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la)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他是白无常 作者: 边城老孙 天庭尊王母,人间拜帝王。 地府阎王大,谁理鬼无常。 铁索白羽扇,嬉笑阴阳坊。 不服是吧?闹给你看! 第一章 鬼火 冷风残月,阴云盘绕,无星。 海浪摧岩,岩上坐着一个少年。 黑衣少年。 如黛眉目,棱角分明,肤如白玉,满目阴郁,他在望月。 勾月。 孤影渗在海面上,寂寞,被拉的像亘古那样长。 右手执一条斑驳的铁链。 铁链的另一端刺入冰冷的海浪,锁着一个人,白须老人。 老人被浸在海水里,只露出一个头,已被摧残的面目紫青,白须凌乱,飘荡在眼前。 冷风袭,铁链响。 老人锁眉,叹息:“我听说过你。” 阴云缠绕,将本来就如勾的残月撕扯的仅剩一缕。 少年不语。 巨浪狂舞,像暴雪崩塌,扑打的老人面目做痛。 海水咸涩,待老人吐出口中残水后,又问少年:“你我之间的事情,该什么时候了解?” 最后一丝月光消散,少年终于开口,声音冷过海水:“我在望月时,不谈任何事。” 老人打了个冷颤:“这话似曾相识。” 薄唇轻启,少年微目,透出寒光:“他以为踏上修行路,就此便两清吗?” 心有怒气,单拳紧攥,像纸一样惨白。 铁链酩酊作响,压过海浪呼啸,几欲刺破苍穹。 蓦然收紧,箍得老人辛苦,顿时气短,紧咳了几声后,苦叹:“我已避世多年,就是怕和那孤拐沾上半点关系,没想到今日还是被他连累。” 冷笑,无话。 老人垂首,精神全无:“冤有头,债有主,你该寻那孤拐解恨才是,就算今日把我折腾散了,又与你有什么好处?” 缓缓立身,少年低头相顾:“教不严,师之过。你给了他本事,却不教他做人的道理,想撇清干系吗?” “做人?”老人苦笑:“他天生地养,本来就不是人。” 目光中透出杀意,少年不再与老人言语,拉紧了铁链。 杀气袭向海面,几欲成冰。 老人瞬间胸闷,怕大限已至,强争着一口短气,急与少年求饶:“他不是人,我不是人,你也不是人,大家都是仙,好歹给点面子吧。” 微息后,少年不屑:“死到临头,不堪忧命,还有闲心顾及面子?仙家果然虚伪。” 另一只手终也搭上铁链,扯紧。 锈迹斑驳的铁链,现出荧荧绿光,为漆黑的海面平添一条鬼火。 鬼火蔓延,燃向老人,像催命的毒蛇,露出尖齿。 冷汗瞬间湿透,老人语出如豆,出声强辩:“当年那孤拐棒打森罗殿,勾销生死簿,使你们丰都城沦为笑柄,你今日拿孤拐师傅动私刑,不也是为了挣回点面子吗?大家境界一样,休要笑谈了。” “棒打森罗,勾销生死?”少年被戳中痛处,冷笑:“你若不提,我都快忘了。” 鬼火爬上老人的须发,慢慢吞噬,不徐不急。 死限在即,谁不心急如焚? 为躲过此劫,老人再次出语相劝:“你上不去凌霄,去不了极乐,只能穿梭在阴阳两界,弄死我不如留着我,好歹能做个表记,当人质使用。说不定那孤拐知我沦陷,念及旧故,回来阳间搭救,那时节就是你报仇的机会,能不能为丰都城挣回面子,全看你的本事。” 无话回他,只催动鬼火折磨,老人苦挨不过,又软下语气:“我看你少年英雄,骨骼奇特,英俊豪气,飘逸洒脱,定能赐那孤拐一通好打,那时候天地间扬名立万,岂不美哉?怎样?你考虑考虑?” “养你,费粮。” “不费,不费,吃素的,省钱的很。” 鬼火烧光了老人的头发,爬向胡须。少年冷声再问:“还有话说?” 心知少年杀意已定,老人萧索一叹:“还有最后一句。” “讲!” 勉强将头转向岸边,老人高声叫嚷:“我把你个贼奸,再不搭救,我就骂你祖宗啦!” 叫声刚落,海岸处扬起一阵欢笑。 风浪虽大,笑声却破风而至,飘荡在半空。 少年心思一动:难道是他? 笑声未停,暖风又起,像热浪翻涌,卷向铁链,将鬼火扑灭。 绿光不再,铁链又重回斑驳。 手中铁链突然变得滑腻,少年竟然把持不住,任凭它顺着指间滑落。 铁链一松,老人瞬时胸口畅快,猛得吐出几口浊气,急将身体沉了下去,隐在海里。 低头急望,只见海水涌动,却不见了老人的身影。 铁链如一条软蛇,搭在黑岩的嶙峋处。 少年重拾铁链,轻转手腕,将铁链缠绕在小臂上。 足下一踏,凭空跃向海岸,寻那笑声的方向踏风而去。 海岸边,砂石遍野。 有一人正在饮酒摇扇。 这人一身白衣,白靴,头扎白色巾纶,面目消瘦,唇边微须,年近中年。 左手执一叶白羽扇,右手提一只酒葫芦,眉目已醉,却还在将酒浆倒入嘴中。 见黑衣少年凌空而至,白衣人将酒葫芦递到他眼前,笑问:“喝两口?” 斜目冷视,少年瞪了一眼白衣人,阴声:“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两不相犯。若再坏我的事,休怪我翻脸!” 轻轻摇扇,白衣人将手中葫芦更递近一步,笑颜劝说:“你穿的单薄,夜里风大,喝两口能暖暖身子。” 他不受劝阻,还在醉言,少年愠怒。 扬臂甩出手中铁链,抖动如鞭,在两人中间劈出一个大坑。 掀起砂石无数,几点黑泥溅污了白袍,白衣人却不以为意,又大饮一口酒。 “以后你我中间有界,如果再犯,下场就如此坑。” 看了看这道深坑,好像海滩边难以愈合的伤痕。 白衣人用扇子拍拍脑门,故做胆寒的模样,唏嘘:“这一链要是砸到脑袋上,那还得了?”拱手又对少年深施一礼,赔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醉脸上没有半丝忧惧,他在故意做势。 一股怨气无出发泄,再将铁链抖得笔直,形如一股钢枪,直刺白衣人手中的酒葫芦。 风响,枪至。 慌忙侧身闪过铁链,用羽扇护持酒葫芦。 葫芦保住了,白衣人脸上却被铁链所携的刚风扫中,割出了一道血口。 见少年真的动怒出手,白衣人跃后一大步,连声求饶:“莫打,莫打,伤了面皮是小事,打翻了酒可怎么得了?” 还敢以醉言耍闹? 少年冷目如炬,再要发作,白衣人却对着天空猛摇羽扇。 几阵邪风吹过,卷走乌云,露出如勾新月,满天繁星。 指着天月,白衣人醉眼赔笑,软语哄着少年:“放跑一个杂毛,还你一片星月,就此饶过我,可好?” 抬头望星空,又冷眼看了看白衣人,少年扬臂挥舞,铁链向天际旋动。 卷出几阵黑风,如烟如雾,再次遮天蔽月。对白衣人冷言:“雕虫小计,还敢卖弄?” 微笑颔首,再饮残酒。 见他不再言语,少年褪了些许怒意。 再瞪他一眼,将铁链绕回手臂,踏足而起,向着砂石深处的密林方向去了。 目送少年的背影隐入密林,白衣人长出一口气,抹去额间冷汗。 不顾海滩湿冷,缓缓弓身坐下,大口喝酒。 海浪呼啸,好像兽吼,想来是潮汐又起。 一个光头自海浪翻滚处探出头来,有气无力的爬到岸边,与白衣人并肩而坐。 顺手牵过他手里的酒葫芦,光头猛灌自己几口酒,又捺了捺胡须上的海水,这才苦叹几口粗气,缓过神来。 侧目看了看他的模样,本来一个道骨仙风的老人,此时却面目全非,满身狼狈。 白衣人偷藏笑意,摇动羽扇,弄出几阵暖风,为他驱寒。 苦叹后,光头咂嘴感慨:“枉我数万年的修行,险些毁于一旦,丢脸,丢脸。” 陪他叹息:“我早和你说过,这位小爷惹不得,你偏不信邪,觉得凭你几句话就能说和他心中怨气,连我都得陪你流点血。”回想先前的凶险,白衣人用羽扇抚了抚左脸的伤口。 闭目摇头,光头又叹:“谁能想到这一代的黑无常竟然如此狠辣,混久了后,再得些内丹仙草,三界中谁还能制得住你们这位小爷?” 看着天上仍在盘绕的黑雾,白衣人撇了撇嘴:“我们这小爷自横空出世后就没有敌手,连阎罗君王都要看他脸色行事。还好他只顾扫清天下不平,对丰都城毫无异心,否则这森罗十殿还早晚不是他的?” “唉,世态炎凉,仙界不好混了,现在凭辈份行走三界没有用了,谁讲义气?谁又能想到一个小小的鬼使竟能练成毁天灭地的本领?” 白衣人摇扇失笑:“天上养马的都能上下乱蹿,鬼使为什么不行?” 一拍脑门,光头恍然,已知自己失言,忙向白衣人赔礼:“得罪,得罪,我居然当着白无常君小看鬼使一职,当真是老糊涂了。” 天地分三界,鬼界占一席。 黑白二君司职于鬼界,断人阳寿,引魂收魄。 遇到他们,通常都不是好事。 今夜,却被这老人遇全了。 侧头看了看光头,白无常再喝一口酒,疑惑:“我说,怎么天地间惹不起的小爷都能被你碰上?秘诀在哪里?你能不能告诉、告诉我,菩提老祖?” 菩提摸了摸刚被鬼火吞掉白发的光头,叹息自嘲:“老祖?差点就变老鬼了。老祖这两个字,以后可莫要再提了。” 注: 孤拐:指脚腕旁边突起的部分,即踝骨。《西游记》中,曾描写孙悟空丑陋,长着一张孤拐脸,故孤拐又可指孙语空的别号。 我在望月时,不谈任何事:这句话是向《悟空传》致敬,借鉴了里面的台词:“我看晚霞的时候不做任何事情。”是孙悟空的台词。《悟空传》是脱离了《西游记》原著而自行想象的小说,由“今何在”所著。虽然背离原著,但不妨碍它是一部好作品。里面有些词句堪称经典,值得一读。 黑白无常:民间通常认为黑白无常的本名为谢必安(白无常)与范无救(黑无常)。因谢必安是吊死桥头身亡的,故白无常的形象通常有一条红色的长舌头。 两人都戴帽子,黑无常帽子上写:天下太平。白无常帽子上写:一见发财。还有一种说法是黑无常帽子上写:正要抓你。白无常帽子上写:你也来了。 无论哪种说法,背后都有各自的传说故事,网络上随处可查,不做赘述。 本文所写的黑白君无关谢必安与范无救,是后接任的鬼使。 ------------ 第二章 阳火 丰都城。 对每个活人来说,是既陌生又会熟悉的地方。 陌生是因为你没去过,熟悉是因为你终究会去。 通往丰都城的路上有林木,枝杈上没有叶,只有滴着黑血的皮肉被高高挑挂。 林木中间有河,河底布满了残骨腐肉。 没有水,只有血,稠密的缓缓游动。 河旁有黑草,草中无花,有嶙峋的瘦鼠觅食。 这些瘦鼠的眼睛是红色的,火红,好像未燃尽的炭。 听说,只有吃人肉的野兽,眼睛才是红的。 杂草间有一条泥路,几处圆桌大的水洼嵌在其中,或者应该说是血洼。 泥路狭窄,弯曲延伸,潮湿处已被黑草吞噬,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走过了。 除了这些,还有风。 冷风。 夹着冰霜,肆虐这条路,自万古始,从未停过。 没有一个正常人会愿意走这条路,却有一个白衣人正摇摇晃晃的走来。 一叶白羽扇斜插在他的后颈处,白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 脚步凌乱,踉跄了几次,几欲跌倒。 他醉了,但还是提起葫芦往嘴里倒酒。 白靴被血水浸透,染得斑驳。 风霜将他的面目割的毫无血色,让他本来就清削的一张脸,更显惨白。 终于挨到了丰都城门。 软软的依靠在门上,足下一滑,顺着城门瘫坐在地上。 门上有钉,将白袍划做褴褛,手里的葫芦也摔了出去。 强睁醉眼,左右打量,这才疑惑自语:“咦?我怎么竟睡在地上?” 刚待抬手灌酒,才发现手中空空。 依稀见到葫芦就躺在不远处,无力的一笑:“怎么你也弃我而去了?” 爬将过去,抓起葫芦,倒置葫嘴,张口接酒,却只有两滴残浆落在唇边。 探出舌头,舔干唇边,无奈的自语:“了胜与无,了胜与无啊。” 醉相之时,丰都城门吱呀作响,一个红发獠牙从门里探出头,大声咒骂:“炸不烂的穷鬼,都到了这里还不肯掏钱孝敬你门司爷爷吗?若再不识趣,等下森罗殿上有你一顿好消受。” 听到身后有人咒骂,他慢慢起身,摸到门前,笑说:“火气这么大?当心勾来天雷。” 红发獠牙在他转身时,已认出是白鬼使回府,将门缝开得更大了些,引他进来,语气转缓:“原来是白鬼使弄出响动,我道是哪个没有接引的孤魂野鬼呢。外面风大,进来,进来。” 进城后,低头看了看被门钉划破的衣衫,白无常皱眉:“我被你的这些门钉害了不止一次,就不能拔光了它们?” 红发獠牙无聊的叹了口气,坐在门边的长凳上,仰头望天:“这些日子闲得膀子酸疼,等养养精神再商量这事吧。” 见他语意阑珊,白无常会意一笑:“最近鬼魂渐少,你这肥差无钱可敲,这滋味想想就难受。” “肥差?我卖头卖脸能挣几分银两?” 红发獠牙哼了一声,怨声连连:“十之八九还得分给牛头、马面,真正落到我手里才能剩下几个铜板?哪里比得了白鬼使,夜夜有酒喝,顿顿吃肥鸡。” 抱怨最没出息,但若向对的人抱怨,往往还是有效的。 侧头失笑,白无常从怀里掏出一件用油纸包裹的事物,递向门司。 醉说:“肥鸡今日里倒是不曾见到,不过我在阳间闲走时,见到两个和尚偷狗吃,我趁他们抱柴引火,扯了条狗腿。到铁铺里给烤了,无油无盐,淡的很,本想分与牛头、马面,既然巧遇门司大人满腹怨气,就权当给门司大人压压舌头,消消火气,不知道门司大人肯赏我这个脸吗?” 有白得的肥肉,谁不欣喜? 门司满面堆笑,双手接过狗腿,放到鼻尖一闻,果然透出油香。 他连声笑回:“门上那些钉,我早就看着气不顺了,等用了鬼使大人赏的狗腿后,即刻拔了去!” 说话间,门司剥开了油纸,看着熟狗腿,得意的自语:“牛头、马面司刑官,常年里都是你们吃我花红,没想到今日我也能截胡你们一次吧。” 刚待下嘴啃食,却被白无常用羽扇止住了嘴。 门司皱眉不解,白无常晃了晃手中的空酒葫芦,笑说:“早听闻门司大人藏酒三千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红发獠牙面现不快,看了看手中的狗腿,想了一下,接过白无常的葫芦,阴沉的说:“仅此一次。” 醉眼看着门司去打酒的背影,白无常摇头叹息:“三界里都笑我丰都城胸无长气,个个都耍鬼心眼儿。不过,我们本来就是鬼,不耍鬼心眼,还能耍人心眼吗?” 进了丰都城门,冷风已不在。 寒气依旧,伴着鬼叫凄然。 没有日月,只有无尽的黑暗。 摇晃羽扇,驱走缭绕的黑雾。 仰首猛灌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白无常摇头苦笑:“我用一只上好的狗腿,换来一葫芦兑了酒的水,真是鬼打算盘瞎算计。罢了,罢了,谁让那位小爷搅得丰都城谁都没买卖做了,权当我为他赔罪了。” 一步三摇,进五退二。 总算拖着软醉的双腿,挪到了森罗殿前。 执杖的鬼役睡了一地,镣铐、铁勾也到处散落。 又喝一口酒,无奈的轻叹:“要不是我知道丰都城门庭冷落,还道是又有人打上门来,屠了森罗。” 森罗殿前的台阶足有一辈子那么长。 走了一小半,便坐下大口喘气,几次想抬手喝酒,却因为喘得太急,无法下咽。 无所谓吧,反正葫芦里装的也只是兑了酒的水。 随手一挥,将葫芦抛了出去。 葫芦在台阶上滚跳,空空声未止,又有一个声音自半空中飘落:“白鬼使摔酒,天下奇闻!” 声音洪亮,如同丧钟。白无常仰身躺在台阶上,大口喘着气,不理。 黑风舞来,自风里钻出一个满面扎虬的大汉,与白无常并肩而坐。 大汉身大势沉,粗臂壮腿,好像洪荒巨兽。白无常在他身旁,如同婴孩儿。 瞟了大汉一眼,问:“你的牛头呢?” 大汉讪讪一笑:“你四处看看,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钻牛头吓唬谁?再说,戴那玩意儿,太闷!” 双手做枕,闭上双眼,白无常逐客:“醉了,走不动了,我先喘会。” 牛头哈哈大笑:“你本来就没有气,喘什么?骗鬼啊?” “嗯,骗鬼。” 牛头不再说话,伸手抓住白无常腰间的丝绦,又弄出一阵风,提着他落入森罗殿。 森罗殿前,左有油锅,右有磨盘。 一个白面书生正席地坐在殿中间。 虽是书生打扮,但却体型巨大,与那牛头一般无异。 牛头携白无常驾风而至,与那书生共同围坐。看看书生,白无常叹问:“你不戴马面,也是嫌闷?” 马面摇头,回问白无常:“带了阳间火吗?” 从靴子里取出一个火折子,递给他。 拔开折子塞,晃了晃,轻轻吹气,燃起阳火。 牛头抱来干柴,红黄的火焰慢慢摇曳起来。 森罗殿中央,一束阳间火。 伸出双手烤火,牛头笑问:“咱们开始吧?” 马面摇头晃脑的念着:“黄口小儿,乳臭未干,那日天寒,我将他拆骨炖汤,想一解寒气,结果他瘦小枯干,炖了一夜,却没炖出一滴油来,最后这锅残汤连狗都不喝。” “好骂,好骂,当真解恨。”牛头出语连赞马面,又说:“那日他说喜欢闻我脚臭,我单脚跳了三天不曾脱掉鞋袜,攒了一脚粘汗,赏与他闻,你们猜,他闻了后怎样?” 马面笑问:“怎样?” “他嘎的一声,昏死过去了。那白眼翻到了天灵盖上,活笑死我了!” 牛头,马面相视大笑,前仰后合。 勉强挤出一丝苦笑,白无常随声说:“二位兄长骂人的本事日益渐长,小弟好生羡慕。” 牛头哈哈一笑,对白无常说:“该你了。” 举袖拂汗,白无常满面为难:“小弟鲁钝,少会编排故事,还是再听兄长们高论吧。” 收起笑意,两人齐看向白无常,语声渐冷:“你我兄弟三人,向来彼此不分,你从阳间带回来的物事,也没少分我兄弟好处,今天无论如何,我们兄弟也要听到你亲口骂他几句,以证你心。” “否则呢?” 牛头性烈,率先起身,还未待发作,又闻得马面兀自低吟: “一条铁链,锁尽天下不平,半叶羽扇,驱除邪魂恶鬼。” 一声冷哼:“阳间、阴间,你们都管了,难道丰都城是你鬼使家开的?” 多年积怨,终于破脸。 长叹一口气,白无常起身退步:“我懂了,二位兄长不敢与那位小爷动手,是怕打不赢他,所以今日要拿我撒气。我与那位小爷同为鬼使,就算我挨了二位兄长的揍,也顶多算个代职受过。好明目,当真是个好明目。” “不过……”白无常抽出羽扇,护住胸膛,轻笑:“二位兄长真的那么有把握能赢我吗?” 注: 牛头、马面的形象本来传自佛教,牛头为狱卒,马面为罗刹。这两个形象后被道教所用,这才在我国民间流传开来,普遍说法是牛头使钢叉,马面使铁枪,专抓小鬼,属森罗殿前司刑官。好占小便宜,同时又有点善心。 ------------ 第三章 阎罗 森罗十殿,何等威严。 一生的所想、所做,都会在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在这里得到清算。 哪怕是早已忘记的一句随口谎言,都会在这里被记住,作为审判的依据。 为人正派的,会再度六道轮回,重回阳间,以正修行。 邪心恶行的,难免堕入孽海,永受苦难。 像阳间所用的打板子,上夹棍的手段,在这里非但不能称作是刑,更像是享福一般。 否则那血肉模糊的人肉磨盘又是为谁准备的? 即便是这样,如果你觉得最惨的是下油锅、绞磨盘,那你就十足的错了,这种小把戏在森罗十殿连开胃小菜都谈不上。 如果你会这样想,除非,你当那十八层地狱是假的。 割鼻,锯舌,剜眼,跺足,拆骨,抽筋,扒皮,摘心……这些么,也不算可怕。 真正令你心寒的是,你每天都在感受这一切的开始,却不知道哪一天结束。 终有一日,你相信了这些事会缠着你每时每刻,再也不会消散了,你便以为你解脱了? 没有。 因为新的花样又来了,保证你听都没听过,却将要亲身经历,最有趣的是,你在经历之前要先看,先听。 看别人无望的眼睛,听别人失力的哭泣。 周而复始,无间无回。 人们常说,人在做,天在看。 难道真的不在意地下也有眼睛吗? 往昔煞气十足的森罗殿,这一刻剑拔弩张。 丰都城自阎罗君王往下,各有阶级。 能数得上名头的有掌管生死簿的判官;专斩恶鬼的钟馗;执掌峻法的司刑官牛头、马面;招魂引魄的鬼使黑白无常;三界第一毒手的孟婆;令阳间闻风丧胆的丰都四大刺客魑、魅、魍、魉。 虽有官阶,却各不相犯,只因司职不同,所以各有刑权。 此时此地,司刑官却要与鬼使动起手来。 白无常侧首而立,轻摇羽扇。虽然面目轻松,目光也十足警惕。 若无过人好手段,怎能任职森罗司刑官? 昔日九天荡魔祖师梦游丰都城,曾与牛头、马面有过一招交集。 虽然未分胜负,但也不得不赞一句“牛头马面,避而不见。” 意为,若在三界遇到这两人,最好绕道而行。 有赞如此,足见牛头、马面的威风煞气。 马面出身秀才,平日里也有几分斯文。此时面目阴沉,还在端手烤火,只是本应越烤越暖的双手,却隐隐泛起寒气。 牛头在前世阳界就是以武著称,一柄钢叉更是刺的名震江湖! 转阴间司职刑官后,依然辣性不改。此刻浓眉倒拧,一部钢须乍立,踱到鬼器谱边取下自己的钢叉,在手中端量,将一个壮硕的后背直对白无常,全然不怕他会突然在其背后痛下黑手。 见他取了兵刃,白无常心里唏嘘,看来今日一战已势在必行。 本想一逞英雄,但转念一想,怕惊动了阎君,再惹来诸多麻烦。 罢了,罢了,须让他打上一叉,出气而已。 既已拿定主意,白无常顿时气定神宁,嘴边又泛起懒懒的笑意。 缓缓转身,双手平端钢叉,牛头沉声感慨:“此器已近百年不曾嗜血,今日能为你破例,也算是你的造化。” 钢叉历经岁月,久战魔界,早已被血肉沾染的看不出本色了。 叉刃崩牙掉齿,这几分残破反倒映衬了万分杀气! 将钢叉抡了半个圈,倒执在手中,喝指白无常:“亮出你的兵刃!” 只有叹气摇头:“小小鬼使,哪有神兵利器?只有这一叶羽扇,怕是抵挡不了刑官大人的半招,唯有挨打而已。” 看到他神情萎靡,牛头只道是他已经怯战,瞬时得意大笑。 马面听出白无常的语气阴阳作怪,斜眼问:“你那根打尽天下的哭丧棒呢?” 听到马面问话,牛头收起笑声,也逼问一句:“休想推托罢战,要不你今日就痛骂黑无常,以证你我之间兄弟情分,要不我们就在兵器上分个高下!” 气出贯天,犹如屋中闷雷,震得偌大的森罗殿嗡嗡做响,久久回荡。 白无常皱眉抠了抠耳朵,先对马面施了一礼,笑回:“我那哭丧棒在阳间当了换酒喝了,买家用它拴大门,结果被虫子蛀了,现在已是千疮百孔,用不得了。” 趁马面一愣之际,再对牛头施了一礼,又回:“我看,不如我兄弟三人携手去寻那黑小子,当面骂他更为畅快,免得做背地里的勾当,十足的窝囊,他日传将出去,岂不被三界耻笑我丰都城皆是一群蛇鼠之辈?” 话音刚落,马面已嚼出味来,霍然起身,点指怒吼:“你敢消遣我们!”语声未落,牛头已抡圆了钢叉,直劈白无常的头顶。 钢叉携风而至,足有气贯九州的威风! 白无常哪肯硬碰这一招?连声作势呼喝:“劈死人啦!劈死人啦!”脚下纵步横移,斜肩拧腰,恰巧躲过这一招。 叉刃擦着白无常的耳朵劈了个空,牛头也不收力,任由叉头劈入大殿黑砖,渐起碎石无数。 碎石崩天,气势如虹,白无常将羽扇遮在头顶四处乱蹿,滑稽至极。 马面已看出白无常虽然面上故作慌乱,脚下却轻盈有序,莫说飞溅的碎石伤不到他,就连漂浮的尘埃也半颗不染。 难道这个邋遢醉鬼也是个深藏不露的? 心念一转,马面怕牛头吃了亏,刚待移动身形,切入战局,却再生变故! 一块碎石应声而起,直砸中森罗十殿的大匾。 大匾高悬,虽然威武,却疏于维护,已是灰网缠绕,边际干裂了。 哪里经得起这块崩天碎石的一击? 吱呀摇荡了两三个来回,大匾终于直坠下来。 好巧不巧,正拍在阎罗君王的文书案上,只把一个用红锦缎子包裹的上好文书案砸个稀碎! 大匾一落,马面失色,捣毁阎罗文书案已是塌天的事情了,击落森罗十殿的金匾更是不得了!丰都城的面子全在这块金匾上,这罪过,谁人能当? 眼珠一转,马面立即喝止牛头罢手,又阴冷的对白无常说:“你敢踏碎我殿中砖,强拆我额金匾,等阎君回来,看你怎么担待!” 好个阴险的马面,只用了三两句话便陷白无常于险地。 苦笑着拍了两下手,白无常感慨:“马刑官果然学富五车,这随口栽赃的手段真是羡煞旁人。”哼笑一声,又问:“为何不趁此时机再多捣毁几块砖?也省得阎老大回来,一眼就能看出地上这个长坑是叉子劈出来的?” 牛头拔出了钢叉,看到殿上这副乱像,不禁也被惊出一身冷汗,再看向地上的长坑,悄声问马面:“他说的有理,我是不是该再劈碎一点?省得一眼就能看出是叉子印儿。” 马面还在皱眉思索,白无常却点了点头,接话:“最好再踏上几步,也好让马刑官的话真着些。” 抬腿刚要踏下去,又听到白无常再说:“还是别踏了,你的脚板比我的个头儿都大,一验脚印,你更麻烦。” 牛头的脚抬在半空中,踏也不是,不踏也不是,紧忙转头急问马面:“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马面怎会不知道白无常只是在奚落两人而已?但看着满堂的狼狈和地上的残破,一时间还真没有化解的办法。 正在踌躇之际,突然隐隐听到哀哀叫苦声。 呻吟无力,好像蚊吟蝇飞。 叫苦声细若游丝,依稀可辩是来自大匾的坠落处。 语音扭曲,透着几分熟悉。马面深吸了一口气,双眼透着惊恐,喃喃说:“难道是……” 白无常也想到了,苦笑对马面点了点头。两人同时抢向废墟,徒手扒起了碎石残木。 牛头放下腿,看着齐心协作的两人,一脸懵懂的摇了摇头,自语:“咱们怎么又与他和好了吗?”语罢,丢掉钢叉,也奔过去共同清理废物。 表层的石木已除,白无常小心的从断裂的大匾下抱出一个人。 这人头脸已破,鼻肿嘴裂,身上一副锦袍已被灰尘浸染的看不出本色了,脚下丢了一只鞋,裤子也被划得一缕一丝的,裸露的膝盖已被砸伤,血流在浓土上,与灰尘糊成一团,让人看着就疼。 这人本来有一部好胡须,但现在却凌乱的犹如荒草,更别提上面沾着多少碎石与木削,与鼻血混在一起,狼狈的无以附加。 将这人扶离废墟,找了一块清净处坐下。马面紧跟在后面,伸出大手,放在这人背上,小心揉抚他的后心,帮他顺气。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这人终于喷出一口污血,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哀嚎一声:“气不死的阿尼陀,咒不死的森阎罗。谁想到在自家桌子下面睡个觉,差点被砸死!” 一见这人回过气来,马面忙侧身到这人对面,满面堆笑:“君王不是去天庭与仙友欢聚了吗?怎么这么早归?” 这差点被大匾误砸将死的倒霉鬼,居然就是阎罗君王。 听闻马面如此做问,白无常心里苦笑:难怪他们今日寻我动手,原来早知道阎老头今天不在家。 嘿嘿!阎君驾下行刑官,果然一肚子鬼心肠。 注: 地府大殿的匾额上的字是“森罗十殿”,也有说是“森罗宝殿”的。但民间通常愿称为“森罗殿”。 后有人真的编排了十个殿,并且每殿都安排了一位王,如一殿秦广王、二殿江曹王、三殿帝廉王等。 若真的有十个殿,就会有十个阎罗。并列十个职位相同的人,谁能称君称王?故这种说法在我看来,权做笑谈吧。 ------------ 第四章 羽王 待阎罗缓过气来后,已知道疼痛。 上下打量自己,狼狈的威仪全无,干脆老着脸皮又粗鲁的吐出几口残血泞土。 左右看看一殿的残破,先是面现苦笑,再转做欲哭无泪。 哼哼唧唧了半天又狂笑起来,笑到幸处已忘记了嘴脸残破,不免扯动了伤口,再次龇牙咧嘴,丑态百生。 也不知道阎君受了什么刺激,牛头、马面只有察言观色,陪哭陪笑。 旁观的白无常看着这三人,甚觉无聊,但余事未了,又不好提前退场,只有侧退一步,以羽扇遮住鼻嘴,让人无法察觉他在偷笑。 笑声渐止。阎罗抓了抓自己的胡须,双手猛拍着肥大的肚子,发疯似的大喊:“打呀,打呀!今天谁不把丰都城烧干净了就不算完!” 阎罗双目通红,显然动了真气。牛头,马面静立到一边,屏息凝声。 撒泼了几句见无人应声,阎罗又带着哭腔,一声长叹:“儿郎,我骂的是你们,却疼在我心里。” 一听阎罗语气放软,马面唯诺,牛头也连连作揖。 看向白无常,他只是在羽扇下露出一双眼睛回看阎罗,说不出的古怪。 讨了个没趣后,阎罗又捧着自己的胡须,语重心长:“我只是个将死的老鬼了,还能活几百年?儿郎们若是听话,这森罗十殿不早晚都是你们的?何必在今日大动干戈?难道盼着我早些魂飞魄散吗?” 马面听音,怕阎罗心有嫌隙,连忙施礼,缓声道:“儿郎岂敢有非分之想,我主一定万寿无疆。” 阎罗心中明镜,整个丰都城唯有马面有叵测之嫌,却口口声声不存它想。 牛头心思粗鄙,直指白无常,与阎罗告状:“这代鬼使好蛮横,我已忍了很久了,再不出手教训,岂不是爬到我刑官头上了?” 撤下羽扇,白无常撇了撇嘴,一副无所谓然的样子,更是气人! 抬头看着牛头,阎罗瞪大眼睛反问:“教训?教训!你教训的好啊,你看看把我都教训成什么样子了?”阎罗拍了拍身上的土,一阵尘雾扬起,又呛得他连声咳嗽。 咳嗽声歇止后,阎罗擦了擦唇边血,问白无常:“我那黑无常儿郎呢?” 挥扇驱走了飘荡来的尘雾,白无常叹气,回阎罗:“阎老大真挑对了人问,向白鬼使要黑鬼使。不过……连你都管不了他,我又怎么敢管?” 一界之主问话,竟然被回呛。阎罗憋红了脸,又是一阵猛咳。马面伸出蒲扇大手,抚顺阎罗的胸口。借机握住他的手指,阎罗扬眉:“你刚刚问我什么?” 一愣:“没,我刚刚没说话。” “好像问我怎么回来早了?” 马面会意,连连点头,又再问一遍:“我主今日要去会仙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一拍大腿,阎罗借题发挥,叫了一声苦。愁眉苦脸的哀叹:“从此后,仙家不会再给我们做主了!” 此言一出,牛头大惊:“我鬼界虽然与仙界炼道不同,但这几千年始终两不相犯,我丰都城还给他们留了些面子,尊称他们一声上仙。怎么?难道仙界现在混壮了,仗着势大,就要甩了我丰都这个兄弟吗?” 阎罗依然作势,连连叫苦:“可不是,我今天还没到南天门,就被请茶啦。” 所谓请茶一说只是美言,说白了,就是被人轰出来了。 牛头暴怒,双拳成锤,大喝:“仙界敢欺负我主,难道当我丰都没人吗?君王,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当速提一千鬼兵,杀进南天门为君王出气!若不能成,我甘愿做鬼!” 白无常失笑,淡淡的补了一句:“你本来就是鬼。” 牛头被他耻笑,再次耍横:“你待怎地!” 白无常扬眉:“随时领教。” “行了!真当我死了吗?”阎罗大喝,左右看看两人,又苦着一张脸絮叨:“都说我丰都鬼城是刮油的刀,只认钱,连亲娘都不认,个个儿心怀鬼胎,乱如散沙……难道你们当真要把我丰都鬼城弄成他们说的那样吗?” 负手转身,白无常仰首微叹:“难道不早就是这样了吗?” 瞪一眼白无常的背影,阎罗又对牛头接着说:“儿郎,我当然知道有鬼兵可用,但人家恼咱们也是事出有据,让咱们想发作也发作不起来。” “怎么?难道我们被他们抓到了短处?” 叹息:“我丰都的人打了仙家的须菩提,你说人家该不该恼?” 话到这里,已惊呆了牛头、马面。面面相觑后,心下乍舌:这须菩提有毁天灭地的本事,没想到也能被地府的人给揍了,放眼整座丰都城,能与须菩提过招的,除了黑无常鬼使,不做它想! 只知道这黑无常颇有手段,但却不曾想竟有这么大的本事! 阎罗细细数着:“自建成丰都以来,便有鬼使二职,专司招魂引魄,每代鬼使须拘魂三万万,方能圆满告职,或投胎转世,或野外修仙,或安于大解脱,从未有过纰漏……”阎罗说到这里,又看了看白无常的背影,长叹一声:“直到你来了。” 侧首转身,白无常扬眉:“哦?阎老大莫不是说这场祸事是我引出来的?” 不理他的问题,阎罗自说自话:“儿郎是第四代白无常,自来我丰都后,兢兢业业,有条不紊,没出半点差错。” 微微颔首:“夸奖,夸奖。” 话锋一转,阎罗抱怨:“但我的白儿郎啊,你也太稳了些,每天就接那么孤魂两三只,有时还宿醉不归,足足靠走我三代黑无常。” 点点了头,轻施一礼,白无常谦声:“小可定当再接再励,争取多靠走几代黑无常。” 胡子差点没被气歪,阎罗没有好气:“要是按这第八代黑无常的速度,莫说几代,几十代都被你靠走了。” 白无常也叹气:“慢了也不行,快了也不行,都说阳间的日子难挨,其实阴间的活儿也难干。” “儿郎,少耍贫嘴。”阎罗抖了抖胡子又说:“我这八代黑无常儿郎甚是灵巧,手脚也利索,只是未能理解鬼使一职的真谛,他不去招魂拘魄,反而都把鬼魂打散了,直接送了人家一个大解脱,再加上白儿郎手懒,这才使我丰都鬼城门庭冷落,没钱可敲,把大家都折腾成了穷鬼,拖累的儿郎们无酒无肉……” 说到这里,牛头,马面不禁鼻孔扩张,长出浊气,身受同害。 “更有甚者,他连不在生死簿之列的怨魂恶鬼都逐一击杀,把钟馗的活儿都抢了,弄得我家斩鬼钟馗天天像猎犬一样在林子里游荡,看看能不能捡到零星的漏网野鬼……”阎罗又大叹一口气:“今天我出了南天门,就是到林子里找钟馗买醉去了。” 昔日风光无两的钟馗竟也被黑无常抢了风头,不得不在野林里栖身。牛头、马面不禁都幸灾乐祸,溢于言表。 “现在玩的更大了,居然连仙家的须菩提都给打了,也不知道我这儿郎究竟想干什么。”阎罗仰天一叹:“他哪里是我的儿郎?分明是我的小活祖宗!” 马面见阎罗面有难色,知道他忌惮黑无常的手段,便凑上前去,附耳轻言:“丰都有此祸害,不如尽早除去,就算他本事再大,也未必能挡住丰都全城,我主不如下个阎王令,召回魑、魅、魍、魉,再有孟婆用毒相助,我等一定能合力将他……”说到这里,恶狠狠的比了个杀的手势。 叹息后,阎罗又问牛头:“儿郎真的敢拚死与仙界一战吗?” 点头挺胸,大义凛然:“不死不归!” “儿郎的孝心,苍天已鉴!与仙界斗法,势在必行!”阎罗挺胸挺气:“不过,不一定就得去死,我们丰都的机会来了,已到了向三界亮亮森罗本事的时候了!” 强忍腿疼,阎罗一跛一拐的走到大殿边,望着殿外无尽的台阶,朗声:“自混沌初开,丰都管鬼界,天庭管魔界,从来两不相犯。如今,托我黑儿郎的福,鬼界肃清,我丰都也要插手魔界了,看天庭管不好的,我丰都能不能管好!” 自阎君掌管丰都以来,处事万般小心,怎么此刻竟有搅乱天庭管辖的想法? 众人皆诧异。 阎罗负手,眼望东方,有英雄气:“东海有妖,敢妄自称王,我丰都偏要灭你!” 倒吸一口凉气,白无常惊问:“阎老大莫不是在说那天庭撒下九十万天兵也拿不下的东海羽王吗?” 冷哼一声,不屑:“九十万天兵拿不下的,我丰都的鬼使就要去把它拿下。” 一听到这话,白无常登时腿软,瘫坐在地上,苦笑:“鬼使的俸禄微薄,本事更微薄,哪有那么大的道行?” 伸手搀起白无常,拍了拍他的肩膀,阎罗柔声说:“儿郎何必自谦。” “哎呀,误会呀,误会,我哪是自谦,是实在没本……” 不待白无常说完,阎罗打断他,仰天问:“不知道我黑无常儿郎肯不肯接这个活儿?” “这活儿,我接了。” 众人寻声回望,只见从大殿梁上飘飘落下一个黑衣少年。 正是那风姿卓越的黑君无常! ------------ 第五章 桂花香 黑无常现身森罗,这本应是平常事。 此时,却让众人各自肚肠。 白无常心里泛苦,暗自埋怨黑无常无端生事,只顾争胜逞强,不理事中蹊跷。 牛头,马面各自撤回一步,暗自运气,做好守势,只因不知黑无常到底伏在梁上多久,听了多少,若是听了全部,又怎肯饶了他们?真要动手,他们哪是这个能打败须菩提的少年的对手?只怕两人合力,在他手底下连十招都走不上。 听闻黑无常应诺了差事,阎罗喜出往外,颠跑几步,迎向黑无常。 见阎罗迎来,黑无常抖出铁索,冷说:“离远点,脏。” 尴尬的慢下脚步,阎罗讪笑:“方才不想儿郎在此,须得与儿郎提前商议才妥当,本君擅自做主,儿郎不会怪罪吧?” 斜了阎罗一眼,黑无常无聊的说:“杀一只妖而已,何必商量?多余!” “多余,多余,当真多余。”阎罗抚掌和音,不敢有半分得罪。 走近白无常,见他一身冷汗,湿透了衣衫,满身酒臭气,邋遢不堪,不由蔑笑:“你可以不去。” 白无常如释重负,摘下巾纶,擦了一把额头汗,深施一礼:“谢小爷开恩。” 蔑视他一眼,冷哼:“贪生怕死,你也配得上鬼使二字么?” 一手揪起宽袍,一手疯摇羽扇驱汗,白无常赔笑:“只要不让我去降妖,配不配小爷说的算。” 懒得看他那副穷酸样,黑无常转头阴冷的打量了一下牛头,马面,冷笑:“打你们,脏我的手。” 马面心下唏嘘,到底被他全听了去。 牛头要待发作,却被马面狠狠按住小臂,再思量了一下敌我强弱,也只好忍气吞声。 怕场面弄僵,阎罗站到三人中间,笑问黑无常:“儿郎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沉声回:“我不喜欢脏乱,把大殿弄干净些。”不待阎罗回话,旋动铁链,舞出一阵风,跃下万丈台阶。 一直躬身目送黑无常,直到再无踪迹,阎罗才直起腰,对牛头,马面说:“儿郎的心性太差,想除去祸害何必沾染自己的手?须懂得借力而行的道理。” 牛头大懵,马面却依稀猜到了几分,但还是佯做不解,躬身轻问:“请君王赐教。” 阎罗板起眉目,已不再是先前那副叫苦不迭的窘相,到底是掌管森罗十殿的君主,直起腰来,威仪自生。 “做君主的,有时候和做买卖一样,计算好本钱,利润,时机,人脉,看准了,就当下手。”阎罗君王说到这里,转头问白无常:“白儿郎,你觉得呢?” 轻笑点头,接言:“本钱是黑无常,利润是三界扬名,时机是须菩提挨揍后,人脉是三界中不会有人插手此事,而黑无常只有一条铁索。” 嘿嘿一笑,阎罗微目:“我就知道白儿郎醉时也有三分醒,不错,不错。” 白无常接着算下去:“买卖如果做赚了,丰都得了名头,你得了个能独力击杀东海羽王的鬼使,从此后,你阎老大在三界可以横着行走,无人再敢小觑了你。” 双眼眯成一条缝,再问白无常:“如果做赔了呢?” 苦笑摇头:“黑无常如果失手,必葬身东海,虽不能击杀成功,但我丰都也算为三界损了一个在册的鬼使,一样小小有名。你借羽王的手除去了丰都城的心头恨,也除去了令仙界失了面子的眼中钉,从此后,丰都与天庭再次修好,两厢得意,唯一得罪的羽王又远在东海,不会轻易来犯……这个买卖,没有赔的那一回事。” 哈哈大笑,拍了拍白无常的肩膀,戏说:“若不是我知道儿郎你胸无大志,还真该提防你觊觎我的森罗殿。” 赞完,又对马面说:“我若不是早知道黑无常躺在梁上,又怎会甘心被大匾当头一砸?你道这大匾是巧合落下的吗?” 此言一出,马面全身冷汗,原来阎罗早已知道他有异心,若不是那黑无常生性高傲,此刻,恐怕阎罗已借黑无常的手除去了自己。 牛头全然不懂,纳闷的问阎罗:“我主干嘛偏要挨那一砸?” 轻笑:“我若不挨这一下,怎么撒泼作势,哭笑反复的给那黑儿郎看?” 牛头点了点头,还是没有全懂,只知道阎罗计谋高超就是了。 马面颤声道:“君王英武,万古不腐!” “鹦鹉?我还麻雀咧?”阎罗拂袖,又对马面说:“你不必拍我马屁,今日之事,你记在心上,再想称霸森罗十殿时,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我今日的机灵。” 马面冷汗不止,轻声回:“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牛头不懂,愣问:“打哑谜吗?” 不理牛头,阎罗轻轻碰了碰自己的伤口,觉得痛感又起:“如果没事做,你们把大殿收拾收拾,这会儿要是来客,成什么样子?我去找孟婆要点伤药去。”说完,拔腿便要走,却被白无常止住:“我有话说。” “哦?难道儿郎还要给我念生意经吗?” 白无常点了点头,扬笑:“没错。是生意经,我想替阎老大加一个本钱。” 阎罗沉下脸来:“什么本钱?” 白无常用扇子拍了拍自己的鼻子,笑回:“我。” 还是那张邋遢的醉脸,此刻已丝毫无惧,仅剩坦然。 长出一口气,阎罗阴声:“你要送死,我不拦你,但你魂飞魄散时,须怨不得我。” 转身大笑,醉步连连,走下台阶,白无常朗声说道:“丰都无鬼使,森罗少无常。不知道你阎老大如果一次损了两个鬼使,再无人为地府引魂,好好的地狱成了空架子买卖,到那时节,传将三界,会不会沦为笑柄……” 人已醉去,朗笑声依然回荡,笑得阎罗一张老脸僵成了铁青色。 阳间六月,正是晴天艳阳。 林草葱郁,百鸟争鸣,一副太平景象。 佛、仙、鬼、魔、道中人在阳界行走一般少用法术,一是为了遮人耳目,更多的是为了少耗真气,留存修行。 即使如此,修法之人行路,仍要快过常人许多,浊气均在吐纳之间去除掉了,自然身轻气爽,可以连行百里,水米不进。 自出了丰都城,黑无常便直取东向,也不知道行了多少里路,只知道穿过重山百余座,直到前方现出一个小茶坊,才觉得有些口渴。 收起胸中清气,放慢了脚步,待接近茶坊时,见到一个须发老人在茅棚下煮茶,一个兰衫小姑娘,腰里挂着一条白粗布帕子,正忙前忙后,穿梭在几张桌子中间。 略微一打量,见饮茶歇脚的有一个皂袍书生,与他同桌的是一个书童。 桌腿下倚着一个方形背筐,筐上搭着草帽,草帽下尽是些文房书籍,想来是要进学的秀才。 与秀才相邻的一桌是一群山野村夫,粗手粗脚,穿着不甚讲究,皆是些粗布麻衣,露趾草鞋。 他们每人腰间别了一把柴斧,离他们不远处,墩了几垛柴,虽然杂乱,但捆的结实。估计这几人是樵夫,是吃一碗苦力饭的。 樵夫再过去一桌是一男一女,都是短襟穿着,两人桌上横放了两把剑,他们之间无话,虽然同坐一桌,也不互看对方。 两人喝茶时都是一手端碗,一手按在剑身上,男的喝茶时,女的为他观哨,反之亦然。看样子,是一对行走江湖的常客。 江湖客的临桌只有一个人,看不清他的面目,因为他此时正趴在桌上迷离大睡,背影消瘦,却鼾声震天。 兰衫小姑娘不断的为这几桌添茶倒水,忙得香汗淋漓。这种时候,只顾酣睡的客人倒成了最受欢迎的客人了。 好一副人间景象! 信步过去,黑无常挑了一张远离睡汉的桌子坐下。 小姑娘的腿脚勤快,黑无常落座,她便跑来擦去桌面上的浮灰。 见他眉目如黛,是个十足的英俊少年,小姑娘甜甜一笑:“有上好的毛尖,配上蜜饯梅子,又甜又酸,最是解渴。” 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苗条,娇美初现,正值青春年少。 眼睛乌黑明亮,丝毫不遮掩对黑无常的喜爱,放着光彩,盯着他瞧。 被盯的有些不自在,便低头应允:“好,来一份。” “蜜饯梅子一碟儿,毛尖一大碗儿,南瓜子一份儿。”小姑娘高声对煮茶老人喊着水单,又转头对他眨眨眼,甜甜的小声说:“南瓜子,是我送给你的。” 说完悄悄话,一拧蛮腰,转身跑去。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那条乌黑油亮的辫子发稍抚过了他的额头,留下丝丝桂花香。 抚了抚额头,看向小姑娘,遇到她一双俏目也正在回望自己。 见他看向自己,立即春心萌动,桃面飞红,忍着娇羞,对他甜笑。 煮茶老人已年余古稀,哪会不懂自己孙女儿的这点心思? 除了在碟子里多放了几颗梅子,又额外送了几颗冰糖。 茶水,果子端送过来,亲眼看着他喝了一口,小姑娘笑问:“甜吗?” 人间的一切都是暖的,就连冰雪都要暖过丰都城的空气。 一股暖流自舌根滑入喉间,再缓缓入腹,这滋味,就算在丰都城里呆上一万年也不会品尝到。 闭目品茶,顺口答道:“甜。” 咯咯一声脆笑,她跳开了,俏皮的对他说:“你这人真坏,大白天的说人家小姑娘甜,羞不羞?” ------------ 第六章 秀才 少年华美,年少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美好中的最美好,是小姑娘的笑声。 黄莺出谷的清脆,高山清泉的甘甜。 这一笑,为炎炎夏日抚起凉风,凭添清爽。 樵夫们虽然五大三粗,却也懂得小姑娘已对黑衣少年动了春心,顿时随声大笑。 有人凑热闹的笑问:“小妹子,他怎么知道你甜?” 在路边摆茶摊儿做生意,又生得俏皮,少不了每天都被男人调笑。她早就习以为常,自有应对的办法。 提了一壶刚烧好的热水,为樵夫们添茶,对那寻笑的樵夫瞪了一眼,没好气的问:“茶水解不解渴?” 她一生气,红润的脸蛋儿更加俊俏,看得樵夫眼长,顺口搭音:“解渴。” 添完茶,却不离去,再问樵夫:“你怎么知道解渴?” 樵夫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好直接做答:“因为我喝了呀。” 对樵夫撇嘴一笑,小姑娘提着茶壶转身离去了。 樵夫皱眉不解,临桌的秀才品茶失笑,坐在他旁边的书童虽然年少,但耳濡目染,也多少读了些学问,在品过小姑娘的话中意时,更是暗赞这小姑娘机灵,毫不遮掩的笑出声来。 闻到笑声,樵夫侧头,书童做了个鬼脸,笑说:“你们喝了茶水,就知道茶水解渴,那位黑少爷要不是吃到了姐姐的哪里,又怎么会知道她甜?” 谜题被道破,樵夫立即哄笑。 兰衫小姑娘纤眉微皱,跑来给秀才添水,埋怨书童:“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学人家顺口搭音调戏女人,长大了还得了吗?”埋怨过他后,她脸上却终于忍不住了,飞红的俏笑。 书童也不甘示弱,吐舌对小姑娘说:“姐姐怪罪的好没道理,被人家吃到甜头的又不是我,怎么说我不学好呢?” 被他噎的语塞,小姑娘憋红了脸,抽出腰间的白布帕子,作势抽打了书童的头一下,又转身跑开了。 茶客们更是欢笑,卸去了许多赶脚的疲惫,就连那对江湖客的脸上也不免露出笑意。 只有黑无常低头不语,也不再抬头看她。 只想喝了这碗茶水,修养一下真气,立即启程赶往东海。 她的眼角始终装着黑无常,只盼他能多瞧自己几眼,却见他无动于衷,似乎对自己无情。 心底涌起寂寞,嘴角挂上委屈。 煮茶爷爷见孙女儿被男人们调笑,实在不成体统,便板起脸来,重重的咳了一声,高声说:“乖孙,问问爷儿们还需要添点什么吗?如果不再添了,就凭爷儿们赏几个钱吧。” 话音一出,众人会意,纷纷自身上掏出银钱,放在桌面上,等着小姑娘来收。 黑无常自丰都城出来的匆忙,身上不曾带着散碎银两与铜板,只好从腰间的钱囊里摸出一小块碎金锭,放在桌上。 在山野间的小茶摊上,有人用金子会账,实属罕见。 先前小姑娘与黑无常之间那无中生有的桃事,已被茶客们作笑,他们本就多看了黑无常几眼,此时见他从钱囊里摸出金子放在桌上,更是多注意了他几分。 收了秀才的铜板,小姑娘正要走向樵夫一桌。 此时那对江湖客同时起身,手执利剑,转身坐到黑无常的桌子旁。 两人左右落座,将他夹在中间。 黑无常无心理会,拈起一只梅子,放入口中。 男江湖客率先发话,直问:“兄弟好气派,竟然用金子付茶钱,请教大名。” 吐出梅核,端碗喝茶。 女江湖客已被黑无常的狂态气得娇面飞红,粉拳紧握,厉声:“明人不说暗话,请你交待一句,这锭金子是从哪里来的?” 江湖男女的两句问话,充满杀机。 众人不再说笑,就连收钱的小姑娘都吓得不敢凑向这一桌了。 放下茶碗,轻拭嘴角,黑无常剥起了南瓜子,好像从没看到过这两人,从没听到过问话。 女江湖客的心性更辣,反手抽出半截宝剑,闪着点点寒光,甚是煞目。 男江湖客出手如电,按住了女江湖客的剑鞘,以眼神示意她不必操之过急,又朗声对黑无常说:“既然朋友不肯赐教,我们也不强求,只想问朋友一句,距此西边三十里的弓棚镇,昨夜仁合当铺一家六口被歹人所杀,丢失黄金十五两,白银四十两,绸缎十二匹,首饰查无数……不知道这件事,朋友可知道吗?” 此问一出,众人惊叹。 难道这看似柔弱的黑衣少年,竟然是个杀人劫财的大盗吗? 将一枚剥好的南瓜子放在在嘴里,细细嚼着,不言不语。 男江湖客又逼问一句:“朋友既然不说话,是认下了吗?” 如果昨夜死了人,鬼使怎会不知道? 黑无常心底冷笑,看来这一对男女只是江湖骗子,见到金子,就想借势索财。 女江湖客从腰里翻出一只巴掌心大的牛皮牌子,亮给黑无常看:“我们是六扇门的!既然在这里你不肯说,那就随我们走一趟,到衙门去说吧!” 话音刚落,男江湖客从腰间抻出一条索链,阴声对黑无常说:“劳烦朋友抬抬手,别逼我费神。” 向来都是无常锁人,不想今日竟有人敢锁无常。 也是该着这两人命苦,居然遇到了正主儿。 此地便是了结他们的阳寿所在了。 只待他们动手,就要立即击杀。 在这万分紧要的时刻,突然听到几声拍手,紧随笑声。 寻声望去,远处的秀才与书童已站了起来,女江湖客立即发声制止:“六扇门办案,朋友请站远些。” 此话非但没有劝退秀才与书童,他们更是慢步走来。 秀才边走边笑:“小生追寻二位多年,今日终于不负黄天,幸哉,幸哉!” 书童紧紧跟在后面,从腰里解下一条软鞭。 本来一副童真的面容,此刻变得铁青,双眼放出寒光,让人不敢直视。 看到秀才与书童的模样,男女江湖客大惊失色。 再也顾不得拷问黑无常了,立即纷纷起身,亮出兵刃。 男江湖客仗剑在手,直眉厉问:“谁人敢挡六扇门办案?要反王法吗?” “王法?”秀才失笑,从袖里取出一柄折扇。 甩腕展开,叮咚声不止。这柄折扇竟然是铜骨铁筋所铸,扇面不透半点微光,看似好像是上等的牛皮。 “凭你也配谈王法?”秀才笑回,又对书童说:“给他看看。” 书童从后腰处取出一物,翻掌一亮,是铜铸的一枚印牌,上面赫然铸着一个亮银的“捕”字! 秀才距这对江湖男女约一丈处驻停脚步,取笑说:“凭自己熟的两块牛皮牌子就想冒充六扇门的捕快……朋友真当世人都是傻子吗?” 骗局已被戳破,女江湖客挽了一个剑花,强硬的问:“你是何人,又待怎样?” 秀才苦笑,叹气:“难道我们方才给你看的牌子也是假的?常走江湖的绺子(江湖熟客)竟然认不得大内府的招牌?” 听到秀才报出家门,江湖客立即还剑入鞘,拱手谦让:“不知大内府的上差在此办案,下官多有得罪,就此告辞。”说完,转身便走。 一声冷笑,秀才喝道:“还敢托相(装模做样)?恐怕你们今天走不得了!” 说话之际,书童已经蹿出,一条软鞭直取女江湖客的脚踝。 女江湖客听到细微风响,扭动身形前跃,竟然也是轻身好手! 一鞭已出,哪容得她走脱?书童又贯气力在这条软鞭上,直催得这条软鞭笔直的像一条长枪,刺向她的脚跟。 跃势已减,身形下落,女江湖客再也无力回天。 一只脚踝被软鞭击中,还未来得及呼痛,软鞭又缠上她的小腿,将她整个人从半空中生生的拉了下来。 一见她栽了,男江湖客便要施展援手。 可怜他还未发招,便眼前一黑,也不知被什么物件罩住了头,紧接着被人扔了出去。 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再要挣扎,已发现自己周身的四大穴道被人点住,动弹不得。 秀才、书童一出手,都亮出了上乘功夫,一招使完,已将两个江湖客制住。 书童回身从背筐上取了草帽,找到线头,用手一拉,一个草帽变成了两条细麻绳,将一对男女结结实实的捆住。 合扇拱手施了一圈礼,秀才朗声:“大内府办案,惊扰各位,望各位无怪。”又走到黑无常身边,小声说:“兄台,这两位是我大内府追踪多年的江洋大盗,今日让他们伏法,也算为百姓除害了。” 饮尽茶底,黑无常冷声:“关我什么事?” ------------ 第七章 毒药 侧目看秀才,只见长袍已去,仅着小衣,小衣上有花记,也是大内府的招牌。 方才罩住男江湖客的异物,是秀才的长袍。 能以衣袍取胜,身手不俗。 秀才不摆官威,再次好言与黑无常相商:“兄台,这二人方才冒充官府捕头,是要劫杀兄台,我已将他们拿下,须带回府衙定案。所谓拿贼拿赃,若没有兄台在公堂上佐证,恐怕也难定其罪行。” 见少年不动声色,秀才心内捉急,再进一言:“若不能将此二人定罪收监,怕逃了出来,又要为祸像兄台这样的善人,兄台若肯助府衙一言之力,也算是福荫天下百姓了。” “没空。” 叹息后,秀才不语。 看管两贼的书童顿时火冒三丈,对黑无常大喊:“你这小子,好不知趣,方才要不是我们出手,你恐怕都没命了。帮朝廷办案还这么推推拖拖,哪来这么大的横劲儿?跟你说个好的你不听,偏要逼小爷动手吗?” 口气蛮横,这才是大内府的脾气。 秀才有礼,回身止住书童发作,连声歉意:“小童无礼,兄台莫怪。” 阴曹鬼使,怎会与阳间小童争胜? 黑无常饶过小童,站起身,要再次启程。 书童却不知厉害,亮出软鞭,厉声大叫:“不随我们去衙门定案,你就走不得!” 两次让他,却纵容了他更加无礼。 黑无常微目看去,若他再敢造次,少不得要挨上一索链,是生是死,全凭他的造化。 见黑衣小子全然不理,书童气急败坏:“好哇,当小爷的话是放狗屁,你给我留下!” 骂声未落,他扬鞭纵步,跃向黑无常的方向。 秀才大喝:“万万不可!”却不见他动手阻挡。 只待鞭子过来,便要结果了书童。 再生变数! 半空中“啪”的一声脆响,切断了鞭子所携带的风声。 又听到书童“哎哟”一声惨呼,随后即是他摔到地上的沉闷声。 寻声望去,书童已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鞭子摔了出去,蜷缩成一团,卷着一只草鞋。 想是方才有人飞出草鞋,阻住了书童的快鞭,又趁他纵跃之际,在半空中用暗器将他打了下来。 又是谁出手? 山野中的小茶摊,竟然有这么多高手现身! 秀才大惊失色,展开手中铁扇,要上前抢回书童。 眼前却接二连三的飞过许多黑色事物,生生逼退了他。 待黑色事物落地时,才发现那只不过又是几只草鞋。 樵夫们已经起身,抽出腰中的板斧,有三人打着赤脚。 想来方才那些草鞋,就是这三人打出去的。 能将软草鞋打出风声,足见他们的内力之强,手劲之辣! 一个樵夫摸着胡子大笑,对秀才说:“被大内府的人追久了,自己也敢冒充了吗?” 另一个樵夫走到书童身边,从他腰里翻出那枚大内府的捕字印记,挂回自己的腰上,啐了一口:“敢用老子的名牌招摇撞骗,坏了老子的名头!” 第三个樵夫走向已经面色惨白的秀才:“怎么?不拐人家到杀人地就想动手了?你们也未免太瞧不起六扇门里的爷儿们了!” 第四个樵夫走向柴垛,从里面取出一副镣铐,抛在秀才的脚下:“自己戴上,难道还要先吃些苦头吗?” 眼见大势已去,知道今日难逃噩运,秀才认命的扔了扇子,捡起镣铐,走到书童旁,拴住自己手脚,慢慢坐下。 第五个樵夫蔑笑秀才,不屑:“这货倒也识趣,省得爷儿们多费手脚。”然后又爽朗的对黑无常说:“不露出狐狸尾巴,我等不好下手,倒是让朋友虚惊一场了。” 打量了一下这个樵夫,没有回话。 樵夫轻笑,又说:“方才朋友看到的男女侠客,秀才书童,实则是一伙的,专用六扇门的名头做把戏,骗有钱客到密林深处,杀人越货,就地埋尸,可谓丧尽天良,无恶不作,方才还好朋友机警,没有着了他们的道儿,否则后果难堪。” 黑无常反问:“你们也要我去府衙录口供吗?” 樵夫摇头:“朋友莫起疑心,绝对没有,咱们各自方便就是了。” “何必说那么多,关我什么事?” 樵夫讨了个无趣,岔开话头:“敢问朋友去向哪里?” “关你什么事?” “朋友好不识趣,再向东走,有十七里山林,正是强匪出没的地方,我等押解重犯正要路过那片林子。强匪再悍,也不敢轻易动到大内府的头上,我本想问问,朋友如果向东,可与我们结伴同行,也可免除一些麻烦。但朋友既然处处提防,我等也不必强求,好心还能当作驴肝肺吗?” 樵夫说到这里,用力一拱手,喝了句:“请!”便转头招呼同伴:“爷儿们,带人上路!” 众人回应,架起被捆在一起的男女剑客,推搡着手脚已锁的秀才,扛着生死不明的书童,迈步向东方走去。 黑无常不愿与人同行,又坐回长凳,剥起了南瓜子。 只想等这群人走远了,再启程赶路。 兰衫小姑娘目送这群人离去,嘤的一声,缓回一口气。 拍了拍已被吓白的小脸儿,定了定心神,蹦跳着来到黑无常身边,为他再添了满满一碗茶水。 她弯腰巧笑,将小脸凑向黑无常,指着那伙人去的方向:“你想不想看我给你变个戏法?”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些樵夫正押解重犯赶路,并无任何异样。 刚想问个究竟,又听到小姑娘在耳边轻轻数着:“三、二、一,倒下!” 随着娇音起落,那伙樵夫连同罪犯,突然脚下飘乎无根,好像每一步都踩在棉花堆里。 走了不到十步,便左一个、右一个的东倒西歪的全躺下了。 小姑娘得意的拍着手,笑对煮茶爷爷招呼:“爷爷,成事了!” 煮茶爷爷放下了扇火的蒲扇,解下了腰间的围裙,缓缓起身。 此人手长脚长,骨骼轻盈,走起路来似乎是贴地飘行,也是个身怀绝技的江湖异手! 煮茶爷爷对兰衫小姑娘挥了挥手,笑说:“不义之财,取不伤廉,去吧!” 高兴的点了点头,小姑娘对黑无常咯咯一笑,说了句:“不许笑我哦。”这才施展轻功,奔着那伙倒下的人方向去了。 望向背影,她的身法突然变得轻盈,已不像刚才端茶倒水那样的步态沉重了。 只用了七、八个纵跃,便跳出了几十丈远。 到了那伙人的身边后,她像往菜篮子装菜那样容易,将他们身上的财物全都装到了自己身上。 煮茶爷爷走向黑无常,与他同桌而坐,笑眯眯的问:“怎么样?老汉这一手还看得过去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已。 倒也不在意自己方才喝的茶水里有没有迷药,凡间的药,怎么能迷翻鬼使? 端茶便喝,反问煮茶爷爷:“樵夫也是假捕快?” 煮茶爷爷嗑着南瓜子,连连摇头:“如假包换,樵夫是真正的大内府的人。” 哼了一声,黑无常再问:“既然是真的官差拿贼,你怎敢说你们取的是不义之财?” “少年人初入江湖,不懂险恶,你以为那些捕快是什么正人君子?” 煮茶爷爷堆起皱纹,笑说:“遇到穷犯他们自然交公结案,但遇到富贼,他们难道不会拿贼取货吗?刚刚若不是你掏出金锭子来结账,他们又怎么会邀你一道同行?你当大内府的人,肯为你做免费的保镖吗?” 原来还有这么多的说道。 只听不语,又听他说:“若不是有老汉插手,那伙强人一定在林子里等着你身上的金锭子呢。” 端碗喝了一大口茶,再问老汉:“我喝的茶里有没有迷药?” 轻轻一笑后,煮茶爷爷从腰里摸出一包药粉,放到桌上:“一个锅里煮出来的茶,你喝的怎么会没有迷药?只不过我这迷药,药性醇厚,久而不发,发而难醒,所以你现在还不妨事。” 将药粉推向黑无常,笑劝:“只需将这包解药倒入你的茶汤里饮下,你刚刚喝的迷药自然就消除了。” 拿起纸包,慢慢打开,药粉颜色火红,气味浓呛。 再看向煮茶爷爷,只见他一双眼睛炯炯放光,其意难测。 人间狡诈,难不成,这包才是真正厉害的毒药? ------------ 第八章 杀人意 毒之一物,生长于天地,最为自然,其性却最阴险。 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树上爬的,地上跑的……只要你敢踏步于荒野,便处处可见毒物横行。 就连不会动的植物也不例外,小小一根毛刺,就能取走你的性命。 越是娇艳的,越是要命的,常走江湖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鹤顶红、夹竹桃、剪刀树……这些听似漂亮又乖巧的名字,在江湖中,却是让人真正闻风丧胆的煞星。 此刻,纸包里盛着浓密的红色无名粉沫,就躺在黑无常的手里。 黑无常看着粉沫,煮茶爷爷看着黑无常。 凡间的迷药,翻不倒阴间的鬼使,如果这包粉沫真的是解药,黑无常也大可不必服下。 但阳世的毒药,也弄不死丰都的无常,如果这包粉沫真的是毒药,服下去也无妨。 偏偏小爷生性孤傲,将火红的药粉全都倒进了茶碗里,又将茶碗推向煮茶爷爷。 煮茶爷爷会意,随手拎起水壶,将茶碗注满。 粉沫被水冲调后,只冒了几个泡,便融于无形。 红如鲜血的颜色已消失在了茶水里,无处可寻。 冲好水,将茶碗推回黑无常。 嘴角扬起冷笑,随手端起茶碗,刚要凑近嘴边,突然听到背后有人醉呓:“好酒当如是,一醉经万年……小二官儿,莫要手懒,添酒、添酒!” 寻声望去,这几声醉语,是一直伏案大睡的茶客所出。 只见他肩膀微耸,动了动一身懒骨,这才慢慢抬起头来。 单手抚着额头,以肘支着桌面,看了看自己在茶案上留下的一滩口水,苦笑自问:“咦?方才明明与李太白饮酒对句,怎么才一眨眼的功夫就换了地方了呢?” 这声音分外熟悉,又见这人背影懒散,形骇邋遢,便已知是谁在此了。 不屑的冷哼一声,放下茶碗。 这人擦了擦下巴上的口水,又将沾染在手掌上的口水抹在头发上,醉语连连:“罢了,罢了,诗仙既然已不胜酒力,愚兄也不再强求,你先走一步便是了。” 想来这人刚刚在梦里与李白饮酒。 好叫人笑,居然有人在梦里还会饮醉。 他抻了抻懒腰,转过身来,现出一张风度翩翩却又迷醉半醒的脸。 果然是另一位森罗鬼使――白君无常。 见到黑无常眼前有茶,微微一笑,踉跄的走了过来。 端起了茶碗,搓了搓额头,叹说:“无酒有茶,也了胜于无,至少能一解口干舌噪。” 刚将嘴唇贴近碗边,又听到煮茶爷爷劝阻:“朋友,这碗茶你喝不得。” 转头看向煮茶爷爷,面现疑惑:“难道是怕老弟没钱会账吗?” 不急不徐的抽出腰中烟袋,蓄草、点火,待吐出一口浓烟后,才回他:“朋友若是行路口渴,腰中又一时不便,老汉将整个茶摊子送给朋友又有何妨?只是这碗茶……朋友却当真喝不得。” “怎么?”白无常仔细端量一下碗中茶汤,只见茶水清亮,没有半分不妥之处,再笑问煮茶爷爷:“难道这碗茶格外珍贵?是撒了金粉的?” 呵呵一笑后,又回:“朋友能梦会李太白,也必定是个不俗之人,何必句句不离铜臭?我劝朋友不喝这碗茶,是不想让朋友做夺人之美的小人,这碗茶,是老汉特意为这位小哥调制的。” 看了看黑无常,只见他面色如旧,沉声不语,只做听客,也不道破白无常的身份。 白无常也乐得装傻:“既然如此,那事情就好办了,老兄调了茶给小哥,茶就是小哥的了,我现在要讨了这碗茶喝,就不是你我之间的买卖了,而是我和这位小哥之间的买卖了。” 顿了一下,又笑问煮茶爷爷:“对吗?” 被他狡赖的无词可答,煮茶爷爷阴沉下一张脸,吸着嘴中的烟袋。 不知道他又在卖弄什么玄虚,黑无常也懒得为一碗茶听他们之间无聊的言语,哼了一声:“喝便喝,废话多。” “是、是、是。”白无常连声点头:“有茶代酒,须当一饮而就。” 抬起手,就要饮下时,却手上一滑,整碗茶被泼在地下。 茶汤落入草间,顿时沸腾,有微风助势,燃起火来。 火苗摇曳直纵,爬上了白无常的长袍。 回头一眼,立即大惊失色,反袖拍打着火苗,边跳边喊:“不得了,不得了,居然火烧屁股了。” 这碗浓茶,果然剧毒无比! 黑无常阴冷的看着煮茶爷爷,心下愤恨。 我不过是看到了你们爷、孙俩摆茶劫财,你居然就要置我于死地,居心未免太过歹毒! 这种人,岂能再留着为祸阳间? 杀心暗起,煮茶爷爷却好像浑然不知,看着故意作相的白无常,提起水壶轻轻一挥,自壶嘴里射出一道水箭,扑灭了他袍子上的烈火。 老着声音问:“丰都的孟婆,是你什么人?” 烈火已逝,白无常顿时心安,抚了抚胸口回神,反问:“丰都的孟婆,是你什么人?” 互问如出一辙,让黑无常倒吸冷气,难道这包药粉竟然是孟婆所调制的? 孟婆舞毒,三界变色! 阴间孟婆的毒,专药各路大罗金仙,谁敢相与? 虽说孟婆在丰都只是个连司职都没有的角色,但三界中却谁人也不敢小觑了她。 她于药性、毒理的造诣已至化境。 若有神佛练功入魔,不能自救,唯有找到孟婆,才是最后的希望。 黑无常锁眉,心下唏嘘,若此毒真是孟婆调制,刚刚饮了下去,恐怕已经肠穿腹烂了。 凡人怎会得到孟婆的毒? 难道这老汉也与丰都有什么关联? 紧盯煮茶爷爷,黑无常满目阴郁。 老汉重重的咂了几口浓烟,在鞋底子上磕灭了烟袋火,站起身来,哼了一声:“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两位请吧。” 老汉逐客,白无常却面带喜色:“甚好,甚好。” 自怀里摸出白羽扇,勤快的为黑无常煽风,催促说:“小哥若是歇够了,咱们一同上路可好?” 黑无常缓缓起身,垂下缠在小臂上的铁索,盯着煮茶爷爷:“我岂是你想请就请,想送就送的客?” 煮茶爷爷后退一步,瞄了瞄黑无常的黑色索链,反问:“你想怎么说?” 嘴角微扬,笑意阴冷:“嘴中救人,却暗自落毒,如此卑鄙的行径,须不能纵容。” 轻抖手臂,将铁索垂在木凳上,一张上好的木凳便立即化做灰烬,消散在半空中。 亮了这一手后,向后轻轻一跃,冷声逼问老汉:“亮出你的兵刃。” 未见这少年人周身散出法气,尽然能将一条木凳消散于无形,好个身手不凡! 大敌逼势,煮茶爷爷也不慌张,立眉反喝:“怎么?讲打吗?” 黑无常不喜多言,既然已动杀念,又怎会轻易收回。 他素来不会趁人不备,冷起双目,又再逼促:“亮出你的兵刃。” 局面已僵持不下,难以收拾。 白无常轻咳一声,迈出一步,刚要插嘴说和,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娇笑的喊着:“爷爷、爷爷、莫伤了我的小哥哥。” 回身看去,见到兰衫小姑娘刚得了满满的财宝,欢笑着向这边赶来。 也不见她怎么匆忙,几个眨眼的功夫,便依偎到了煮茶爷爷的身前。 撒娇的搂着煮茶爷爷的一条胳膊晃了晃,红着脸看了看黑无常,咬着嘴唇说:“你……你快赶路吧,天地间如果有缘,我们会再见的。” 自黑无常坐到这个茶摊伊始,兰衫小姑娘始终对他关爱有佳,不曾有半点无礼。 黑无常纵然高傲,却也是非分明,他不能对兰衫小姑娘恼怒。 但若要他平白放走想毒害自己性命的人,却是不能。 阴沉着声音,对兰衫小姑娘问:“你爷爷方才想毒杀了我,我岂能妄而不闻?” 兰衫小姑娘对黑无常俏皮眨了眨眼,吐了吐舌头,笑说:“你这人真坏,我爷爷方才是好心,是想去除你中的迷药,如果你是凡人,用了方才的药粉,那便是解药,但如果你不是凡人,用了方才的药粉那才便是毒药。” 说到这里,兰衫小姑娘撇嘴叹气,指了指黑无常的头顶,又说:“你头上没有黑气,没有金光,没有白光,哪个能看出来你不是凡人?我爷爷一时不察,只是把你当作凡人来救,难道我爷爷想救人,也该死吗?” 她明眸皓齿、面色天真,不像在巧言强辩。 黑无常不免心中动摇,难道方才那煮茶爷爷真的是只有救心人,没有杀人意吗? ------------ 第九章 九天香 女儿家如果生得一副妙嗓,自然莺莺燕燕,美不自胜。 兰衫小姑娘不但天生怜音,还妙语连珠。 柔软的三言两语,像红酥巧手,抚平微动杀念的心。 尽在婉转间,波澜平息。 再刚硬的心,也渐得温情。 他不是一个易为美色动容的人,但在她的微笑间,恨意消逝。 也许她还有一招摄心法,能与人的心灵对话。 能随手取就孟婆的毒,本就不是凡人,又能以数十字之功尽消杀意…… 她不简单! 她究竟是谁? 黑无常凝回心神,微微侧目,再仔细商量兰衫的她。 墨发如漆,简单一束,几缕青丝前垂,遮挡不住如月的额头。 睫毛如扇,瞳中有灵气,像点星,明亮。 短襟兰衫,没有首饰相衬,无妆无色,正如稀世之玉,无须打磨。 酥手软若无骨,细踝洁如天云,粗布绣鞋,不染凡尘,更显得几分精神。 见他不再说话,只细细的端量自己,不免被瞧得局促。 纤眉微蹙,桃面飞红,轻咬樱唇,想再与他说些什么,却羞的无话。 扭捏间,从腰里抽出一方兰帕,托在手掌上,将碟中的蜜饯梅子一颗、一颗摆在手心里,挽好了一个小包袱。 强忍娇羞,挪了几步,凑近他,将小包袱塞到他手里,细不可闻,轻说:“带着,渴了就吃一颗。” 缩回手,快步回身,躲在爷爷身后,转过身抚着瘦脸,再也不敢看他。 赠梅子解渴是假,送贴身兰帕是真。 也许,那方帕子,沾染着她的香气。 有香帕说和,这架,怕是打不起来了。 已近中年,白无常哪会不懂女儿怀羞的道理?他也凑起热闹,扬起懒笑,对煮茶爷爷戏言:“小哥得了妹子赠的果子,老兄可给我准备了什么临别之礼吗?” 这中年汉子在此刻岔开话题,是为了已解之局更加落定。煮茶爷爷会心一笑:“亏得有这位黑小哥相衬,今日老汉才得了这许多不义之财,看在这位小哥的面上,老汉便赠你一件好物。” 转身向茶炉的方向走去,白无常立即随行跟上,两眼眯成弯月,一副贪婪的模样,笑说:“既然是好物,可千万不能轮为俗流。” “不俗、不俗,老汉还有十几、二十包孟婆调制的毒物,随老弟取拿。” “啊?”白无常苦笑摇头:“若是毒么,还不如换成大碗茶呢,那东西看着就瘆的慌。” 说笑间,煮茶爷爷已领着白无常在茶炉边翻了起来。 爷爷一去,兰衫小姑娘便再无遮挡。 既然注定相对,她干脆旋过身子,与他相望。只看了一眼,又羞得低下了头,手指缠绕衣襟,立在原地。 安静的像藏好了鱼的小猫。 他左手里捏着梅子手帕,右手轻轻旋动,缠回了铁索。 几次偷眼瞧他,见他只是呆立,望着谈笑的爷爷和中年人,眼睛里没有装着自己。 不禁失落。 轻哼一声,又咳了咳,这才得了他注意。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就知道是这种没有风情的开场。 他这种人,只会直来直往。 又有什么办法呢? 谁叫情丝已经沾染了他。 “噗哧”一笑,正了正嗓音,笑回:“你这人真坏,哪有一上来就问人家小姑娘名字的?” “你三次说我坏。” 他竟然记得我几次说他坏? 他竟然记得! 呼吸如兰,小鹿撞向心头,脸又红。 现在可不是缠恋娇羞的时刻。 微微停顿后,终于壮起胆子:“喂!我平时可不是这么扭捏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见了你……就有些……” 该怎么圆回这句话呢? 既然不会了,就逗他吧。 轻轻一笑:“也许是因为你长得太……太……太阴险了吧。” 被逗得人没有笑,她自己笑了起来。 像泉水叮咚。 也许,她本就知道她的笑声很好听,她本就是故意笑给他听的。 冰冷的嘴角有些微微上扬。 星眸睁得斗大,不可置信的拍手,又逗他:“你居然真的会笑!” 他不识逗,收起那一点点笑意,将梅子手帕挂在腰间,双手施礼:“谢了。” 笑不笑,总相宜。 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双腿微屈,回敬了一个女礼:“不谢,不谢,这可是你用了许多金子买来的呢。” 不解她话中含意,微微皱眉。 她从后腰处摸出一个黑色的钱囊,俏笑的摇晃。 仔细一看,这钱囊竟是自己的随身之物! 如此贴身的器物,竟不知在何时被她取去。若她取钱时有害人心,只需暗送一刀,自己岂不是枉死? 见他面色有变,怕他误会好意,立即语出如兰,笑说:“小哥哥,你先别气,我可不是贪图你那几锭金子,只不过见你这钱囊黑漆皂光的,实在难看,想取来绣点什么再还给你,不过……”她低头微思,俏面飞红,微叹:“这次是来不及了,等到下次见面吧。” 下次见面?说的容易,不知是何年何月。 怕他讨回,又立即耍赖:“你一个大男人,总不会小气的现在就跟我要回去吧?” 小女儿的心思,难似捉摸,干脆不必捉摸。 踌躇无语间,白无常走了回来,脚步轻快,没有半分拖沓。 慵懒的脸,也变得精神,喜不自胜的得意。 贪婪的眼,已离不开手里的物件,是一只葫芦。 走到兰衫小姑娘的身边,打开葫芦塞子,将葫芦嘴凑近她的鼻子。 一股酒浓随风而就,四处留香。 见不得他如此得意忘形,兰衫小姑娘突然伸手去抢葫芦,却没有他手快,抱了个空。 趁他没有盖回葫芦塞子的时候,兰衫小姑娘故意仰头逗他:“给我喝一口。” 一听这话,脸上溢出害怕。 急忙塞好葫芦,牢牢抱在怀里,大摇其头:“这哪能行?糟蹋、糟蹋。” 看他那副小气模样,不禁被他逗笑,又随即板起脸来:“好稀罕吗?不就是我爷爷酿的九天香吗?等我再长大一些,你道我爷爷不肯酿给我喝吗?” 女儿家的娇嗔语,就是最好的下酒菜。 哈哈大笑。白无常仰脖倒酒,饮足一口后,不忘将落在唇边的酒滴舔回去,好似回味无穷。故意气她:“好在我不用等到长大,此刻便能品尝这九天香。” 那副我有你没有的讨厌模样,确实十足气人。 她撇了撇嘴,眼珠儿一转后,又得意的扬起下巴,回气他:“大叔,你不过就只有一瓢酒,等我长大了,爷爷一定会传我酿造九天香的秘方,到那时,我想喝多少,就有多少。你呢?恐怕想求也求不来了吧。” 说完话,便双臂一抱,满脸高傲,显然她赢了这一阵。 一闻此言,大惊失色。白无常手足无措,好不捉急,尽然有些失魂落魄。 回头刚好看到黑无常,立即向他求助,认真劝说:“小爷,你娶了她吧。” “什么?”黑无常与兰衫小姑娘听到这话,几乎同时发问。 抱着葫芦走近黑无常,细细讲清道理:“你如果娶了她当婆娘,咱们就不缺九天香了。再生几个娃,她就彻底跑不了了。” 娶啊,婆娘啊,生几个娃啊…… 这么羞人的话,亏他也能说出口。 “嘤咛”一声后,再也抵不住怀羞,跃出娇躯,奔向自己的爷爷。 看着白无常那副贪婪相,黑无常冷回:“滚蛋!” 到了爷爷身边,举手便撒娇捶打,皱眉埋怨:“你干嘛给那只烂醉猫九天香,连我都不曾喝到一口呢。” 疼爱的将孙女儿纳入怀中,轻拍她的肩:“三界中,奇人异士多如牛毛,但真正懂得九天香妙处的却凤毛麟角。美酒赠豪客,也算是一桩佳事。” 不服气的哼了一声,继续耍赖:“什么佳事,爷爷就是偏心,既然肯给那烂醉猫九天香,干嘛不给我小哥哥一份儿?” 可怜一把历经风雨的年岁,却被孙女儿闹得不知所措,只有连声答应:“下次爷爷一定补上。” “干嘛下次?你不是还有吗?”为了小哥哥也能得一份九天香,她当然不依不饶。刚要去爷爷藏酒的炉灶下为黑无常找酒,却被爷爷拉住。 摸着她的头,叹气:“你回头看看,他们已经走了。” “啊?”这一句,吓得她面色苍白,哪还顾得上找酒? 急忙回头,方才还站着他们的茶桌旁,现在已是空空如也,人去无踪。 眼泪差点夺眶,顿足委屈,怜音微颤:“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一黑、一白,又懂丰都孟婆的毒道……他的家,咱们可去不得。” 小姑娘聪慧,经爷爷的略微点拨,便知道了这两人的来历。 原来是人鬼殊途,好事未必能成。 心中瞬时漾起落寞,泪也滑落。 “他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 第十章 吞鹰蛇 清风徐徐,一路西去。 方才还响晴白日,此时多了几丛云,平添一丝画意。 白云轻飘,本来无拘无束,却有清风偏心。 清风弄响,单单追着一朵云,催得它形状多变,去势急促。 行云里躺着一个醉汉。 邋遢,白袍已被臭汗浸染的有些发黄,又烧作半边。 他躺得惬意,右手屈臂做枕,左手抱着一只葫芦。 嘴中有歌,双腿交叠,足尖一上、一下,为所吟之曲打着拍子。 这副自得,好似天地间,唯他独尊。 行云的去势稍弱,醉汉便取出压在身下的白羽扇,随手一挥,再弄急风,驾得白云又稳又快。 凡间帝王家的龙车凤撵,只怕也比不过这朵白云的舒适畅快。 云里除了有躺着的醉汉,还有负手而立的黑衣少年。 面目冷峻,立在云际。 却还是嫌云朵太小,躲不开醉汉的腥臭酒气。 风摧衣袖,黑袍烈烈。少年低目下望,已越过崇山峻岭无数,在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两人已西去了几百里。 侧首回目,冷问醉汉:“东海羽妖,已搬到西边了吗?” 得了他的问话,醉汉止住嘴中小调,翻身盘膝坐起,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儿,满脸疑惑:“什么时候搬的?从没听说过呀?” 知道醉汉在装疯卖傻,少年懒得和他纠缠斗口,再问:“既然妖在东海,你为何拉我西去?” “哦――”醉汉闻言后,立即释然,复又躺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认真的回:“西北处的华夏边疆,有水草肥美的牧场,羊肥牛壮。百姓惯将肥羊肉切成小儿拳头大小的块儿,用铁签子穿成串儿,以牛粪做燃料,旺火烤制,再加上波斯胡椒配佐……”说到这里,口水已经涎出。醉汉举袖擦拭,闭着眼睛溢出贪婪,摇头晃脑:“那滋味,光是闻一闻,就让人食指大动。” 所问非所答,少年隐忍了他这番胡话。缓缓转身,微目冷问:“何意?” 似乎未嚼出少年话中冷意。醉汉睁开眼睛,拍了拍自己怀中的葫芦,面目真诚的回看黑衣少年:“你可知道我得了这瓢酒后,为何一直忍而不饮?” 少年鼻孔微动,显然已对他的胡乱回话有些愠怒。醉汉却好似仍然混而不知,自问自答:“对呀!正是这样!如果没有好酒咬儿,岂不是糟蹋了九天香?”拔出葫芦塞子,将鼻尖凑近葫芦口,重重的一吸,酒香立即扑鼻而入,惹得醉汉几欲仰首灌酒,又立即强杀腹中酒虫,惊吓的堵回塞子,抹着冷汗:“若没有那肥腻的羊肉串儿相伴……不行,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快到了。” “找打!”恨声起,纵身至。 少年劈手砍向醉汉! 正在陶醉时,哪会想到同伴骤施辣手?不敢举臂招架,只能慌忙闪躲,将身子翻向云际。 瞬间慌乱,躲是躲过了,但整个身子已垂下云端,幸好还有一只手勾住了云边,算挽回了性命。 身下就是万丈大地,悬垂的身子摇摇欲坠。 险情在际,少年走到云际边。不施援手,反而将一只脚踏在了醉汉的手上。 抬眼观看,遇到少年的一双冷目,只能苦笑:“小爷若想拉我上去,该弯腰伸手才是。”醉汉举起另一只手,想搭上云边,却被黑衣少年另脚踢落。 这一踢,身体荡了又荡,险些坠落。知道大势在少年手里,醉汉也不再伸手搭云,只好再与他赔笑:“小爷,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就粉身碎骨,开不得玩笑。” 不理会他的嬉皮笑脸,少年左手举起一物,伸出云端,亮给他看。 定盯一看,立即大惊失色,这不正是方才抱在怀里的九天香吗? 冷汗直落,湿透衣衫,再次求饶:“酒是五谷酿造,耗费百姓口粮,浪费了一滴,就如同残杀平民骨肉,乃天地间大不赦之罪行。” 夸完酒,再夸人:“小爷你傲骨仙风、潇洒飘逸、人中龙凤、风情万种……似这等损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呀。” 低目下看,是一副惜命的嘴脸。少年冷哼:“风情万种?”松开三指,葫芦仅被他用两指捏住,摇摇晃晃,堪堪欲坠。 醉汉一脸苦相,眼睛死死盯着葫芦。他的生死并不重要,这瓢酒才是不能去的亲人。 冷笑过后,少年再问:“还敢胡说吗?” 叹气摇头,已被人摘了魂。醉汉连话都说不出了。 借此际,少年立下规矩:“从现在起,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是再有半分调笑……”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不待他说完话,醉汉叠声答应。 微微沉气,少年发问:“羽妖居东海,无常何西向?” 一声暗叹:我的小爷,都这会儿了,还有心情对仗拽文吗? 一呼一息间,立即做答:“小爷,那东海羽妖,敢在三界中自称为王,必定有一番好本事,幻化无穷自不必说,其心诡诈恐怕在三界中也至少排个第二,否则,天庭撒下九十万天兵,又怎会拿不下他?也并不是说他的手段就高超到那个本事,而是他的遁化之术无人能破,所以,直到今天,见过羽妖真身的,一个都没有。” 这只葫芦,果然是他的命门。此时他再回话,已是前后有序,不敢再有半句胡言了。 若说没有人见过羽妖的真身,又该如何将他斩杀? 暗思间,醉汉扯着嗓子又喊:“羽妖的化身有万,拿不到他的真身,怎能去除了他?所以,我才拉你向西。” “难道是意欲反之?他的真身一直隐在西方?” 见少年眉目思索,收起愠意,醉汉趁机求上一句:“小爷,你能先拉我上去吗?这么吊着,太累了。” 刚答了两句好话,就想谈条件?少年冷目,足下用力,踩疼了醉汉。醉汉脸上现出苦意,咬牙强忍,连声说:“不拉了,不拉了,就这么吊着吧,凉快。” “少要胡言,说出原由。” 既然势无可回,也只好认命再答:“无论阳间怎么互相残杀,朝代怎样更迭,三界中却不曾有太多乱象,天下分九州,每州各有一个妖祖统领魔界,现在是正西妖祖要将女儿嫁给正东妖祖,便是东海羽妖……这样一来,他们岂不是成了庆家?哪有老丈人不认女婿的?所以我才拉你西向,为的是看能不能在正西妖祖那里摸到羽妖的真身所在。” 若是醉汉所言不虚,这倒也是个正确的去向。 略有沉思后,少年立眉喝问:“正西妖祖是何名号?” “吞鹰蛇王。” “哼,蛇吞鹰?好大的口气!”少年蔑笑:“窝居在哪方?” “哈密地,瓜田棚。” 有了名号与居所,便不愁寻不着他。 少年冷声渐缓,再问醉汉:“你方才说,东海羽妖,其心诡诈,只在三界中排个第二,排名第一的是谁?” 讨好一笑,随即夸赞:“有我丰都黑君鬼使当世,谁人敢称独尊?这冠绝天下的名头,自然是小爷你的。” 本想拍他马屁,却不料激怒了他。少年冷笑:“我纵横三界,向来光明正大,你敢说我诡道?” 竟然忘了这小爷不吃夸赞。醉汉心底乍舌,果然言多必失。赔笑连声:“刚才风大闪了舌头,我能重说吗?” 见不得这副贪生嘴脸,少年声如寒冰:“我既已知道寻找羽妖之法,还要你何用?” 话语冰冷,寒透了醉汉。忙手足乱舞,双目圆睁,急与少年理论:“发完丧不能打和尚,磨出豆浆不能杀驴,吃饱了饭,可不能抹光了油嘴就骂厨子……” 他在连声求饶时,少年足下一蹬,说了句:“去吧!”便将醉汉踢落了云端。 只闻得醉汉凭空一声惨呼:“酒――” 随手一挥,将葫芦也丢了下去,再回身在云端上找醉汉的那柄羽扇,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看下云端,已是人酒两无踪。 少年在云端寻了一处柔软地,缓缓坐下。 闭目云行真气,修养体内生息。过了一顿饭的功夫,站起身来,俯看大地。 崇山峻岭的风景全无,转眼间满目黄沙,偶尔得见的如滴水般大小的绿地上有徐徐孤烟,想是已到了边野处。 “吞鹰蛇?倒要见识。”少年轻嗤,旋动双臂,将衣袖舞台得烈烈生风,驱散足下白云。 像一支笔直的箭,他坠下了万丈悬空。 ------------ 第十一章 瓜田棚 西北有边陲,边陲尽黄沙。 黄沙之地,气候诡变。 白日里艳阳灼目,将一个生鸡蛋埋在沙里,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再取出来,已经变熟。 夜半时寒气袭骨,谁家的毡房里若是没有密实的羊毛毯,又怎能安睡度夜? 天不绝人亡,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机,就有希望。 在黄沙诡变的大地上,零星几个绿洲,绿洲上生活着那些可爱人儿。 男人高大威猛,喝酒用碗不用盅,吃饭用刀不用箸。携银刀快马,纵横驰骋,若遇到山猪、野狼作乱,个个儿都是斩兽的高手,以一躯血肉保护着这片土地上的母亲、妻子与孩子。 女人娇俏妩媚,在眉心缀一点艳红,以红纱遮面,让你看不清她美丽的面容。若是说她们神秘,她们却不吝惜将自己如玉的手臂、诱人的小腹暴露在外,又常赤足行走。这种又薄又露的诱惑,已将这几星绿地,装扮成了人间天堂。 就是这样的男女,仅凭双手,勤劳耕作,孕育出了举世闻名的瓜果,早有歌谣传颂: “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库尔勒的香梨人人夸,叶城的石榴顶呱呱!” 若不亲身、亲地、亲口尝过,你怎知世上还有这等的美味? “好一个哈密地、瓜田棚,哼!”黑衣少年已咬牙切齿。 因为他真正站在了哈密城的野郊边,眼里望着不寻边际的瓜地。处处都有瓜棚居所,若要一个、一个找起来,也至少要耗费个把月的时光。 长出一口气,脑里现出醉汉那副笑脸,一腔怒气平白燃起:“他尽敢与我藏奸!” 醉汉已被他踢下云端,事已至此,只有认命。少年拍打了一下身上的沙土,挖土三尺也要揪出正西妖祖的所在。 他迈步走向瓜田。 人间六月,正是瓜果成熟之初。刚走入瓜地,便可看到一个个黄金瓜蛋躺在叶丛下,散发着奇异的芳香,只闻一闻,便觉得喉间滋润。 有瓜在地,少年却无意相问,他由东向西顺着一个个的瓜棚看下去。 东边第一个瓜棚略为简陋,茅顶已经倾斜,勉强用几根杨木支撑,再来一阵大风,便要将它生生摧垮了。 正西妖祖会居所在这样的瓜棚里吗?或许他想遮人耳目,所以故意不弄得堂皇,但若说到遮人耳目,这方破瓜棚却又似乎显得太乍目了些。 再寻目望向第二个瓜棚,倒还算规矩寻常。瓜棚旁有躺椅,躺椅上懒着一个满脸卷胡子的男人,赤膊短裤,露出一只肥大的肚皮,正在鼾睡,口水已糊满了他不知道多少年月没整理过的卷胡子。 既然号称一方妖祖,要统领群魔,总不会弄得如此邋遢不堪吧? 再望向第三个瓜棚……闻到远处传来驼铃声,顺着声音望过去,看见在田地土道边,有一串驼队缓缓走来。 驼队边走边落黄沙,想是在不久前刚穿行过沙漠,还未来得及到驿站休养。 第一只骆驼,甚是高大,脖子上挂着一只水桶大小的巨铃,高傲的仰着头,连脚步都透露着贵气。 想是动物也有灵性,这只骆驼或许知道它在商队中的地位。 头驼上坐着一个男人,头顶围着一个白色巾帽,巾帽正中央嵌着一颗蓝色宝石,身穿红黄交织的毡袍,胸前坠着一串黄色蜜蜡。灯笼裤,长马靴,唇上有两撇卷曲上扬的细长胡子,胡子颜色略黄,一副高鼻深眼的面庞。显见这人是个异族,正高扬起手臂对少年挥舞,嘴中大呼:“阿达西!阿达西!” 细眼观瞧,只见这人呼吸沉浊,动作滞缓,只是个凡人罢了。 少年素来喜静,本想避而不见。但此刻面对诺大个瓜田和数不清的瓜棚,想要寻出那正西妖祖,确实有些束手无策。说不定这异族人,正是本地人氏出商归返,也许可以在他口中问出些端苗。念及此节,少年也勉强的抬起手臂,与那异族人晃了晃,算是回礼。 驼队已走近,驻停在黑衣少年的身旁。领头的异族人却也骄傲,并没有翻身下驼,只在驼背上俯下身子,用暗黄色的眼珠儿盯着少年,张嘴便笑,用生硬的汉语说:“阿达西,不要怕,你岳父,找到啦。” 岳父? 我岳父? 少年微微皱眉,难道是这异族人的汉语不精,才让人听得糊涂吗? 没有做答,少年只疑惑的看着那异族人。异族人点了点头,大喜,肯定的说:“不会错,是你的。” 异族人用同样生硬的汉语,回身高声招呼着:“阿达西,不要睡啦,下骆驼,和你女儿的丈夫相认吧。” 这句话更让人懵懂,什么女儿?又哪来的丈夫?难不成这异族人是个疯子? 本想从这异族人嘴中问出些端倪,却不想遇到了一个白痴。少年甚觉无聊,叹息摇头,便要转身离开。 却在一转身的时机,突然听到背后有人颤声问:“是你吗?” 这句汉语没有一点异族口音,少年回头,只见一个中年汉子,头发散乱,身披蓝白相间的异族长袍,下身着暗红色灯笼长裤,足蹬一双沾满黄沙的牛皮短靴…… 虽然全身上下是一套异族装扮,但腰里却别着一个汉族人常用来装水装酒的葫芦,再看这人的面目虽然肮脏,却透着八分熟悉,不正是那平日里最善嬉笑作怪的懒鬼使――白无常吗? 一见少年回目望向自己,白无常两眼立即涌出泪来,感动的一塌糊涂,张开双臂,大叫着奔来:“果然是你,姑爷呀,我的姑爷呀,你让岳丈一通好找,磨破了鞋,伤透了心呀!” 不知道他又在做什么大戏,只见他急奔过来,作势要拥抱自己。少年放下手臂上的索链,不躲不闪,冷眼看他,脸上写着一副你敢抱我,就如同找死的表情。 白无常果然乖巧,见到他已亮出随身鬼器,只跑到他身边立即驻停脚步。本来想张开拥抱他的双臂,又改做捶胸顿足,一通好哭。 在做足了卖相后,白无常大声颤音:“姑爷呀,我的好姑爷,我知道是因为你屡考不中,这才得了失心疯,虽然你变成了傻子,难道我家还能嫌弃你不成?我女儿已经怀孕六月有余了,你又怎能弃她不顾?大老远的跑到这儿来做什么?难不成寻死后,还要将这几两骨头埋在异族他乡吗?” 说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了。他形体萎靡,像极了一个无处诉苦的老者,语音感天动地,驼队里的商人见到了此情此景,有那心软的,也不免垂下泪来。 少年怎会配合他做戏?但被驼队里的商人指点、看戏,不免让他立起双眉,咬紧钢牙,隐忍怒道:“再敢胡言,我扒了你的鬼皮!” 领头的异族人虽然汉语不精,却也听懂了个大概,知道此刻岳丈已寻到了傻女婿,但这傻女婿却因为得了疯病,认不得岳丈了,便立即双手捂在心口处,仰天祷告:“万能的真主啊,求求你救救这个可怜的少年吧,引领他回家吧。” 听了异族人的祷告,白无常立即扑到了他的骆驼旁,竖起拇指大赞:“好人啊,好人!你不但救了我的命,还帮我找到了姑爷,我远在异族他乡,没有什么可答谢的……”回身一指身后的这片瓜田,又说:“这片瓜田是我姑爷的,我就用这瓜田里的甜瓜送给好人,让好人解解渴吧。” 异族人连忙摆手回绝,白无常立即回身奔入瓜田,弯腰摘起了金瓜,每摘一个,就回身抛向商队,他抛得又稳又准,不一会儿,商队里的十数人,每人手里已经抱了两只瓜,再没有多余的手可以抱瓜了。 见送满了瓜,白无常又回身到了那异族人的骆驼身边,手牵驼绳,引他们向瓜田外走去,嘴中连声说:“我岳婿二人异乡重逢,难免还有几场好哭,阿达西们就别瞧热闹了,多少给我留一些脸皮,去吧,去吧。” 头驼一动,驼铃响起,其他的骆驼便随行而去,白无常一直站在路边仰头、拱手向商队所有的人行礼,商队里的人也都在骆驼上抱着瓜,向白无常点头回礼,待路过黑衣少年身边的时候,又都叽哩呱啦的说了些莫名奇妙的话,估计都是些祷告、祝福之类的言语。 商人的背影已远,白无常还在对着那些背影招手告别,突然觉得肩上爬来冰冷一物,缠住了自己的脖子,箍的他有些气短,已知是少年的铁索圈住了自己。 少年双手拉紧了铁索,厉声:“你敢消遣我?” 白无常双手拉着箍在脖子上的铁索,连声回:“不是消遣来的,是帮忙来的。” “怎么帮?” 嘴中喝问,手上劲力却不减。白无常的气越来越短,怕他再拉紧铁索,忙语出如豆:“没有我,你找不到蛇王,有了我,我保你今天就能和他见面!” 果然又拉紧了一环铁索,逼问:“如果见不到呢?” 脸色紫青,吐了舌头,从嗓子眼儿里辛苦的挤出几个字:“让我……再也喝不到酒。” 他肯以酒立誓,看来此言不虚。冷笑一声,收回铁索,看着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的白无常,恨声:“讲!” 注: 阿达西:维语,意为朋友。 ------------ 第十二章 偷瓜贼 少男与少女之间的爱慕,羞于牵手,却比许多肌肤之亲更真实。 花田李下瓜地边,从古至今,上演过多少眉目含情,默默相许? 眼前有一片瓜地,金瓜灿灿,已经成熟,正散发着扑鼻的香甜。 瓜地边有两个人,却不是互相倾心的少男少女,而是让人一听到名字,便闻风丧胆的黑白无常。 黑无常收回铁索,依旧面沉如水。白无常瘫坐在地,双手抚着脖颈,大口喘气,苦笑抱怨:“世人常说我白无常是个吊死鬼,所以舌头足有七尺那么长,小爷方才要是再用点气力,能把我的舌头挤成九尺那么长。” 仔细看他,脖颈处泛起殷红,莫非是方才太过用力? 心里也许闪过一丝歉意,但嘴上还是硬冷:“少废话,讲!” “当然要讲,谁让我不讲都不行!”白无常站起身,跑到瓜里挑了一枚最大的瓜,伸拳砸下去,将一个好瓜砸做两半,掏出瓜瓤甩在地上,托着瓜大口啃起来,咕弄的说:“解渴,解渴,你也来尝尝。”说着话,又将另一片瓜递向黑无常。 看了看他沾满黄土的双手,黑无常眉头微皱。白无常立即会意,将这片瓜安稳的放在地上,抹着嘴上的甜水,呵呵一笑:“不错,不错,看来前半天在茶摊子上,小爷果然学了些闯江湖的本事。” 侧目问他:“什么意思?” 豪啃了两口瓜,摇头晃脑:“别人给的东西不能吃。” 回想前情,在茶摊上总是他拦住了自己,才没有让自己误饮了孟婆的毒茶,否则,后果不堪。念及此节,黑无常只哼了一声,不再恼怒他的嬉笑胡言, 见他隐忍无话,白无常倒是一愣,喃喃自语:“这是怎么了?小爷不张嘴骂人,我怎么突然不习惯了?” 不理他戏言,看了看西下的斜日,阴冷的说:“是你亲口立的誓,如果今日不能见到蛇王,以后你滴酒不沾,离太阳下山还只有三个时辰而已了,我倒要看你怎么解这个局。” 几乎啃光了这半片瓜,随手将瓜皮扔在地上,又拾起方才那半片,掏空了瓜瓤,再啃了起来。 看了看日头,歪嘴一笑,不急不徐:“早着呢,早着呢,沙漠里没有山挡着,依我看,离太阳坠落,至少还有四个时辰。” 负手转身,不再理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黑无常晃了晃右臂,缠在他小臂上的索链便哗哗做响,透出一股寒气。 啃饱了瓜,抛掉了瓜皮。白无常便开始喋喋不休:“我从云里被你踹下界,心想,这可完了,白无常真的要变成没命鬼了。幸好我低头一看,哈哈,巧了,下面不正是沙漠吗?几十仗深的黄沙,又松又软,刚好做软垫,怎么会摔死人?我就抱着头,闭着眼,玩命的向沙子堆里扎了下去……你猜怎么样?” 转头看他,他又开始自说自话的胡言。目光也渐渐冰冷,白无常仿佛似而不见,继续作相:“疼!跟摔到地上一样疼!现在我屁股上还血迹斑斑的,不信待会儿我脱裤子给你看。”说到这里,又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屁股,脸上一阵叫苦的表情,又接着说:“虽然摔疼了我,但却遇上了几巧几不巧。” 几巧几不巧?这又是什么鬼话?黑无常知道,既然他已经开口,必是自问自答,遇到疑惑,也无需提问,只需稍待,他自己就会说出来的。 果然如心中所料,白无常顺了顺心口,说出了这几巧几不巧: “一巧是在我摔倒沙堆附近,刚好有一队驼队在休息,所以我肯定有吃有喝的,饿不死。一不巧则是,虽然有吃有喝,但他们却没有羊肉串儿,尽是些清水白馕,穷酸的很,连羊肉干都没有。” “二巧是这队商人经常往来经商,刚好这次是卖了物件走在回程,回程又路过哈密城,所以我只要跟着他们的驼队,他们一定能将我送来找你。二不巧则是,这队商人曾经被沙漠歹人抢劫过,偏偏不信我是寻人的过客,一定要把我当成劫匪的前哨细作,还想宰杀了我。” “三巧是幸亏我除了贪生怕死,还有一招巧舌如簧的本领,于是便我将外出寻找傻女婿的故事编得天衣无缝,这才赚了这些商人几滴眼泪,一路上对我照顾有佳。三不巧则是,我闻听这队商人谈笑间,竟然也个个都是酒徒,因为行商在外所以才滴酒不带,害得我天天保护我这葫芦跟保命似的,生怕他们知道我这里装的是酒,一但被他们知道,还不够他们半顿喝的呢。” “四巧是没想到刚进到哈密城边,就真的遇到了你,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把我踢下界,没摔死我,没有我挥扇驾云,居然也没摔死你。四不巧则是,咱们刚刚相认,你就要伤我泄愤,我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你。” 白无常越说越得意,滔滔不绝,好像连气都不用换,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起初黑无常还对这几巧几不巧有些存疑,没想到他说来说去,尽是说了些没用的废话。 无常领命斩妖,哪有时间磨牙? 他闹不清楚孰轻孰重,尽在这里胡搅蛮缠,怎能让黑无常不恼? 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黑无常对还在乱语的他说:“我能将你踢落云端,就能将你打回丰都,你若不信,尽可再试。” 语音冰冷,好似数九隆冬的冰天雪地,又引来白无常一阵叫苦:“小爷,是你让我讲我才讲的,生怕讲漏了什么招小爷不开心,我才讲的事无巨细,没想到还是惹了小爷发脾气,我又得罪了哪个?唉――”一声叹息后,有苦说不出的再问:“小爷,我到底是该讲还是不该讲?” 果然如他自己所说,确实有一招巧舌如簧。只几句话,便将自己说的无辜, 不屑与他斗口,黑无常阴声:“谁让你讲废话?问你如何找蛇王。” 大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提心吊胆,无奈的说:“小爷,就不能问问清楚吗?害得我讲了这半天没用的话,大太阳地里,渴死人啊。” “你讲废话,倒要怪我?” 拍了拍身上的黄沙,又擦了擦手、嘴,深施一礼:“岂敢,岂敢。” 环顾左右无人后,白无常凑近黑无常,嘴贴着耳朵,悄声:“这蛇王的所在……” 终于说到了有用处,凝心静听。 关键时,听闻远处有人喊话:“我丢的瓜,是你们偷的吗?” 声音稚嫩尖细,既像童子,又像女孩儿。 声音自然打断了黑白的私语,寻声望去,见到一个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女孩儿,正向瓜田边跑来。 她的辫子细软,随着她的奔跑,在头上一跳、一跳的,几分俏皮。 跑得近了,小女孩弯腰抚膝喘了几口粗气,横臂擦了额头上的细汗。缓过神来后,打量了一下黑白两人,侧头看了看缺牙断孔的瓜田,气哼哼的说:“一个看不住,就有偷瓜贼,你们两个大男人,要不要脸?” 见她脚步沉滞,只是个凡间的看瓜小孩儿而已,虽然挨骂,黑无常也不与她计较。况且,这些金瓜,确实是白无常不问自取的,被骂做是贼,也不算冤枉。 负手转身,对白无常说:“你惹的祸,你料理。” “这有何难?”白无常一笑,挺胸迈向前一步,盛气的对小女孩儿说:“你家大人种瓜是为了换钱,有人拿钱换你家的瓜,这叫做买,不能叫做偷。” 被他说的一愣,哪有人做贼还做的理直气壮的?小女孩儿掐腰质问:“你拿钱换我家的瓜了吗?” “马上就拿钱换。也让你家高兴、高兴,我们今天就用金子换你家的瓜。” 既然他们要买瓜,那还有什么可含糊的?小女孩儿也不怯场,干脆的答:“好!”又伸出手掌摊平,问:“金子呢?” 白无常阔气的回头对黑无常说:“小爷,掏出一锭金子来,吓死她。” 黑无常转身皱眉:“我的钱囊,在茶摊那里,被兰衫女子取走了。” “你……你这人,出门怎么不多带几个钱囊?”万没想到黑无常丢了钱囊,白无常立即面红耳赤,有些捉急。 黑无常反声问:“你的钱囊呢?” 讪笑一下,小声回他:“小爷,难道忘了我们是什么身份?不向别人剐油要钱就算发慈悲了……无常出门,谁带钱啊?” 见到两人窃窃私语,小女孩儿将手伸近了些,再稚声催问:“金子呢?如果掏不如金子,你们就是贼!” 只有讨命的鬼使,哪有还债的无常? 白无常阴下脸来,嘿嘿冷笑,慢慢转身,鬼目死盯小女孩儿,阴问:“你敢跟我们要金子?” 他目光寒冷,方才还和善的一张脸立时变得有些狰狞,小女孩被骇得倒退一大步,颤声问:“你……你们,想……怎么样?” 问声一落,白无常仰天狂笑,笑声贯天,竟有不当之势! 这鬼笑,笑得黑无常竟也心寒。莫非,他要向这凡间小女孩儿痛下毒手吗? 鬼笑过后,白无常冷哼了一声,逼近小女孩儿:“我们没钱,千万别拉我们去见官。要不,我们卖给你当佣人做工还账,行吗?” 说着话,扑通一声跪在小女孩儿面前,一副十足的懦弱模样。 ------------ 第十三章 鬼爪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双亲。 有个别例外的,也只是多跪了一个老婆而已。 谁能想到,凡间白地里,白鬼使竟然向看瓜地的小女孩儿下跪? 只道他平日里偷懒耍滑,贪杯油嘴,却没想到居然疯颠到对小女孩儿下跪,连尊严都可以弃之不顾,这让黑无常更自心里对他鄙夷。 见白无常收起了方才的煞气,软软跪在自己眼前,只是一个身形猥琐的汉子,小女孩儿不免也被他逗笑。 这一笑,天真浪漫。 壮着胆子走近白无常,拍了拍他的肩,稚声问:“你是心甘情愿给我当佣人的吗?” 这小女孩儿,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却出落的灵巧,看面目是个汉人女孩儿,不是异族女子,也许是在边陲地区生活得久了,眼神中已沾染了一些当地女子的迷离风情,若再过三、五年,待她长大了,又不知道要迷倒多少芸芸众生了。 起身拍了拍膝上的黄土,白无常笑回:“绝无二心。” 点了点头,又指了指黑无常,小女孩儿问:“他呢?也一起卖吗?” “当然,我们俩是打着捆一同出售的。” 上、下打量了这两人一下,小女孩儿无奈的摇了摇头:“难,太难了,一个萎靡不振,一个瘦得像皮猴,这才能有几两本事?唉――”自语完,重重的叹了口气,对两人招了招手:“来吧。”她转头向地头的破瓜棚走去,碎步轻移,仿佛脚下有风,已完不复方才追赶两人那般脚步沉重了。 凝神盯着小女孩儿的身法,黑无常觉得事有蹊跷,心下存疑。白无常笑对他眨了一下眼:“还不跟上?” 目光阴冷:“你竟敢把我卖了?” 无奈的一笑:“小爷若想见到蛇王,就必须卖了自己,你该感激我肯陪你共同卖身才是。” 细品这话,又看了看那小女孩儿的身法,便知道事情必有原由。但这白无常在说废话时滔滔不绝,提及事情关键时,便是不挤不说,也十足的让人恼怒。 见黑无常凝步不前,满目阴郁,白无常一声长叹:“跟她走,我这就与你将事情挑明。” 为听事情原由,黑无常也不得不迈步与白无常同跟着小女孩儿的背影。 边走边对黑无常娓娓道来:“要说清楚这件事,得先说清楚东海羽妖。那怪的魔性不受控,不但侵扰凡界人类,还残杀魔界同类,只把一个正东妖界闹得乌烟瘴气,别说人了,就连妖魔也不愿在那里呆了。” “如此为祸,该早日斩杀。”听到东海羽妖行事如此乖张,心中斗升战意。 白无常这次没有插科打诨,接着说:“正西蛇王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要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与正东羽妖。嫁人嘛,你是知道的,除了得有人,还得有陪嫁,于是蛇王撒下万金,强邀妖界高手汇集,一同陪嫁过去。倒不是为了壮那羽妖的声势,而是怕这羽妖哪天魔性大发,可别误杀了自己的女儿。” 原来是蛇王护女心切,黑无常点了点头:“所谓陪嫁,即是保镖。” 咂了咂嘴,夸他一句:“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人聊天,说了上句,你就知道下句。你想想看,如果我们能作为陪嫁一同过去,哪还有见不到那羽妖的道理?见到了后,借机斩杀也就是了。” 再点了点头:“如此,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以眼神指了指引路在前面的小女孩儿,再对黑无常说:“你道这小女孩儿真是瓜地家的子女吗?她估计便是那蛇王身边的招讨使,方才我与她的卖身对话,就是个暗语切口儿,为的是好为我们争取到那陪嫁的名额。” 微微出气,低头攒了白无常一句:“你还算是个有用的。” 白无常受赞,松了一口气,调侃:“幸亏我们现在没在云里,否则,这会儿把话讲明白了,你又该踢我下界了吧?” 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的调侃作怪。 三言两语间,已随着小女孩儿走到了破瓜棚门口。她驻停脚步,回身又对两人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进了这个门儿可就没退路了。” 白无常低声问:“里面可有酒吗?” 看他这副贪婪的模样,小女孩儿有些失笑,随即又板起脸来回:“珍馐佳肴。” 听到这话,也顾不等黑无常了。他一猫腰,嗖的一下钻进了瓜棚,简直比兔子还快。 扬眉看了看黑无常,小女孩儿又问:“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不言不语,懒得理她,提袍便进,倒显干脆。 待黑无常钻进了瓜棚不见身影后,小女孩儿皱眉自语:“哟,没瞧出来,他居然是个哑巴。” 瓜棚外表破烂,里面却别有洞天。 本来觉得这瓜棚只是个能容纳两、三个人的所在,没想到进来后,竟然是一座深宅大院。 院中奇花异草争香,瓜果梨桃成熟,木栏雕器俊美,假山怪石嶙峋。 蛇王的府邸颇有几分雅士的情怀。 院中有凉亭,亭内外都布满了石桌、石凳,有些杂乱。想是因为今日来的妖多,特意准备的。 石桌上摆着各色吃食,五颜六色,煞是好看。白无常自进来后,便挨个桌子临巡,见那盘中物都是些水果与素色糕点,壶里倒出来的,也都是些清亮香茶,不免嘴中叫苦:“想吃个羊肉串儿怎么就这么难?” 黑无常已经挑了一个角落处坐下,无声无息,仿佛这里从来就没有他一样。 石桌石凳周围,已聚集了各色妖魔,有的是直立野兽,有的是文人雅士,有的是道士和尚,有的是娇艳女子。 望着满院的妖,黑无常暗暗心凉,有这许多妖魔为祸人间,难怪鬼使才有拘不完的冤魂。随即又怒,天界管妖,这些年都干什么吃的?尽然纵容出这么多妖魔当世! 找了一圈,没见到半点荤腥可以相配九天香,不免难耐。白无常随口问一只路过他身边的妖:“府上哪里能吃到烤羊肉串儿?” 那妖红头红脸,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变的,咧嘴一笑,露出獠牙,回白无常:“你要是找到了,也分给我几块肉。” 问路不果,只能叹气。又踱了两步,轻问一个女子的背影:“这位姐姐请了,请问在哪能吃到羊肉串儿?” 女子闻声,缓缓转身。 面容娇美如花,身上香肤吹弹可破。一见白无常的面容虽然有些脏乱,但却有着成熟男人的俊美。 女子偷笑,不想这西陲妖界,竟有这等人物?少不得要让他上了我牙床。 春心大动后,女子痴笑着懒懒的抬起一条手臂,挂在白无常的脖子上,娇声说:“看来郎君是个喜欢吃腻的,不知道我能不能入了相公的嘴?”说着话,女子便将红唇凑向白无常的嘴。白无常立即侧脸,女子的红唇便印在他脸上。一阵局促后,低头钻出了她的手臂。 一见走失了白无常,女子挑眉笑问:“难道郎君自中土远来,却不喜欢中土女子吗?”说话间,将头一摇,一张东方面孔立即变得金发碧眼,鼻梁高耸,红唇微启,充满了西方女子的情欲。 女妖幻化在无形中,至少已有了两、三千的道行。见到了白无常,竟然也把持不住心性,情欲不止,又俏笑着问:“郎君可喜欢这般容貌?” 有倾国倾城之容在前,白无常面目大喜,连连点头:“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惹得女子一阵浪笑,娇体乱颤。 左右看看无人,白无常凑近她的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女子轻轻捏了捏白无常的脸,笑回:“等郎君散了这功,中用了以后,记得速来找我。” 当然知道女子意欲为何,白无常现出满脸淫笑:“展转反侧,展转反侧。”便弯身俯腰施礼,紧忙后退几步,暂别这个女子。一转身,差点撞到一个黑面书生。 这书生一身粉衣,手持折扇,头扎巾纶,倒也儒雅,白无常起声便问:“请问府上哪里能吃到烤羊肉串儿?” 话音刚落,黑面书生即刻变脸,一柄折扇当头砸下,怒喝:“找死!” 折扇挥下,携风带雨,顿时骤施一股寒气,威力无穷! 院中数妖,为躲这股莫名阴风,纷纷施法护体,笑闹声也即刻静止,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到了白无常与黑面书生的身上。 哪会料到,一句问话,便惹得对方发招?白无常便低头一蹿,拔腿就逃。 一招施了个空,他又怎肯放跑了白无常? 黑面书生五指一错,将扇面展开,再喝:“休要走,且看我的扇中鬼爪!”自他的扇面里凭空伸出一只五指如刺的鬼手,如影随行,直拿白无常的后脖颈。 白无常只顾逃命,哪里敢回头观看? 好巧不巧,白无常本想逃出这个院子,但他逃的方向,正是那黑无常独坐的角落。 风声越追越紧,后脖子那里也似被冰冻住了一般。鬼爪在顷刻间便拿住自己,危情在即,白无常矮下身形,躲过了这一招。 鬼爪擦着白无常的头皮掠过,却收势不及,直取黑无常的面目。 一只黑爪,风雪相随,直扑黑无常的头脸,就要将一个英俊少年的头颅击碎。 ------------ 第十四章 吉祥君 蛇王还未现身,府中便已开战。 黑面书生扇中所出的阴寒之气,已将院中花草冻得枯萎。 好好一个六月亭院,此刻竟像在数九寒天。 鬼爪直击黑无常的面目,他却好似全无反应,躲也不躲。 只品茶。 众人不免嗟叹,都为他惋惜,不管他修了多少年的道行,能修成一个面目俊美的少年已是不易。 谁曾想,今日竟在这里送了性命? 就连那施法的黑面书生,也出声大喝:“小童快躲!”但这又哪来得及? 一个天生五指如刀的鬼爪,生生的刺入了黑无常的面目…… 黑烟爆裂,包裹住了黑无常的身形。 黑面书生仰天长叹:“罢了,罢了,又化做土了。” 众人望着那股黑烟,无不摇头叹息。 少许时分,黑烟散尽。 石桌后依然端坐着黑无常,面如止水,专心饮茶,毫发无损,就连衣服上的皱褶也没有多出一分。 方才狼狈逃蹿的白无常,此时也与黑无常同坐,正晃动白羽扇,驱走剩余的黑烟。 众妖皆惊,有熟悉这黑面书生的,更是在心中暗赞:书生的扇中鬼爪已有至少三千年的道行,击中这少年,他竟如同视而不见,还能气定神闲的饮茶,仅凭这份胆识,就已足够冠绝妖界了! 他是谁?妖界在几何时又有这等英雄? 收起余惊,白无常也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紧紧贴着黑无常坐着,对黑面书生大声笑说:“我和他是一伙的!” 盯了这少年许久,见他并没有助拳于白无常,也没有向自己发难的意思。黑面书生便放下忌惮,喝指白无常:“有本事你过来,咱们再斗一阵。” 饮光了杯中茶,又殷勤的为黑无常添满了茶,白无常嬉笑望向那黑面书生:“我不过去。我和他是一伙的。” 中年汉子两次宣告他与这少年是一伙的,不免让众人在心中暗自耻笑他:白浪费了有一身风度,却只是个狗仗人势,背靠大树之徒。 黑面书生心中愤恨难解,又大声逼问:“你是不是以为有他相仗,我便不敢动手?” 点了点头:“是的。” 这回答干脆,噎的黑面书生一愣,也逗得众妖窃窃失笑。 不知道这少年的来历,只见识到了他方才的本事。黑面书生心中也忌惮万分,但对白无常的恶气不出,却心头难平。他对黑无常勉强施了一礼,谦声:“朋友请了。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兄台的朋友,只是兄台的朋友出语伤人在先,在下必须要与他一决高下,还望朋友给行个方便。” 始终低眉看茶,不抬眼观瞧旁人,听到黑面书生问话,只随口一答:“不方便。” 白无常又得意的饮了一口茶,再对黑面书生嬉笑:“我和他是一伙的。” 这份得意,不由得再激怒了黑面书生。他自知技不如这黑衣少年,也只能隐忍,便再退了一步,又对黑衣少年拱手:“朋友既然想罢息干戈,我也给朋友这个面子,只是事情原委,还请朋友给个论断,凭一凭是谁理亏在先?” “不凭。” 答完这话,终于抬头看了看黑面书生。皮肤黝黑,面目还算儒雅,只是眼珠儿有些说不出的别扭,不知道哪里不对。 见黑面书生几次被呛,白无常当然得意,摇头晃脑以扇掩嘴偷笑。 “朋友!”黑面书生好歹也有几千年的灵性修行,此刻跌尽了颜面,平地一声大吼。 “怎样?” 回音冰冷,好像刺骨寒冰。黑面书生遇到了少年的一双峻目,强咽下一口气,阴狠的说:“朋友也未免太袒护这厮了,三界路窄,难道就此从再不见面了吗?” 被他反复纠缠,黑无常着实心烦,斜目瞪了一眼白无常:“你惹的祸,你去料理。” 闻言大惊失色,连连摆手,又给黑无常斟茶,哀声:“别啊,我和你是一伙的。” 看不得这副胆小怕事的模样,赶他走,他又不走,自己又懒得挪地方,实在无可奈何。但始终被这黑面书生纠缠,又不得安静,也不是个办法,便转头对黑面书生明言:“你虽然一身本领,但修的都是阴寒鬼技,凭这些伎俩若想伤了他,恐怕万万不能。” 居然没料到黑无常此刻出声夸赞自己,白无常尴尬一笑:“多谢小爷圆全我的面皮。” 少年这样回话,更让人火烧心头! 定是这少年凭着自己法术超群,在为这中年汉子强辩! 重重的哼了一声,放出狠话:“他与我单打独斗,三招之内放不倒他,我就将自己的内丹奉送!” 此言一出,满堂大惊! 妖魔成道,所有的真气都在腹内的那一颗九转内丹上。 妖失了内丹,便失了所有法力,会被重新打回原形,与一般的山野动物无二。 将内丹奉送这种话,如同是立了死誓。 从不曾想随口问一句烤羊肉串儿,竟然能惹出这么大祸来。面对黑面书生立下死誓,白无常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众妖在纷纷劝合。黑无常却只顾讲道理,轻轻一嗤,对黑面书生说:“你敢夸口用鬼技伤他,只因为你不知道他的来历。” 一个只懂得抱头鼠蹿的人,难道还能有什么更大的背景? 胸中恶气难出,先后两次听到这少年虚夸中年汉子。黑面书生再也把持不住心中魔性,轻轻展开纸扇,直摧得这面纸扇如同寒冰,周身生出了冰刺。 黑无常轻轻摇头,暗叹,这世间仗着自己有几分修行,就全不听人劝说的实在多如牛毛,不知道三招过后,这黑面书生又该怎样收场。 冰刺慢慢生长,已长如利箭,布满了扇面。只要黑面书生再摧生一注真气,这万箭穿心的招式便要招呼到黑白二人身上了。 众妖后退一步,凝神关注这场押上内丹的拼死一战。 千钧一发之际,凭空传来一个老者声音的朗声大笑:“吉祥君是到老朽这里显神通来了?” 此声一出,除了黑白二人,众妖皆笑说:“蛇祖来啦。” 院内一股青烟袅袅,青烟深处现身出一个老者,鹤发童颜,青衣皂袍,一个十足的老神仙模样。 老者走近黑面书生,轻轻一搭他的手腕,黑面书生扇面上的万股利箭便瞬间消除。 虽然心有不甘,但蛇王劝和,黑面书生也不得不吞下怨气。狠狠的瞪了白无常一眼,对老者施了一礼,转头退下。 消除了战事,老者拱手施了一圈礼,开口便自嘲:“蛇鼠好打洞,老朽从地下钻出迎客,好叫诸君耻笑。” 众妖皆回应捧场,顿时院中欢声一片。没有站起来的只有黑白无常,更引老者侧目。 老者向黑白方向拱了拱手:“这两位道友面生的很,不知道仙山何处?” 白无常眨眼回笑,指了指地下:“蛇鼠好打洞,我们也是从地下钻出来的。” 此言不虚,虽然没人知道丰都鬼城的入口在哪,但三界众知,森罗殿就立在地深不知处。 但在众妖听来,原来这两人也不过是些蛇、鼠、狡兔成精而已。 老者点了点头,笑说:“江湖倍有新人出,果然是少年英雄。” 白无常微笑,黑无常不语。 看了两人一会儿,老者转头向黑面书生:“吉祥君,方才为什么那么大火气?竟毁了老朽家的一池好树?” 又瞪了白无常一眼,黑面书生回老者:“他问我在哪里能吃到烤羊肉串儿。” 除了黑白,众妖皆惊,顿时议论纷纷,眼光都看着白无常,充满了不解之意。 老者尴尬的一笑,微微摇头,又对黑面书生说:“来到我府上的便都是我的客,不知者也不怪罪,不知道吉祥君肯不肯卖我这张老面皮,不再计较这位道友的莽撞。” 蛇王求情,黑面书生就算有再大的火头,也只有强忍压下。没好气的对着白无常的方向随意拱了拱手,算做和解了。 老者温声附言:“吉祥君心胸广阔,我等实在愧不能及呀。” 众人借着这一句话,便纷纷向被称作吉祥君的黑面书生拱手致贺。 圆全了吉祥君的脸面,老者又对白无常说:“道友面目俊美,定是修为高深,道法不凡,若是能与吉祥君修成抱拳之好,那便更是修行圆满了。” 老者语中之意,是让白无常也对吉祥君回个礼,再给吉祥君找回一些面子。 弦外之音即已被听出,回个抱拳礼又有何难?白无常微微一笑,刚要起身,却听到身边的黑无常接言:“倒要请教,我这朋友哪里莽撞?” 唉,小爷的心性也太过高傲了,都到了这里了,还差一步就能成行了,非得在这个时候生事吗? 怕事情翻,在黑无常耳边轻语:“喝茶少话。” 不劝还好,这一劝倒是勾起了黑无常的斗心,他再阴冷的对老者说了一句:“该赔的礼,我们赔,不该受的冤枉,我们不负,听懂了吗?” 语音虽轻,却刚好让院落里的每个人都听到了。 敢对正西妖祖如此问话,恐怕这黑衣少年的道行,今日便要损在这里了! ------------ 第十五章 送葬雨 庭院之中,众妖围聚。 正西妖祖吞鹰蛇王,就立在众妖所聚的中央。 全府上下,只有两个人在端坐喝茶。 一个是想起身却被黑无常阻住的白无常,一个是已阴冷的向蛇王质声的黑无常。 蛇王自被推崇为正西妖祖以来,将一个正西妖界统领的秩序有佳,千百年来少有争斗,众妖各自静心修行,是被公认的全九州道行长得最快的福妖地。 他虽然道法高绝,但从不以强凌弱,在妖界处事最为公道,少有人说他一个不字。久而久之,盛名远播,闻名赶来西域修行的妖众也日益增多。 敢跑到蛇王的老窝来当众质疑妖祖处事不公,这少年也算是古今第一人。 他已触犯了群妖大忌,有的妖退后几步,摇头为这少年惋惜,有的妖已暗自凝结真气,只待蛇王发作,便要合力击杀了这少年。 仔细的打量了这少年几眼,微微一笑,蛇王赞说:“少年英雄,果然气长。”再谦声问:“老朽仗着年迈,强叫你一声小道友可好?” 品了一口茶,接言:“多说无益,我只要公道。” 能谦言软语,蛇王已给足了他面子,不想他竟然狂妄至厮,难道真的不把正西妖界放在眼里吗?但有蛇王在此主持场面,就算有那性情暴躁的妖魔,也只有暗自准备,只待蛇王发话才好行事。 脸上笑容已去,蛇王再仔细瞧了瞧这黑衣少年,又赞一声:“好!小道友心性直率,当真可取。”然后指向黑面书生:“好叫小道友得知,这位道友名号吉祥君,他的真身仍是一只黑面方瞳山羊,已有了近四千年的道行,因羊音谐详,故得名吉祥君……”蛇王微微一叹,看向白无常:“你向一只山羊问哪里能吃到烤羊肉串儿,这岂不是犯了吉祥君的大忌?难免他与你大动干戈。” 说出原委后,蛇王转目看那少年:“小道友,你觉得这算不算公道?” 怎能这样不巧?想吃羊肉串儿了,这里偏有一只山羊成精,看来今天是注定吃不成了。 话已讲透,似乎是白无常无礼。他刚待起身向吉祥君回礼,却又被黑无常出声拦住:“原来如此。”又看着吉祥君,挑衅:“那你穿竟知不知道哪里有羊肉串儿?” 众妖倒吸一口冷气,吉祥君更是暴怒,再站出来,挥舞折扇,大声对黑无常嘶叫:“你与我出来,今日我不死不休!” 蛇王也面目阴沉,对黑无常斥道:“小子无礼,你要公道,老朽便给你公道,要了公道后,你又再生事端,难道真当正西妖祖没有斩魔的手段吗?” “怎么?不叫小道友了?”面对群众声讨,毫无惧色,顿下茶杯,又对蛇王发问:“早闻西漠之鹰雄壮,能单爪擒羊,不知道今日的宾客里,有没有原身是只鹰的?” 还未待蛇王回话,只听到一人闷声闷气吼着:“某家便是!你待怎样?” 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壮汉踏出几步,站到了蛇王身旁。身高丈二,一双粗臂血脉贲张,竟比常人的大腿都要粗壮,此时双手成爪,皮肤坚硬,像是一对刀枪不透的利爪。 “很好。”黑无常又问蛇王:“向原身是羊的,问句烤羊肉串儿就值得刀兵相见,不知道你号称吞鹰蛇王,面对你旁边站着的这位鹰身道友,又该如何自圆其说?”话问完,拈起茶杯,小酌慢饮,再也不看向蛇王了。 借着饮茶之机,白无常捂嘴偷笑,原来我家这位小爷如果真斗起嘴来,也是个不肯吃亏的。笑过之余,白无常又借着黑无常放下茶杯之际,再为他添满了新茶。 问题一出,谁人能答,只憋的蛇王也唯有苦笑,再看向鹰身道友时,也不免相视尴尬。 众人悄声议论,有的也不免夸赞这黑衣少年机警,竟然能问倒蛇王。 挥袖大笑后,蛇王也只能老着脸皮说了句:“既然如此,所有的不公道,就都算到老朽头上吧。”众妖又再次谦声回礼,有说有笑,算是帮蛇王度过了这一节。 热闹一过,大家便按蛇王吩咐,分宾主落座,有婢女为每人端上一碗素面,两碟素菜。 摆好了食用之物,蛇王举起茶杯,向众妖敬茶,朗声:“老朽不才,历经九千年的修行,终于去除了顶颅黑气,自今日起后,便可以踏上修仙之道了。故此,老朽斗胆,邀请诸位今日陪老朽食素,以茶代酒,算是先行告罪。”蛇王仰头饮尽了杯中茶,众妖也陪同饮下,又连声恭喜,祝愿蛇王能早日位列仙班。 在接下来的吃面时间,便不再谈正事了,众妖们便只是边吃边聊,交流修行心得,也有男妖、女妖借此机会,互相暗送秋波,相约阴阳互补的羞事。 见白无常将一碗面条吸得稀流作向,吃相难看,不禁让黑无常皱眉侧目:“按江湖经验,不是说别人给的东西,不能吃吗?” 口中乱嚼一通,随意做答:“吃了这顿,还不知道下顿是什么时候呢,当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然后又看了看黑无常一口没动的面条,再问:“你要是怕累赘,我就一并代劳了。”也不等黑无常答应,便擅自端走了黑无常眼前的面条。 轻轻品茶,又悄声问他:“方才,那老妖说的顶颅黑气是……?” “哦”了一声后,边吃边回:“佛菩萨罗汉无论以什么形象行走,头顶都有白光。道家登仙之人,头顶会有金光。妖魔成形,头顶则会有黑气。我地府的人眼中有鬼火。凡人的头顶、眼中就什么都没有了。这老妖说他已修炼的去除了头顶的黑气,就是指他已经修成真正的人身了,有了真正的人身后,就可以修仙修佛了。所以,越厉害的妖,头顶的黑气越少,黑气越多的妖,反而是不入流的货色。” 看了看众妖的头顶,只见空空如也,并没有半丝黑气,便又再发问:“这满院子的妖,我怎么一点黑气都看不着?” 停下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擦了擦嘴:“他们想让你看时,你才能看到。除非,你练成了开天眼,这样的话,佛、仙、妖、鬼在你眼前,无论怎么变幻,都无所遁形了。” 开天眼? 暗思时,白无常又解释:“你记没记得茶摊上那个小丫头说过,你头顶上没有白光、金光与黑气,所以她和她爷爷只把你当作凡人……估计这小丫头和她爷爷就练成了开天眼,能辩识妖、仙、佛。只不过还没练到能看到鬼火的程度。” 回想起那对爷孙眼里的灵气,不免倒吸一口凉气:“原来他们倒是有几分来历。” “当然有来历了,否则怎么能有孟婆的毒?而且能酿出九天香这么不俗的美物,来历也一定不小呢。” 斜眼一看,又问:“你认得他们?” 紧忙摇头,接着吃面:“地上有妖魔万,就会有地仙万,否则,怎么维系三界平衡?谁知道他们是哪路地仙?你又何必急着打听?那小丫头不是对你说过,天地间,如果有缘,会再相见的。” 又想起了那明眸皓齿的兰衫小姑娘,原来,她是地仙。 喝了一口茶,又问:“你练过开天眼?” 连连摇头,苦笑回:“练不成,练不成,那玩艺只有仙体和佛菩萨罗汉体才能练的成,况且在练的时候无酒无肉,也不能近女色,那练着还有什么滋味儿?” “女色?无耻!”黑无常放下茶杯,不再看白无常,只觉得这人又多了几分讨厌,竟然能将如此羞于耻齿的事,顺嘴讲来,当真没有羞耻之心。 满不在意黑无常的评说,倒是又劝说黑无常:“你干嘛想着那开天眼呢?有些你能看到的,他们也看不到,比方说各种鬼、魂、魄,动物的,妖的,甚至是植物的。” 作为鬼使,能看到这些,好像是与生俱来的。黑无常从没觉得这算是一项三界中的异能。 终于吸光了第二碗面条,白无常满意的拍了拍肚皮,又牛饮清茶解渴。 私语间,饭已用完,女婢们也将碗、筷收走,又将桌面擦净,再换了新茶。 桌子上便又只剩下水果,茶点,与茶壶、茶杯了。 在女婢们收拾蛇王的桌子时,白无常苦笑的对黑无常叮嘱:“终于要进入正题了,吃了人家的嘴短,咱们这次可别乱顶嘴了。” 提壶倒了杯新茶,凑到鼻端,闻着那茶汤飘洒的清香,难得片刻安静。 蛇王擦净手、嘴,已起身踱步到庭院中央,想来是要讲正题了。 此时,天色有些微变,几片乌云飘到了亭院上空,将院落压抑的有些阴暗。 抬头看着阴云,白无常叹了口气,莫名的说了句:“有钱难买送葬雨。” ------------ 第十六章 蝶妖 乌云笼罩,炙热的天有了丝丝凉意。 举目望天,蛇王大笑朗声:“六月天,娃娃脸,果然说变就变。” 本是一句乡野俗语,并不好笑。但从蛇王嘴里说出,不好笑,众妖也要陪笑。更有想刻意讨好蛇王的妖女,最是笑的花枝乱颤。 强权下,做人不敢真实,做妖也一样。 白无常举手摸了摸鼻子,强挤出一丝笑意,黑无常沉面品茶。 深吸一口气后,蛇王挺起胸膛:“老朽不才,依仗众位道友的抬爱,妄称一声正西妖祖,却没能将我正西道场弄的火红,实在是愧对道友,羞煞的很,羞煞的很呐!” 语声谦卑,却形骸自得。蛇王早已谙熟该怎样当一方霸主,真假掺半才显得高深莫测。 众妖再次谦声回礼,黑无常看了白无常一眼,微微皱眉:“行走妖界,必须要讲这么多废话吗?” 苦笑摇头,悄声回他:“小爷,你当是拘魂捉鬼啊?二话不用说,锁起来就走。这种开场,不能叫废话,叫客套,叫礼貌,叫谦虚……” 只问了一句话,耳边聒噪声不止。黑无常实在后悔,居然向他相问。不得已,皱眉阻他:“止声,我不问了。” 十足讨了个没趣。但见他一副厌烦模样,白无常内心好笑,搓了搓额头,为自己再争一句:“反正,小爷总算知道,我并不是一个话密的人,只是一个很正常的人。” “可惜你不是人,是鬼。鬼只哭,不多话。” 眨眼一笑,暂时放下两人的私语,再注意听蛇王说话。 还是假模假式。 惭愧,少礼,无能……蛇王将能想到的自嘲的词,都堆到了自己身上。 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话题终于被扯到了正题上。 “诸位道友不辞辛苦来捧老朽的场,可曾听说老朽为什么要劳烦诸位道友相聚?” 众妖相视,演出莫名。 其实小道消息传的最快,大家早已心知肚名,蛇王想挑几个修行好的,陪他女儿出嫁而已。 陪嫁是假,保镖是真。 这活儿其实没有谁愿意接,远离道场耽误修行不说,还要整天护着蛇王女儿,不能出现任何闪失。 这还罢了。 要命的是,她嫁的是臭名昭著的东海羽王。 据闻东海羽王随时颠狂,发起疯来,六亲不认。只要眼前有活物,一口吞入腹中做血食。 所以,才弄得东海人烟稀少,仙魔无踪。 但正西妖祖发了帖子,谁敢推托不来? 虽然来了,早就各自心肠,盘算着怎样躲过这个差事。 一堂之上,恐怕只有黑白二君是奔着这个差事来的。 众妖不愿接蛇王的问话,继续出演疑惑。白无常率先挑破静寂,遥声回话:“听闻是妖王嫁女,重金礼聘随行人,不知道这消息准不准?” 有人接话,便好再说下去。 蛇王对白无常点头微笑:“也准,也不准。” 白无常端起茶杯,打了个请道明原委的手势。蛇王寻视众妖继续说下去:“嫁女不假,礼聘不假,却不是用重金。我等都是修道之人,要银钱有什么用处?” 此言一出,众妖面面相觑,难道另有玄机? “老朽不才,凭借九千年的懒惰修行,终于修出了三颗内丹。每颗内丹上都载有老朽三千年的真气,如果哪位道友肯陪小女走这一趟的,老朽愿以一颗内丹相赠。” 一方妖祖的三千年修行,该是多大的造化? 若能凭白得了一颗,修为堪比一步登天! 庭上哗然声起,为一颗内丹涉险,或许值得。 一句诱惑,立时改了众妖心意。 有几只妖魔按捺不住贪婪心,腹内拿定主意,高喊:“我愿为蛇祖效力,万死不辞!” 有人带头,便宣誓声四起。 白无常苦叹,压低声头,对黑无常说:“完蛋了,事情难办了。如果这老儿只肯吐出一颗内丹,代表只能选出一个陪嫁。这么多妖,只选一个,咱们能有多大胜算?” 黑无常皱眉沉声。 他所言不虚,百里挑一的事,怎会平白落到自己头上? 赴汤蹈火,出生入死,奋不顾身,不死不休,鞍前马后…… 宣誓声不绝于耳,不知道这些妖从哪里凑出来的这些词,听得让人想笑。 看着眼前的场面,蛇王心里得意,面上故做沉吟。 少许后,举手示意众妖止声。 聒噪声渐减,蛇王再说:“东海有羽妖,祸害已千年。也许这句话,诸位道友是听说过的,但有哪一位道友又能说出这羽妖的来历?” 听到东海羽妖的名字,众妖又安静了一些,纷纷倒吸冷气。 只听闻过这羽妖之功,万魔难敌,若提及他的来历,确实无人知晓。 仰天长叹后,蛇王咂舌:“实乃造化弄人啊!” 感慨完,接着说:“上古经年,东海有蝶妖作怪,专吸人脑,造下恶行无数。天庭撒下几十位荡魔上仙去斩那蝶妖,奈何都铩羽而归。” 从羽妖扯到蝶妖,蛇王要讲故事。 一只蓝头青面的妖,发声惊叹:“小小一只蝴蝶,命寿才有几何?竟然能修成这么大的法力?连天庭荡魔仙都拿不住他!” “非也,非也。此蝶非彼蝶。”众妖疑惑,蛇王接着说:“这蝶妖的原身是,有头亦无头,有尾亦无尾,有嘴亦无嘴,有腿亦无腿。” 这几个有亦无,更为蝶妖添了几分神秘。 众妖大惑不解,蛇王正自得意。 刚要解谜时,听到白无常在远处朗声笑答:“听似骇人,不过是个吃土拉土之辈。” 此话一出,吉祥君率先不服。 他先前被黑白二君接连羞辱过,碍着有蛇王作合,才强忍恶气。听到白无常出声卖弄,便高声嘲讽:“上古年间的魔神,岂是你所能知晓的?” 放下茶杯,白无常轻轻一笑:“不曾见过,听人说过。据闻蝶妖是龙之遗种,好水性,盘踞在深海底,形如巨型蚯蚓。” 轻摇羽扇,环顾四问:“大家不妨想想,蚯蚓哪端是头,哪端是尾?哪里有嘴,哪里有腿?” 众妖想了想蚯蚓的形状,难道真如这中年汉子所说,如此神通的蝶妖,竟然是个吃土拉土的脏物? 蛇王提及蝶妖,本想在众妖眼前卖弄,却被白无常抢了风头。 不能怪罪,只赞了一声好,回问白无常:“请问这位道友,是听哪位上仙说过这上古蝶妖?” 微微一笑,不答反催:“你先说你的,等下说到要紧处,我自会告诉你。”转头悄声,以掌遮嘴,对黑无常说:“没办法,只好卖弄、卖弄,否则胜算太少,怎么成事?” 轻轻咽下喉间香茶,黑无常淡淡吐气。这懒酒鬼虽然玩忽职守,但于三界之事,知道的却不在少数,也有点可取之用。 听不到两人间的私语,蛇王眉间现出不满,但又不便发作,只好接着对众妖说:“这位道友所言不假,上古蝶妖正是龙种所遗。仙界见奈他不何,便请出上古神兽,想以神兽之力,将他击杀。” 吉祥君倒是愿意接话,惊问:“上古神兽?莫不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吗?能请的动他们,仙界真是好大的面子。” 蛇王微微点头:“神兽圣祖主宰四方星位,我九州运数的胜衰,全在他们手里。有妖为祸三界,圣祖岂能置若罔闻?不是仙界的面子大,是圣祖们都有一副济世救难的心肠。” 先前调戏过白无常的妖艳女子轻出莲步,柔声轻问:“神兽圣祖们可是合力击杀了那妖?” 狂笑摇头,蛇王回她:“红菩萨好天真,有一位圣祖出星尘,已是给了那蝶妖好大的面子,怎会所有圣祖将他合力击杀?” 妖艳女子羞红了脸,艳声撒娇:“哎哟,是小女子不懂嘛,蛇祖快快说给我听听嘛。” 女子撒娇,由古至今,从不落败。 无论年纪多大的男人,都难以招架,有她俏笑,蛇王的老脸上也现出红光。 白无常暗笑,这被唤作红菩萨的妖女,果然有一番逗弄男人的好手段。 有趣! 斜目见到白无常望着那女妖作笑,黑无常只道他是贪恋美色,哼了一声,出言讥讽:“你何不过去,与她同坐?” 双眼盯着红菩萨,虽已听出黑无常的嘲笑,还是厚着脸皮的回:“慢慢来,慢慢来,得手快了就没滋味儿了。” 蛇王眯起老眼看着女妖,笑回:“红菩萨稍坐品茶,待老朽慢慢讲述。” 对蛇王眨眼俏笑,又移回莲步,盈坐饮茶。 纤手如兰,红唇微启。倾泄风情,馋煞旁人。 敛起笑意,蛇王接言:“主宰东方星宿的便是青龙圣祖,仙界央求他老人家击杀蝶妖。但青龙圣祖念及蝶妖好歹也算是与他同根,有些不便下手,遂将这件斩妖大事托付给了南方星宿的玄武二位圣祖。玄武圣祖的真身是一蛇、一龟,即精通水脉,又知晓土律。须知万物相生相克,南土克东水,玄武圣祖正是这蝶妖的煞星!” “哦――”红菩萨点了点头,再现娇笑:“想必玄武圣祖斩杀蝶妖,正如同吃下酒小菜那么简单。” “非也,非也……”蛇王叹气:“如果真是那样,又怎会引出东海羽妖这场祸事?” “啊!”红菩萨捂住了嘴,面色大惊:“难道能主宰九州命运的神兽圣祖也奈何不了这蝶妖吗?” ------------ 第十七章 朱雀 太极,是天地混沌,未开之时。 天地一开,诞生四象。 四象,是东、南、西、北的四方星位。 各有主宰。 青龙属水,主东方星宿。 白虎属金,主西方星云。 朱雀属火,主南方星尘。 玄武属土、木,主北方星河。 四大神兽自天地初开始,便安定天下,主宰九州。 早于一切仙魔神法,是上古不可云之大仙祖。 仅有上古几个数得过来的仙人才有幸目睹过神兽圣祖的真身。 若按蛇王先前所述,难道修为这样深厚的大仙祖都拿不下东海蝶妖吗? 在上古时,又是何人将他击杀的? 夕阳斜坠,天色又变,乌云再聚,遮得整个院子已少见光亮。 抬头看了看欲要行雨的天空,蛇王挥舞衣袖,卖弄了一下神通,造出九只巨型火把悬空,把这院子又映得明亮了些。 火把造就,众妖暗叹。蛇王再发声:“玄武圣祖应了青龙圣祖的托付,却没能成行。倒不是因为北方作乱,圣祖不敢擅离星位,而是因为朱雀圣祖。” 说到这里,传来遥遥处白无常的失笑,蛇王皱眉相顾:“道友有话要讲?” 以羽扇遮嘴,掩去笑意。白无常点头:“朱雀的脾气不好,又闲得难受,听到有斩妖的事,一定耐不住性子。所以,朱雀抢到了玄武的前面,擅自跑去了东海。” 只要白无常发声,吉祥君便隐忍不住,他立身怒喝:“你好大的胆,竟然敢直呼圣祖的名讳!这些上古的神事,又岂是你能知道的?” “神兽的名字嘛……别人叫不得,我却叫得。”狂语后,不再理吉祥君,转目问蛇王:“我刚刚说的可对吗?” 这人两次打断我的话,却两次都所言不虚,他是谁? 暗思过后,蛇王不敢再小瞧了白无常,对他拱手:“失敬,失敬。” 收起礼遇后,蛇王对吉祥君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对众妖说:“这位道友来历神通,必是已知道了这前后因由……不错!正是朱雀圣祖来到东海斩妖。” 红菩萨抚着脸,俏笑接言:“朱雀圣祖的化身一定是个美男子,斩杀蝶妖的时候也一定潇洒难当。” 天下女子,无论是人是妖,谁不在乎容颜? 不恼红菩萨插言,蛇王回她:“朱雀圣祖属火,蝶妖属水,按理说是蝶妖克圣祖。但圣祖的神通却通天贯地,虽然被克,也终究斩杀了蝶妖。” “我就知道!小小的蝶妖,哪能与朱雀圣祖过招?”红菩萨拍手艳笑,好以已把朱雀当成了情郎。 “虽然圣祖斩妖成事,但也经历了一场熬战,直到最后,不得不现出火鸟真身,引来南星天火,几乎烤干了东海,才逼的蝶妖无处遁形。”蛇王叹了口气:“蝶妖无处藏身后,也知大限已到,却不懂悔改,聚集全身真气奋力反扑,也生生的扯下了圣祖的一根羽翎!” 敢惹圣祖负伤? 众妖再次被惊呆,红菩萨摇了摇头,喃喃叹息:“能扯下圣祖的一根翎子,这蝶妖也确实有几分本事呢。” 蛇王再次苦叹:“也正是因为蝶妖的奋力一扑,才引出后来的东海羽王。” 讲了这么长的一个上古斩妖的故事,终于说到了东海羽王。 黑无常轻轻一嗤,悄声对白无常说:“这么一比,你的话还不算太多。” 这句话是夸是讽? 白无常好似不太在意,悄声问:“你觉得红菩萨漂亮吗?” 真后悔刚才惹他说话,让他几分得意。低头饮茶,斥了声:“无耻。” 许是白无常会错了意,窃笑点头:“是有点不太好意思,刚刚她亲了我一下,应该找个没人的地方才是。” 在黑白二君对话时。蛇王遥声问白无常:“这位道友,老朽刚刚说的可对吗?” “和我听来的差不多。”举茶致意,让蛇王一招:“接下来的事情,我可就不知道了,还请蛇王赐教吧。” 这中年汉子,终于给我留了一些面子。 眼底含笑,蛇王接着对众妖说下去:“朱雀圣祖斩了蝶妖后,便回归仙位,继续执掌南象星尘。然而圣祖所遗失的那根羽翎却沉寂在东海海底。后有陈塘关李靖三太子哪吒临巡东海,见寻海夜叉吞食小儿,便出手将其打死,水军反扑寻哪吒报仇,谁知又被他抽剥了龙王三太子敖丙的筋皮,这才又惹出了祸事。” 红菩萨嬉笑接言:“这个我知道,后来龙王水淹陈塘关,逼小哪吒自杀身亡。小哪吒的师父太乙真人又用莲花藕叶为小哪吒成就了个仙体。小哪吒复生,回东海寻仇,打杀水族无数,又捣毁了水晶宫,这才让东海龙族数百年来蒙羞,至今还被三界耻笑呢。” 她语出连珠,声音虽然娇腻,倒也受听,让众妖阅耳。 蛇王点了点头:“红菩萨所言不错。不过,老朽所提及的祸事,却不是哪吒与东海的仇事。” “哦,那看来是我说错了话,以后我可不乱插言了。”红菩萨纤眉微蹙,嘟着嘴,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让人怜爱。 看过红菩萨卖弄风情,蛇王接着说:“自蝶妖被斩杀,到哪吒闹东海,其间已不知道历经了多少万年了。朱雀圣祖遗失在东海的羽翎,羽根处有圣祖的一滴血,本就有上古灵性,受了这许多万年的日精月华,在不知不觉间,已得了真道,成了神通。再加上被哪吒打死的寻海夜叉一滴血,龙太子敖丙的一滴血,更是加持了他的道行。” 蛇王顿了一顿,凄叹:“正是朱雀圣祖的这根羽翎成精,才有了东海羽王的这个名头。” 话音一落,众妖恍然。 原来正是朱雀圣祖的斩妖壮行,才埋下了这端祸事! 待众妖惊诧声音稍小后,蛇王长叹:“朱雀圣祖的一滴血给了他灵性,寻海夜叉的一滴血给了他魔性,龙太子敖丙的一滴血给了他狂性,这才成就了东海羽妖的魔道高超又诡诈多变!”说到这里,不免捶胸顿足:“百姓苦,百姓苦啊。” 看着蛇王作相的模样,黑无常心里厌烦,冷问:“既知百姓苦,为何与他联姻?” “小道友问的好!”蛇王赞过,环视众妖:“既然大家都来到了此处,我不妨挑明真相,我与羽妖联姻是假,想为三界除害是真!” 只道蛇王要嫁女,结东、西妖界之盟,谁知此时竟反口,众妖不禁一阵哗然。 蛇王挺胸朗声:“天庭撒下九十万天兵要擒杀羽妖,却始终被他逃脱,时至今日,无人见过羽妖的真身。三界中纵然有降魔的高手,找不到他,又有何用?” 黑无常冷笑:“如此说,你见过?” 阴沉下面目,重重一哼,蛇王咬牙切齿:“我若是见到,岂能袖手?就算拼了九千年的道行,也要为三界太平与他一战!” 这回答盛气凌人,大义凛然,的确有一方妖祖的气魄。 扬言过后,再次仰天长叹:“我想了许久,只有这一个法子了。”蛇王低头,满目悲伤:“只苦了我的女儿了。” 九千年的修行,已练成蛇王的纯阳体。 心性本应持定,喜怒少形于色,此时哭出几滴老泪,不禁让众妖动容。 动容之余,又不解他话中的意思。 白无常略微沉吟,也叹了一口气:“天底下,只有这件事须独占,不能让别人代劳。” 听到白无常说话,吉祥君再次呛声:“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把话讲清楚!” 收起老泪,愣愣的看着白无常,蛇王喃喃的大叹:“道友果然是知我者之人!” 原来这人好不寻常,竟然能道破蛇王的玄机! 有蛇王夸赞,众妖的目光齐聚白无常。红菩萨在妖群中偷偷对白无常撅嘴,献了隔空一吻。 恰巧被他看到,一笑受之。 受了隔空香吻,白无常缓缓起身,讲明玄机:“书信可以代劳,试衣可以代劳,做工可以代劳,耕田可以代劳……天底下除了吃饭、喝水、上茅房不能代劳,其他的事均可以托他人代劳,但是还有一件事,是万万不能让旁人代劳的……” 深意的对红菩萨一笑,情深意切:“洞房花烛夜,怎可让他人代劳?” 对白无常一眨眼,红菩萨用口型默了句“你真坏!” 红脸媚笑,夏花绽放。 众妖侧头一想,上茅房这种话语虽然粗糙,但这番言论确实不虚。 白无常接言对蛇王说:“我猜蛇王是打算趁着你女儿与羽妖洞房花烛时,斩杀了他。因为在那个时候,男人的眼睛、耳朵、鼻子、手、脚不会有时间去做别的事,都在新娘身上。” “看来道友也是久居在百花丛中的人,香艳的很呐。” 不理会蛇王的调笑,白无常皱眉:“只是有一件事,我没想清楚,洞房花烛,怎会让他人旁观?如果不能旁观,蛇王又怎么借机下手?” 沉声赞他:“道友果然聪慧,问也能问到关键处。” 夸赞完,又回:“洞房花烛,只有我女儿与羽妖相对,所以,要出手斩妖的不是我,是我的女儿!” 嫁女斩羽妖? 好大一个局! ------------ 第十八章 童男童女 乌云深处,挤出几声闷雷。 看来不少时,便要降下雨来。 闷雷声虽响,却不如蛇王的计谋震撼。 羽妖是由上古朱雀遗翎所成,又得了巡海夜叉与龙太子的残血加持,本事一定了得,否则也不敢在东方称王。 却没听过蛇王的女儿有何等厉害的神通问世,难道仅凭***就能诛杀了羽王吗? 白无常稍加思索,又问蛇王:“既然刺客已定,蛇王依计行事就是了,为什么还要选出一个人,来分你的内丹?” 再次问到了关键处,众妖都等着蛇王回答,就连屡次与白无常寻事的吉祥君也不再出声说话了。 轻叹一声,皱眉作痛,蛇王哀声:“羽妖狡诈,我送亲之时若不带些嫁妆,必然引他起疑。金银财宝自不必说,我府上虽然潦倒,但也能凑出几车来。但若仅凭这些,却略显诚意不足,所以,我也只能违心给他捎去一对童男童女,作为庆贺他的大婚之礼。” 从古到今,童男童女一直是群妖嘴中的口食、神坛前的祭品。 他们又得罪了谁? 念及此处,白无常满心不忍,皱眉沉声:“若要修气养身,童男童女必须得是凡人。” 蛇王点头,话音中也透出几分痛惜:“羽妖为祸东海多年,不知道残害了多少无辜百姓,是妖界的败类,再放任下去,又不知道要造成多少三界惨剧……” 沉吟少许,一声苦叹:“两权相害取其轻吧,唯有舍了这对童男童女,这计谋才更有把握。待诛杀羽妖后,我正西妖界自当为他们修建祠堂,替他们供养双亲,让他们八代富贵。” 人都死了,要供奉又有什么用? 白无常苦笑:“童男童女的后人,可真要感谢他们的八辈祖宗了。” 还未斩妖,便先杀人,童男童女的命与蛇王而言,也只是像尿壶一样的工具而已。 听出白无常出言讥讽,现在不是与他计较的时候。 蛇王耐着性子环视众妖,再次朗声:“正如这位道友所说,童男童女是凡人。阳界之人的肉体凡胎甚是沉重,行不得风,驾不得云,仅能凭一双肉脚行走。所以,今日老朽相邀诸位道友,是选一个能护送我女儿出嫁的随行人,待将我女儿与对童男童女送到东海,便大功造成,即可返回找我讨要内丹。有诸位佐证,我若食言,当受五雷轰顶之灾。” 内丹的着落终于讲清楚了,听似简单。 众妖喜出望外,原来只是陪着他女儿由西向东走一趟。 无须斩杀羽妖,即能获得一枚有三千年妖祖真气的内丹,这可真是万年难得一遇的便宜! 在众妖各自欣喜的时候,白无常发声问:“不知道被选中的这位,需要些什么条件?” 蛇王轻笑,回: “除了要有降魔的好手段,当然还要有胆识,这一路由西向东,首先便要穿过这西域的万里黄沙,如同身陷地狱。” “黄沙过后,是崇山峻岭,有鬼怪横行,带着童男童女行走妖界,如同身负万金招摇过街,难免会招来妖魔抢夺。” “行至中原,便到了那市茂人密处,却也不好相与。都说世人狡诈,这些年阳界朝廷昏庸,养了一群剥皮的官隶,连小小的衙役都毒如恶鬼。江湖上更是劫匪横行,小女儿的嫁妆多有珠宝,难免会遇到那杀人劫财的恶徒。” “过了城际,便踏入正中妖界。正中妖祖名号断山力王,相传是白虎星圣祖的一个化身托世,也不知道有几万年的修行了,可以一拳碎山崩,两拳海翻腾……我正西妖界与他正中妖界虽然没有过节,但也少有来往,若他有意放行,万事皆顺,若是他起了叵测之心,怕是难以过关。” “过了断山力王这一劫,便进入东海羽王的地界了。那里已少有妖魔坐镇了,即使是有,谁又敢去碰羽王的老婆呢?只需小心阳界江湖恶徒便是了。实则,行至这里,就已经算大功告成了。” 话讲的清楚明白,众妖已经听懂。 不免心里再犯合计,若是不能腾云驾雾,只穿过这万里黄沙就已经要了半条命去了,接下来还有野妖、市井,更有那正中妖祖相待。 护着蛇王不难,若说还要护着那对童男童女,听似简单,实则难行。 这一路上若有些闪失,得不到内丹事小,坏了斩妖大计的名头谁也担待不起。 要是再损了蛇王女儿,恐怕那时蛇王爱女心切,蓦然翻脸,后果也极其难堪。 这番言语过后,已说退了许多妖的心思,纷纷踌躇不语。 只有白无常再次接话:“条件已经听明白了,不知道该怎么选?难道要斗法较技吗?” 话音刚落,吉祥君又趁势叫阵,对白无常连连招手:“这个办法不错,来,来,来,咱们俩试一试。” 无聊的对那黑面山羊一笑,白无常又坐回到黑无常的身旁,等蛇王发话。 蛇王先安稳住吉祥君:“勿躁,勿躁。”吉祥君瞪了白无常一眼,见他眉目有笑,却也不能在此刻奈何他,重重的哼了一声,退到一旁。 “斗法一事,太过粗鲁,又怕伤了和气……”蛇王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环顾四周:“此去一路,必然险相环生,我也不希望出什么纰漏,如果诸君有不愿意涉险的,老朽绝不强求,还请甘愿谦让的诸君在这厢用茶稍待。” 向右手边比了个请的手势。 众妖心里也都明白,蛇王的话语虽然谦让,只不过是虚套而已。 实则的意思是,如果觉得自己斤量不够的,就退出这场竞技,也省得大家麻烦。 现在退出,不免失了面子。 左右权衡,总好过被别人击败了强,又能避免一路险阻。 短短一思量,至少有八成的妖,按蛇王的手势,到右边肃立,静观其变。 吉祥君死盯着白无常,他不退,自己当然不肯退。 白无常看了看立在原地不动的红菩萨,眨了下眼,笑问:“姐姐,你不让给我吗?” 红菩萨掩嘴浪笑:“哟,郎君的嘴可真甜。”笑完,又撒娇:“如果我让给了郎君,他日郎君得了内丹,肯分与奴家吗?” 脸上现出俊笑,白无常摇扇回言:“你我二人还谈什么分不分的,全送给姐姐便是了。” 被他逗得一阵浪笑,红菩萨再出言调戏:“就是嘛,这才乖,我的,不就是你的吗?”花枝乱颤后,红菩萨轻移莲步,果然退出了这场竞技。 留下的,退出的,已分立两侧。 蛇王左右看了看,留下的除了有不知道路数的黑白二人,还剩下十几只西域道场的妖。 一声赞叹:“诸君有胆识,老巧自愧不如!”接着说起竞技的规矩:“今日我们不斗法技,斗口技。” 听到题目,红菩萨娇叹了一声:“唉――早知道斗口技,我就留下了,我的嘴儿,可是时时抹了蜜的呢。” 蛇王皱眉扫了红菩萨一眼,有些恼她插话。红菩萨善察颜观色,对蛇王嬉笑吐舌,轻轻曲腿,行了个女子礼,算是赔罪。 这一礼,娇柔百媚。 面对红菩萨的撒娇,蛇王放下愠意,接着说:“斗口技这一说,确实有违我们修仙的道行,但为避免诸君互伤,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实则也简单,就请诸位各自陈述一番,凭什么老朽要将嫁女斩妖这等要事,托付到你的身上。如果说的服老朽,就自然进入下一个题目了。” 黑无常看了白无常一眼:“论油嘴滑舌,是你的强项。” 题目一定,妖言接连而起。 或巧舌如簧,或之乎者也。 争相说出来的理由无外乎是自夸本领的言辞。听得蛇王心浮气躁,却也只能强耐着性子听下去。 七、八只妖自夸后,蛇王点名白无常:“这位道友,可有什么高见?” 轻轻一笑,走出茶桌,轻摇羽扇:“高见倒是谈不上,不过我现在倒是可以回答一下你之前的问题。” 蛇王扬眉:“哦?道友所说的问题是……” “蛇王好忘性,你之前不是问过我从哪位上仙嘴里听过蝶妖的故事吗?” “正是,正是。”蛇王微笑,谦声:“请道友赐教。” “赐教也谈不上,实情告诉你也无妨。”白无常挺胸正色:“与我说过蝶妖故事的人,正是朱雀本人。” 众妖大惊! 唏嘘声四起,白无常立即被嘲讽包围,他却安定自若,潇洒摇扇。 蛇王抖了抖嘴唇,走近他,压声道:“道友不可玩笑,上古圣祖有无所不知之能,万万不能亵渎。” “亵渎什么?”白无常又出狂言:“我经常与朱雀饮酒,醉时同塌而眠。” 只道这汉子有些见识,却原来是个疯癫的。 蛇王大失所望,叹气摇头。 嘲笑声更盛,纷纷笑他厚颜无耻,信口拈来。 面对讥讽,坦然自若,轻摇羽扇,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 就连黑无常此时心里也不免叹气。知道你是想赢了这个名额,但也不至于把牛吹上天去。 见他毫无愧色,蛇王低眉一笑,顺言问道:“道友既然敢说出这话,必定是手握凭证,请问该叫大家如何信服?” “说的好!”白无常笑了笑:“凭证就在我手里握着呢,就是这把羽扇。” 仔细看了看他手中羽扇,并未见到有什么不寻常之处,蛇王皱眉:“道友的意思是……” “正是朱雀亲手取下胸前的八支白翎,为我制成了这把羽扇。” ------------ 第十九章 双杀 森罗无常君,各有杀鬼器。 就算是不认得他们,也总在庙里的墙上看过这两人的肖像。 黑君惯用铁链锁魂,白君好用羽扇接引。 除此之外,两君还各有一根哭丧棒,专治不听管教的恶鬼。 常人变鬼,第一遭见到黑白二君,吓都吓死了,还需要用哭丧棒来教训吗? 故此,令鬼界闻风丧胆的哭丧棒,多年未曾问世。 白无常此刻说自己这柄白羽扇是由朱雀胸前白翎而就,而且是朱雀本人亲手造成送他的。 滑天下之大稽! 蛇王暗知这中年汉子的见识不少,与他同来的黑衣少年又颇有手段,一时间摸不清两人的来历。 虽不便出言讥讽,若要蛇王信他这柄羽扇是朱雀相赠,恐怕万万不能。 众妖闻听他语出狂言,有些按捺不住心性的,大声调笑:“好大一只牛,却在天上飞!” 吉祥君又借势戏谑:“想要吹牛,也不查查黄历。大家都知道朱雀圣祖的羽翎是红色的,你这把扇子却是白色的,你要怎么圆这个谎?” 面对众妖嘲笑,白无常依旧气度非凡,挺起胸膛,谈笑风生:“常人沐浴,都是浴水,但朱雀沐浴,却是浴火。朱雀浴火时,羽翎便是白色的。” 还敢巧言令色? 吉祥君怒喝一声:“你信口胡言,难道你还敢说和朱雀圣祖一同洗过澡吗?” 随口一问,却让白无常脸上漾出苦笑,轻吟:“洗过,也正是那夜酒醉,才让我铸下大错。” 话中之意,仿佛另有隐情。 红菩萨咯咯一笑:“没想到郎君也好男男之风,朱雀圣祖也是同郎君一样的好相貌吗?” 负手抬头,仰望南方,好似在回味着什么。 眼底滑过相思:“南星窈窕,美艳绝伦,耳畔娇声,绣在心头,天地俱焚,情也难了……”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轻声自语:“若不是我躲到了现在的居所,三界中,她又怎会寻不到我?大错啊,大错!” 瞬间化作一个痴情人,感天动地。 谁懂他的疯言疯语? 闻他话中意思,好似朱雀圣祖是个女身,与他有过不能言的肌肤之亲…… 这人,莫不是吹吹牛把自己吹疯了吗? 他好像回答了红菩萨,又好像没回答她。 撇了撇嘴,红菩萨惋惜,这人长的不错,只是一时疯颠一时清醒,可惜了他的好相貌。 黑无常心下一凛,大罗金仙,上古神灵,最怕肮脏之物。 丰都地府腐肉遍地,皮骨满目,正是躲避仙祖的好去处。 难不成……懒酒鬼讲的是真话? 耐着性子听完他的疯言自语,蛇王沉声:“如果有机缘能与朱雀圣祖面对面的呼吸,都要沾染许多圣祖的上古灵气,道友偏说这把羽扇是圣祖亲传,那在这把羽扇上,一定有翻天覆地的道法,道友如果不能让我等开开眼,恐怕……” 弦外之音,是让白无常亮亮本事,也好服众。 自相思中脱身,白无常轻轻一笑,回看蛇王:“上古灵气么,确实有些独特,但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厉害……另外,你用词有错,羽扇是朱雀相赠,不是亲传。你若将我摆错了位置,恐怕朱雀听到,也不会太高兴。” 只道这中年汉子在强辩,蛇王皱眉抬目,又要再说,却被白无常抢在前面:“这种事,我本来就没指望你们相信,幸好这只是我回答你先前的问题,而不是我与诸君斗口技,咱们还是回到正题上来吧。” 众妖一愣,随即哄堂大笑。这中年汉子虽然强作一副面色如常,终究还是绷不住了,想要快些转走话题。 蛇王也无味的一笑,本以为这人有几分不寻常,故事编了一半就接不下去了,只是个狂徒而已。 顿时对他失了兴趣。但出题在先,又不能阻他不答,蛇王对白无常点了点头,客套了一句:“请。” 点头回礼后,白无常对蛇王说:“我先给你算一笔账,简单的很,一听就明白。” 蛇王扬眉不解,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听听他又要疯言什么。白无常果然算起了账:“一个护嫁人是有道法的,一个出嫁人是有道法的,但童男童女却没有道法,这一路长途涉险,可以算做是两个拖累两个。” 微微一笑后,问蛇王:“无论你聘了哪一位道友,这两个拖累两个的局面,都无法更改,对吗?” “不错。还请道友有话直说。” 继续说下去:“但只要你聘了我,这个局面立即更改。” 众妖疑惑,不知道这中年汉子又在闹什么玄虚,蛇王也有了些兴致:“如何更改?” “如果把普通的童男换作一个有道法的童男,那这两个拖累两个的局面,会立即变成三个照顾一个了。从利弊上来说,可是大大的占了便宜。” 听着有道理,蛇王追问:“怎么换?” 回首一指端坐在茶桌旁的黑无常:“我这朋友就是童男,如假包换!” 黑无常正在品茶,只用了三分心思在听白无常的胡言乱语。在不经意间,话题竟然指向了自己,他当着众妖的面,竟然说自己是童男子。 庭中有童男! 众妖的目光齐聚黑无常,有几个女妖还掩嘴偷偷笑了起来,眼波中流光异彩。 蛇王也看向黑无常,目光中所有心动。白无常借此时机,用羽扇轻轻拍了拍蛇王的肩膀,笑说:“我们这叫买一赠一,划算的很。” 妖界练真气,想要进境的快,最是吸食童男的至阳之气与童女的至阴之体。 若能遇到一个即会道法又是童男的血食,如同天赐。 须知食色性也,修炼道法至少耗费百年之功,在这百年中能秉持心性,不破童体的又有几个? 黑无常在庭中端坐,在众妖的眼里已是炙手可热的血食。 红菩萨掩嘴笑过后,抢出一步,娇艳的看着黑无常,嘴中却出声埋怨白无常:“郎君,若我能与你这朋友相好一场,得了他的初次元阳,简直比得了蛇祖的内丹还受用,你……你快帮我说说呀。” 妖魔竟敢痴心妄想! 黑无常一双厉目瞪向红菩萨,双眼放出两道寒气,直慑她的心底。 吓的红菩萨心惊肉跳,退后一步。 想了想那初次元阳的妙处,红菩萨强撑起胆子,捂着胸口,娇喘的对黑无常说:“弟弟没尝过那种滋味,怎么知道不美妙?如果弟弟肯随姐姐的心意,姐姐定叫你欢喜不尽。” 还敢满嘴淫词?不禁火烧心头,黑无常面如冷秋,缓缓放下茶杯,便要起身。 看出黑无常已生杀意,白无常连忙回头以眼神示意,以大局为重,此刻不是斩妖的时候。 在小爷动手前抢先一步,转头笑对红菩萨:“姐姐且莫急,等替蛇王办完了事,内丹、元阳,说不定你都一并得了呢。” 经他提醒,红菩萨渐渐收起心思。 转念一想,方才实在太过鲁莽,竟然跟蛇王争起生意来。 回了白无常一个娇艳的笑,又怕蛇王责怪,紧忙后退几步,隐到了妖群里。 劝退了红菩萨,白无常再问蛇王:“怎么样?这买卖做的过吗?” 蛇王沉声:“道友算的账,我听明白了,只是羽妖神通广大,怕是一眼就能看出这位小道友的真身,别弄巧成拙,坏了大局。” “不会,不会。”白无常自信的摇了摇扇,笑说:“我这位朋友也和蛇王一样,修成了纯阳体,即使那羽妖练成了开天眼,也看不到他头顶的黑气,只会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童男而已。” 众妖再次惊诧,这黑衣少年看着年幼,就算是百岁入道,又能有多少年的修行?怎么竟然能修成可以炼仙的纯阳体? 莫不是这中年汉子又在吹牛? 蛇王搓着手,面色为难:“这可难办,这开天眼的法术只有仙体和佛罗汉才能修炼,我等难辨真假。但那羽妖却不同,他的真身是朱雀圣祖所遗,已是上古仙体,说不定,他是有开天眼的。” 一见蛇王怀疑不信,白无常哈哈大笑,再进一句:“我再给你算两笔账,一,我这朋友代童男去东海,就是为了送死去的,不用这种大勇之人,难道还要用虚言之徒吗?二,如果羽妖先入洞房与令千金相好,令千金便可趁机击杀羽妖,若是令千金失手,在羽妖享用童男童女时,我这朋友又可以补杀一刀,按这样讲,无论是羽妖先入洞房,还是先吃童男童女,我们都有了两个刺客,这双杀的把握岂不是更高?” 第一笔账无非是替少年夸赞,不足为取。但第二笔账却实实在在的多了一个斩妖的筹码。 左右思量这中年汉子的言语,蛇王有些心动。 犹豫间,慢踱了几步,猛的抬头喝问黑无常:“请小道友给句明白话,你究竟是不是童男纯阳体?” 语声犀利,双目如炬,有不容妄言的气势,庭中莫名卷起狂风。 白无常对黑无常轻轻一笑。 似乎在说,我费了半天劲,就差你一点头,这东海之旅,便可成行了。 ------------ 第二十章 谜题 在蛇王的喝问下,众妖的目光再次齐聚黑无常。 被众妖瞧得不自在,黑无常干脆又端起茶壶,自斟自饮,一副神宁气闲的模样。 完全不理会蛇王的问话。 白无常唯有苦笑,小爷居然高傲到这种程度,只不过是一个点头而已,在关键时刻又何必这么盛气凌人? 等了一会儿,黑衣少年不闻不答,蛇王再次厉声怒喝:“蛇王问话,不能不答!” 一声吼叫,动了真气。 震得庭院摇晃,茶杯、茶壶打翻了一地,叮铛作响。 又听到几声哀鸣,从乌云深处掉下了几只过路鸟儿,已经被震得心脉俱碎,吐血身亡,全身上下的羽绒也莫名的焦糊一片。 黑衣少年手中的茶杯也被震碎,半片碎瓷与热茶洒落在石桌上。低头看了看已浸染在石桌上的茶汤,再抬头看着不可一世的蛇王,一字一顿:“你若不信,可以动手来试。” 少年太过狂妄!竟敢欺辱正西妖界的门庭! 群妖大怒:“我正西妖界天天吃人,夜夜杀鬼,你当我们没人敢与你决一死战吗?” 一声冷笑:“若是你们夜夜杀鬼,我倒要问问阴曹钟馗的渎职之罪!” 有不服气的妖魔已亮出兵器。 蛇王举手为令,让众妖止声。盯着少年一阵狂笑:“你是不是童男,老朽试不得,但你是不是纯阳体,老朽一试便知。” 蛇王动手了! 双手成爪,向黑无常的方向推出一道雷火,直刺过去! 雷火疾如闪电,耀眼刺目,逼得人睁不开眼。 蛇王用法,众妖不敢直视。 强光袭来,顿时觉得双目刺疼,众妖或闭上眼睛,或举袖挡面。 心下嗟叹,这少年已逝,不免要化做焦炭了。 电光火石间,半空中传来“哗啦、叮铛”两声脆响,强光便消散无踪了。 众妖睁眼,再看少年的方向。 少年还在端坐,手里的半片瓷杯已经不见了。 果然了得!居然在无形间破了蛇王名震九州妖界的掌心火雷! 他气不长出,好像动都没动过一般! 顿时抻目结舌,这黑衣少年究竟什么来历? 不置信的看着少年,蛇王倒吸一口凉气:“你是什么人?拜在谁的门下?怎么知道如何破我的火雷术?” “凭你?还不配打听我的来历。” 被狂言呛的脸红,蛇王又要聚气发功,却被白无常侧步拦住。 他立在黑无常与蛇王中间,笑对蛇王说:“蛇王的本事齐天,我这朋友能接你一招,也只是碰巧而已,这第二招可莫要再发了,否则双杀改单杀,绝对的不划算了。” 这套说辞,不过是怕再次弄坏了场面,也顺道给蛇王找个台阶。 本以为事情就此告以段落,谁料想在黑无常缓缓起身:“这种小孩儿玩的把戏也敢叫做火雷术?” 走出茶桌,慢慢踱步:“雷电一道,逐铁器而行,我将手中铁链甩至半空,你这雷,自然就跟着我铁链走了。我再送半片茶杯至铁链顶端,这雷,就会劈中瓷片。只要收回铁链的速度够快,就不会染沾到我半分。” 说话间,已走到了蛇王的对面,蔑问:“学会了吗?” 众妖恍然大悟,这么简单就可以克制雷电的道理,怎么会多年不懂? 如果有铁器引雷,自然能将雷电的方向改变。可是转念再想,电光火雷何其之快?若不是这少年手中铁链的速度快过雷电,这破法又怎么能成行? 方才哗啦一响,是少年铁链出手,叮铛一声,是雷电劈中瓷片。 黑无常的问话,逼得蛇王老脸铁青。 白无常摇扇弄风,尴尬的笑了笑,任他再油嘴滑舌,在这种局面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出声圆全蛇王的面皮了。 三人对峙时,遥遥传来几声拍手,听到一个童音笑语插言:“不错,不错,就选这两个人吧。” 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梳了两条细长的辫子,正倚在亭柱旁看热闹。 蛇王不用回头,即知道来人是谁,顺势放下胸中的戾气,老着声音对小女孩儿说:“快到我这里来。” 小女孩儿应了一声,一蹦一跳的跑到了蛇王身边。 黑白两人对视一眼,这不正是引他们进瓜棚的小女孩儿吗? 到了蛇王身边,小女孩儿点指黑白两人,对蛇王说:“小姐说了,就选他俩吧。” 蛇王点了点头,又问:“既然已选定了这两人,那你家小姐的谜题,还要考较吗?” “考,当然要考,闲着也是闲着,看看这两人还有多大的本事?”小女孩儿扬起眉毛,一本正经的说完这一串话,对白无常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不会不敢应考吧?” 扇了扇风,慵懒的答:“只要不花力气就好。” “先前在瓜田边下跪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懒呢。”小女孩儿逗了白无常一句,又损他们:“放心,肯定不会跟你们要钱的,看你们俩这穷酸样儿,估计连只瓜都买不起呢。” 黑白两人各自苦笑,知道她所指何意。 暗讽完两人,她四处寻找,终于在地上发现了一只还未被摔碎的细脖白瓷花瓶。 跑过去捡起了花瓶,倒净了里面的花草残水,又折了一段筷子长短的细树枝。 将细树枝竖着投到花瓶里,细树枝便完全掉进了花瓶腹中。 又将这花瓶置在地上,对黑白两人出题:“不许用法术,不许打破花瓶,也不许用手碰到花瓶,你们把这根树枝取出来。” 花瓶嘴细,只有小指般粗。 这题古怪精灵,听似简单却难以破解。小女孩儿说完题面,众妖也在心里暗自寻思,该用如何破法? 一时间,都陷入沉思。 红菩萨不知道在何处娇艳出声:“郎君,用弯勾钓一钓。如果钓的巧,说不定能把树枝勾上来呢。” 这法子也许可行。 白无常叹了一口气:“这也太耗费精神了,我实在有些手懒。” 黑无常只盯着花瓶看,内心不停的思索,寻找可行之法。 小女孩儿见两人都不说话了,白无常又是满面愁容,不免得意:“如果解不开这题,这一路上,你们可都得听我家小姐的。” 摸了摸下巴,白无常陷入苦冥,随口问:“如果我们解开了,这一路上,你家小姐都听我们的吗?” “少要骗我!”小女孩哼了一声:“你们若十年解不开,难道我还在这里等你们十年吗?” 侧头看了看这小女孩儿,面容天真浪漫,心思却古灵精怪,言语间没有半分破绽。白无常笑回:“你唱一首西域歌谣给我听,在这一首歌的时间里,我就为你解开这个题。” “才不要!你这还是耍诈,不管你解不解得开这道题,你总是骗了我一首歌去,不要脸,大人还和孩子动心眼儿。”小女孩儿又对白无常吐了吐舌头。 捉弄他,似乎特别有趣。 众妖也不免被这小女孩儿逗笑,这中年汉子自恃心思缜密,终于也遇到对手了。 “有理,有理,我岂能平白骗你一首歌?”白无常不与她斗嘴,接着说:“那这样吧,如果我在你数完三十个数之前,解开这道题,这一路上你家小姐总该……” 话未说完,小女孩立即脆声数着:“一、二、三……” 数字声一响,便代表进入解题的时间了,黑无常侧目看向白无常,难道他已有了解题之法? 笑看小女孩儿一眼,白无常跃出几步,去院中深井里取了一桶水,提回花瓶旁蹲下,慢慢将水注入到花瓶的细嘴里。 水注的又稳又准,只用了不到七个数的时间,便将花瓶注满了。 树枝一上、一下的浮了起来,在细小的瓶口处,露出一个头来。 伸出两指,拈出这根树枝,交还到小女孩儿的手上。 自他注水时,小女孩儿早已被惊呆,此时握着树枝,小脸被气得通红。 擦干了湿手,白无常眨眼一笑,对小女孩儿说:“看来,这一路上,你家小姐……” “听我们的!”小女孩儿摔掉手中树枝,掐着腰,不服气的仰看白无常。 一愣:“你怎么不遵守约定?” 稚声回答:“一、刚刚我在数数儿之前,从来没答应过你什么呀?哪来的约定?” “还有!”小女孩儿趁白无常叹息之际,又抢话:“二、你之前已经将你们俩卖给我了,所以怎么样你都得听我们的!”小女孩儿旧事重提,又打量了一下黑白二人,再反问:“你们两个大男人,总不会跟我一个小女子耍赖吧?” 无耐叹息,白无常再问:“还有三吗?” “三、你难道没听人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即是个女子,又是个小人儿,所以,就算我真的答应了你什么,也可以随时不算的,这才不违背三界常伦。” 像珠串儿一样的话说完,她便向后堂跑去,跑到一半儿,又回头对白无常大喊:“你记住哦,上路了后,你们得听我的!” 望着小女孩儿去的方向,白无常苦笑着摇了摇头,问蛇王:“这是府上小姐的随身丫环?” 蛇王叹了口气:“这是要随你们去东海的童女,是要去送死的那个。” ------------ 第二十一章 天雷地火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的时间。 有人这样说过。 听起来似乎有理。 死有两种。 一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 另一种是知道哪天会死。 若她是童女,她便知道自己哪天会死。 妖界之争,与她何干? 正值天真浪漫的年华,生得俏皮娇小的她。 是不是受人逼迫? 萧索之余,黑无常强压隐怒,逼问蛇王:“她是自愿去的吗?” “她年纪虽幼,却是大勇之人。”蛇王面现不舍,声音凄怆:“无论成败与否,三界中,誓必永不忘怀。” 若你敢骗我,定让你见识斩鬼无常的手段! 他不信一个清平百姓家的女娃儿会自愿做妖怪的血食。 待问明原由后,下手须不容情! 大局已定,护嫁人的名额,已被黑白所获。 众妖有些萌生退意,但不得蛇王发话,不好提前告辞。 一时间,院子里纷纷扰扰,三三两两聚谈起来。 白无常蹑步凑近蛇王,俯耳轻问:“蛇王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被问得一愣,回看他,反问:“道友是问什么时候动身?” 轻笑:“蛇王早在这小小院落中布了两大阵法,恐怕这院子里的妖,没一个能活着出去。”说完,深吸一口气,叮嘱一句:“动手时,切莫要误伤了我二人。” 眉头紧锁,死盯着白无常。蛇王胸膛起伏,长长的吐出几口浊气。 面对蛇王的目透凶光,他只是笑面如常,丝毫不见紧张。蛇王单掌聚气,横出一步,站得与白无常更近,压低声头,质问:“你怎知我要动手?” 用羽扇指了指院中鸟儿焦糊的尸体,白无常笑回:“是它们告诉我的。” 顺着他羽扇所指,蛇王也看了看鸟尸,冷目沉声:“道友不妨把话再讲明白些。” 仰头又看了看笼罩在院落上空的阴云,白无常低声笑言:“蛇王震天长啸,喝落群鸟。鸟儿自高空坠落,就算被摔得稀巴烂,也不新奇。有趣的是鸟儿尸身居然被烤糊,显见是被雷电劈中。哪里来的雷电?蛇王恐怕比我更清楚。” 面色已变,还在狡赖:“我不清楚。” “那我来跟你讲清楚。”白无常低头一笑:“雷电藏在乌云里。”轻轻摇扇,又补一句:“蛇王修的是雷术。我听闻雷术修到一定的境界,便能请来五云天雷阵加持。院顶这片乌云,不知道和五云天雷阵有没有关系?” 阵法的名字已被他道破。狞目了少许,蛇王阴沉一笑,低声赞:“道友好聪明,道友好见识。” “蛇王不必谬夸我,若不是蛇王在天色渐暗时变幻出九支悬空火把照明,我并想不到这几片云便是五云天雷阵。”不待蛇王问话,继续对他挑明:“火把看似随意而就,但排位布局却极其讲究,成就了九天星位,这莫不就是久不闻世的九星地火阵?” 明知故问。 就连九星地火阵也被他道出名目,无须再瞒他。 诡计被道破,蛇王反而更得意:“不错,天雷勾地火。既然我已布了天雷阵,又怎可少了地火阵?否则,不是太单调了吗?” “没错。”白无常面现窃笑:“有了天雷地火,不但不单调,等下蛇王动手时,一定会很热闹。” 有两大阵法护持,蛇王也不怕跑了妖众,并不急着动手,疑惑的问白无常:“既然道友没有先想到天雷阵,又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这火把便是地火阵的?” “这道理嘛,也极其简单……”笑过后,再回他:“我是看到了焦死的鸟儿后,才想出这些火把便是地火阵的。蛇王今日聚妖,为的是选出最能之手,以用护嫁。但若说选能手,不斗法术,反倒斗舌头,这倒是破天荒,前所未闻。有地火阵在,众妖的真气都会被压制,若是施起法来,功力自然大减。所以,为免众妖怀疑,蛇王才不让大家斗法,表面上是怕伤了和气,实则是怕众妖发现自己的真气已被地火阵慢慢蚕食了。” 这人心思缜密,丝丝入扣。 为免他太得意,小瞧了自己,蛇王冷哼一声,霸气的说:“就算没有天雷地火,蛇祖想斩杀了这些不成器的小妖,也是易如反掌。” 立即顺言溜须,笑接:“信得,信得,蛇祖当然有斩妖的本事,只不过正西妖祖要自屠正西妖界,这件事非同小可,还是要小心万分,莫要走脱了一个,别泄露了消息。” 小子张狂,居然小觑我的本事! 蛇王斗性已起,放出狠话:“本王行事,无须小心!你躲远些,看清我的手段!” 好叫人笑,老儿妄称修行九千年,依然姜性不改,老而弥辣。 点了点头,脸上现出讪笑,与蛇王商量:“我在蛇王动手前,单独与蛇王聊这件事,是想和蛇王求一只妖。” 原来小子另有所图。 斜眼看着他,老脸上慢慢扬出笑意:“道友所求之妖,想必是那媚功入骨的红菩萨吧?都说人不风流枉少年,不想道友已过了少年时,竟还有怜香心。也罢,红菩萨就送与道友,夜里冰冷时,也能暖暖身子。” “取笑,取笑。”白无常连连摇头:“蛇王猜错了,红菩萨虽然与我有一吻之缘,但我也不能因为这一吻就坏了蛇王的全盘。一但他日红菩萨脱走西域,在妖界里提起今日之事,不免要败坏了蛇王的名头。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我却是万万做不出的。” 不求美色? 蛇王咂舌,倒吸一口凉气,不解:“道友所求哪位?” “吉祥君。” 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吉祥君三番五次为难道友,正是该送与道友,将他碎尸万段,一解心头之恨。” “碎尸万段是个好主意,只不过我不为解心头之恨,是为了解口头之馋。” 口头之馋?这又是指的哪一桩? 蛇王又呆,白无常叹了口气:“待蛇王屠妖后,所有的妖都会被打回原形。吉祥君的真身是黑面方瞳山羊。久闻西域羊肉串儿滋味甚美,可我到了此处后,还不曾尝过。正勾得腹内馋虫翻滚,难受得很。” 说他傻,他什么都知道。说他聪明,却放着娇滴滴的红菩萨不要,偏要烤羊肉串儿。 一时机灵,一时疯颠。 不俗之人。 所求之事如此简单,蛇王乐得做顺水人情:“我府上有许多波斯胡椒,可以供道友调味。” “妙极!妙极!”白无常大喜:“既然蛇王赏了我这顿,我也不好空口吃白食,总得为蛇王出几分力。正西屠妖的名目,就放到我身上可好?” 若能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屠正西,自然是好。只是这个名目该怎么放到他的身上? 难道这人另有奇招? 在蛇王暗思间,白无常跃上石桌,朗声说道:“众位道友,小可不才,有几句话想说,还请众位道友稍安,借一只耳朵给小可用用。” 院落吵杂,他的话音也不大,但每一个字都被清清楚楚的送到了众妖的耳朵里。 众妖止住笑谈,寻声望向他。有那多嘴的妖,高声调笑:“难道道友刚得了差事,就要给大家分一点红利吗?” 在众妖哄笑时,白无常挺直了身子,高声:“久闻在我正西妖界修炼的道友,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三界中如遇不平,都是肯拔刀相助的英雄,若是朋友有难,就算两胁插刀也在所不惜,我人还未到西域,便已听说过许多西域道友舍生取义的豪举壮行,今日当着众位道友的面,小可斗胆问一句,我正西妖界真是如此豪杰吗?” 声音朗朗,言辞烁烁。 只用几句话,便将正西妖界一通好捧,听得妖魔雄心顿起,众口回答:“当然是真的,正西出英雄,难道还能假了不成?” 心中暗暗做笑,脸上一副豪情。白无常正色说:“我信,我当然信!东海羽妖,为祸一方,已造成三界大乱,我正西英雄今日齐聚在此,不就是在蛇王的统领下,商议如何刺杀吗?蛇王肯忍辱负重,痛嫁爱女,伺机除害,置三界的福运在爱女的性命安危之上,真仍我正西英雄的楷模!”说到这里,面对蛇王,深施一礼。 听他先夸正西妖界,再吹捧蛇王。众妖脸上也无不骄傲,在白无常的带领下,纷纷向蛇王行礼:“正西蛇王,名垂千古啊!” 白无常只用了几句话,便将场面煽动起来。 不知道他此刻在演些什么,但已容他说话,也只能陪着他演下去。 蛇王便也拱起双手,向众妖回礼。 ------------ 第二十二章 屠妖 寥寥数言后,群妖的情绪起伏,已牢牢的握在白无常手中了。 天生一副巧舌,就算扔在凡人堆里,也是个能说会道的,何况面对一群妖众? 壮言过后,仰天索然一叹,语声充满悲壮:“此去一行,凶多吉少,恐怕十之八九,要葬身他乡……但只要能为我三界除害,即便有万难险阻,也必不可挡!” 语意凄凉,难道是临阵退缩? 红菩萨咯咯一笑,俏问:“郎君说的我心碎,难不成是反悔了吗?” “不可!”转头看向红菩萨,大义凛然,正色对众妖说:“今日蛇王能将斩杀羽妖的重任放到我二人身上,我二人就算肝脑涂地,也绝无悔意!” 立完誓,巡视众妖,又问:“如果能为三界除害,我相信,在此所有的英雄都肯用自己的一命去换羽妖的一命,是也不是?” 问话有力,震彻心肺,摧得众妖情激昂。早有许多妖已经血冲颅顶,高声附和了。 红菩萨悄悄叹了一口气, 这人本来滑稽,怎么竟然开始演英雄了? 少了几分有趣。 看着众妖群起的模样,心知时机快要成熟。白无常再次朗声:“羽妖狡诈,此次刺杀大计必须万无一失,如果走漏了风声,恐怕全盘落空,也白费了我正西妖界的一片苦心。” 妖群中,有一人哈哈大笑,原来是吉祥君恨声接言:“原以为你是要夸赞我正西妖界,却不曾想此刻出言羞辱,我正西妖界没有出卖消息的小人!” 众妖被吉祥君牵引了话头,也纷纷立誓绝不会走漏消息,向蛇王一表忠心。 白无常对吉祥君点了点头:“吉祥君说的话,我当然信得过,只不过……如果只用说的,始终不能叫人安心。” 吉祥君冷笑:“可以歃血为盟。” 摇了摇头:“还是不够。” 倒吸一口冷气后,吉祥君再仰天大笑:“难道你还要我等以死铭志吗?” 拍了两下手,赞道:“这样最好!” 众妖一愣,吉祥君暴怒,展开手中折扇,转头面向蛇王:“蛇祖!今日我正西妖界被人欺上门来,不可不战,只要蛇祖一句话,我便了结了这个狂徒!” 吉祥君此言一出,又有数十只妖亮出随身法器,眼睛里透着杀意,死盯着白无常,只要蛇祖一点头,瞬间就会有数十种法术招呼到他身上。 看着众妖满满杀意,白无常嘿嘿冷笑:“难道两肋插刀,正西出英雄,一命换一命,都是假话吗?” 蛇王立在原地,纹丝未动,心里惊诧,不想这人果然聪慧至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为我自屠妖众找到了一个如此好的名目。 白无常的问话,无人理会。 群妖各持兵刃在手,只等蛇王发话。 蛇王未下令,众妖哪敢动? 趁此时机,白无常又笑了两声:“现在不过是要诸位的一条命,为我正西的刺杀大计护驾,有这么难吗?” 话音刚落,蛇王突然仰天高呼,双膝跪地,一拜到地,痛泣:“老朽必不能忘兄弟们的情义,待我正西妖界刺魔成功,定当在仙界为兄弟们请下牌位,然后老朽再与兄弟们同去,以死相伴!” 万万没想到蛇王此时说话,竟然不是下令斩杀白无常,而是催促正西妖众自绝身亡! 众妖皆呆若木鸡,好端端的一个聘妖大会,竟然变成屠妖大会了? 吉祥君呆了一会儿,突然喝指白无常,痛声对蛇王叫喊:“蛇祖切莫受小人蛊惑!” 未回吉祥君的问话,老泪纵横满面,蛇王慢慢起身,再次仰天高呼:“愿三界保佑此次刺魔成功,莫要辜负了我正西妖界的以死铭志啊!” 面目凄惨,声泪俱下,痛彻哀哭,有感天动地之势。 看此时的情境,恐怕蛇王已受了小人蛊惑,乱了心性,要决意逼死正西妖界了。 蛇王的手段纵然狠辣,难道还能束手待毙吗? 有两只妖见势不妙,拿定主意,提起一口真气,冲天而起,想趁蛇王未动手之前逃之夭夭。 最先逃的,也是最先死的。 乌云盖顶,若要冲出院浇,势必要穿过乌云。 而这乌云正是暗藏雷电的五云天雷阵! 院落上空传来几声霹雳,两声惨叫,两个身影直坠。 众妖慌忙闪开,只见到一匹野狼与一头山猪被劈死在当院,残尸已是半边焦糊,边半血肉了。 众妖大愕,又听到蛇王痛呼哀悼:“两位兄弟,早登仙界!” 白无常站得高,居下看了看这两妖惨不忍睹的尸首。心中暗笑,蛇王也是嘴懒,超度的时候,竟然连名字都懒得念。 眼见昔日同伴惨死院中,吉祥君双瞳充血,大声痛喝:“蛇祖!难道我正西妖界就这么完了吗?” 抹了抹眼角老泪,凄怆点头:“兄弟们先走一步,老朽随后就来。” 有答如此,众妖的心如同顿入冰窟,已知道回转无望了。 在众妖绝望时,吉祥君高声大呼:“吞鹰蛇已被邪魔附体,众位兄弟,想活命的,拼了吧!”与此同时,吉祥君催动法力,注入折扇,想以死相搏。却觉得体内真气紊乱,不能随心调用,残余的几点修行,也突然好像被抽空了一般。 顿时面目大惑,冷汗如注,湿透了长衫。 有九星地火阵相克,众妖的真气已被吸食的差不多了。 此时越是催动法力,火把便烧得越旺盛,把一个乌云盖顶的院落晃的亮如白昼! 众妖不能运行真气,有法使不出,已知被打了埋伏。 有乌云在顶,不能上逃,纷纷奔向院落大门。 白无常抬头看着乌云,笑问:“要逃了,要逃了,还不下来?” 随着问声起落,乌云里射出几道电光,劈向出逃的妖众颅顶。 惨叫声不绝于耳,噼噼叭叭的又放到了十几只。 黄鼠狼、臭狐、蝙蝠、黑熊……横七竖八的被放倒了一片。 顿时臭气熏天,夹杂着烤炙的味道,让人几欲呕吐。 黑白二君本就不是妖界中人,不归这两个阵法管束,所以安然无恙,丝毫无损。 黑无常懒得听那惨绝人寰的叫声。 在丰都地府里已经听的够多了。 妖界自相残杀,让人看得心烦,他干脆充耳不闻,找到一壶未被打翻的茶,寻了一处角落坐下,宁心静气的独自品茗。 白无常用扇子遮掩住口鼻,挡住腥臭,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众妖无处逃脱的狼狈模样。 院落里躺满了妖怪的尸体,都已被打回了原形。 看着熟悉的伙伴惨死,吉祥君心里凄苦,想哭,却无泪,只剩满心绝望。 双目已红,凄惨的问蛇王:“蛇祖,我正西妖界就该得到今天这个下场吗?” 蛇王闭目不答。 吉祥君脸上现出最后一丝惨笑。 将折扇合上,像一把利刃横在脖子上一抹。 鲜血横飞,溅出十几丈远,喷在院墙上。 毫无怜惜之心,白无常反倒一声叹息:“唉――血放出来了,就失了味道了。” 吉祥君软软的倒下,身上长衫消散做土,被风扬走,只抽搐了几下,便化回原形。 好可怜几千年的道行,临到头,只不过是他人口中的餐食。 其余妖众战无可战,逃无可逃,全乱了心神,只有哭天抢地,好不凄惨! 也有那性格刚烈的,将一腔愤恨放到白无常身上,手执兵刃冲向他,却都在没有接近石桌的时候,被电雷劈死。 见此情境,白无常笑对蛇王拱手:“谢蛇王照顾。” 一见蛇王对他点头回礼,众妖顿时心知肚明,原来今日痛下杀手的,便是被他们奉做神明的吞鹰蛇王。 吉祥君不堪受辱,自绝残命,已做了表率。 既然已无力回天,便又有十几只妖将手中兵刃倒转,对着自己,用尽全身气力,做最后的惨呼: “害我者,不得好死!” 手起刀落,血溅当场。 豪迈,也悲苦。 剩下的妖,已经手软,对自己下不去手,只有伏地哀声求饶,盼蛇王能念在一地之缘,留他们一条生路。 蛇王已有屠妖意,此刻岂有菩提心? 看了看眼前跪倒一片的妖众,回想正西妖界也曾有过欢聚同笑的前景,蛇王心里也不免生出些许萧索。 事已至此,难道还能就此罢手吗? 无毒不丈夫! 掐诀念咒,再请来阵法中的天雷,一并将残余的妖众劈死。 顷刻间,天地无声。 发送完妖众的院顶乌云,终于缓缓降下丝雨,仿佛为逝去的生灵哭泣。 送葬雨。 冰冷。 ------------ 第二十三章 不杀 院落,堆满了残破的尸体。 凄惨。 丝雨降临,浇不息刺鼻的腐臭。 尸骨如山,就在眼前,蛇王不免有些真正的痛心疾首。 苦心经营数千年的正西妖界,片刻间化为乌有,难免悲上心头。 白无常跳下茶桌,凑近蛇王:“恭喜,恭喜。” 正值不悦,满心凄然时,便没有好语气:“正西妖界,从此全无,有什么可恭喜的?” 笑了笑,出语宽慰:“妖嘛,再修炼个百十来年,又会再有一批的,蛇王难道还怕日后无兵可带吗?” 劝言过后,再进一句:“蛇王今日平白得了这么多内丹,功力必然大进,还不值得恭喜吗?” 闻听此言,立即双目如电,紧盯白无常。 直视一副阴沉面目,白无常毫无惧意。 知道蛇王被自己道破心机,恼羞成怒而已。再逗他一句:“如果蛇王不稀罕这些不成器的内丹,不妨让给小可,小可倒是不会嫌弃。” 这人十足讨厌! 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计谋,竟然被他一个个的看穿。 看穿,偏要说破。 可恶! 顿时怪目乱转,大喝:“我正西妖界的东西,没人能抢。” 本来就没想要这些内丹,只是嬉笑而已。 见到蛇王发火,无聊的撇了撇嘴:“不抢,不抢,都是蛇王的。”走到院里倒扣的一只铜缸前,将羽扇插到颈后,双腿微曲,双臂较力,将诺大一个铜缸推倒,从里面扶出了瑟瑟发抖的红菩萨。 红菩萨早已腿软。 一出铜缸,见到满院的妖众尸首,死相惨绝,更是全身无力。 幸好有他搀扶。 把一个柔软的身子倚仗在他身上,才勉力走出几步。 紧紧抱着他,仿佛溺水之人抱着大树。 想哭,早已被骇得连眼泪都不会掉了。 软软的对他说:“郎君,我尿了……” 被她抱得紧,几乎透不过气来。单掌抚了抚红菩萨的头,连声安慰:“很快,很快。” 听到他这样说,终于哭出声来。 很快,是指死的很快。 冷眼看着缠在一起走向自己的两人,蛇王掌中暗暗运功,只等白无常甩开红菩萨就要动手了。 一个娇人,哭得泪眼婆娑,被白无常拖着走向蛇王。 每一步,更近死亡。 将死之人,本已绝望。却刚好透过泪眼,看到正在品茶的黑无常,红菩萨用尽气力,高声求救:“弟弟救救我吧!” 他低眉品茶,不理。 白无常叹气,对红菩萨笑问:“你不求我,反而求他?他的心和他穿的衣服一样黑,只会杀你,怎会救你?” 人抖得像筛子一样,红菩萨泣不成声:“不,不,只有他会救我,只有他会救我。” 看来她心智已失。 可惜了一副花容月貌。 白无常无奈的摇了摇头,将她扔到蛇王脚下,撒了手。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拖住他,此时手软的只有婴儿般的力量,只能眼见着他离开。 失了最后的依靠,红菩萨软软的卧在湿冷的地上,哀哭不已,嘴中含糊不清:“弟弟救我,弟弟救我……” 蛇王已聚好杀妖的真气,慢慢抬起手掌。 刚要下手时,听到黑无常冷冷出声:“你为何笃定我会救你?” 已经闭目等死,却听到他相顾。 好像黑暗中摸到一丝光亮。 事情或许有转机! 凝聚心神,收起哭声。 爬向黑无常的方向,不顾湿泥浸透罗裙。 边爬边说:“弟弟先前说过,雷电逐铁器而行。方才降下雷电时,我只因记住了弟弟的话,才钻到铜缸里躲避,身体不敢碰到铜缸,这才能活命。” 品一口茶,看红菩萨:“算你机智。” 他在看自己! 手脚并用,爬得更快。 顾不得罗裙脱落,露出蛮腰,一袭艳丽全化作哀声求救:“方才能活命,就是弟弟救的。弟弟好人做到底,救一次也是救,救两次也是救,再救我一次吧。我用了弟弟传的法子保命,也算是与弟弟有了师徒情义,看在这份情义上,弟弟救命吧。” 已爬到了他的脚下,却没有力气起身。 说完要紧的话,又凄凄艾艾的哭泣。 娇柔无力,温婉可怜,哭得让人动容。 放下茶杯,似乎戏弄:“这些不够,还有别的理由吗?” 红菩萨心里一喜,立即连声回答:“弟弟救了我,我就是弟弟的,随弟弟打骂玩弄,夜夜欢喜,不离不弃啊。” 重重一哼:“死到临头,还敢淫词浪曲。” 难道我不够娇美?竟然惹怒了他! 心已经凉透,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毁了。 白无常失笑叹息:“唉――你提哪件事不好,偏提床笫这件事,这不是触他的楣头吗?” 唯有哀哭,任人宰割。 蛇王跟近,举掌便拍。 这一掌,便要香消玉陨。 手臂突然被一根铁链缠住,顿时觉得心跳如兔,不能把持,体内真气大乱。 追着铁链的去向看过去,黑无常已收回了铁链,负手而立,对惊愕的蛇王说:“不杀。” 红菩萨听到脑后风起,只道大界已到,却没想到在转瞬间,黑无常突然改变主意。 心里顿时涌起活命的惊喜。 一悲一喜交集,终于攻乱了她的心神,昏了过去。 白无常大惑不解,走近黑无常:“你难道真认了你与她的师徒之情?” “不认。” 用扇柄挠了挠头,轻声自语:“这倒怪了,难道还能是夜夜欢歌打动了小爷吗?” 瞪他一眼,与他讲清:“你想杀,我便救。” 一脸茫然,摇头:“小爷讲话高深莫测,我资质鲁钝,没懂。” “你曾坏过我的事,我也要坏你的事。” 原来他是记仇。 这理由,让人哭笑不得。 长叹之余,无奈的苦笑:“有仇不报非君子,今天我既遇到了小人,又碰到了君子,真是服了。” 蛇王左右看看,这两人在言谈间,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加上之前被黑无常偷袭一招,顿时两下恼怒,喝问:“我如果偏要杀她呢?” 仰脸轻笑,黑无常负手转过身去:“你可以试一试。” 一双拳头在背后攥的惨白。 老脸上阴晴不定。 白无常抢上前一步,挡住蛇王,软声劝说:“你记住一句话,我们这位小爷惹不得,上次不信这句话的人,现在已经在三界中没了地位,混不下去了……算了吧,你都多大年纪了,和小孩儿较什么劲?” 满脸怒意,仍未回转,似乎想一试黑无常的手段。白无常再劝一句:“童男不好找,有道法的童男更不好找,蛇王如果不想顾全大局,我不拦你。” 撤出一步,任他自作主张。 思前想后,应以大局为重。 且用你行完事,再算这笔账! 蛇王重重的哼了一声,也转身负手而立。 左右看看都以后背对着自己的两人,白无常夹在中间苦笑:“下一步该怎么办?” 红菩萨幸免损命,醒来后慌忙逃走。 仆人、女婢,将众妖的尸首都打扫干净,另存他处。蛇王再催动院顶乌云,降了一场好雨,将沾满血腥的青石地面,冲刷得一干二净。 收拾完了残局,蛇王撤去了九星地火阵,燃了些普通的烛灯。 明月当空,烛火如豆。 院落再次雅致。 谁能想到,就在几刻前,这里曾是屠妖的场所。 女婢们又在一处宽大的石桌上布了点心、水果,茶品。 蛇王虽然恼怒黑无常多次对他无礼,但毕竟城府极深,知道孰轻孰重。 再次以笑相待,招呼黑白二君分宾主落座。 亲自为黑白斟了茶,谦声:“今日有幸识荆,实及三界的福气,也是老朽的福气。” 黑无常厌烦虚套,只顾喝茶,不做理睬。白无常倒是善聊,寒暄了几句后,终于问到重点:“今天晚上不会还是吃面吧?” 知道他那点心思,蛇王笑回:“已安排厨子为道友准备了上好的肥羊肉。吉祥君阴气太重,吃不得。” “阴气嘛,我闻惯了,倒是不太在乎,只要味道足,哪来的肉,我无所谓。”白无常拈了一颗绿色的椭圆葡萄入口。 新疆马**葡萄果然名不虚传,入口甘甜饱满,正是开胃的好果品。 闲话片刻,蛇王回身拍了两下手掌。 庭深处,便有四个人走来。 先头一个是小女孩儿,一蹦一跳,仿佛永远不知道疲惫,还未走近石桌,便已摇手招呼:“卖身给我的,我来啦。” 虽然月色朦胧,远处难辨面目,但一听便知道这个小女孩儿便是要一同上路的童女。 童女身后,袅袅婷婷走来三个女人。 仅凭娇弱无力的几步,便可知道这三个女人必定极尽魅力,是天姿难掩的尤物。 黑无常心下一凛,这三个女人是谁?难道老怪又要再弄玄虚? 转头看向白无常。 早已笑的呆傻,双眼泛出桃花,痴痴的盯着这三个妖娆女人。 ------------ 第二十四章 母老虎 雨过气爽,香茶飘渺。 有佳人如约,白无常早已坐不住了。 童女脚快,先跑到他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说:“卖身的,见到主人也不站起来打招呼吗?” 立即起身。 站是站起来了,却伸出一只手把童女拨到了身后。 迎上几大步,对着正走来的三个女子深施一礼,扬脸献出痴笑:“我莫不是到了广寒宫了吗?怎么一下子有三位嫦娥?” 风流,如果拿捏的有分寸。 不下流,只有趣。 左右两边的女子被他逗得掩嘴做笑,中间那个女子娇羞颔首,颇有些大家风范。 童女刚才被白无常摆到身后,脚下一个踉跄。 见到他对其他女人殷勤谄媚,心头莫名火大。 回转几步,挡在白无常的前面,对那三个女人说:“别理这人,是个疯子。” 蛇王看了那童女一眼,喝斥:“不得无礼。” 待我如挡路的石头,顺手推开,是谁无礼? 她心里不服,瞪白无常一眼,又对蛇王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赌气坐进刚才白无常坐的位置。 纵容了童女的调皮。蛇王招呼中间那个女子:“我儿快来与为父同坐。” 那女子对蛇王微膝行礼,这才扭动腰肢,迈开莲步,挪到蛇王身边软软坐下。 仔细端量她。 发如墨,结成数条细长的麻花辫子。 额心一个红点,双眼湖蓝,鼻梁高耸,皮肤细白。 看不见她的嘴,已被红纱遮住。 她明明打着赤脚,一双脚儿却细嫩,好像从来没落过地一般。 脚踝上两串细金铃,映的小腿如玉般明亮。 看样貌装束,她竟是一个异族女子。 忘了呼吸,白无常已经看呆了。 凭蛇王这副皮相,也能诞出如此的绝代佳人吗? 看不得白无常那副色欲攻心的样子。黑无常泼了杯中的残茶,自提茶壶,再续一杯。 这人好生无礼,眼睛不懂规矩,怎敢这样呆呆的直视我家小姐? 在背后踢了白无常一脚,童女嗔斥:“喂,你这人有没有点廉耻啊?干嘛盯着人家大姑娘看这么久?” 深吸一口气,痴痴念着:“袅娜少女羞,岁月无优愁。” 少女扭捏,微微侧身,俏脸藏在蛇王身后, 蛇王心中闷气,这两人究竟什么路数? 一个狂妄无礼,一个色欲薰心。 当着老父面,目光放肆在爱女身上,毫无礼教可言! 难道这两人是我命中注定的克星? 蛇王也不好因为白无常多看两眼,便出声责怪。为免再生麻烦,只好沉声对女儿说:“我儿,去吧,早些休息,明晨赶路。” 刚刚依言落座,又被父亲遣回。 蛇王女儿也不矫揉造作,盈盈起身,勉强对黑白二君点头示礼,走向后院。 月色黯淡,女儿渐行渐远。 只留脚铃声,缠绕心头。 一直目送女子,直到她消失不见。 白无常叹了口气,呆吟:“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说你是疯的,你还没完了,居然都不会说人话了。”童女斥了一声,又自果盘里取了一只香梨,双手抱着啃了起来。 见他还痴痴立着,蛇王皱眉:“道友已经送别小女了,还不落座吗?” 失魂落魄的找了偏位坐下,闻到鼻中异香,这才想起还有两个女子在侧。 抬眼看去,一个异族样貌,一个汉女模样。 虽不如蛇王女儿那样百般风情,也出落的细致可人。 两女不似蛇王女儿那样含羞,目光放肆,回望自己,有说不出的别样味道。 对两女眨眼一笑,转头问蛇王:“敢问这二位姐姐是……” 沾色则迷,再聪明的英雄也难逃美人裙下。 蛇王眯起双眼:“这是我准备给要上路护嫁的英雄的饯行之礼,但此刻天色尚早,等用了晚……” “谢蛇王美意,小可当受之不却了!”话未说完,白无常一个箭步蹿到了两女中间,伸出双臂,一手搂住一个,只逗得这两个女子花枝乱颤,莺燕作笑! 伸长脖子,左右各亲了一下。 尝过粉颊后,笑对黑无常:“兄弟,按理说,应该分你一个,但你得保住童男身,所以哥哥就先退一步了。” 香艳满怀,岂肯耽误片刻? 紧搂着这两个女子便转向后堂。问左边女子:“姐姐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也懂风情,捏着声音笑答:“我叫母老虎。” 白无常一愣,亲了她一***声:“如果真是母老虎,那可不能留,得第一个给吃了。” 女子作相,伸出两只粉拳捶打他胸膛:“哎呀,你好坏呀。” 已被勾起情欲,呼吸急促。 仰天得意大笑,转头问右边女子:“姐姐你呢?叫什么名字?” …… 三人纠缠在一起,渐行渐远。 这是什么混人?眼中只有女色。 厚颜无耻! 猴急! 瞪着他们的去向,童女气得摔掉梨子,大声骂着:“登徒子!烂色鬼!臭流氓!天字第一号的大淫棍!” 借月色可鉴,童女的小脸已经气红。 难道这小女娃,也倾心与那懒酒鬼? 她才多大年纪,竟已萌动春心? 见黑无常看向自己,若有所思。便将一腔怒气发向了他:“你要是不想保童男身,也去凑凑热闹。” 对她淡淡的回:“只此一次。” 霍然起身,双手掐腰,回瞪他:“说人话!” “念你年幼,我只容你这一次对我胡言,再有第二次,我便送你归天!” “你!” 自懂事以来,还从未有人对她如此厉声说话。 他语音冰冷,目透寒光,倒是让她有几分害怕。 童女虽然顽皮,但也懂得分寸。 不肯输了这一阵,不服气的对他耍赖:“大人欺负孩子,男人吓唬女人,很有本事吗?” 谁惹得祸?这两个煞星是你亲自接进门的。 自从来了,就诸事不顺。 还要听你吵闹? 蛇王心烦,责怪童女:“你要是闹够了,也快点回去睡觉。” “闹不够!” 不帮着我,居然帮着他? 老糊涂! 被她一吼,老脸顿时通红。 童女察颜观色,见蛇王隐生怒意,忙展开笑颜,到他身边,抱着他一只手臂,摇晃着撒娇:“你不许凶我,我就坐在这里吃水果,不说话,行了吧?” 举袖甩开她,童女识趣的躲到其他座位里,拿起了一片西瓜,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果然不再多话。只偷偷对黑无常做着鬼脸。 蛇王歉声:“小道友莫要耻笑,老朽殊于管教,府上的人都被宠坏了。” “不须多言,直接谈事。” 吃了个无趣,轻咳一下,掩饰尴尬:“明晨起行,我已为道友准备了骆驼十二匹,四匹供骑乘,四匹供拉运财宝,四匹供拉运清水口粮。另备骏马十二匹,马车三架,待走出沙漠,骆驼脚慢,就派不上用场了,道友尽管抛弃,它们会寻路自己回家。这三架四挂马车,可以代为行脚、休息,童女与小女乘用一架,小道友与那位道友乘用一架,另一架装运物资。另备路上所用黄金两千两,白银四千两,碎银两千两,供小道友与道友挥霍。所谓穷家富路,万望小道友莫要委屈了自己,一切以安逸舒适为主……” “我管账!”一听到有这么多钱,童女眼里放光,急忙抢这个差事。 瞪了她一眼,童女委屈的嘟着嘴,又听蛇王继续说:“小道友自然有好手段,但常言道,人不与天斗,小道友初来大漠,不知道沙漠的诡异厉害……这童女虽然顽劣,但对行沙一道,还算内行,小道友如遇险情,不妨就以大让小,听她一言,必不吃亏。” 听了半天,忍了半天,终于按捺不住:“这些都是废话,我只关心如何向东海羽妖交货。” 交货? 你当我们是什么呀? 童女又要呛声,蛇王已经发问:“小道友是说行嫁之礼?” 黑无常点头。 “东海岸边有黑礁两百丈,礁石上不生活物。每逢初七潮水退到最底处,在礁根处有一朵红珊瑚。小道友只需铲掉那朵红珊瑚,羽妖自会现身取人。为怕那羽妖生疑,在场之人只能留下小女、小道友与童女,莫要再多一个人,切记,切记!” “这段话,还算有用。” 他终于有了好脸色。 后堂脚步声急促,后厨已来人送上餐食。 十几盘子色香俱美的佳肴,里面有白无常点名要的烤羊肉串儿。 老远就闻到了羊油香气,小孩儿嘴馋,童女见羊肉串儿端了上来。抢了一串大吃起来,吃的烫嘴,又舍不得吐掉,面相十分滑稽。 蛇王轻问黑无常:“菜品已备,是不是差人唤回道友?” 还未回话,童女气哼哼的说:“不唤!他有一只母老虎呢,够他吃的了。” 抓起一串羊肉,分给黑无常,笑说:“不馋你了,也分你一串儿。” 小孩子有了吃的,立即满心欢喜,再大的火气,也瞬间消失了。 接过童女递来的羊肉串儿,放到鼻下一闻,果然油香扑鼻,滋味十足。 看来,那懒酒鬼倒真是个会吃的。 ------------ 第二十五章 谁懂 白天烈日灼人,夜里天降寒冰。 无处寻水源,随时有风暴。 毒蛇黄蝎要命,海市蜃楼迷人。 这便是沙漠。 一片黄沙,有生有死,有情有泪。 埋葬过年华,成就过英雄。 丝绸之路的故事,流传至今。 沙漠行脚,凶险多变,是当世无二的苦楚。 白无常头痛欲裂,口干舌燥,想抬手取水,发现不能活动,扭了扭身子,才知道手脚被缚。 长出一口气,强睁一只眼。 看到一个刺目的烈日,晒得他几欲皮开肉裂,百般难受。 宿醉渐醒。 耳边传开驼铃脆响,这才心下恍惚,难道自己已被人绑在了骆驼上? 忍着浑身酸疼,翻了个身,不一小心摔到地上。 黄沙松软,没有摔疼了他,环顾四周,果然已经身处在无际大漠中了。 前后看看,好大一只驼队。 驼队在行脚,载满了各色行囊。后面跟着十数匹油亮的骏马。 马儿身形虽然高大,在沙漠里却显不出神勇,艰难的拔蹄苦行。 抬头见到一个俏皮的红衣女孩儿,骑着一匹神气的骆驼,路过自己。 骆驼神气,女孩儿更神气。 看到白无常摔在沙里,满脸狼狈。 侧目不理,扬着小脸儿,哼着小曲儿,只顾驾驼前行。 头痛,宿醉刚醒。 认得红衣女孩儿是童女。 灰头土脸都被她看去了。 苦笑,刚要张嘴招呼,又见到后面一驼载着蛇王女儿。 身着白纱,袅袅婷婷,斜坐在一只白驼背上。 急忙抖了抖头上沙土,扬起笑脸,巧言相顾:“姐姐不认得我了吗?昨夜梦里还曾见过。” 见他摔在地上,本就犹豫该不该扶他。 刚好他出声,蛇王女儿驻停了白驼,招呼走在前面的童女:“哎,哎,他,他摔下来了。” “不管他,把他自己留在沙漠里渴死。我们接着赶路。”童女对蛇王女儿回话,狠狠瞪了白无常。 驼铃急促,童女催动骆驼再进一程。 看她那副决绝的背影,好像真的要把白无常丢在大漠中。 蛇王女儿依旧一袭异族装扮。有白纱遮面,看不清她的面目。 语声却透出焦急,替他求情,再唤童女:“咱们的马也渴了,也该停下来喝点水了。” 回头看了看蛇王女儿,童女皱眉,气说:“小姐好没出息!对这种色狼凭什么心软!” 嘴上虽然厉害,童女还是回转了骆驼。 见事情挽回,白无常对蛇王女儿嬉皮一笑:“谢姐姐美言。” 童女落在他身边,从牛皮腰带上抽出一把牛耳尖刀,抵住白无常的脖子,立起纤眉,喝问:“再问你一次,这一路上,你到底听不听我们的。” 刀压在脖子上,点点头都会划破喉咙。脸上一副懦弱的模样,连声承应:“这还用问?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算你识相!” 割断了缚住他手脚的绳索,收回尖刀。不屑的讥讽他:“折腾了一夜,脚都软了吧?” 昨夜香艳事,怎能对人言? 就算脸皮再厚,白无常也不会对童女谈床笫。 故做羞臊,举手遮面:“惭愧,惭愧。” 解开了绳索,他还坐着! 童女心头有气,厉声催他:“别装死,快起来,饮马去!” 好叫人笑,阴曹厉鬼使,与人做奴才。 起身拍打全身的沙土,白无常走向马队的方向。 几步过后,驻足转身,笑问童女:“妹妹叫什么名字?” “别叫的那么热乎,谁肯认你这个又馋又色的哥哥?” 年纪小,脾气大。 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 活动了一下筋骨,笑问她:“路途尚远,咱们还得一起过些日子。你又不肯让我唤你妹子,我总不能喂,喂的叫你吧?”叹了口气,又跟了一句:“你要是不敢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不强求。” “我不敢?哼!天底下还没有我不敢做的事呢!” 刚接完这话,童女暗疑,是不是已中了他的激将法? 大话已经说了,难道还能吞回去吗? 眼珠儿一转,童女扬起下巴:“我叫吴舞雾。” 一愣:“什么无无无?” “就知道你这种烂色鬼,读不熟我美妙的名字。”损了他一句,又骄傲逐字对他讲清:“吴国的吴,歌舞的舞,晨雾的雾,懂了吗?” 脑中现出这三个字,果然曼妙。 白无常点头笑吟:“吴人弄情,晨曦舞雾,好名字,果然是好名字。” “好什么?被你一念,就变得污秽了!”没好气的损他一句后,又催促:“都知道名字了,还想赖着不干活吗?快点饮马去!” 马队的第一架车上,坐着黑白无常。 已热得双颊流汗,湿透衣衫,正手持水囊喝水。 对黑无常讪讪一笑:“看来你和童女已有了分工,她管驼队,你管马队。” 见他嘴唇干裂,扔给他一只水囊:“喝了水,去饮马。” 与童女的口气如出一辙。 捡起水囊,拔出塞子,仰头喝水,大叹:“赔了,十足的赔了。昨夜没吃着羊肉串儿,平白搭了一葫芦九天香。”擦了擦嘴边残水,苦笑:“不该小瞧女人,居然那么能喝!我都抢不着几口。九天香入口浓烈,劲头太大,我只记得最后迷迷糊糊的和她们倒在床上……” 谁愿听这些丑事? 黑无常冷目斜视:“喝完了吗?” 收好水囊,挂在腰间,白无常皱眉:“我就想知道,是谁,把我从床上绑到骆驼上的?” “是我,怎样?” 拎起车上的饮马水桶,软懦一笑:“随便问问。” 驼队稍做休整后,又即刻赶路。 驼背看似宽大平稳,实则坚硬难坐。 黑白不善骑驼,便共坐一架马车。 黑无常终于抵不住白无常的缠问,将昨夜蛇王交待的红珊瑚的机要,说与他听了。 听过后,急切一问:“蛇王确实叮嘱在羽妖现身时,只许留你们三人在场?” 懒得将说过的话再次重复,黑无常不再理他,只催动马车追赶驼队。 白无常隐隐作笑,蛇王这样叮嘱,好似有趣。 大漠行路的艰难,常人难以想象。 也不知喝了多少水,流了几桶汗,终于挨到烈日西下。 吴舞雾年纪最小,进了沙漠后,却成了领袖。 她驻停了驼队,寻了一处黄沙平坦又坚实的地方落脚。 吩咐黑白卸下骆驼所负的行囊,记熟今日拉载货物的骆驼。明晨赶路时,好与载人的骆驼倒换使用。 驼儿通人性,身上负重一减,已知到了可以休息的时分,都纷纷屈膝卧下。 看着白无常猛摇羽扇驱汗,吴舞雾撇嘴蔑笑:“哼,刚走了一个白天就嫌辛苦了?晚上更难熬!你道沙漠的夜里和白天一样热吗?准备御寒吧。” 本想吓唬他一句,却不料白无常面无惧色,轻松做笑:“多谢照顾。不过,我平日住的地方,肯定比沙漠的晚上冷十倍。” “吹牛!这世上哪有比沙漠晚上还冷的地方?” 这人吹惯了牛,一刻不说大话,怕是就闲得嘴疼。 见不得他闲着没事做。吴舞雾没好气的指使他:“别编故事了,快点帮我扎帐篷。” “还有这等好事?”白无常顿时大喜:“我还以为要披着星星睡呢,原来还有帐篷。” 白了他一眼:“别美了,帐篷只有一顶,是给我家小姐睡的,你还是睡沙子里吧。” 主人和仆人果然两种境遇。 蛇王也太小气,肯给那么多金子,却少带几顶帐篷。 苦着一张脸,随吴舞雾去取帐篷。她又吩咐:“手脚利索点,扎完帐篷你还得喂骆驼、喂马呢。” “啊?”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大惊:“这么多驼、马,我自己喂?还不得喂到天亮?” 哼,要的就是你害怕。 心里一阵窃笑。 从行囊中拖出扎帐篷用的物件,抛给白无常。 只得上前帮手,委屈的叹息:“你用了几只瓜,就换来这么得使的苦力,会不会太划算了一点?” 吴舞雾指挥他如何钉根基,怎样拴帐绳。得意的说:“如果你不满意,可以现在就不跟着我们啊,各走各的。” 紧忙摇头,出力干活:“咱们足足赶了一天路,你现在把我自己扔在沙漠里,岂不是要坑死我吗?” 帐篷已扎好,吴舞雾满意的拍了拍手上的灰,终于一笑,使出一副大人的腔调:“不想被坑死,就乖乖的听话吧。” 沙漠的夜空更明亮,因为星星更多。 黑无常倚坐在一只熟睡的骆驼旁,独自望月。 白无常用卸下的行囊垒了一座小小方池,盖着毡毯,躺在里面。 帐篷虽小,也足以容下蛇王女儿与吴舞雾。 待蛇王女儿睡熟后,一个小小的身影摸出帐篷,钻到了白无常的方池里。 借着月色,抢过他身上的毡毯,裹住自己,将头枕到他腿上。 闭上眼,懒懒的说:“今天运气真好,没遇到沙尘暴。” 苦笑的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吴舞雾,轻问:“你抢了我的毯子,我盖什么?” 吴舞雾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得更加慵懒,轻回:“我睡着后,你要是敢动一动,吵醒了我,绝不饶你。” 白天冷言冷语,晚上卧睡身旁。 女儿家的心,像天上的星。 神秘,谁懂? ------------ 第二十六章 夜里风 皓月当空,繁星满天。 万籁静寂时,腿上枕着一个女孩儿。 俏皮可爱,面容娇美。 呼吸如兰,她已经熟睡。 白无常不敢动,怕搅扰了她的清梦。 可我这一宿该怎么办? 难道像小爷那样,徒望一夜星空吗? 正在困扰时,听到吴舞雾轻问:“你睡了吗?” 原来,她醒着。 “我?” 不耐烦:“难道还能是鬼啊?” “说对了,还真是鬼。”轻笑,回她:“我只负责不动,可不负责哄你睡觉。”替她掖紧了毯子。 “你已经卖给我了,你负责什么,我说的算。”蛮横的耍赖,问他:“说说你的故事吧,一定很无聊,我又烦你说话,所以你说啊说啊的,我就能睡着了。” 说故事,总比唱摇篮曲要好。 被她缠住,谁躲得过? 故事没有说,倒是问她一个问题:“在你引我们进府的时候,我看你的身法,是修过道的,对吗?” “嗯,不但修过,道法还不弱呢。”毫不谦虚,有女孩儿该有的骄傲。 皱眉不解:“那倒奇怪了,既然你会道法,就不是普通的凡胎,我们可以驾云直奔东海,何必走得这么辛苦?” 呼吸微重,好像已有些困意,迷蒙的回他:“没用的,我会道法,但我家小姐不会,她是个凡胎。” “这就更怪了,蛇王的女儿竟会是凡胎?” “少见多怪。”风冷,吴舞雾将鼻子也埋在毯子里,又说:“收养的,不是亲生的。” “哦,这便解释的通了。”点了点头,又听到她说:“天冷了,再给我盖一层。” 她几乎把整个头都埋到了毯子里,身体蜷缩的像一只虾米。 白无常笑问:“你先前不让我动,现在又要我去给你找毯子,我到底该听你哪句?” 向他多要一条毯子而已,罗嗦。 “白痴一个,没人要你去找毯子,脱下你的外衣,给我盖上。” “那我呢?” “冻着。” 已经被她赖了不知道多少回合了,索性就让她赖到底吧。 当真脱了外衣,替她盖上。 外衣虽薄,盖在身上后,却觉得十足温暖。 微微一笑,喃喃说:“你听话的时候,还不怎么讨厌。” 冷夜如冬。 她气息深邃,卸去了一天的疲惫,入梦。 哄睡了她,侧头看向黑无常。 他还在望月,似乎没动过,如石像。 每当明月现世,他便满腹心事。 他与月,究竟有什么故事? 双掌交叠,托在脑后,准备闭目小憩。 吴舞雾突然身子紧绷,探出头来,满面急切:“嘘――你仔细听,能听到吗?” 屏息凝气,用心倾听,除了风响,还有马蹄踏沙的细微声音。 不顾寒冷,吴舞雾掀开毡毯,激灵一下坐起来,惊看白无常,压低声头:“夜里风!” “夜里风?什么鬼?” 想是他初到西域,还没听过夜里风的名头。 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急得紧咬红唇:“大漠夜里风,夺命无影踪。” 慌忙拔出尖刀,急说:“夜里风是一群妖,称霸大漠,已不知道吃了多少人了,这会儿八成是把我们当成商队了。” 借月色观瞧,一张小脸儿已经由红变白,显见她已被夜里风的名头给骇到了。 压低她手中尖刀,出语安慰:“这有何难?咱们代正西妖祖送嫁。夜里风要是真杀过来,只要报报名号驱走他们就是了,干嘛怕成这样儿?” “哎呀!你不知道!”嘴唇几乎咬出血来,急说:“沙漠里的妖,不归蛇祖管,况且夜里风是一大群妖,个个儿法术高超,传说都不在蛇王之下,蛇王的名头吓不走他们。” 深吸了几口气,终于下定决心,果断的对白无常施令:“你和冰人带着小姐先逃,能逃多远逃多远,我能挡一阵是一阵。” 刚要跳出方池,又被白无常拉住。 笑说:“冰人?贴切,贴切,你倒是给他想了个好名号。” “都这个时候了,还说笑吗?” 这人分不清轻重缓急,煞星要上门了,还不快点逃命? 星眸已经晶莹,好像噙着泪水。 原来她不只会娇蛮耍赖,在危机时刻,也敢舍己为人。 再次想要跃出方池,再次被他拖住。 他眉目见笑,刚要再说些什么,远处却传来黑无常的冷声:“睡,我去。” 只扔下这几个字,黑无常便身影一晃,凭空消失在大漠的夜色里。 “完啦,完啦,这下可真没救了。”黑无常失了踪影,白无常摇头叹息。 吴舞雾急得跺脚:“你怎么不拦住他?他一个人去战夜里风,可不是没救了吗?”泪水终于滑落。 “不是他没救了。”摇头苦笑,仰天道:“从此世上不再有夜里风啦。” 沙漠夜黑,不可视物。 却难不住黑无常的一双捉鬼利眼。 双目冷峻,看着远处以风沙遮体的群妖。 会些小小的障眼术,就敢称霸大漠? 可笑! 夜里风来势汹涌,眼见着便要驱马截向驼队,却见到一个黑衣少年盘膝端坐,挡住马群。 黑衣少年周身泛着杀气。 人未动,已逼退了夜里风幻化出的遮体沙雾。 纵横几百年,哪见过这种场面? 敢独自挡夜里风的路,找死! 领头妖举起单拳示意众妖驻停马匹。 众妖已亮出兵刃。 黑衣少年稳坐,只用杀气便破了群妖的幻术。 领头妖也不敢贸然小觑了他。 按妖界规矩,打了个礼:“朋友可是吞鹰蛇驾下的英雄?” 一声冷笑,卷起风雪。 顿时骇软了群妖的坐骑。 有几匹马,吃不住他笑声中的寒意,被吓破了胆,四蹄翻倒,吐血而亡。 群妖跌落,狼狈不堪。 纷纷凝聚真气,才能堪堪抵御黑衣少年的一笑。 被他一声冷笑便乱了阵脚。 难堪! 少年是谁? 领头妖混迹妖界多年,即知少年的功力在群妖之上。 今夜有他插手,只能退。 领头妖再向少年拱手,沉声道:“英雄不问出处,相识就是朋友。既然今夜有朋友说合,我等就放了那队骆驼,告辞!” 打完谚语,转身要撤。 少年冷声:“亮出兵刃。” 既然已经认输,他怎么还苦苦相逼? 真当夜里风怕死吗? 既然要战,不能先软了气势。 领头妖率先执刃在手,怒问:“朋友偏要两败俱伤吗?” “两败俱伤?你还不配。”少年始终低眉,狂语:“我只坐着,若你能让我站起来,便饶你活命。” 话音未落,突然有一只妖自身上打出十三件暗器。 暗器有真气加持,快如闪电,直取少年的周身要穴。 他敢不动,势必要被钉几个透明窟窿。 “有种!”少年一声赞喝,自右臂甩出一条铁链。 铁链凭空打了个旋风,像一面黑盾,将少年护在其中! 暗器已至,震天响动。 少年无碍,领头妖的身后,却莫名奇妙的倒下了十三只妖。 连惨呼声都未及发出,已死。 杀人者,反被杀。 使这暗器的妖,恐怕万万想不到,竟然死在自己的成名一招下。 而且,还带上十二兄弟,一同上路。 暗器上喂有剧毒,专打各路妖鬼邪神,入肉便炸。 几缕青烟后,死尸现出真身,是沙漠黄蝎。 难怪来去钻沙,又精通毒法。 人未出手,便毙了十三只妖。黑无常抬头冷笑:“还有六个。” 兄弟们已惨死,有大敌当前,领头妖也顾不及悲痛。 敌强我弱,只能先活命,再做打算。 “朋友若是肯为我夜里风留条根,这十三颗内丹就是朋友的,少说也有一万年的修行。” 往日称兄道弟,竟然不敢舍命复仇? “不敢同生同死,我留你何用?” 少年杀意顿生。 领头妖大喝一声:“逃!” 幻化成一阵黄沙旋风,卷着其他五只妖一同逃向大漠深处,瞬间无踪。 无常索命,谁人能逃? 闭上眼睛,甩出铁链。 一道黑色闪电,击向逃去的方向。 一招过后,铁链回转,再次缠上他的小臂,好像从未离开过一样。 黑无常起身,缓缓走回驼队。 在他转身时,才隐隐听到大漠深处传来惨呼。 凄厉过后,再无声响。 静寂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黑无常的身影,已融入大漠夜色里。 微风抚沙,抹平了足迹。 黄沙渐渐埋没黄蝎的真身,眼见着上万年的修行就要葬身在黄沙里。 突然自沙里钻出一个柔软的女人。 女人拨开乱沙,捧起这些黄蝎的尸首,如获至宝。 顿时面色大喜,看向黑无常去的方向,娇笑自语:“好弟弟,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女人身形妖娆,面容妩媚。 借月色观看,竟是被黑无常留下命的红菩萨。 ------------ 第二十七章 一身冷汗 冷月下。 少年身形俊逸,独步大漠。 借星光辩清是冰人的身形,吴舞雾迎了上去。 她早已被冻得瑟瑟发抖,红唇紫青。 他却面如常态,身形无损。 奔到他身边,松了一口气,放下提心吊胆。 关切:“遇到夜里风了吗?” “是。” 只说了这一个字,他便径直走回原位,坐在驼旁,仰首探月。 她被他路过。 她竟然被他路过! 亏我等你这么久,冻了这么久! 你居然不领情? 你居然不领情! 满心不畅快。 偏不让你清静! 追到他身旁,旋身与他对坐,大声问:“难道夜里风被你这张僵尸脸吓跑了?” 不能独享月光,唯有闭目凝息。 好像没听到她的问题。 忽视我? 接着来! “夜里风有几只妖?长的什么样子?是什么变的?有多大本事?他们为什么放过你?” 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聒噪,让人心烦。 将头侧向一边。 他不答?还是答不出? “你吹牛吧?其实你没遇到夜里风,对不对?如果你遇到夜里风了,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他还是不理。 撇着小嘴,讥笑他。 “其实吹牛要是吹到好处,也挺有趣的。只不过,有些人把吹的牛当真,那就实在无聊了。” 若不打断她,不知道要被闹到几时。 睁开眼睛,冷冷一笑:“如果好奇,刚才为何不跟过去看看?” 要么不回话,回话就伤人。 “你!” 她被噎住话头,涨红了脸。 “要不是大色狼拖住我,你以为我不敢去吗?” “你不怕夜里风?” 想吹牛,嘴却哆嗦,怯声说:“有一点点怕。” 他又闭上双眼,阴声回话:“那你该离我远一些,我比夜里风更可怕。” “谁稀罕离你近!” 赶我走?他居然赶我走! 气得浑身发抖,站起来踢沙,狠狠瞪他一眼,跑回白无常的方池。 方池里,他早已裹好了毯子,酩酊大睡。 鼾声四起,口水横流,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我被人欺负,你在做大梦? 一脚踢醒他,扯过他身上的毡毯,盖在自己身上,气哼哼的枕着他的腿,缩成一团:“别问,睡觉!” 揉着刚才被她踢到的臂膀,睡眼惺忪的苦笑:“我本来就不想问,刚才也正在睡觉。” 斗转星移,东方泛白。 一夜时间,转瞬即过。 大漠初升红日时,气候还算凉爽。 马儿也纷纷醒来,几声嘶叫。 黑无常修养了一夜真气,神清气爽。见白无常与吴舞雾相依未醒,便独自己一人饮马喂粮。 马儿在他的照料下倒显得格外精神,已经准备好今日的艰苦跋涉了。 有几匹还绕着他撒欢儿,黑无常脸上难得露出一笑。 这一切,被白无常偷眼看到。 心下感慨,小爷斩妖杀人不眨眼,对待畜牲倒是比对人更好。 驼队蜷缩了一夜,头驼养足了精神,缓缓起身,牵动驼铃脆响。 梦中一个激灵,吴舞雾翻身跃起,突然高叫:“别抢我的骆驼!” 待睁眼看清后,才知道天色已亮,没有歹人作恶。 揉着眼睛,看向帐篷。 小姐已经起身,从水囊滴出水来,沾湿双手,轻轻揉脸。 洗过面目后,又戴上遮面白纱,弯腰去拔钉住帐绳的木钉。 低头看到白无常的睡相,心里生气。 周围全是响动,他还在死睡,难道只有打雷才能叫醒他吗? 揪着他的一只耳朵大喊:“喂,天都亮了,你怎么不叫我起来?” 伸了个懒腰,睁开眼,揉了揉耳朵,苦笑:“我自己都没起来,怎么先叫你?” 哼!又色又懒。 没好气的催他:“别装死了,快去帮忙收帐篷。” 懒懒起身,苦笑着与她商量:“我虽然卖身给你了,但还算是个识字的,能不能别对我说话这么粗鲁?有辱斯文。” 哟?终于知道反嘴啦。 好吧,无论如何,他总是七尺高的汉子,别使唤的过了头,伤了和气。 给他个笑脸,眨了眨星眸:“不知好歹,是稀罕你才和你粗鲁的。” 故意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作了个深揖,语气无奈:“谢舞雾主人稀罕,小的惶恐不已。” 她被逗笑,清脆阅耳。 笑过后,有些扭捏。手指缠着发丝,小声对白无常说:“看在你昨天干活还算勤快的份上,我就告诉你我的真名字吧。” 吴舞雾是假名字? 一愣,对她再施一礼,笑回:“谢主人赏赐。” 当惯了使唤丫头,被他称作主人,心情大好。 咯咯又笑:“我的真名叫禹御雨。” “鱼鱼鱼?” “什么吁吁吁,你赶马车呐?” 真是个笨的! 白了他一眼,逐字解释:“大禹皇帝的禹,御驾亲征的御,天降大雨的雨。” “哦——原来如此。”脑中现出这三个字,轻吟:“禹风和御,巫山云雨,妙啊,妙啊。” “滚!满脑子云雨之欢!我就知道,再好的名字,从你嘴里念出来,一定肮脏不堪!” 虽然不解他所吟的辞句,但总能品出一些春宫味道。 刚给他一丝好脸儿,便受他调戏? 死性不改! 扬手要打,又想起昨夜他为自己脱衣御寒。 就算功过相抵吧。 收起手掌,瞪起俏目,气声:“赖着做什么?还不干活儿去?” 打点好驼队,装配好马车,启程。 禹御雨赖着白无常,不许他坐马车,两人共乘一驼。 抵挡不住小女孩儿的狡赖,只能如是。 驼背上,在身后环住她。 看到发丝轻盈,耳朵小巧,脖颈白晳。 闻到少女初长成的芬芳香气。 咬痛自己的舌头,心里暗叹,她还未到及笄之年,不管她对我动了什么心思,我却不能肮脏到这步田地。 一路上,天有炎阳,地有滚沙。 热得让人没有心情说话。 她也出奇的安静,尽责的看住头驼的方向。 她与你说很多话的时候,嫌她啰嗦。她不再与你说话的时候,又觉得寂寞。 还好寂寞的时间不算太长。 临近中午,她驻住驼队,让大家少做休息。 白无常迫不急待的跳下驼背。 两片屁股早已被硌得生疼,再加上有炎阳助阵,火辣辣的像燃了火一样。 疼在羞处,当着蛇王女儿与禹御雨的面,不能伸手去揉。 还好手中有羽扇,可以隐蔽的弄一些凉风,敷衍疼处。 这次,禹御雨没有催着白无常去饮马喂料,满腹心思的独自喝水。 遥遥望向黑无常,见他汗滴如注,浑身湿透。仍不肯挽起袖子、裤腿。 强作一副冷酷模样。 不禁暗暗好笑,这位小爷,不光会为难别人,对自己也不心软。 蛇王女儿已摘下遮面白纱,正在进食补水。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仍以一个纤背对着旁人,瞧不清她的面目。 饮着水,左顾右盼,听到禹御雨在一旁说:“我决定了!” 果然清静难得。 苦笑,叹气,问她:“又打算派我什么活儿?” 禹御雨大步走近,面色坚定,说出她的决定:“我已经为自己找好男人了。” 急转头,扑,一口水喷了出去,被呛的连声咳嗽。 她与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想了想昨夜共眠,今日共骑……难不成,她对我? 不敢再想,顿时慌乱。 抚了抚胸口,劝她:“你才多大年纪?” “你觉得不好?” 是问我与她在一起好不好吗? 更乱。 转头侧身,不敢看她的眼睛,以扇遮面,再劝:“世上翩翩佳公子无数,不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似乎没听到他的话,走到他对面,扬起脸:“我好不好看?” 该怎么说?好看?不好看? 怎么答,都是错。 简单的问题,难倒了油嘴滑舌。 难回答,就不答。 用另一个问题去避开这个问题。 定了心神后,立即有了主意。 白无常深谙辩言之道,捉弄年幼的她,不在话下。 “你还在含苞待放的年华,它日必有争艳夺目的时光。到那时,拜倒在你裙下的少年岂止万人?为什么偏得现在急着嫁人呢?” “真是啰嗦。” 撅起了小嘴儿,一副委屈的模样,看一眼远处的黑无常。 “我就是个蛇王府里的使唤丫头,不早点找个男人依靠,早晚得被人欺负死。” 懂了。 昨夜,小爷斩妖归来,呛了她几句。 她心底落寞,这才乱拿主意,嫁人找靠山。 小爷,你的几句话,坑死我了。 女人,不管年纪大小,若是被她们缠上,想逃? 白无常懂这个道理。 苦水往肚里咽,壮着胆子,怯怯的问:“那……你找好的男人是……” “急什么?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有些脸红,喝了一口水。又俏笑:“我找的男人,一定要对我很好。我也会对他很好。” 看了一眼白无常手里的水囊,甜腻的一笑:“你的水囊里快没有水了,我去给你装一些吧。” 呆呆的任她牵走手里的水囊,看着她蹦跳远去的背影。 烈日下,一身冷汗。 比回了丰都城还要冷上百倍。 ------------ 第二十八章 共浴 人间美味无数。 鱼之划水,羊之摆尾,都鲜美娇嫩,回味无穷。 有经验的沙漠客,在行脚时,绝不会碰这些油腻的美味。 原因有两则。 一是更容易叫渴,浪费水资。二是怕倒坏了肠胃,在沙漠里脱水,唯有性命相赔。 清水、白馍,才是沙漠最忠实伙伴。 “我能坐马车吗?” “坐马车容易让人犯困,白天在沙漠睡着的话,就很难醒过来了,为了你的命,你不能。” “我能不和你骑同一匹骆驼吗?” “头驼的体质最好,也最有精神,沙漠里的一切危险它都能提前感知,为了你的命,你不能。” “我如果不在乎我的命呢?” “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已经卖给我了。所以,别废话,上骆驼,赶路!” 白无常向禹御雨挣扎过,但没用。 他又骑在坚硬的驼背上,贴在她身后,躲不开少女芬芳的体香。 自从与白无常说过她已找好男人这件事后,一路上,嬉笑顽皮,轻声细语,与他逗趣。 莺声燕语虽然阅耳,白无常却什么也听不清了。 胃里泛起苦水,心头百般滋味。 乱! 合计过,逃? 怎么逃? 自己布的这个局,还拉着小爷入局,如果此时纵身驾云,一定会被小爷用链子捆下来。 他若问起来,我该怎么说? 装糊涂? 一路长远,装到哪天才是个头儿啊? 迷茫,混沌中摸不到一丝光亮。 直到觉得手背疼痛,才放下心中胡思乱想,回过神来。 原来是禹御雨捏着他手背上的皮,拧成圈。 她回眸瞪他,明亮的额头,几乎要贴在白无常的下巴上。 少女的芳香扑鼻,白无常慌忙后仰,挤出一副不知道有多难看的笑脸。 “你到底听懂了没有?”她嗔怪。 “啊?”她刚刚说了什么,一个字也没听到。 为免她多做纠缠,只能暂时应付:“一切全凭主人决断。” 这人胡乱回话,面色古怪,紧张什么? 禹御雨撇了撇嘴,转头继续赶路。 下午烈日最盛,晒得沙子冒烟,比昨天还难挨,已走到了沙漠深处。 举目四望,万里沙丘,一片荒芜。 不得不佩服禹御雨,她究竟是怎么辨别方向的? 一下午的时间,足足饮了四次马。 人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水。还好驼队庞大,所载的水资还算富裕,否则,还真要担忧性命安危了。 艰难跋涉,在快被晒成肉干的时候,终于熬到烈日斜坠。 天色渐暗,禹御雨还在催着骆驼赶路,没有驻足休息的意思。 再行一段路,星月已出。 突然听到禹御雨高兴的尖叫:“月牙泉,月牙泉,咱们终于到啦!”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万里黄沙中,竟然有一方小小的绿洲! 虽说只有一个农家院落的大小,但终于能看到与黄色不一样的色彩,让人心里一振。 禹御雨压抑不住心头的欣喜,竟然不管身后的马队,连连催动骆驼,一路小跑,奔向那方绿洲。 绿洲已到。 待她停住骆驼,白无常急忙跳下来。 足足一天,屁股都快磨出茧子了。 人在高兴时,似乎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禹御雨不再使唤白无常,自己动手从后面的骆驼背上卸下了行囊。 苦,心里苦。 她说过,她会对她的男人很好。 一天了,她从没用我做过苦力,还为我注满水囊。 逃不了,该如何? 做苦力也好过心乱如麻。 见她手忙脚乱,顾不得屁股疼,冲过去,不再让她动手,白无常手脚利索的卸货。 见他忙碌,轻轻一笑,从他已卸下的行囊里找出两个小包袱,藏在身后,叮嘱他:“慢点干,别太累。” 她走开,去寻蛇王女儿。 白无常愣住,我为她做活儿,她是不是觉得我对她很好? 她说过,她找的男人一定要对她很好。 停下了手,犹豫不定。 这活儿,究竟该不该干了? 寻到蛇王女儿,禹御雨贴在她耳边,与她说了些私房话。 蛇王女儿轻轻皱眉,满面为难,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将其中一个小包袱分给蛇王女儿,禹御雨又去迎后面慢慢赶来的马队。 站得离黑无常足有一丈远,对他说了些话。 说完,转身就走。 也甩给他一个背影。 她得意,奔向站在货堆旁的白无常。白无常慌忙大步流星,迈向马队,路过她时,慌忙说:“我去饮马,我去饮马。” 不敢等她回话,几乎小跑起来。 禹御雨回身看着马队的方向,扑哧一笑。 扬起下巴,走向骆驼,只看背影,就知道她在高兴。 见到黑无常,像见到救星。 “祸事了,祸事了。”白无常叠声苦叹,相求:“小爷,杀羽妖这个活儿,咱们不接了,逃吧。” 只行了两天脚,便吃不住苦吗? 擦去额头汗,反问白无常:“阎罗的令,你敢反?” 见他擦汉,忙替黑无常一个劲儿的摇扇,讨好讪笑:“不是我反,是你反。小爷已至少反过八十万次阎罗的令,也不差多这一回。” 自己胆小懦弱,还想强赖别人? 沉下脸色,回他:“羽妖的遁化之术,真有那么厉害?我想会一会。” “三界中谁人不知?天上地下,唯小爷独尊。何必跟一只小妖争胜呢?咱们逃吧。”扇个不停,弄出凉风,只盼小爷点头。 却事与愿违。 黑无常冷哼:“少要多言,我必斩羽妖。你休再说逃,败我名声!” 我哪里是怕羽妖,分明是怕女人。 这其中原由,该怎么对小爷讲明? 难道说我招惹了幼女相思?又得罪加一等。 壮着胆子与小爷商量:“那……小爷去会羽妖,我……先走一步?” 一句商量,换来冷目凝视,痛斥:“你敢怯战?岂不坏我丰都名头?我怎能容你?” 丰都的名头? 几时有过? 为躲幼女纠缠,只能再死皮赖脸:“小爷你三界问问,我丰都哪还有什么名头?若是有名头也只是骂名,咱们俩只是小小鬼使,不入流的小角色,丰都就是想挣名头,也不用着落在咱们身上,况且……” 还敢纠缠不休! 黑无常不语,放下臂上铁索,冷声刺耳。 叹息之后,止住声头,形色萎靡的站在黑无常身旁。 见他无话,黑无常收回索链,叮嘱:“等下我与蛇王女儿沐浴时,你须照看好驼队、马匹,若有闪失,休怪铁索无情。” 话说完,纵身跃。落到蛇王女儿身边,与她一同走进绿洲。 恨不能抽自己两个耳光,真是不长记性,在丰都城里混日子不好吗?干嘛偏偏招惹这位小爷,落一个逃不脱的局面…… 等等,他方才说什么? 沐浴? 与蛇王女儿沐浴? 他要与蛇王女儿沐浴! 一入沙漠,童女要嫁人,童男要共浴。 天! 白无常一屁股坐进沙地,满脑子空白。 蛇王女儿与黑无常隐在绿洲里。 禹御雨留守在驼队旁,坐在一方毡毯上,喝水吃馍。 共浴这件事,她知道吗? 拔腿跑到她的身旁,大口喘着粗气:“他、他、他、他们、他们要、他们要洗澡!” 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满头是汗,脸色苍白。 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皱眉回:“你慌什么?我下午不是与你说过的吗?” “啊?什么时候?你跟我说过什么?” 顿时惊乱。 这种事,他们也好意思告诉童女?还有没有点廉耻! 喝口水,损了他一句:“你这人,又懒,又馋,又色,还没有记性!” 指了指绿洲,对他说:“这里以前叫月亮湖,很大的一片,过往商队都会在这里补充水源和沐浴,但现在,这片水已经越来越小了,只能叫月牙泉了……” 这是我问的重点吗? “等等,等等,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我就想知道,他们怎么会一起洗澡?” 话被打断,当然没有好语气,瞪他一眼,气说:“下午跟你说的时候,你不好好听,现在跟你说,你又打断我!你听好了,现在是他们洗,等他们洗完,就轮到咱们洗了!” 说完话,她扭头吃馍,不再理他。 又被惊呆,脑中一片混沌! 早听说过西风开化,难道已经开化到了这种程度? 一脸茫然。 呆若木鸡的吃馍,喝水,全然不知滋味。 少时,绿洲里隐隐传出踏沙声。 白无常寻声看去,蛇王女儿已经整妆而出。 已换过衣,白纱换作粉纱,少了些许盛洁,多了几分妩媚。 黑无常紧随其后,身体笔直,少年英雄模样。 蛇王女儿对禹御雨点了点头,黑无常走回马队。 两人共浴后,竟无缠绵话,装作无事。 禹御雨收好了水囊、粮食,拍了拍手,提起随身的小包袱,对白无常一笑:“快起来,该我们洗了。” 堪堪苦笑:“不洗不行吗?” 哼了一声,反问:“你怕?” 怕? 我怕? 哼,共浴而已,谁吃亏?难道还能被你叫住阵吗? 霍然起身,率先走向绿洲。 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 第二十九章 赝品 恐惧到了极致就会愤怒,所以才有人在夜路时唱歌。 愤怒到了极致就会大无畏,视危险而不见。 此时,白无常渡过了恐惧与愤怒,已经大无畏。 绿洲有树丛包围,穿过树丛,就来到月牙湖边。 “谁出生不是光着来的?”长袍已被他甩在地上。 “洗澡嘛,脱光了又有什么不对?”短衫也被他扔在一旁。 “难道我堂堂七尺好男儿,还怕一个小女娃子叫阵吗?”又蹬下两只短靴。 “我这叫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长裤,短裤一起被弃在了岸边。 他已赤裸。 已经脱光,不怕人看! 干脆转过身体,张开双臂,英雄大喝:“来吧!” 禹御雨携着小包袱钻进树丛,面对白无常。 一个精赤的身体,展开,对着她。 “啊――” 尖叫声冲天响起! 她丢掉包袱,蒙住双眼。 白无常回身钻进水里,简直比泥鳅还快! 头顶风响,一条黑铁链砸向泉水。 铁链势大,敢于撼天,砸得泉水激昂,喷向夜空,露出泉底,也露出了赤裸的白无常。 凭空传来怒喝:“有某在此,谁敢作乱?” 烈烈衣响,半空中降下黑无常,瞬间护在禹御雨的前面。 一声尖叫,惊动了他。 以为有恶妖闹世,便随叫声跃来,以铁索探路,震慑妖气! 正怒目寻妖,却看到白无常赤条条的蹲在泉底,缩成一团,遮住羞处。 喷溅到夜空的泉水此刻回落,像降了一阵疾风暴雨。 雨点有豆大,像碎石一样破风,全砸到了白无常身上。 只能咬牙忍痛,不能抬手护头。 泉水再次及腰,白无常探出头来,深吸一口气,又潜回水里,死也不肯再出来。 他怎能做这等龌龊事? 敢坏鬼使的名头! 刚要拿他出水问罪,又听到禹御雨在身后颤抖的问:“我家小姐呢?” 黑无常指了指树上。 抬头看过去,见到蛇王女儿坐在枝杈上,抱着树干,悬着两条白生生的小腿,看来安然无恙。 抚了抚被惊吓到的胸口。 稍作安然后,又突然惊叫:“驼队!驼队!” 催促黑无常:“快带我家小姐回去,好好照看驼队,别被歹人钻了空子。” 狠狠的瞪了一眼泉水中央,黑无常跃起身形,单臂环住蛇王女儿,纵出树丛。 见她带着小姐离去,这才委屈的蹲下身子,收拾小包袱里散落一地的物件,脸已红透,好似火烧。 重新打好包裹,听到泉中央传来白无常的声音:“原来是些贴身的小衣、香袜。” 收回这些事物,就是怕别人偷看。 他不要脸! “这是女儿家的贴身物,你怎么敢看?” 白无常叹了口气:“有些东西,只需看一眼,就忘不掉。” 抱紧了包袱,骂他:“我没想到,你这人竟然这么无耻!” 是谁要与我一同洗澡的? 这算不算贼喊捉贼? “你邀我共浴时,就该知道有坦诚相见的时候,怎么给我扣上一个无耻的罪名?” 邀你共浴?你乱想什么呢? “你要不要脸?谁要和你共浴?是大家轮换洗澡。” “轮换洗澡?” 难道是我会错了意? 挠头,不解:“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见他安分的呆在水里,只露出一个头,便也敢看向他:“我下午和你说过,到了月牙泉,大家就能洗个澡。为免出危险,冰人和小姐一组,小姐洗的时候,他躲在一旁关照,只要小姐尖叫,他就立即出手施救,他洗的时候,小姐躲在一旁,还是只要小姐尖叫,他就立即出手施救……” 这果然是个躲避危险的好办法。 听她讲清原委,心里羞愧万分,顿时觉得自己肮脏。 恨不能化做一条小鱼,永远躲在水里。 禹御雨想骂,又不知道从哪里骂起。 见他无话,又潜回水里,没有脸露出头来。 已知是他闹得一场误会。 饶了他。 毕竟,他才是那个脱了个精光,又被人看去的。 等了很久,也不见他露出头来。 不会溺水死了吧? 对着水面大喊:“你快点,我还要洗呢。” “你转过身去。”他终于钻出头。 禹御雨转过身,不忘损他一句:“那么瘦,没看头。” 蜷缩着身体上岸,慌乱的穿好衣物,这才尴尬的歉声:“你洗时,我会在林外关照,只要你发现不妥,就立即……” “只要你不在,就没有不妥!” 她的气还没消:“还不快滚?” 完了,恐怕调戏幼女这个罪名,八辈子也洗不脱了。 叹气走出丛林,倚在树上,聆听林中动静。 默默守护。 隐隐听到泉水作响,已知她正在沐浴,愿能洗去心中怨气。 沐浴过后,少女芬芳。 当夜,白如常又用行囊搭了方池,想引她进来,哪怕招她骂几句也好。 她却视而不见,在离黑无常望月不远的地方,靠着一只骆驼,盖了两层毡毯,将身体蜷缩的很紧,看来已经入睡。 白无常的目光始终关照着她。 确实想摆脱她的纠缠,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这算什么?自己变成了下三滥。 她的呼吸渐重,毡毯慢慢滑落,露出肩头。 睡梦中,她缩紧了身子,想必此刻正受冻,于是迈出方池走向她。 还未接近,一道横风扫过,好像刀削斧砍。 急忙纵身躲开。 方才立足的黄沙处,已被击出一道细坑,好像巨人用刀子在沙漠中刻出的线。 抬头看向黑无常,依旧举头望月,好像没有动过,冷声:“莫要接近她,敢过这条线,我下手不留情。” 唯有苦笑:“小爷,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也只有讪讪回步,这个污名注定要背负一声了。 无奈的躺回方池,心中百转翻腾。 不过是一时误会,难道还犯了什么大不赦的罪行吗? 清白要自己洗刷! 定思后,跃向黑无常。 身法巧妙,落地无声。 直视他那双冷目,深吸一口气:“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对她,绝无非分之想。” 慵懒的脸,突然变得精明,有几分俊朗。 “我现在要去把她的毯子盖紧,然后再去泉里提水,将饮马的水资添满,你若要动手,我就在眼前。” 说话间,双眼也变得清透,不再有醉意。 不等黑无常回话,径直走到禹御雨身边,将滑落到腰际的毡毯盖好。 脱下长袍,为她加了一层。 挽袖走向马车,从里面提出两只水桶,直奔月牙泉的方向。 任他前后忙碌,黑无常不再理会。 禹御雨睡醒时,天边已经泛白。 身上不冷,睁眼一看,原来多盖了一件长袍。 是他的。 耳边传来哗哗的流水声,顺着水音观瞧,刚好见到白无常将一桶水注进马车拉的大水罐里。 拉车的马儿浑身油亮,好像在夜里被人用水洗刷过,分外精神,正在垂头进食。 再看向白无常,他已将水桶置在马车里,斜靠着车轮坐下,用嘴吹着两只泛红的掌心。 盖衣,刷马,打水,喂料。 他忙了一夜,此刻手疼。 揉了揉眼睛,禹御雨翻身爬起,跑到白无常身前,低头俏笑:“你这人真怪,催你干活时手懒,却偷着勤快。” 举起两只磨起泡的手掌给她看,笑说:“可怜马儿,得喝咱们的洗脚水。” 看他那副委屈相,被他逗乐:“打水这种活儿,干嘛不让冰人用法术做?反正他真气多的用不完。” 她笑了,就是原谅自己了。 白无常也笑,苦笑:“如果让他用法术装水,哪有我表现的机会?御雨主人又怎会再理我?” 原来他是在卖力讨好。 “以后要点脸,谁会和你置气?”嘟着嘴,又损他一句。 小脸儿微红,突然有些憋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别叫我御雨了,看在你诚心悔过的份儿上,我这次就告诉你我的真名字吧。” “啊?”白无常惊诧:“禹御雨也是赝品?” ------------ 第三十章 沙暴 小女孩儿的脸,阴过即晴。 一笑间,她已将昨夜白无常的莽撞全都忘了。 马儿吃饱了草料,饮足了泉水。驼队整装,又开始赶路了。 破了前嫌,两人又共乘一驼。 驼铃响起,她的心情愉悦,有时会回头看他笑。 笑容虽美,但却无话。 谁猜得到她想些什么? 几次笑脸后,她终于忍不住,轻声:“你怎么不问我的真名字?” 原来是这件事。 “吴舞雾,禹御雨,已经足够好听了,还有什么名字能配得上你。” 嘴真甜。 禹御雨又被他逗笑,清脆声后,点了点头:“读过书的人就是嘴巧,将来谁要做了你的娘子,还不得被你蒙一辈子?” 唉,又提到这件事。 白无常倒吸一口凉气,为难的说:“关于这件事,我想……” “双爽霜。”她说出这三个字,轻轻打断白无常。 “什么?” “我是说,我的真名字,叫双爽霜。”回头皱眉看他,有些责怪他没认真听自己的话。 叹气苦笑:“你饶了我吧,怎么又是这种猜不出字的名字?” “没关系,你猜不出,我可以跟你说啊。”她好耐性,为他解字:“成双配对的双,清爽的爽,冰霜的霜。” 烈日当头,这三个字,倒是让人觉得凉快了几分。 双爽霜抢话:“不许你再吟鬼诗句了,没一句是好的。” 咽下逗她的词句,一笑:“真不知道该怎么叫你,要是直乎全名,容易念成爽爽爽。” 还是没躲过他的巧舌如簧。 狠狠掐了一下他的手背,认真的叮嘱:“这可是我的真名字,你一定要记住了。” 在泛红的手背上吹了吹气,点头:“这么独特的名字,想忘记都难。” 一路行脚,一路闲聊。 双爽霜缠着他问了许多中原的风土人情。 他知无不言,把一个中原风情描绘的山水如画,人杰地灵。 中原的女孩子真的那么温婉可人? 她不服气。 徐徐袭来一阵凉风,为酷热添了几分爽快 白无常闭目赏风,借机笑言:“这阵凉风吹的倒真是爽爽爽。” 本以为会逗笑她,她却大惊失色,身子紧绷,大叫:“不好!要来沙暴了!” 惊声未定,她双手撑着驼峰,颤微微的站在驼背上,举面四望。 慌忙扶住她的腰,问:“你怎么知道要来沙暴?” 亏他还自认识文断字,居然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呼吸已经急促,惊声回他:“大漠白日吹凉风,就是要来沙暴了。” 按住她的肩膀,让她重新坐稳,又问:“沙暴很厉害吗?” 回头看他,几乎要哭出来,脸色已白:“如果躲不过去,咱们都得被沙子埋了,连尸首都找不到,你说厉不厉害?” 听说过,沙漠里埋的财宝如果问世,能买几百个国家。沙漠里埋的人,更是多如牛毛。 凉风吹得更急,她的心跳得更快。 嘴里碎碎念着:“该在哪里设屏障?该在哪里设屏障?” 四处平坦,没有高处可寻,没有草木可倚,恐怕这次难逃。 碎砂已起,打得人面目作痛,不能睁眼。 白无常用羽扇搭住额头,望向风来处。 半边天已被遮黑,狂风正铺天盖地的追向驼队。 凭空一个身影落在驼旁,黑无常已至,抬目问双爽霜:“又是沙漠里的妖?” 皱起眉头,认命的回:“是沙暴,看来我们很难躲过去了,这是天意。” 天意? 哼! 英雄一喝:“我必胜天!” 立时化做一道黑影,追向铺天盖地的黑沙! 双爽霜泪眼婆娑,已有点失了心神。 白无常突然在她耳边震天大喝:“有他挡沙,万事无碍,快想想,该怎么设屏障?” 一声吼,抢回她的心智。 看黑无常英雄跃去的方向,再看白无常坚定的眼神,顿时心里大振。 勇气一回来,智慧紧跟随,破风大声念着治沙口诀:“抢高地,立椽木,拉毡布,倚骆驼。” 这几句话,平白易懂。 大喝一声好,白无常自驼背上腾空跃起,纵向马队。 半空中,出手如电,单掌劈碎了一架马车。 车架立时散落,白无常舞袖卷起两根长木,间隔两丈左右,钉进沙地。 在他劈车取木时,双爽霜已同蛇王女儿取出行囊中的全部毡毯,送到他钉椽的地方。 双爽霜修过一些的道法,情急之下,提起全部真气,足下踏风,竟然快过飞沙。 钉好椽木后,白无常抢回马队,手快如麻,解下所有的马缰,破风抛给双爽霜,大声叫喊:“用尖刀打孔,把马缰将所有的毡毯连起来!” 怕两根椽木顶不住沙暴,他又劈碎了一架马车,抢出两根长木,与先前的两根长木钉在一起。 双爽霜抽出尖刀,如他所言,在毯上划洞。 每划一个破洞,蛇王女儿便穿过缰绳,只用了不一会儿,七八张毡毯已连接成一整张。 三人合力,将这张大毡毯固定在椽木两端,造就了一个防沙屏障。 屏障已就,白无常驱赶马群,将所有的马匹都赶到毡毯能护及的地方。 骆驼生于沙漠,自有灵性,见到这个场面无需主人驱赶,结队走到了毡毯下,伏下身子,卧在沙里。 将双爽霜与蛇王女儿藏在骆驼中间,悄悄对她叮嘱一句:“若是情形不好,你自顾驾风逃命。” 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临别之言? 急忙拉住他的衣袖,惊问:“你去哪里?” 看着漫天黑沙的方向,豪气万千:“我也去胜天!” 沙暴深处,犹如山崩海啸,势不可挡。 黑无常凌在半空中,一条铁索舞得像旋风,生生造就出一个漩涡。 漩涡怒吼,似猛兽的血盆大口,吞下黑沙,甩向四方。 黑沙无穷无尽,被漩涡甩出的黑沙已堆积如山,有几分再被狂风卷起,追向驼队。 风沙凌厉,击碎他的衣衫,划破他的面目。 一副俊俏已有丝丝血口。 血与沙混在一起,极其煞目。 毫无退意,越战越勇。 胸中英雄气,已化做一把利刃,直刺黑沙心腹! 战局酣畅淋漓,突然身后刮起异风,顶住黑沙的攻势。 沙暴的气势骤减。 是谁插手? 抽暇回望,见白无常也凌在半,舞动羽扇,造出一阵狂风,与沙暴争胜。 好本事! 未曾瞧出他竟有如此手段。 难道是怕我抵沙不住,才来卖弄? 他敢小觑我! 莫名火起,回头对他怒喝:“我正兴起,何要多事?” 不进反退,白无常催动身形,与黑无常并肩作战。 羽扇舞得更烈,御住黑沙,笑回:“这么好玩的事,小爷可不能独吞。” 争胜心起,黑无常猛提一口真气,催得漩涡更盛,不容黑沙逃走,纷纷吞下。 对白无常怒斥:“回去护人!莫要损伤了一个!” 一把羽扇舞得花俏,击散黑沙无数,大声回:“你挡七分沙,我挡两分沙,余下的那一分,谁也伤不到啦。” 竟然弃两个弱女与不顾? 做事全无章法! 立起剑眉,再次喝问:“你走是不走?” 如此凶险事,怎能一人担? 白无常摇头。 你想逞英雄? 让给你! 大赞一声:“好!” 黑无常突然纵身向后:“你不走,我走!” 铁链被他收回,猛兽血口消失。 漫天黑沙的攻势立即锐增,好似箭雨,射向白无常,无可躲避! 哪曾想到,小爷竟然拿我的性命做儿戏? 见势不妙,大叫一声:“小爷,你……” 满口黑沙灌入,身形也被沙暴吞下,白无常再也无声。 沙暴虽快,却快不过黑无常的身形。 凭空踏风,像脱缰野马,追到驼队。 有屏障保护,驼队与马匹都躲在毡毯后面。 漏网的黑沙也只堆积到毡毯的二成高而已。 落在驼队中央,见到双爽霜与蛇王女儿伏在骆驼中间。 只是两人伏的姿态甚是奇怪,没有呼吸起伏,一动不动。 难道出事了? 心里大惊,上前一步,想扶起蛇王女儿,却只抓起了一袭粉衣。 粉衣下面包裹着马车的碎木段,人已无踪! 再抓双爽霜的衣衫,也是一样。 在我御沙时,有人敢偷梁换柱! 好大的胆! 一双利目几乎喷血,仰天大吼:“谁人作怪?给我出来!” 吼声震天,无人回应。 血冲颅顶,空有一身本领,不知该找谁发泄。 咬碎钢牙,抖出铁链,纵至半空,放出眼中鬼火。 四下寻望,找不到踪迹。 敢在无常手里抢人,不怕鬼使手黑吗? 转念一想,蛇王女儿是凡胎,就算大罗金仙在此,也带她走不远。 等拿住了你,定要你尝尝我丰都的手段! ------------ 第三十一章 扔金子 沙暴虽然凶险,但来的快,去的也快。 大漠被摧残的狼狈,原本平坦的黄沙,立起无数小丘。 刚才还遮天蔽日,此时又天光大亮。 凉风去,烈日回。 无情的烤晒。 黑无常脸上数道血口,却好似浑然不知。凌在半空中寻人,无迹可查。 自沙暴的来处,斜坠了一个身影,摔到驼队附近。 这人头发凌乱,面目全非,长衫已被撕扯的褴褛,挂在肩上,十足狼狈! 翻身自沙堆里钻出来,掏出耳朵里的黑沙,到驼队里找了一个水囊,狂饮一口漱嘴,喷出沙尘无数。 喷了十数次水,嘴里终于干净了些,苦笑仰望黑无常:“谢小爷抬举,你真信我有那等本事?能以一人之力御沙?” 人已丢,哪有心情与他斗嘴? 降下身形,看他的狼狈模样,冷回:“我不信你有本事,是不在乎你的性命。” 摇头,苦叹:“我上辈子修了多大的福分,今生才能遇到你?” 寻人无果,正在恼火。 若不是他失守,人怎会丢? 顿时将满目阴郁放在他身上。 指着沙地上的两件衣衫,喝斥:“不小心看护,这就是下场。” 白无常以手做梳,猛拨乱发,抖落发中沙粒:“知道了,知道了,刚才远远见小爷在半空中寻找,我就知道货肯定丢了。” 他满不在乎,更让黑无常恼火,沉声质问:“在蛇王府邸,你不在意红菩萨的性命,还有情可原,毕竟她只是妖。但现在关乎人命,你还敢嬉笑?” 人命? 不禁暗笑,他又何尝在乎过人命? 在丰都几年,阳寿未到又被他打碎魂魄的人命又岂在少数? 未免招他动手,不再与他嬉笑,正色说:“按理说,如果要寻人问事,该找此方土地神,只是不知道万里黄沙,有没有土地神的道场。” 此话有理,刚才情急中,自己竟没想到。 “有或没有,一试便知!” 扬起手中铁链,劈向黄沙。 沙尘顿时漫天,不弱于方才的沙暴。 沙雨四溅,放出万点寒光。 “小心驼队!”白无常大叫一声,纵身摇扇舞风,挡住溅向驼队的沙雨。 狂风袭下,千丝万缕的长衫也终于挂不住肩头,随沙去了。 沙地被砸出一个几丈的深坑,深坑下面没有土地神,还是沙子。 吐出塞嘴的黄沙,白无常叹了口气:“小爷是从哪学来的召唤土地之法?尽是些野路子!” 难不成懒酒鬼会请神? 侧目相问:“该怎样?” 抖了抖身上的黄沙,再说:“你砸破人家大门,谁愿理你?得以礼相待。要掐诀念咒,感动天地。” 原来有口诀。 点了点头,催他:“念。” “谁?”睁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摇头苦笑:“我哪会呀?” 既然不会,还敢多言? 平白浪费许多时间。 剑眉倒立,蛮横的一拉铁链,怒斥:“寻不回她们,你来抵命!” 绕来绕去,还是想拿我撒气。 “小爷真是讲理,弄丢了货,大家都有责任,怎么都着落在我身上?” 双掌一拍,突然恍然大悟:“这倒也没错。世间理,强者得。谁让小爷的威风大,煞气大,本事大呢?” 铁链声响,冷目寒冰。 恐怕再多说一个字,就要挨揍。 白无常不再作相,转身对着唯一完好的马车大喊:“都听到了吧?你们要是再不出来,我就得给你们偿命了。” 马车里传来咯咯一声轻笑:“还以为你们真能召来土地爷呢,本来想见见,谁知道是假的。” 俏笑声落,双爽霜跳下马车,她已换了一件黄衫子,面目安然。 蛇王女儿随后下车。 危情刚去,余惊未了,她的腿有些发软。 双爽霜走近黑无常,指着地上的衣衫,笑说:“这个馊主意是他想出来,怕助你去挡沙的时候,出什么意外,就用破木头乔装了我与小姐,让我们藏在马车里,这才叫万无一失。” 难怪方才砸沙起雨时,懒酒鬼拼命护着驼队,是怕我误伤了两女。 既然两女无恙,黑无常便放下阴沉。 见他面色缓和,白无常笑言:“小爷,现在能饶过我的性命了吗?” 这人看似慵懒,却临危有序,也算机智。 收起铁链,对他点头:“还算周全。” “御沙时,小爷陷我于险境,寻人时,又要杀我赔命,难道毫无歉意?” 平和的目,又再阴冷。 双爽霜忙用胳膊肘拐了一下白无常,笑说:“行啦,见好就收吧。” 几人收拾行囊。 三架马车,只剩一架。 所以,三车货物,只能保留一车。 有换乘的骆驼和无须再拉车的马匹可用,几人一番忙碌,将一架马车上的货品重新成捆,分担给了骆驼与马匹。 还剩两车货,无论如何也得舍弃一车。 一车是水资,一车是金银。 蛇王女儿铺开毡毯,收拾财宝与古董,白无常皱眉问她:“要扔的东西,干嘛收拾起来?” 满地的黄白之物,极尽璀璨光茫,这些东西若要拿到中土,虽谈不到富可敌国,但至少能买下半个城来。 难道就这么扔在黄沙里? 见蛇王女儿不舍,白无常转头问双爽霜:“沙漠里,最珍贵的是什么?” 立即知道他是想借自己的嘴,劝动小姐。 双爽霜耸了耸肩:“水。” 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沙漠里的水,多少金子一壶?多少金子一碗?多少金子一滴?” 笑着摇了摇头:“不卖。” 再问她:“只带金子不带水,能不能走出沙漠?” 扬起下巴:“妄想。” 回头看向蛇王女儿,笑问:“小姐听懂了吗?” 听懂了,但要她亲手抛掉这些财宝,仍是不舍。 白无常两步上前,蹲在毡毯旁,抓起几锭金子向东抛去,抓起一把珍珠向西抛去,笑说:“若遇有缘人,这些财宝必会重现天日,如果没有,就让这些累赘陪伴沙漠吧。” 从未见有人这么豪气的抛洒金银。 双爽霜高兴,也凑上前,抓起金银,向四周乱抛,笑着大叫:“别人打破头想要你们,我们却偏偏不稀罕,好神气呀,好阔气呀!” 转瞬间,财宝已散。 喝了口水,两人对视一笑,白无常问她:“还需几日才能走出沙漠?” “如果走商路,需要半个月,如果走近路,只需三日。” 半个月与三日? 不禁大惑不解,又问:“怎么相差如此之大,为什么近路不是商路?” 耐心的讲给他听:“商路平坦,有三处水源可用,如果没有沙暴与歹徒,可以平安的走出去。近路上没有水源,全是暗涌流沙,一不小心就会陷入沙流,一命乌呼。” 原来是平安与凶险。 举掌遮住头顶烈日,白无常转头问黑无常:“小爷喜欢走商路,还是走近路?” 未待回答,被双爽霜抢了话头,气哼哼的对白无常叫嚷:“干嘛问他?不是说好了的,一路上听我们的吗?” 小爷得罪了她,她便事事要与小爷争胜。 只好再问她一遍:“主人喜欢走商路,还是走近路?” 得意的扬起下巴,据理分析:“刚遇到过沙暴,没理由再遇到,夜里风也被吓跑了,凭咱们的身手,遇到寻常歹徒也不打紧,当然是走商路!” 黑无常平时少语,此时却突然插言:“正合我意。” 你也想走商路? 偏不合你心意,谁让你那夜凶我? 听到黑无常赞同,双爽霜立即沉下小脸儿,对白无常说:“我改主意了,走商路太慢,咱们走近路!” 黑无常不再看她,慢慢转身,负手而立。 双爽霜对着他的后背做了个鬼脸,好像赢了这一阵。 小爷聪明,设计巧妙,只用了四个字,便让她上当。 “好,全凭主人安排。”白无常赞同附和后,又笑问她:“刚才扔金子扔的过瘾吗?” 想起方才的豪举,拍手连呼:“过瘾,过瘾,这是我活的十三年来做的最过瘾的一件事!” 随着她的欢声笑语,白无常又进一句:“接下来,你要做一件更过瘾的事。” “啊?”眼神里顿时充满新奇:“还有什么比扔金子更过瘾的呢?” “把刚刚扔出去的金子,再一件、一件的捡回来。” 双爽霜不解:“为什么?” 脸上现出一副迷相,与她认真的算账:“如果只走三天的路,这些金子我就算自己背,也要把它们背出沙漠,至少能买下三十个酒窖、六十个饭馆儿……” “这些金子能值这么多东西啊?” “还能买九十家妓院。” ------------ 第三十二章 流沙暗涌 财富散,继续行。 白无常如坐针毡,不舍的回头观望,好像多看几眼,金子就会飞回来一样。 驼背本就颠簸,他又没一刻老实。 蹭来蹭去,真是烦。 双爽霜终于没了耐性,趁他回望时,狠狠拧了他的手背:“坐老实点,别扭来扭去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掐一下,居然手背更疼。 吹了吹红印,白无常苦笑:“能不能拧我另一只手,或者换个地方拧?” “我偏不!” 再拧一下,同一个地方,轻了许多。 不等他叫痛,双爽霜得意的笑问:“妓院买不成了,气不顺啊?” 先前与她解释过妓院是个什么所在。 那时,她红了脸,骂他不要脸,追着他踢。 说“妓院”这两个字,只说出来就让人恶心。 此刻,她却说得落落大方。 气已消,人得意。 不想再惹她抓狂,白无常咂嘴叹气,合理的分析:“我仔细想了想,就算把金子背出沙漠,也只是小姐的嫁妆,无论如何也不会有我的份儿,所以,从头到尾,妓院压根儿就是买不成的。” 得意的哼了一声:“知道就好。” 不再理他,唱起小曲儿,欢快。 眼下还是黄沙,却总感觉路越走越黑,细细观察,终于发现不同。 这些沙在动! 没有风,沙在流,速度快过骆驼! 头驼的脚步有些软,在发抖,喘气也比平时粗重些。 白无常倒吸冷气:“已经进入流沙的地界了吗?” 双爽霜不再催赶骆驼,任它信步而行,将性命安危全交给畜牲。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条路,和鬼门关差不多,到处都是暗涌流沙,能随时送命的。” 鬼门关? 可真是问对了人。 一时没收住得意,白无常摇头晃脑:“不同,不同,鬼门关哪有这么荒凉?比这可热闹多了,先入黄泉眼,再过奈何桥……” 又犯了吹牛的病,居然讲起鬼门关的途径。 双爽霜回头笑问:“说的这么热闹,你去过?” 认真点头:“我早说过,应该将奈何桥扩建一番,否则实在太挤。每天被踩掉的臭鞋不知道有多少双……” 哟,真会编。 也认真的看着他:“下次你再去的时候,带上我呗,我也想凑凑热闹。” “虽然热闹,但悲惨了些,实在不是女孩儿家该去的所在。”感慨一句,正视她渴望的眼神,下定决心:“如果你一定想去,我可以破例带你去看看,到了以后,不能乱跑,须紧紧跟着我……” 她终于忍不住了,一口气喷出来,大笑。 笑的喘不过气,笑的迸出泪。 “我吹不过你,你赢了。” 呼吸平静后,讥笑的看他:“你要是去过奈何桥,难道现在跟我说话的是鬼啊?” 陪她低头一笑,算没说过这些话吧。 假做真时真亦假,真做假时假亦真。 这道理,没变过。 等她笑够了,抹去眼角泪,白无常才问:“在流沙里,能认出暗涌的地方吗?” “认不出,就算神仙来了也认不出。” 沉思一下,又问她:“如果不能提前认出,等到暗涌吞人时,总该知道它在哪里。历经几千年,何不在暗涌处做好标记,以提醒后人呢?” 也许别的事他懂的不少,对于沙漠,他真是一点也不了解。 双爽霜皱眉问:“你说的轻巧,如果真的这么好办,还会有人去走半个月的商路吗?” 他答不出。 她解释给他听:“什么叫流沙暗涌?是因为暗涌一直在流动,昨天的位置和今天的不一样,今天的位置和明天的不一样,甚至这一刻的位置和下一刻的不一样。” 自然造物,果然不能以常理评断。 他无语,她又问:“你说,该怎么才能做好标记?” 学着她的语气,摇头叹气:“做不出,就算神仙来了也做不出。” 黄沙涌动,流速越来越快。 骆驼胆怯,时走时停。许多时候,一步也不敢动。 双爽霜催了几次,头驼只是原地徘徊,不敢向前。 抬头看了看欲坠的斜阳,她叹了口气:“今天我们能挡住沙暴,恐怕好运气已经用光了,趁着大家还有命,留着明天再拼吧。” 小心能行万里沙。 她既然熟知沙漠,听她的,总没错。 白无常爬下骆驼,扬头问:“先去扎帐篷,然后饮马喂料,还有什么其他吩咐?” 犹豫了一下,偷笑,吩咐他:“再建一个前夜那样的小城堡,我想睡个安稳觉。” 前夜那样的小城堡? 侧头一想,是用包裹围出的方池。 扎完了帐篷,拍掉手上沙。白无常走向黑无常,与他商量:“饮马喂料的事情,有劳小爷,水资有限,需要分三天喝,虽然知道小爷爱马,可也别给马儿饮的太多。” 有神通傍身,何必处处辛苦? 黑无常沉声回:“长江水厚,喝没了,我可以去借,只消半个时辰的功夫。” 大惊失色,连连摇头:“这可不行,小爷要是离开了,谁来保护我们?” 又在作相! 瞪了他一眼:“你也会舞风驾云,可以回月牙泉提水。” 这一句,他面色更慌:“这可不行,我要是离开了,谁来保护我?” 和他斗嘴,实在厌烦。黑无常转身迈向马队。 白无常急步跟上,讪笑:“其实,饮马喂料是小事,我是见小爷夜夜不睡,特来求一个关照。” 关照?他又在算计什么? 黑无常行路不理,白无常不请自说:“童女说流沙中的暗涌是会动的,所以,说不定晚上睡睡觉,呼啦一下子就会陷到沙里。那可就狼狈了,所以请小爷关照一眼童女和蛇王女儿。如果夜半时暗涌吞人,还请小爷将她们捞出来。” 如果真有如此凶险,理当关照。 黑无常停步,转回半个身子问他:“我来关照她们,你做什么?” 风流的一笑:“童女邀我今夜共眠,我想睡个好觉。” “滚!” 对着黑无常走向马队的背影,白无常又求一句:“如果有流沙吞我时,小爷也别忘了将我捞出来。” 流沙的夜空不绚烂,繁星也少了些许华彩。 双爽霜枕在白无常的腿上,安安静静。 她没睡,在数他脸上抵御沙暴时留下多少伤痕。 “二百八十三条。”数完后,对他说。 谁懂她的意思? 白无常不解,低头看她:“什么?” 回看他的目光,一笑:“我是说,你脸上和脖子上的伤,加起来一共有二百八十三条伤疤。” “啊!”大惊,抬手细细摸索,苦叹:“但愿能早些好,可莫要毁了我俊美的容貌。” 真自恋。 这人说话,不让人笑,便让人气。 轻轻呸了他一声,双爽霜委屈的说:“可能这些,都是怨我。” 看不清她的眉目,但听声音,有几分幽怨,忙安慰她:“沙暴是天意,怎么会怨你?” 拉紧了毯子,轻轻说:“怨我的名字不好,这才招来沙暴。” 名字不好?霜与风?好像相距甚远吧。 听不懂,便逗她:“小可才疏学浅,倒要请教。” 她轻笑,随之叹气,回他:“我本名逢风,据说我出生那天就逢狂风大作,所以得名逢风。” 绕了两句,原来是为了引出她的新名字。 “小姐贵姓?” “姓冯,水马冯,名逢风,冯逢风。” 有趣。 白无常苦笑:“吴舞雾、禹御雨、双爽霜、冯逢风,我到底该信哪个?” “当然是逢风了!”她莫名生气,据理力争:“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名字,今天能招来沙暴吗?” 然后又支起身子看他:“难道你不信我?” 白无常揉了揉鼻子,对她微笑。 冯逢风躺回去,轻声自语:“你一定要信我,因为我信你,才把我的真名字告诉你的。” “好吧,我信。” 尽管勉强,他还是答应了。 她满意的扬起嘴角,又对白无常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说要走近路,是故意气那个冰人的。” “这个我倒是真信!”白无常重重的点头,陪她出气:“应该气他,他确实讨厌。” 听他这样说,冯逢风翻身,仰脸看他一会儿,突然笑:“你怕他,对不对?” 白无常皱眉:“我站在你这边,你却揭我的短,不太厚道吧。” 安慰的拍了拍他,脸上现出余惊未了,吐舌说:“他发脾气的时候,挺吓人的。今天他挡沙暴回来,见找不到我们,大叫了一声,震得我耳朵现在还疼呢。” 这也叫吓人?你还没见过他杀人呢。 白无常撇了撇嘴:“鬼吼鬼叫,是他的看家本事。” 冯逢风哪会懂这话的深意?只道是白无常讥讽冰人。自顾接着说:“我找好了男人这件事,不是和你闹着玩的。” 话题突变,最怕提的事,她偏又提起。 白无常不敢接言,任她说下去。 冯逢风侧身,不再看他的脸,闭上眼睛,低声:“我自小孤苦伶仃的,虽然有机缘修了些道法,其实也不想成仙的。我一个弱女子,也没什么大志向,只想找一个男人依靠。”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好像梦呓:“我对他好,他也对我好。” 夜深,风冷。 她慢慢沉睡,无限娇羞:“我一定努力长漂亮,再过三年,我就能嫁人了。” 她睡去。 夜深情动时,一滴泪,滑过稚嫩的脸。 睫毛长,脸儿瘦,少女未长成,已是个美人胚子。 趁她睡,对她轻吟:“三年后,一笑倾城,迷倒众生。” 她睡相安稳,白无常心中泛苦。 你的几句话,已让我心里翻江倒海,我该怎么入眠? ------------ 第三十三章 丢沙包 一觉醒来,又见到初升的日光。 自己还在,世界还在。 这是生命的馈赠。 冯逢风与蛇王女儿聚在一起,用滴水清理面容。 白无常一夜未眠,眼底泛青。 既然选择了流沙暗滩,再凶险,也得上路。 驼队初行不久,回望昨夜躺过的地方。 地貌大变,完全陌生。 只一夜而已,流沙已悄无声息的侵蚀。 渐行渐远,流沙蜿蜒,犹如蛇舞,随着丝丝风声而动,恐吓着万物生灵。 冯逢风依然不敢强催骆驼赶路,走走停停。 今日的脚程比昨日更慢。 到了沙流湍急处,头驼停下脚步,足足有一顿饭的时间。 头驼不动,驼队难行。 怎样催打都没用,依然只是徘徊。 冯逢风恼火,抽打骆驼的脖颈,气说:“像你这般走走停停,几时能出沙漠?” 主人生气,头驼终于壮起胆子,又慢行了几十丈。 再停下,再抽打:“既然走了近路,就要放手一搏,咱们的命连在一起,要去大家一起去,你怕什么?” 好像听懂了她的豪言壮语,驼队又行了百余丈。 这段路,好像在历经生死。 有烈日烤灼,冯逢风却浑身冰冷。 白无常看到她的肩头微颤。 她虽年幼,也算得上是女中豪杰了。 莫说她只有十三岁,就算是成名的武林豪客,也难免要被流沙吓破了胆。 头驼再次停下。 此处沙流更急,打着旋儿的四处游走,好像地上的数万张嘴,等着吞人。 再次催赶驼队,冯逢风将赶驼的皮鞭抽得劈空做响,就算把头驼打得伤痕累累,它也不肯再前行半步了。 白无常见势不妙,抬手拿住冯逢风的手腕,劝说:“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唯安全为首。” 她挣脱手腕,回头对他发起了脾气:“那怎么办!像这样赶路,恐怕一年也走不出沙漠了,我们的水资只有三天!” 她没来由的对他吼,他只能放任她宣泄,以笑脸安慰。 喊出了心头烦恼,她快哭了,咬着嘴唇,委屈的说:“我从来没走过流沙暗涌,现在真的没主意了。” 他叹气:“早知道能沦落到现在这个局面,还不如不和那冰人斗气呢。” 她扬手要打,又气得扔掉皮鞭,斥他:“你说点有用的行吗?” “好,就和你说点有用的。” 难道他有主意? 冯逢风立即收起恼火,盼着他说。 “冰人虽然讨厌,但确实有些手段,水资的事情,无须牵挂,他从这里到长江水源尽头打个来回,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他若是开心,连洗澡水都能给你打回来。” 能解决水资的困扰,性命担忧就去了一半了。 冯逢风顿时心安,想想又得靠冰人挽回局面,又有些不服气,撇嘴说:“我也不要他打洗澡水,既然他那么大本事,就带我们出沙漠吧。” “其实,出沙漠这件事,倒也不难。”白无常轻轻一笑,领着冯逢风分析眼下局面:“你好好想想,咱们四人中,惧怕暗涌流沙的到底是谁?” 侧头一想,数给他听:“你与冰人都会腾云,我只能驾风,虽然飞不多远,但不算凡胎,所以你们也能携我腾云,只有我家小姐是个凡胎,肉体沉重,不能携带。” “你看,静心一想,事情就有了由头。”白无常赞她一句,又说:“除了你家小姐带不得,就只剩下骆驼、马匹带不得了。不过,这些东西,只是身外之物,丢了也没什么打紧的,只要照顾好你家小姐,就万事大吉。” “说的轻巧,这些身之外物可是咱们的全部家当,如果真没了,到了中原,讨饭吃啊?” “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人在,天也奈何不了。” 尽是些大道理,书里看来的吧? 冯逢风不再与他斗嘴,疑惑的问:“该怎么照顾好我家小姐?” 慢慢解释给她听:“这个简单,咱们三人都有点道行,派一个人与你家小姐捆在一起,真有陷沙时,就算她凡胎沉重,那奋力一跃之势,也足以保留二人的性命。” 捆在一起?也许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转念一想,微起双目,斜眼问他:“该派谁和我家小姐捆在一起?” 昂首挺胸,大义凛然:“如此凶险之事,我当仁不让!” 他果然没动好心思!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我呸!”冯逢风哼了一声,嗔怒:“你当我瞎了眼?敢把我家小姐交给你这个大色狼?” 无情的拧着他的手背:“我就算去求冰人,也轮不到你!” 她跳下骆驼,跑向黑无常的方向。 看着她的背影,白无常搓着被拧疼的手背,苦笑:“难道我表现的这么明显吗?是哪里出了破绽?” 马队在后方,冯逢风路过蛇王女儿时,突然脚下一软,整个身子直坠下去! 暗涌流沙果然厉害! 只一眨眼的功夫,黄沙已至脖颈。 慌乱中,她提起胸中真气,想拔沙而起! 暗涌深处吸力极大,好像有两只鬼手攥住她的脚踝,打着旋儿将她往下拖。 越挣扎,越无力。 黄沙已淹至口鼻。 心生绝望时,突然觉得腰间一凉,整个人瞬间被拔起,甩向蓝天! 刺天之势凛冽,青丝纷乱。 只觉得已穿过白云,这就是腾云的滋味吧? 四周看去,皆是清新,蓝天深处是这样的凉爽, 落沙,腾空,破云,只在一瞬间,还来不及惊恐。 余力总有尽头,待她不再上跃时,便转为坠势。 睁不开眼,刺耳的风声钻入脑中,胸中翻滚,一阵恶心。 刚想尖叫时,落入一个人的怀抱。 坠势渐缓,收起惊吓,缓缓睁眼,已躺在冰人的怀中。 离他这么近,能数清他的睫毛。 一张瘦脸,好精致。 落了地,冰人放开手。 她坐在地上,离开他的怀抱,觉得喉咙犹如火烧。 再也忍不住了,可不能让他见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背过身去,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吐完后,不住的咳嗽,喘不过气。 一只大掌贴住了她的后心,将一股醇厚的真气注入到她体内。 顿时觉得胸口舒畅,已不再那么难受了。 擦了擦嘴,睁开泪眼,觉得眼前清亮了许多,所有的不适都烟消云散了。 冰人收回手掌,一言不发,退出几步。 当我是小猫小狗吗?救过后,一句话也不说? 冯逢风兀自生气时,白无常凑近。 见她面色红润,知道她已无大碍,笑说:“我第一次驾云,比你吐得还厉害。” 什么意思?是看我笑话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没风度! 白了他一眼,刚想骂他几句,突然发现四周空落落的。 驼队呢?马队呢?家当呢? 难道全部陷到流沙中了? 立即俏目惊恐,跳起来揪住他的衣襟:“我家小姐呢?” “没事,没事,那不是坐得好好的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蛇王女儿捂着自己的胸口,惊魂未定,秀发散乱,浑身是沙。 想必她也陷入过暗涌。 跑过去,与小姐相拥,互相安慰。 耳边铁链声响,回头看,冰人正在甩落铁链上的细沙。 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印记,瞬间明白。 陷沙时,是冰人用铁链破沙而入,缠住自己,拔出来后,再抛向空中。 接着……便被他抱在怀里。 蓝天深处,白云相间,他……抱过我。 脸也红。 暗自羞涩时,白无常又凑了过来,指了指四周的荒芜:“怕什么来什么,人是保住了,家当却没了。” 还不是被你这张破嘴给方的? 好的从来不灵,坏的一说就灵。 白无常佩服的感慨:“暗涌流沙,果然名不虚传,这么大一个驼队,瞬间就能被它吃下。我得好好研习这其中的妙诀,说不定能自创一套震惊三界的法术呢。” 这人没心没肺,都一穷二白了,还在胡言乱语! “都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说笑?”一脚沙踢向他,狠狠赏他一记大白眼:“咱们的水也没了,粮食也没了,连打水的工具都没了,你美什么?” 拂袖拍打全身的沙土,白无常笑吟:“世事无常,有一得便有一失,有一失必有一得。” 他举扇摇风:“虽然失了家当,却得了行进速度。我保证,不到半天的功夫,咱们就能走出这暗涌流沙。” 还剩将近两天的路程,半天怎么走完? 再白了他一眼:“吹牛!你们俩可以带我腾云,但我家小姐怎么走?” 白无常自信的深吸一口气,笑问:“丢沙包,你玩过吗?” ------------ 第三十四章 不义之财 富人家孩子玩的东西与穷人家的孩子从来不同。 富孩子斗蟋蟀,穷孩子抓蚂蚱。 富孩子玩犬鹰,穷孩子被狗追。 富孩子玩古董,穷孩子丢沙包。 提到丢沙包,冯逢风便笑了。 小姐虽然不能腾空驾云,但以这两个男人的功力,可以将小姐抛来接去。 自己驾风随行,这样一来,说不定真能在半天内逃出这片暗涌流沙。 只要他们抛得足够远。 转头看向小姐,她面露难色,双手抓着裙摆。 女人家,怎能穿着裙子爬高? 白无常的衣衫已在御沙时丢失了。 只能走向黑无常,冯逢风伸出手:“把你的外衣脱下来。” 他不解,也不理。 以为我想看你脱衣,占你便宜? 指着小姐的裙装,对他解释:“把我家小姐抛来抛去,不该看的岂不是都被你们看去了?咱们丢了家当,没有毡毯能为我家小姐包裹身体。所以,借你的外衣用一下,束住我家小姐的裙摆,这样才好行事。” 白无常凑趣插言:“本来我有心相助,但我的长衣在御沙时,拜小爷所赐,已被撕成碎片。再脱,我就光了。” 黑无常没有脱衣,垂下铁索,递给冯逢风,轻说:“可用此物束缚。有些冰冷,你家小姐须忍耐。” 接过铁索,顿时冷意沁肤。 冯逢风面目大喜,笑说:“这可真是宝贝,这么热的沙地,正需要凉物祛热呢。” 她抱着铁索走向小姐。 白无常咂了咂嘴,无比羡慕:“自我认识小爷以来,这条铁索从未见他离手。此刻能借给你家小姐做裙带。冯逢风,你好大的面子。” 正以索做绳,束住小姐的裙用,转头瞪他一眼:“要不是你那双眼睛不老实,我又何苦费这个劲?” 他不耻反笑,自嘲:“我不仅眼睛不老实,手也不老实。待会儿抛接你家小姐的时候,难免会放错地方,你该怎么防范?” 两个女人,面色都红。 一个羞红了脸,一个气红了脸。 冯逢风抽出尖刀,凌空劈了一下,杏目圆睁:“敢放错地方,就剁你的手!” 白无常微笑点头,突然纵身上前,两指成剑,点了蛇王女儿的六大要穴。 蛇王女儿软软晕倒,躺进他的臂弯。 黑无常见他突然出手,不问原由,凌空九踢,直取他的要害。 挟着蛇女后跃,躲开小爷的招式,立即笑语解释:“小爷莫要误会,我没起色心。只是封住她的肠经穴,让她小睡一会儿,省得在抛纵的时候,吐脏了小爷的索链。” 又提呕吐这回事,难道还没笑话够我? 冯逢风眉目做笑,赞他一句:“你想的可真周到。”走上前,从他怀里扶出小姐,出手狠狠的将他手背上的皮拧成圈。 白无常倒吸冷气,苦笑说:“拧的真准,同一个地方。” 手背已经红中透紫,像开了朵绛色花。 黑无常斜目看他,沉声冷哼:“你学艺好杂,连凡间武师的点穴手都会。” 好眼光,居然看出我刚才的手法。 原来他也懂凡间武技。 白无常作相一笑:“资质鲁钝,学不精,就只能学的杂。” 不理他的胡言乱语,只说了句:“我在前面等。”黑无常纵身一跃,快过疾风劲雨,落在百丈远的地方。 冯逢风看傻了眼,张大了嘴,喃喃问:“也没见他行风驾云,怎么竟能跃出这么远?” 遥望黑无常负手而立的身影,一笑自语:“说我学艺杂?你不也亮了一手凡间武师的绝顶轻功吗?” 不得已,将小姐交到他的怀里,冯逢风瞪眼冷哼:“登徒子!冰人已经准备好了,你还抱着我家小姐干嘛?还不快抛过去?” 举臂平托,奋力一抛。蛇王女儿直纵天际,好像脱了线的纸鸳,飘飘远去。 白无常踏风而起,冯逢风怕落在后面,忙运转周身真气,催风追了过去。 疾风扶摇她的发丝,翩翩欲舞。 见脚下流沙急驰而过,冯逢风心中大惑不解:我的驾风功力什么时候长进到这种地步了? 转眼间路过等待接住小姐的黑无常。突然警醒,难道是方才他给我注入的真气在起作用? 飘飘落下,回头看到黑无常稳稳接住小姐,又抛向跃在远处等待的白无常。 丢沙包果然可行! 冯逢风心中大喜,争胜心斗然升已,只想着可不能被这两人落下。 再催动足下清风,又快了几分。 也许过了几十个抛接,驾风都觉得累了。 流沙渐渐稀薄,道路上有了斑驳的绿色。 再行一段路,有低矮的植丛出现,也能看到有昆虫歇脚。 终于过了险境,不用再受暗涌流沙的欺负了。 靴底已经沾染了泥土,沙地终于全无。 白无常接住蛇王女儿,伸出手掌在她几处被封的穴道上揉了揉。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蛇王女儿终于“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黑无常向追来的冯逢风伸出手掌:“还我铁索。” 你那根破索链,冰冷的像死蛇,谁稀罕吗? 冯逢风走到小姐身边,解开束住裙摆的索链,刚想抛给他时,索链一滑,自手掌里游了出去,抬头看,已被他缠回小臂了。 蛇王女儿刚刚转醒,还在懵懂间,冯逢风便叽叽喳喳的对她解释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莺声燕语间,白无常回首沙漠,有些萧索,长声叹:“原来这世界上真正富有的地方,竟然是这片沙漠,如果能将沙子翻出来,不知道能取出多少财宝,救活多少穷人。” 白无常发完感慨,回身问冯逢风:“下一步怎么办?” 冯逢风一愣:“继续赶路呗。” 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吃饭,喝酒,洗澡、住店,哪样不得用钱?我记得从府里出来的时候,你自告奋勇管账……莫不如现在就给大家分分盘缠。” “你明知故问!”又被他气得脸红,斥骂他:“所有的钱,都被你扔了,难道你忘了吗?剩下的家当,也都陷到流沙里了。我现在没账可管了,上哪弄钱给你?” “不分盘缠也无所谓。”白无常点了点头,笑问:“总之,有言在先,这一路上我们听你们的,我就想知道下一顿饭怎么着落?” 没钱寸步难行,连吃饭喝水都是问题,他却偏问让人为难的事。 几个人的全部家当,就只剩下身上的衣服了,该怎么办呢? 正自发愁的时候,看到他得意的摇扇。 两步跑过去,一把抢过来,反复看看,扬起笑脸:“你这把扇子的做工还算不错,总能当几文钱吧?” 白无常轻笑,伸出两根手指搭上她的手腕,冯逢风立即手软,刚到手的扇子又被他牵了回去。 轻抚扇羽,笑着回她:“这是我心爱之人朱雀所赠,怎能给你当当用?” 两次听到他说这把羽扇的来历,黑无常也不禁侧目问他:“真是朱雀所赠?” 听到小爷如此问,白无常失声大笑:“骗小孩儿的疯话,小爷也信?朱雀比我大了至少几十万岁,我怎么可能下得去嘴?” 黑无常轻嗤,对他说:“你能谈笑自若,必有生财之道,无须再捉弄旁人,尽快解题上路。” “小爷真是抬举,我能有什么生财之道?不笑,难道还哭吗?”轻轻叹气后,又说:“江湖行路,取财全凭窃与抢,但小爷仙风傲骨,一定不屑做个肖小之徒。有如此正义之风,想白手弄来盘缠,难,很难。” 黑无常细心一想,大家身无长物,没有能换钱的东西,若是不偷不抢,怎么能找到盘缠? 这懒酒鬼的话,也并不是完全胡说。 黑无常轻出一口气,转过身形,轻言:“若取不义之财,我可以不管不问。” 此话一出,冯逢风大喜,忙对白无常说:“冰人发话了,咱们可以弄点不义之财。” 转口问她:“什么叫不义之财?” 这有什么难的? 冯逢风随口就回:“贪赃妄法的赃银、打家劫舍的钱款、压榨穷人的血汗……这些都是不义之财。” 白无常点了点头:“你不觉得这些钱财取来后,应该还给苦主吗?若是充公或者充私,其行径更为卑劣。” 冯逢风摇头不解:“这倒难了,自古以来,朝廷都是以赃款充公的,难道你说朝廷卑劣?” “先用贪官鱼肉百姓,再宰杀贪官丰富国库,这是拐着弯的从百姓口袋里抢钱,难道还要我说他们好听的吗?” “哎呀!”冯逢风捂着耳朵直跺脚,不愿意听他说这些大道理,埋怨:“左不成,右不成。活人还能被钱难死吗?” 怨完,又看了看他,阴险的一笑:“要不然,我把你倒手卖了,说不定能换几个馒头呢。” ------------ 第三十五章 一文钱 天下兴亡,百姓皆苦。 这是万古不变的道理。 中原大地,也许有几个盛世流名,大多是夸大其辞而已。 子女婴儿,是父母的骨肉,不到没有活路的时候,谁肯出卖? 败落时,见过有人卖孩子的,很少听到有人卖大人的。 尤其是卖男人的,更尤其是像卖白无常这样又能吃、又能睡、又好色的懒男人的。 她笑言要转手卖他,白无常自己都叹息摇头:“如果不倒贴,很难将我出手,你现在有钱倒贴吗?” 问的话全是短处,没钱才想到卖人的。 如果有钱,把他当个牲口使,也不错。 冯逢风撇嘴摇头。 他又指了指自己,笑说:“少了我,就不成一台戏了,怎么赚钱?” 赚钱? 冯逢风眼睛一亮。 他这么说,一定是有了主意。 拉着他的胳膊摇晃,笑着追问:“什么戏?怎么赚钱?你一定有办法了,对不对?” 不着痕迹的推开她的手,一笑,反问:“卖艺,听说过吗?” 久居西域,从没到过中原,卖艺这种事,好像听说过一点,但又想不起来。 用羽扇一指蛇王女儿: “小姐高鼻碧眼,虽是异族,但绝对是姿色绝伦。又见你四肢灵软,嗓音甜美,必定擅长异族歌舞,实属难能可贵。” 再指冯逢风:“你虽然学道不精,法术不济,但气息平稳,身手灵活,估计一口气翻几百个跟头还不在话下。” 最后指着自己:“我身无长项,唯有一条煮不烂的舌头,摆摊卖艺时,可以围住众人,让他们多舍银钱。” 说完,笑问冯逢风:“有小姐的歌舞,有你的跟头,有我的妙语连珠,这不正好是一台大戏吗?” 歌舞和跟头? 听上去好像引不起别人兴趣吧。 也许这算不上是一个好主意,但也不算是一个坏主意。 行不行,只有试试。 瞟了冰人一眼,问白无常:“赚钱大家花,人人都得出力,他做什么?” 让小爷撂地画饼(街头卖艺)?谁敢开口? 白无常左右为难。 黑无常深吸一口气,看着冯逢风:“我可以敲锣捡钱。” 他那么高傲,敲锣捡钱? 冯逢风扑哧一笑,恨不能早一刻见到冰人弯腰捡赏的模样,高兴的拍手,催促白无常:“既然成戏了,就快点去赶路赚钱吧。” 万万没想到,心比天高的小爷能在众人共济危难时,自甘弯腰。 由衷的赞他:“君子之风,方能感动天地,有小爷助阵,这台戏必能赚的盆满钵满。” 嫌他罗嗦,瞪他一眼,率先上路。 一穷二白,众人起行。 途中,白无常遥望远方,对冯逢风说:“沙漠边落有族民,喜好面食。油泼面,臊子面,刀削面……无一不是美食。有一种凉食,食材透明,入口弹牙,酸辣津爽,以黄瓜丝相佐,解饱、解渴、解馋,名为酿皮子。等咱们入了村,卖艺得了钱后,一定给你来一大碗……” 赶路时,腹中正饿,光听他说说,嘴里就快要流出口水了。 加快脚步,只盼着能早点进入村落,卖艺换钱,吃饱了酿皮子,再饱饱的睡一顿热炕。 路途渐深,道上多了些碎石。蛇王女儿在西域时,惯打赤脚,丢了家当后,无鞋可穿,行路极尽辛苦。 见道路两旁有杨槐相伴,白无常向冯逢风借来尖刀,剥了些树皮,又折了软枝,为蛇王女儿编了一双简单的草鞋。 样子难看,却能抵暂时用处。 招来冯逢风夸赞,白无常苦笑的自歉:“人穷志短,不得不学啊,谁知道哪样市井手艺就能换钱?” 知道他又在顺口胡说,冯逢风笑着要拧他手背,他躲,她追。 黑无常心下暗思,这人看似馋懒,一路上却能处处解题。 本应嬉笑三界,做个自在游仙,却为何偏赖在我丰都鬼城? 耍闹间,已见到前方有人。 路旁有瓜农在摆筐卖瓜。 拳头大小的甜瓜,正是香脆甘甜的时候,老远就能闻到香味。 卖瓜的人蹲了一排,将香瓜垒的整齐,个个儿水灵精神。 看一眼就让人喉头发紧,饥渴难耐。 刚从酷热的沙漠里出来,多半天没有进食进水,看到如此诱人的香瓜诱人,不免让人暗吞口水。 冯逢风年纪最小,嘴也最馋。 闻到瓜香,她跑到第一个瓜摊上,抓起一只香瓜放在鼻尖下闻了闻。 味道虽然不如家里的哈密香瓜浓郁,也足以沁人心脾了。 卖瓜人是个老翁,见有了买卖,忙堆起皱纹,笑说:“一文钱一个,刚洗好的,张口就能吃,看囡囡长的漂亮,买一个,再送你一个。”老翁说着话,又抓起一只瓜,递给冯逢风:“给你挑个大的。” 两只瓜捧在手里,才想起自己没钱。 不敢张嘴咬,对老翁甜甜一笑:“老伯伯,我给你翻一个跟头,你能送我一只瓜吗?” 老翁叹气,有些为难:“如果囡囡到我家瓜地摘瓜吃,别说一个,就算是十个老头子也送了。但这些瓜是我十几里山路辛苦挑过来的,就是为了赚沙漠客的几十文钱,这……”说到这里,老翁不再言语,只搓着手,满脸的为难。 刚想再和老翁说点人情话,突然听到旁边卖瓜的小伙子起哄:“小囡囡,我给你翻一个跟头,你能给我一文钱吗?” 一文钱? 钱虽少,她却掏不出,只能任人取笑。 冯逢风憋红了脸,强忍委屈,放下老翁的瓜,跑回同伴的方向。 见小姑娘逃蹿,老翁叹气,众人哄笑。 竟敢奚落她! 黑无常心头火起,目透寒光,钢拳攥出声响。 怕他动怒,白无常上前一步,微微一笑,劝说:“小爷莫怪,这就是阳间,若不是日子难熬,谁会因为一文钱去欺负一个小姑娘?” 肯不肯舍瓜,全凭善心,即使不舍也没有过错。 但卖瓜小伙子嘴贱,实在应该教训。 冯逢文跑回来后,一直跟在最后,红着脸,不说话。 蛇王女儿摘下自己的耳环,递向她:“我还有耳环、脚铃,都可以换点钱用……” 冯逢风咬着嘴唇没接,白无常笑着插言:“不行,不行,新娘子出嫁,怎能一点首饰都不佩戴?岂不是被人笑我寒酸?” 对两人说完,他便抢出几步,走到了小伙子的身前,笑问:“你刚刚说只要给你一文钱,你就给我们翻一个跟头?” 上下打量了一下白无常,他身上只有短衣,连件长袍也没有,下身的扎腿裤与短靴看上去也挺残破的,不像是什么名贵之物,只有手里的羽扇光鲜明亮。 估计这群人是被劫匪洗劫了的沙漠商客,没什么好怕的。 仗着自己有几分力气,小伙子站起来,蛮横的说:“不错,你给了钱,我立即就翻给你看。” 白无常点了点头:“你不翻出个样儿来,我哪知道这跟头值不值一文钱?” 小伙子不傻,笑着反问:“什么样儿的跟头值一文钱呢?” 认真的回他:“手不着地的跟头,就值一文钱。” “不就是空翻吗?”小伙子蔑笑,满不在意的说:“我还以为有多难呢,我现在就翻十文钱的。” 迈出了瓜筐,在大路中间翻起了跟头。他手脚倒也利索,真的连翻了四、五个,只是翻到后来,却有些吃不住力了。 白无常大笑:“再加把劲,多翻多赚。” 他开始摇动手中的羽扇。本来力竭的小伙子突然有如神注,越翻越快,快过车轮滚动,引起周围卖瓜人的一片叫好! 叫好声此起彼落,小伙子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羽扇快,他便快。 跟头停不下来,小伙子口鼻里已经溅出血来。 鲜血随着跟头被四处甩落。 “虎子,都吐血了,赚钱不要命啊?别翻了!”有两个与他关系不错的瓜民抢到他身边,却被虎子的翻腾之力撂倒,近不了身。 瓜农纷纷慌乱,不知道虎子中了什么邪。 见到小伙子被他捉弄,冯逢风心里解恨,但看到血流出来时,她已经不忍。悄悄对黑无常说:“你去让他停下吧,别闹出人命。” 黑无常不动,轻回:“他阳寿未尽,死不了。” 翻了几百个跟头,想停却停不下来。白无常给他鼓劲:“快翻,快翻,你自己记着个数儿,待会儿咱们结账。” 虎子四肢无力,神智已有些迷乱了,嘴里全是咸腻的味道,哀求:“我不要钱了,谁能让我停下来?” 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白无常凑近他,蹲下身子,笑问:“如果我能让你停下来,值一文钱吗?” 有气无力,命已垂危:“我把整个瓜摊送给你。” 收起羽扇,白无常站起身,笑着对冯逢风招了招手,学着当地的口音,笑说:“囡囡,过来吃瓜!” ------------ 第三十六章 门神 刚出沙漠的时候,肚子空,手也空。 现在,肚子里已塞饱了甜瓜,手里也拎着两筐瓜。 一口气吃完四只瓜! 冯逢风从没想到自己的食量竟然有这么大。 走路的时候,她偷偷看着自己的小腹,怕它鼓出来。白无常逗她说:“放心,长不胖的,撒一泡尿就都出来了。” 又气又羞,追着他踢。 这么羞人的事,怎么随便说出口? 追闹一阵儿,累了。 冯逢风放过了他,有些不忍的问:“戏耍了虎子也就算了,把人家的瓜也抱走了,咱们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白无常拍拍手里的瓜筐,理所当然的回:“这是他心甘情愿送给我的。” 黑无常手里也拎了一筐瓜,但还是忍不住反问:“你若不用强,他怎会送你瓜?” 他笑,回:“恃强凌弱,本来就是阳间法则,几千年前是这样,几千年后还会是这样,变不了的。” 听着好像有理,但总叫人不服气。 冯逢风哼了一声:“你就是会说,正反话都让你给说尽了。” 吃瓜的时候比谁都欢,吃饱了,才挺身做女侠。 好笑。 他回:“会说我倒是承认,不过,这些瓜确实是我担着风险赚来的。” 赏了他一记大白眼:“翻跟头的是虎子,你担什么风险了?” 白无常没有回答,黑无常替他解释:“不管是谁,只要在阳间将法术施到凡人身上,便会被仙界视同为魔,若是事情败露,仙界的荡魔人就会收回他的法力。”边说,边用单掌比划了一个杀的手势。 冯逢风大惊,冒死赚两筐瓜,这,风险也大了! 脸已被吓白,抬头望天,好像天下随时会降下荡魔人一样,冯逢风欲哭无泪,不住的碎问:“该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见吓到了她,白无常看了黑无常一眼,无奈的说:“小爷,你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更可爱,一说话,就吓坏了孩子。” 走上前,看着她捉急的小脸儿,安慰:“只要咱们不说,事情怎么会败露?荡魔人很忙,哪有闲心管翻跟头的事?退一万步说,就算哪个荡魔人有闲心管这种事,也未必找得着我们。” “万一……万一被他找到了呢?” “请他喝杯酒,然后各忙各的。” “你这人!什么事被你一说,好像全都能用酒解决似的。”她不依不饶,还是后怕。 黑无常轻轻出声:“找到了也没事,他不归仙界管。” 白无常一笑,赞说:“小爷这句话说的真是可爱。” 看着两人面目轻松,可能真的没什么打紧吧? 冯逢风稍稍松了一口气,心中暗暗祈祷,荡魔人啊荡魔人,愿你们一辈子都有荡不完的魔,可别为这两筐瓜浪费力气了。 路越走越平坦,天色已经渐渐变灰。 前方有村落,村落里炊烟四起。 这个时候,百姓们都在生火造饭。 看着夕阳斜坠,冯逢风叹气:“完啦,今天是吃不上酿皮子了,咱们还没能卖艺赚钱呢。” “也不一定。”白无常微微一笑:“在有银钱之前,人们都是以货易货,因为有些货品搬运不便,这才发明了银钱,用以交换。” 拍了拍手中的瓜筐,笑说:“咱们手里有货,还怕换不到酿皮子吗?” “我说你怎么偏得带这两筐瓜上路呢,原来早有打算!”冯逢风立即来了精神,拍手大笑:“用甜瓜换酿皮子!” 随她笑,又叮嘱:“要制作酿皮子,须有石磨工具,你快去村里寻有磨、有驴的人家吧。” 急忙点头答应,拉起小姐的手,两个女子便一蹦一跳的率先跑进村口。 不放心的对着背影大喊一句:“别忘了跟人家说,用两筐瓜换四碗酿皮子和一双绣鞋。” 停下脚步,低头看看小姐脚上的草鞋,这人心真细,做买卖肯定不赔钱。 回头对白无常招了招手,笑着继续跑进村里。 黑白二君提着瓜,走在后面。 见左右无人,黑无常轻声:“我可以回丰都取钱。” 白无常轻笑:“做一回凡人,才能知道凡人的不易。也许小爷这一路凡人做下来,就不会因为他们犯了丁点小错,而不给他们轮回的机会了。” 侧目,冷声:“你在教训我?” “岂敢,岂敢。”笑谈完,反问他:“小爷有毁天灭地的本事,不知道敢不敢做一路凡人?” 沉声不语,只顾向村里走去。 行至村中,老远的见冯逢风跑了回来。 跑到他们身前,猛喘粗气,脸上现出得意:“我谈好了,四碗酿皮子,一双绣花鞋,还搭一晚上热炕。” 白无常赞说:“民风淳朴,已经慷慨至极了。” “就在前面右转第三家,院子里有磨、有驴,你们快点!我得去帮厨了!”一口气说完,她又跑走了。 白无常笑对黑无常:“一顿饱饭,一晚热炕,就足以让人快乐,这就是凡间。” 右转,第三家。 隔着土墙观看,院里有磨、有驴。 刚要叫门时,听到震天一声吼。 “站下!别人进得,你们俩进不得!” 听到喝声,放下手中的瓜筐,白无常轻轻叹气:“我们今天来,不锁人,只是借宿吃饭。” “休要胡言,快去,快去,省得某家动手!”那声音不依不饶,已经开始驱赶。 黑无常也放下瓜筐,沉声冷笑:“小小门神,休要狂言,现出身来!” 院门上贴着年画,是一对门神。 天、地、人三界,属人界最弱,没有还手之力。 上天有好生之德,为护人界,每个家里都有护持神灵,院内有六丁六甲看管,门外有门神把守。 黑无常已放出狂言,门神也毫不示弱。 青烟过后,现出两个身形,高大伟岸,面目恶煞,像两座巨山,气势竟不输于森罗的牛头、马面。 门神者,一人长须,一人扎虬。 长须点指黑白二人,口中大喝:“这家主人阳寿未尽,你二人因何早犯?” 为怕小爷动手,白无常抢前一步,叹一口气:“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今天不锁人,只是借宿吃饭,还得说多少遍二位才能听懂?” 扎虬拔出腰间配剑,两声冷笑:“你俩阴气太重,不能进入凡间居所,若不速速离去,休怪我宝剑无情!” 隔空一劈,龙吟作响。 黑无常负手挺胸,轻嗤:“我想试试。” 小小鬼使,焉敢逞狂? 扎虬眼睛已红。 白无常横出一步,隔在扎虬与黑无常之间,摇扇轻笑:“门神一派,近年来做得大了,闻听你们比凡人还多。不过,无论你们有多少人马,不始终还得听命于敬德兄与叔宝兄吗?我与敬德、叔宝二位兄长素来交好,两位掐指寻根,一问便知。”攀完了交情,又软言一劝:“问过后,希望两位不要为难我兄弟,直接放行吧。” 敢用仙长之名压我? 扎虬听完大怒,挥剑指向白无常:“嘟!尔等小小鬼使,竟然敢冒我家班主之名!不要命了吗?” 话音未落,黑影闪过。 手中宝剑,断做两截。 没看清是谁出的手。 只看到黑无常在白无常身后,轻轻抚摸缠在右臂上的锁鬼铁链。 在扎虬不明所以时,白无常无奈的叹气,与门神讲起道理:“只要我们不进这门,你们就不能伤我们,否则就是破坏天条,后果难堪。” 门神的职责是挡住妖魔邪祟乱闯屋堂,白无常这道理讲的对。 长须沉凝的看了黑无常一眼,回白无常:“不错!尔若不犯,咱们相安无事!” 深深的再叹一口气,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白无常问:“偏得弄得大家面子上不好看吗?” 长须也亮出宝剑,第三次驱赶二君:“休再胡缠,快走,快走!” 给脸不要脸,我也没办法。 白无常低头一笑:“好吧。如此,便得罪了。” 以为他要强攻院门,门神立即召来长枪、大刀,横握在手,做好守势, 看到这么大张旗鼓的阵势,白无常摇头一笑,松松垮垮的踱到院墙处,在劈柴堆里拎起一把斧子,慢慢走回来,再与门神说:“你们俩的道场,只是这两扇门而已,我若想进门,又何须与你们动手?直接劈碎了大门,你们就自然烟消云散了。” 两句话,一把斧。 门神已经大惊,相视无语。 将斧子在手中抛了抛,又笑说:“我若将这破解门神的拦路之法传扬三界……到那时,你们门神还怎么混?” 劈碎了门,或撕了门神画像,自然就等同于毁了他们的道场。 有些事,本就如此简单,只是许多人都想不到而已。 如果他将这个法子漏到了妖界,门神一职就如同虚设。 到那时,仙界也不会再有门神的立足之地了。 不用出手,就毁了一派。 两个门神倒吸一口冷气,沉声无语,谁也不敢拿个主意。 右手执着斧,左手提起筐,吩咐门神:“屋里的六丁六甲归你们俩摆平,省得我再费口舌,如果摆不平,我就拆了这两扇门。” 怒目瞪得再圆,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左右思量,不得已,只能化做两道青烟,隐回了年画里。 白无常将斧头抛向柴堆,对黑无常一笑:“进门交货,吃酿皮子。” 拎起瓜筐,随步进门,问:“从哪里学的邪路子?” 扬眉一笑:“我以前学过木匠。” 注:关于门神 民间过年时,好贴门神年画,以保佑门庭平安。 门神共有两人,普遍认为,一个是秦琼,字叔宝。一个是尉迟恭,字敬德。 也有认为是神荼与郁垒二人的。 后又出现文门神一说,普遍认为是魏征与包拯。 ------------ 第三十七章 终于来了 饭菜,只要用料地道,味道就会地道。 地道的小麦磨成精粉蒸煮,地道的白皮蒜剁成碎沫,佐以地道的辣子、香醋、细黄瓜丝儿等辅料入味。 一碗简单又爽口的酿皮子便自然而就。 冯逢风第一次见到像脸盆这么大的碗,也是第一次用这么大的碗,吃人生中的第一口酿皮子。 又酸又辣,又凉又香。 想了想自己帮厨忙了这么久,感动的几乎落泪。 又夹起一条酿皮子,刚好见到白无常向这家主人讨了一条白毛巾,扎在头上,单手托着巨碗,向院里走去。 吃饭也这么不老实。 冯逢风喊住他:“你要去哪?” 回过头,认真的说:“吃这么地道的酿皮子,一定要用最地道的吃法。必须头围白巾,手托巨碗,蹲在门前的长木凳上,和着尘土一起下肚,这才能吃出最地道的美味。” 蹲在板凳上,就着灰吃? 谁会这么吃?他肯定又在唬人。 刚要出语讥笑,又看到男主人头围白巾,托着大碗紧跟着白无常向门外走,眯眼笑着对冯逢风说:“这后生会吃着尼,四饿们这里娃。” 啊?难道这种吃法是真的? 白无常笑问她:“怎样?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到门前蹲着吃?” 冯逢风还没回话,女主人走过来护着她。驱赶两人:“这么漂亮的囡囡,会和你们两个糙汉吃土?饿才舍不得咧。棍!” 男主人是老汉,憨厚。女主人是他婆娘,泼辣。 两个男人遭到驱赶,不生气,反倒哈哈大笑,托着大碗,走出院子。 老两口一辈子只生了一个女儿,嫁到了远村,很少回娘家。 他们忙前忙后,为这四人做了酿皮子,还有鱼和肉,也并不图那两筐瓜。 人至暮年,水果才能吃几口? 两筐瓜今夜存在他们家里,明天也会分给邻里吃了。 他们赠给蛇王女儿几双女儿穿过的旧鞋子,还为这四人准备了几套旧衣服,还有路上能用到的清水、干粮。 茅顶泥墙,他们富有吗? 是的,因为他们有比金子还贵重的善心。 这就是中原民风,质朴无华,传承了几千年。 虽然它渐渐变得稀薄,但从未真正离去。 脸盆这么大的一只碗,盛得满满的酿皮子。就算再美味,冯逢风与蛇王女儿只是两个小女子,怎么能吃得下?黑无常拼尽全力,也吃下了不到三成。 院外,白无常蹲在板凳上,吃得正香。 吃到一半时,肚子涨的蹲不下,刚想放下碗,看到老汉正大口扒食,顿时争性大起。 难道我还吃不过他吗?一发狠,死活将这一盆酿皮子吃下。 一老一小,看着对方的碗里,连汤都不剩了,才相视哈哈大笑,白无常用筷子敲着瓷碗边,对老汉笑说:“老人家心肠好,饭量好,必有福报。” 擦了擦嘴角上的残食,老汉十分豁达:“不图大富大贵,只图子女平安,挺好,挺好。” 夕阳落,繁星出。 白无常还在与老汉说笑,谈些风土人情,村落故事,倒也有趣。 见两人久出不回,女主人追了出来,看到两人手中空空的大碗,对老头子发了脾气:“那么逞能,这一大碗全吃下去了?” 老头子将碗向女主人,逞能的强笑:“再给饿添满,饿还能吃哈去。” 一把夺过老头子手里的碗,狠狠的推了推他的头,斥他:“来了人就逞能,饿还不知道你?快莫要跟后生娃聊天咧,人家赶了一天的路,要歇哈了,明早还得赶路尼。” 老汉摸着被她推的地方痴笑,宠爱的看着数落自己的老伴儿。 年轻时,这二人必定也是极尽风趣的欢喜冤家。 数落完老汉,又对白无常说:“炕烧得火热,快去睡哈,解乏的恨。” 老婆子将白无常手里的碗也收走了,率先回屋。 两人起身,同往回走,老汉悄悄对白无常说:“后生娃,将来找婆娘,一定要找刀子嘴豆腐心的,能干活儿,能疼人。” 中原大地,男尊女卑,主妇敢当着外人的面斥责当家的,恐怕真正受到溺爱的,是他的婆娘。 热炕果然解乏,一躺下便让人倦意大生。 细心的女主人,还在炕中间挑挂了一道粗布帘,用以遮挡男女同铺。 屋内的六丁六甲没有骚扰黑白二君,这反倒让白无常有些寂寞。 两个女子悄悄的跑出了屋外好几次,神神秘秘的。白无常全当不知,心里做笑,白天吃了甜瓜,晚上吃了酸辣,再加上火炕助力,肚子里不打架才怪。 她们折腾了几次,估计已经清空腹中残物了,这才呼吸渐重,缓缓入眠。 白无常起身,悄悄出院,走到离院落不远的一株枣树下,倚靠起来。 时节未到,秋枣未结,枝叶浓密。 一般的枣树又细又小,仅有两人多高。 这颗枣树却分外粗壮,约莫需三人合围,估计至少也历经五、六百年的岁月了。 月光透过枝叶,洒在他身上,斑斑点点。 出了沙漠,夜里仍有凉意,却已不再冰冷难熬。 少静了一会儿,白无常轻轻一笑,吟道:“我已披星而至,你为何不来相聚?” 他在等谁? 话音落地,枝杈间传来咯咯一声脆笑。 笑声甜腻,透着风情。 枝叶微晃,有一个女子落在眼前。 纤眉凤眼,美艳无双。 她偎向白无常,葱指划过他的胸口,撩拨说:“郎君,你是个坏人。” 有美在怀,白无常扬眉微笑,眼底划过情欲:“怎么说?” 她嘟起嘴,怨声数落他:“在蛇王院里,你不但不护着我,还让蛇王斩杀我,还不承认你是坏人吗?” “我若不用这一招,那小爷岂能保你?”白无常解释完他当初用意,又转做一笑:“你毕竟还活着,而且活得很滋润,一路上跟着我们,得了许多便宜吧?” 原来这女子是被黑无常救下的红菩萨。 她一愣,喃喃说:“原来郎君一直都知道我在跟着你们。” “正西妖界,已经名存实亡,蛇王又有杀你的心,你若留在那里,即不能修行,也不能逃生,不走才是傻瓜。”轻轻摸着她的发丝,继续说:“走,也要选个好去处,我若是你,也会一路跟着我们,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唯一?”红菩萨媚笑:“郎君说的好狂妄。除了正西妖界,还有八大妖界可以存身,我为什么一定要跟在你们后面吃沙子?” “因为安全。”他出口便道破红菩萨的心机:“你能逃,蛇王就能追,他若执意杀你,你逃不出正西界。不过,聪明如你,你看出蛇王忌惮小爷的手段,你又拿捏住了小爷的执拗,小爷既然想留你,蛇王自然不会轻举妄动,所以,跟着我们,对你来说,最安全。” “哎哟,郎君。”娇唤一声,转而妩媚:“我一心只想逃命,哪有你说的那么多心机哟?” 不理会她的辩白,继续道破她的心机:“跟着我们除了安全,还有好处。这一路上,你没吃沙子,反而得了沙漠夜里风的内丹,还学会了破门神道场的法门。从今后,你穿房进户,再无阻隔了。” 他竟什么都知道。 狡赖不过去,又故作委屈:“郎君怎么突然提起这些内丹了?夜里风一共留下十九颗内丹,按理说至少也有两万年之功,但要融进我的真灵,也只有两千年而已。夜里风的修行参差不齐,对我的法术也没多少提高……郎君若是想要,我送给郎君就是了,难道我还会不给你吗?” 白无常扬起坏笑:“已经融合的内丹,该如何相送?” “郎君,你坏!”红菩萨脸上飞红,“嘤咛”一声,扑到了他的怀里,两只柔软的手臂轻轻环着他的腰,耳朵贴在他的胸前,娇羞的说:“我知道,我知道,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知道,我早晚会和你有这一天。” 艳唇吻上了他的颈项。 一条腿,缠上了他的腰。 两具身子,紧紧的贴在一起,她的呼吸炙热:“好人,快点,我等不及了,欢爱过后,我的,还不就是你的?” 情欲起。 她上下其手,撕开他的短衣,露出一副精壮的胸膛。 急促的落下无数唇印…… 白无常退后一步,笑说:“别着急,慢慢吃,味道才更好。” 红菩萨是妖,情欲燃起,不能把持。 到了这紧要的时分,她哪肯罢休? 上前一步缠住他,仰头问:“郎君不喜欢我这张脸?我可以变幻,只要你说出来,为你耗费多少真气都值得,都给你,我的真气都给你。”说话间,她已换了五、六张精致的容貌,或天真可爱,或内敛含蓄,或娇美羞涩,或妩媚放浪…… 她的心,是一只发了情的野兽,挡不住。 他双手搭上红菩萨的双肩,撕开她的长衫,露出粉色的肚兜。 凉风抚过嫩肤,起了粟粒。 香肩皎洁,像明月。 她是柴,他是火。 她要让他点燃。 牵起他一只手,引向脖颈,滑向藏在粉色肚兜下的一对高耸。 抬起腿,她的神秘就要为他开启。 这一刻,终于来了。 ------------ 第三十八章 佳人去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只要有月,管它是枣树还是柳树,只要有人,管它是黄昏还是深夜。 月弯下,枣树旁,有一对男女纠缠。 白无常的手,贴住红菩萨油腻的肌肤,已滑至她的胸口。 她迷离的笑,闭起双眼,凑近红唇,双手环在他的腰,正在享受情人的抚摸。 微风起,吹不散风情万种。 温柔的手掌突然曲指成勾,拿住了红菩萨的心经脉。 顿时浑身无力,心跳如兔,真气全被压制。 欲火熄,她惊恐。 白无常微微一笑:“只要我的手指再动一动,就能直接问你的心了。” 鬼手摘心! 她慌乱,强作笑颜,问:“郎君,你这是何意?” 看着她,已软弱的像待宰的羔羊。 他放开了她的心经脉,弯向背后,牵出红菩萨环住他腰的手。 将细手合在掌间,轻轻抚摸,叹说:“如果我稍慢了一丁点儿,此时已做了你的裙下鬼了。” 咬着红唇,慢慢抽出被他合在掌间的手。 细手脱逃,在白无常的掌心里留下一枚戒指。 他捏起戒指,借月色寻看。 精致,藏着一点尖锐,火红。 通常,火红是鲜血,是剧毒,是死亡。 尖锐细小,小过针芒。 即使摊在手掌里观瞧,也未必瞧得出。 却偏偏被他看到。 把玩了一会儿,将枚戒指还给红菩萨,笑说:“挺精致的,别弄丢了。” 把戏已被看,红菩萨合起长衫遮体,犹豫了几次,终于鼓起勇气,接过戒指。 他还在戏弄,微微皱眉:“干嘛穿起衣服?刚才不是挺好看的吗?” 红菩萨不怕他调情,只怕他不调情。 借机做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顺言说:“郎君是我的心头肉,我怎么舍得伤郎君?戒指确实是喂过药的,但只是迷心药,我是想迷住郎君,以后只对我一个人好。” 假话里也要藏着情。 白无常轻轻拍手:“有趣,有趣,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像你这么有趣的了。” 这话听不出好歹,他信了吗? 再想跟他讲几句好听的,他却抢着说:“迷心药也好,毒心药也罢,我不在意。既然约我来了,就聊聊你想聊的事吧。” 不管他信没信,总算没有杀意。 稍稍心安后,戴起戒指,媚笑:“明明是郎君来找的奴家,怎么说是奴家约的郎君呢?” 扬眉笑问:“下午,卖瓜虎子翻了几百个跟头,是你捣的鬼吧?” 愣住,没有回答。 他摆了摆手:“谁约的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来了,你也来了,该聊的,就应该开始聊了。” 微微叹了口气,与他撒娇:“郎君本来就要教训那个卖瓜汉,我不过一时起了玩心,顺着郎君的意,微微助了一些隔空摄物的小法术,没想到就用了这一点点真气,却被郎君发现了。郎君真是好心念,什么都逃不过郎君的法眼。” 我这么夸他,他总该消一点气了吧? 他笑,摇头:“你也莫要夸我,我也没那么好的心念。一切都是凑巧。 将事情原由讲给她听:“你之所以被我发现,是因为你会错了我的意。我本想让他一个跟头也翻不成,但你却让他翻个不停,我若再不知道是你在捣鬼,你今夜岂非约错了人?” 真倒楣,用力用错了方向。 转眸一笑,与他甜腻:“天注定,你是我命里的克星。” “也好,也好。”白无常连连点头:“既然是天注定,你就莫要违逆天意。我已如约而至,还要催你几次,才能得你的真心?” 轻轻呸了一声,耍赖说:“我的心,岂非早就给了你?” 表白、勾引、撒娇、甜腻、耍赖……女人对一个男人能做的,她已用了全套。 轻轻走近白无常,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直接问他:“我不信你对那个道法童男子没存一点私心。” 他装傻,回问:“我该对他有什么私心?” “郎君,跟我还需藏奸吗?”她撇嘴一笑:“我亲眼见到道法童男子诛杀夜里风,连站都不用站起来,只用了两招,就灭了夜里风全族。他的真灵,至少有十万年的道行!” “十万年!”白无常惊诧,倒吸冷气:“真有那么厉害?” 她笃定的点头:“郎君,你好好想一想,这份真灵已能与上古大仙祖媲美了,再加上他的童男身,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已听傻,抹着额上冷汗:“幸亏我一直对他礼遇有加,否则,动起手来,我岂非早已死在他的手里了吗?” “郎君聪明,不必和他硬碰硬。”红菩萨走近,轻声:“若是你、我联手分了他的真灵,从此后一步登仙,天上地下,还不是任咱们快活吗?” 仔细想了想,又连连摇头,犹豫不决:“你既然已经见识过他的手段,还敢打他的主意?” 她再贴近一点,嫩脸已碰到下巴。悄声说:“光凭我自己,当然不能成事,但若加上郎君你,就不那么难办了。” “说起来容易。”白无常叹气:“若无好计谋,却是难以周全。” 他已动心! 红菩萨小心的左右看看,再劝一句:“他的法术虽然高强,但依我看,十之八九都喂养在他那副铁链上了。他若失了铁链,就如同壮士断臂,再有好本事,也使不出来。” “对啊!”白无常佩服的看着红菩萨,悔恨的说:“今天在暗涌流沙时,他的铁链曾一度离身,咱们倒是错过了一次良机。” 他不但动心,已决定行事了。 红菩萨咯咯一笑,牵起他的手:“只要他的铁链肯离身,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郎君与奴家心意相合,只须耐心点,就能等到最好的时机。” 握紧她的手,白无常拿定主意:“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否则,十万年的真灵反扑,谁能挡的住?” 越谈越投机,她又是一阵艳笑,亲昵的轻轻咬了咬他的耳朵,吐着热气:“真灵越是纯粹,越怕脏秽,如果时机对了,一泼牛粪也能让他的真灵锐气大减。只等他离开铁链,再用脏物将他压制,集合你、我二人的雷霆一击,不怕制不住他。” 细想她的计策,脸上扬起笑意,有几分奸诈。 将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胸口,问她:“制住了他后,这份真灵该如何能一分为二,让你、我共享?” 轻轻依在他怀里,两只手摸着他的胸膛,像一只温顺的猫,轻轻说:“真灵何必一分为二,当然全归郎君了。” 都给我,她图什么? 白无常叹息:“难得你对我用情如此之深,我也同样对你。这件事如果你得不到好处,我宁可不做。” 一听他有退意,便有点慌乱,急忙讲清:“真灵归郎君,我只要他的初次元阳。” 她想睡他。 “你要与他合欢?”白无常惊声,满面嫉妒。 怕他不许,红菩萨双手捧着白无常的脸,不断的亲吻,哄着他:“好郎君,唯有此法,你、我二人才能同时登仙,你又何必在乎这一次呢?以后,我还不都是你一个人独占吗?” 脸上的愠意被慢慢压抑住了,收起嫉妒,又试探她:“你不会在汲取他初次元阳的时候,顺便拿走那十万年的真灵吧?” 他这样问。 红菩萨退出他的怀抱,轻咬嘴唇,眼眶飞红,转身抹泪后,又伏回他的胸膛,委屈的说:“我的人都是郎君的,难道郎君还不信我吗?” 一句问话,伤了佳人。 白无常心疼的抚着她的头,任她在怀里流尽委屈的泪。 良久,对她说:“去除他的索链与压制他的真灵还不够,还须让他体内真气迷乱,这样才更有把握。” 还是他经验老道,想得周到。 点了点头,轻问:“该怎样做才能让他体内真气迷乱?” “酒、色二字能掏空身体。但要保住他的初次元阳,便不能让他沾色。”想了一下,计策已有:“如此说,唯有让他顿顿与酒、肉为伴,方能腻其心性,迷其心智。这一路东去,还有不少时日,只要让他喝上几天酒,体内真气自会慢慢迷乱。” 为怕失了法力,西方极乐都要禁酒。 以酒做攻,的确是上策。 红菩萨闻言面目大喜,欢言:“全凭郎君运筹为握。” 轻吸一口气,面犯难色:“此计虽然不难,但却有一个短处,若能得你相助,便可依计而行了。” 眼见计谋要成行,怎能不让她心头欢喜? 轻轻扑打他的胸膛,撒娇说:“提什么相助不相助,我几时不听你的了?” 轻轻握住她的拳头,再说:“买酒买肉需要银钱,在流沙里,我们丢了家当……” 说来说去,只是几两银子的事。 “这有何难?”红菩萨立即欢声:“哪里都有大户首富,我明夜就给郎君送上黄金万两。” “嗯。”他点头,勉强说:“那还够花几天。”忙叮嘱一句:“只能取见不得光的钱财,手脚利索点,别惊动官府。童男子好管闲事,怕他疑心重,提前防范。” “哟,这可真是难题呢。”抱怨完,婉儿一笑:“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听郎君的话,专去找那些不义的钱财。” 话已说完,她转身要去。 却被白无常拉住小手,红菩萨回头扬眉:“郎君还有什么叮嘱?” 脸上一副迷笑,央求她:“解开长衫,再让我看一眼。” 他到底还是迷上了我。 做足了娇羞模样,轻轻拉开裙带,露出温玉般的身体。 她在月下发光。 高耸,笔直。 一件粉色的小衣,一分的遮挡,却露出万分风情,让人垂涎。 他的面目已经痴绝。 咯咯一声脆笑,合起长衫,向月深处纵跃离去。 佳人去,明月寂。 ------------ 第三十九章 卖艺 独站月下,望着红菩萨远去的方向。 抬头闻指尖,还有余香。 自赏够了,白无常对着枣树说:“香艳场面已经没了,小爷还不出来说几句吗?” 树后闪出身形,黑无常轻哼:“你们打的好算盘。” 原来,两人亲热时,他就在树干后面。 白无常微笑点头:“算盘打的是不错,就是有点响,被要算计的人听到了。” 知道他好胡言,便转身不理,白无常又跟一句:“小爷好心性,红菩萨这么算计你,你居然也忍了。” 负手望月,冷回:“有人暗算我,活得更有趣。” 他的想法总是与众不同。 “有趣没趣,我不知道。”白无常奸笑:“我只知道,从明晚开始,我们不缺钱用了。” “钱很臭,但妙处无穷。”一想到马上就要发财了,白无常得意忘形,笑问黑无常:“小爷知道都有什么妙用吗?” 冷哼一声:“对你而言,有酒,有肉,逛窑子。” 他越损他,他越得意。 “不错,不错。”白无常狂喜,连声赞同,又说:“不过,明天白天还得卖艺赚钱。” 他离开树荫,向院落走去,边走边算:“明夜子时才有钱拿,所以白天得赚出午饭钱,晚饭钱,还有他奶奶的住店钱。世道不好,赚钱难,能不能添饱肚子,全看明天的造化……” 他碎碎念着,进门前,对年画上的门神打了个招呼,便回屋倒头大睡了。 黑无常纵身,跃进树影,斜躺在枝杈间,以绿叶掩住身形,闭目小憩。 黑暗与孤独,是他的朋友。 清晨起来,小院的女主人打点了清粥小菜。 几人吃完,便感恩上路。 老两口一直送到村口,才依依惜别。 临走时,女主人偷着塞给冯逢风几个铜板。冯逢风已感动落泪,翘着脚狠狠的抱了抱女主人。 目送一行人走得没了影,老两口才寂寞的走回院落。 院里坐着白无常。 他不是走了吗?怎么回来的比我们还快? 夫妻诧异,正要问话时,白无常笑说:“院子对面大枣树下,半夜去挖,有惊喜。”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怕老两口不懂,白无常又解释了一句:“福有福报,只要你们相信因果,就能挖出金子。” 话已讲清,白无常纵身而去,瞬间无踪,只在半空中留下爽朗的清笑。 原来是神仙! 夫妻扑倒便拜。 也不知跪了多久,腿都麻了。老两口互相搀扶起身,面面相歔,婆娘问老汉:“咱们挖吗?” 老汉点头:“挖!” 当夜,万两黄金现世,又造就出一对富甲一方的老夫妻。 只因那四碗凉皮,一席热炕。 村落离城镇有十几里的路程,道路崎岖难行,几人走了三个时辰。 临近中午时分,终于走上了官路。 还没进城门,官路就已经热闹起来。 卖货的,路边支起伙食摊的,也有一个耍杂技的班子。 杂技班子人员壮大,喷火、顶碗、踢缸、耍九环大刀……应有尽有。 班子旌旗招展,道具明亮,很是光鲜。 杂耍人员却都粗手粗脚,衣衫朴素,确实是江湖苦行人,只能挨一口饱饭吃。 白无常向冯逢风摊平手掌,她立即警觉的抓紧小包袱,皱眉反问:“干嘛?” 微微一笑,将手掌再递近一些:“既然大家是同行,就得互相捧场,咱们都看了这么久了,难道还不给两个铜钱儿吗?” “贼眼睛,你什么时候看婆婆给我钱的?”冯逢风撇了撇嘴。心里有些不大愿意,但想到呆会儿自己也得靠卖艺赚钱,就偷偷转过身,从为数不多的铜板里数出两个,塞到他手里。 叹了口气,调侃他:“说两个就两个,冯大小姐真是一枚都不肯多给。” 他们现在穷得就只剩这几个铜板了,如果赚不到钱,还能买两碗素面吃。 他偏偏还要赏出去两个,这人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心里不痛快,对他发脾气:“哪个姓冯?谁是冯大小姐?我不认识。” 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笑说:“冯逢风这个名字已用足一天了,是时候该换换了。”认真的一拱手,问她:“敢问小姐芳名?” 扑哧一笑,先白他一眼:“怎么不叫主人了?”随后才认真的回他:“我的真名是薛血雪,草头薛,鲜血的血,白雪的雪。这回可是真的了,你爱信不信!” “吴舞雾、于御雨、双爽霜、冯逢风、薛血雪,也真难为你了。”回顾前情,再激薛血雪一句:“我帮你数着,看这个名字能用几天。” 狠狠的白了他一眼,斥说:“铜钱儿都给你了,干嘛还攥在手里,啰里巴嗦的不赏出去,是想私吞吗?” “啰里巴嗦?”白无常一笑,缓言:“江湖有名言,话是拦路虎,也是敲门砖。这两枚铜钱儿只是引路用的,我让你看看,啰里巴嗦是怎么找出生财路的。” 他说话总是这样,让人听得明白,又听不明白。 等着看他怎么演。 杂技班子又耍了几个回合,收了看客的赏钱,便稍停下来喝水休息。 白无常捏着两枚铜钱儿凑了过去,将铜钱儿坠在班主的铜锣上,发出叮当两声脆响。 班主闻到响动,见到一个俊朗的中年汉子立在锣旁打赏,立即放下水碗拱手答谢:“多谢朋友捧场。” 他肯答话,就好办了。 借势走到班主身旁道一声辛苦。 随后歉意一笑,自报家门:“我等从沙漠里逃出来,被歹人洗劫,只剩下鞋子里藏的几枚铜板了,分给班主一半,望班主莫嫌弃。” 见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 听到这汉子道辛苦引路,再自报家门,便知道他也许是走江湖的熟客。 班主回礼谦让,打起了春点(江湖黑话)试探:“大家并肩子,火点子也有倒笼的时候。(见面就是朋友,有钱人也有不方便的时候。)” 肯用切口(江湖暗语),那就更好办了。 压低声头,叹息回:“班主灯笼举高了,就算没遇到老胡,兄弟也只是水点子。(班主高看我了,就算没被抢,我也只是个穷江湖。)” 四海江湖是一家,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白无常贴近班主悄声问:“城里人多,赏钱多,班主为什么在城外画饼(露天卖艺)?” 一声苦叹,用眼色暗指城门,回:“这城里的地保来头很大,连本地官府也得给他三分面子,城里的买卖只要开张,都得算他一份。像我们这样撂地赚辛苦钱的,被他扒一层皮还算好的,有的班子就因为孝敬不够,连吃饭的家伙都被砸了。” 小小地保也敢兴风作浪? 低声问班主:“这样霸道,没人去告吗?” “怎么告的赢?天下是官的天下,不是百姓的天下。我们游走江湖,到这里赚几碗茶钱,城外面对付一宿,明天就穿城而过,不去惹那个闲气了。” 惹不起就躲,也算是一招。 白无常出声宽慰:“古往今来,多有恶犬当道,班主能咽下这口恶气,也算是心胸豁达的了。” 一声叹,班主愤愤不平:“如果只有我一个光棍,和他拼了就拼了,但一班兄弟,都指着我吃饭,有些事,还是躲吧。” 江湖无奈。 两人再寒暄了几句,白无常便回身与三人聚在一起,领他们向城里的方向走去,笑说:“喜事了,喜事了,这个班子昨天在城里卖艺,赚了个盆满钵满,咱们趁热打铁,也快点进城,说不定也能沾点喜气。” 一声有钱赚,薛血雪拍手大笑:“赚了钱后,油泼面、臊子面、刀削面,我要吃一个遍。” 城门口有兵丁把守,见到蛇王女儿鼻梁高挺,碧眼朱唇,几乎要流出了口水。 其中一个兵丁色胆包天,检查了随行包袱不算,竟然要搜身,无非就是想在手上占些便宜。 刚要行事,另一个兵丁却止住他的行径,小声提醒:“这小娘儿们只要一进了城,就是齐三爷的口食,你敢占齐三爷的先,让齐三爷穿你的破鞋?” 提到齐三爷,兵丁立即腿软,只能咽下口水,放便宜过去。 白无常一笑,齐三爷,别急,就快见面了。 中午时分,城里街道正值热闹。 左右看看,有精巧的手工制品摊位,小吃遍街,绸缎庄,医馆,酒楼商行倒也一应俱全。 白无常引众人到了一处平白地,左右有小食摊位,对面有四层高的酒楼。 是个卖艺的好地方。 虽然下定决心卖艺,但真到了这里,薛血雪还是紧张,有些不知所措,缠着白无常问:“下一步该怎么办?” 安心对她一笑,先给蛇王女儿深施一礼:“委屈小姐,先打头阵,露出西域纱装,我敢保证,只要你红纱遮面,咱们这里立即水泄不通。” 俏脸微红,还了一礼。只扭捏了一下,便脱去外穿的汉族服饰,露出纱裙。 油腻的小腹在红纱下惹隐若现,匀称的双腿笔直修长。 除去绣鞋,赤着一双天足,脚踝微动,便听到脚铃脆声。 中原大地虽广,谁见过大姑娘当街脱衣? 尤其是这么美艳的异族女子。 这一脱,震惊街市,人群立即围观。 酒楼里饮酒的食客也放下筷子冲了出来,要抢最佳的观赏位置。 瞬间,四人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待蛇王女儿点足而立,做好舞蹈起势。 白无常悄悄笑问黑无常:“小爷,你现在还觉得世间好色的,只有我一人吗?” 注:关于江湖黑话 江湖黑话,自古就有。是自成体系的一套语言,应用于混迹江湖人之间的对话。 黑话南北不同。 比方说,南派黑话中的条子(警察),马子(女朋友),凯子(男朋友)。 北派黑话中的鹰爪子(警察),平头子(女朋友),掌柜的(男朋友)。 黑话到了现代,有些衰败,但也有人在用,还创造了一些新名词。 ------------ 第四十章 规矩 繁华市井,街道喧闹。 光天化日,当街中央,有一个异族美艳女子,除去外衣,身着薄纱,赤足而立,正欲翩翩起舞。 人群已经躁动。 异域歌舞多风情,没有弦乐与手鼓伴奏,也不免大失光彩。 白无常巧言善辩:“古风有击缶而歌,今日我愿与大家仿古,来一回击掌而舞!” 他带头以拍掌打起了节奏。 众人急看美艳女子起舞,便也随着他的掌声拍起手来。 掌声响起,香肩抖动,细颈微晃。 蛇王女儿明眸一闪,现出俏笑,说不尽的风情。 只用了这两个动作,众人便惊叹不已。 击掌声更大了,原先还揣着手不好意思拍掌的人,也都随着她舞动,拍起手来。 裙摆飞扬,纱裙轻旋,像一朵盛开的天山莲花。 白玉般的大腿半遮半掩,看直了男人的眼。 舞到兴处,又亮开嗓音。 歌声高亢婉转,曲调迷情多变,好似天籁,印在人的脑中,不能忘怀。 击掌声伴舞,反倒成了一道风景。 有远处听到掌声合奏的,也纷纷挤了过来,想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好热闹。 看一眼,就离不开。 人群越聚越多,整条街道也被堵死了。 歌声渐细,终于飘至天际。 一曲歌舞终了,她右手拈起兰指,抚在左肩行礼。 躯体柔软温转,让人欲罢不能。 赏了这一曲从没见过的曼妙,掌声雷动,许多人掏出零钱,向场子中间抛去。 零钱似雨,哗啦啦的自天而降。 薛血雪笑着想上去抢,却又怕被后面的零钱砸到身上。 “再来,再来,还有赏钱!”人群中有人高喊,唯怕她舞了这一曲就远去。 “初到宝地,再给大家卖弄、卖弄。”白无常嬉笑,将薛血雪推到中间,对众人朗声:“人们常说弯腰捡钱,但我家的囡囡,却不用弯腰就能把钱捡起来。” “不会是蹲着捡吧?”有人起哄,众人大笑。 白无常笑答:“如果蹲着捡钱,那还能再得诸位看官的赏赐吗?”在薛血雪耳边轻说:“翻一个跟头捡一枚钱,多捡多挣多解馋。” 薛血雪立即会意,打起了空旋儿。 她身法灵巧,眼尖手快,每打一个空旋儿,就拾起一枚铜钱儿,再抛给白无常。 白无常随机应变,变着手法的去接她抛来的铜钱儿,或反身抓,或用脚踢,或用头顶,也着实玩出了不少花样儿。 翻跟头捡钱倒也罢了,但捡钱之余又能与同伴玩出新花样儿,这一手儿倒是没见过。 看官顿时喝彩声不断,又有人往场子里抛钱儿,高声喊着:“别停,别停,继续翻,还有钱呐!” 在翻腾身法的时候,偷眼看到白无常接钱轻松自若,毫不费力。薛血雪玩心大起,她捡起铜钱儿不再抛给白无常,都攒在手心里。 攒足了十三、四枚铜钱,使出满天花雨的手上功夫,一股脑的将铜钱儿洒向他,有高有低,有先有后,看他还怎么接? 满天花雨的手法是暗器之功,为的就是让人避无可避。 十几枚铜钱儿,去势不一,很难接住。 眼见着铜钱儿就要落地,突然听到哗啦啦的声响。 众人屏息片刻,又暴发出震雷般的掌声。 薛血雪停身观望,见所有的铜钱儿都被黑无常收在索链的环扣之间了。 索链的前端,已好像变成了一条钱串子。 掌声未停,薛血雪对黑无常抿嘴一笑,又接着翻腾起来。 看过了这一手,也就过了新鲜劲儿。 围观的多是市井小民,也不再有那么多的赏钱抛进了。 薛血雪捡起最后一枚铜钱儿时,又使了个梨花落雨的姿势,婉转巧妙,又引来一片叫好。 发丝贴着额头,一张小脸儿透着红晕,倒是更好看了几分。 众人不肯散去,他们只是演了两个节目,倒要看看还有什么新招? 将集起的铜钱儿都交给薛血雪,几乎抱了个满怀。 她面目大喜,这些财钱若是省着点花,足够三天的应用了。 终于又有账可管了。 蛇王女儿再次挪到场子中间,众人立即聒噪,看来又轮到美人上场了。 在裙角飞扬时,能一饱眼福。 舞姿未起,突然听到人群外几声恶吼,紧接着众人被推搡。 从外面生生挤进来四个人,看样子,都是地痞、打手的模样。 一见这四个人现身,怕事的看客顾不得再看热闹,回身就走,一时间竟少了多一半的围观。 终于等来了! 白无常一笑,拱手向前:“几位爷有什么照顾?” 打量了一下这四人,两男两女,虽然气质不俗,但衣着朴素,不像是有大来头的,便横声质问:“在这里打把式卖艺,你懂不懂规矩?” 见来人气势汹汹,薛血雪便护住蛇王女儿退到一边,捡起外套给她披上。 白无常对领头人嬉皮笑脸:“我们卖艺讨生活,没犯王法吧?” “狗屁!齐三爷的规矩就是王法!”领头人一声怒吼,又驱散了些看客。 有些人在离去前,同情的看了看这四个人。 世态炎凉,恶霸横行。 能平地施援手的,又有几人? 果然是齐三爷的人。 白无常不与领头人争执,又问:“齐三爷的规矩是什么?” 只道他已被吓破了胆,领头人冷笑:“交了五两银子的地皮钱,保你们平安无事。” “五两银子?”薛血雪有些沉不住气了,高声大喊:“我们就赚了些铜板,哪有那么多钱?” 见小女孩儿抱怨,歹人也不搭理。领头人看了看风姿万种的蛇王女儿,突然一笑,又与白无常说:“如果交不出钱来,可以让这位姑娘到齐三爷府上坐客,说不定还能倒找钱。” 仰头看了看天色,刚过晌午。 白无常与恶汉商量:“我们现在就收摊子,不卖艺了,也不去齐三爷府上坐客了,行吗?” 黑无常早已准备杀人,只等这恶霸先耍横动手。 却没想到,领头人痛快的答应下来:“好,就按你说的办。”再嘿嘿一笑:“没怪我没提醒你们,敢不守齐三爷规矩的,都没什么好下场。” 放下狠话,领头人就带着其他人离去了。 一见没有热闹可看了,余下围观的人也都散去了。 见恶徒走远,薛血雪气得埋怨黑白二人:“男人不出头,咱们就这么让人欺负?” 怕她坏了黑无常的心性,白无常立即安慰她:“咱们图的是赚钱赶路,不是和人家动粗打官司,强龙不压地头蛇,要是真被人家拖进官司里了,恐怕一年半载都走不脱了。” 好吧,也许他有理。 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小声嘀咕:“反正我觉得窝囊。” 哈哈一笑:“人平安,钱在手,想吃什么都可以,哪里窝囊?” 提到吃,大家都觉得有些饿了。 抛开郁闷,薛血雪数着铜板,乐开了花,对大家说:“这顿是咱们赚钱的第一顿,不光可以吃面条,还可以点两个菜!” 有了钱,还怕买不到吃的吗? 他们是有了钱,但在这城里,却真的买不到吃的。 小吃遍地都是,小馆儿酒楼也不算太少,但偏偏没有人敢卖吃的给他们。 看到他们光顾,都像是看到瘟神一样。 齐三爷的势力竟然这么大,已控制了全城! 白无常想了一下,拿起了主意:“就算齐三爷的势力再大,也不至于全城都怕他。咱们专挑大馆子下,能开得起酒楼的,哪个没有些地头的势力?难道还偏得都听齐三爷的话吗?” 这话好像是对的,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 陆续换了四、五个大馆子,都遭人驱赶。 从晌午转到黄昏,腿都细了,也没买到吃的。 薛血雪白了他一眼:“你不是挺能说的吗?话是拦路虎,也是敲门砖,你有本事,现在去敲开一扇门试试呀。” 靠着墙苦笑:“你还真别激我,就算大馆子也不做我们的生意,我还有最后一个去处。” 腹中辘辘,见他把握十足,忙问:“哪儿?” “妓院!” “大淫棍,去死吧!”抬起小手,打在他的头上。 从黄昏又转到了夕阳斜坠。 街道两旁的生意铺面也开始上板子关张了。 四人已经饿的发慌。 “我们还有一条路可以选。”白无常又拿起了主意:“城里既然不做我们的生意,我们就出城,也许郊外还有可以借宿吃饭的地方。” 薛血雪蹲在地上,白了他一眼:“不早点说?害我们走了这么多冤枉路。” 走到了城门处。 城门明明还开着,有人进出,但偏偏他们四个出不去城。 兵丁用缨枪指着四人说:“只因为你们不守规矩。” 这怎么办? 困在城里,没地方吃,没地方睡,出城又出不去。 薛血雪看着白无常:“你还有主意吗?” “有!”看了看天色,弯月初升,点星高挂,他笑说:“去齐三爷家。” 注: 今天是2017年的第一天,愿所有人都开心。 大家许下新年愿望,希望都能实现! 本书读友群已经建立:五八三九,八九二七四 愿有兴趣知道剧透及有兴趣共同讨论读书的读友加入。 另招募读友群管理员及本书评论区管理员。 有申必过。 ------------ 第四十一章 天下太平 齐三爷的府邸很好找,因为城里人人都知道。 齐三爷的院落很气派,不输给蛇王的道场。 应门的便是那四个歹人。 见到白无常满脸丧气,便哈哈大笑,奚落他:“现在知道不守规矩的下场了吧?” 在人檐下,唯有低头:“你们先前说过,将小姐送到府上坐客,除了有吃有喝,还能倒找钱,这话还算不算数?” 歹人冷笑,将大门打开。 人都来了,也不怕他们跑了。将几人引到一个偏房,也不留人看守,便要他们等在这里。 偏房里的设施齐全,布置精美。 圆桌中央摆了一个果盘,里面盛满了已经洗刷干净的各色水果。 薛血雪抓起一只大白梨就啃了起来,随手分给蛇王女儿一只。 在两个女子啃食白梨的时候,黑无常引白无常走到一旁,轻问:“何时动手?” “我已猜到小爷知道我的心意。”白无常会心一笑:“若非如此,小爷怎么肯忍这么久。” 真正的恶霸并不是每天无所适事。 齐三爷是真正的恶霸,所以他很忙。 买官卖官要找齐三爷,拆兑生意要找齐三爷,放高利贷要找齐三爷,受了欺负要找齐三爷……只要价钱到位,齐三爷肯点头,在这城里无论做什么事,都顺风顺水。 当然,到位的价钱不是人人都能掏得起的。 所以,富人越富,穷人越穷。 有异域美人在府,齐三爷早已不耐烦了,打发走最后一个访客后,淫心已起。 刚刚起身,突然刮来一阵邪风。 吹灭了会客房里的所有烛火,就连在灯罩里的蜡烛也没躲过。 屋里漆黑一片,不可视物。 不过是风吹熄了灯,齐三爷并没在意。 满心想着美人,急步走向门口,却怎么也推不开两扇薄门了。 正要喊人,突然听到身后阴冷的一声:“齐老三,你回头看看,我们是谁?” 声音阴寒,一下子就冻住了齐三爷的心。 瑟瑟发抖,回头观望。 空中飘着半根残烛,借着微微烛光,看到两个人影。 在看清了他们以后,齐三爷张大了嘴,喊不出声,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哆哆嗦嗦的不敢抬头。 “抬起头来。”声音又响,更加冰冷。 只把一个头抱在两手间,抖得不成样子,放声大哭:“不敢看二位大仙。二位大仙怕是走错了路,不是我啊,不是我。” 哗啦一声索链响,脖子上被箍了一个冰凉的事物。 顿时气短,被拖行了几步,伏到这二人脚下。 眼前只看到一白、一黑两双靴子。 “若再不抬头答话,现在就锁你去阴曹受罪。” 哪敢犟嘴?立即抬起头,再看一眼,险些吓死。 眼前所立二人,正是森罗殿前黑白无常君,两顶高帽上以朱笔写着一见发财与天下太平。 黑君面沉如水,手执铁链,已锁住了他的喉颈。 白君轻摇羽扇,咧着血口对他笑,吐出几乎要垂到地上的鲜红舌头。 任谁见到这二君站在眼前,都要被吓死过去。 齐三爷还能哭着求饶,已经算是有胆子的了。 “大仙千万别带我走,一定是弄错了啊,我没做坏事,阳寿不该绝啊。”已哭得沙哑,分外凄惨。 “齐老三,你瞧清楚我们是谁了吗?” “瞧清了,瞧清了,是黑白二位大仙。” “嘟!”白君一声喝止,吓得齐三爷不敢喘气:“既然瞧清了,还敢胡言,不怕等到了阴曹多受罪吗?” 有铁链锁着,想趴也趴不下。只能跪在那里,不断流泪:“不敢胡言啊,不敢胡言啊,小的可能做过一些为难别人的事,但也做了不少好事,城东郊的石桥就是小的出钱修的啊。” “我来问你,你有金子多少,银子多少,珠宝多少,房产多少,良田多少,骡马多少,妻妾多少?” 要命了,这怎么能算清? “这……二位大仙,小的被吓糊涂了,一时想不起来,等小的去查明,再回禀二位大仙。” 一声刮骨的冷笑,黑君拉紧了锁链,齐三爷喘不上气来,两只眼睛惨白的向外突起,喉咙里发出丝丝的惨音。 白君哈哈大笑:“这些问题,寻常百姓一问便能作答,就算是贪赃枉法的狗官也能答出十之七八,你居然连自己有多少财产都记不清了,你可知贪恋财富在我阴曹该受什么刑罚吗?” 阴曹的罪名有什么,谁知道? 齐三爷拼命倒气,说不出话来。 黑君接言:“取财不义,欺男霸女,当受剥皮、剜心、拆骨、油炸四大刑罚。再堕无间地狱,日日饱受酷刑,永不轮回。” 这些刑罚的名目光是听一听,就让人胆寒欲裂。 黑君的声音好像用刀子划过铁板一样刺脑,更显得恐怖万分。 听了这一问一答,齐三爷再也吃不住心寒了,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白君走上前,踢了他两下,像踢在死猪上,完全没有反应。 忙蹲在地上,探他的鼻息,白无常皱眉苦笑:“小爷,手上的劲头放轻点,可别勒死了他。我晚上的这顿酒,还得着落在他身上呢。” 见齐三爷还有微微气息,白君便伸出单掌,运了些真气,揉了揉了他的后心,助他重回气息。 一声倒勾的喘息,齐三爷再次还阳,摸了摸脖子上的铁索,心里更苦,这不是梦。 “齐老三,你可知罪?” “二位大仙,求求二位大仙,求求你们……”黑君手上的索链松了松,齐三爷磕头如捣蒜,使出全身力气,把额头磕出血来。 “看你磕头用力,还算虔诚,可愿意赎回阳寿吗?”白君的声音也放缓,这让齐三爷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生路就在眼前,要拼命去挣! 几乎撕破喉咙的哀叫:“愿赎,愿赎,求二位大仙成全!” “你平生造下恶业无数,此刻阳寿本该绝断,但我阴曹地府也有好生之德,此次给你机会赎回阳寿,愿你能诚心把握,否则……” “把握,把握,绝对把握……”一听能赎回阳寿,齐三爷已容不得白君将话说完了。 “好,我现在就教你赎回阳寿之法,你要听真记下。” 不敢喘气,不敢磕头,生怕弄出动静落下一个字。 支愣着耳朵,听白君继续讲下去:“占人房产需要归还,霸人妻女需要归还,抢人良田需要归还。枉法之财须行善举,修桥补路,接济穷苦,舍粥放粮,都是捷径。从前你做过多少件坏事,今后你就做多少件好事,直到你的黑财散尽,才能赎回阳寿。这才是阴阳平衡,坐享阳寿的根本。你听懂了吗?记下了吗?” 散尽全部家财? 倒吸一口冷气,没有立时作答。 脖间索链立即箍紧,喘不上气来,听到黑君冷声:“无须多言,即回地府!先将贼子剥皮开膛!”紧接着便像拖死狗一样,将齐三爷拖向门口。 双眼翻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我赎,我赎。” 索链未松,听到白君出声相劝:“黑君手下多留情,好使阳间慈善钱。” 听了劝言,黑君长出一口气,松了松手上的铁链。 一口气又缓了过来,咳得快吐出肠胆。 再也忍不住,伏地又痛哭,连声说:“我一定做好事,散钱财,二位大仙饶命吧。” 黑、白二君再也无声。 齐三爷磕了一阵头,没听到任何回应。便壮着胆子抬起头来,看到会客房里的烛火又重新燃起。 黑、白二君人去无踪。 一切如旧。 瘫坐在地上,摸了摸脖子,倒吸一口冷气:“难道是梦?” 心念刚起,邪风又至。 屋内瞬时漆黑。 又听到白君的声音飘荡在半空中:“你若是反悔,我们便也反悔,你不想散财行善赎回阳寿,我们就锁你回地府交差一拍两散。”说完,又传来一阵阴冷的笑声。 半空中,听到哗啦一声铁链响动。 再次将头嗑出鲜血,苦苦哀求:“不敢反悔呀,不敢反悔呀,二位大仙可别误会。” “你在阳间做什么,我们在地府都能看到,你若再敢反悔之心,就想想那剥皮剜心的苦楚吧。” “不敢,不敢。”磕了几万个头,不敢抬头看。 “你今天挟持了四个卖艺人,已记录在生死薄上了,再加你一条罪刑。” “不是挟持,不是挟持!”立即出声强辩:“那四个人是我请的客人,他们是外乡人,我特意为他们接风的。” 心里暗自庆幸,幸亏没来得及对那异族女子下手,否则黑白无常今日怎能饶他? “嗯?既然是客,为什么他们现在无酒无肉,被拘在偏房?” 白君勃然大怒,喝问:“难道你敢骗我们?” “不敢,不敢,小的刚处理完手头事务,这就要过去招待,大仙误会呀,误会呀。” 几声哀求后,白君缓下声头:“好,我姑且再信你一回,等下我会看着你是如何款待这四人的。” “一定诚心诚意,绝不敢有半点怠慢!”又磕头,只把一个大好头颅磕得血流满面。 眼前一亮,房内烛火再次燃起。 跪了好一会儿,才敢偷眼上瞧,又没了黑白二君的身影。 齐三爷慌乱的逃出会客房,再也不敢怀疑这是梦了。 顾不上头疼,扯着脖子大叫仆人:“快!快!吩咐厨子做上等酒席,把家里藏的好酒全都给我搬出来!” 注: 愿2017年,所有朋友都顺顺利利,健健康康。 本书读友群已经建立:五八三九,八九二七四 愿有兴趣知道剧透及有兴趣共同讨论读书的读友加入。 另招募读友群管理员及本书评论区管理员。 有申必过。 ------------ 第四十二章 有趣的妖 所谓上等酒席,不可缺少鱼翅、燕窝、海参、鲈鱼这等佳品。 西北地区没有鲜活的鲈鱼,但齐三爷的本事大,居然能弄到冰鲜的对虾。 足以解馋。 佳肴伴美酒。 齐三爷的藏酒多,开坛香醇,叫人杯不停手。 齐三爷经常在场面上活动,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大人物,应付起来都游刃有余。 偏偏在看到中年汉子和黑衣少年后,整个人被骇得哆里哆嗦,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 勉强的陪喝了两三盅,直呼醉了。 不断的作揖赔礼,几乎要跪下磕头。 他不敢与中年汉子和黑衣少年说话,找到机会,偷偷的问薛血雪。 我能离开吗? 薛血雪莫名的点头。 他立即弯腰低头,退着离开酒桌。 像逃一样。 她不懂,奇怪的问:“齐三爷好像特别怕你们?” “富人多怪癖,不是我们这种穷户能妄测的。”白无常胡乱答着,剥了一只大虾,放到薛血雪的碟中。 一桌子的好菜,盘子叠盘子,正不知道下一口该吃什么,虾肉就来了。 有美味在前,谁有心思与他乱猜。 将虾肉让给小姐,薛血雪吃了块糖醋鱼。 自说自话:“还以为齐三爷是个坏人呢,谁知道他竟然是个大好人,除了请咱们吃饭,还送咱们车马、金银,还有许多新衣……”奇怪的咂咂嘴,仰天轻问:“干嘛一开始弄得气势汹汹的,真是奇怪。” 给她布了一块羊尾肉,白无常饮一口酒,笑说:“齐三爷不但是个大好人,他以后还会是本地最大的慈善家。” 酒喝到好处,一切得意。 凑近她,笑问:“话是拦路虎,也是敲门砖,我总算没负你的期望,敲开了这扇门吧?” “离我远点,满嘴酒气。” 埋怨过,又念着他一路被自己欺负,夹了一块肥牛肉,放到他碗里 “赏你的。” 美味再多,也有吃饱的时候。 吃饱了,就易困。 白无常反客为主,唤来仆人,将两女引去秀房休息。 月下,清静,黑白对坐。 等他再饮一杯酒,黑无常轻声:“有件事,要问你。”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已微醉,懒笑,不肯停杯。 “既已要动手,为何等晚上?” “早动手就早有酒喝,等到晚上是为了喝夜酒,夜酒绵长,滋味更足……” 黑无常冷笑。 知道戏言糊弄不了小爷,一口饮尽盅里酒,认真解释:“我并非想刻意等到晚上,而是想转遍这座城,探探齐三爷的势力究竟有多大。最后,连守城官兵都得听他的话。这叫罪证在手,问刑有据,咱们做事心里不虚。” 听着不像胡言。 “你做每件事,都须有理有据吗?” 醉眼迷离,提起酒壶,白无常微微起身,醉步向大门走去。 扶着门,回头对黑无常一笑:“子时将近,我现在就要去做一件最没有道理的事。” “什么?” “出卖点色相,向红菩萨讨钱。” 推开大门,摇晃出去。 院墙外,密林高耸。 提壶饮酒,越走越远。 就快要走出密林尽头了,终于不盛酒力。 步态渐软,倚靠大树,滑软坐下。 酒壶落,鼾声起。 轻风徐来,树叶晃动。 红菩萨自叶丛里飘飘落地,无声。 走近白无常,伸手推了推,轻唤:“郎君,郎君。” 他已沉睡,唤不醒。 她笑了,目光中闪过阴险。 任你一世聪明,也要尝尝我的迷心毒雾! 杀心起,运行真气,自嘴里喷出一股黄烟,扑向白无常的面目。 黄烟袭来,他突然打了个哈欠。 毒雾全部被他纳进嘴中。 你死定了! 迷离间,看到美人在前,他轻笑。 伸手勾住红菩萨的脖子,吻向她的嘴。 没料到他会来这招,慌忙要推开他,却挣不脱他的怀抱。 这一吻,将嘴里的黄烟又吐回她的嘴里。 吻的缠绵,不肯中断。 他将她搂得更紧了,恨不能揉进身体里。 两条臂膀缠着她的蛮腰,无意间,压制住她的真气,不能抵抗。 毒雾不但被退回她的嘴里,更被逼进她的腹中。 用毒的人,会怕自己的毒吗? 当然,谁说不怕? 红菩萨最清楚这一点。 心里打翻苦楚,无处述说。 若想抵抗迷恋心毒雾的狠辣,唯有舍去修行保全,至少两千年。 一正一反,夜里风的内丹,白得了。 挣不脱,由他吻,红唇已经疼痛。 恋恋不舍的离开娇嫩,醉眼一笑:“你怎么才来?想煞我了。” 他难道没发现我对他用毒? 扬起媚笑,皱眉娇嗔:“死人!弄得人家嘴都疼了。” 看到她脸上现出异样,白无常牵起她的小手:“咦?你的脸色怎么发黄?” 坏了,毒性发了! 再不摆脱他驱毒,保命都难! 心里慌乱,嘴上却甜:“还不都是被你吓的?睡着、睡着就突然抱着人家亲个没够。” 没时间再和他调情了,红菩萨自腰间解下一个小包袱,丢给他:“郎君,不义之财不好弄,只有四百两银子,先将就用吧。” 扔下钱,便要走。 却被他收进怀抱。 热气吹进的她衣领,求欢:“一日未见,如隔三秋。咱们宽衣解带,好好亲热、亲热。” 他开始剥她的衣服。 天呐!这是怕我死得不够快! 迷心毒雾,最怕遇到情事,一但毒气攻进心室,一切烟消云散。 外衫已被剥去,露出香肩。 撕扯她小衣,胸前一片明亮。 顾不得遮掩酥胸,无力的推他,娇呼连连:“郎君,饶了我吧,今天日子不对,我……我月事来了。” “嗯?你是妖?还有月事?”掀起她的罗裙:“我来看看。” 他的双手灵动,无尽撩拨。 情欲起,毒气进。 已攻进血脉,向心室游走。 生死攸关,拼命抓住裙带,不能再让他脱了去。 胡言乱语的连声求饶:“我最近在练摧心术,不能沾酒气,郎君今天喝了酒,会毁了我的功,改天郎君不喝酒时,我再随郎君的心意吧。” 已脱下了她一只绣鞋,放在鼻下一闻。 “唉――摧心术坑苦了我!”一声叹息后,他不再强求,松开了手。 慌忙拾起小衣,裹住胸前春光。 白无常又叹:“我依计行事,为了迷乱童男的心性,需顿顿陪他饮酒,咱们的好事到底什么时候能成?” 抢回鞋子,收起玉足。 随意应付他:“只要郎情妾意,还怕那天晚来吗?” 抓起外衫,逃出他的怀抱。 匆匆放下一句:“郎君不必省钱,明夜我再给郎君多找些不义之财。” 跃向夜空,化做一道烟,无影无踪。 美人远去,手有余香。 回味了一会儿,抓起不义之财,笑说:“银子啊银子,缺你时,你不来。不缺时,你到了。” 撑着树干站起身,提着包袱走回齐三爷的府门。 遥望红菩萨逃走的方向,得意的一笑:“摧心术不能沾酒气?你为自己找了个好借口,也为我找了个好借口。” 红日初升,百鸟齐鸣。 薛血雪舍不得离开床。 自从告别蛇王府,昨晚是她吃过最好的一顿,睡过最美的一觉。 齐三爷送的马车,停在院门外。 见到这架马车,薛血雪已被惊呆。 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马车,像一座移动的房子。 八匹骏马,浑身油亮,四足健硕,正在等待主人的驱赶。 白无常手持马鞭,坐在驾席。 齐三爷额头红肿,立在车旁,恭迎两女上车,好像仆人一样。 薛血雪与小姐对好人齐三爷多次道谢,齐三爷也对她们千恩万谢。 叫人不明白。 最后一个上车的是黑无常。 他路过齐三爷时,微微斜目,齐三爷立即被吓得腿软,扑通一声跪下来。 人齐了,白无常扬鞭,骏马翻开四蹄,又快又稳。 车厢里铺着厚厚的羊毛毯子,坐在上面感觉不到颠簸。 有几床新的锦褥绣被,被整齐的叠在车厢角落。 这哪里是车,分明是一间上房。 薛血雪在车里东摸摸、西碰碰,找出不少暗箱,里面备满了干果、零食,还有美酒、金银。 齐三爷的车要出城,兵丁怎敢挡路? 骏马飞蹄,直奔东方。 白无常边饮酒边驾车,好生惬意! 前夜,他将一对穷人变成富人,遇到他是运气。 昨夜,他将一个富人变成穷人,遇到他是晦气。 今夜遇到他的人是运气还是晦气? 走下官路,便进入人烟稀少的乡路。 仰头看看四周的青山,回想起蛇王说的话。 “黄沙过后,便是崇山峻岭,多有鬼怪横行,带着童男童女行走妖界,如同身负万金招摇过街,难免会招来妖魔抢夺。” “妖魔抢夺?”畅饮一口酒,无比期望:“但愿能遇到一些有趣的妖。” 注: 2017年已经过去三天了,你在为你许下的愿望而努力吗? 本书读友群已经建立:五八三九,八九二七四 愿有兴趣知道剧透及有兴趣共同讨论读书的读友加入。 另招募读友群管理员及本书评论区管理员。 有申必过。 ------------ 第四十三章 壁虎精 人间如果是太平盛世,则一切清明。 若逢乱世,会多有妖魔邪祟横行。 可惜对百姓而言,人间少有盛世。 山越来越陡峭,路也越来越崎岖。 车轮辗在碎石上,马车就算再宽大,也左摇右晃。 前面的路更颠簸,白无常驻停了车,绕到车厢后,打开门板。 见到白无常相顾,薛血雪立即埋怨:“怎么赶的车?晃来晃去的,快把我们颠散架了。” “人能自保,酒却不能。”白无常眼神关切,探进车内:“我来看看我的酒打没打翻。” “对,对,对,全天下,只有酒才最重要。”薛血雪损完他后,指了指黑无常。 黑无常端坐闭目,似在养神。 他手中的铁索已经放出,锁着四壶酒,安安稳稳。 “有小爷照看,一定万无一失。”白无常放下心,奇怪的问:“小爷的铁索有劈天盖地之功,居然能为我护酒,我真有这么大的面子?” 他轻回:“我护的不是酒,是你的借口。” 借口? 这话只有白无常能懂。 有酒,便有借口,可以不与红菩萨真的发生交合之事。 看来昨夜香艳的场面,没能逃过小爷的法眼。 关上车门,继续赶路。 黑白心照不宣,薛血雪却听不懂。 小女孩儿好奇,想知道原由。 看着黑无常那副冷峻的面容,还是忍住了。 车已走到山口。 再次停车,稍作休息。 听到远处有人招呼。寻声望去,是七、八个赶路人,这些人行装不一,衣着有的朴素,有的华丽,看样子不像是同伴。 人群走近,一个粗衣壮汉问白无常:“你们是要过山的吗?” 白无常点头,粗衣壮汉又问:“我们也是要过山的,我们有八个人,你们有几个人?” 没来由的摸人数,这人什么意思? 白无常不答反问:“兄台有事?” “算算人口,要是集齐了二十个人,咱们就能过山了……你们到底有几个人?” “为什么要集齐二十个人才能过山?” 瞪着他,一副嘲笑原表情。粗衣壮汉大声说:“你出城前没看城墙上的告示吗?这山里有妖怪,想要过山,必须在白天正午的时候过,也必须得集齐二十个人。” “白天能镇慑妖气,所以正午过山我还能懂。”白无常满面疑惑:“集齐二十个人的用意又是什么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粗衣壮汉得意的笑了,脸上有着教书先生一样的神气。对他说教:“县衙老爷请法师给卜了卦,法师说了,每个人身后都有护法,只要集齐二十个人,就有二十个护法,妖魔就不敢近身了,所以过山就绝对安全了。” “你信?” “当然信了。” 真是民风纯朴,天真浪漫。 看着白无常古怪的表情,粗衣壮汉有些生气:“这是大法师卜的卦,难道还能有假?” 神棍到处都是,冒名骗钱之徒。 白无常不答再问:“大法师卜这一卦,收了你们多少钱?” “听说县衙给了一百两金子。”粗衣壮汉怕白无常又质疑法师的威名,瞪起眼睛替法师吹嘘:“大法师很厉害的,有一把镇妖剑,抓几千年的妖,不在化下!” 一百两金子? 恐怕至少五十两被县官拿了回扣。 摇扇驱汗,反问粗衣壮汉:“既然大法师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让他把这山里的妖给抓了呢?” “因为,因为……” 这个问题难答。 对啊,为什么法师不去抓妖呢? 答不出来,满脸通红,迁怒于白无常:“你这人,没看告示不知道厉害,别人跟你说,你还不相信,难道进山后被妖怪吃了才知道后悔吗?” 咒了他两句,粗气壮汉顿足走向一块石坐,一屁股坐下来,喘着粗气。 这人气性好大。 暗自一笑,走向粗衣壮汉,还没开口,又被他奚落:“不是不信吗?怎么又过来跟我们凑人数了?” “我有一个问题要问,还有一句话要说。” 粗衣壮汉没好气:“问吧,说吧。” 点头一笑:“问题是,山里的妖究竟害没害过人?” 粗衣壮汉没答,一个老者颤微微的出声:“要是没害过人,大家会这么害怕吗?已经死了十六条人命了。” 好极了! 既然害过人,就莫怪我做文章了。 向老者拱手,转身便走。 背后粗衣壮汉大声问:“你不是还有一句话要说吗?” 回头看看等待聚齐人数的众人,指了指山口的平坦处,笑说:“要是在这里摆个茶摊子,能供十九个人歇脚,一定生意兴隆。” 扔下这句话,一声清笑,扬长而去。 路人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做声。 已有两个商人暗暗盘算,这确实是个难得的商机! 正在各自动着心眼儿的时候,突然听到那老汉惊恐:“大家看,他……他怎么敢自己进山了?” 众人抬眼观看,只见刚才那中年汉子独驾一辆马车,已驶入山口。 老汉疼惜的长叹:“好好的一条汉子,就要被妖怪吃了。” 走进山谷,果然妖气弥漫。 山峰有迷雾压顶,到处都是腥骚气。 溪水潺潺的声音,听起来都像催命的咒怨。 白无常也不再催马,任它们信步。 行至山泉边,见泉水晶莹,便跳下马车,鞠水洗脸,倒也爽快。 抖了抖手上残水,听到女子的嬉笑声。 寻声望去,见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在山间扑蝶追蜂,玩的自在。 女儿初长成,正是窈窕时。 嘴角扬起,凑了过去,对小女孩儿说:“蝴蝶美丽,可以做伴,但你为什么要招惹黄蜂呢?不怕它们蛰你吗?” 咯咯一笑,放飞手中的蝴蝶,对白无常甜笑:“黄蜂不敢蛰我,我是壁虎精,专吃小虫,它们闻到我的味儿就被吓破胆了,我要是现出真身,还不吓死它们?” 刚成精的小妖,心智还不圆全。 她的声音好听,白无常又凑近一点:“原来你是妖,难怪敢在山里玩耍。” “你呢?你是什么成精的?”她天真浪漫,歪着头回问他。 “我?”摇头一笑:“我不是妖,我是进山里来求差事的。” “你要不是妖,还是快点走吧,这山里的妖可多了。” 小女孩儿好心,劝了他一句,上下打量一下他,又笑着说:“像你这样的,不够我们一顿分的。” 上下看看自己,真的有这么弱吗? 随声问她:“你不是吃小虫吗?难道也吃人?” 小女孩儿撇了撇嘴,没有答他。 想起他刚刚说的话,扬起眉毛,好奇的问:“你刚才说要求差事?这是什么意思?” “山里的妖这么多,总会缺些管账跑腿的吧?”白无常笑回:“我识字,会算账。”又问她:“你们家大王不缺人手吗?” “缺,怎么不缺?”小女孩儿嘟起嘴,委屈的小声埋怨:“要是不缺人手,怎么会派我来巡山?” 这小妖问一答十,有点缺心眼儿。 她的大王更缺心眼儿,居然敢派她巡山。 揉了揉鼻子,遮住笑脸,又问她:“听说这里以前没妖,怎么突然冒出了一大群?” “还说呢!都吓死人了。”小女孩儿叹了一口气,脸上有了些后怕:“前些日子听说正西妖祖搞了个群妖大会。在大会上突然发疯,屠了整个正西妖界,那些没资格参加大会的小妖都不敢在正西界呆啦,全逃了。本来想投奔正中妖祖,但正中妖界嫌它们不入流,也不肯收留,所以它们就都聚到这儿来了。” 话虽说的简单,白无常却听得明白。 原来是那日屠妖不净,给人间留下了祸害。 从话中听出蹊跷,白无常奇怪:“咦?你一口一个它们,难道你不是从正西妖界逃过来的?” “我才不是咧!我就是这山里的一只小壁虎,苦心修炼,好不容易才修成人身的。”她满脸得意,撇嘴后,又皱眉委屈:“我有一点点小法术,本来想有所作为,却被这群妖把道场占去了,现在沦落成人家的使唤丫头了。” 不光祸害人间,还祸害了本地的小妖。 她的委屈相也让人疼惜,白无常出语安慰:“没事,没事,我来了,你就不是使唤丫头了,至少,你还有我可以使唤。” 她倒好哄,想了想白无常的话,扑哧一笑,拉起他的手:“你跟我到高处来,我先带你认认道儿。” 本来想套话问路,没想到她主动热情。 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事? 随她爬到高处,在一块巨石上站定。 她挨着个儿的指着山峰,给白无常介绍:“最近的这座叫火爆峰,那座两头山叫亨通岭,最高的峰叫兴隆寨。每个道场都有一个妖大王。” “火爆峰,享通岭,兴隆寨?”白无常失笑:“看来妖大王是把修炼当买卖干了。” 一句玩笑话,却被她当真。 她猛点头:“当然是买卖,而且是好买卖!”说完,凑近他,压低声头:“我是看你这人不错,才对你说这件事的,你可别给我说出去。” 还有秘密? “当然,天底下,唯有我这张嘴最严。”连忙俯耳过去,小女孩儿又抬头左右看看,见确实没有旁人,遮着嘴,小声说:“听说,正西妖祖之所以屠了正西妖界,是因为他的女儿要出嫁,嫁妆里除了有许多金银财宝,还有一对童男、童女。正西妖祖亲自挑选的童男、童女肯定是上等货色,所以谁都想抢来自己用,能增近好几千年的修行呢。” ------------ 第四十四章 搬家 将这个“天大的秘密”告诉了白无常。 抬起头,展颜一笑,小女妖叹了口气:“算算日子,送嫁的也快到了,所以大王才派我巡山,一收到消息,就立即禀告。” 巡山,自由自在的,挺好。 烦恼什么。 “哦,原来有童男、童女随嫁,那可真是好买卖。”白无常装糊涂,随意应付小女妖。 她盯着白无常看,看得他有些不自在。 扬起眉,刚要问话,见她眼中闪过一丝灵光,整个人立即变得聪慧。 一声脆笑,指着山下:“你低头看看,你的马车还在吗?” 倒吸一口凉气,看往山下,哪里还有马车的踪影? 见白无常面目捉急,小女妖又是一阵得意的笑声,奚落他:“大叔,你真当我是傻子吗?在我缠着你说话的时候,我家大王早就埋伏好了,现在童男、童女已经在火爆峰了,说不定都被开膛破肚了呢。” “啊?”一拍脑门,惊问:“你是说,童男、童女全都被擒到火爆峰上了吗?” 他越急,她越笑:“再让你自作聪明,这下子傻眼了吧。” “天哪!”他已站不稳,瘫在地上,神情萎靡,摇头大叹:“没救了,这下真的没救了!” “当然没救了!”小女妖蹲下,与他平视,笑说:“虽然我家大王的法力也不怎么高,但对付童男、童女,还绰绰有余。” 颤微微的拉住她的手,再问一次:“这座峰叫火爆峰?” 她睁大眼睛,笑着点头。白无常长出一口气:“你们把童女擒到峰里也就算了,偏得把童男也弄去,这下子火爆峰真的要名副其实了。” 他莫不是被吓傻了?这话说的没头没脑。 瞬间对他生起同情,小女妖调皮的对他眨了一只眼:“你还不快逃吗?” 轰隆一声巨响,石破天惊! 碎石飞溅,黑雾盖顶。 正说着话呢,天怎么塌了? 小女妖哪见过这种阵势?尖叫躲进了白无常的怀里,不敢睁眼,紧紧捂着耳朵。 轰鸣声不绝于耳,脚下的山石也在颤抖。 不会是死期到了吧? 小女妖只顾着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拍了拍自己的肩头。 胆怯的抬头睁眼,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 巍峨耸立的火爆峰已被平了山头,山峰断裂处火光四溅,飞禽走兽正在四处逃窜! 吓傻了,面色惨白,张大了嘴,说不出话。 搂着她站起来,白无常感慨:“你家大王没救了,火爆峰也真的火爆了。” 啊?那么多妖,居然没有还手之力,说没就没了? “那……那……我怎么办?” 小女妖失了大王,顿时没了主意。 安慰的对她一笑:“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带你到亨通岭投奔求赏。” “求赏?”奇怪的问他:“亨通岭的大王为什么赏咱们?” “因为咱们给他送去了童男、童女。” “哦、哦。” 虽然没听懂,但也没必要问那么清楚。 对他展颜一笑:“我叫墙头草。” 携着墙头草在乱石间攀行,躲避着四处飞溅的火星,逃离了这一地狼藉后,终于看到等在前面的马车。 马车在山路中间,黑无常在溪水边净手,薛血雪抱着几壶酒,坐在路旁的石头上,估计蛇王女儿没下车,还在车厢里。 见到白无常走近,薛血雪跑着迎上来。白无常慌忙抢过去,牵下她的怀中酒,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打翻。” 薛血雪的脸色有些苍白,好像受到了惊吓,对白无常说着刚才的经历:“冰人让我抱着酒,我就抱了,谁知道刚抱好,山头就没了。” “你好,我是壁虎精,你是什么成的精?”墙头草自白无常的身后闪了出来,笑着与薛血雪打招呼。 立即给两个女孩引见:“这位是墙头草,这位是咱们要送到亨通岭的童女。” 勉强的对墙头草笑了笑,转身怒瞪他,咬牙说:“真厉害!洗把脸的功夫,你也能攀上一个女孩儿!” 本来想踢他一脚,但还是忍住了,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转身钻回了车厢。 “你这朋友真没礼貌。”墙头草撇了撇嘴。 “居然漏了一只妖。” 一个声音冰冷,黑影走近。 白无常立即横出一步,挡住墙头草,这才对她介绍:“这位黑衣小哥,就是咱们要送到亨通岭去的童男。” “好帅呀!”口水几乎要流了出来。 天地间,什么时候见过这么俊朗的少年? 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眼睛一刻也离不开他。 怕小爷动怒,急忙手执羽扇,上下替他扑打尘土:“小爷请上车,前面就是亨通岭,全凭小爷的成全,我和墙头草才能到那里讨个差事,领个赏。麻烦小爷陪我们走一趟。” 斩妖而已,偏弄那么多玄虚。 不理会白无常的假模假式,黑无常也走回车里。 见小爷钻进车厢,白无常歉意的对墙头草一笑:“这位朋友也有点没礼貌。” “不,他可不是没礼貌,他是冷中有情,情中有意。”陶醉的已开始胡言乱语。 同样的情形,两种评价? “这两人谁也没跟你说一句话,怎么在你心里的差别这么大?” 苦笑的拖着迷离的墙头草坐上驾席,继续赶路。 亨通岭有两座峰,高矮相同。 有墙头草引路,很快就到了岭下。 岭下绿意盎然,百花丛生,场景如画。 指着半峰间的一个山洞,墙头草叹气:“这个洞是我先发现的,结果一天没住上,就被人家占去了,你说冤不冤?” 抬头仰望,洞口左右有两株千年劲松护持,像个神仙道场。 “世上哪有公平?”宽慰她一句,哄她说:“等咱们送了童男、童女上去,自然能得到许多好处,还不快去叫门?” “说来说去,你还不是和他们一样?尽拿我当使唤丫头。”委屈的嘟囔一句,不情愿的跳下马车,走到岭脚的一株红果树旁,用力推了推。 红果树摇曳几下,便被推倒。 细小的红果散落一地。 凭空风起,一股白色旋风坠地,现出了一个小妖的身形。 这只小妖,也是个女身,同样十五、六岁的年纪,面目乖巧,比墙头草多了几分灵性。 见有人接引,墙头草上前一步,自报字号:“火爆峰巡山先锋求见亨通岭主。” “我家岭主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接引小妖说话有点蛮横,双手反掐细腰,呛得墙头草没敢回话,白无常立即上前拱手:“见岭主可不白见,有童男、童女献礼。” 斜了白无常一眼,皱眉问:“你们火爆峰刚刚怎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唉。”懊恼的拍了拍大腿:“抓了几个人,想做一把挂炉烧烤,结果没控制好火候,锅炉炸了。” 小妖上下打量,似信非信。 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既然有礼,就随我上山吧。” 她走在前面引路,七折八拐的到了一处山口,回头一看,只有白无常与墙头草,立即生气,质问:“童男、童女呢?” “寄存在马车里。有大王的威名在,他们不敢逃。”回完她的话,白无常拱手问:“岭上所有的兄弟都在吗?” “除了我下山接你们,其他的都在。”讥笑这中年汉子小心眼儿,走近两步,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胸膛:“你放心,大家都是你们的见证,大王真得了童男、童女,少不了你们俩的好处。” 听她这样说,墙头草面目大喜,就要随小妖上山。 哗啦一声锁链响,一股刚风挟着霜雪,席卷而来。 一条铁链盘住了山根,顿时天塌地陷,站立不稳。 仰倒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双头山被连根拔起,抡了出去。 直冲入天,奔向烈日! 接近日头时,便燃起大火! 天火转瞬即逝,一座好好的山峰化做灰烬。 仰天看去,好像顽童在半空中放了一支小鞭,说没就没了。 惊呆了半晌,白无常从地上爬起来,苦笑:“你家大王也太没义气了,搬家也不打个招呼!” 两只小女妖,互相搀扶起身,满脸错愕,还没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 定了定心神,墙头草凑近白无常:“火爆峰炸了,亨通岭飞了,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 “不是还有兴隆寨吗?” 回完墙头草,转身走到引路小妖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笑说:“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带你到兴隆寨去献宝。” 没了道场,也就没了神气。 一脸愁苦,没有主意。 唯今之计,好像也只有投奔兴隆寨了。 索性有这汉子带的童男、童女作见面礼,估计兴隆寨主一定会收留。 她已将白无常当成了自己的救星,笑着回他:“我是山泉里的青蛙成精,你可以叫我水中宝。” “墙头草,水中宝。”白无常左右看看两人,笑说:“这两个名字倒是合折押韵。” ------------ 第四十五章 荡魔仙 天地造物,自有用意。 双头山凭空消散,世上又少了一道风景。 白无常带着两只垂头丧气的小女妖回到马车,安排她们坐到驾席。 绕到车厢后面,打开车门,对黑无常苦笑:“小爷手黑,心也急,刚才你的手要是歪一歪,不怕砸伤了我吗?” “你若该死,天也难救。” 早知道向他问罪就会是这个下场,何必自找苦吃? 叹口气,半掩车门,听到薛血雪质问:“我听到车外面叽叽喳喳两个女孩儿说话,你是不是又攀上了一个?” 抓起一只酒壶,瞪着俏眼,她冷笑:“你要是敢撒慌,我就摔烂你的酒。” 摔酒?还不如要命呢! 被她抓住软胁,只能讨好的赔笑:“不敢撒慌,的确又多了一个女孩儿与咱们同路。” “去死吧!” 酒壶飞出,砸向他的头。 幸亏手快,抓住了酒壶,纳闷的问她:“不是说撒慌才摔酒吗?我明明说的是实话啊。” 咣当一声合起车门板,险些夹到他的头。 手里有酒,便不寂寞。 此刻就算没酒,身边有两只小女妖笑闹个不停,想寂寞,也不能。 日头偏正,已近晌午。 兴隆寨近在咫尺。 “到啦,到啦!”墙头草与水中宝欢笑,指向眼前的高峰。 饮干了壶中酒,抛掉空壶。 笑看她们,调侃一句:“你们俩真是一见如故。” “咦?”墙头草探起身子,直勾勾的看着兴隆寨的半山腰。 水中宝也满脸疑惑,纳闷的自问:“兴隆寨的人在弄什么古怪?” 半山腰,一群小妖跑来跑去,忙的不可开交。 它们从洞府里往外运东西,有负责传递的,有负责打包的,有负责顺着绳索往山下吊,有负责在山下接货的。 小妖们满山遍野,恐怕这会儿出手,可不那么容易将它们一网打尽了。 放下马鞭,跳下车板,白无常向接货的小妖们走去。 墙头草与水中宝立即跟随,好像已把他认作了大王。 接货的小妖有十几个,这活儿干的也不轻松。 除了从绳索解下垂吊之物,还要遍地去捡从半山腰直接抛下来的家当。 如果头上不长眼,脚下再慢一些,免不了要被砸几下。 归拢了东西后,再打成像小山一样大的包袱,山脚下已经堆了七、八个。 这些小妖气喘吁吁,浑身臭汗,也着实出了不少力。 三人停在近处,看着小妖们忙了一阵,见到一只小妖实在累得挺不住了,靠在包袱上喘气。这才再迈进一步,皱眉问他:“兄弟们慌里慌张的,这是唱的哪一出?” “哪还有心情唱戏?搬家,搬家呀!”小妖身上一股腥骚气,嘴里更是臭气熏天,估计道行尚浅,只能刚刚变幻成人形。 墙头草与水中宝受不了这股味道,各退一步,捏着鼻子转过头。 没套出话来,也不能退。白无常用羽扇遮住鼻口,又问小妖:“兴隆寨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家?” “唉,本来是好好的,但现在可住不得了。”小妖一脸惊恐,缓了口气,接着说:“火爆峰被炸烂了山头,亨通岭被连根拔了,肯定是本地的知县老爷请来了荡魔仙,这才让咱们遭了大难,要是逃的慢了,恐怕兴隆寨也要跟着倒楣。”见到货物又堆了满地,小妖忙跑过去展开一张巨毯,将零散的货物丢在上面,准备再打一个大包袱。 白无常热情好心,随着小妖上前,帮忙收拾货物。 只是一些火灶炉具、锅碗瓢盆之类的杂物。 边帮忙边再套话:“既然知道是荡魔仙来了,不抓紧时间逃命,还要这些破家当干什么?” “破家值万贯,大王说收拾就收拾呗。”小妖手脚勤快,忙活了不一会儿,就又打好一个包袱。直起腰,擦擦汗,这才想起来问白无常等人:“我好像没见过你们,你们是干嘛的?” “我们是来献宝的。”白无常说。 “我们要见你家大王。”墙头草与水中宝说。 三个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小妖纳闷的看了看白无常,白无常点头:“我们是来送礼的。” “送礼?”小妖连连摇头拒绝:“你们来的不巧,这是要命的时候,哪有心情接你们的礼?” 一见小妖拒绝,白无常忙指了指地上的杂物,讥笑一句:“你们家大王在逃命的当口,都要带着这堆破烂儿,怎么会不收我们这么贵重的礼?” “就是,就是。”墙头草与水中宝也敲着边锣,反问小妖:“你能替你家大王做主不见我们吗?” “这……”小妖歪头想了想,犹豫的问:“你们的礼,真的很贵重?” “收了我们的礼,你们就不用搬家了,你说贵不贵重?”白无常满脸自信。 小妖挠了挠头,懵懂的说:“老哥儿讲话太深奥,我可听不懂,该怎么通报给我家大王?” “何必听懂?”白无常扬眉一笑:“你只需带礼上山,面见你家大王,一切都清楚明白了。” 对小妖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绕到马车后,轻敲门板:“请小爷下车,借一步说话。” 黑无常自车里走下,白无常立即笑语:“等下小爷动手时,最好留着七分力,别又弄得天崩地裂,马车就在峰下,容易砸伤人命。” 叮嘱完,便对小妖一笑,指着黑无常:“老弟可以将这人带回去见你家大王,保证让你家大王欢喜,可以连升你三级。” 远远的打量了一下黑无常,只见这少年面目冷俊,十分好看。 水中宝第一次见到黑无常,立即痴迷 两只嫩手交织在一起,顶着下巴,呆呆的赞叹:“太帅啦!” 小女妖都这么迷恋他? “我就不信了!”白无常大步向前,站在水中宝的前面:“我怎么样?” “走开,你挡住我看他啦。” 挪开一步,水中宝双眼迷离。 切,情窦未开,懂什么? 听到水中宝夸奖这少年,又看到墙头草一直含羞看着他,小妖心中不服气,哼了一声,质问白无常:“就凭他?凭什么能让我连升三级?” 白无常轻笑:“他就是削平火爆峰、拔除亨通岭的荡魔仙。” 话音未落,小妖已吓得魂飞魄散,转身要逃。 幸亏白无常手快,拉回了他,安慰说:“老弟莫怕,荡魔仙已经被我制住了,否则怎么会乖乖的跟着我走?” “不信,不信,荡魔仙那么大的本事,怎么会被你制住?”小妖浑身哆嗦,脸上瞬间长出黑毛,已经守不住修行,差点现出真身。 死抱着白无常的胳膊,才能堪堪站住,颤声问:“他手脚没被捆绑,要是现在动手,还不打杀了我们啊?” 不但小妖怕,墙头草与水中宝也躲到白无常的身后,恐怕真把黑无常当作了荡魔仙。 哈哈一笑,对小妖讲清:“想要制住荡魔仙,捆他手脚有什么用?须用封印封住他的法力!”拍了拍小妖的肩膀,指着黑无常的右臂:“不信你看,这条铁链就是封印!” 定了定心神,注目看过去,果然见到一条铁链紧紧缠在他的右小臂上,小妖不解:“一根铁链,真有这么厉害?” “别急,你马上就会知道这条铁链真正的厉害了。”白无常挺起胸膛催促:“还不快快聚集兄弟们,押荡魔仙回洞府领功?” “要得,要得!”小妖见荡魔仙虽然面目寒冷,但始终不敢出声,心道他一定是被这条铁链封了法力。 于是欢天喜地的大笑:“不用搬家啦,坐地发财啦!” 转身奔向还在忙碌的众妖,比手划脚的说了一大堆,又指了指黑无常。 众妖听懂后,立即欢声一片,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围了过来。 黑无常瞪了白无常一眼,冷哼,踏步穿过众妖,率先向峰顶走去。 白无常对群妖拱手一笑:“我们在山下等着,待大王封了你们的赏后,再回来接我们。” “放心,放心,我一定替你们多多美言!”小妖狡猾的一笑,与群妖一起随着黑无常转回峰顶,留下了一大堆家当。 见群妖上山,墙头草立即咒骂白无常:“笨蛋!你真是个大笨蛋!” 扬眉不解:“哪里笨?” 水中宝哼了一声,接声说:“你把荡魔仙送给了小妖,好处肯定都被他抢了,哪还有咱们的份儿了?” 原来是指这件事。 摇头笑:“这种好处,最好都留给他们,我一分都不想要。” 仰头看高峰,叹一口气。 将羽扇遮在头顶,仿佛要躲避天雷。 喃喃自语:“轻一点,一定要轻一点。” ------------ 第四十六章 师妹 兴隆寨的洞府设在半山中间,上山也不需很久。 白无常以扇遮头,仰首看到群妖不敢贴近黑无常,只在他身后虚张声势,叫骂不已。 黑无常在进洞前,负手而立,突然转回头,阴冷的看了众妖一眼。 “快、快、快,马车后退!”白无常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回身拉马,将宽大的马车强行调转方向,向回路退去。 墙头草与水中宝还在陶醉仰望。 听到白无常遥遥急呼:“快退回来,不要命了吗?” 回头一望,才看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马车已退回至少两百多步了。 不是等着领赏吗?他在怕什么? 两女相视一愣,突然听到半山间传来一声刺耳霹雳! 大地颤动,天空昏暗。 一声惊叫,跃向马车,躲在白无常身后。 一阵石破天惊后,浓雾散去。 再仰头观瞧兴隆寨,瞪大了眼睛,不敢信。 一座大好山峰,本来高耸入云。 此时被生生纵劈成两半,好像一根细枝,被掰成了两根筷子! 筷子斜立,被大火焚煮。 传来哀嚎声无数,摧人心肺。 恶风卷起,送来一阵皮肉被炙烤的焦胡味道。 “唉!”见状凄然,苦叹一声,对已经吓傻了的墙头草与水中宝说:“火爆峰、亨通岭、兴隆寨,三个大好的买卖,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关张大吉了。” “那我们怎么办?”墙头草与水中宝可怜的对视,天真的问他。 “稍安勿躁,你们长的这么灵巧,总有会出路的。”白无常面现微笑,对两女眨了眨眼:“不如,等你们嘴里的帅男归来,看看他对你们俩有什么安排。” 两女互相点了点头,突然咯咯一笑。 脆笑后,同时纵跃,化做两道微风。 一道红风,一道蓝风,悬在半空,惊艳夺目。 “白师兄,你不忍心斩杀我们,是想让黑师兄动手吗?”轻巧的声音自半空中飘落,随即又是一阵少女笑音,盈盈的说:“谢两位师兄助我们除妖,可真省了我们不少力气呢。” “咦?”白无常仰头看着半悬空的两朵清风,奇怪的问:“你们认得我们?” 红色微风缠绕进一株苍树的枝杈,徐徐散去,现出墙头草的身形。 单足点在一片树叶上,悬空而立,对白无常明眸一闪:“世事无常,谁不识君?如果认不出白师兄,恐怕我们姐妹二人,就要变成枉死的小鬼儿了吧?” 世事无常,谁不识君,已道破无常君的身份。 既然被识破,也不必狡赖。 白君有些好奇,又问:“你、我刚刚相识,怎么叫我师兄?” 问话间,蓝风也幻回水中宝,俏立在另一片树叶儿上,嬉笑回他:“出了这片山,再走几天的路,就到了正中妖界了,如果白师兄肯去断山力王的道场坐坐,就会知道师兄、师妹的由来了。” “我劝师兄别去,断山力王不好招惹,好奇心太大,会害人害己的。”墙头草与水中宝唱反调。 激将计吗? “这一招使得妙。”白君摇扇,一声赞叹:“确实让我心痒,恨不能现在就去断山力王那里问问,我怎么就凭白得了这么两个如花似玉的师妹呢?” 听到白君夸赞,师妹笑做一团。 笑声渐落,墙头草对水中宝说:“师傅说的对,白师兄果然有一副好舌头,阴天拿来下酒,最好不过了!” 白君立即打趣:“整条卤熟,切做薄片,佐以鲜美酱油入口,才真正美味。” 师妹们一愣,又相视大笑。一阵脆莺莺过后,白君又劝两女:“师妹,站那么高做什么?不但风大,还容易摔跤,不如……” “不如现在就逃!”水中宝立即接话,对白君一副巧笑:“师傅说过,白师兄不亲手杀生,黑师兄却下手无情,师兄要是真疼惜你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师妹,趁黑师兄归来前,咱们就此别过吧。” 话音落,清风散。 飘进山林,再也不见。 “刚刚相认,怎么就走了?” 独自叹息,牵马调转车头,向出山的路口走去。 兴隆寨被一分为二。 路过时,白无常心里暗笑,小爷也挺有趣,刚拔去了双头山,又造下了两道峰。 都说自然造物,鬼斧神差,这个鬼字,用在这里确实恰到好处。 妖气尽除,又是一个清明世界。 一路有山泉相伴,十分惬意。 快要走出山口时,见到黑无常立在路边,已用泉水清理过头面,又多了几分精神。 轻巧的跃到驾席上,与白无常同坐,轻问:“在入山之前,你给路人指了一个生意?”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他。 “府衙有告示,须集齐二十个人才能进山。在入山口处,如果能摆个茶摊子,一定赚钱。” “我已进山除妖,自不必再集齐二十人……这些,你心里明白,为何还要出馊主意?” “山里还有没有妖?会不会伤人?就只有你、我知道,百姓的消息哪有那么快?”白无常微微一笑:“如果有人想借着妖孽横行赚钱,须得到教训。” “怎样教训?谁摆了茶摊,你就要反手取命?” “我哪会给自己找这个麻烦?”白无常摇头:“摆茶摊需要花成本,除了置些锅灶、桌椅、凉棚、茶点这些应用之物,还得打点地保、衙役,着实得花不少钱……百姓的消息就算再不灵,穿过两回山也就知道山中无妖了,这山口的茶摊子自然就没了销路。” 掩饰不住得意,又笑:“想赚钱的,偏偏赔钱,这种教训已经足够惩戒了。” 借妖魔生财路,确实不该。 他已讲清,便不再追究,黑无常深吸一口气,闭目不语。 白无常得意的接着说:“反手杀人取命这种事,太过粗鲁,我又怎么会……” “粗鲁?”黑无常微目冷光。 唉,不该得意忘形,言多必失。 立即反口:“有些人偏偏能将这种粗鲁事做的既文雅又漂亮,这是天分,学不来的。”一口气说完,看了看小爷,认真的赞叹:“我觉得小爷就有这种天分,而且独一无二,三界无双。” 出了山口,路也宽敞许多。 马车里的吃食丰富,几人在车里用些果点,别有一番滋味。 薛血雪始终与白无常怄气,他只要想拿东西吃,她偏偏要抢在前面。 一顿饭下来,也没能吃进去多少。 还好有酒充数,喝的自在。 午后行路,最易犯困,薛血雪与蛇王女儿已在车里睡着。黑无常在车厢里闭目端坐,白无常坐在驾车板上,不住的点头打盹。 马儿虽然吃饱了青草,无人驱赶时,也信步慢行。 不知不觉间,时间一晃即过,再醒来时,已近黄昏。 黄昏虽暗,却不该漆黑一片。 几丛乌云盖顶,遮的天日无光。 燃亮了车顶的蜡灯,向前望去,一片荒野,没有避雨的地方。 雷声未响,雨滴垂落。 行路赶脚,最怕这种无声雨。 来时无声,去时难别。下个三天三夜也不稀奇。 仰头看天,雨滴还算稀疏,但云层却渐厚,恐怕过不多时,就要有暴雨降临。 白无常起身,借着一双鬼目前望,看清在千丈外,有一处破庙可以存身。 于是扬起响鞭,催马儿踏泥前往。 破庙立在路旁,左右没有人家,有些败落。 仔细看山门房檐,都是上好木材所建,想必当初有过香火辉煌的景象。 薛血雪与蛇王女儿一起推了推庙门,大门在里面被人拴上了。 庙已残破,居然还有人在里面供奉。 不得已,只有敲响门环。 过不多时,有人应门,一个声音自门里传出:“施主如果要进香,还请明日早起。” 声音洪亮,破雨而出,发声的人一定中气十足。 “我们是赶路的,想进庙里避一避雨,麻烦大师开一下门吧。”听到门内人逐客,薛血雪立即出声央求。 清脆的声音一落,门内人又回:“如果是女檀越进庙,请莫要露出脚趾、脖颈。” 两女互相看看,立即拉紧衣领,连手都藏在衣袖里,这才回声:“大师放心,我们的衣着并没有什么不妥。” 听到回话,门内人立即解开门栓,大开山门,现出他的身形。 一个大和尚,白色僧衣,身高体壮,粗手大脚,一部虬髯钢须。 单手打着佛礼,另一手负在背后,持一柄降魔禅杖。 和尚恪谨守出家人的本分,不敢直视两个女子,嗡声嗡气的说:“女檀越抬右足可进山门。”随即便转身引路,将两个女子引进佛堂。 ------------ 第四十七章 护法尊者 佛家有戒。 出家人不便深夜随女子进佛堂。 和尚送两女到堂门口,便止住脚步:“此处可避雨。” 两女行礼迈进。 和尚在堂外又叮嘱一句:“佛前法器不可乱动。” 说完话,和尚有些犹豫,好像还有话说,但又不便出口。 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见他犹豫,薛血雪已洞悉和尚的心思:和尚庙里不方便有女居士存身,怕世人怀疑佛祖门生不正派。 对他打了一个佛礼,宽声说:“大师请放心,在明晨香客到来之前,我姐妹自会离去,不会给大师招惹半分麻烦。” 这女孩儿看似年纪不大,却也懂佛理, 既已解了心结,便不再多言,念了一个佛号,和尚转身离去。 佛像前,一盏油灯摇曳,造出如豆光亮,还不至于让这里不可视物。 两女在佛像前寻了两只供人跪拜的蒲团,挪到角落处,相依坐下。 举袖擦了擦头脸上的雨水,相视一笑。 绣鞋沾染了泥水,裹在脚上,冰冷难受。 薛血雪悄悄对小姐说:“我帮你挡着,你先脱鞋子,把脚擦干净。”小姐为难的摇头,轻声拒绝:“别,这里是佛堂,刚才大师说过,女人不能露脚趾。” 真是老实人呢。 “死心眼儿,他都不在了,还听他的话?”咯咯一笑,又对小姐说:“那你帮我挡着,我脱鞋子。” “挡哪里?”小姐混然不解,皱眉回问。 用眼神指了指满堂的佛像,笑说:“当然是不能让这些罗汉、菩萨看到我的脚啊。” 私语时,一阵爽朗的笑声闯入。 白无常迈进入堂,用羽扇指了指佛堂里供奉的佛祖、护法与罗汉像,笑对薛血雪说:“你抬眼看看这满堂大德,哪个不是打着赤脚?不用挡,不用挡,你的脚儿若被他们看了去,也只能说是公平而已。” “呸!”狠狠啐了他一口,骂道:“偏偏就你生了一双贼耳朵,隔着门什么都能听到,女儿家的私房话也是你该听的吗?不要脸!” 肯骂我,至少消了一半气。 “不要脸总比不要命强。”走到供桌前,白无常转身盘膝坐下:“外面的雨越下越寒,能冻死活人,我借着佛光普照,可以烤烤衣裳。” 装腔作势。 再瞪他一眼,薛血雪起身,走到庙堂口。 雨丝急促,打在石板上,四处飞溅,凉意渐生。 黑暗中,不见黑无常。 自语轻问:“冰人呢?马车呢?” 黑夜深处,劈了几个无声闪电。 明暗交错时,把佛堂映的有些恐怖。 和尚自避雨长廊回转,抱着一大团蒲草,腋下夹着两卷芦席。 走到庙堂门口,立即低头含目,避开二女之光,将蒲草、芦席置在地上:“这些杂物可做铺盖,供女檀越夜晚休息,以解寒气。” 和尚口观鼻,鼻观心,未见人。 白无常却见到了和尚。 见他关照两女,立即起身合十,朗声鸣谢:“大师心怀慈悲,定能得无量福报。” 一句谦让,引来和尚对望。 一见白无常,和尚浓眉倒立,跃进佛堂! 二话不说,先进了一套罗汉伏虎拳,与白无常拆起招来。 罗汉伏虎拳取刚、猛、劲、烈四式,和尚舞得纯熟,真好像一只下山的大虫,百兽称王! 不明白和尚为什么下手,白无常哪肯与他过招? 左右腾挪,避开拳风,出声解释:“我与这二位女居士同路,并非歹人,大师切莫误会。” 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 薛血雪与小姐想拉架,却被拳风逼退,不能近前。 薛血雪出声急呼:“大师,停手吧,这是我家仆人,不是做贼的。” 和尚罔而不闻。 招式连环,踏碎青砖无数,紧逼白无常。 见他已下杀手,不得已,跃上佛像,伏在佛爷的肩上,对和尚笑言:“佛祖尚能容我,大师莫动杀念啊。” 大和尚不能向佛像进招,便收起身形,点指白无常,怒喝:“鬼怪休逃!待洒家取了降魔宝杖,再与你讲道理!” 狠瞪他一眼,转身纵去。 跃出大门时,双袖一摆,自外面将大门合闭。 和尚已去,薛血雪立即跑到佛像下,仰头催促:“你还趴在那干什么?还不快逃?” 一张小脸儿已经苍白,嘴唇几乎被咬破。 “逃?我为什么要逃?” 他笑,自佛爷肩膀落下,安慰她:“大师说要与我讲道理,我刚好舌头寂寞,想与大师论论佛法。” 不分青红皂白,只顾逞强。 “哎呀!你这个混人!你难道听不懂吗?他哪是要与你讲道理,分明是想打杀你。” 想使劲把推他推门口,却推不动。 急得快哭出来了,软下语气,几乎求他:“别逞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我怕你还不行吗?” 蛇王女儿也聚上来,共同求他:“我们不再这里避雨了,和你一起逃吧。” 何德何能,竟然得她们如此关爱。 指了指庙堂大门,白无常苦笑:“我哪是逞强多事之人?要不是大师在门上下了符咒,我早就逃了。” 门上有符咒?薛血雪忙跑去推门。 一碰触,木门立即化做石门,冰冷,推不动。 “逃不了,该怎么办呀!”跺着脚,憋红了脸,想不到办法。 走近薛血雪,对她一笑,又看蛇王女儿:“你们尽管宁神养气,待会儿大师回来,我向他道过谢就会离去。” 他被吓傻了吗? 白了他一眼,实在没有力气与他置气了:“人家要杀你,你道的哪门子谢啊?” “要谢,当然要谢!”他眨眼一笑:“要不是大师逼得紧,你又怎么会不和我怄气了呢?” “你这人!开玩笑不分轻重缓急,活该别人气你一辈子!” 骂完他,心情大好,一个没忍住,扑哧一下的笑出声来。 这么简单就原谅他的勾三搭四,真是不心甘。 刚想踢他一脚,堂门四分五裂。 一只月牙儿尖刃刺进庙堂,直取白无常的咽喉。 尖刃上带着刚风,杀气逼近。 扬手推开薛血雪,再旋身避过这一招。 月牙儿擦着脖颈而过,皮肤上起了一层粟粒。 一招逼退白无常,大和尚立在庙堂中央,将禅杖入地三分,喝指他:“鬼怪!既然已见到洒家的降魔宝杖,还不快快自我了断吗?” 摸了摸脖子,叹一口气:“被你打杀也是死,自我了断也是死,大师这是不给人留活路啊。” 苦笑后,又问:“大师想取我性命不难,但总要有个名头吧?” “死到临头,还敢巧言令色!”和尚一声怒吼:“你带着阴曹煞气,进我光明佛堂,就已是死罪!” 懂了,他已看破我的身份。 “佛门广开,普渡众生,我未施恶行,为什么来不得佛堂?” “好个伶牙利齿的鬼怪!”横杖在手,一声暴喝:“别人来得,你就来不得!” 蛮横的一杖劈出,势大破天,直砍向头颅! 降魔杖,有神通,专杀鬼怪。 杖下的刚风,好像压住了白无常的身形,不能闪躲,只等着这一杖将他一分而二。 薛血雪惊声尖叫,蛇王女儿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眼见着便要得手,却在离他的头颅寸许之间,截然停下。 大和尚几次施力未果,这才发现杖身已被一条铁链缠住。 铁链缠上杖身,寒意四起,冰的大和尚血液凝固,两只胳膊变成黑色。 一双手臂再也无力可施,降魔禅杖被铁链生生夺了出去! 和尚怒目回头,只见一个黑衣少年立在庙堂门口。 剑眉炯目,英气十足。 将降魔禅杖抛回给大和尚,黑衣少年一步迈入庙堂,冷声:“你说来不得,我偏偏站在这儿,看你奈我何?” “虽然不合折,但是却压韵!”谈笑间,白无常走到黑无常身边,再捧一句:“小爷文采胜昔,可喜可贺。” 黑白二鬼,竟敢同来我佛堂寻事,今日要一并打杀了。 “嘟!”大和尚点指怒喝:“佛堂之上,尔敢造次!难道……” 话未说完,铁链声响。 向左边看去,一尊伏虎罗汉像被打去了半边身体,只剩下残破的泥胎。 “你要吵嘴,还是打架?” 抖了抖铁链上的泥沙,盯着大和尚。 罗汉像被毁,犯下滔天罪行! 和尚虎眼圆睁,浓眉紧拧:“鬼怪休狂……” 哗啦一声,铁链再响。 右边的降龙罗汉像也短了半尊。 收起铁索,冷哼一声:“你说一句废话,就毁一尊罗汉,一共十八罗汉,你还有十六句废话可说。” 看了看两尊被毁的罗汉像,眼中现出不忍。 白无常摇头叹气,对大和尚说:“你何必惹他?” 三招过后,大和尚自知他肉体凡胎,不是黑白二鬼的敌手。 不再敢多言,立杖在地,提起胸中一口真气,向佛像跪倒。 磕了三个响头,紧握虎拳,将自己的口鼻打破。 一口鲜血喷向佛祖身旁手持降魔杵的将军像,仰天大呼:“今日有鬼怪坏我佛门,请护法尊者临凡,助弟子铲除恶鬼!” 只闻嘎啦啦一声巨响,泥胎活了! 将军像走下佛坛。 浑身泥土崩落,现出金身本尊,身高十丈有余,高举降魔杵。 头顶一柱白光凭现,顶天立地,只映得一个昏暗的庙堂顿时亮如白昼! 护法尊者朗声一笑。 “黑白无常君,今夜有命来,无命回!” ------------ 第四十八章 斗法 世人每日摆供进香,几时见到佛祖显灵? 夜半急雨庙堂内,走下了护法尊者。 面目虽然慈悲,但已将降魔杵的尖刃指向黑白无常君。 若尊者此刻动一动,恐怕必有血光沾染佛堂。 薛血雪突然溢出勇气,一声尖叫,冲上前去,张开双臂,挡在尊者和黑白二君中间。 抬头仰望尊者,嘴中连忙解释:“大慈大悲活菩萨,小女们自西域沙漠远来,一路上全靠这二位哥哥护持,才能安全抵达这里。菩萨有无所不知的大能,您只要一动心念就可以知道,这二位哥哥不但没做错任何事,今天还助世人除去了几百个吃人妖魔,实在不应该受到菩萨的错怪呀。” 掐指寻根,已知前情。 “嗯。”尊者点了点头,笑对薛血雪:“女居士所言不虚,除妖善举,功德无量,但黑君毁我罗汉相,造下恶业,这又该如何权衡?” “这……至少功过相抵了吧?”一见尊者慈眉善目,似乎很好说话,薛血雪便强作笑颜。 尊者爽朗一笑,温和的回她:“佛心宽大,能纳百川,女居士一句功过相抵,已行下救生功德。” 放下降魔杵,回头问大和尚:“你可愿听女居士一劝?” 擦去嘴角鲜血,双手合十:“一切任凭尊者菩萨安排。” “善哉,我佛门弟子皆有菩提心。”尊者对黑白无常君指了指庙门外:“愿无常二君今后能多行善举吧。” 劝言后,又叮嘱一句:“切记,莫要再进供养佛门的地方。” 此事圆满收场,薛血雪放下提心吊胆。 对尊者打了个佛礼后,立即催促黑白二君快点离去。 黑无常纹丝不动,出声相问:“你是伽蓝还是韦陀?” 还不待尊者回话,白无常轻轻一笑。 “佛前护法尊者万,能陪佛祖接受世人供养的只有伽蓝和韦陀,伽蓝尊者红面使长刀,有一副忠义心肠,而韦陀尊者白面使降魔杵,人品嘛……唉!” 说到这里,轻轻一顿,又笑对黑无常说:“眼前这位使杵,是韦陀尊者。” 尊者不在意白无常的怪声怪气,自回黑无常:“我是韦陀。” “若是伽蓝,我愿受劝,若是韦陀……” 一声冷笑,黑无常负手挺胸,满脸不屑,恨声:“我平生最恨薄情寡义之徒!” 收拾好的局面,又要破脸。 白无常叹气摇头,搭上薛血雪的肩膀,携她跃到蛇王女儿的地方,苦笑:“这庙要遭殃了。” 他敢口出狂言! 大和尚怒目而视,大声喝止:“你敢诽谤菩萨,今日要你……” “你身着盔甲,行动不便,我让你一只手。”无视大和尚的聒噪,黑无常背起一只手,冷眼仰望韦陀护法,狂妄至极! 韦陀尊者点头微笑,收起了十丈巨体,幻化至与黑无常一般的身高体态。 抛掉降魔杵,摊开空空双手:“佛法无边,我不能让三界笑我佛门恃强凌弱,我让你一个法器。” 多说无宜! 黑无常以手做刀,一掌劈过去,快如疾风,直取韦陀的脖颈。 韦陀足下微动,展开莲步轻移,身形后退,让他劈了个空。 借着劈空之势,还有后招,黑无常旋动身体,双腿交错踢出,凭空递出八招,足尖点向韦陀周身的要害大穴。 韦陀被腿风逼得紧迫,不得不再次闪身躲避。 躲得狼狈,终于被激起心性,大喝一声:“好黑君,有手段!再让我见识一下你的锁鬼铁链。” “我臂上的铁链若是动一动,便算我输!” 黑无常没有趁胜追击,反倒横起右臂,给韦陀看清臂上的铁索。 言下之意,与你过招,也不须用兵刃。 他说这话,是要赌胜吗? 韦陀闻言,笑问黑无常:“赢怎样?输怎样?” “我赢,你死。你赢,我死。” 今夜二人中,必死一个! “虽说佛门慈悲,却不容妖魔邪祟!”韦陀几次相让,却都被黑无常逼迫,不免动怒,高声大喝:“今日与我佛除恶,须不能手下留情!” 怒喝声未止,两掌一拍,凭空击出一团圣火,平推向黑无常。 火团袭来,气浪翻滚,红光四射! 黑无常微目冷哼,混身上下燃起鬼火,碧森森的渗着恐怖! 红绿交接,呯然巨响! 火光崩溅,一个大好庙堂,瞬间被火海吞没。 韦陀见势不妙,自掌底摧出寒冰,将熊熊燃烧的火海化做乌有。 虽然平息乱象,但庙堂内被圣火与鬼火吞噬过的地方,早已残破不堪。 佛陀像与罗汉像已全部被毁。 真正斗法,只过了一招。 已有惊天动地的气魄。 薛血雪紧紧抓着白无常的衣袖,跺脚急催:“你别傻站着,快带冰人走吧。” 苦笑:“你觉得我有这个能耐吗?” 被他问的无声,忍不住,两行泪。 “邪魔休狂,今日不死不休!”韦陀提起胸中真气,向半空中吐纳。 瞬时间,空中挤满了邪灵恶兽。 麒麟、野豹、山魈、巨蟒,无一不在,张开血盆大口,扑向黑无常。 黑无常旋动身体,幻做一卷黑色飓风,扶摇直上,将怪兽全都纳入其中。 怪兽凭空而至,脚下无跟,被飓风卷起,更是无处着力。 几阵嘶鸣后,怪兽已被飓风甩向屋顶,破瓦而去。 只留下被吹落的皮毛,作为来过的凭证。 “森罗的鬼火、阴风?”韦陀一笑,赞道:“果然有些门道。” 说完,再念动真言,立眉大喝:“再瞧瞧我的雷音雪莲!” 法术未出,突然有人朗声大笑。 “尊者既然提到花儿。”白无常突然一笑,插言:“昙花仙子可还安好?” 韦陀举起手掌,自掌心盛开一朵白色莲花,正待压向黑无常。 听到昙花仙子四个字,心里莫名的一疼。 这一分神,白莲花自掌中败落,洒下片片花瓣,飘飘远去,寻往雨中。 白无常慢步,踱至庙堂中央,笑看韦陀。 韦陀不解他话中深意,只觉得昙花仙子这个名字似乎隐约相识,勾起几丝心悸。 “这么多年过去了,尊者还是没有想起。”白无常惋惜的一叹,凄凉的念着:“春夜昙花一现,问谁能解冰心?” 两句简单的词句,寒住了韦陀的心。 他陷入苦冥,似乎看到了一些过往。 美若天仙的笑容,自燃其身的苦楚,沾满春露的昙花,凄凄哀哀的夜风。 然而,只是些记忆的碎片,刺在心头,无法拼凑! 左思右想,不得其法,韦陀顿足大怒:“妖魔竟敢乱我心性!且看佛法的高明!” 高举手掌,掐诀念咒,勾来天雷,劈向白无常。 “果然是个负心汉子!” 见韦陀突然施法抢攻,黑无常信守承诺,不肯用铁链迎敌,一声怒喝,迎雷而上。 用一具肉身去抵挡天雷! 白无常终于出手了。 飞出羽扇,挡在黑无常身前。 将天雷纳入扇中,引向堂外。 轰隆一声巨响,寺庙的山墙已被天雷劈碎了半边。 几次施法不成,韦陀心性大起! 双掌挥动,卷起暴雪无数,劈头盖顶压向二人,嘴中大喝:“黑白无常,尽管齐上!” 羽扇翻飞,驱赶冰雪,白无常只守不攻。 他招式奇快,织开一张大网,将韦陀的法术全都挡在外面。 动手御敌时,紧紧逼问: “你读佛法时,她为你泡制的茶香味儿,你还记得吗?” “你拜在如来门下时,她做了你的油灯芯儿,夜夜点灯时,她会不会疼?” “你采集春露为如来煮茶时,她独自绽放在春夜里,会不会冷?” “你跳出三界,在极乐享用无量大寿,她花开便枯死,死后又发芽,正在无限轮回,你觉得她苦不苦?” …… 接连不断的问题,像接连不断的刀子。 一刀、一刀剜着韦陀的心。 他问,他忆。 心中女子的样模越来越清楚,刚要看清,又变得模糊。 刚忆起来的东西,瞬间变做水中月影。 忆得越快,忘得越快。 韦陀已乱了法术,浊气阻在胸口,窒息不畅,喷出一口鲜血! 立即收法凝神,坐在地上。 为免黑白二君趁势偷袭,御出金刚护体光茫,将自己与大和尚罩在一起。 一阵斗法过后,庙堂内处处败落,已不能再遮风避雨。 见违陀只顾自保,黑白也无心趁人之危。 收起招式,左右肃立,望向韦陀。 看着韦陀固守的模样,轻声劝说:“小爷,斗过一阵就算了,里子,面子,你都有了,咱们不如罢手离去吧?” 见黑无常不语,怕他要再分胜负。 又指了指角落,再劝一句:“何必拖累两个无辜女子多受惊吓?” 侧头看向两女,薛血雪泪痕未干,蛇王女儿面色惨白,抱着柱子才能立住身体。 “护法尊者,不过如此。” 黑无常轻轻吐气,转身准备离去。 听到韦陀在背后颤声问:“黑白无常君,既然磊落,明知我的过往,为何不敢言明?” 他负心于她,以为装糊涂就能了事吗? “你有无所不知之大能,应该清楚自己做过的丑事!” 黑无常转回身形,大声喝斥。 小爷只顾公义,却不明其中原由。 白无常苦叹,对黑无常解释:“这件事,不能全怪尊者,是如来尘封了他与仙子的旧事,若细论起来,尊者也是受苦者。” 听过劝言,盯着韦陀,冷言:“你若是条汉子,就回极乐问问你家佛陀!” 注:关于护法尊者 佛教中常说的护法尊者通常指两个人,一是韦陀,二是伽蓝。 民间认为,伽蓝就是关羽。所以大部分伽蓝像都是红面长须,手执长刀。 韦陀是佛陀门生,能被封为尊者,是因为追回了佛骨舍利。这个故事,网上可查。 关于违陀与昊花仙子 后文会继续介绍。 ------------ 第四十九章 杀佛 韦陀只顾御住金刚护体,不再回黑无常的话。 一副入定的面容,心乱已经成麻。 薛血雪与小姐互相搀扶,走到黑白身边,轻轻拉了拉白无常的衣袖。 白无常立即会意,向小爷劝说:“庙堂已露,不能避雨,别惹来风寒,咱们就此离去。” 黑无常点头。 见他们不再执拗,两女终于松了口气,随白无常迈出庙堂。 护法不再还手,斗法也无乐趣。 黑无常转身随行。 再闻韦陀在背后相问:“黑君若是个有胆的英雄,怎么不敢对我言明事情原委?” 一声冷笑:“我敢说,怕你不敢听。” 转过身子,轻轻蔑笑:“对你道明原委又能怎样?难道你敢反了佛陀?你舍得无量大寿的福报吗?” 撤去金刚护体,韦陀站起身来,摊开空空双手,走近黑无常。 脸上现出诚恳:“黑君说我薄情寡义,却不肯赐我真相,不免语出无据。” “好!我告诉你仙子与韦陀的故事,看你听过后,能如何作为?”黑无常微目冷声:“再看你究竟是不是薄情寡义的负心人。” “请!”韦陀挥手,隔空御来两个蒲团,示意黑无常坐下。 黑无常撩袍盘膝,在将坐未坐时,突然一支月牙铲抵住他的心口。 尖刃刺入皮肤,定住心脉! 侧目一看,暗算之人竟是韦陀! “鬼怪才有几年道行?岂能乱我佛家心性!”韦陀狂声大笑,将月牙利刃再进一程,已穿透黑无常的肌肉,扎在胸骨上。 “手下留情!”白无常闻声回头,面色大惊! 随即跃回,危情在前,却不敢出手施救! 黑无常已被利刃制住,白无常束手无策。 他喝声质问:“佛家不打诳语,尊者怎能失信?” “白君休要巧舌!”韦陀出声自辩:“我的确说过,让黑君一个法器,但我手中禅杖只是凡器,白君怎能说我失信?” 堂堂护法尊者,竟然玩起文字游戏? “究竟是谁巧舌?是非自有明辩!” 情急之下,脑子里闪过几个施救的办法,但都不能周全,只有与韦陀论辩。 “偷与盗,盗与窃,窃与偷,有何不同?” 利刃再递进一些,黑无常口鼻内已流出鲜血。 面目依然硬朗,蔑说:“不但是个薄情寡义之徒,还是个背信弃义之辈。” “黑君莫要逞口舌障,我佛心普照,并无杀念。”韦陀一笑,又说:“还请黑君随我去佛陀面前受法吧。” “不可!”白无常惊呼:“尊者明明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怎能挟他前往极乐?” 一把羽扇,攥得手白,急声再说:“你那极乐是大光明世界,正能杀退他的阴煞体,若挟他前往,如同杀生!” 敌在优势,只能先稳住局面。 白无常又借韦陀之言相劝:“既然尊者没有杀念,就请尊者饶他去吧!” “休要胡言,谁要他饶?”黑无常不领情,反倒痛斥白无常。 吐出一口黑血,对韦陀连声叫骂:“言而无信、寡廉鲜耻、巧言令色、丧尽天良……” “小爷!”白无常急呼:“少说一句吧,吃不了什么亏!” 劝言无用,黑无常依旧冷笑:“狼心狗肺、口蜜腹剑、卑躬屈膝、腼颜人世……” 自韦陀受命护法尊者以来,受万人敬仰,几时受过这样的辱骂? 将手中利刃再递深一层,刺得黑无常又喷黑血! 一脚踏上他的肩膀,将他踢翻,恨声:“再辱我佛门一个字,我现在就了结了你的道行!” “我不是辱佛门,我是在骂你!”一口鲜血喷在韦陀脸上,依然冷硬:“死皮赖脸、恬不知耻、荒淫无度、声色犬马……” 他哪凑来的这些词? 好让人恼! “好!今日就要光大我佛!”一声怒吼,韦陀举起大掌,要拍碎黑无常的天灵盖。 “尊者!”白无常大吼,想抢上前去,又怕引起韦陀动怒,踌躇不敢向前。 一掌若拍下,性命必无存。 此局难解! “你若杀他,我就去死。”一个女孩儿的声音闯了进来。 难道又生变数? 寻声望去,只见薛血雪手持一片残瓦,横在自己的颈间。 韦陀收起掌法,凝视薛血雪。 面目从容,毫无惧意。 韦陀叹息,轻问:“女居士可知道他是何人?” 薛血雪点了点头:“你已经说过多次了。他是阴曹地府的黑无常君。” 女居士虽然知道他是谁,但却不知道他的阴煞。 “女居士与他多呆一个时辰,就少一个时辰的寿数,女居士与他多呆一天,就少一天的寿数,女居士可知道吗?” “不知道。” “他果然没有对你言明。”韦陀立眉再问:“他如此害你,你竟还想为他去死?” 苍白的脸上,现出笑意:“我的寿数是我的,如果我不在乎,不需要别人在乎。” 人间女子尚年幼,竟有如此菩提心。 违陀再叹:“他犯我佛门禁律,须回极乐受法。” “尊者请看。”说话间,手中发狠,将瓦片刺入自己的脖颈。 横着一划,鲜血立即流了出来。 “佛说过,逼死一人,如同逼死一佛。我若死了,尊者就是杀佛,不知道该在极乐受什么法?” “放下。”黑无常堪堪出声,回望薛血雪:“我不受恩赐。” “不!这不是恩赐!”薛血雪硬朗的看着黑无常:“我是在与尊者论法。” 横拉瓦片,又激出颈项鲜血。 “尊者!”白无常借机插言:“难道真要逼死无辜少女吗?难道你还要造就第二个昙花仙子的悲苦人生吗?” 话音刚落,蛇王女儿跪倒在庙堂门前,苦苦哀求:“如果尊者肯放过黑君,我愿意削发出家,终身侍候我佛。” 紧锁双眉,执杖的手已经微颤。 执念随着她的鲜血而柔软。 始终不语的大和尚看到这副惨相,不禁慧根动容,深叹:“既然他们已经心生退意,小僧也愿求尊者菩萨给黑君一条悔过之路。” “没有悔过,只有咒骂。”黑无常冷笑,接着念下去:“奴颜媚骨、蒙面丧心、蛇鼠一窝、厚颜无耻……” 仔细听着他的咒骂,韦陀竟然放声大笑。 放开禅杖,朗声说:“我佛门广大,岂能和你一般见识?” 话说完,尊者化做一道五彩祥云,飘然远去。 见韦陀已去,白无常忙抢到黑无常身边。 咬牙狠心,拔出他胸口的月牙利刃,溅出残血。 驭出掌风,在他的胸口处发功,助他凝回真气。 危情已除,薛血雪再也拿不住手中的瓦片。 双眼翻白,软软的倒在地上。蛇王女儿扑上前搀扶,掏出随身小帕,替她敷住伤口。 庙堂内,四人互救。 大和尚也不禁动容,仰天大叹:“想不到鬼怪有情,更胜人间。我错了吗?难道是我错了吗?” 急雨报晓,天已将明。 雨仍未停,越下越大。 闹了一夜,隔着马车篷顶,听到稀稀沥沥的雨声,催的人倦意大发。 四人同坐在车厢里,任马随行。 蛇王女儿不舍的摆弄自己的秀发,白无常会意轻笑:“韦陀尊者早有放生的心,你削发的誓言不必遵守。” 被他说中心事,宛儿一笑,没有回话。 薛血雪躺在车厢角落,似在沉睡。 面色苍白,脖颈间已被包扎好,殷红的残血透过丝绢,十分煞目。 白无常几次探身察看伤情,见血迹不再扩散,便知已无大碍,微微自语:“希望莫要留下疤痕。” “你已经有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师妹了,我留不留疤,关你什么事?”她闭目反呛,不看白无常。 “这,唉。”任他巧舌,也不敢再气她,只能苦叹:“我是关心你,怎么扯到师妹身上去了?” “你省点心,多关心你的师妹吧,别关心我了。”翻了个身,埋怨他:“你要是真关心我,就求求你,少说点话吧,我想睡一下。” 好心讨了个没趣,便不再说话,索性以酒解忧。 黑无常看着她弱小的身躯和脖颈间殷红的丝绢,微微皱眉,轻问:“疼吗?” 冰人在与我说话? 奇迹! 睁开眼,看到他望着自己,心头一股暖意。 小手摸了摸伤处:“有一点儿。” “睡着了,就不疼了。” 原来他的声音也可以不这么冰冷。 “嗯。”她点头。 不但没闭上眼,反倒坐起来。 双手抱膝,紧低着头,不让别人看见她飞红的小脸儿。 “咦?”左右看看薛血雪与黑无常,白无常纳闷的问她:“他这会儿话也挺多的,你不骂他两句吗?” 没有理白无常,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黑无常,见他还在看着自己。 脸更红。 嫣然一笑,低下了头。 轻言细语:“我的真名字叫雷泪蕾。打雷的雷,流着泪的花蕾的泪蕾。”说到后面几个字,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白无常爽朗一笑:“我几乎都快忘了,听你改名字,是我每天最期盼的事。” ------------ 第五十章 昙花仙子 丝雨渐缓,路途稍宽。 不知不觉间,马车驶上了官路。 雷泪蕾沉睡了一个上午。 蜷缩着身体,裹的严实,像茧。 小脸儿红的像熟透了的苹果,气息阻塞。 黑无常闻声不对,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果然异常滚烫,他紧锁眉头:“创症。” 白无常重重一叹:“须早些医治,可别拖成了破伤风。” 自车厢内探出身子,隔着雨雾向远处眺望,见到前方有零散的居所,想必又到了一个村落。 回声报路:“前方有村子,村内也许有医馆……” 话没说完,黑无常抢身跃出车厢,跳上驾席,扬鞭催马。 不顾雨丝浇透全身,冒雨前行。 蛇王女儿握着雷泪蕾的小手,忧心重重,看向白无常。 他安然一笑:“黑君亲自问医,三界怎能无药?” 村口有酒馆,蓝色幌巾旗,邻家小厨。 山野小村中,也有名字如此雅趣的所在。 黑无常无心品评,不待马车停稳,便纵身跃下,踏着泥水迈入酒家。 此时虽是正午,但由于天降密雨,酒馆儿内没有客人。 只有戴着蓝布碎白花头巾的老板娘闲坐饮茶,正在观雨。 虽有黑衣少年入店,老板娘也不殷勤,只懒懒的说:“只有花生米、熟驴肉和浊米酒。客官要想吃成席的桌面儿,就得赶到前面的镇里去。” 无心多说,急问:“村里有医馆吗?” “哟,这是谁家的少爷?又在跟谁说话?”老板娘端量了一下黑无常,满脸不悦,扭头不再理他,只遥望门外雨丝,酸酸的说:“使唤老妈子使唤惯了吧?” 情急之下,的确有些失礼。 忍了这两句奚落,对老板娘拱了拱手:“借问大嫂,村里有医馆吗?” 向门外泼了杯中残茶,斜目冷视:“谁是你家大嫂?我还没出阁子呢,乱叫什么?” 两次问话都碰了钉子。 只想快些医好雷泪蕾的创症,没闲心与老板娘斗气,再找别人问路吧。 转身迈出酒馆,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听到老板娘说:“车上的人如果死了,村里有纸活儿店,可以风光发送。” “你说什么!”竟敢咒病人早死,这妇人的心肠太过歹毒! 暴喝一声,转身质问。 “年纪轻轻的就耳沉,我说什么你听不清吗?”老板娘气势不软,续了一杯新茶,品了一口,又冷说:“如果没死,我就能救。” 原来她懂医术。 虽说她语中带刺,此时此刻,黑无常也只能忍下,再对老板娘拱手轻声:“如此,多谢,诊费十倍。” “谢什么?一但我医死她了呢?”老板娘毫不领情,饮干了杯中茶,挑眉问黑无常:“你刚才气势汹汹,是不是想杀我?” 几时受过这等委屈?为救人,也只能宁息不语。 老板娘又哼了一声:“还傻站着?盼着病人早死吗?” 双脚无力,一个头有一万斤那么重,脖子上的伤口像火烧一样烫。 她是怎么下的马车,又是怎么坐到这小酒馆里的,雷泪蕾已经全然不知道了。 老板娘的纤指搭上她的脉像,眨眼的功夫就已确诊:“外创所致,伤口发了,是创症。” “可容易医好?”白无常殷勤的为老板娘倒茶,老板娘一笑:“三天时间。” “三天,所食所用,十倍价钱,不要有外人打扰。”一听老板娘能医好她,黑无常立即以高价应付。 “谁是外人?在这村子里,你们才是外人吧?” 老板娘似乎特别不爱听黑无常说话,只要他出声,必然反呛。 白无常立即捧起茶杯,递到老板娘手里,笑说:“老板娘这么美丽,一定是菩萨转世。有菩萨照料我家小妹,一定能安排周全。” “油嘴滑舌。”老板娘白了他一眼:“你这人说话还中听些。别愣着了,把她扶到后院我屋里吧。” 黑无常伸手便要搀扶雷泪蕾,老板娘一拍桌子,喝问:“她是你的娘子吗?你凭什么说摸一把就摸一把?我的屋子是闺房,也是你能进的吗?” 瞬间愣住,这老板娘的脾气实在古怪。 “不能,不能,男女有别,怎敢乱闯?”白无常立即给蛇王女儿递了个眼神。 她会意,搭起雷泪蕾向后堂走去。白无常又笑说:“菩萨尽管行善,前堂有我照料。” 瞪了黑无常一眼,老板娘随两个女子转入后堂。 目送老板娘离去,白无常苦笑劝慰:“世间奇女子何其之众?多有怪癖,小爷勿怪,忍了吧。” 黑无常迈步出门,在雨中照料马儿。 白无常转念一思,老板娘步态轻灵,举手若兰,肤色皎白,一副仙子面容。 不像是村中寻常酒家……有些奇怪,但怪在哪里?却又说不明白。 独坐孤堂饮茶,心听丝雨润物。 别有一番清静。 清静时不多,便被老板娘的脚步声打破。 她自后堂转回,坐在白无常对面。白无常立即斟茶奉上。 接过茶杯,放在一边,说:“她们两人,我已安排妥当,你去唤回那个混人,咱们聊聊咱们的事情。” 这话中另有深意,白无常眉头一锁,难道已经上当? 心中念着惊险,脸上仍是嬉笑:“菩萨如果是谈供奉的事情,我还可以做主,满车金银,随菩萨取拿,不必招那混人回来,省得再惹菩萨生气。” “没有他,不成局。”放下茶杯,明眸一闪:“黑白无常君,昨夜真热闹。” 她果然不是常人! “敢问仙人贵姓?”白无常立即正色,不敢再做笑谈,沉了一口气:“如有得罪之处,还望高抬贵手。” 正在软语相求时,黑无常已迈入酒家,面色焦急。 想是在外面看到了老板娘回转,心系雷泪蕾的安危,不肯耽误片刻。 人齐了,老板娘盯着黑无常,冷笑一声:“黑君昨夜骂的过瘾吗?” “你是何人?”一听她道破自己的身份,立即沉下面目,凝聚一口真气,就要破脸。 老板娘丝毫不惧黑无常的气势,轻身走到门边,以后背对着二人,望着庙堂的方向,轻声回:“黑君昨夜骂的,就是我的心上人。” 昙花仙子? 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莫不想令三界嗟叹的痴情仙子就立在他们眼前! “如此说来,大家是自己人。”白无常立即赔笑:“仙子的大名已经冠绝三界,受世人敬仰。有情人莫不以仙子为榜样。昨夜我兄弟二人也是因为仰慕仙子痴情,又怜惜仙子凄苦,才对尊者菩萨说了几句公道话,从这个方面来说,大家可……” “凄苦,或,不凄苦,是谁说了算?”昙花仙子转头冷目,再问:“你不是我,怎知我心中所想?” “这……”白无常苦笑:“自然是仙子说了算。不过,昙花仙子与韦陀尊者的痴情绝事已成佳谈,所以……” 不理白无常,昙花仙子死盯黑无常:“我的男人,我来管教,何须你多言?” 直言回:“他断绝七情六欲,已不是你的男人。” “只要他爱过我一刻,他就是我的男人。”昙花仙子厉声反驳。 轻吸一口气,婉转回身,无限娇羞:“只要我爱过他一刻,我就是他的女人。” 果然名不虚传,昙花一笑,只为韦陀。 昙花在,韦陀在,柔美的一笑,何时能归来? 三人沉默,任昙花仙子思绪远去。 一盏茶的功夫后,白无常跟进两步,轻声相求:“望仙子能赐回二女,我等不再打扰。” “晚了。”昙花仙子转身,冷颜:“你们已经种下恶因,还敢说什么打扰不打扰?” 黑无常不愿多做磨蹭,沉声问:“你将她们怎样了?” “我想怎样就怎样!你能怎样?”昙花仙子冷声回斥,又对白无常说:“你在问医时,我已对你言明,给你们三天时间。” 事已至此,也只能凭她划下道来。 白无常立即软语:“如能效劳,万死不辞。只求在这三天里,仙子能照顾二女。” “都说有因必有果,你们种下恶因却不可让它生成恶果。”昙花仙子将心事言明:“韦陀昨夜受你二人困扰,已对佛陀起了疑心,此次回转雷音,定要查明真相。” 讲到这里,脸上现出怜爱,又再道:“韦陀性子执拗,若查明是佛陀毁我二人终身,定会翻反极乐,到那时……” 仰天一声长叹,不敢再说下去了。 听到这里,已知道事情非同小可,立即冷汗直落,白无常接言:“不但失了无量大寿福报,还要受佛界刑法。” “韦陀尊者是条痴情汉子!可歌可敬!” 黑无常不但不怕事大,反倒朗声夸赞:“能与心爱之人团聚一刻,就算弃了大寿福报又能如何?” 话虽简单,却义薄云天,足以让天地间的有情人动容! 昙花仙子与韦陀苦恋多世。 听到黑无常的言语,脑中幻出终于能与他相拥相守的画面,险些垂泪。 收起翻滚的情愫,昙花仙子再次冷言冷语:“三天内,若不能打消韦陀想查明真相的心念,休想再见到那两个女子!” 心里一阵叫苦,白无常连声相告:“我们在地府司职,都是阴煞体,去不了西方极乐,仙子划这个道儿给我们,岂不是要我们去死?” “你们困扰韦陀的心念,岂不是要他去死?”昙花仙子重重的哼了一声:“多说无益,我有时间跟你们磨蹭,你们有时间跟我磨蹭吗?” 注:关于昙花仙子与韦陀 韦陀在拜在如来门下之前是读书人,被花神爱恋,两人定情。 但拜在如来门下后,断绝了七情六欲,便再记不起花神了。 花神绝望,求佛祖让自己与韦陀相聚。 佛祖应允,送给韦陀一盏明灯,供他夜读使用。 明灯的灯芯就是花神所变。 后韦陀被封被佛前护法,每年春天,要为佛祖采集花露泡茶。 花神再求佛祖把她变成一朵小花。 佛祖应允。 韦陀在凡间采露时,这朵小花就会为他开放,待他离开时,小花便闭合。 这朵小花,就是昙花。 故民间有谚语:昙花一现为韦陀。 ------------ 第五十一章 朱雀 冷雨,树下。 黑无常负手而立,两只拳头已攥的毫无血色。 白无常蹲在树下,以扇做伞,苦着一张脸叹气:“我早说过,话是开心锁,也是杀人刀,小爷偏偏不信,昨晚骂的痛快,今天报应就来。” 雨渐冷,天色暗,晌午像黑昼。 左思右想,空守在这儿也不是办法,抬头问:“小爷有什么主意?” “若非你拦着,我已将酒馆翻遍。” “我就知道,和你问话就是挨埋怨的下场。”长叹一口气,苦笑:“我现在不拦你,你可以翻翻试试,翻得出来两女,算你走运。” 说完后,又仔细的反问一句:“但你觉得被你翻出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换来他的冷目 再劝两句:“她是仙子,有开天眼的,咱俩眼中的鬼火让人一眼就看穿了,难道这点鬼心眼儿,人家看不穿?况且,她敢和你叫板,就不怕你去翻。” 稳住小爷的心性,认真的问:“除了翻,小爷还有什么主意?” “以命易命。” “以谁的命易谁的命?” 说好听的叫直截了当,说不好听的叫简单粗暴。 再次摇头:“她做过百花之神,当过苦燃灯芯,真灵被锁在昙花里无限轮回,与情人隔物相视却不能聚首……什么荣耀和苦难没经历过?她会怕死?况且,天底下所有的昙花你都能烧个干净吗?” 他沉声不语,眼底闪过杀气。 “看来小爷除了强攻,也没其他主意了。” 放下羽扇,抖落了羽上珠露,站起身来:“我刚刚说过,话是阳关道,也是分岔口,唯今之计,只能你我二人分两条路走了。” 他已有对策? 黑无常看他。 犹豫万分,终于下定决心,仰天大叹:“光明大道自然小爷去走,阴险小事就由我来承担。” “讲!” “好气质!”扬眉赞他一句,接着说:“你去南星找朱雀,她是凤凰的长辈,凤凰生下孔雀与大鹏,孔雀是佛陀的义母,大鹏是佛陀的娘舅,论起来佛陀还得喊朱雀一声祖奶奶。有祖奶奶过问,佛陀多少也得给几分情面。” 南星朱雀乃是主宰九州命数的圣祖,怎能轻易相见? 看一眼他的羽扇,猛然大惊! 难道他与朱雀,是真的? 轻轻抚摸羽扇,白无常轻声自语:“先以昙花仙子之名扰乱韦陀尊者的人,毕竟是我。就由我来承担这个恶果吧。” 恋恋不舍的将羽扇递向黑无常,正色说:“执此扇,至南星,朱雀必见。” 接过羽扇,细细端量。 白羽上流光异彩、灵气逼人,必定不是俗物! 转身欲去,被他拦住。 “我有一句话,劳烦小爷带给朱雀。”低头沉思再三,轻轻一笑:“算了,无用之话,讲了多余。” 遥望南向,嘴角扬笑,对黑无常叮嘱:“朱雀心性狂野,好迁怒于旁人,怕一言不合就与佛陀翻脸。劳烦小爷在朱雀发脾气时劝一句:极乐不易,切莫损毁。” 难道圣祖不讲是非吗? 受了他的叮嘱,点了点头,又问他:“我去请朱雀,你做什么?” “红菩萨。”眨眼一笑,神秘的说:“我就知道留着她,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他行事好故弄玄虚,也不必多问。 将羽扇收进怀中,立即纵身。 借着雨势,钻入乌云,直奔南向。 遥望背影,轻轻一叹。 “对面就是酒家,却无饭食用。”白无常独言,微微一笑:“还好车厢里有酒,也能裹腹。” 去往南星途中,阴雷阵阵。 天雷最厉,专劈妖魔鬼怪,是仙佛降魔的不二手段! 雷电追逐,黑无常却面无惧色,以铁链引路。 只把一条铁索舞得龙飞凤舞,引得雷电互噬。 好身手,好神通。 穿过雷阵,眼前璀璨,已置身于仙境。 天高云淡,星河流淌。 是三界中不曾见过的美丽。 百鸟与云霞嬉戏,莺莺燕燕。 飘飘落在茸茸绿草上,耳边有山泉叮咚。 春相。 寻目四望,美景无边。 不知朱雀在哪里? 黑无常沉定一口气,自怀中掏出羽扇。 羽扇流彩,欲飞。 难道它要为我引路? 松开手,任羽扇飘飘远去。 黑无常凝气跟随。 飘乎不久,羽扇摇荡落地。 迷雾中,一只纤纤素手拾起羽扇。 闻到如礼乐般悦耳的女声:“他怎么不来见我?” 迷雾渐散,眼前立着一个女子。 低眉抚扇,触摸相思。 一身红装,如瀑青丝,细眉凤目,樱唇点红。 腰身盈盈一束,娇躯袅袅婷婷。 佳人静立,风情难叙。 都说天上仙子胜却人间无数。 与她相比,仙子只有自叹弗如。 羽扇到她手里,立即化做火红,红得像少女含羞的面容。 她,就是朱雀圣祖? 不敢信,却不能不信。 “有事相求。”黑无常放下心中感慨,想快点道出来意。 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她轻问:“是你求,还是……他求?” 将羽扇贴在心口,转过身姿,不再让黑无常看到她的面容。 两句话都没离开“他”。 以圣祖之能,也逃不过情爱两字。 “西方韦陀与昙花仙子的旧爱重提。韦陀现在回极乐……” 没有回她,直接说明来意。 却被她打断,柔声再起:“韦陀与昙花……旧爱重提,是谁来提的?” 怜音纤细,偏偏能断决人言,她在说话时,黑无常便发不出声。 谁来提,又怎样? 她的问题不落重点,只顾随心。 既然有求于她,便只好作答:“是我与白君提起。但后续滋事体大,关系极乐命运,韦陀决心查明他与昙……” 抢着说话,又被她打断。 “他现在是白君?地府的白君?”朱雀一愣,仰望彩云,喃喃自语:“是啊,是啊,我刚刚见到你,就该知道他是白君。” 叹息如兰,垂下眉目,强作笑颜:“他为了躲我,居然屈身在地府里做鬼使,难怪万鸟探世,都寻不到他的踪迹。” 她自顾尤怜。 黑无常趁机抢言:“韦陀如果查明是佛陀尘封了他与昙花仙子的……” 转身看他,纤细微蹙,明眸闪烁,道出委屈:“他若要自由,只管明言,我岂能强求?为何避我如蛇蝎猛兽?” 黑无常低眉,不想答她的疯言疯语。 不过,就算想答也答不出来,又被她封了音脉。 也许,她根本就不需要旁人的答案。 轻轻抚摸羽扇,又想到他,又轻轻笑。 低声轻问:“他差你过来,可有话带给我?” “极乐不易,切莫损毁。” “还有呢?” 许多年,终于有了他的回音。 展颜一笑,让彩云失色。 无尽期盼,只换来黑无常淡淡的一句:“没了。” 没了? 没了! 他没提到我? 他没提到我! 期盼换来失望,失望勾起伤心,伤心招惹愤怒。 她抓狂:“他关心极乐,竟然多过关心我!” “如果韦陀解开谜团,必定翻反极乐,介时西方大乱,他会失了无量大寿福报……” 韦陀、昙花、极乐,关我什么事? 见她无声,黑无常继续抢言:“韦陀还会再受佛陀罪责,后果不堪,现昙花仙子……” 舞袖挥去耳边聒噪,凤目倒立,她厉声相问:“他肯提别人家的旧爱,怎么不提自己的情事?他肯为西方极乐出声,怎么不说自己的心意?他肯让我知道他的音讯,怎么不来见我?” 语势破天,震落百鸟。 微风不扰,泉水凝固。 朱雀发火,万物无声。 她的问题,谁能回答? 谁又敢答? 黑无常唯有静默,等她发完脾气,再将来意说明。 微起凤目,冷笑一声:“极乐不易?南星便易吗!切莫损毁?我偏要毁给你看!” 素手微动,摄来黑无常的铁索。 红袖一舞,将他捆了个结实。 牵着他,纵入彩云,冷声:“我现在就去荡平极乐!你跟着我,做个见证!” 铁索与自己心意相通,此刻却为她所用。 心中苦叹,懒酒鬼,你自作聪明,算来算去,却算不到这句劝言竟变成了祸根! 彩云飞舞,直奔西方。 几次挣扎,越动越紧,黑无常被困的真气衰减。 既然无力逃脱,便对她说完事情因果:“你若有意成全韦陀与昙花仙子,无须大闹极乐,只需向佛陀……” “如来做的对,仙界一切情爱均须斩断。”朱雀催动彩云,再次冷言:“他想要我成全别人?妄想!” 她心里怨他,倒楣的却是极乐。 黑无常接言再问:“既然佛陀做的对,你为何要损毁极乐?” “我喜欢,我乐意,我高兴,我痛快!”她已蛮不讲理,冷眼再看黑无常:“这些理由,够了吗?” 这些理由不是理由,但往往不是理由的理由才能让别人闭嘴。 彩云追西,快如闪电。 眼前突现无限光明,刺得黑无常睁不开眼。 浑身犹如火炙,体内五脏翻腾。 恐怕还没能见证她荡平极乐,阴煞体就要爆裂而亡。 生死攸关时,黑无常心念一动,出声大叫:“你若饶了极乐,我带你去见他!” 彩云骤停。 黑无常扎根未足,向前翻滚,若不是有朱雀牵着,他已坠下深渊。 杀意尽消,她满怀娇羞,莺声燕语:“他……在哪里?” 注:关于朱雀、凤凰、孔雀与大鹏 凤凰是神鸟,生下孔雀与金翅大鹏。 孔雀好吃人,曾经将佛陀一口吞下。 佛陀裂开孔雀脊背而出,要杀它。 却被燃灯古佛劝化:你自它腹中所出,应视它为母亲,不应打杀。 佛陀遂听劝告,封孔雀为国母孔雀明王菩萨。 大鹏是孔雀的弟弟,遂封大鹏为金翅大鹏明王菩萨。 以辈份论,孔雀是佛陀的义母,大鹏是佛陀的娘舅,故凤凰是佛陀的奶奶。 而朱雀在神兽中的地位要高过凤凰,故朱雀是佛陀的祖奶奶。 ------------ 第五十二章 小寡妇 乌云不散,丝雨未停。 出了村口,便是官路,都是青石铺就。 经过整夜整日的雨水洗刷,青石透着明亮。 地映着天,天含着地,有几分水墨丹青的味道。 “如此至阴的天气,正是妖魔修养的时分。”白无常提着酒,在雨中醉步:“只是不知道我那心尖儿上的美人现在何处?” 步履凌乱,溅起水花。 沿着官路行走,对面迎来一个赶路女子。 女子做妇人打扮,一身素衣,手执油伞,臂弯里挎着一个包袱。 远远看见有路上有提酒的醉汉走来,妇人怕招惹是非,忙低头垂目,躲到路旁,让他先过去。 醉汉无意寻花问柳,只是路过。 两人交臂有十几步之遥,妇人突然轻唤:“公子,公子,请留步。” 醉目回望,见妇人执伞走近。 细细端量,她头戴白花,五官细致。 一副清瘦面容,憔悴里透着让人怜惜。 俏不俏,三分孝。 正值大悲之际的年轻女子,十足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转身立定,妇人走到近前,还未开口,已是珠泪连连。 天下奇女子这么多?一个接一个。 “大嫂不要为难,有话请讲当面。”白无常抹去脸上的雨水,主动询问。 盈盈素手拭泪,妇人自包袱里摸出一枚金钗,举到他眼前,低眉轻说:“公子请看看这支钗的成色。” 金钗做工精良,是如意形状,有玉坠儿相映,称得上是一件佳品。 白无常不做品评,反问:“大嫂是要将这支钗卖给我?” 一句问话,勾起妇人伤心,泪水悄然滑落。 她轻泣,强忍悲痛:“昨日我与夫家赶路,途遇山里歹人,我二人逃命的时候,夫家将我藏在树洞里,他独自引走歹人,救下我的性命。但我夫家却……却……” 已经哽咽,不能成句。 “唉,世道险恶,哪有清平?”替她抱怨后,又问妇人:“我知道大嫂心里苦,但这金钗?” “我想讨回夫家的尸身安葬,但我一个弱女子,不敢向强人索要。我见公子一副英雄模样,就想强求公子帮小妇人这一回,我身无长物,只有这一支金钗相赠。” 说话间,抛掉油伞,盈盈曲膝,就要跪下。 连忙出手搀扶,却不料雨天路滑,她竟然一头栽到白无常的怀里,昏了过去。 佳人满怀,桂花飘香。 丝雨冷,素衣湿,曲线妖娆。 白无常轻轻一笑,只顾赏目,也不唤醒她。 少许时分,妇人转醒。 见自己躺在男人怀里,素面飞红,急忙推开白无常,躲到路旁。 紧咬嘴唇,道不尽委屈模样。 被雨浇透,身心俱寒。 她红唇微紫,打了一个冷颤,双臂抱住自己,谁不疼惜? 手指还有余香,放在鼻下轻闻,白无常微笑:“我猜,待讨回你夫家尸身后,你又无钱安葬。” 喝了一口酒,又继续说:“于是你便要卖身葬夫,然后就想委身于我。但我说,不行,因为我已有心上人,我的心上人雅号红菩萨,所以,大嫂还是少打我的主意吧。” 他自说自话,好像已看破妇人的心事。 被他拒绝,本应悲苦。她却扬眉俏笑,“嘤咛”一声,扑到他怀里。 捶打他的胸膛,艳声说:“郎君,这世上就你能讨我欢心。” 抱紧她,低头一看,刚才还素身戴孝的妇人,此时已变回艳丽无双的红菩萨了。 牵起她的手,轻问:“难道你还怀疑我对你的一厢真情?怎么还要试我的心意?” 嫣然一笑,巧舌回:“什么试不试的,我几时怀疑过郎君?人家刚才是和郎君闹着玩的。” 虚情假义也是情义,谁说无趣? “我在山里给你留的礼,收到了吗?” “你是说那些小妖的内丹?”红菩萨撇嘴一笑:“收是收了,但没太多用。那些小妖在正西妖界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他们的内丹加在一起才能有几年的造化?” “那倒也是。不过,如果是断山力王的内丹……” 他停下来,轻笑。 话说一半的滋味最叫人难受。 他肯为我去弄断山力王的内丹? 再也受不了这种诱惑,她踮起脚尖,亲在他耳朵上,甜腻的说:“我知道郎君的本事大,如果想弄到正中妖祖的内丹,也一定不会失手。” 摸了摸温热的耳朵,无限陶醉,轻笑:“断山力王内丹的事,并不难办。” 转头阴郁:“但如果过不去现在这一关,连正中妖界都走不到,还谈什么内丹不内丹?” “难道郎君有难了?是又短了钱用吗?”生怕丢了力王内丹,忙将包袱塞到他手里,急说:“包袱里是我在烧炼小妖内丹时捡到的珠宝首饰,还没来得及当成银两,郎君可以先应急。” 那些不成器的小妖内丹她果然也要,还真是节俭。 心中暗笑,接过包袱,果然有些分量。 仍是愁眉不展,叹息说:“若想取断山力王的内丹,须有道法童男子的相助,但他恐怕不会再与我前行了。” “怎么?郎君和他破脸了吗?” “不是,就算为了你要的初次元阳,我也会委曲求全。”摇了摇头,再沉声说:“是蛇王女儿和童女被人挟持了,如果救不出她们,就没有送嫁一说,他也自然不会与我结伴了。” “原来是有人从中作梗!”恨恨的呸了一声,又问:“难道以郎君和童男的本事,也斗不过这人吗?” 有断山力王的内丹做饵,无论说什么,她都会信。 “那倒也不是。”白无常摇了摇头:“这人的本事没多大,但却是仙家的人,不太好下手。况且,又不知道她把童女和蛇王女儿藏在什么地方。” 束手无策,仰天苦叹:“这回可是真正的受制于人了。” 只要对手的本事不大,就不必怕他! “有什么不好下手的?仙魔本就不两立,郎君如果有顾忌,我来替郎君出这口恶气。”红菩萨推开白无常,眼神里闪过不屑。 走近她,纳入怀中,轻轻抚着瘦背,长声感慨:“有你这话,此生足矣。” 情语后,又为难的说:“出气不难,可以秋后算账,首要之急是寻回两人。” 寻人?可真是问对了帮手。 跳出他的怀中,咯咯一笑,调皮的一眨眼,反问:“郎君还不知道我的真身是什么吧?” “你我已许终身,无论你的真身是什么,我都欢喜不尽。” “好叫郎君开心。”红菩萨又是艳笑:“我的真身是赤链蛇。” “难怪你的雅号是红菩萨。” 用手指刮去她脸上的雨水,疼爱的说:“其实你大可不必告诉我,我刚刚说过,你的真身就是我的命中注定。” “哎呀,少些甜言蜜语吧,我都要醉了。”紧贴着他,扭了扭柔软的身子,让他尝尽甜头。 又轻轻问:“难道郎君不知道,蛇会打洞,是地遁的行家吗?” “我恨不能把你含在嘴里,怎么舍得让你钻入地下?” 他只顾说情话哄我开心,看来已真的对我痴情。 “难道郎君又不知道,天下寻味,蛇信子数第一吗?” “所以?”微微皱眉,满脸不解,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明眸巧笑:“只要郎君指给我童女与蛇王女儿最后的所在,我就能寻到她们的去处。” 有蛇信子寻味,还愁找不到人吗? “原来你真是我的命中注定!” 顿时面目大喜,捧起她的脸就要亲吻,又突然皱眉叹息:“唉,一时嘴馋没忍住,又喝了酒,可别毁了你的摧心术。” 摧心术不能受酒气这一说,原本是红菩萨编造出来推托白无常的,现在反倒成了白无常不与她亲热的最好借口。 主动啄了一下他的嘴唇,她又对白无常叮嘱:“既然挟持两女的人是仙家的人,必能感知妖气,我在遁地时,须不能让他看出痕迹……” “你尽管行事,我来引开她。”不待她叮嘱完,立即接言。反过来叮嘱她:“救出童女与蛇王女儿后,切莫伤了她们。还须有她们做引子,才能吊着童男与我一路,也好盘算断山力王的内丹。” “郎君也太小瞧我了,天下童女何其多?我就算再嘴馋,也不会打这个童女的主意,她身上可着落我的内丹还有童男的初次元阳呢。” 有梦就好,管它成不成真。 “我前生行了多大的造化,今世才能得一个聪明如你?”白无常满意的一笑,拣起地上湿透的油伞,遮在她头上。 接过油伞,软软的与他偎在一起,无尽风情。 温柔了一会儿,顺手给她指明方向:“村口第一家饭馆,名为邻家小厨,主人就是仙家,酒堂就是童女与蛇王女儿的最后所在。” 只要有味可寻,一切好办。 “好。我先在地下等,等郎君引了仙家出酒堂,我就立即行事。” 抛开油伞,滑出他的怀抱,刚要遁地隐身,突然回头皱眉问白无常:“郎君,我先前扮的小寡妇,自认没有破绽,怎么偏偏被你瞧穿了?” “藏身于树洞逃命,周身哪会如此整洁?刚刚丧了夫命,途中哪买孝衣?从山里走来,绣鞋怎能不染泥土?”白无常说完,轻轻一笑:“但这些都是其次,主要是我对你日夜思念,佳人就在眼前,我又怎会认不出你?” 自以为天衣无缝,却随随便便就被他说出三个破绽。 调皮的一笑,又准备幻化遁形。 这次却被白无常叫住。 走近两步,思量了一下,对她说:“还有一件事,要劳烦你出手。” “你我之间,还谈什么劳烦不劳烦?” “要引出仙家出酒堂,须有一个人相助,这人少时便会前来。但此人偏偏是我要躲的人……” 说到这里,尽管左右无人,还是贴近她的耳朵,以手遮嘴,密告了一条计策,听的红菩萨连连点头。 ------------ 第五十三章 得妻如你 自然造物,奇妙难测。 雪比雨凉。 雪越飘越暖,雨却越滴越冷。 七月,正是盛夏苦热的时候,却被这场绵雨浇的寒气逼人。 独自漫步回酒堂,白无常自斟自饮。 悠闲的望着乌云,聆听世态炎凉。 未酌几杯,在丝雨连天的深处,现出一抹七彩祥云,直冲落地。 祥云落在酒馆门前,没有溅出半点水花。 徐徐散去,一个绝美女子现世,牵着一个被铁链绑缚的少年。 轻移莲步,迈入酒堂。 他在眼前! 他就在眼前! 见到他时,心已安定,没有大悲大喜。 淡淡一笑,倾绝人间。 他回笑,和每夜的回忆一样,潇洒的风采。 拉开木椅,引她坐下。 她走向他,放下索链。 黑无常立即将索链收回臂间,转身要走,却听到她轻声:“你坐在这里,当个凭证。” 三人对案而坐,半晌无声,只有丝雨闹世,却显得更为安静。 她看着他,因为她的眼里只有他。 他为她斟酒,送到她的手边。 只有黑无常不自在,爱,恨就恨,真受不了这种缠绵。 “南星,好吗?”他送酒,轻声。 一句问候,勾起相思。 无须多言,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看到桌上只孤立了一壶瘦酒,扬起红唇,妙音宛言:“昙花,上酒。” 怜音落,昙花现。 昙花是仙子,仙子怎能供人差遣? 但南星有意问酒,昙花便送来四坛泥封老酒。 初时脑中一片混沌,再清醒过来时,已看到自己立在桌旁。 昙花莫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桌面上摆了四坛泥封老酒。 红袖舞,泥封散。 南星抓起一坛老酒,仰头便灌。 任酒浆洗刷红唇。 豪放美艳,不尽人言。 “你醉,我陪。”白无常也如她一样,提酒豪饮。 饮尽坛中酒,相视一笑,扬手摔碎酒坛。 有酒润色,嫩颊飞红,无尽绝色。 南星扬起纤眉,冷问昙花:“既然扮酒家,就得有佳酿,这种混水也能充数吗?” “你是什么人?”昙花微怒。 她不俗,有冠世的容颜。 头顶无气无光,非妖非仙,只是个凡人。 但凡间又怎会生出令百花失色的绝美? “我是女人,与你相反的女人。”南星回言,素手一指:“坐。” 昙花不想坐,也不想再听她的命令,但双膝莫名的一软,恰好坐在木凳上。 南星明眸闪烁,宛而一笑,对白无常轻言:“昙花只敢遥守爱情,我却要你万世不离。” 会心一笑,用酒壶为她斟满一杯,递近她的唇边:“你若嫌坛酒水淡,这壶瘦酒还有几分雅趣。” 牵过杯,满饮。 毫不掩饰对他的痴情:“只要是你送的,都是绝无仅有的。” 两句话过后,昙花已懂,她竟然与鬼使有情事! 念及自己与韦陀的过往,心下凄然。 他们身隔阴、阳两界,情意不舍。 自己与韦陀是一仙、一佛,只能相忘相离。 同时坠入情网的女人,自然不必再冷言冷语。 “万世不离?”昙花皱眉,苦楚的问她:“世间真有这种圆满的结局吗?” 她展颜一笑,转问白无常:“有吗?” 看着南星的明眸,再为她斟酒,情深意切:“只要你想,就一定会有。” “听到了吗?”南星甜甜一笑,又转头面向昙花:“一定有。” 情人的蜜语,听进去是甜的,但转瞬即逝。 他们越恩爱,昙花越苦楚。垂下头,轻声:“男人说的我不信,劝你也别信,信了后,心里苦。” “苦吗?”南星一笑:“那我就给你点甜的。” 饮尽杯中酒,将酒盅倒扣在桌面上。 念念有词,一声娇喝:“来!” 随她的喝声,平地里一束白光普照,现出一个金盔金甲的威武将军。 正是昙花每年春露夜才能一见的韦陀尊者! 韦陀莫名现身在村中酒堂,满面疑惑。 见到一个绝美女子端坐,一个清秀女子望向自己,目中晶莹,泛起泪花。 还有两个熟人,黑白无常君。 见桌上有酒盅倒扣,韦陀恍惚大悟。对黑白二君一声冷笑:“二君好手段,居然能倒扣残杯,拘来我的真灵。” 执起降魔杵,厉声质问:“我佛门慈悲,昨夜已饶了二君性命,今日二君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什么?”南星闻言大惊,关切的看着白无常,生怕他受了伤,急问:“小韦陀昨晚打了你吗?” 白无常微笑摇头,刚待回话,黑君漠然起身,鬼目直视韦陀:“背后偷袭,实乃下作!既然来见,就一分高下,不必再提慈悲二字,只叫人笑话!” 听了黑君的话,南星不屑的看了韦陀一眼:“哼!真是好笑了。小如来天天吹嘘佛法无边,你极乐的人居然也搞背后偷袭这一套。” 将羽扇塞到白无常手里,星眸闪烁,笑言:“揍他!” 艳红的羽扇,在他手里又变得洁白,好像天火褪了颜色。 白君未动,韦陀已惊。 这女子是谁?好生狂妄! 敢阴损极乐,妄称我佛是小如来。 但生死之战在即,她毫无惧色!也是个人物。 放出眼中佛光去看,她头顶无光无气,原来只是个凡人。 怕连累旁人受苦,韦陀看着黑白二君,指向门外,大喝:“斩鬼诛佛,雨中便是清静地!” 言罢,韦陀倒执降魔杵,率先迈入雨中。 黑君垂下铁链,紧随。 “尊者好心,怕砸烂了你的酒馆。”白无常对昙花一笑,起身就要出门。 白君未出,昙花先动。 她跃出店门,落在韦陀与黑君之间,不顾冷雨扑打弱躯,倒立双目,厉声喝止:“你敢动他,我就杀你!” 袖中滑出两把尖刃,闪过寒光,架在手中。 看似一个弱女子,却有一副不可一世的气魄。 居然有女子为自己护法!韦陀细细一观,只见她头顶有微微金光。 只是个初登仙界的仙子,虽然法术不会高明,但这份公义与勇气却令人动容。 长念一声佛号,韦陀劝她:“女菩萨不必以身犯险,只须旁观我佛门的手段。” 他叫我女菩萨? 心中翻起苦海。 白君迈出酒馆,叹息:“这一声女菩萨,叫得她肝肠寸断。” 想以多欺少?谁会怕了你们吗? 昙花咽下心中苦涩,质问白君:“以言语扰乱敌手,算不算偷袭?” 她竟然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 她是谁? 韦陀不解,问向白无常:“她为何会肝肠寸断?白君有话尽管明言,何须扭捏?” “先制住你再说!” 有仇人在前,黑无常早已忍耐不住,哪容他们罗嗦? 甩出铁索,行如软蛇,绕开昙花的身体,直取韦陀眉心。 铁索势大,夹风带雪。 昙花见势不妙,以双刀做剪引路,横扑过去,妄图截住铁索势头。 黑君昨夜被韦陀诱骗,吃了大亏,正在怀恨时,出手比平时更狠辣三分! 昙花虽有法力,却哪是黑君的敌手? 此时出招,恰如螳臂挡车,不堪一击。 韦陀惊觉不妙,立即御出金刚护体甩向昙花。 但电光火石间,出手已晚。 铁索崩断了利刃,劈向头颅! 自古红颜多薄命,难道仙子也难逃此劫吗? 昙花闭上眼睛。 但愿一切了结,不必再苦苦痴恋,愿他以后事事顺心吧。 风声擦过,一切如静。 这就是死的滋味吗? 凭空一声苦叹,听到白君感慨:“世人皆知韦陀是护法,不想今日护法也需她来护。” 睁开眼睛,见到黑君桀骜,铁链被他收回臂间。 他没杀我,是要留着我的性命,继续煎熬吗? 白君走近,羽扇指着昙花,问韦陀:“尊者还想不起她是谁吗?” 死过一次,心里悲痛更盛。 昙花突然失了力气,软软的倒下。 韦陀抢前一步,任她倒在自己臂上。 千年后,重回他的怀抱。 清泪已落,沾湿了睫毛,也沾湿了芳心。 看到臂中女子落泪,韦陀心里泛起酸楚。 佛心隔绝七情六欲,我怎么竟未超俗? 冷雨落,娇心暖,愿这一刻能凝固。 众人不忍打扰,无声静候。 佛心颤抖,金刚护体渐渐消散。 正是打杀韦陀报仇的好时机,黑君却未出手。 “她是昔日的百花之神,做过你的明灯灯芯,真灵被封在花朵里。”南星移步轻出,立在雨中,对韦陀明言:“她是昙花仙子。” 心被狠狠砸中。 昙花仙子,四个字而已,怎么总能扰乱早已安定的佛心? 韦陀脑中一片混沌,好像陷入无际的黑暗,手已颤抖。 昙花听到韦陀呼吸急促,怕他迷乱心性,立即抹去眼角泪,离开永世不想离开的怀抱,对黑白二君冷语:“我把人还给你们,你们现在就走。” 即便要走,也要弄清韦陀是不是真汉子,若他不是,亲手宰杀! “韦陀!”黑君放出目中阴煞,厉声相问:“你昨夜赶着回极乐,为的是什么?” “真相。” 黑君一指昙花仙子:“你要找的真相,就是她。” 看向昙花,眼中迷茫,见她凄苦,心更不能持,降魔杵掉在地上。 “再敢胡言,休想见到二女活命!”昙花自韦陀臂弯中跃出,厉声指向黑君,怕他再次扰乱韦陀的心性。 她不敢让他记起,是怕他记起后,仍不选择她吗? “昙花仙子。”白君不顾她的威胁,继续出声:“你看看尊者的苦相,还觉得无量大寿是他的福报吗?” 昙花回头,见到韦陀眼中光茫若隐若现,面容时苦时悲,正在与心魔挣扎。 受不了心上人受此折磨,想走过去抱一抱他,又怕犯了佛条禁律,只有流泪。 两人相望无语,一个哭泣,一个痴迷。 此题只有南星能解。 白君走近南星,在她耳边细语:“苦情戏看够了,还他们一个圆满吧。” 呵,他终于开口求我了。 “这简单。”南星一笑,反问白无常:“他们圆满后,我们怎么办?” “这还用问?”白无常微笑,执起她的手:“我当然随你回南星,不离不弃。” 南星俏笑:“话要说在前面,这可不是我不懂事逼你的。” “能与你双宿双飞,我心甘情愿。”一吻落在她的手心里,心已许:“能得妻如你,万死无憾。” ------------ 第五十四章 明王菩萨 韦陀与昙花相望,无语凝噎。 黑无常走出战局,负手观雨。 南星刚得了白无常的承诺,心情大好。 娇羞的夺回手掌,纤指点着他的嘴唇,娇嗔:“这么多人在呢,谁许你乱亲?” 他就要随我回南星了,一切圆满。 此时,就算是有一万个难题,也必须解了。 南星美艳出语:“韦陀要是不贪嘴,怎会造就苦情?” 众人不解,目光齐聚南星。 只想着今后终日有他陪伴,竟忍不住笑意。 压下心头欣喜,巧问韦陀:“你第一次读佛经的时候,是不是有人请你吃过莲子?” 听到她问,韦陀回顾前景。 思索间,南星突然出手,红袖清挥,一缕清风自袖底飘出,直袭韦陀的心口。 谁能想到她会突然出手! 昙花想要抢身拦截,一口真气滞在咽喉,动弹不得! 清风飘飘欲至,也未见得有多厉害,偏偏就压制住了韦陀的护法手段,连金刚护体都不能幻化。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清风钻入体内。 心口立即翻腾,韦陀盘膝而坐,催动真灵,抵御此招。 见情人被伤,昙花立时破脸。 满心的牵挂都化做愤怒,舞动双手做法,摧出箭花银叶,像无数流星直扑南星。 南星微微吸气,陶醉:“花儿好香。” 灵音一响,流星暗器已化做满天花雨,飘洒芬芳。 花瓣随雨而落,为灰暗的天气描绘了几分艳丽。 她的法力远胜于我,难道就任凭她折磨我的情郎吗? 满腔悲苦无处诉说,全淤在心头,昙花喷出一口鲜血,晕死在泥泞里。 “结局圆满,大事已成。” 南星高兴的拍了拍手,挥袖招来彩云,对白无常闪眸:“你我即回南星吧。” 看了看韦陀与昙花的惨状,白无常苦叹。 “结局不明,我怎么放心的下?”挥扇驱走彩云,苦笑问她:“打伤一个,打死一个。这算什么?难道要他们结个冥婚吗?” 他不肯随我回南星,却这么在意她? 眼底滑过狐疑,南星突然变脸,冷声逼问白无常:“你与昙花什么关系?干嘛关心她的死活?” 不待他回话,素手扬起,自手中升起一苗天火,厉声再问:“你要是讲不圆全,我现在就烧她个尸骨无存!再带你回南星慢慢拷问!” 天!她的想像力可比我丰富多了。 满脸无奈,长叹一口气,低声软语:“我岂是负你之人?我不过是可怜世间有情人,希望人人都像你我一样幸福。” 甜言蜜语,非奸即盗! 盯着他好一会儿,还是看不透他。 只觉得他面色如常,不似在说谎。 算了吧,信他一回,要是发现他偷腥,再问他个二罪归一吧。 收起手掌,天火自熄。 扑哧一笑,面色飞红:“哪个和你有情?这种私房话留着回家再说吧。” 去除了顾虑,心情再次转好,又对韦陀说:“极乐的莲子有甜有苦,甜的可以吃,苦的却该吐。” 素手翻转,再施妙功。 胸口一股气往上顶,逼得韦陀张嘴,钻入心口的清风卷着一粒东西自嘴里弹出。 落入泥潭,仔细一看,是一颗莲子。 “是佛陀用极乐莲子封住了尊者的心窍,才使他忘记与仙子的挚爱真情。” 白无常顿时恍然大悟,也明白了南星之前说韦陀贪嘴的意思。 莲子一出,心窍无碍,衷情的心立即光明! 看到昙花躺在泥潭里,韦陀手脚并用抢上前去,抱起心爱之人,痛呼:“花儿!” 一声花儿,勾起悲苦,铮铮铁汉也垂下清泪。 身体冰冷,气息全无,生命已尽。 韦陀醒了,昙花死了。 怀抱恋人,昔日情景全部涌上心头。 一颦一笑的可爱,举手投足的娇美,耳边温柔的细语…… 你怎么舍得离我而去? 你怎么舍得! 舍我之命,也要换回你的笑容! 韦陀单掌抚在昙花的额顶,运行全部真灵。 佛光笼罩天地,他给了她所有修行。 光茫渐渐淡去,脸上现出红润。 咳出了残血,昙花醒了。 睁开双眼,觉得分外清明。 看到他的泪眼,热辣的看着自己。 我躺在他怀里? 黑君、白君和那个美丽女子也在看我们。 哎呀! 心跳,脸红。 无尽羞怯,伸出双手想推开他。 越推他,被他搂的越紧。 两个人纠缠在一起,交换了温度,交换了心灵。 心,安定。 推不开,就任他抱吧,反正三界早就知道,我已是他的人了。 想一直乖乖的躺在他怀里,凝住时间,不离不弃。 这个傻瓜,怎么只顾流泪,不和我说句话呢? 他还是他,一样的傻。 “我脸上都是泥……别看我。”昙花细语,将头埋在手里。 他拨开她的双手,泪滴在她脸上:“不,我要看你,世间只有你最美。” 傻瓜,你难道不懂,容貌是女人的第一大事吗? 还不替我擦去泥水? 他深情立誓:“今时今刻起,我不离你半步。” “够了,有你这句话,我死也够了。” 讨厌,他又惹我流泪。 还是挣不脱他的怀抱。 美梦已经成真,我还能要求什么呢? 昙花轻叹:“无量大寿来之不易,你早些归返吧。” “你要我返去哪里?” “极乐净土。”苍白的一笑:“那才是你的去处。” “花儿!”一声痛呼,一吻落在她的额头,将她抱得更紧,恨不能揉进身体里:“你才是我的极乐净土!” 雨中传来掌声。 白无常收起手掌,会心一笑:“这情话说的我都动心,难怪昙花仙子生死相随。” 笑谈过后,又对昙花说:“仙子觉得无量大寿是无尽福报,可曾问过尊者的看法?” 这一问虽然轻巧,却帮了韦陀的大忙。 感激的看了白无常一眼,正色接言:“不能相伴花儿,多活一刻也是多余!” 誓言感动天地,万物动容。 这就是生死相许。 “任何人都无权决定他人的心意。”白无常将道理讲清,又问向昙花:“仙子,你懂了吗?” 懂了,我早就懂了。 不依不舍的摸了摸他的脸:“为了我……佛前驾下出走护法尊者,该怎么担待?” 黑无常沉默许久后,终于出声,霸气依旧:“你们与佛陀各过各的,两不相关。” “小爷说的有道,但有些蛮横,会让尊者背了判师的骂名。”白无常低头思量,笑问南星:“你智慧最大,可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混人,你几时能关心我能像关心别人那样?”南星娇嗔,再次失笑:“偏偏是你,让我发不起脾气!” 两句笑言后,对昙花与韦陀说:“两个办法,一,你们同去极乐,我再差小如来给昙花安排个差事。二,韦陀辞了护法之位,你们做一对闲云野鹤吧。” 这女子虽是好心,但却异想天开。 佛陀恩师岂是供她差遣的?难道西方极乐是她说了算吗? 感激她去除了自己心窍中的莲子,也有些不满她的傲慢。 韦陀沉声回:“我动私情,犯条律,甘受我佛惩治。” 嫁鸡随鸡,既然许了他,就随他去。 昙花一笑,随言:“生死不离。” 干嘛?显得你们恩爱吗? 南星冷下脸。 “我出主意给你们,你们却跟我谈生死?”皱眉一想,立即明白,轻笑:“我懂了,你们把我刚刚的话当作痴人说梦了。” 两人不语,好似默认。 更让南星动气。 冷哼一声:“当年有人揍了你们十八罗汉,小如来都不敢动他一根指头,就因为那人与我有点渊源。没想到今天我却被你们两个小辈耻笑,好叫人恼!” 揍了十八罗汉?韦陀心念一动,难道是…… 南星仰天呼啸,灵音直破云霄! 突然狂风肆虐,电闪雷鸣。 一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让人不能直视。 待乱象平定后,凭空现出一个人,身背双翅,鹰眼勾鼻,白光护体。 正是曾引极乐倾巢而出,独自斗败十八罗汉,压在佛陀头顶的金翅大鹏明王菩萨! 大鹏降世,看到南星后,纳头就拜:“奶奶安好!” “哼!你极乐好不知趣!” 菩萨叩头,南星转身不理,冷言冷语:“我就问你一句,我的话你听不听?” “谁惹我奶奶发火?快快自行了断!”大鹏鹰目冒火,破音大吼,震断老树无数! “乖孙!给我杀了这两人!” 朱雀下令,大鹏没有半句废话,立即伸掌勾来天火,狂声大喝:“黑白无常,拿命来!” 天火席卷,直逼无常君! 南星见状大惊,挥袖飞舞,抢在前面。 张开樱唇,饮尽天火,连声埋怨大鹏:“错了,错了!是杀韦陀与昙花!” 不杀鬼,居然斩佛? 管它是鬼是佛,大闹极乐的事,老子也不是没干过。 一双鹰目立时转向韦陀,空手抓来方天戟,杀意无限! “明王菩萨,且慢动手!”白无常急呼,却招来大鹏反斥:“你算什么东西?敢拗我奶奶心意!等取了韦、昙的性命,再将你扒皮刎骨,煮熟下酒!” “住嘴!”南星护住白无常,拉着他的手,训斥大鹏:“他是你的长辈,你怎么敢这么说他?” 看到南星与他的亲昵模样,大鹏心里苦叹,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南星,你的娘家人都是狠角色,以后可让我怎么过?”白无常自嘲一句,又劝言:“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亲。你已经让他们知道厉害了,就成全他们吧。” “好吧,全凭你这一句话。”南星的脾气阴阳不定,唯独听白无常的话。 应了他后,又娇嗔的瞪了他一眼:“看你以后怎么对我。” 私语完,南星吩咐大鹏:“乖孙,回去给小如来带个话儿。” 大鹏收起方天戟,颔首聆听。 南星扬起面容,正色说:“你告诉小如来,韦陀和昙花我要了,让他再找一个护法吧。还有,韦陀刚才为救昙花,毁了修行,现在没有法力,这段时间别惹仇家上门,你让小如来快点把昙花的真灵还给她,别磨蹭。” “奶奶,我给您老人家跑腿办事,不敢还价,但以后我能不能也跟着你?”大鹏一脸苦楚:“如来小子天天唠唠叨叨的烦我,我真怕哪天忍不住叨碎他的天灵盖儿。” 有你缠着,我还怎么和我那人独自厮守? “当娘舅的不罩着外甥瞎跑什么?”南星白了大鹏一眼,不耐烦的驱赶他:“走吧,走吧,你要实在嫌他烦,就没事儿多去燃灯那坐坐,陪他说说话,毕竟他救过你姐姐。” 一见求助无望,大鹏低声埋怨:“论辈份,您还是他的祖奶奶,也没见您罩着重孙子。” “你说什么?”南星扬眉一问,大鹏吐舌,立即再次下拜:“孙儿给奶奶磕头。”回话间,一股旋风凭空,大鹏便消失不见了。 注:关于揍了十八罗汉 大鹏下界为妖时,捉了取经人唐僧。 孙悟空斗不过大鹏,只好请如来出手。 如来携极乐的罗汉、菩萨倾巢而出,抓拿大鹏。 罗汉、菩萨皆不是大鹏的对手。 最后是如来出手,才收服大鹏。 如来怕他恶性不除,故将他放在自己头顶亲自看管。 ------------ 第五十五章 烧地府 一场千年情劫,只被南星的几句话,就轻易化解。 有大鹏明王菩萨现世,昙花与韦陀心里已经安定。 西方极乐不会再为难我们了。 姻缘圆满,不舍的放开彼此,双双向南星下拜。 韦陀早已猜出南星是谁,并不道破她的身份。 对她沉声誓语:“以后我虽然身在三界,但也会行护法之责,以报恩师的情义。” “这是你的事,不必跟我说。”南星冷脸,斥他迂腐。 星眸瞪他:“你别忘了,是小如来害苦了你的娘子,这算什么恩师情义?” 被她问的无言,只好沉默不答,低头一笑。 招来南星冷语:“笑什么?找回了娘子,好得意吗?”斜看一眼昙花,又对韦陀冷笑:“你的功力全给你娘子了,等她将这些功力融入真灵后,欺负你绰绰有余,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旁边一声苦叹,白无常对韦陀轻轻点头,语意萧索:“韦兄,你记住我此时的模样,今天的我,就是未来的你。”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什么意思? 轻轻冷笑,看着白无常,阴声问:“天杀的,难道我对你不好?”暗暗出手,掐拧他的后腰。 冷汗直落,脸上堆笑:“好到不能再好。” 韦陀向白无常拱手:“谢白君成全。” 男人道谢,无须多言。 放开掐着白无常的手,南星对昙花皱眉说:“也就是你,才能看上这块迂腐的烂木头,他究竟哪儿好?” 千年心愿被她促成,昙花感激不尽。 但她敢说我的男人! 哼,本事大,就最得意吗? 不替他出气,我枉为人妻。 明眸一闪,昙花盈盈拜谢白无常,嘴角扬笑:“白君,你要的那两个女人,就在酒馆后堂休息,你可以现在就去……” “你对我说这话,岂不是要坑死我?是她骂你相公迂腐,干嘛报应在我身……”白无常已知被昙花捉弄,争得大呼小叫。 南星揪起他的衣襟,怒喝:“你好大的能耐!居然还藏着两个女人?带我去见她们……” 刚待出言解释,已被她提着,踉踉跄跄的奔酒馆后堂走去。 黑无常回身,直视韦陀:“待你修回功法后,你我再斗一场。” 韦陀福至心灵,若没有黑君插手,他与昙花也不能修成正果,况且黑君之前动手时,饶过昙花性命。 相视一笑,英雄相惜。 最后看了看昙花与韦陀,黑无常转身去向酒馆后堂。 天地间,情人相拥。 任冷雨扑打,心也暖。 头倚在他的肩上,望向酒馆,昙花咯咯一笑,调皮的说:“打也打不过她,我偏得略施小计,让她着急,谁让她骂你是烂木头。” “小计?”他不解。 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轻说:“我明知道那两个女人和白君没有半分情事上的瓜葛,但就是要让她上当误会,以为白君和她们有什么。” “花儿,怎能如此顽皮?”迈步就要追到后堂,向南星道清原委。 却被昙花抱住臂膀,她无奈的一笑:“说你是木头,还真是根木头,你看南星对白君那么好,能伤他吗?” 南星对他,的确情浓。 “唉,你这小计岂不是害了白君?”替白无常抱完委屈,又感慨:“女人要是动起心机,实在恐怖至极。” “知道怕,算你乖。”昙花俏皮的捏了捏他的鼻子,小手又被他抓住。 宠爱的目光,映红了她的脸,低头轻问:“以后,你也能像白君听南星的话那样对待我吗?” 轻轻一吻,落在她的额角:“除了失忆的时间,我几时没听过你的?我现在就给你立个誓。” “别立誓,我信你!”握紧他的大手,乖乖的将头贴上他的胸膛。 他的心跳,那么真实,就在耳旁。 轻问:“你在想什么?” “我想找一个头上有顶,四周有墙的无人之处。” “哎呀!” 嘤咛一声,不再敢睁开眼睛,将一张红透的小脸埋进他的心口。 任他轻抚细腰,随他走完一生一世。 来到酒馆后堂,绣床香被还在,人却无影无踪! “混人!你把女人藏哪了?” 闻到了脂粉味,终于忍不住,素手一扬,摔了白无常一个跟头。 站起来揉着屁股,他苦笑:“我刚才一时一刻都没离开你的视线,哪能分身做这个勾当?况且,我心里只有你一人,你难道至今不信?” 还想空口白话的哄我? 少来! “哼!信你?”捏住他的手腕,冷笑:“你马上随我回南星,从此不离开半步,我就信你。” 黑无常跟进,探了探被褥,还有余温,立即对白无常说:“还没走远!” “你自己慢慢追吧。这个男人我带走了。”她提着白无常就向屋外走去。 眼见她召来祥云,突然平地冒起一股黑烟。 黑烟中一个女声浪笑:“这个男人我也想要,把他留下。” 天杀的,他果然藏着女人! “妖孽找死!” 将他抛到一边,双掌齐推,放出天雷! 劈散了黑烟,劈碎了后堂! 见到黑烟里有人影倒下,黑无常立即抢上前,甩出铁链锁起。 提过来仔细一看,是一条已被炸得焦糊的蛇蜕。 “好奸猾的妖魔!” 听到白无常大喝一声:“追!” 趁着南星放开他之际,瞬间钻入地下,没了痕迹。 “你给我回来!” 他又逃,伸手捞,扑个空。 气的紧咬樱唇,莲足直跺。 以指做剑,凌空将地面劈得七零八落,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怒气难平,冷目瞪向黑无常:“你去把他给我追回来!” “你这么大本事,为何不去?” 转念一想,一切全懂,嘴角微扬,故意问她:“神兽圣祖,大罗金仙,天上水下,哪都能去。但最怕污秽,所以不能入地,原来这是真的?” “废话!” 既然已被他知道,也不必遮遮掩掩。 急的满面通红:“他跑了这么多年,若不是藏在地府里,我怎能寻不到他?又怎能容他不回家?” 微微平熄了怒火,轻轻一叹。 既然束手无策,只能再与黑无常商量:“你追他回来,我给你些南星灵气。” 南星朱雀,堂堂圣祖,居然与我做起买卖? “我是森罗鬼使,灵气与我无用。”看着南星,认真的问:“你有煞气吗?” “那东西太脏,我……” “那就谈不成了。” “你敢和我谈条件?”纤眉一拧,突然动怒:“信不信我先杀了你,再烧了地府?” “烧地府,你知道在哪吗?” 她答不出,恼羞成怒。 召来南火,聚在指尖,最后一次冷问:“你追不追?” 看着天火艳红,黑无常微微冷笑,轻声一句:“我给你一个承诺,有我看着他,他绝没有机会负你。” 小小鬼使竟敢不听我的差遣! 少年无礼! 心念一动,天火冲天,他却视若无睹。 旁顾一番,他果然精明,一句话就拿住了我的心思。 有他看着那天杀的,总比放任不理好些。 几番思量后,不得不认下这笔账。 收起天火,对他下令:“我就派你这件事。以后三界里谁要是敢为难你,你就报我的名号。” “我的手段够用,不须你的名字。” 比高傲吗?我没输过。 “行!你地府的人有种!” 南星拂袖转身,临去前,恨声说:“你别忘了,地藏王菩萨还留了一个分身在地府里,我若真想动手,不怕寻不着帮手!” 放下狠话,便化做一缕彩云,破空去了。 黑无常漫步回酒堂后,见到白无常已坐在桌前吃肉喝酒。 见到黑无常返回,立即扬眉招呼:“从后厨翻出来的熟驴肉,还没凉透。” 稳稳坐下,轻问:“你把两女安置在哪?” 指向酒馆外的马车,安然的回:“车厢里,都在睡。” 喝一口酒,疑惑的问他:“小爷怎么知道我已寻回了两女?” 没有回他的话,冷哼一声:“你让我去南星寻朱雀,已算定我会带她来寻你?” 放下酒杯,摇了摇头:“你见到朱雀后,无非是两种结果,一是她去极乐替韦陀讨个情面,二是她胁迫你带她来找我。” “当初若不拦我翻酒馆,何必惹一堆麻烦?” 轻笑反问:“若让你翻了酒馆,昙花与韦陀的事情又怎么圆满?” 他好心计! 明知唯有朱雀出手,才能成全绝恋。 这才引朱雀出南星,圆了姻缘。 成全有情人,挽回险境,也算他一功。 这才回他先前疑问:“我看到蛇蜕时,已知道有红菩萨暗中捣鬼。她被你掌控,自然为你所用,寻回两女的要务,就着落在她身上。” 小爷也聪明,只看到一条蛇蜕,就能想到全局。 得意的一笑,将嘴里塞满驴肉,喝酒下咽后,自夸起来:“幸亏我知道蛇能蜕皮,否则今日难逃了。” 看他自顾得意,黑无常出声再问:“能与朱雀配姻缘,你究竟是何人?” 放下酒杯,斜目笑问:“我问过你为什么能打得过须菩提吗?我问过你从哪学来的这身好本事吗?我问过你有这么好的本事为何偏得做鬼使吗?我问过你为什么要夜夜望月吗?” 一问换四问,谁也不能答。 两人无声,白无常望向门外,一声叹息:“雨也不停,什么时候才能赶路?” “你为何变勤快了?” “我着急去正中妖祖那儿坐坐。” 绵雨尽,繁星出。 回头看看邻家小厨的招牌,有些不舍,毕竟它见证了千年苦恋修成正果。 群马几声嘶鸣,又上路。 雷泪蕾还在熟睡。 黑无常探了探她的额头,热度已退,已无大碍。 想是被昙花照料的周全。 她嘴上放狠,终究有一颗仙子善心。 “流着眼泪的花蕾?”白无常追星驾车,轻轻一笑:“这个名字倒是与昙花仙子的身世相合。这算预言还是巧合?” 路过了三、四个寺庙与道观,再没有驻车借宿。 白无常撇嘴自嘲:“都嫌我们煞气重,我们还懒得跟你们缠斗嘞……嗯?蚕豆?倒是下酒的好物,明天弄点来尝尝。” 得意时,放声大笑:“幸亏有红菩萨一路相随,真是应有尽有啊。” 注:关于地藏王菩萨 地藏王菩萨居住在地府里。 他有名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为的是警示世人莫做恶事,别堕地狱。 其实,地藏王菩萨已成佛。 在地狱里警示世人的,只是他的一个分身。 ------------ 第五十六章 出逃 披星戴月赶路,诗意盎然。 念及雷泪蕾新症未愈,身子还虚,不该承受太多的颠簸,行到一片的松林前,白无常驻停了马车。 轻敲车厢,唤下黑君。 “江湖规矩,黑林莫入,险山不翻,咱们就在这儿歇脚吧。” “林里若有歹人,我们应该除害才是。”不解,回看他:“你怕什么?” “怕造出太多的厉魂恶鬼。” 长出一口气,反问黑无常:“小爷也不想想,咱俩出来多少时日了?府里哪还有人拘魂?就算钟馗有三头六臂,又能斩多少野鬼? 喝了口水,再接言讲清厉害:“斩不尽的野鬼如果咒怨太深,会化做鬼妖,这才是人间大害。” 说完又摇头苦笑:“这段时间估计累坏了钟馗。再见面时,他若不指着鼻子骂娘,算咱俩得了便宜。” 问一句话,得来这许多罗嗦,黑无常不再理他。 “你盯着,我睡会儿。”白无常要钻入车厢。 刚蹬上一只脚,被黑无常用铁索拽了下来。 转头疑惑。 黑无常直言:“应人之事,必守承诺。” 应人之事? 转念一想,立即明白,惊问:“你答应南星帮她看着我?” 他点头,收回索链。 白无常苦笑:“别人的家务事你也管?” “不管家务,只管淫徒。” “谁?我?淫徒?”仰天大叹,满腹委屈:“我就算有邪心,还有送上门的红菩萨可供取乐,怎会打两女的主意?” 不可置信的看着黑无常:“南星到底是怎么哄好小爷的,让你这么拘束我?” 冷眼相观,任他自话。 “赶了大半夜的车,想小睡一会都不行?就算是拉磨的驴,也有该打盹的时候。” 见小爷没有半分相让,白无常转身就走。 “去哪?” “找红菩萨,当淫徒去!” 驾风,回行二十里,见到红菩萨。 “郎君!”一声娇呼,满脸苦楚:“你招惹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好辣的手!” “莫不成伤到你了?”满眼关切,一步上前,将她纳在怀中。 “幸亏郎君让我用蛇蜕幻化假身。伤倒没伤到,但我附在蛇蜕上的真灵却收不回了。” 不依不饶,捶打他的胸膛,撒娇的问:“郎君,怎么赔我?” 宠爱的一笑,摸了摸滑腻的小脸,哄她:“这点真灵算什么,断山力王的道场离此不远了,我早有计划,他的内丹已是你的口食了。” 明目放光,喜问:“真的?” “我几时骗过你?” 轻啄他的脸颊,滑出怀抱。 抬手从树上挑下一物,扔到他脚下,仔细一看,是只死刺猬。 “要是猫狗,还能熟了皮子做顶帽子,刺猬有什么用?” “这可不是普通的刺猬,他是断山力王的小先锋官。” 得意的挑眉一笑:“今天他领着小厮混进镇里喝酒,被我跟上,打杀了他,却故意放走了小厮。” 调皮的一眨眼,神秘的说:“我报的是正西护嫁人的字号。” 正西护嫁人?这不正是我吗? 她斩杀妖祖亲信,罪则我来承担。 只想查清墙头草与水中宝所说的师妹来历,从没想过与正中妖祖结仇。 她却为我埋下祸根,真是活见了鬼! 顿时满心苦水,只能强笑:“这可真是壮我威名!” 两声浪笑,又扑到他的怀里,邀功说:“郎君要为我取断山力王的内丹,我可不能什么都推给郎君做。我打算再杀几十个他的妖族,都报郎君的字号,这样,断山力王就会主动寻郎君了。到那时,郎君也好动手了。” “你这个主意真是没治了!” 难道正中妖祖是小人物? 这是什么狗屁计划? 得了他的夸赞,喜形于色,挑眉艳笑:“郎君今晚酒喝的少?” 唉,被小爷气了两句,竟然忘了带酒,少了一个大好借口。 一切,都让他看个清清楚楚。 风情的一笑:“你还等什么?” 大步近前,蛮横的将她锁进怀中。 紧要时刻,白无常突然停手,轻轻推开她,眼神里充满异样。 素手遮胸,皱眉不解:“郎君,怎么了?” “你怎么有鳞片?” 低头一看,果然见到肌肤上生出细细的蛇鳞,顿时大惑不解。 “是不是因为你今天去了蛇蜕,所以有新鳞生长?” “不会。”皱眉摇头:“以我的功力,就算蜕十层皮也能守住人形,不至于现出真身。” 沉声思索,又问:“会不会是因为你丢了蛇蜕上的真灵,所以功力缺失?” 他陷入苦冥,想了一下,再问:“又或者是……” “难道郎君嫌弃?” 放开手臂,仔细端量自己,虽有细鳞附体。 “我想要你想的如饥似渴。”强压下,摇头叹息:“但我不能害你。” 道出原由:“若你不能把持真身,必定是真灵受损。我就算再自私,也不能现在对你求欢,岂不是雪上加霜吗?” 暗暗运行了几周真气,红菩萨并没觉得有丝毫不畅,只是不能将细鳞隐去。 情欲已起,不能平复。 她已顾不得这许多了:“只要郎君不嫌我,我愿舍命陪。” 又扑过来,献上朱唇。 刚刚吻上,她竟然停下了动作。 突然觉得身子变沉,仔细查看,顿时大惊! 鳞片已变得又厚又重,好像盔甲附体! 他气喘如牛,又缠上来。 一声尖叫,跳出几丈远,紧盯自己身上的鳞片。 难道真的是真灵受损? 情欲立减,左思右想后,不得不苦笑拒绝:“郎君,要不……下次再合郎君的心愿吧。” 就在眼前,却不能入怀。 唯有苦叹:“两情若长久,不必争朝夕。” 看着她的鳞片粗笨,白无常侧头一想,又提醒她:“也许是雨后月更明,反制了你的妖灵。” 他见识多,也许真被明月所害。 立即抬手遮住月光,急声说:“我先走,明夜再陪郎君吧。” 刚要离去,却被他唤住:“我还没对你说我找你的用意呢。” 有明月当头,她紧忙退到树影下,急问:“郎君快讲,我觉得身上好痒,不能再晒月亮了。” “这次简单,不要钱财,帮我弄点最灵的刀创药,要涂过不留疤的。” 一定是给雷泪蕾求药。 也没心情吃醋调笑了,施法招回衣物,转身跃进黑影里。 白无常急忙大喊一声:“再顺便带五斤熟蚕豆,要咸的。” 驾风寻到一个山洞,迫不及待的钻进去。 去除衣物与鞋袜,直至一丝不挂。 细细查看,并无任何不妥。 难道真是受不了雨后明月? 赤条条的钻出山洞。 哪有半片鳞? 古怪! 白无常在月下独步,随手丢掉一块干枯的树皮,不禁感慨:“自然造物,鬼斧神工,松皮的鳞片与蛇鳞怎么如此相像?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天边泛白,鸟儿欢唱,一夜转眼即过。 可怜的白无常独自倚坐在车轮旁,冷睡一宿。 觉得耳边有晨鸟欢唱,才迷糊的睁开睡眼。 见到雷泪蕾在不远处轻步,黑无常紧随。 他们不是彼此冷落吗?怎么突然画风转暖了? 想是那夜庙堂里,她舍命救下他,他想报恩惠,却找不到办法。 难道寸步不离是办法? 好笑,去试一试。 起身过去,凑近两人,白无常指了指她的伤口:“全好了?” “头不沉了,但脖子还疼。”她偷瞄一眼黑无常,对白无常笑说:“恐怕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聪明。她回我的话,却说给小爷听。 “没事,不是还有下辈子呢吗?”白无常回逗她:“你既然知道我们是谁,就该知道轮回的事我们能插上嘴。下辈子让你托生成一只蛤蜊或者牛蛙,只要没有脖子就行。” 不待她还嘴,又皱眉深思:“如果托生成一条蛇就麻烦了,脑袋以下全是脖子。如果是蚯蚓就更麻烦了,连脑袋都没有,只有脖子。” 她已被气得脸红,捡起一块碎石。 “你若转世为蛤蜊,才是行下无量功德。”黑无常出声,阻住他的戏弄。 摇扇笑问:“为什么?” “因为没有嘴。” 雷泪蕾脆声大笑,她从没想到冰人说起笑话来也如此好笑。 白无常也笑,果然小爷已被她收服了。 净过头面后,在车里拣了几口零食,继续启程。 途中鸟语花香,平安无事。 中午时分,看见有村落在前方,人群熙攘,很是热闹。 难道今天有大集? 待人群走近了些,已看清是些村民正在扶老携幼,集体出逃。 稻田正盛,是丰收在际的大好年景,村民们怎么如此惊慌? 马车正与村民对向,与人相接时,白无常跳下马车,拱手发问:“老乡们遭什么难了?为什么弃村出走?” “别挡道,别挡道。”众人纷纷绕开马车急行,好像后面有老虎追赶一样。 ------------ 第五十七章 狼心 白常问话不果,反被村民嫌弃挡路。 黑无常没有那么好的耐性,跃出车厢,甩出索链,捆住一个最壮的村民。 还未待他问话,所有看到这一幕的村民竟然集体跪下,痛哭哀求:“官差老爷,放过我们吧。” 原来因为索链在手,所以村民把他误认为官差。 既然拿到了村民的短处,就不怕问不出由头。 不如将计就计。 白无常跳上车板,居高临下,摆起官威:“百姓听真,我乃御赐钦差,替天子微服审案,专斩枉法恶徒,尔等如遇不平事,可就地伸冤!” 话说的铿锵有力,本以为能就此问案,却不料村民们面面相觑后,慌忙回应:“没冤,没冤,我们活在太平盛世,是我们的造化呀!” 察看村民的惶恐,已知是被本地官府欺压,吓破了胆,有冤也不敢说了。 为安定民心,又放声说:“百姓放心,我是钦差,与本地官员没有官官相护的勾当,有什么冤屈尽管说,我必为你们做主。” 沉默了少许时分,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呼:“左右是死,不如跟大人说了吧!” 有人带头,众人便壮起胆子,七嘴八舌的道出原由。 原来是此地新上任了总兵大人,刚到这里,就巧立名目,要征收兵粮税。 无论耕田大小,每户需缴纳二百石谷子。 有的村户家里地少,满打满收也不可能攒齐二百石,即使村户能收二百石谷子,若是全部上缴,一家老小,又靠什么养活? 别村的村民与负责征税的兵丁理论,结果被一刀两断,命丧黄泉。 这一村的征税兵丁更是丧尽天良,随便打人不说,还强占美色,好人家的妻女已不知被他们欺辱多少个了。 今日,村民们密谋,请兵丁吃肉、饮酒。 在酒里偷下了蒙药,趁着药效发作,村民们才舍家舍业,集体出逃。 “冰凉睡?真是好名目。”白无常笑着摇头:“到了冬天就是火炕睡了吧?” “老爷别说笑了,为我们做主吧。”一百多个头磕在地上,令人动容。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官府竟敢逞狂! 黑无常冷目,收起铁索,看了白无常一眼:“进村!” 转入车厢。 捕快的架子比钦差还大?村民面面相顾,浑然不解。 白无常执起马缰,笑对村民们解释:“我是钦差大臣,他是王爷千岁。” 有王爷做主,这回可真有救了。 虽然仍然惊怕,村民还是壮着胆子返回村里。 按白无常的安排,各自回家紧拴大门,不许出屋。 蒙药的药效还在,兵丁伏案大睡。 黑无常已坐在他们对面,心下愤恨。 不过是四个兵丁,四把雪花刀而已。 百姓有将近两百人,壮劳力也有六七十人,锄头、铁钯应有。 怎能任由他们欺男霸女?难道我华夏子民已经全无血性了吗! “小爷看够了吗?”白无常已系好围裙,端了两只空盘,也不知在等些什么。 黑无常目射寒光,出手如电!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有两个兵丁慢慢转醒。 眼前坐着一个满目寒光的黑衣少年。 不由大惊,拔出钢刀! 刚待逼问,听到有人远远喊着:“来啦,特色卤味来啦!” 一阵酱香飘来,一个中年汉子将两碟切成片的卤味摆在兵丁面前,讨好的催促:“官爷快尝,冷了就不脆了。” 卤味闻着就香,勾引馋虫。 也顾不得审问黑衣少年,兵丁动手抓着就吃。 果然鲜咸适口,脆生生的好吃。 “你们俩是路过的厨子?”两个兵丁大嚼、饮酒,不顾另外两个还没转醒的同伴。 眼见着盘子已空,黑无常阴声回话:“我们是索命的无常。” 兵丁相视,突然大笑,只道这少年在说狂话。 横刀在手,扬眉挑衅:“你们打算怎么索我们的命?” “这很简单。”白无常解下围裙,擦了擦手,笑着接言:“我们只要问三句话,就能问死你们。” “问话能问死人?”兵丁狂笑一番,连声催促:“倒要见识,快问,快问!” “第一问,卤味好吃吗?” “好吃。我们当是什么要命的问题呢。再问,再问!” “第二问,你们知道这卤味是用你们同伴的心做的吗?” 此问一出,兵丁倒吸冷气,侧头看向自己的同伴。 刚刚还在昏睡的人形兵丁,此时已现出真身,竟是两匹被开了膛的野狼。 兵丁的脸色已经苍白,不敢回话。 “第三问,狼心有毒吗?” 两个兵丁踉跄的站起身,捂着胸口向村外走去。 十步之内,双眼翻白,相继死去。 一阵黑烟后,现出两具狼尸。 “都说狼心狗肺有剧毒,没想到是真的。”白无常看了看狼尸,大发感慨:“更没想到狼吃了狼心也能被毒死。” 黑白二君剥去狼皮,掏净内脏,将狼肉剔骨洗净,用白水粗盐煮熟。 待用鬼火烧炼完皮骨后,这才喊出村民们分食狼肉。 见兵丁们不见了,只道是被钦差大人赶跑了,村民们欢喜不尽,搬出许多吃食美酒,献给黑白一行人。 大家欢聚,同食一桌餐,也不知道钦差大人炖的肉就是妖尸,只道是他们随车带的野味。 这肉虽然入口粗糙,但吃过后却觉得勇气大增,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狼妖留下四颗鸡蛋大小的内丹,乌漆皂光的没有半分灵性可言。 白无常随手抛掉三个,若红菩萨愿意捡破烂,就随她取拿。 留下一颗用以引路的。 酒足饭饱后,马车再次上路,黑白二君同坐驾席。 回想先前,黑无常疑问:“你让我出手摘心时,已看出兵丁是妖吗?”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仙佛体,开不了天眼的。”白无常立即否认,正色说:“欺凌百姓,强占妇人。就算是人,也与妖魔也没什么两样了。” 紧接着又一笑:“我的运气不错,本来只是想让小爷杀恶人,让恶人之间互食。却没想到是两只妖,还是心有剧毒的狼妖。剧毒又刚好害死同伴,真是报应不爽!” 痛快了几句后,白无常又说:“看来这个新任总兵也必是妖魔一党,说不定就是断山力王的手下。” 手握内丹,顺着它跳动的方向驾车。又沉声说:“我们若不能将妖党尽除,反倒会害了此村。”转头再看黑无常:“除妖就不免得罪了正中妖祖,不知道小爷肯不肯为百姓淌这趟混水?” 摸了摸臂上的索链,黑无常冷笑:“我已手痒。” 爽朗大笑后,白无常得意的抬头望天:“钦差大臣这个身份,实在是神来之笔,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驱车到了总兵府门口,捏碎内丹。 府门前没有石狮子护院,想是这妖魔的道行不深,制不住灵兽,这才撤了石狮子。 跳下马车,刚要举手拍门,见到远处有人赶来。 来者做管家打扮,上了些年纪,两鬓斑白。 管家俯身轻问:“老爷就是京里来的上差大人吗?” 见白无常沉声不语,更加确定他是钦差。管家谄媚的一笑,深施一礼,压低声头:“听闻钦差大人远来,我家总兵老爷在别处设宴为大人洗尘,特地派小的来接应。” “哼!你家老爷的耳目好灵!”白无常故作怒意,阴声:“既然知道我来,他怎么不来亲自接我?好大的官威啊!” 见钦差不悦,管家连忙赔礼,又进一句:“今晚除了酒肉,还有黄鱼。” 官场有暗语,黄鱼是金条,由于不便明言才有别号。 听到有黄鱼进献,脸色才微微转好,点了点头:“他虽然礼数不周,却有几分孝心。”坐回驾席,执起缰绳:“带路。” 钦差驱车,管家一路小跑。 路越引越窄,渐渐荒凉。 眼见着已到城郊,现出一片密林。白无常疑声:“就算要谈机密事,也不用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吧?” “大人别急,林子里就是。”管家满头大汉,有些体力不支。 气喘吁吁的指了指前方的林子,讨好的解释:“今晚请大人吃野味,若要吃新鲜的,必须活剥下锅,这片林子是禁猎的,肥兔、山鸡应有尽有……” “懂了。”白无常点头,催动马车,深意的说:“只要都在,就是一锅好菜。” 驱车入林时,正值夜风凉爽。 回头再看,管家已扶着老腰跑不动了,挥手告知钦差大人,再往林子深处走一点就到了。 倒要看看这老汉弄什么玄虚? 再前行了些,凭空现出一声响哨:“刁枝里的合子,别滑了海翅子!(树上的兄弟们,别让这大官跑了!)” 这一声竟是江湖切口,难道埋伏了绿林的人? 哨声未落,便天降银网,罩向马车! ------------ 第五十八章 鞭子 密林深处,银网天降。 闻声不好,白无常弃车跃出。 听到呼哨再响:“鹰爪子杠滑,绺子们掐边!(这个官差会轻功,大家包围他。)” 林间脚步声沙沙,不知道有多少人,听声音都是会轻功的武林好手。 眼珠一转,白无常大叫回应:“掐边别捏紧了,也别招呼暗青子。(包围可以,但别伤我,也别打暗器。)” 脚步声即刻静止,有人高声回应:“翅顶罗子春点开!递个门坎儿!(官府的人居然会说江湖黑话?报报字号!)” 既然对上了切口,不再担心他们偷袭,立定身形拱手:“我是老荣家的。请线上的合子也烧炷香。(我是江湖小偷一派的。请本地的兄弟们也报报门派。)” “姓胡的!(劫匪帮的!)”报了字号后,林子里闪出几个江湖客,手持兵刃不一,有短打长带,看来也是走不同的武功路数。 一个黑衣女子手执软鞭,凭空劈了一声鞭响,厉声娇喝:“甩个万儿。(你姓什么?)” “雪花万儿。(我姓白。)” 打量了一下女子,剑眉英目,面色冷峻,黑衣黑靴,使一条软鞭。 不禁一笑:“豆儿和我一个并肩子连相,只可惜他是我们的火点子。(小姑娘,你和我一个朋友真像,只可惜他是咱们今天要绑的人。)” 与她打完招呼,又抱拳拱手,施了一圈礼,笑说:“诸位大当家的,咱们能不能不打切口了?这么说话,太累!” 寒暄时,先前引路的管家手执狼牙棒,走近白无常,冷笑:“会几句切口就敢冒充绺子吗?可惜你一身鹰爪子味儿却洗不干净。” 原来这老汉是带头大哥。 “你见过哪个当官的自己赶马车?”摊开双手递到老汉眼前:“你又见过哪个当官的两手老茧?” 茧是岁月愁,只应贫民有。 “这么说,你真是老荣家的?” “如假包换。” 白无常指向被银网罩住的马车,细细数着:“车里有三个人,一个小王爷,一个花大价钱从波斯买来的小妾,还有一个可怜的小丫鬟,在波斯小妾来月事时替床,不过才十三岁的年纪,就惨遭凌辱。” 说到这里,仰天苦叹:“世上哪有穷人的活路?” 此言一出,绿林英雄立即满腔愤狠:“朝廷养着这么无耻的王爷,该杀,该杀!” 几声叫骂后,纷纷执刀走向马年,却被白无常纵身拦下。 “怎么?你身为江湖中人,竟敢护着朝廷!” 面对众人指责,白无常重重一哼:“我恨不能手刃此贼,让他受碎尸万断的苦难!” 咒骂过后,顿足叹息,咬牙说:“但现在不行!” 众人不依,大叫:“除奸不挑时辰!” 忙出声解释:“听闻此地总兵残害百姓,我们须留着这个贼子做饵,先杀总兵,再斩王爷!” 这两句话说的义薄云天,正是江湖路数! 众人平息声头,老汉走近,一拍白无常的肩膀:“朋友所言,正合我意。我兄弟们今夜聚在此处,正是商量如何刺杀总兵。” “算我一个!”白无常回拍老汉的肩膀:“我一路上委曲求全,等的就是今天!” 看向马车,白无常细心叮嘱:“小王爷虽然武功平平,但也会三拳两脚,我先去制住他的穴道,再派专人看管。”说完,看了看黑衣女子,轻笑:“女侠英姿不凡,必能担当此任。” 女子冷声回音:“我下手无情,你最好弄晕了他,否则他动一动,我就取他狗命!” 太像了,太像了,简直是一个娘胎里蹦出来的。 白无常一笑,纵向马车,拨开银网,钻进车厢,见到三人后,立即压声:“小姐是小妾,泪蕾是陪床丫鬟,小爷是王爷,别穿帮了。” “行了,在车里都听到了。”雷泪蕾突然狠狠拧着他的手背,压着声头,厉言:“你敢坏我们的名声,要是不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案,咱们没完!” “我要是不把自己摘干净,还不得招来杀身之祸啊?”白无常揉着手背,谄媚的一笑:“三位都是舍己为人的英雄,总不能眼睁睁看我去死吧?” “去死吧!”雷泪蕾一脚踢过去,他旋身躲开,叮嘱一句:“这是除妖大事,小爷千万忍耐!” 夜黑风高,众人聚在篝火旁,有酒有肉。 众人信了白无常的胡言乱语,将蛇王女儿和雷泪蕾围在中间,嘘寒问暖。 只可怜黑无常远离暖火,被捆得像个粽子,坐在冰冷的树下,与黑衣女子独处。 没想到欺凌弱女的恶徒,竟然生的如此俊朗,可惜了上天赐的一副好容貌。 月影透过密林,点点斑斓,洒在他的望月面容上,更显得冷峻非凡。 黑衣女子突然扬鞭,抽在他的左腿上,斥声:“不许望天,脏了明月!” 鞭响过后,裤脚立即残破,腿上现出一道红凛。 冷眼看向女子,皮鞭又响,抽在右腿:“不许看我,脏了英雄!” 她自夸英雄?狂妄。 干脆闭目不理,又招来一鞭:“不许睡觉,给我醒着!” 抬头不行,低头不行,闭眼也不行。 她哪里与我像? 再瞪着她,女子杏目倒立,就要起鞭,听到有人同时大喊:“别打他!” 出声的人是雷泪蕾与白无常。 白无常向雷泪蕾示意了一个安心的眼神,便纵身跃近黑衣女子,劝说:“一但打死了,用什么做饵钓出总兵?尤其不能打脸,要是破了相,就有破绽了。” 叮嘱后,又转身对黑无常厉声教训:“让你平日里骄横跋扈,也尝尝不讲理的滋味吧!” “你说什么?”黑无常声音阴冷,抬眼看着作相的白无常。 白无常哼了一声,递出暗语:“小子别狂,三更过后,就押你去总兵府,等收拾完总兵就轮到你了!” 暗语之意,只须再忍几个时辰,此案就能了结了。 说完话,最后对黑衣女子叮嘱:“别打脸,千万别打脸。” 劝言过后,他转身离去。黑衣女子遥看雷泪蕾,阴冷的问:“你那么欺负那个小丫头,她还替你说话,凭的是什么?” 依旧面沉如水,不语。 又招来一鞭,抽在腿上,女子冷哼:“敢不回话,还有鞭子!” “我怕回话,也挨鞭子。” “正是!”又是蛮不讲理的一鞭。 “你已打了我五鞭。” “六鞭!” 第六鞭如约而至,两条裤腿早已褴褛,腿上数道鞭痕。 挨打的没叫苦,打人的流下泪。 第六鞭过后,黑衣女子背过身去,悄悄拭泪。 既然自诩英雄,怎能轻易落泪? 此刻一定勾起了伤心往事。 女人的眼泪是宝石,谁见了都会动心。 见她身形消瘦,哭的凄然,黑无常隐隐相劝:“有委屈,可以说,憋在心里,久积成疾。” “你还以为你是无所不能的王爷吗?”再转过身时,还是怒目而视:“朝廷的恶贼,不得好死,到了阴曹地府也要上刀山,下油锅!” “刀山油锅。”黑无常微微出气:“我略微知晓。” “居然不怕报应……”见他完全不惧阴间的刑罚,恨意骤起。 再要抬手扬鞭,再次被人叫住,是假扮管家的老汉。 老汉让黑衣女子与众人一同用些吃食,自己提着酒囊走近黑无常。 “喝一口吧,这是送你上路的酒。” 他不理,老汉也不勉强,在他对面坐下。 回头看了一眼黑衣女子,见她正在痛饮冷酒,不免萧索长叹:“我苦命的虎儿!” 随后,老汉满目阴郁的盯着黑无常:“皇帝老儿是非不明,滥用佞臣,致使虎儿一家遭难。全家上下几十口子人都难逃毒手,只有虎儿用马鞭从阁楼吊下他的姐姐,才救下一口。他姐姐当夜逃出活命,被绿林义士救下,再回头打听虎儿的消息,却得知那晚虎儿已被衙差一刀两段了。” 老汉一拍大腿,疼惜的说:“从此后姐姐用弟弟的名字苟活,好好的一个俊丫头却名叫虎儿。” “天下惨剧,多如牛毛。”黑无常无情的说:“你何必多说一个给我听?” “虎儿痛恨朝廷,自学艺有成后,死伤在她鞭下的狗官不计其数!”老汉重重一哼:“你狂什么?要不是留着你这个小王爷的身份做饵,你早就没命了。” “杀王爷,杀总兵,本就两不相干。”黑无常嘲笑:“不必放在一起动手。” 老汉拔出尖刀,顶着他的咽喉,浊目里放出杀人的光! 他闭目不理,毫无惧色。 瞪了一会儿,老汉微微一笑:“别说在朝廷里,就算在江湖上,像你这么有种的,也不多见了。” 收回尖刀,老汉又说:“虎儿曾被弟弟托梦,梦里说,他来世要托生成一个英俊少年与姐姐相见。因为要保护姐姐终生,所以要做姐姐的丈夫。” 眯起醉眼,笑说:“虽是顽童胡言,但也能看出姐弟情深。” “我宁可挨鞭子,也不愿听罗嗦。”黑无常轻嗤:“听闻绿林好汉讲究快意恩仇,你怎么废话连篇?” “你宁可挨鞭子?”老汉眉头紧锁,咬牙逼问:“再打你三鞭子,你也甘心承受吗?” “只要让我耳根清净。” “天呐,天呐……”老汉仰天,嘴角微动,好似目中有泪。 过了一会儿,长声苦叹:“梦中虎儿追问弟弟,若托生来寻,以什么为凭证相认?弟弟答,我甘愿受姐姐的九鞭。” ------------ 第五十九章 白公公 以九次鞭笞作为相认表记? 一派胡言! 仔细的端量一番黑无常,老汉凑近:“你若肯放弃王爷的奢华,或许能捡回一条命。” 他沉声不理,老汉又进一句:“我自虎儿十一岁便养她、教她,如同己出。虎儿现已年满十八,江湖路窄,总不是女儿家的存身之所……” 这老头儿在打我的主意?可笑! “你若想招女婿,可以问问那个雪花万儿(姓白的)。” “我想让虎儿远离江湖仇杀,怎会将她给一个绺子?况且,荣家的人(小偷门派)是江湖里下五门的小贼……”老汉讲到这里,突然止声,狠瞪黑无常一眼,阴冷逼问:“你宁可丢了性命,也放不下王爷的身份吗?” “宁可死。” 娇生惯养的小王爷居然不怕死。 老汉一愣,不怒反叹:“你的眉宇与虎儿有七分像,你们的神情,言语,倔强……” “劝你少说话,养足精神,三更好办大事。” “你因为喝了孟婆汤,才忘记前生事,我信你就是托世给虎儿的夫君。”老汉不理黑无常的奚落,接着说:“生在帝王家,有些事也由不得你……你若抛不掉皇家荣耀,须将我虎儿明媒正娶……” 他真是执着。 “本王已有妻室,纳妾十八名,你若偏将她塞给我,只能做个陪睡丫鬟,也须吃粗茶淡饭,做仆人活计……” “你!”老汉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迁就,却换来他这样轻怠,不禁怒火中烧,刚待发作,又强忍下来,低声再说:“可以将我虎儿养在外宅,一切费用由我……” “除了我刚才说的那些,如果本王的朋友看上虎儿,我也随时将她送人。” 老汉再也强忍不住,拔出尖刀,划破黑无常的胸口,恨声说:“再敢轻视我虎儿一句,我就掏出你的心。” “原来你也不信我是托世夫君。”黑无常冷笑:“否则你怎么忍心杀虎儿的弟弟?” 两双厉目对视,谁也不肯谦让。 强忍下心头怒火,老汉收回尖刀,微目冷声:“你若以为我将虎儿给你是为了刺杀皇帝老儿,你就错了。我是真信了你是托世夫君,不然,你就好好数着,你会不会再受虎儿三鞭!” 临离去前,狠狠再瞪黑无常一眼:“若没有九鞭之缘,我亲手杀你!” 唤回虎儿替岗,老汉再去饮酒。 虎儿饮了夜风酒,双颊飞红,少了些江湖豪气,多了些女儿秀美。 见她持鞭在手,对面而立。有些担心九鞭应验,招惹麻烦。 便对她挤出一副胆小的模样,苦笑:“我是快死的人了,求小姐别再打我,饶我少受点活罪……” 却事得其反。 啪! 鞭声破空,虎儿杏目倒立:“你平时欺负人的威风呢?贪生怕死,下作!” 老汉远远听见鞭响,遥对黑无常比了个七的手势。 求不求饶都挨打,难道也与我相像? 月头正明,星河璀璨。 时辰已近,老汉一声呼啸,喊起众人,纷纷提起兵刃。 黑无常刚刚起身,劈头又挨一鞭。 “我说动,才能动!”她依然霸气。 老汉走近黑无常,一声冷笑,深意的说:“待会儿得听话,否则还有一鞭子。” 时近三更,街头早已没人。 一众江湖客摸进一个铁匠铺里,纷纷换了准备好的小厮衣服,这才挟持着黑无常到了总兵府门前。 有一人迈上台阶,猛踹府门,嘴中恶语不断:“有喘气的没有?给我死出来一个!” 只踢了几脚,便听到门内脚步匆匆,府门被打开一条缝,里面探出一个头,同样没好气的回骂:“活腻了?找死吗?谁家的大门都敢……” 话音未落,白无常蹿出,将这人从门缝里拎了出来,反手摔倒在地,一脚踏上心口,怒骂:“总兵好大的架子,知道小王爷巡游至此,一不接驾,二不摆宴,三不告罪!你们全府都活够了吗?” 小兵丁被白无常踏的辛苦,抱着他的脚连生求饶:“官爷饶命,我们不知道小王爷来啦。” “滚!”一脚踢翻了兵丁。 兵丁爬起来打开大门,讨好的对白无常说:“官爷请进,我马上通报。” 一拳打掉兵丁的门牙,白无常怒斥:“混账!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请王爷进门?叫总兵给我滚出来!” 兵丁不敢多言,捂着血嘴,连滚带爬跑进府里。 一众江湖客对白无常暗暗赞许,不想荣家门里也能出这样一个英雄人物。 黑无常被江湖客簇拥在正中央,看上去有众星捧月的架势。 虎儿紧紧贴在他身后,手执匕首押着他的后腰。 她已身扮男装,但少女的体香依然渲染着黑无常。 偏偏安排她挟持自己? 黑无常不禁冷笑,这老汉奸猾,为了那一鞭煞费苦心。 但有一节,他无论如何也算不到,我若不受,谁又能打到? 等不多时,府内灯火通明,一群手执长枪与火把的兵丁列做两排,护着一个银盔银甲的威猛将军出府。 看到这个阵仗,江湖客的心里不免发慌,难道冒名之计被看穿了? 白无常依旧狂妄,点指将军呵斥:“怎么?要开打吗?你敢造反?诛你九族!” 将军不理白无常,向众人看去,只见中间被簇拥着一个少年。 这人面目英俊,肤如皎月,与生自傲。 便料定他必是小王爷,将军对少年拱手:“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大礼见驾。” 这妖怪总兵也够奸猾,为了不给凡间王爷磕头,竟然想出这么一招。 黑无常一反常态,不但不和他计较,更是点了点头,轻言:“本王驾前,须好好护卫,总兵考虑的周到。” 正在白无常纳闷时,黑无常又说:“本王替皇兄巡游,一路劳顿,今夜屈就你府,你须挑两个成色好的新鲜丫鬟服侍。” 果然是好骄淫逸的皇家废物! 总兵一笑,比了个请的手势,回言:“末将一定精心安排,不敢让王爷用剩货。” 黑无常不再回话,迈步就进,虎儿如影随行。 走到门口时,突然停步,转头对白无常施今:“白公公,我与总兵有事密谈,你领着他们跟兵差随便用点酒饭吧。不能贪杯,明日还要赶路。” 白公公? 小爷好会暗机报复! 看来他是打算独斗妖怪了。 有小王爷的口谕,总兵使了个眼色。 两列兵丁立即放下长枪,去接纳江湖客。 将他们引向府里下人用饭的地方,江湖客见阵仗壮大,不能暴露身份,也只能将计就计。 黑无常侧首皱眉,对虎儿说:“你怎么不……” “王爷!”白无常立即出声:“我陪王爷出宫前,圣上特意授密旨给咱家,不许侍卫离开王爷半步。就算……就算王爷行房事,也须有他亲眼看着。咱家斗胆,请王爷谨遵我主皇命。” 你既然叫我白公公,我必用好公公这个身份。 偏要这姑娘跟着你。 黑无常心里叫苦,难道他也知道九鞭定情的故事? 好没分寸,闹笑话不分时候,若第九鞭真的来了,还不一定能惹出多大的麻烦! 狠狠瞪了他一眼。 既然编出皇命,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领着虎儿随总兵到后院饮酒。 总兵虽是妖魔冒名,却懂人间事故。 月下后院里已支起八人圆桌,桌上布好精美的凉菜与美酒。 黑无常与总兵对坐,虎儿虽然不能再亮出匕首,但紧紧贴在黑无常后面立着。 热菜还没上,人却已来了。 来两个白净的小丫鬟,面容较好,身着粉装,担惊受怕的聚到黑无常身边。 总兵一瞪眼,小丫鬟忙倒酒布菜。 慌慌张张,弄得器具叮当做响。 总兵轻问:“王爷可还满意?” 不语,微微点头。 “你们听好,坐在你们身前的是王爷,今夜能服侍龙体是你们的福分,如果敢叫疼……”总兵一声冷笑:“想想你们的父母吧。” 丫鬟不敢应声,强忍泪水还得故作欢颜。 “我饮酒时,不须陪同。”黑无常对丫鬟吩咐:“你们先去寝宫等我。” 总兵点头,丫鬟才敢离去,在临去前,总兵又阴声叮嘱:“进屋后,就将自己剥干净,小衣白袜也不许穿,省得王爷费力。” 两人抹泪离去,黑无常杀心已起。 小兵丁那里有懒酒鬼照料,就算有妖魔也不打紧。 总兵就在自己眼前,今日须全全端了这一府妖魔。 总兵自斟自饮,眼睛却盯着黑无常,笑问:“天子有德,皇族兴旺,敢问王爷是什么封号?” 原来妖魔也有心计,并不肯轻易相信黑无常是皇家王爷。 只是先将他引到府里深处,再打听来历。 刚待回话,已听到江湖客与兵丁饮酒的院子里响起叫骂。 紧接传来叮叮当当的兵器相交声,火光凭空而已。 看来懒酒鬼那边已经破脸动手了! ------------ 第六十章 谁睡谁 见到后院火光冲天,已知有变,总兵一掌拍碎圆桌,放声大笑:“不必报字号了。听说皇家的人都是龙种,今天刚好尝尝龙内的滋味!” 小小妖魔,竟敢放狂? 黑无常冷笑不动,只等他先卖弄法术。 黑君好耐性,虎儿却难等! 遥见火光四起,担心养父安危。 想快些了结总兵,挥鞭就劈,势如破竹! 民间武技,对妖魔来说,如同下酒小菜。 总兵一声冷笑,运行真灵,御出反向咒。 此咒借招打招,能将敌手的招式尽数反弹回去。 利鞭已出,势不能回! 反向咒带着妖法反扑虎儿! 黑无常反手将虎儿纳在怀中,替她受了这一鞭,也是虎儿抽在他身上的第九鞭! 鞭上带有妖术,虽说总兵道行不高,但这一鞭却真的打疼了黑无常。 天上地下无人能惹的小爷,居然被他打疼了! 铁链横挥…… 好可怜的总兵,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拦腰截断。 风声再响,两条手臂又被铁链摘去! 威猛的将军,只剩半截无臂的身子。 满脸鲜血被月光辉映,残不忍睹。 妖怪的真灵随着四肢残破而消散。 肉身还在,五脏六腹没有毁坏,一时死不了,只能忍受无边的痛楚! 虎儿从没见过如此残忍的杀人手段。 眨眼的功夫,就将好好的一个人拆解了。 胸口一阵恶心,软软的坐在地上。 妖怪一招都没出,已将将非命。 他惊恐的看着四肢被天火焚化。 黑无常冷声发问:“没了四肢能活。没了头能不能活?” “不能。” “如你所愿!” 铁链再出,一个大好头颅被劈的粉碎,脑浆、鲜血喷洒当院。 无臂无头的躯干还立在那里,像一墩死了多年的树桩。 腥气弥漫,虎儿终于忍受不了,吐了出来。 “小爷好快的手!”白无常嬉笑跃来。 看到黑无常破裂的外衣,他倒吸一口冷气:“那老哥儿已经把托梦九鞭的故事讲给我听了……难道小爷真的已经挨了她的第九鞭?” 冷冷瞪他,又听他说:“趁着虎儿不在,脚底抹油吧,被女人缠上的滋味可不好受。这事儿我有经验……” “等等!”黑无常突然觉得不对,白无常紧忙再劝:“别等了,你的事情比我还难办!不但有个女人,还有个老丈人。” “她刚刚就在这里!”黑无常指着虎儿倒下的地方。 人已不在。 “你是说人丢了?”白无常挠了挠头,惊声:“谁能在小爷眼皮子底下将人偷走?谁又敢偷走小爷的托梦娇妻?” 狠狠瞪他一眼,正在心焦时,还敢胡言乱语! 受了一瞪,白无常压低了声头,又劝:“先逃离此地,再做打算,等老丈人追过来就一切都晚了!” 踌躇时,一声脆笑凭空响起。 黑烟弥漫,传来好听的女音:“黑师兄莫急,托梦妻无恙!” “墙头草?”白无常立即辨出声音,笑问:“你怎么把小爷也叫师兄?” 墙头草没有回答,另一个女音又响起:“黑师兄,如果想知道你托梦妻的下落,就去断山力王那里坐坐吧。” “水中宝!”白无常无奈叹气:“你们俩太顽皮了,这位小爷也是你们能惹的吗?” 脆笑声再起,两妖女同时回音:“黑师兄如果对托梦妻无情,可以不去。” 话说完,黑烟散尽。 白无常皱眉沉声:“难道这两女是听断山力王差遣的?故意引我们前去?” “他找死,我成全。”杀意浸满。 “小爷,真的得走了。”白无常正色:“雷泪蕾和蛇王女儿还等在林子里,别出差错。” 屠了总兵一府,四人又再重聚。 回望城里,已是火光冲天,将天都烧红了。 估计江湖客纵火烧了总兵府。 “唉,妖兵已除,还放火做什么?”白无常摇了摇头,叹息:“再来总兵,还得动用百姓税赋重修府邸,这把火烧的有什么道理?” 恪守对南星的承诺,黑无常始终不许白无常混进车厢里。 二君同坐驾席。 赶了一段路程,天已将明。 黑无常侧首轻问:“区区总兵府,你我即可除去,为何要与中原武师一起行事?” 抻了抻懒腰,笑回:“若不这样做,怎能遇到小爷的托梦妻?” “有南星撑腰,我便不敢揍你吗?” “小爷莫打,我说实话。” 白无常抹汗一笑,道清原委:“朝廷昏庸,阳气就弱,妖魔难免横行。除妖这种事本来是归仙界管的,仙家管不过来,也不能怪罪。不过百姓受苦,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此次巧遇江湖动手,我们就做个顺水人情,把斩妖的名头送给江湖。也给众妖一个警示,凡人也有除妖手段,别想轻易来犯!” 话说的正义,又考虑周全,黑无常点头赞许,轻声:“我可以不对南星说你与红菩萨的丑事。” 这算哪门子的赏赐? 苦笑:“小爷,我觉得你在威胁我。” “怎么想,随你。” 白无常笑着拱手:“多谢小爷舍命护我。” “不必谢。我不会为你舍命。”黑无常依然冷淡:“我不主动说,南星若问,我如实答。” “真不该带你和江湖人打交道。”重重的一叹后,皱起眉头:“你已经开始玩套路了。” 天已亮,晨风起。 随手取来清泉,吃些昨夜的剩食以做早餐。 吃饱喝足后,雷泪蕾活动了一下四肢,怨气满满:“黑白君,你们两次除妖,都把我撇下了,我没抱怨一句吧?” “马上要开始了。”白无常笑着接言,收起碗筷,蛇王女儿忙接过去到溪边洗刷。 “再一再二我不说,再三再四不能忍。”雷泪蕾转眼看看两人,俏笑:“懂吗?” “有些事,当忍则忍,就算吃亏也得忍。”白无常摇头晃脑,像个教书先生:“有些事,不忍也忍,因为忍了就占便宜。” “你少说这些让人听不懂的车轱辘话,我霍或火不听!” 双手反转,掐着蛮腰,瞪眼威胁二君:“这些好玩的事如果再不带着我,我逢人就说你们俩是阴曹地府的黑白无常!” “这不重要。”白无常抹嘴一笑:“把你的新名字再说一次!” “耳沉吗?”她一笑,正色答:“雨佳霍,或者或,水火火。” 答完后,她张开双臂,仰天欢笑:“太好了,我可以除妖啦!” “下一只妖,是正中妖祖――断山力王。”黑无常淡淡一答:“他不是你自杀就能逼退的人。” 一方妖祖,再不济事,也比我强上一百倍吧。 暗自吐舌,还是强硬的扬起下巴:“别唬我,才不怕!” “或火或水?”白无常嚼味着她的新名字,喃喃念着:“雾雨风雷霜雪火,你已都用过了,下一个名字我最期待。” “为什么?” “因为该用水了。”他一脸坏笑:“谁睡谁?” “去死吧!” 一脚将他踢翻,引来欢声一片。 中原出武林,武林生江湖,江湖有强人。 本以为接下来的行程会遇到山野歹人,却出奇的安静。 崇山峻岭间,不见猎户,却到处能见到野兽的尸体。 都是些狐狼鼠兔之类,全都半边焦糊,死像寰绝! 这种怪异景象,白无常心里明白。 虽说妖族死不足惜,但红菩萨下手也太恶毒了些,好歹该留个全尸。 她冒我之名,屠戮正中,恐怕断山力王早有将我活活撕碎的心了。 苦笑。 心中自顾萧索,又赶了一段路。 山雾散去,眼前现出一座高峰。 山峰险峻,立在乌云下。 白无常遥指,轻言:“现在晴空万里,偏偏那座山被阴云覆盖,估计就是断山力王的道场了。” 微微皱眉后,与黑无常商量:“种种迹象来看,那两女是诱我们上山,她们又知道我们的底细,一定是有备而待……” 冷目斜来:“你想说什么?” “如果断山力王不来招惹,我们也不必自寻麻烦。” “也好。”黑无常点头:“你与她们过山,我独自去寻。” 杀一个总兵还不够,小爷想独斗断山力王。 “小爷……”白无常苦笑:“你这么说话,还不如一刀给我个痛快!” 既然注定要上山,马车自然不能携带。 行至山脚下,黑无常将马儿解开,任它们自由。 白无常叮嘱马儿:“此地是正中妖界的道场,你们不必等待,快快逃命去吧。” 马儿有灵性,也不必驱赶,嘶鸣几声后,结伴去了。 寻路上山,林间野果熟透,山涧泉水甘甜。 人间好好一座山,却偏被妖魔霸占。 行至半山途中,见到一眼深潭。 还未走近,已觉得凉意沁肤。 远远看见有两个修炼未成的小妖,手脸长着黑毛,正趴在潭边伸出毛爪鞠水喝。 “终于遇到活的了。”白无常一笑,紧走几步,拱手问路:“二位上仙,请问妖祖的洞府怎么走?” 小妖听到有人问路,抬头看见一个中年汉子,身形有礼,面相和善。 咧嘴一笑,露出獠牙:“我们不是上仙,是给妖祖看管水源的下差。你是谁?找妖祖干什么?” ------------ 第六十一章 两个都杀 两只小妖,果然是力王麾下。 走对了路,也问对了人。 再近一步,白无常回笑:“我是正西妖祖差遣的护嫁人,路过仙府,刚好短了银两,想跟力王讨一顿酒肉,再借一些盘缠。” “原来是正西界的道友啊。”小妖连忙回礼,笑说:“盘缠的事我们哥俩做不了主,但酒肉这里就有。远道是客,请!” 这两个小妖倒也勤快,跑去洞里取了几只瓢,分给众人,笑说:“道友在吃酒前,须先尝尝潭中的水。我正中界进境快,全凭喝这水,水里可带着日精月华的道行呢!” “竟能有如此的造化?”白无常喜笑颜开,舀满一瓢水,牛饮下去。 黑无常也喝了半瓢。 霍或火见黑白君都喝了水,就知道这水无碍,也打满一瓢与蛇王女儿分食。 果然入嘴甘甜,清凉冰爽。 见四人都饮了水,小妖便将他们引向洞府。 未走几步,全都腿软,蛇王女儿最先躺下,霍或火随后晕倒。 小妖听到声音,回头一看,笑问白无常:“你是不是觉得很累?” “是,有些脚软。” “眼皮子很沉吧?” “嗯,困了。” “现在正是晌午,山里有凉风,地上有蒲草,舒服的很,为什么还不睡?” 话音一落,白无常便跌倒昏睡。 唯一醒着的黑无常还在强打精神,又听到小妖狂言:“瞎了你们的狗眼!我二人乃是力王驾下护法先锋,今日特来拿你……” 可惜的是,黑无常没能听完这话,终于也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脑中混沌。 闻到满鼻腥臭,几欲让人呕吐。 左右挣扎了两下,白无常才发现自己被捆在柱子上,丝毫不能动弹。 看向对面,见到另一根柱子上捆着黑无常,他已醒,闭目不语。 再环顾四周,看到霍或火和蛇王女儿手脚被缚,坐在地上昏睡,身后有妖兵看守。 洞府里火把通透,亮如白昼。 突然有人重拍石桌,震的整个洞府都在摇晃,让人头晕。 想都不用想,有这等的功力的一定是断山力王,他恐怕正在显威风呢。 碰面就是缘,也不必把场面弄得仇深似海。 白无常一声调笑:“力王轻点使劲,砸坏的可是自己的家当。” “死到临头,还敢狂言!” 一声虎啸,彻天贯地,果然有一方妖祖的气势。 “坏了家当是小事,如果力山拍倒了捆我们的柱子,被我们逃了,还要再费周折捉拿,这又何必呢?” “到了此处还想逃?”断山力王放声狂笑:“你二人被绑在定佛桩上,就是佛祖来了也逃不出去!” 定佛桩?好气派的名字。 淡淡一笑,定睛观瞧,见到一个白色虬须大汉,满脸横肉,头像车轮那么大。正立着一双虎目,怒看自己。 “久闻力王是白虎星的一个化身托世。”白无常笑语一赞:“果然像只大猫!” 一声冷笑,力王从桌上拎起两个物件。 黑色铁索和白色羽扇。 阴冷的问:“你们的法器已落入我手,你凭什么再狂?” “既然法器已被力王收去,我们又被困在定佛桩上,自然无力还手。”白无常低头轻笑:“但力王此刻不杀我们,一定是有话要问。” “不错!” “正好我们也有话要问力王。” 虎啸再吼,震的山洞内碎石溅落,吓的洞里小妖们纷纷护住头面。 力王大怒:“正中妖界,轮不到你问话!” “别人脾气不好是伤肝火,力王脾气不好是伤嗓子。”白无常苦笑叹气:“好,好,好,你最大,你先问。” “狂徒!”力王再吼:“妖祖问话,不得有半句掺假!” “在你问话之前,我想打听一下规矩。”白无常正色:“如果我答假话……” “我正中妖界不缺抽筋扒皮的好手!定要你受一些零碎再死!” 这通常都是我敲诈小鬼儿的台词,居然被他抢去了。 “哦,懂了,抽筋扒皮的滋味可不好受。”被吓的连连吐舌,再问:“如果我据实相告呢?” “哈哈!”力王一声狂笑,阴损的说:“我就一掌拍碎你的天灵盖儿,让你少遭点罪。” 说谎话,说实话,都得死? 好规矩! “公道!公道!”无奈的苦笑:“这世上没有比这规矩更他娘的公道了。” “公道本来就是由强者定论的,你难道不懂这个道理?” “这岂止是道理,简直就是真理。” 几句交淡,白无常的气势全无,像只被驯服了的猫。 力王满意的看了看他,突然横眉冷问:“你护嫁的两女,到底谁是童女?” “这个问题是假的。”白无常摇头:“正西要与正东联姻,有童女陪嫁,但被嫁的女儿又怎么可能是被别的男人占了先手的?这岂不是羞辱正东?所以这两女都是童女。连傻子都能想到的答案,力王会想不到吗?因此,这个问题是假的。” 这人死期将至,竟然心思缜密,究竟什么来头? 力王沉声,目光阴郁,又出语:“正西妖界究竟被何人所屠?” “这个问题更假。”白无常又是一笑:“现在蛇王没事,他女儿没事,没名的小妖没事,出事的是正西有名号的妖。常理一想,就知道是蛇王自屠正西,况且出逃的小妖到处散落,力王随便打发一个心腹去打探,就能知道个大概,你何必总问我你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敢屠我正中妖族,此刻还能谈笑风生,他凭的是什么? “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再多废话,绝不轻饶!。”力王虎目倒立,又问:“你不好好护嫁,为什么杀我妖族?” “这个问题假的不能再假了。”白无常大叹连连:“不管我以什么理由杀你妖族,现在总是落到力王的手里了,是杀是剐,完全凭力王的心情定夺。杀了我就能为你的徒子徒孙复仇,还何必在乎我什么理由呢?力王问这个问题,无非就是摆摆样子,让跟随你的小妖知道,力王有情有义罢了。” 虚情假意被他拆穿,力王恼羞成怒。 自掌底御出寒兵,直扑白无常,将他的半边身子冻住。 瞬间面无血色,嘴唇黑紫。 略施惩戒后,力王又问:“怎么能找到东海羽妖?” “这个问题才是真的!”扬眉一笑,反问:“难道力王贪恋羽妖的神功,想取他的内丹吗?” “我已说过,正中妖界,没有你问话的资格!”掰碎一块桌角,甩向白无常,正中胸口,砸得他吐出一口鲜血! 他吐血时,正是霍或火转醒时。 看到黑白君全都被制,白无常又被用刑,鲜血挂在嘴边,不禁心痛惊呼! 舔了舔嘴角的鲜血,笑容依然还在,白无常皱眉:“我是护嫁人,这种机密的事只有我与蛇王知道,力王若真想找到羽妖,就得小心一点,要是打死了我,可就找不到他了。” “你以为你能瞒过我?”力王一笑,再指黑无常:“这黑衣小子是道法童男,他也知道寻找羽妖的途径,你们两个我留一个活口就够了!” 话音冷,杀意起。 力王又问白无常:“你说,该留谁?” 人被制住,连唯一的筹码也被人识破。 真是一败涂地! 白无常有些无奈,想了一想后,正色回:“留怕死的那个,因为只有怕死的才会招供。” “谁是怕死的?” “怕死的人,通常话都比较多。”白无常一笑:“杀他,留我。” 霍或火愣住了。 在生死关头,他出卖朋友! 满脸不置信的盯着他,流下眼泪:“你怎么是这种人?” 女子哽咽,让人心疼。 霍或火生得乖巧,肤白唇红,细手细脚。 力王对她早有邪心,此时听她说话,便转头淫邪的一笑,轻声问:“小姑娘,你来选,杀谁?留谁?” 怎么选? 不能选! 珠泪连连。 力王又逼问:“如果你不选,我就两个都杀!” 她选,只死一个,她不选,两个都死。 到底怎么办? 已迷乱。 咬破嘴唇,收起眼泪,霍或火点头:“两个都杀!” 力王一愣,难道她被吓傻了? 终于做了决定,她如释重负。 眼里装着黑白君,嘴角溢出甜甜笑。 “我懂了!” 看到了她的笑容,力王也阴笑起来:“等我杀了他二人后,你要自杀与他们相聚?” 走出石桌,蹲在霍或火的身前,沉声一赞:“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等勇气,难得。” 话锋一转,现出淫笑:“一女殉两情?本王也想尝尝你的风流滋味!” 伸出魔爪,撕裂她的衣襟,露出洁白如玉的香肩。 眼泪虽然崩出,目中丝毫不惧,强硬的瞪着力王! 只要能拖延二君性命,受辱又能怎样? 他敢接近我,我就咬下他一块肉。 死而已,怕什么。 “就算你找到羽妖,也绝不是他的对手!”眼见着霍火就要受难,白无常大叫:“羽妖的真身是朱雀羽翎,你消受不了他的内丹!” 淫心已起,白无常的话语扰乱不了力王的心魔。 捏住霍或火的脚踝,摘下一只绣鞋,露出白袜。 “保住童女是我们剿杀羽妖的唯一机会,力王不可糊涂!” 脱掉白袜,现出掌心大小的纤纤玉足,五趾小巧,细嫩。 黑无常始终闭目不语,一对拳头攥的骨响! 力王肮脏的嘴,探向无暇的玉足…… 白无常双眉紧锁,看向石桌上的羽扇…… 紧要时刻,突然跑进来一只报信小妖:“妖祖!来了个卖调料的。” “混蛋!” 兴致立即被削减了大半,力王转身痛骂:“卖调料的也能进我的洞府吗?” 小妖被骂,立即维诺,小声回:“卖调料的说,知道妖祖得了童男童女,所以特意准备上好的调味料进献……还有,我见这卖调料的姐姐美貌,比妖祖上个月抓的姑娘还漂亮,以为妖祖会喜欢,这才……” 美貌? “女人敢闯我的洞府?”力王虎眉一挑:“带她进来!” ------------ 第六十二章 孟婆 力王要召见卖调料的女人,小妖还没回头去宣,已见到一个女子进府。 她挑着担子,梳一条油亮的麻花长辫,蓝色碎白花短襟外衣,黑色长裙。 裙子遮住双腿,仅凭几步的窈窕,就不难猜出,这双腿一定又长又直。 将挑子搁在地上,女子以手做扇,扇着有些微红的脸,对力王说:“山路难走,这挑货送的不易,可得多赏。” 端量她的面容,看得清楚又好像看不清楚。 看得清楚是因为她美的不可方物,看不清楚是因为刚刚从她脸上找到缺点时,这缺点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一张用语言无法形容的脸,因为这是一张完美的脸。 凡间竟然藏着这等佳人?力王已经垂涎欲滴,急回:“美人不用求赏,我整座山都送给你。” “这堆石头我要来无用。”女子转头看了看被制住的四人,笑说:“我要你上个月抓的女人,还要洞里这两个女人,还有这个黑衣小子,还有我的干儿子。” “你的干儿子?”力王听得糊涂:“是谁?” “干娘,你倒是早些来。”白无常对女子一笑。委屈的说:“害我平白的吐了一口血。” 护嫁人中年模样,却叫这十八、九岁的女子做干娘? “你是什么人?”力王大惊,掌中御起寒冰。 女子看着力王,轻回:“我姓孟。你可以叫我孟女,不过,大多数人叫我孟婆。” 她惊为天人,竟然是地府孟婆! 看着地上的两筐调料,力王倒吸一口冷气! 孟婆是三界用毒第一人,大罗金仙遇到孟婆都得绕道走。 她足足挑了两筐粉沫进洞,如果这些都是她亲手制的毒,就算有十个正西妖界也要被灭了。 正在力王踌躇时,白无常笑言插话:“干娘,留他一口气,我有话要问。” “你想问关于墙头草,水中宝和虎儿的事?”孟婆对白无常明言:“这些都是我安排的,等做完了事,我再跟你说。” 有孟婆出头,便没有力王撒野的余地了。 也只有认命,软语对孟婆说:“我妖界与你地府素来交好,今日之事,也许有小小误会……就依孟婆所言,你领这些人去吧。” 嘴上说着放人,却不解开绳索,只盯着那两筐调料。 “你真以为你有能耐制住我地府的人?”孟婆蔑笑,又喝道:“黑白无常君,走下来给他看看!” 俏音一落,黑白身上的绳索滑落。 两人安然的走下定佛桩,各自伸手,召回了铁索、羽扇。 力王惊诧,这两人竟是地府鬼使?为何一直在诈降? 轻摇羽扇,白君一笑:“早就知道你那两个先锋官给我们的潭水有毒。” “水里无毒,瓢上有毒。”黑君接言:“先锋小妖不该用手鞠水喝。拿出瓢时,破绽已露。” 力王仍是不解,喃喃再问:“那定佛桩?” “定佛桩是好东西。”白无常回手拍了拍柱子,又说:“你即已知道我们是黑白君,就该知道这玩意对我们没用。” 黑君再说:“只能定仙佛体,定不了阴煞体。” 白君又补一句:“寒冰掌打在我的阴煞体上,只能助长我的功力,却伤不到我。” 算来算去,一切是空,反被人算计。 力王落汗。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孟婆再问。 此局已败,只好顺势而为,力王回言:“我即刻释放其余三个女子。” “我摆了这么大的阵仗,调我干儿与黑君到你洞府,难道就只为带走一个人?” 孟婆冷笑:“你去看看,被你扣住的女人还在吗?” 力王大惊,立即给一个小妖递了眼色。 小妖匆忙跑向后堂,再折返时,已是满脸惊慌:“不……不在了。” “搬运活人?”白无常对孟婆一笑:“干娘,我猜这又是墙头草和水中宝做的勾当。” “如果不是为了暗地救人,我又何苦让你们在前堂拖这么久?”孟婆瞪了力王一眼,阴冷的说:“害的人家小姑娘被混人脱去了袜子。” “把命给我。” 黑无常盯着力王,提起铁链,岩石成冰。 力王退后一步,御出热浪。 两下就要动手,孟婆迈出一步,挡住黑无常:“黑君稍等,我先和他计较一下。” 转头又对力王说:“我们摆明阵,卖真货,只要价钱合理,我保你活命!” 大敌当前,力王不敢懈怠,真灵运转在胸口。沉声回:“只要是我能出的起的价钱,我绝不还价。” “好说。”孟婆目光突然一冷:“吞鹰蛇王怎么做,断山力王就怎么做。” 此言一出,力王面色惊恐:“孟婆,你要我……要我……” “屠灭正中妖界。”孟婆替他把话说完整。 撇了撇嘴,冷笑:“如果你讲义气,不愿意做,也可以和我们几个火并,看看是你能斩了我们,还是我们能端了你一窝?” 地府多年窝囊,黑白君也未见得有多可怕,但偏偏有孟婆与两筐调料在府里,谁敢轻举妄动? 权衡再三,力王终于下定决心,沉声问:“孟婆讲信誉吗?” “屠了正中后,我要你为我烧炼四颗内丹,每颗要有两万年的道行……要是有剩的就归你,不够的你用自己的真灵补足。” “孟婆讲信誉吗?”力王恨声再问。 孟婆冷哼:“三界中,孟婆是出了名的不讲信誉,你何必多此一问?” 挑眉轻笑,再劝力王:“其实我建议你和我们火并,也许能赢呢?” 完美的脸,阴毒的话。 她这么蛮横,力王却不敢发作。 虎目乱转后,苦叹一声:“七天后,你来取内丹!” “你说反了。” 孟婆漫步到力王的石桌后坐好,摆出一副主人的姿态,冷言:“七天后,你来送内丹。” 她欺我上门,还要强占洞府! 一双眼睛冒火,死盯着孟婆,几欲以死搏! 白无常走近石桌,为孟婆斟了一杯酒,轻问:“墙头草,水中宝和虎儿要底埋伏在哪儿?怎么看不见她们?” “不知道。”孟婆喝了酒,看着力王,回答白无常的问题:“也许不在,也许又突然能冒出来,试试看。” 难道地府另有鬼兵埋伏在此? 在自己的道场,也是敌众我寡! 量清局势后,狠狠跺脚,扭头出洞,后面慌里慌张的出逃了一大堆小妖。 一方妖祖,竟被孟婆的两筐调料吓跑。 “还不找件褂子给小姑娘披上?”洞府清静后,孟婆瞪着白无常:“难道看人家小姑娘的脚还没看够啊?” 洞府深邃,数不清有几层。 酒肉水果,衣物财宝,应有尽有。 桌上摆满了吃食,霍或火换好了新衣,蛇王女儿已经转醒,五人聚在一起欢谈。 说了几个笑话后,白无常终于问孟婆:“干娘,我替小爷问一句,虎儿姑娘……” 看了看霍或火和蛇王女儿,孟婆点头:“这两位姑娘既然知道你们的来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一并说了吧……” “我们地府有四大刺客,名为魑、魅、魍、魉,专刺混在人间里的鬼妖。现任刺客任期将满,该轮回还是修仙,任他们自由。但在他们任期界满之前,我还得寻四个伶俐点的接任……” “我收了墙头草,水中宝和虎儿……” 话到此处,黑无常冷声插言:“虎儿阳寿未尽,怎能让她做鬼?”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质问中透着凉意,惹的孟婆不快。 她看着黑无常,冷哼:“因为你与我干儿司职相同,我才叫你一声黑君。年轻人,孟婆面前,放规矩点。” “无论是谁,敢把活人变鬼差,我不饶她!” 一个更比一个蛮横! 孟婆一笑,抬起素手,拈指如兰。 黑君横拉臂上铁链,阴声作响。 “太好了!”白无常后退一大步,用力鼓掌,笑说:“我早就想知道现在地府里面谁最大,今日终于能如愿了。” 再对两女一笑:“霍或火,蛇小姐,我开盘子押赌,买的多赚的多,你们押谁?” 两人剑拔弩张,白无常火上浇油,两女满面焦急,不知该怎么劝和。 “打啊,打个两败俱伤,打个同归于尽。” 白无常又笑:“让墙头草与水中宝继续做野妖,让虎儿接着混江湖,地府解散了四大刺客,也省得力王费力屠正中了。蛇女不用嫁,可以返回家,咱们也不用找羽妖了,我接着回阴曹混日子,天天有肉,夜夜有酒……光是想一想就他娘的痛快!” 啪的一声脆响,他的脸上多了五指红印。 孟婆收起纤手,对黑无常冷声:“若不是我妹子对你一见钟情,我真该略施小毒,让你一个月吃不下饭。” “啊?怎么又出来个妹子?”白无常揉着脸惊问。 孟婆不理他问话,对黑无常说:“七年前,虎儿家里被抄杀,她弟弟用马鞭捆住她,自阁楼将她吊下。十一岁的小姑娘,怎能逃过官兵的追赶?她在被乱枪刺死前,亲眼看到弟弟被斩下头颅的惨状,因此咒怨太深,不能轮回。” 轻叹一声:“其实早在七年前,虎儿就已经是只鬼了,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 第六十三章 情人惜别 她居然是鬼! 黑无常慢慢收起索链。 忆了一下初初见她时,难怪阴冷忧郁。 “三年前,黑君拘一个奸臣的魂,将它打得粉碎。那奸臣正是致使虎儿一家遭难的狗贼。” 孟婆轻笑:“冥冥中自有定数,也算黑君不负九鞭之情。” 九鞭之情? 霍或火听不明白,刚想张嘴问,却见到白无常对她轻轻摇头。 那么神秘,居然不让问? “这些事,我已经对虎儿讲清楚了,她也愿做我地府的刺客。” 黑无常嘴角微动,无话。 “喝了孟婆汤后,她会忘记前世今生。”孟婆斜看黑君,轻说:“在忘记所有人之前,我可以让黑君再与她见一面。” 都说,有些事能忘记才是福分,但真正要割舍记忆时,谁又舍得? 静寂了一会儿,白无常笑问孟婆:“干娘,对小爷一见钟情的妹子是怎么回事?” 瞪他一眼,孟婆从腰里摸出一只黑色空钱袋,递给黑君。 接过钱袋一看,是自己从地府里带出来的,第一天就被摆茶摊的小姑娘给摸去了。 钱袋上面绣了半朵茶花,有斑斑血迹! “茶摊姑娘!”白无常盯着钱袋惊呼,随后恍然大悟:“难怪那爷孙俩手里有孟婆的毒,原来茶摊姑娘是干娘的妹子……” “只有半朵血茶花,她出事了?”黑无常将钱袋纳在手掌里,轻轻揉着。 “遭了点难,一时半刻还死不了。等你了结完羽妖这桩公案再去寻她吧。”孟婆一顿,语音突然变冷:“若你对她无情,就不必去寻,若你寻到了她,就不能负她。否则,别怪孟女手黑!” “别去!千万别去!”白无常连忙转头劝说黑无常:“万一好事成了,我还得喊你一声姨夫,我这亏可吃大了。” 黑君沉默,展开手掌,盯着半朵血茶花。 “墙头草与水中宝是妖,虎儿是鬼,茶摊姑娘是干娘的妹子,这四个女人讲清楚了。”白无常一笑,又问孟婆:“干娘,还有一个女人没说,就是一个月前被力王抓来的那个。” 又是一声脆响,白无常的另一侧脸也被印上了五指红印。 孟婆冷声:“先说脏话,后问女人,你说你该不该打?” 抚着脸苦笑,又听孟婆说:“该说的我会说,不该问的别打听。好奇心会害死人的。” 训斥完白无常,孟婆突然转头看着霍或火:“你有勇气与二君共死,也算对地府有情,我地府自会报答你。”轻轻吸了口气,孟婆意味深长:“有的人有勇气死,却没勇气活,希望你能懂这个道理。” 这话深奥,为什么她要说给我听? 霍或火不解,只能懵懂的点了点头。 “黑君。”孟婆随手斟了杯酒,递给黑无常:“这杯就是孟婆汤,你亲手递给虎儿。”微微一叹:“她在后面等你。” 一杯清酒,芳香沁人。 黑无常走向后堂。 白无常轻笑,随步跟上,听到孟婆感慨:“天地虽无际,但属于他们的时间只有这一刻,你少去打扰。” 有孟婆阻拦,白无常只好停步,皱眉轻问:“听干娘的意思是……” “她已对他用情,难道你看不出来?”孟婆目光深远,轻轻吟着:“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白无常接句,深叹一口气:“情人惜别,天地动容,我本也想去沾染两滴眼泪。” 三言两句间,霍或火已明白使鞭子的黑衣女子对黑无常动了真情。 想到他们还未来得及熟识就别离在即,她莫名伤感,眼眶晶莹。 妖府后堂深幽,冷意袭人。 虎儿坐在石桌旁,轻垂着头,娇小柔弱。 几分忧伤挂在脸上,楚楚动人。 石桌上本来只有一支皮鞭,此刻多了一杯酒。 轻轻抬头,他就在眼前。 依然冷俊。 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哽住无声。 她未语先泪,轻轻一笑:“原来我一直是鬼。” “鬼很好,我也是。” “地府,冷吗?” “你做刺客后,不会有太多时间留在地府。” “看来很冷。”她抹去眼角泪,溢出笑容:“你不太会撒慌,所以你不想回答的问题,就直接绕过去了。” “很冷。”黑无常直言:“但有我在,你会很安全。” “有我在,你会很安全。” 又勾起伤心往事,她垂泪:“我弟弟临去前,也对我说过这句话。” 站起身,看着他的眼睛:“你不要再对我说这句话了,不吉利。” “好,不说。” 他轻轻垂下索链,解下一扣,穿在她的皮鞭上。 然后背过身,不忍再看星眸泪眼。 轻轻抚摸一扣铁环,心里漾出无限暖意。 看着他的背影,轻轻一笑:“九鞭之约,只是我的玩笑话,忘了吧。” “我会记住。” 他会记住。 他说他会记住! 任泪水肆意,强忍哽咽,颤声说:“我有点贪心,希望你还能记住一件事。” “你说,我记。” “我的名字叫蝶儿。” 话音落,蝶儿倒下。 黑无常转身去扶,将她托在臂弯里。 身子冰冷,冷的像地府里的空气。 眼角有一滴残泪,凝结成霜。 杯碎,酒空。 前尘如烟,飘去。 许久后,独步回前堂。 虽然冷酷,眉宇间也隐约现出离别的酸楚。 坐回石凳,他对孟婆直言:“她是鬼,在阳间有养父,你收走他的义女,须给他一个交代。” “我地府做事需要给谁交代?”孟婆冷笑反问,招来黑无常的阴郁。 怕他们二次破脸,白无常笑劝孟婆:“人间收养地府鬼,阴曹岂能不回情?” 瞪了他一眼,孟婆再次冷笑:“久闻黑君冷酷,却其实多情。” “罢了,看在我干儿的面子上,我就再让你一招。”孟婆自斟自饮:“我会安排墙头草代虎儿托梦给她义父,了却牵挂。” “她的真名叫蝶儿。” “蝶儿是女孩儿家的汝名,她连这都肯告诉你。”孟婆轻轻一笑:“不写情词不写诗,一声汝名寄心知。” 吟完辞句,孟婆冷笑:“黑君,我几次三番让你,都会记在账上。我会一直盯着你,若你今后行事有半点偏差,今日的礼让,会向你十倍讨还!” 黑无常沉声:“我等。” 这两人,不到三句话,又要吵。 白无常作势咳了咳,又问孟婆:“干娘。那四颗两万年道行的内丹,是要分给魑、魅、魍、魉的吗?” “正是!”孟婆回言:“我地府刺客行事,不许失手,不许丢人。这些内丹就是她们的根基。”皱眉一想,疑声回问白无常:“怎么?你想跟着占些便宜?” “怎么可能?”立即摇头失笑:“我若想抢师妹们的根基,干娘怎能饶我?” 犹豫了一下后,又问:“干娘觉得力王能乖乖听话吗?” 他无端问这话,弦外有音。 纤眉一扬,左右看了看黑白君:“我让墙头草与水中宝调你们入洞府,并不是缺人给我站场面,只是需要你们为我拖一些时间,等暗地里救了人后,我才好跟力王说内丹的事情。” 再饮了口酒,豪气的说:“天上地下,无论哪里,孟女都敢只身前往,何况一个小小的妖府?”素手一扬,再对黑白君说:“你们不必陪我等足七天,下山去吧。” 孟婆聪慧,已知这懒人实在不愿在洞里消磨七天的光景。 “与干娘说话就是省力!”白无常笑赞,又夸耀:“我只问了前半句,干娘就已看穿我的鬼心眼儿了。” 转头笑对霍或火与蛇王女儿说:“呆会下山时,咱们多采些野果子带着。” 他真打算把孟婆一个人留在洞里等断山力王? “你这人,没义气!”霍或火立即训斥:“正中妖界是大族,你怎么敢让孟姐姐一个人对付整个正中妖界?还要不要脸?” “孟姐姐?”白无常苦笑:“你这一声姐姐唤的好聪明,直接把我认作干侄子了。” “你那么老?谁稀罕?” 白他一眼,损他一句,刚想再和他讲道理,却被黑无常抢过话头。 “脱袜之仇,不可不报,我等他七日,亲手斩妖。” 有她闹还不够?又来一个多事的。 “小爷,干娘已经与力王谈好条件了,交出内丹,留他活路。”白无常急劝一句:“如果你要斩他,岂不是陷干娘于不义?” “哼!”孟婆对白无常一声冷哼:“三界之中,背后说孟婆坏话的还少吗?我不在乎!” 斥完白无常,又对黑无常说:“你想杀他,尽管去杀!我不会动手帮你,但我会肃清场地,让你与他公平一决。” “黑君斩妖,无须公平!”黑无常冷言冷语,回声孟婆:“你别插手,我将以一人之力,屠灭正中残余!” 几声脆笑扬起,孟婆冷言:“我怕你失手,丢了地府脸面!” 听完这话,黑无常不再回嘴。 叠指轻弹石桌,石桌立即化做粉沫。 白无常手快,抢回了石桌上的酒壶,认命的叹气:“但愿洞里能多些藏酒,好陪我渡过七天之愁。” 当夜,无星,冷风。 黑无常独立峰巅之顶,负手遥望群山。 背后传来一阵悉琐,回首看,见到霍或火爬上嶙峋山巅。 轻轻走近他,巧目一笑:“我有话和你说。” “若想劝我不报脱袜之仇,可就此收声。” 话还没说,他已知道,真让人泄气。 “我知道你想为我出气,我心里很感激。”霍或火微微叹气,撇着嘴:“但是……” “夜里风大,你创症未愈。”黑无常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回洞府休息去吧。” 他心意已决,但我怎么能放心他独斗正中妖界呢? 犹豫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 紧咬嘴唇,对着他孤寂的背影,再次出声:“如果……如果……你答应我不报仇,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 第六十四章 来世再许 秘密。 只两个字,却有魔力。 再普通的事,只要被冠上这两个字,也会让人好奇。 所有秘密中,最让人欲罢不能的,最数女孩儿的秘密。 尤其是漂亮女孩儿的秘密。 霍或火是个漂亮的女孩儿。 她要用自己的秘密来浇熄黑无常复仇的火。 也许对别人有用。 他,偏偏是没有好奇心的人。 所以,她,只得到沉默。 坐崖顶,听冷风,寒意盛。 霍或火抱紧双臂,裹挟住瘦弱的身体。 看着他,永远静寂。 远处,群山层峦间,燃起了火,点亮了夜。 火势随风肆虐,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将天映红。 “力王动手屠正中了!” 霍或火一声惊呼,跑到崖边与黑无常并立,遥看火势,面现不忍,叹息:“修妖比修仙、修佛都难,就这么丢了性命?” “贪生怕死。”黑无常盯着山火,一声冷哼。 “这就是妖,为保全自己,做无耻行径!”他冷笑:“妄称一方妖祖?我饶你何用!” “人呢?”霍或火看着他,皱眉轻问:“难道人比妖善吗?否则,怎么会有蝶儿姐姐的惨剧?” 问题难答,蝶儿难忘。 黑无常屏息不语。 冷风送来一股异香,轻笑声随后而至。 两人回首看,崖顶又多了两个人。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站的是墙头草,坐的是水中宝,正明眸巧笑,看着他们两人。 “妹妹问题问的好!”墙头草笑赞,对黑无常俏皮的眨了一下眼:“既然黑师兄懒得说话,就让我们姐妹答复妹妹可好?” 在黑无常面前,水中宝不肯落下风,急忙接过话头:“昔日有妖魔挑战佛陀,扬言要灭了佛法。佛陀当然笑话他见识短,佛乃无尚先知先觉者,怎么能被灭呢?” “你这是要给我讲故事?”霍或火皱眉看着水中宝,还未待她回话,墙头草又抢回了话头。 “妖魔施法,变幻出毒蛇猛兽要吃佛陀。佛陀大手一摆,这些假象就都没了。妖魔恼怒,变幻许多金银财宝,要勾起佛陀的贪欲,佛陀只说了一句都变做土,这些财宝就扬尘消失了。” 趁墙头草换气的功夫,水中宝接言将故事继续讲下去。 “于是妖魔使出了第三招,弄出许多妖艳的美女,赤身祼体大跳艳舞,纠缠佛陀,妄图迷乱佛陀的情欲。”她咯咯一笑:“但这有什么用呢?佛陀说了句都是骷髅,这些美女就真的只剩下骨头架子了,哪还有一点美貌可言?” “不过,可惜的是……佛陀还是没能逃过这妖魔的第四招。”墙头草一声叹息。 听到这话,霍或火捂嘴惊问:“难道妖魔还有更厉害的法宝?” “妖魔的第四招就是,盘膝而坐,披上了袈裟,念起了佛经。”水中宝苦笑:“佛陀哭了。因为他知道佛法已经被灭了。” 怎么就被灭了? 霍或火皱眉不解。 墙头草笑问她:“当魔披上袈裟去传佛道,他传的还是真正的佛法吗?” 水中宝又问了一句:“当世人看到披着袈裟的人,却做着妖魔的事,还会信佛吗?” “妹妹,你仔细想一想,当今世上,许多在庙里接受供养的人,到底是佛门的弟子,还是妖魔的弟子?” 这三个问题,霍或火没办法回答。 恐怕佛陀也没办法回答。 脆声声的讲完故事,两女又笑对霍或火说:“借佛陀这个故事,回答妹妹刚才问黑师兄的问题,许多恶人其实并不是人,只是披着人皮的妖。” 想了想人间惨剧,霍或火心下萧索,难怪世上恶人多,原来都是妖魔。 霍或火挤出一丝苦笑,算谢过两女的回答。 趁着两女安静之际,黑无常轻问:“你们到此,只是为了回答问题吗?” 轻移莲步,走近黑无常,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我们是来和黑师兄告别的。” “是孟婆派了差事,还是你们也要喝孟婆汤了?” “都不是。”两女强作笑颜:“是孟婆打算在今夜杀死我们。” “什么!”黑无常倒吸冷气,惊问:“难道你们做了恶事?” “没有,没有。自从被孟婆招收后,我们没有做过半点恶行。”两女叠声否认,凄苦的一笑:“因为我们是妖,所以免不了被孟婆杀死的命运。” 孟婆招收她们在先,现在要以她们是妖为由斩杀,岂非无情无理? 黑无常沉声轻喝:“随我去与寻孟婆对质。” “黑师兄肯为我们求情?”两女眼睛一亮,又急问他:“要是孟婆执意要杀我们,黑师兄该怎么办?” “只要你们未做半点错事。”黑无常抖下臂上铁索,冷哼:“有我在,谁敢动!” 话音一落,拔腿便走。 两女急步上前,左右各拉住黑无常的一只手。 眼底悲凉,面现笑容。 “黑师兄别发脾气了。”墙头草耍赖的摇了摇他的手,轻轻说:“都是我不好,出的馊主意,就想试试黑师兄的心里有没有我们。” “什么意思?”黑无常驻足不解。 水中宝轻咬嘴唇,红透了脸,鼓足勇气,大声说:“反正我们也要死了,没什么不能说清楚的。我和姐姐都对黑师兄一见钟情,等我们刺客任期满后,一定投胎做女人。愿来世能与黑师兄再相遇……” 话到这里,她已哽咽。 两颗芳心,来世再许。 水中宝将两人的心思讲明,墙头草的脸也红透了,她慢慢放开黑无常的手,后退一步,低头轻说:“我们是自愿被孟婆杀死的。唯有死过,我们才能变成阴煞体,才可以在地府任职。” “黑师兄!”水中宝抹去珠泪,深吸一口气:“等我们死后,就会喝孟婆汤。喝了孟婆汤后,我们就……就记不住黑师兄了。但黑师兄别忘了我们。” 小女儿心思多变,唯有衷情时最惹人怜。 两段记忆又要逝去,如同生离死别。 黑无常纵有铁石心肠,也难免心下唏嘘。 墙头草看向霍或火,弯起一双泪眼,笑说:“妹妹生的俊俏,三年后更会美艳无双呢。” 说完这话,她拉起水中宝的手,咯咯一笑:“崖顶站了四个人,还是太挤了些,我们不如去死吧。” 互牵小手,纵身跃下,淹没在凛凛夜风中。 明日的山谷,会记得今夜的莺声燕语吗? 三年后,我会美艳无双? 霍或火垂下头,为她们纵身一跃而难过。 悄悄看向黑无常,他背过身,一双铁拳负在身后,攥的苍白。 一天之内,离别了三个对他有情的女子。 也许他不爱她们,但她们走了,他心里也一定苦。 山火顺势远去,想是力王正在逐一清除正中道场。 心知道劝不动他不与力王寻仇,只能叮嘱一句:“断山力王毕竟是一方妖祖,他的本事必不在蛇祖之下,黑君哥哥须万分小心。” 痛别红颜的离愁,已化做怨气绕心头。 他的声音冷过数九寒天:“等他送回内丹,立即毙了此贼!” 他寻仇的心意似乎更加坚定。霍或火也只能收起她的秘密。 默默陪着他,任冷风侵袭。 山顶风寒,山下却暖。 白无常悠哉、悠哉的下山漫步。 听着夜虫鸣唱,看着野果垂挂,心情惬意舒畅。 眼见快到山底时,一个黑影扑了过来。 白无常立即张开双臂,将她抱了个满怀,笑说:“能让我夜夜与你相会,就算减我百年寿数,我也心甘情愿。” “我都快担心死了,郎君还有心情说笑?”红菩萨撒娇的捶打他的胸膛,轻轻一闻,又皱眉埋怨:“为了随郎君的心意,今夜我特意化了风流妆,怎么郎君又是一身酒气?” 仔细一看,她在眉心化了一朵红云,两片红唇艳丽胜昔,风韵十足。 她情欲未解,正要找我寻欢。 “我若不陪好酒,怎能助我们成大事?”作势苦叹一声:“我又何尝不想得到你?都怪这该死的摧心术。” 红菩萨撇了撇嘴,只能把怨气咽回肚里。 轻轻抚着她的头,笑问:“创伤药和咸蚕豆?” “哼。”她做出吃醋的模样,伸手从树杈上取下一个小包袱,没好气塞到他手里:“你惦记那小丫头竟然多过惦记我?也不问问我究竟担心什么。” “天地间,值得你我二人惦念的,只有彼此。”打开包袱查看,除了有创伤药和咸蚕豆,还有银两。 红菩萨轻轻一笑,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嘴唇,艳笑:“郎君生了一根好舌头,真是会哄我开心呢。” “除了一根舌头好,我还有一根东西更好,早晚会让你尝到。” “既然不能合欢,郎君就少说这种闲吧,让人家难受。”红菩萨红着脸跺脚,一副千姿百媚。 向远山处望去,又问他:“那边山里噼里啪啦烧天火,郎君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正中妖祖正在屠杀正中妖界。” “啊?”她尖叫,一双眼睛瞪的明亮,惊问:“妖祖们都一起发疯了吗?怎么都开始自屠道场了?” “喝多了酒,什么事做不出来?”白无常一笑,又说:“否则我干嘛陪酒?” ------------ 第六十五章 刺客 山火烧,半边红。 正中妖祖屠正中? 红菩萨大惑不解:“难道是郎君安排力王屠正中的?” 拈了一枚蚕豆入口,细细一嚼,油香满嘴。 笑着点了点头:“若不先清除正中妖界的势力,怎能弄到正中妖祖的内丹?” “按理说,是该这么行事……”她仍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正中妖祖又怎么会听郎君的话?” “因为我给他讲了一个关于钱庄故事。” 拉着她油腻的小手,寻了一处的草地,相偎坐下。 揽起细腰,继续说:“一界妖族需有妖祖带领修道,才能兴旺。也因为有了妖祖的护佑与指点,妖族的修行进境才会更快。这就好比将钱存到钱庄里,存钱的人是妖祖,而存进去的钱就是他的妖族。” 再嚼了两枚蚕豆,继续说:“钱存进钱庄,如果不用,就只是一堆废铜烂铁。钱庄如果倒闭,连废铜烂铁都谈不上了。” 白无常一笑,又说:“我问了断山力王一个问题,正西妖祖已经把他存进去的钱取出来了,力王打算什么时候取自己的钱?” 这真是个好问题。 “力王怎么说?” “他只喝酒,没说话。”剥好一枚蚕豆,塞到她的嘴里:“喝饱了酒后,他就下山取钱了。” “就这么简单?” “我早说过,话是恋人吻,也是绝情丹。力王是将我这番话当绝情丹服下了。” 捂着心口,久久不能平静,她喃喃自语:“看来郎君会说话这个本事,我真得好好学学呢。”自语后,皱眉问他:“虽然此计甚妙,但力王得了正中妖族的所有内丹后,功力更是不可限量,咱们又怎么能斗得过他?” “我怎么舍得让你与力王拼斗?”轻轻摸着她的脸:“就算我没了这条命,也不能失信于女人,更何况是我爱的女人。” 情话如酒,醉倒了她心。 她撕开外衣,露出皎洁的身体,捧起他的脸,疯狂的乱吻,娇声喘息:“郎君,别管什么摧心术了,今夜我一定叫郎君如愿。” 任她吻,任她抓起自己的手放在柔软的高耸上。 他不动,她有些讶异。 恋恋不舍的狠狠看着这具妖娆。 轻轻拉合她的外衣,将她的头贴向自己的胸口,情意绵绵的说:“万万不能因为一时不忍而毁了你的功。好日子还在后面,你我还有千秋万世呢。” “郎君!”她有些委屈,咽下情欲。 枕着白无常的腿,软软躺下,艳声说:“虽然摧心术不能沾酒气,但我也舍不得郎君为我受委屈。我还有手和嘴呢,难道郎君忘了我的真身是什么?蛇信子可是天下第一灵呢。” 色欲露骨,该怎么抵挡? 抓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长出一口气:“不行,我不能抛下你独自享乐。你我必须共赴云雨之欢。” 重重一吻,落在她的额顶,定声说:“明夜不饮酒,要你千百次!” 哄走了红菩萨,抓起包袱,晃晃悠悠的回洞府。 刚迈步进府,颈后突然袭来一缕细小的冷风。 立即矮下身形向前蹿去,冷风贴着头皮滑了过去。 有趣,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下黑手? 丢掉包袱,刚待回身逆擒此人,又觉得足下一冷。 两股刚风挟冰而至,齐齐砍向脚踝! 会法术?此人不弱。 白无常不硬接这招,翻出身形,躲了过去。 洞内没有半点火光,又有强人出手,难道孟婆已经遭难? 顿时心急如焚,先拿住贼人再审! 凝出眼中鬼火,双掌成勾,顺着风势,打出鬼手摘心。 爪风凌厉,在洞内肆虐,森森鬼火四处乱蹿。 好像在同一时间出现了数百个白无常! 不动则已,一动惊天! 爪风已将整座洞府笼罩,如果洞里有人,则难逃劫数。 凭空一声霹雳震耳! 白无常立即收招,敛起鬼火。现出懒懒的笑容:“我就知道,三界中除了干娘,谁也戏弄不到我。” 话音一落,洞府内瞬间明亮。 孟婆坐在石桌后,饮尽杯中酒,扬眉轻问:“你是怎么看破的?” “不是看破,是听破。”白无常走近石桌,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皮鞭一响,我就知道是师妹在试我的功夫。” 再为孟婆斟满一杯酒,又笑说:“如果不得干娘的示意,师妹们怎会对我痛下杀手?” “你每天都泡在酒坛子里,我以为你全身上下就只剩一张嘴了。”孟婆喝完酒,点头轻笑:“刚才还不错,算你的手脚没有全废掉。” 白无常挤出苦笑:“其实,最厉害的,还是这张嘴。” 正在玩笑间,听到暗黑处有人冷声问:“杀不杀?” 孟婆回首对来声的方向招了招手,又对洞口也招了招手:“你们都现身吧,见见地府里的白无常君。” 洞口石壁后,现出两个女子,面容娇美可爱,一个腰里挂着两把弯月匕首,另一个身无长物,只空着两只素手。 越是看不见的武器,越是危险。 估计刚进洞时的细小冷风,就是她打出的暗器。 “墙头草!”白无常一笑,起身去迎接腰里有两把弯月匕首的女子。 他笑时,匕首还悬在蛮腰上,他起身时,匕首已被她反手倒持。 两手齐挥,削出两道刚风,直取白无常的颈项。 侧身闪过,刚风划在石壁上,留下两条细长的印记,快的没有溅起一点石屑。 墙头草竟然与自己动手! 冰冷的刀风擦过脸颊,留下霜记,白无常伸手摸了摸,恍然大悟:“她们……已喝过了孟婆汤?” “你喊她墙头草,岂不是骂她对地府三心二意?也难怪她对你发脾气。”孟婆轻笑,起身走到白无常身边,介绍:“这是我地府的魑刀――蔷薇儿。” 蔷薇儿。 她现在叫蔷薇儿。 墙头草,这么可爱的名字,永远消失了。 蔷薇儿收起匕首,漠视白无常:“以后说话小心点。” 白无常心下痛惜,强作一笑,对魑刀蔷薇儿拱了拱手。 “这是我地府的魅风――水灵儿。”孟婆再引见另一个女孩儿。 暗器如风,倒也贴切。 她同样冰冷,地府的人,都是鬼。 冰冷的鬼。 看向水中宝,心里不舍。 做妖时,无忧无虑,做了鬼,丢了欢笑。 以后她们的生活里只有冷风与仇杀了。 多年后,也许魑刀与魅风的名头会令三界闻风丧胆。 但,没了快乐,有什么用? 萧索不尽,勉强对她也拱手示礼。 “站在你后面的,是我地府的魍电――兰蝶儿。” 鞭打霹雳,蝶儿使鞭,自然属电。 回头看,蝶儿悄无声息的站在白无常身后。 手执一根黑鞭,鞭身缠在手臂上,嵌着一扣铁环,散着煞气。 魑刀、魅风、魍电,三大刺客各有其主,第四个又会是谁? 对兰蝶儿拱手见礼,她扭头不理,冷声:“我不见外人。” 话说完,兰蝶儿轻退一步,与暗黑处融为一体。 本性难改,无论她是什么身份,总是像他。 “站在你们面前的,就是地府里最懒、最馋、最能混事的、当差不干活的白无常君。”孟婆对魑刀与魅风一笑:“如果你们抬举他,可以叫他一声白君。如果看他不爽,可以直呼他长舌鬼。” 魑刀与魅风微微点头,纵身远去。 望向她们隐去的地方,一声苦叹。 昨日欢颜未散,今天物事人非。 两忘。 孟婆回到石桌坐好,看他面上唏嘘,沉声一劝:“虽然这不是她们最好的归宿,但总比在三界中做野妖与野鬼强。待任期界满后,自会给她们一条光明大道。你又何必愁苦的太早?” “干娘所言极是。” 藏住心内惆怅,走到石桌与孟婆对坐,又问:“三名刺客都已有了归属,魉字刺客呢?” “该让你知道的时候,你必然会知道。”不理他的问题,转念一想,反问他:“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地府的刺客了?难道这三人中有你中意的女子?” “怎敢与小爷争风流?她们都是倾心于黑君的。” 白无常连连摇头,尴尬一笑:“四大刺客里有三个都是女身,看来以后的地府,该是女人当家了。” “四个都是女人。”孟婆定声回完,斜眼看向白无常:“女人就当不得地府的家吗?” “当得,当得,我巴不得是女人当地府的家。” 喝了一杯解愁酒,白无常低头苦笑:“师妹还没得两万年的内丹,就已经有如此狠辣的手段了,得了后,三界里谁又能挡得住她们?我恨不能早一天躲在师妹后面,偷闲一天算一天,乐过好似活神仙。” “天地间分天、地、人三界。我地府这些年被天界压得苦,连人间都看不起阴曹森罗!”孟婆冷笑:“是时候让天界认识一下我地府里的人物了。” “估计已经认识了。”白无常苦叹一声:“黑君揍了仙家的须菩提,这一路又灭了无数天界该管的妖。七天后如果再杀断山力王……你猜天界会不会怪我地府的手伸得太长了?” “地府不止一个黑无常!”孟婆豪气的喝了一口酒:“闲话说完了,你如果要送创伤药给小女娃,就到峰顶去寻她吧。” 再贪一杯酒,起身捡起包袱,临出洞前,对孟婆轻笑:“干娘在三界毒道中早已冠绝魁首,还需要什么名头呢?” 放下问题,醉步出洞,寻了一条登峰的蹊径。 登的越高,山风越冷。 遥见峰顶时,从树后现出了一条细细的剑。 架在了白无常的脖子上。 ------------ 第六十六章 摘月 剑在喉上。 剑身被山风摧的冰冷,让人心寒。 深夜,妖山里,怎会突然出现一柄利剑? 有剑挟持,白无常不敢再动,微微转念,苦笑问:“魉字刺客?” “什么?”终于有人出声,果然是个女人。 因为只有女人才用这种细细的剑。 女人的声音微颤,好像受到惊吓的人反而是她。 白无常微微转身,剑刃逼近一步,她厉言:“别动!动一动就割了你的头!” “你手上轻点,我不动。”白无常果然不动了。 他不动,这柄剑也没有动,很长时间,两人谁都不说话。 山风吹的寒,夹杂了一些雪花。 听到耳边裙摆声烈烈,剑身开始颤抖。 如果她受不了风寒,就一定不是地府的刺客。 另有其人?究竟是谁? “女侠,你经制住了我,但总这么站着也不是个办法。”白无常苦叹:“你好歹问我点什么吧。” “我是荡魔人!”她回言,充满着自豪。 “哦。”白无常立即再问:“然后呢?” 剑身再递近一些,几乎就要切进他的皮肤,她厉声:“我要杀你!” “凭什么?”白无常大声喊冤:“就因为我晚上爬山了?” “就凭我是荡魔人!” 一句义正言辞后,细剑割破了他的脖子。 血迹流出。 剑的主人仿佛受到了惊吓,立即将剑身挪的远了些。 估计是刚才是没拿稳剑,这不是坑人吗? “荡魔人可以随便杀人吗?” 虽然受了伤,心里却好笑,真想回头看看她长得什么模样。 但白无常玩心大起,装作害怕的模样,一动也不敢动。 “不可以杀人。”她回答他,声音已经放软,定了定心神后,又强硬的说:“但荡魔人可以杀妖!” “那你不应该杀我。”松了一口气,好似捡回了一条命,对她说:“我不是妖。” “别骗我!” 她的声音又强硬了一些,质问:“如果你不是妖,怎么这么晚在妖山里行走?” “你不也这么晚在妖山里行走吗?”白无常反问:“难道你是妖吗?” “师傅说过,妖性狡诈!你休想唬我!” 利剑逼近,再次厉声:“你不是妖又是什么?” “咱俩同行。”白无常笑答:“我也是荡魔人。” “啊?真的?” 伸出两指,轻轻推开剑身,转向声音的方向,笑回:“否则,我怎么会这么晚在妖山里行走?” 终于见到了有趣的她。 细眉凤目,下巴小巧,高挽发髻。 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身青衣素装,做道姑的打扮,是一个清爽的修道小女。 红唇已被冻得泛紫,全身上下抖个不停,也不知道她在冷风里埋伏了多久了。 被他盯得局促,还以为是他怪罪,忙将宝剑倒持在手,向白无常软软的施了一礼:“得罪!得罪!” 抹了抹脖子上的残血,白无常回礼:“熟人也有认错的时候,师姐不必介怀。” 道姑将宝剑入鞘,双臂抱紧冻透的身体,颤声问:“师兄是拜在谁的门下?” 自报家门,也是道友间的规矩。 白无常对荡魔的行当不太熟悉,为免露出破绽,立即随口答:“我是九天荡魔祖师架下不入流的重、重、重徒孙辈,师傅的名讳实在不敢直言,因为我不成器,也没脸报字号。敢问师姐是拜在谁的门下?” “师兄是师承九天荡魔祖师?”她立即满眼羡慕,感叹的说:“那师兄不是荡魔人,应该是荡魔仙啊。” 咦?还有荡魔人和荡魔仙之分吗? 看她的神色,似乎荡魔仙的称号更高级了一些。 暗思完,对她做了个苦脸:“我因为学艺不精,几次出手都丢了师傅的人,所以师傅让我回回炉,这才让我从荡魔人开始重新修炼。” “这种事也能重新来的吗?” 道姑满脸不解,对白无常再施一礼,正色道:“我拜在地仙须菩提门下,是第三十一代弟子。师傅赐我法名――摘月仙子。” 须菩提门下?真是……有缘。 心里一阵叫苦,脸上却大为敬仰,立即还礼:“原来摘月师姐是名门之后,失敬,失敬!” “可是,我还不知道师兄的法名呢?” “哦,好巧,好巧。”白无常也学着摘月的模样,正色拱手:“师傅赐我法名――采星小童。” 摘月,采星,般配。 “小童?”摘月侧头疑惑:“一般女徒叫仙子,男徒叫天神,怎么你师傅叫你小童?” 荡魔界怎么这么多规矩?真是罗嗦。 “那还不是因为我学艺不精,配不上天神两个字?”白无常暗自吐舌,又对摘月说:“摘月师姐,这里的风太硬了,我都快冻透了,咱们换个避风的地方说话吧?” “嗯,也好。”摘月点了点头,皱眉看了一眼白无常:“如果采星师兄肯多用点功,也不至于被妖风摄伤了。” 说完这话,她连打了几个冷颤,率先往树丛深处钻去了。 寻到密林深处的一块空地,白无常抱来枯枝,堆在一起,燃起一簇篝火。 两人伸手烤火时,白无常套问出了些荡魔行当的阶级。 原来,天仙门下之徒被称作荡魔仙,地仙门下之徒被称作荡魔人。 荡魔仙惯杀盘据道场的群妖,而荡魔人则斩混入人间的邪祟。 另有三界中人在凡人面前滥用法术者,荡魔仙与荡魔人可共同拿他回天庭治罪。 “师姐既然是荡魔人,怎么会埋伏在断山力王的道场?”套出这些信息后,立即反问她:“如果要灭断山力王的妖族,不是应该由荡魔仙来动手吗?” “我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说。”摘月暖过了身子,顿时有了精神。 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后,才神秘的对白无常说:“我来这里不是杀妖的,是杀鬼的。” “杀鬼?”白无常一愣:“这种事不是归地府管吗?师姐怎么也要插手?” “地府现在踩过界了!” 摘月冷哼一声:“黑、白无常那二只不要命的鬼,在这两个月里什么都管。先后插手了仙界和人界的事,听说连西方极乐的事他们也参与了。” “不可能吧?”白无常面现惊诧后,连连摇头:“黑、白只是两只不入流的小鬼使,哪有这么大的手段?恐怕师姐听来的都是谣传吧。” “我说的,你怎么还不信呢?”摘月皱起眉头,有些生他的气。随手拣起一根长枝,拨弄篝火。 “摘月师姐亲眼看到黑、白做了这些事吗?” “那倒不曾见……”摘月撇了一下嘴,扔掉长支,又立即横眉说:“不过,有一件事却是千真万确的!” 顺手捡起她扔掉的长支,将火堆调得更旺一些,抬眉问:“哪件事?” “黑无常骂了我的祖师爷须菩提!”摘月突然抽出长剑,冷哼一声:“这仇我不能不报!” “黑无常骂了须菩提?”白无常立即惊讶:“你是说骂?不是打?” “哼!他哪斗得过我的祖师爷?” 摘月满脸骄傲:“要不是我祖师爷胸怀宽广,不与他逞口舌障,就凭他?还不够我祖师爷一招看的。” “是,是,是。”白无常苦笑,连连点头:“要是真动起手来,确实不够看的。” 真事传为假,假事做真言,从古至今,没变过。 “我摸到消息。”她又凑近白无常,压低声音说:“黑、白两只鬼现在就藏在这座山里。我是来找他们算这笔账的。” 道行不灵,消息够准。 “算,一定要算!”白无常立即和声:“不过,账要算清楚点才好。是黑无常骂了师姐的祖师爷,能不能别算上白无常?” “不行!”摘月收起佩剑,连连摇头:“这两只鬼最近斩妖除魔的,好不威风!天界的事情也敢插手,听说还欺负了门神,就凭这点,必须都得教训!” 看来自己也躲不过去了。 “好!”白无常赞了一声,又挺胸说:“天下荡魔人是一家。不能让他们这么猖狂,我愿助师姐一臂之力,铲除黑、白两只小鬼!” 摘月点了点头,义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动手的时候,你躲在我身后,别伤了自己!” 说完话,摘月提剑起身,要出林子。却被白无常唤住:“师姐,现在不是下手的好时机!” “你要是怕了,可以不去!” 不屑的横了他一眼。 胆小懦弱,只会练嘴。 白无常苦笑,连忙解释:“鬼是夜里精,如果现在动手,正好是他们功力最盛的时候。白天阳气最足,可以扼杀鬼气,师姐不妨好好想想,如果明天动手,咱们的胜算会更大一些!” 好像也对,仙界下来的人,就算再不济事,也有点见识。 摘月有些犹豫,如果就此罢手,可浪费了刚才的英气。 看出她的心思,心里好笑,白无常又进一句:“就算师姐一定要现在动手,敢问师姐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吗?” “这……”摘月摇了摇头,又倔强的说:“我可以一个洞、一个洞的去翻。” “不行,不行。” 白无常叹气摇头:“这是断山力王的道场,每个洞里都有妖,师姐如果翻出了妖,杀是不杀?如果杀,怕是师姐也踩过了界,抢了荡魔仙的买卖。如果不杀,又怕走露了消息,被黑、白二人察觉,一但跑了怎么办?” “那该怎么办?”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摘月彻底没了主意,赌气的坐回火堆旁。 白无常对摘月眨眼一笑:“等明天天亮了,我去替师姐打探黑、白的藏身地。” 勉强点了点头,随声问他:“那咱们现在就空等着?” 轻轻一笑:“咱们先睡觉。” ------------ 第六十七章 无常斩 有风无月,黑夜当空。 高峰密林,一簇余火独明。 初次见面的孤男寡女,该怎么睡? 白无常嬉皮笑脸,摘月低头犹豫。 他是故意的,想看她为难的样子。 想了一会儿,褪下了脸上的飞红,咬着嘴唇对他说:“采星师兄如果困了,可以先睡。我帮采星师兄守上半夜。” “也好。” 他毫不客气,倒下就睡。 闭上眼睛,以手做枕,躺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又喃喃的说:“柴如果烧尽了,劳烦师姐添点火。” 熬过夜的人都有这种经验,上半夜与下半夜的时间一样长,但上半夜的时间过得特别快。 奇不奇怪? 随酒入梦,睡得最美。 只可惜好梦不长,听到耳边有人轻唤:“采星师兄,采星师兄……” 采星? 倒是一个挺雅趣的名字…… 嗯?好像我现在就叫采星。 睁开一只睡眼,见到摘月蹲在的身边。 揉了揉眼睛,支起半边身子,惺忪的问她:“出事了?” “那倒没。”她的眼睛有些发红,轻轻提醒他:“上半夜过去了,下半夜到了。” 小道姑熬不住了? 他装听不懂,再次躺下闭眼,呓语叮嘱:“下半夜山里更冷,师姐得多添点柴。” 话说完,鼾声又起。 摘月不可置信,眼睛斗大。 这人,怎么如此自私啊? 难道他不明白两个人得轮流值岗吗? 上半夜已经被他睡去了,下半夜他也要霸占? 听他的鼾声,摘月又委屈又气。 前些日子,三界里传了些碎言闲语,说地府的黑无常辱骂了须菩提祖师爷。 她背着师傅偷跑下山,要以手中巧剑教训黑无常。 一路上历尽千辛万苦才追到了黑、白的蛛丝马迹,本以为上了这座山就能报师门之仇,却没想到居然沦落至替男人守夜。 冷风袭来,摧得篝火摇曳。 山里传来几声狼嗥熊叫的怪声。 她虽有一些降魔本领,毕竟是个未出徒的小女孩儿。 孤山野林冷风吹,确实让人害怕。 果然依白无常的叮嘱,又添了新柴,火焰更旺。 不敢再离开这堆明火,紧紧攥着剑柄。 面对火焰时,脸被烤得疼,背后却在数九隆冬。 背对火焰时,冷风割裂樱唇,背后却在炎炎夏日。 反复折腾了几次,怎么坐都难受。 偷看熟睡的采星,口水横流,好像很舒服的样子。 也许,睡着了,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吧? 动了这个念头,眼皮立即变得千斤重。 抱紧了佩剑,再强撑了一会儿,终于软软的躺在地上。 原来躺下真的很舒服,地面早就被烤暖了。 没有冷热交替,只有温暖,还有鸟儿啼鸣,那么真实,好像就在耳边。 慢慢舒展了身体,再摸摸自己的剑…… 剑呢? 剑呢! 猛然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睡过去了。 天已大亮,自己还躺在昨晚守夜的火堆旁。 转头再寻他…… 采星呢? 采星呢! 慌忙坐起身,低头查看自己。 松了一口气,衣裙整齐,鞋袜都在。 只是丢失了贴身佩剑! 好你个采星,我那么相信你,你居然偷我剑! 就算翻遍这座山,我也要把你翻出来! 摘月起身,也不理会裙摆上的污泥,迈步就要下山。 没走出几步,就看到采星靠坐在一棵树旁,手持细剑,正在削梨。 见到摘月走近,采星抬头笑问:“师姐做噩梦了吗?脸色不太好看。” “喂!”一声质喝,拍打道裙上的泥土,满脸不快的教训他:“不问自取视为贼,你凭什么拿我的剑?” “不用师姐的剑,拿什么削梨子?”山梨刚削好,采星抛给摘月。 他自己也抓起一只梨,在衣服上蹭了蹭,大口啃着,边嚼边赞:“又脆又甜,顶饱解渴。师姐放开肚子吃,我摘了好多呢。” 强熬了一夜,摘月也确实饥饿。 见他吃的香,自己也轻咬一口。 果然脆甜,入嘴津甘止渴。 有吃食下肚,抵消了些她的怨气。 细细将梨子吃完,向采星伸出小手,平摊:“把剑还给我。” “师姐的宝物我怎么能强占?” 采星急忙用自己的衣襟擦去剑身上的梨汁,将宝剑递还给她。 惊奇的疑问:“师姐这口剑,到底斩过多少妖?是不是怕剑上缠绕的妖怨太多,所以不应该用来削梨子?” “斩过……倒是没斩过。”听他这样问,立即粉面微红,小声说:“这是我自小学艺时用的宝剑,所以……” 一只妖都没斩过,妄称荡魔人? 看着她羞红的小脸,心内好笑。 表面一副佩服的表情,替她解围:“原来师姐是想用黑、白无常来开祭这口剑。真是好英雄!” “对!正是想用他们来开祭!” 摘月眼睛一亮,也许这是天意,这支剑应该是斩鬼剑。 “师姐这口剑有名字吗?”采星又问:“如果没有名字,可以叫无常斩。” 无常斩,斩无常? 好威风! 赞许的看了他一眼,一觉过后,他怎么变聪明了? 对他一笑,重重的点头:“就叫它无常斩!” 又吃了两只梨,采星抹干净了嘴,凑近摘月:“我早上摘梨子时,遇到一个喝水的小妖。我向他打听了一下黑、白二人的藏身处。小妖告诉我黑、白昨日被力王请进了洞府后,再也没出来过。” “那还等什么?”摘月横持无常斩,立即迈步:“咱们快去堵他们!” 横出一步,挡住她的去路,采星苦笑:“师姐真是个急脾气。” 长叹了口气,问她:“凭咱们俩,除了要斗黑、白,还要斗断山力王,还有一群喽啰妖,师姐觉得有多大胜算?” 一个问题让她止步。 犹豫了一下,壮起巾帼胆,强硬的反问:“你怕死?” “我光棍一条,有什么可怕的?” 采星撇了撇嘴:“我不怕死,我就怕咱俩不但报不了师仇,还被人家制住。再传扬出去,会更丢祖师爷的脸。” 是啊,死并不可怕。 一但被人活捉……听说,妖魔***我又是女儿身。 摘月不敢再想。 顿时没了主意,犹豫的自语:“难道就平白的让他们溜了?” “那可不行!” 采星挺起胸膛,英雄有声:“大好时机,怎么能放过他们?咱们可以下战书,邀他们决斗!” 怕摘月不懂,再细细解释给她听:“一个、一个处理掉,先约黑无常,待办了他后,再轮到白无常,最后是断山力王。” “下战书?”摘月想了想,是个光明正大的主意:“可咱们没有纸笔……” “师姐手中的无常斩就是战书!” 看着她手里的剑,隐去嘴角笑意,自告奋勇:“师姐可以在这里逸以待劳,我持无常斩去邀请黑、白决斗!” 双方决斗,见兵刃如同见生死约战,这是古法。 摘月懂这个礼仪。 但这剑自小贴身,从没离开过自己的视线,她有些犹豫。 采星紧跟一句:“师姐不会以为我要偷无常斩吧?如果我真的打无常斩的主意,早晨我大可不必给师姐摘回梨子了。” 采星生气了? 他为圆我心愿,宁可自己赴妖洞,下战书,我可不能冤枉了他的好意。 “不是,不是,师兄别误会我。” 横下决心,将无常斩交到采星手里。 采星拱手致礼,正色说:“师姐等在这里,如果饿了有山梨充饥。山路崎岖难行,我估计在中午时分能将黑无常引来。愿师姐一战成名吧!” “成不成名,我倒不在乎……师兄小心点。” 摘月话未说完,采星已转身下山。 背影决绝,一副不复还的英雄气概。 剑身细长,寒如秋水,是好钢锻造。 黄花梨木的剑柄,乌金吞口,绿色鲨皮剑鞘。 剑柄下坠着一束粉色的穂子…… 五颜六色,花哨。 孟婆叠起手指,弹了一下剑身,发出凤鸣音,久久不散。 “只顾装扮,没有杀气。剑虽好,却不是杀人的剑。” 还剑入鞘,抛还给白无常。 随手引过剑,旋转在手指间:“这剑还未曾开祭,但愿它永不沾血吧。” “剑不沾血,枉来世间。”孟婆斜眼白无常:“这剑一看就是小女儿家用的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我要是说捡来的,干娘也不能信。” 玩够了剑,将它横放在石桌上,喝了酒,笑回孟婆:“先告诉干娘这柄剑的名字,叫无常斩。” “无常斩?”孟婆轻笑:“好大的口气。” 冷起星眸,沉声问:“世上只有索命的无常,哪有无常被索命的道理?是哪个不知死的起了这个名字?” “是我这个不知死的。” 白无常苦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把昨夜巧遇摘月的事情对孟婆说了个大概。 是小道姑不自量力,要找黑君寻仇。 “要是摘月动了这种心思,你赶跑她就是了,何必惹这个麻烦?”孟婆瞪他一眼:“除非你对这小道姑有邪念。” “不敢,不敢。”白无常轻笑摇头,又说:“还要在山里等六天,我实在是闷得慌,刚好有摘月陪我玩耍,能聊以解闷。” 永远不恭于世。 饮一口酒,孟婆冷哼:“做事太阴损,当心遭报应。” 报应? 哈哈一笑:“最严厉的报应就是下地狱。” 苦叹一声:“我下地狱,如同回家,我还怕什么报应?” 看他提壶饮酒,几分英雄无愁。 任他喝够后,孟婆轻笑问:“你平白跟我说这件事,必是有求于我。说吧。” “我这点鬼心眼儿,怎么能瞒得过干娘?” 谄媚的捧了她一句,才将用意说明:“第一、须求干娘帮我瞒着黑君,千万别让黑君知道这山里有想斩他之人。他一出手,好玩的事情立即就结束了。 “第二、这柄剑干娘先替我收着……不光这柄剑,我也许从摘月身上还能骗出来其它东西,干娘一并帮我看管。” “第三、干娘做的每餐饭都多留出来一份,饿死了她可就没趣了。” “第四、待六天过后,我们再启程时……” 没完没了,难道还能数出百十来条吗? “你还打算让我听多少?”孟婆目光冰冷,盯着白无常。 好像是说多了些。 暗自吐舌,连忙摇头:“就这些,没了,没了。” 斟了一杯酒,讨好的递到孟婆手里,馋笑:“晌午快到了,我有些馋干娘做的糖醋鱼了。” ------------ 第六十八章 洗脚水 三界有公知,地府孟婆弄毒冠绝,制药魁首。 却很少有人知道,孟婆还有一手能让佛家开荤的好厨艺。 为了糖醋鱼,白无常正委屈的帮厨。 亲眼看到孟婆从担子里取作料使用,不禁大惊:“难道这一挑真的只是调料,不是毒药?” “我想让这些东西是调料,它就是调料,我想让它是毒药,它就是毒药。” 孟婆回头对他一笑:“砒霜是毒也是药,雄黄是毒也是药。份量不同,效果不同,你懂了吗?” “别,干娘,我不想学这些玩意儿,你另寻他人继承你的衣钵吧。” 将鱼递到孟婆手里,苦笑问:“你有三个女刺客可供差使,怎么偏偏让我一个大男人帮厨?” “哼!”孟婆烧热了油,将鱼滑进去,白了他一眼:“我地府刺客的手,岂是生火造饭的手?” 白无常看着自己的手,苦笑:“你地府白君索命的手,刚刚还剥了许多蒜头。” 山泉水冷,自冷水里取的活鱼其肉最鲜。 鱼还未出锅,已经满府鲜香。 本以为午餐时节会热闹一些。 但蔷薇儿、水灵儿、兰蝶儿都不知所踪。 就连霍或火与蛇王女儿也没有共餐。 石桌旁坐了黑白二君与孟婆。 “难道这是地府专场?” 白无常侧头一想,又摇头自语:“不对,如果是地府专场,应该有三大刺客才对。” 撇了撇嘴,再自问:“难道是男人专场?” 看了看孟婆,立即否定:“干娘还在。” “食不言,寝不语!” 孟婆用筷子狠狠敲了他的手背,瞪他一眼:“地府刺客的行踪岂能轻易被外人所知,你少打听。” “我是外人?”指着自己,满脸委屈。 又听黑无常轻说:“霍或火昨夜受了风寒,有蛇王女儿照顾。” “她今天还叫霍或火?” 白无常有点失望,自怀里掏出的创伤药,递向黑无常:“她脖子上的伤还没好透,劳烦小爷传药。” 默默将药瓶收起,突然听到孟婆冷言冷语:“昨天刚别蝶儿,夜里就伴童女,黑君好风流!” 轻轻放下竹筷,黑无常冷目回看:“劝你话到嘴边留半句,再敢败坏童女名头,我不轻饶。” 左右逢源,还镇定自若? 好厚的脸皮! “哼!你对童女真是周到!” 摔掉筷子,孟婆拍案而起:“那我妹子的事情又怎么说?” 黑君轻吸一口气,负手而立,冷看孟婆。 “行了,行了!” 场面再次难看,白无常也立即起身,正色对孟婆说:“别的事情干娘可以算我信口胡说,但小爷恪守男女之礼这件事,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替黑君说完话,又转头对他苦笑:“不过,小爷,也难怪干娘误会。回想这一路,也太奇怪了些,遇到的奇人异事全是漂亮女孩儿,而且个个儿对你有情。” 作势一声苦叹:“以前不与小爷同路,这种香艳事都应该是我的才对。与小爷同路后,我连半点行情都没有了。” 痛惜过后,饮了口酒,又问孟婆:“干娘?你说如果我以后少喝酒,多洗澡,勤刮胡子,行情是不是还能回来?” 三言两句间,平息了孟婆的戾气。 孟婆缓缓坐下,自斟一杯,对黑君冷声:“我妹子是生是死,不必你管。你若敢寻她,别怪孟女手黑!” “上一次,你说这话,我没理你。” 声音依旧阴冷,黑无常也轻轻落座:“这一次,我与你讲清楚,我做事,不须闲人多嘴。” 闲人? 哼! 孟婆轻笑,拈起一朵兰花指,指尖微微泛着红晕。 掌声响起,在洞府里透着回音。 白无常真卖力气,把一双肉掌生生拍红了。 笑出了眼泪:“地府的人果然不能聚到一起,连吃顿饭都要讲打讲杀,我以为躲到山里能安静一些,却没想到一样的不消停。” “干娘,小爷,你们要动手,谁也拦不住。”白无常看着两人,笑问:“如果小爷打赢了,四大刺客的内丹怎么办?如果干娘打赢了,脱袜之仇又谁来报?” 抛下两个问题,他提起酒壶,将整盘子鱼端起来,醉步连连走出洞府。 山梨脆甜,在采星走后,摘月又吃了一只。 昨夜几乎未睡,吃饱后,就困意大发。 怕有野兽侵袭,她爬上一棵树,藏在枝杈间美美的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见到采星在树下仰望自己。 慌忙转过头,擦去嘴角上的口水,这才跳下树来问采星:“人带来了吗?” “要是带来了,师姐还能睡的这么香吗?” 引摘月坐到一块石头上,摆出酒与鱼,递给她一双竹筷,笑说:“山野之地,没有桌椅,师姐只能将就一下了。” 刚好腹中又空,夹了一块鱼肉在嘴里品味,鲜香无比。 引得她胃口大开,边吃边问:“难道黑、白见到无常斩后不敢应战?” 这才发现采星两手空空,哪有无常斩的踪影? 顿时面色苍白,急问:“我的无常斩呢?” “无常斩我交给白无常了。” 回话间,采星用树叶围了一只酒盅,倒满了酒,递到摘月手里:“白无常这个人还不算,挺通情达理的。他在听我说完来意后,立即同意让黑无常与咱们决斗,而且他也觉得黑无常平时做事张扬跋扈,蛮不讲理。” 眨眼一笑,安慰她说:“看样子,白无常应该是和咱们一伙的。” “你怎么这么傻呀?” 听完他这些罗嗦话,摘月气不打一处来,摔了树叶儿酒,大声埋怨:“无常斩是咱们用来对付他们的武器,你怎么能交给白无常呢?” 急得脸都红了,赌气的扭过头,不再看他。 “师姐没看到昨晚其他山头都着了火吗?原来是黑无常昨天晚上和断山力王一起出去打架了。他还没回洞府,不让白无常转交,我能怎么办?” 采星委屈的撇了撇嘴,又说:“我觉得白无常这人不错,不像是个骗子,而且他答应替咱们约战了,无常斩留给他,也是为了做个表记。” 解释完这些,又指了指鱼和酒:“这些酒菜还是白无常赠给咱们的呢,怕咱们在山里饿着。” “啊?” 摘月立即吐出嘴中的鱼肉,也不顾少女的矜持,用手指捋着舌头。 干脆发起脾气:“白无常送给咱们的东西,你怎么敢带给我吃?肯定都是有毒的!” 哟,还有些江湖经验呢,在吃之前,怎么不先问问呢? “师姐不吃就算了,我吃给师姐看,看看能不能毒死我。” 受了她的埋怨,采星也有些生气。 也不怕鱼刺扎手,用手抓着,大口吃了起来。 另一只手提起酒壶,对着壶嘴猛喝一口。 擦净了嘴,也没好气的说:“师姐要是信不过白无常,等我吃饱了饭,就把无常斩给要回来,咱们也别寻他们决斗了。” 害我丢了无常斩,你还有理了不成? 摘月伸出手,打掉了他手里的鱼和酒壶,站起来连连跺脚:“你这个大傻瓜,已经上了白无常的当了!你要是能把无常斩要回来,我就喝你的洗脚水!” 喝洗脚水?这个赌注,有趣了。 “好!就冲师姐这句话,我现在立即去讨回无常斩!” 采星站起身,大踏步走向山下,迈出几步后,又转身大声说:“你等在这儿,天黑的时候我再回来!” 本想拦住他,但心里实在有气。 跟了自己十几年的贴身佩剑,在他手里半天就被人骗去了。 真是个十足的笨蛋,白活一把年岁! 正在心里骂他时,他又回身一笑:“师姐以后在树上的睡时候,注意点******************顿时慌乱,双手紧压裙摆。 “你!你究竟看了多少?” 脸红得更透,瞬间紫的像茄子。 急得快要咬破嘴唇,他不仅是个笨蛋,还是个色狼,难怪站在树下那么久也不叫醒自己! 采星没有回她,挥了挥手,寻路下山去了。 待他走远了,摘月崩出眼泪,将酒壶踢了又踢,直到踢得脚疼,才抓起来摔碎。 委屈的坐在地上,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道裙,生怕有一丝风吹进裙子里。 白无常摇摇晃晃的再回到洞府。 前堂已经空无一人了,见石桌上有些熟透的山李子,随口吃了几个,便躺在石桌上沉沉的睡了个下午觉。 一觉醒来,头昏脑胀。 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禁感慨:“做妖祖也没什么意思,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还不如当个小鬼使有趣,可以看尽世态炎凉。” 望向洞口外,天色已变黑。 迷糊的起身,寻到了无常斩,挂在腰里,晃晃悠悠的走出洞府。 没有上山寻摘月,是下山去找红菩萨。 昨夜约定今日******红菩萨是妖,难以把控情欲。 有了香艳之约,她早就浓妆薄衫的等在昨夜的缠绵旧地。 远远见他信步走来,立即长抛水袖,将他缠住。 一点、一点将他拉近自己。 诱惑,写在嘴角。 本以为他会扑上来将自己压倒,却见到他一脸愁容。 “郎君,出什么大事了?” 情欲立即减半,媚笑也收敛起来。 看到美人在即,勉强的一笑,叹息:“恐怕我命不久矣。” “怎么会?” 一声惊叫,情欲全散。扑到他的怀里,情真意切的说:“若是断山力王发现了咱们的计划,郎君也不必费心弄他的内丹了,咱们逃就是了。” 轻轻握着她的手,语意凄凉:“力王的内丹不难到手。只是我被更厉害的对头盯上了。” “是谁?难道比正中妖祖还厉害?”她倒吸一口冷气,鼓足勇气:“郎君有这么好的手段,又有这么好的智慧,无论被谁盯上了,咱们与他斗一场,还不一定谁胜谁负呢。” 轻轻抚着她的头,恩爱无限。 依偎了一会,将无常斩递到她手里。 “你先看看这柄剑。” 横剑在手,仔细看了又看,只是一柄寻常的女剑,并没有什么出奇。 她看不出倪端,递回剑,对白无常摇了摇头。 颤抖的抚摸剑身,沉声对她说:“此剑是须菩提门下所传的战书。” 须菩提? 须菩提! 听到这个名字,她已惊呆。 “如果真是菩提老祖……” 话未尽,泪已流。 再看向他时,已如生死离别。 ------------ 第六十九章 首阳山 极乐得永生,仙界得长生。 长生也有尽头时,修成了仙,依旧跳不出轮回。 仙界分两宗,天仙与地仙。 天仙奉元始天尊为仙祖,授命玉皇王母掌管蟠桃。 地仙尊镇元大仙为仙祖,掌管人参果树。 蟠桃与人参果,都是可以延续仙家寿数的至宝。 镇元大仙的人参果,只舍有缘人。 王母的蟠桃却是可以大开宴会分与众仙食用的。 因此,仙界无人不巴结王母。 除了一个。 他是仙家,不用蟠桃与人参果,却脱离轮回。 他是地仙,来路不明。 他是传奇。 他是须菩提。 有传言他是西方佛陀驾下十大弟子之一,也有说是他与佛陀共创了极乐净土。 有传言他是仙界三清的师兄弟,也有说是仙界三清是他的徒弟。 须菩提一直乐在逍遥,隐姓埋名,虚度光阴。 寂寞时,一刻心痒,教出了一个横扫三界的魔王。 魔王打烂蟠桃盛宴,捣毁人参果树,分明是要断了仙家的寿数根基。 须菩提在放魔王出山时,已算到此节,为免遭受埋怨,不许这魔王自报师门。 他再次遁世不出,至今行踪成谜。 他为什么教了魔王本事,却不约束他? 后世有人推测,这魔王本是女娲娘娘补天遗石的化身。 须菩提与女娲娘娘? 有爱?有恨?有子? 谁知道? 如果这样一个传奇要追杀你,能逃过劫数吗? 所以,红菩萨哭了。 也许因为对白无常有情,也许是因为他不能协助她完成修仙大业了。 轻轻抹去朱面上的泪痕,白无常轻叹:“我没有得罪过须菩提和他的门下,这事也许有误会。” “郎君。”红菩萨依旧哽咽:“仙家除妖,不问原由,如果须菩提动了杀你的念头,一句误会,全不顶用。” “话是悬梁绳,也是救人索。” 他强挤笑颜:只要给我一个机会,和须菩提好好谈一番话,也许能够自救。” 说的容易,恐怕他真的活不成了。 转过娇躯,不愿让他看到脸上的悲苦,微叹一声:“但愿郎君能够逢凶化吉吧。” “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两只大手抚上她的肩头。 心里一惊,双肩微颤,不敢转头,轻问:“是要我与郎君共斗须菩提,以命相搏吗?” “不会。我怎舍得邀你共死?” 两只手滑到她的腰际,轻轻环住,在耳边轻语:“须菩提派了门下女弟子来下战书,现在女弟子已被我稳住了。趁力王屠正中未归,这几日我得好好招待她,也许能套出须菩提为什么盯上我的原由?” 只要不是拖我拼命就行。 轻轻转过身,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只要郎君能够活命,自顾和那女弟子风流,我虽然有点吃醋,但不会怪罪郎君。” 风流?真厉害,她怎么能想到这一招? “修仙之人,清心寡欲。我怎么会用风流术来招待她?” 白无常皱眉失笑,出语解释:“她小小年纪就踏上修仙之途,又见她眉目间藏有凄苦,必是双亲早逝,少得长辈关爱。如果这几日我能添补她的亲情,或许能够成事。” “原来郎君不是要当她的丈夫,而是要当她的义父。” 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破涕一笑,抬头看他,俏问:“郎君正值风貌之年,不嫌把自己说老了吗?” “说老了,总比活不成强。” 捏了捏她的鼻子,又哄她说:“既然要当女孩儿的爹,就得全心关爱。我见她没有包袱随身,肯定只有身上一套衣物。需要你帮我多弄些女孩儿事物,诸如小衣、香袜、绣鞋、罗裙。” 一声艳笑,轻咬他的手指:“如果郎君现在需要,我可以摘下我的肚兜送给郎君。” 闻着她的青丝香,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她哪有你这么丰腴妖娆?只是一个纤细小女,瘦的不成样子。” 手指在他的胸前画着圈圈,轻问:“郎君喜欢丰腴的,还是纤细的?” “如果我喜欢纤细的,现在怎么会抱着你?” 情人的话语就算再甜腻,也总听不够。 红菩萨咯咯一笑,跳出他的怀抱:“我知道郎君现在忧命,没有心情与我做成好事。但我绝不让郎君白来。” 月色下,她解开长衫,褪下罗裙,毫不羞涩的暴露所有的神秘。 弯身脱掉绣鞋,摘下香袜,五趾如珠。 如初生婴儿,她已赤裸。 世上没有男人能抵住这种诱惑。 白无常已经忘了呼吸。 任他看,随他想,凭他要。 “明日此时,我会准备好郎君所需。” 满意的看着他已经发直的双眼,合起罗衫,轻飘远去。 佳人去,余香散。 踌躇了一会,回步登山,又是乌云遮月。 远处传来阵阵轰鸣。 懒得腾空远眺,想是断山力王昨夜没凑齐八万年的修行,现在继续屠妖。 路过山溪时,清洁了一下头面,随手自溪水里取出一颗卵石,自语笑说:“山巅山脚,两种风景。有趣是有趣,就是爬上爬下的太辛苦了一些。” 山顶密林中,篝火再燃起。 摘月还在赌气,抱着双臂坐在火旁,大声撒着怨气:“真是晦气,刚出山就遇到这么个笨师兄,平白被白无常骗去了无常斩,还夸口说什么荡魔仙!” 碎碎叨叨的怨了许久,用树枝把篝火抽打得四分五裂。 偶一回头,已见到采星站在身后。 刚才骂他的话,他全听到了? 这,太羞人了。 哼!听到就听到,难道不该骂他吗? 又羞又恼,干脆装做看不着,转身不理他。 采星轻笑,走过去与她同坐,塞给她一个水囊,抹着汗,喘着粗气说:“新打的山泉水,甜的很。” 还有心情喝水? 摘月歪头怒瞪,却见采星不急不徐的自腰里摘下无常斩,递还给她,得意的问:“我就说白无常讲信誉,验验是不是真货?” 抽出剑身,依旧冰寒。仔细查看,没错,果然是随身不离的无常斩。 难道地府白无常真是正人君子? 摘月屏息愣住。 嫌她出丑的还不够,采星拍拍胸膛,又自夸一句:“我吃了鱼,喝了酒,不但没事,还觉得腿脚更轻快了些。 再奚落一句就更有趣了:“师姐呀,你就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人家白无常可真是个大好人呢。” 谁让自己先做了小人,此刻只有凭人嘲弄了。 “如此说,是我误会他了……”小脸早已红透,还剑入鞘,默不做声。 看够了她的委屈,采星又拾起水囊递给她:“看梨子都没有了,估计师姐也早就吃完了,先喝点水,我歇一下腿,再给师姐寻一些果子回来。” 他有时聪明,有时鲁钝,有时气人,不过,还真会照顾人。 拔开塞子喝了两大口山泉,解渴又甘甜。 采星拍手大笑,滚在地上说:“师姐真是言而有信,讨回了剑,果然喝了我的洗脚水。” “什么?” 摘月大惊:“你给我喝的是你的洗脚水?” “师姐别那么紧张。”采星缓回了气,依旧满脸坏笑:“我在上游洗的脚,这是下游的水,绝对是我的洗脚水,一点儿也没错!” “你这个坏人!” 摔掉水囊,摘月想吐,但喝下去的是水,又不是酒,怎么能吐得出来? 看着她干呕的模样,采星凑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背,收起笑声,出语安慰:“我逗师姐玩呢,这水是干净的,不信,我也喝一口给师姐看。” 逗我玩?这有趣吗? 反手摔他一个跟头,离他几步远,这才问他:“你去讨剑时,白无常怎么说?” “白无常没有废话,很干脆的就把无常斩还给我了。” 采星拍去屁股上的泥土,重新调了调篝火,又说:“除了还给我剑,他还送了我一块天精石,让我转送给师姐。”说着话,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卵石,递给摘月。 将卵石捧在手里,觉得这块石头只是圆润而已,无光无辉,也没有什么出奇。 “白无常说,这块天精石是他自首阳山采下的。受了日精月华,是可以修炼成至宝的根基。” 采星看着面色狐疑的摘月,补一句:“人家说了,咱们这柄无常斩虽然锐利,但却没有法术,恐怕不是黑无常的对手,所以送师姐这块天精石,希望师姐能好好修炼它,炼成了后,就能击败黑无常了。” “首阳山?”摘月侧头一想,顿时面目喜:“这不是太上老君的道场吗?” “那又怎么样?石头就是石头。”采星不服气的撇了撇嘴,反问:“难道首阳山的石头更厉害些吗?” 真无知。 将卵石捂在手心里,轻轻抚摸,白了采星一眼:“这块石头能生在首阳山,已经是造化非凡了,摸上去就觉得有日月之功,岂是凡物?” 有日月之功?才从水里摸出来的好不好? “真的吗?”采星满脸好奇,伸过手去:“让我再好好摸摸。” “不行!” 护住卵石,好像护住一块至宝,小气的说:“这是白无常送给我的。” “很了不起吗?那你好好抱着吧。” 无聊的撤回手,斜眼看着摘月:“你不担心这块石头有毒吗?你不是说只要是白无常给的,都是有毒的吗?” 笑着提起手中的宝剑,声音细柔:“他肯将剑还给我,就证明他是个正人君子。” “好笑了。” 采星以手做枕,倒在地上,翘起二郞腿,又提醒摘月:“说不定剑上也有毒呢。” “啊?”摘月犹豫了一下,随即狠狠的摇头,扬起下巴轻笑:“一定不会,他有君子之风,怎会用这种卑鄙伎俩?” 只用了半天时间,白无常就从卑鄙小人变成正人君子了。 而她,甚至都没见过他。 偷偷一笑后,采星翻身坐起,又问摘月:“既然师姐这么信他。打算怎么修炼这块天精石?” “炼器炼物,本来就是我们仙家的看家本领。” 盯着卵石一笑,细累解释:“我将先以真气灌注,去除这石头上的凡尘,再用真灵引导,看看它能给我一些什么惊喜。” “那师姐可真得下点苦功了。” 采星起身,拍去身上的泥土:“白无常说,黑无常也许还有个七、八天就回来了。在这七、八里要炼成这块石头,还不一定得耗费师姐多少真灵呢。” 摘月不再回话,盘膝坐好,将卵石置在身前,手拈仙决,开始炼石。 真是执着呢。 “师姐好好用功吧。” 采星向山下走去:“我再辛苦一趟,去给师姐摘些果子。说不定师姐吃饱了,功力倍增,真的能炼出一个大大的惊喜!” ------------ 第七十章 石心 下山后,返回洞府。 石桌旁坐着孟婆、霍或火与蛇王女儿。 “有没有剩饭剩菜?” 顾不得打招呼,白无常揉着空腹,笑对孟婆说:“快求干娘赏一些。” “咦?你这么懒,不是应该天天呆在洞里喝酒的吗?” 霍或火皱眉,怀疑的看着他:“怎么这两天到处乱跑,不累吗?” 她鼻音浓重,小脸仍红,可能是风寒未袪。 脖子上的伤痕淡了许多,再过几天就会全消。 想来红菩萨弄的创伤药还真起了些作用。 于是立即自夸,笑对她说:“不也没白跑吗?给你弄来的创伤药还好用吧?” “呸!还敢提你那破药。” 对他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有孟姐姐的巧手为我治伤,谁还稀罕你的破药?火辣辣的蛰的伤口疼。” “好吧,算我做错好人。” 帮人忙,受人骂,也只能苦笑。 转头皱眉看着孟婆:“干娘,晚饭不会没带我的份吧?好歹有些残羹冷饭吧?” 孟婆泼去杯里残茶,再续一杯,回声:“自己到后面的厨洞里去翻,难道还要我喂到你嘴里吗?” 立即匆匆向后面走去,迈出几步,又站定身形,疑惑的回头问:“干娘,你们三个聚在一起是……” “我在跟她们俩讲一些你在地府里做过的蠢事。” 蠢事? 数不胜数。 这下完蛋了,英雄形象没了。 看向蛇王女儿与霍或火,她们低着头,掩嘴偷笑,忍得脸都红了。 一脸苦相,刚想出声解释,又见霍或火摆手催促:“还不快去后面吃东西?耽误我们听好故事。” 没办法,只能任人说笑吧。 后厨里的吃食倒是丰富,毕竟放的久了,肉已凝结成油,青菜也不再鲜嫩。 白无常懒得生火再热,找到了一些小糕点,五颜六色,很是巧妙。 随手拈起一块入嘴,香甜适中,实属佳品。 立即用油纸包了一些,塞进怀里,又随手提了一壶酒,返回前堂。 见到三人齐望自己,白无常抹了抹嘴,笑说:“干娘厨艺,天下第一。肉香菜滑,全是美味,我吃饱了。” “哟,真会夸人呢。”霍或火酸笑,指了指蛇王女儿:“今天这顿饭是我家小姐做的,也是天下第一吗?” 是蛇王女儿下的厨?点心也是她做的? 白无常会心一笑。 山顶上有一个小道姑在等着,哪有心思与霍或火斗嘴? 对蛇王女儿一笑,道谢:“辛苦小姐了。” 她低头还礼,白无常不再说话,匆匆出洞。 “他逃什么?”霍或火疑惑的问孟婆:“难道是怕我们听了他太多的蠢事,当面笑话?” “他是背着我们与别人私会。”孟婆轻轻一笑:“否则,为什么要带着一壶美酒?” 出了洞穴,顺路上山,没走出多远,眼前黑影一晃,有人拦路。 “都说人吓人,吓死人。你这叫鬼吓鬼,吓死鬼。” 白无常无奈的叹气:“小爷,下次突然露面之前,提前打个招呼行吗?” “我只说一次。”黑无常冷目:“莫做害人事。” “我?害人?” 白无常苦笑:“勾魂我都懒得去,哪有闲功夫害人?” 黑无常沉声不语,依旧没有让开道路。 只好再出言解释:“不但没害人,反而是帮人。” 目透寒光,显然不信。 白无常凑近,小声问:“小爷真的不关心茶摊妹子的死活?” 茶摊妹子? 音容笑貌印在心头,恍若昨日。 “她姐姐本事大,何须我多事?” “你说干娘?” 一笑,点了点头:“不错,孟女手段确实非凡。但就算她是天下第一,终归只是茶摊妹子的姐姐,却不是她的倾心人。” 摇头再笑,得意的又说:“这个道理我懂,你不懂。被姐姐救与被倾心人救,滋味完全不同。” 打断他的得意,冷声问:“为何提起此事?” “因为我相信小爷一定会去寻茶摊妹子。” 白无常深吸一口气,正色说:“小爷看似冷漠,却实则有情。她与小爷有半朵血茶花的缘分,小爷不会于她的安危置若罔闻。” 自信的一笑,评说:“有情人,都可爱,我觉得小爷现在就很可爱。” 哗楞楞铁链作响,看到黑无常斜目瞪来。 暗自吐舌,不再胡乱调侃,接着正色说:“茶摊妹子是个修仙的,在仙界里想寻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小爷就算想寻她,又从哪找起?” 黑无常收起厉目,低眉不问,任他说下去。 “想要找人,最好的途径就是依靠朋友,朋友串朋友,很容易就能找到人。同样的道理,想要找仙,自然就要依靠仙界的朋友。” 说完话,反问黑无常:“小爷在仙界有朋友吗?” 未待黑无常回答,他笑着自接:“估计没有。仙界里唯一和你打过交道的就是须菩提。你还把人家一通好打,不知道他被你烧去的头发现在长出来了没有?” “这么说,你有仙界的朋友?” “没有。” 遗憾的摇了摇头,又扬起笑颜:“所以我才要交一个仙界的朋友,是为日后帮小爷找茶摊妹子时所用。” 绕了半年,是让我担这个人情? “你说帮人,是指帮我?”黑无常冷哼:“不必!” “好吧,不管小爷将来用不用得着,我只是想交个仙界的朋友。”白无常笑着再问:“交朋友,总不能算是害人吧?” 轻轻点头,算让他过了这关。 “还有一件事。”黑无常再次冷声:“我斩力王时,不许你出手。” “躲都躲不及。”白无常大松一口气:“我怎么会逞这个能?” 黑影一晃,人去路空。 寻目四周,又只剩下漆黑一片,不由自嘲一句:“幸亏我是鬼,否则不得被这荒山野岭吓死。” 篝火赢弱,快要熄灭,摘月似乎毫无察觉。 她坐在地上,苦着一张脸,呆呆的看着一地碎石渣。 “师姐,师姐!”人还未到,欢声已至。 采星快跑几步,一屁股坐到摘月身边,从怀里掏出油纸包,递近摘月的樱唇,笑说:“白无常赠的点心,师姐要是不怕有毒,就吃几块吧。” 点心味浓,隔着油纸就香甜入鼻,让摘月腹内更空。 打开纸包,拈起一块点心入口,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采星:“如果是首阳山的天精石,怎么一入真气就会碎了呢?” 看了看她刚才发呆的方向,一块卵石已被真气击碎。 压住心里笑意,采星也故作难懂。 细细察看一番后,在碎石中找到一块石渣,约有拇指指甲般的大小。 拾起后,面目大惊,看着摘月,呆呆的问:“难道师姐炼出了天精石心?” “天精石心?”摘月不懂,摇了摇头。 将碎石拈在指尖,细细端量,解释给她听:“我在天界修荡魔术时,曾听师傅提过一嘴。灵性自心而出,万物既然皆有灵性,万物就应该都有心。树有心,云有心,海有心,顽石也有心。” “修仙就是修心。” 摘月的眼睛有些变亮,点头夸赞:“你师傅的这番教导正与修仙之路相符。” “没错!师姐真是聪明,听了前半句,就知道后半句。” 赞她一句后,又接着说:“师傅还说过,仙家炼法宝的最高境界,必须与所炼的宝物心意相通,这才能达到无所不能神通。” “正是,正是,我也听过这种说法。”她的眼睛愈发明亮,看着采星指尖的碎石自问:“难道真的是我炼出了天精石心?” 采星侧头,冥想了一会儿。 随意的将碎石在手心里揉了一阵儿。 再摊开手掌时,碎石突然变得圆润,微微有光,似乎散发着灵性。 “吓死我了!” 一声惊呼,将碎石抛在地上,惊恐的问摘月:“它怎么突然变形状了?” 摘月看着碎石,也大惑不解,不敢碰触。 采星想了一下,突然一拍大腿,跳起来说:“法定有缘人!石心显圣了!师姐,快,把你的真气给它,与宝石定缘,以后它就只为你一人所用了!” 果然是天上下来的,再蠢,也有些见识。 摘月不做多想,立即竖起两指,拈起仙家手势。 口中念念有词,提起胸中真气,以指做剑,将一股真气注入碎石。 真气一入,白光凭现,映得方圆白昼。 光晕淡淡散去,碎石变得通体明透。 晕着蓝色的光彩,好像天上的一滴海水,落入凡间。 摘月抹去额顶细汗,目光里充满欣喜。 采星捡起碎石,连声赞叹:“不得了,不得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石头的心,竟然这么好看,像蓝宝石一样漂亮。” “师姐!”采星眼睛一亮,转头对摘月笑说:“无常斩是绿色的剑鞘,黄色的剑柄,黑色的吞口,粉色的穗子。等师姐炼好了蓝色的天精石心,一定要嵌在无常斩上,花花绿绿的多漂亮!” 呵,保管气死开染房的。 从采星的手里取过蓝宝石,摘月欣喜不已,下定决心:“这几日我什么事也不做,一定要把我修的真灵全都炼到这颗天精石心上。能否击杀黑无常,就全靠它了!” 太好了,她有斗志,就很有趣。 “嗯!师姐尽管去炼。一日三餐,由我来侍候!” 采星递给摘月一块点心,摘月取过,皱眉问他:“这是哪来的点心?” “师姐真是好忘性,我刚不是说过是白无常给的吗?” 又提起酒壶,笑说:“除了点心,他又送了咱们一壶酒。” 是自己刚才心不在焉,不但没听到点心的来历,就连味道也没细细品尝。 将点心放进嘴里,滋味十足。 咽下后,摘月皱起纤眉:“你不是去采果子了吗?怎么总能遇到白无常?” ------------ 第七十一章 脚麻了 夜里山风呼啸,冷意渐生。 火堆即将熄灭,采星又捡来许多干草、树枝,将篝火燃明。 将酒壶递向摘月,笑说:“喝点酒,能暖身子。” 摘月摇头婉拒:“酒乱心性,破坏修为,劝师兄也少饮一些吧。” “难道师姐从小到大都没饮过酒?”采星大为惊诧:“人生岂非少了一大趣事!” 既然她不喝,采星便对着壶嘴牛饮。 打出一个酒嗝后,又听摘月催问:“快点说呀,怎么又遇到白无常了?” 她起疑心了? 好办,三言两语而已。 “就那么遇到了。”喝足了酒,采星半躺,以肘支着半边身子,懒洋洋的说:“人家白无常知道咱们没吃的,只能采果子充饥,怕咱们在山上挨的辛苦,准备了许多酒菜候在我去采果子的必经之路。我嫌拎着食盒上山麻烦,师姐胃口又小,就只取了酒和点心。” “我看你不是嫌拎食盒麻烦,是你在山下吃饱了才上来的吧?”摘月吃着点心,撇了采星一嘴。 简单吧,两句话,她疑虑全消。 采星不多做解释,又对摘月说:“白无常说了,他已经打发女身小妖下山去买一些女用之物,明天托我捎上来给师姐。” “女用之物?” 她红起小脸,怨声问:“你究竟对他说什么了?” “他问什么我就说什么了。” 又仰脖饮酒,回她:“我向他讨剑的时候,他问过我咱们住在山上有没有什么家当,我说就只有两个人。然后他今天就告诉我明天要我捎东西给你。” 咂了咂嘴,又酸酸的赞他一句:“这白无常,对师姐还真周到呢。” 糕点在嘴中慢慢融化,甜到心里,她轻轻问:“白无常……长得什么样子?” “挺好的,很文气的模样,像个状元郎。” 听他说,地府白鬼使,竟有儒雅之风。 “那……明天……我想跟你一起去……见见他。”摘月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完这几个字,不敢看采星,脸又红。 这可是第一次…… 我,第一次……想去见一个男人。 “没问题,天亮咱们就去!”采星痛快的回答,喝了口酒,再说:“只要师姐不再想杀黑无常就行了。” “这关黑无常什么事?” 摘月不解,采星轻笑:“白无常也说过想见你,但却不能见。” “他也想见我?” 轻轻摸摸有些发烧的脸,细问:“怎么不能见呢?我又不会挡着他。” “是他自己拦着自己。” 大叹一口气,无奈的解释给她听:“师姐也不想想,你现在要杀白无常的同僚,作为白无常本人怎好与你私下见面?” 干脆坐起来,把话再讲明白些:“他真与你见了面,这事儿就得分两头看,如果你杀成了黑无常,那白无常就是出卖同僚的叛徒,会背上一身骂名。如果你被黑无常杀了,那白无常就是通风给黑无常的黑手,以后会沦为被仙家追杀的对象。” 利弊讲清楚了,采星又躺下,懒懒的说:“只有师姐放下报师仇的念头,你与白无常才好相见。” 犹豫了再三,狠了狠心:“师仇不能不报……等报了师仇后,再……” “师姐说的有理,师门受辱,我们做徒孙的怎能不管?” 放下酒壶,以手做枕,笑说:“黑无常要七、八天后才能回来呢。今晚是报不了师仇了,咱们还是进入下一个环节吧。” “下一个环节……是什么?” “睡觉!” 说睡就睡,他已四仰八叉,鼾声大起。 刚睡了没多久,被她唤醒。 揉着睡眼看了看火堆,迷糊的说:“火还旺,师姐不着急加柴。” “不是这件事。” 摘月急得紧咬樱唇,想伸手去推醒他,又怕坏了男女之礼。 再将他唤醒,急说:“山野之地入眠,是以天为庐,地为塌。咱们男女有别,如果同睡地上,有些不合礼法。” 野地里睡个觉,也这么多说法。 难怪仙家近年不出人物,都被繁琐捆住了。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他懒得张开眼睛,喃喃的回她:“师姐别睡了。这就合礼法了。” “你这人!” 急得再也不顾礼节,推了推他,怨气的说:“师兄也该替我想想,我今天炼出天精石心,耗费了许多真气,正是该补眠修气的时候……” “姐师也该替我想想。” 不待她说完,采星支起身子回话:“我一早起来给师姐摘果子吃,师姐又逼我去讨剑,讨回剑后,我担心师姐饿肚子,又给师姐去摘果子,带回了点心……” 无奈的搓了搓额头,问她:“这一天下来,山上山下的,我得跑多少个来回?难道不需要补眠修气吗?” 抱怨完,悠悠的苦叹一句:“要是师姐肯信白无常有君子之风,能少折腾我一趟,说不定我就没这么困了。” 好像,好像,是挺折腾他的。 难道他在怨我? 苦水咽回肚里,摘月委屈的坐着,说不出话。 偷瞒了她困得发红的双眼,采星支起身子,无奈的说:“要想两人一起睡,又得合乎礼法,就只剩最后一条路了。” 摘月扬眉,他一定有办法。 指了指树上,说出主意:“一个睡树上,一个睡地下,这样就不算同塌而眠了。” “那辛苦师兄睡树上。” 摘月忙横剑在地,摆出阵势,似乎要以剑做枕,只等采星上树,就立即抢着躺下。 她终于守不住名门之后的风范了,居然要抢地盘了。 暗笑后,采星一脸苦相:“我晚上睡觉不老实,如果翻身从树上摔到地上继续睡,岂不是如同与师姐同塌而眠?不合礼法吧?” 苦笑摇头后,又补一句:“同塌而眠是小事,如果摔坏了我,谁来侍候师姐炼石心?炼不好石心,斗不赢黑无常,再让师门蒙羞,这才是更大的罪孽。” “那个……同塌而眠,也不是小事。” 他句句在理,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 她又在为难,没了主意。 “要不师姐就不睡,要不师姐就睡树上。办法就摆在眼前,怎么选,全凭师姐定夺吧。”采星揉了揉眼睛,又催一句:“快点拿好主意,咱们也好睡觉。” 昨夜没睡好,今天真气消耗得多,摘月早已困得睁不开眼了,实在不能再熬一夜了。 看了看树上,红透了脸,为难的细声:“我睡树上……可是我的裙角……” “原来师姐是怕我的眼睛不规矩啊。” 之前又不是没看到过。 采星偷笑,又出了个主意:“师姐可以把剑穗子解下来,将裙摆绑在脚踝上,这不就方便多了吗?” 这是个糟糕的办法,但总算是个办法。 放下委屈,提起剑,不情愿的走到树下,回头看向采星,皱眉说:“师兄把脸转过去。我真气短缺,不能纵跃,只能攀爬,怕动作不雅……” “没关系,我不介意。” 越让他转过脸,他的眼睛却越亮。 急得跺起脚来,恨不能冲过去和他动手。 采星适可而止,摆了摆手,翻过身躺下,以后背对着她。 偷偷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半点不规矩,这才手脚并用,爬上了树。 坐稳后,解下佩剑的丝穗,将裙摆缚之一束,与脚踝缠在一起。 从裙带中取出蓝色石心,置在掌心,细细观瞧。 晶莹剔透,散着宝光,灵气逼人。 欣喜难掩,脸上现出笑意。 心里暗暗立誓,从明日起,绝不再有半分懈怠,定要将这些年修行的真灵全部炼到石心里。 怀揣美梦,她渐渐入睡。 夜,无星,有风。 晨鸟嬉闹,不绝于耳。 不情愿的从宿梦中醒来。 天已亮,看向树下,见到采星正在吃昨夜剩下的点心。 听到树枝间有声响,采星将半块点心塞到嘴里,走到树下,仰头对她一笑:“师姐早!” 轻轻动了动,才想起昨夜将双脚捆缚了。 想屈起双腿解开丝穗,却觉得双脚已麻,酸酸痒痒的难受。 看着她皱眉的为难表情,心里知道她的腿麻了。 偷偷一笑后,故做不解:“已经快到晌午了,师姐还要再睡一会儿吗?不急着炼石心吗?” 想随便扯两句谎话骗他,但摘月实在不擅长说假话,委屈的回:“我的脚……麻了,下不了树。” 掩饰住心里的得意,采星伸开双臂,无奈的对摘月说:“师姐翻身吧,我接住你,摔断我的胳膊,算我活该。” 要我跳入他的怀抱? 男人的怀抱? 脸烧了起来,连声拒绝:“不劳师兄,等一下,就会好的。” “也好。” 采星收起双手,看了看绑在脚踝上的丝穗,又出主意:“师姐睡在狭窄的树枝里,翻不了身,过不了血,所以脚才会麻。如果师姐能稍微忍耐一下,可以来回动一动双脚,只要血流一过,就会好起来的。” 听了他的话,尝试着动了动双脚。 起初酸痒钻心,着实难受。动了几次后,果然滋味锐减,似乎正在好转。 丝穗质地柔滑,以它做绳,本就捆不结实。 摘月来回抽动双脚,缚在裙摆上的丝穗松动,坠到树下。 晨风弄裙,把她的裙角高高扬起。 采星刚好抬头观望…… “哎呀!”凉风钻入裙内,摘月顿时焦急,顾不上脚麻,“嘤咛”一声后,翻身摔下。 娇躯坠落,不偏不倚的躺在采星的怀抱里。 横抱着她,看着这双惊怕的明眸,采星眯起眼,笑得像一只偷了蜜的笨熊:“不客气。” ------------ 第七十二章 咸鱼 山路里,找不到他。 树林里,找不到他。 潭水旁,依然找不到他。 霍或火足足在山里走了一上午,委屈化做怨忿,大声埋怨:“白君夜夜不归,黑君没有踪影,这俩人,真没信誉!” 额头挂着细汗,脚底快磨出泡来。 潭水清爽,让人难耐。 看看左右无人,霍或火坐在潭边,扯掉鞋袜,将一双红透的小脚探入冷水,享受这片刻的清凉。 小巧的脚趾在水中舒展,引来了几条小鱼嬉戏。 童心未泯,一时玩性大发,伸手去捞鱼儿。 鱼儿乖滑,在手指缝间穿来穿去,几次都碰到了,却总也抓不上来。 一时好强,身子探得更深了一些,脚下一滑,整个人跌进水里。 潭底居然空洞,顿时淹没在水里。 她风寒未能痊愈,整个身子浸入冷水,不免受了一激,陌然间被呛了两口水。 双手双脚乱扑腾,危急的时候,突然觉得身上一轻。 她被凭空抛起,坠入一副臂膀。 惊恐一看,正是她寻了一上午的黑君。 将她轻轻放下,收回缠在她腰上的铁链,黑无常转过身,轻言:“穿好鞋袜。” 看了看自己的小脚,又沾染了许多泥土。 在潭水里洗净了小脚,红着脸,慢慢穿好鞋袜。 打个了冷颤,走近黑无常,问:“好冷啊。你带没带火斩子?” 火已起,暖透了衣衫。 待褪掉冷意后,霍或火又来了精神,生气的质问黑无常:“你还守不守信用了?” 黑无常盘膝,与她隔火而坐,反问:“我几时失信?” “前天、昨天加今天!” 霍或火不服气的撇了撇嘴:“出来之前说好了的,你们要一路保护我们,结果你们俩一起玩失踪,这叫什么保护?” “刚才落水,是谁救你?”黑无常沉声回:“你若有危险,我必在。” 他一直在默默跟着我吗? 是的,一定是的。 否则,怎会刚落水时就被他救起? 呵,有一个黑无常时时跟着自己,真是好得意呢。 心里美,笑着烤火,少时无话。 只要她没睡,就不会有太久的安静。 她绕过火堆,凑近黑无常坐下,扬起笑脸:“我与你玩个游戏好吗?” “不好。” 哼,早知道你会这么说。 否则怎么能对得起你冰人的风采? “喂!你懂不懂什么叫保护?” 蛮横的对他耍赖,做了个鬼脸:“保护好我的心情也是一种保护!” 黑无常缓缓起身,似乎想离去。 眼珠一转,立即一副委屈的声音:“我脖子上为你受的伤口现在还疼,前天晚上陪你吹冷风又得了风寒,现在只不过要你陪我玩个小游戏你都不肯。你该不该让我这么难受?” 耍无赖对他没用,抱委屈这一招似乎奏效。 他低眉不语,又坐了下来。 霍或火偷笑一会儿,快语连珠:“这个游戏是我从波斯胡人那里学来的,不用出力,只是说话就能玩。” 接着又介绍起游戏规则:“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以实话回答,要是你不能回答,就得答应我一件事情。同样的,你问我什么我也回答你实话,否则,我也答应你一件事情。” “我只和你互问三个问题。”他勉强的点了点头,再加一句:“事情可以答应,但不可违背纲常伦理。若是再提不许我报脱袜之仇这件事,我立即消失。” 只要他肯玩这个游戏,谁在乎他提的条件? 霍或火立即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要望月?” “我不能回答。”他想都没想,立刻回音:“我欠你一件事情。” “没想到赢的这么痛快,那你的问题是……” “你的真名是什么?” 原来,他也好奇这件事啊。 “本来,我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不过这样一来,你们不就少了一些乐趣吗?就算是为你们着想,我也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霍或火调皮的一笑:“我也欠你一件事情。” “两厢抵消。” “啊?还带抵消的啊?” 她皱起眉头:“那我可得好好珍惜下两个问题了。” 侧头想了一会儿,认真的问他:“你在做鬼使前,是做什么的?” “我欠你一件事情。”他仍然不答,立即回问:“前夜你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是什么?” “抵消了。” 霍或火撇了撇嘴,低声埋怨:“刚才告诉你我的名字好了。还能赚一局。” 埋怨过后,看着他,轻声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很快我就会让你知道这个秘密了。” “你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黑君哥哥……”她的声音突然很轻:“你……有爱的人吗?” “我没有其他的问题想问你了。”黑无常沉声:“干脆回问你,你有爱的人吗?” “有!” 她大声回答,跳起来鼓掌,欢笑着说:“但我不能告诉你是谁,因为这是另一个问题!” 她笑的好得意,脸都红了:”黑君哥哥,你终于上了我的当了!我问你这个问题就是为了勾你回问我的,这样一来,我就赢了一局!” 她的欢笑,让人动容。 他输了一局,却赚了笑声。 待她高兴够了,认直的问她:“你需要我答应什么事?”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她低下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再抬起头来,又是耍赖的一笑:“别急,这件事,我很快就会让你去做的。” 小女孩儿,喜欢神秘,随她去吧。 霍或火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换了一副乖乖的表情,对黑无常说:“咱们抓条鱼回去吃吧,我有点馋了呢。” 见黑无常点头,聪明的补上一句:“抓鱼可不能算我要你做的事哦。” 走到潭边,扬起铁索,将一端抛入潭水。 霍或火取笑他:“这条链子虽然能顶鱼线用,但没有鱼钩和鱼饵,怎么能钓……” 话还没说完,黑无常轻轻一提,整条链子破水而回。 提了一条百斤重的大鱼。 鱼已炖香,端上餐桌。 一只鱼头就有整口锅那么大。 剩下的鱼肉被切做宽条,被孟婆用盐抹过。 由蛇王女儿帮忙垂吊在洞里通风的地方。 稻米蒸熟,刚端上桌,白无常回来了。 看了看悬垂满洞的咸鱼肉,皱眉问孟婆:“干娘,总不会打算让我们在剩下的这几天里,只吃咸鱼吧?” “做饭的时候不见你帮忙,吃的时候倒会挑剔。” 霍或火损了他一句,又质问:“这两天你到处瞎跑什么?” 匆匆扒着白饭和鱼肉,白无常囫囵的回:“阴间哪有白跑腿的无常?当然是出力赚好处了。” “真的?” 霍或火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冷笑着问:“既然有能赚钱的好事,也介绍给我做做吧?” 胡乱的喝了一口酒,回她:“第一、赚好处不代表是赚钱。第二,既然你都知道这是好事了,我当然得独吞了。” 匆匆应付完她,擦去嘴角的残食,反问霍或火:“你今天改名字了?” “改了!但就是不告诉你。” 你敢敷衍我,我也骗骗你。 他竟然没有追问,环顾四周后,轻轻自语:“我突然觉得晾的这些鱼肉,能帮我不少忙。” 放下酒、筷,取了几串咸鱼肉,对霍或火眨眼一笑:“你知道我一直对你的新名字充满兴趣,但我眼前忙的事情实在是太重要了,又太有趣了。” 他又提走桌上的酒壶,拎着一堆鱼肉离开了。 “孟姐姐,他抢咱们的口粮,你也不管管他?” 恼火的看向他溜走的方向,怨声向孟婆求助。 “你与他共同走了这么多时日,难道还猜不到吗?” 孟婆摇头一笑:“若不是有女人,他怎么会这么勤快?” 摘月不知道自己究竟流了多少汗,已经湿透了衣衫。 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手,苍白的毫无血色。 疲惫的人都快倒下了,神情却欣喜。 蓝色宝石的光茫又更艳丽了一些。 如果说昨夜它像一滴海水,此时它更像是一滴蓝天。 能将蓝天捧在手心里,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境遇。 看着这滴蓝天,启齿一笑。 她软软的晕了过去。 提酒携鱼,刚刚踏入林间,就看到摘月晕倒在地。 难道横生意外? 抛掉手中事物,抢上前去。 将摘月安置在臂弯里,细心察看。 没有外伤,印堂也光洁明亮,不像是中毒的模样。 轻轻掰开她的小手,看到掌心里的蓝宝石大放异彩,这才知道是她强求进境,注入到石头里的真灵实在太多了。 以致真气逆流,脉象凝滞,不能导出浊气,阻于胸口成结,无法呼吸,这才晕死过去。 青丝湿秀,薄唇无色,白无常内心苦叹:没想到她这么倔强,我这玩笑是不是开的大了些? 立即运行真气至掌心,按住她的后心,徐徐灌入一些真灵。 他的真灵醇厚似酒,好像能反复回味。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摘月的脸色重现红润,樱唇也娇艳起来。 微微睁开双眼,见到采星正关心的俯看自己。 摘月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大惊,紧紧抓着自己的领口,自他的臂弯里跳出来,惊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我能做什么? 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之前对她多次戏弄,她毫无察觉。刚刚做了点好事,却被怀疑是淫徒。 都说好人难当,难道这是真理? “我见师姐躺在地上,怕师姐着凉,就将师姐扶起来了。”采星撇了撇嘴,反问:“不然师姐以为我做过什么?” 羞人的问题,叫人怎么答? 摘月后退一步,侧过身,低头不语。 采星回身取了酒与咸鱼肉,又转头疑问:“师姐是不是还在意裙角扬起和落入我怀里的事情?” 这种羞事,干嘛重新再提? 小脸一红,跺着脚,背过身去。 采星摘下十数片鱼肉,用树枝重新穿起,生了一堆火慢慢烤熟。 大声安慰摘月:“师姐放心,该看到的,我绝对全看到了。” ------------ 第七十三章 刚柔并济 鱼肉鲜美,只以盐佐之,更显原纯。 微火轻烤后,细嫩芳香,惹人食指大动。 忍着烫手,摘下一块刚烤好的鱼肉,托在一片绿叶上,递给摘月。 摘月耗消真灵过度,正是体弱的时候。 低头接过鱼肉,轻轻咬下一块,觉得香嫩可口,只是略微有些咸了。 咽下后,摘月轻问:“这也是白无常送的?” “当然。我虽然也能捕鱼,但在这山里却怎么也弄不到盐。” 采星回身指了指剩下的鱼肉:“他送了咱们一大堆,够吃几天的了。说是担心我总在山里走,如果被妖怪遇上,怕有危险。” “他想的真周到……”轻轻咬着嘴唇,她又问:“他今天……提到我了吗?” 摘下第二块鱼肉托在树叶上,放到她脚边,点头:“提了,说是晚上就能准备好女用之物,让我捎给师姐。” 摘月抿了抿嘴,偷偷藏起笑意。 低头吃鱼,不再说话, “我告诉白无常师姐炼出天精石心的事了。他托我带话,说是恭喜师姐,这是难得的造化。” 采星乱嚼着鱼肉,陪摘月同吃。囫囵说:“白无常还说,炼好天精石心能增进无常斩的锐气,不过不能急于贪功,别被天精石反噬。” 反噬? 这倒奇怪了。 一般来说,妖性之物才会反噬其主,难道首阳山的天精石也会? 摘月顿时疑惑,连吃鱼的速度都放慢了。 她又起疑心了,呵。 “哎呀!难道师姐之前晕倒,就是被天精石反噬了?” 采星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又喃喃的自语:“连怪白无常让我告诉师姐,最好将真灵一分而二,再炼一件至柔的法宝,以平衡无常斩的刚劲。” “什么至柔?又什么刚劲?” 摘月听到采星的自语,慌忙放下鱼肉,急问:“师兄把话说清楚些。” 采星低头想了一会儿,下了很大的决心,挺胸吸气,正色回摘月:“白无常说天精石心配无常斩固然能炼成神兵利器,却太过刚硬,怕师姐是女身,反被剑气所控。若想用的得心应手,最好是再炼一件至柔的法宝,这才能刚柔并济,阴阳圆满,冠绝天下。” 说到这里,采星重重叹气,又对摘月说:“这件事我本不想告诉师姐的,我怕其中有诈……” “有诈?师兄的意思是……” “只炼一件法宝已是极困难的事情了,白无常偏偏又让师姐多炼一样,而且将真灵一分而二……这样做的话,力气一点也没省下来,但法宝的效力却减了一半儿。” 采星挠了挠额头,反问摘月:“难道师姐不觉得这是白无常在瞎出主意吗?” 将真灵一分而二,同时修炼两件法宝。 确实大不易。 一半至刚,一半至柔,更是万千困难。 但,修仙不就是这么难吗? 摘月紧咬嘴唇,轻问:“他……说没说该怎么炼至柔的法宝?” 唉――采星又深叹一口气,低声无奈:“师姐居然信了他!” 有她缠问,只好将话讲明白:“他说,至柔的法宝根基,也许在师姐身上就能找到。比方说,师姐的裙带、头绳、丝绢、手串儿之类的。须挑一件自小就跟着师姐的私物,这件物什也许能与师姐心意相通。炼成后,做剑穗子用,这样,无斩斩上即有天精石心又有至柔的丝绦,就是十足的刚柔并济了。” 有他指导,如此简单。 看来白鬼史也是见过世面的。 摘月反手如兰,解下挽住发髻头绳。 长发如瀑倾泄,遮住半边瘦脸,朦胧一美。 头绳缠绕在指尖,编织细密,柔美如虹。 好似美人的腰肢,轻盈。 只披散了青丝,便风韵难述。 采星眼前一亮,立即低头掩饰笑意,故作疑虑的口气,轻问:“难道师姐真要双修石心与丝绳?” 石心与头绳同在掌心,蓝红相映,分外艳丽。 摘月将秀发拔向耳后,定心沉气:“第一次出山,不能蒙羞师门。就算拼尽真灵,也在所不惜。” 采星暗暗吐舌:这小道姑法术不济,智慧不足,这一番忘我精神却足以震慑他人。至少,已吓到了我几分。 凭她这点道行单修都修不成,还要双修? 恐怕拼尽的不仅是真灵,而是性命了。 在他暗自感慨时,摘月已将石心与头绳置在身前。 端坐盘膝,左掌驭刚,右掌驾柔,将体内真灵一分为二,缓缓疏导到两个物件上。 少时,她半边身子冒热汗,半边身子打冷颤,在阴阳间不能漩涡。 如此蛮横用功,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采星看着她,一副致志不渝。 不免摇头叹息,暗下决心:戏弄了你这么多次,也该给你些回报。算你我有缘,我就助你一些降魔手段,愿你以后能光明三界吧。 放下鱼肉,采星缓缓起身,走近几欲昏厥的摘月,轻轻笑言:“现在正是午后清凉时,师姐不妨先美美睡上一觉,说不定醒来后,有惊喜呢。” 他伸出单掌,蒙住摘月的双眼。 在迷离中听到采星劝言,刚想回话,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人已软软的倒在地上。 午后,骄阳盛艳,树影斑驳。 偶尔有凉风袭山,弄得草叶沙沙。 白无常孤影随步,走到一株千年古树下。 老根盘错,枝结绞纠。提气纵身,跃到枝顶,单足飘飘点在一片盈叶上。 举目远眺,见到群山间有狂风弄影,分外造作。 又是断山力王在没日没夜的屠正中吧。 一界之妖,共采此地万物精华。 到头来,一场空,只为自己堪堪忧命。 古往今来,能有几个仁人勇士? 恐怕未来也是如此。 几声嗟叹,白无常顺风落下,咂了咂嘴:“力王这么卖力气,恐怕不到七日就能凑足内丹的年份了,我的清闲日子也没几天喽。” 用过午饭后,蛇王女儿独自去午休了。 霍或火趁着这个机会,独自缠着孟婆说话。 “孟姐姐,有一件事,我想问。” 孟婆弄了新茶,递给她一杯,回言:“若你想问你黑君哥哥的事情,就不必开口了。” 一句话,被孟女说红了脸。 是啊,孟姐姐的妹妹还对黑君一见倾心呢。 孟姐姐是怕我与她妹妹抢黑君哥哥吧? 孟姐姐的容貌已经惊为天人了。 她的妹妹,一定很美吧? 捧茶在手,轻垂面目,少时无语。 喝了几口茶后,霍或火调皮的一笑:“我才不好奇那个冰人呢,他愿意神秘,就让他神秘吧。装神秘这种事,连我这样的小孩子都不愿意玩。” 放下茶杯,又说:“我是想问,断山力王为什么一定要给孟姐姐效力呢?他完全可以逃呀。” “不错。而且以他一方妖祖的法力,若遁逃后隐匿行踪,我也难再寻他。” 孟女一笑,再言:“但他舍不得逃。因为他舍不得这一番基业、这一方道场,更舍不得妖祖的名誉。所以,他必须为我效力。” 名誉,明明只是虚无,却好似能看得见,摸得着。 古往至今,为沽名钓誉而死的人,又岂在少数? 霍或火微叹,低眉怜目:“可怜的断山力王,为孟姐姐效力后,也不免要被黑君哥哥所杀。” “可怜?” 孟女轻哼,蔑笑:“他若不曾脱你鞋袜,怎会招来杀身之祸?他在片刻狂妄时,就该想到有报应跟随。” 泼去冷茶,再添热汤。 孟女看着自顾我怜的霍或火,淡说:“闲话聊过了,说说你的正题吧。” 孟姐姐能洞悉人心,我的小把戏注定瞒不过她。 霍或火不再故作矜持,直问:“孟婆汤……是不是人死过后,都能分到一碗?” 银铃般的笑声自孟女嘴中流淌出来,好像这个问题十足可笑。 笑过后,孟女轻拭眼角,反问她:“你当我地府是个慈善道场么? 霍或火抬眉不解,孟女正色回她:“死过的人,除了行善得道的,可以往生极乐与位列仙班,剩下的都要归我地府审判。” “到了地府的鬼,有一半要堕入无间地狱,每日受刑,刻刻苦挨,永世不能翻身。他们分不到孟婆汤。” “还有四分可以轮回,但须入畜牲道,或猪或狗,或鸟或鱼……若生前业障太重,托生成一只无眼、无口、无耳、无鼻,终日沉睡的蛤蚌也说不定。这些鬼披着畜牲衣,记着前生事,若能好好忏悔,也许再世可以重新为人。他们也分不到孟婆汤。” “只有一分,业善均衡,才能再次托生为人。他们有资格尝到我孟婆汤。” 短短几句话,已令人毛骨悚然。 霍或火面色苍白:“我以为死可怕,没想到死后更可怕。” 星眸闪烁,孟女笑看霍或火:“你、我能在阳间相识,也算缘分。他日地府再聚时,我可以破例赏你一碗孟婆汤。” “难道我就不能成仙、成佛吗?”霍或火收起余悸,对孟女吐舌一笑。 孟女满饮香茶,回言:“孟婆汤百般滋味,万般变化,全凭我双手之间。我会为你调一杯甜的。” “原来,喝孟婆汤这件事,注定是我摆脱不了的宿命。” 眉间淡淡泛起愁苦。 索性一笑拂去,指尖抹去眼角泪,对孟婆正色说:“孟姐姐,既然注定会在地府再碰面,我想现在求你一件事。” 孟婆颔首,微叹:“这件事,我早已经知道了。” ------------ 第七十四章 银河天水 有月,或无月,夜深时的恋人语,总让人心软。 有风,或无风,等待情人时的孤影,格外的暖。 红菩萨淡妆素衣,依偎在驴车旁。 俏目四望,正寻找他的身影,他便来了。 依旧在慵懒中挟着几步微醉。 见到红菩萨瘦影俏立,白无常便笑了。 指了指驴车,不禁疑惑:“驴子,也是女孩儿家的必用之物吗?” 车板上繁物众多,红菩萨解开绳索卸货,轻斥白无常:“到了生死要命的关头了,郎君还有心思说这些个淫词滥调?” 伸手帮忙,将一众事物摊平在车板上。 白无常苦笑:“我不过是问了句驴子,你怎么就能听出淫词的味道?” “郎君看看还缺不缺什么?” 她不再接这种话,伸手解开一个小包袱,灵光立现,莹莹脆脆的满是珠宝。 随手拈起一枝凤尾金钗,温柔的插在她的鬓边,哄她说:“须菩提门下的小道姑,哪懂得金玉之美?美器只能与美人相衬。珠宝之流,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几句话便说的她娇软无力。 看着他在车板上翻动物什的模样,不禁悲意顿生,哀声埋怨:“郎君也不顾我命苦,我早已在心里将终身托付给你了。郎君偏偏在这个时候招惹了须菩提,让我以后的路可怎么安生?” 真的又垂下珠泪。 信手解开一个包袱,但见里面香衫、罗袜、丝绢、绣鞋……尽是些贴身闺物,一应俱全。 白无常将包袱系好,轻笑,回她:“美人何必提前悲伤?咱们不是正在用缓兵之计对付须菩提门下吗?等我真正死了的那刻,美人不妨再垂几滴眼泪吧。” “我巴不得你现在就死!” 一声娇嗔,她扑进他的怀里,婉转娇音:“别再提什么死啊活啊的,你去哪里,我随你去就是了。” 耳鬓厮磨了一会儿,白无常看向车板上的大木桶,皱眉说:“你准备的东西可真全,连洗澡的家伙都凑齐了。” “为了能让郎君活命,我什么不肯做?” 红菩萨抬眉撒娇:“这是妖祖的道场,满山腥臭,哪有女儿家不想沐浴的?比起新衣新袜,这一桶热水也许更能打动小道姑的心思。” “有理,有理。”白无常紧握着她的手,连连点头:“枉我自恃细心周到,比起你来,实在是差在天壤。” 受人夸赞,总是欣喜。 受到心上人的夸赞,甜蜜难当。 相互依偎一会儿,白无常轻吻红菩萨的额头:“上山时,我们失了马车,待为你得了力王内丹后,又得徒步东海……” “偏就郎君生了一副巧嘴,你、我之间说话,还需这么转弯抹角么?” 咽下痛楚,红菩萨咯咯一笑:“我明日就为郎君准备马车,好让郎君省些腿脚。” 她越来越聪明了。 “完啦!我的心思在你面前好像一碗白水,一穿到底。以后的千万、万年,岂不都被你吃定了?” 得了赞语,更是炫耀,点着白无常的鼻尖,笑说:“不光要有马车,车里还要有清水、蜜饯、干果、零食……最重要的,还要有酒。” “知我者,非你莫属!请受小可大礼参拜!” 白无常做势便要撩袍下跪,逗得红菩萨咯咯直笑,伸出软臂搀扶,艳声细语:“等到扎红花、点红烛、掀红幔的那天,郎君与我再互拜吧。” “有劳你了。”轻抚她的脸,依依惜别:“马车的事,三天后,清晨时,放在这里。我们下山取马车,你去妖祖洞府取力王内丹。” “这两夜,郎君与我,就不再相见了吗?” “有千秋万世等着我们,还在乎这两晚吗?” 挎起小衣包裹,将木桶背在肩上,直奔上山小径。 走出十余步,回身观瞧,见红菩萨还立在原地。 爽郎一笑,大步隐没在山林里了。 是夜,风冷依旧。 摘月斜软着身子,轻抚额头,刚刚醒来。 眼前已空无一物,她立即警醒。 天精石呢?红头绳呢? 正在受惊时,听到身后密林深处有沙沙声响。 立即拔出无常斩,纵步上前。 人影自林子里闪出,细剑恍若游蛇,架在他的脖子上。 剑风如湫水,冰冷。 脖子上起了粟粒,采星在看清是摘月后,收起惊魂,叹气:“师姐,第一次你将剑架在我的脖子上,是因为你我素不相识。这一次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他。 摘月松下一口气,收起无常斩,无力的问:“天精石与红头绳呢?” “被我藏起来了。”采星眨眼一笑,指向林子后面:“就在那里。” 潜心修炼的至宝,怎能随意丢在林子里? 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探进密林。 拨开丛叶,一片温热扑面。 林深处孤立着一桶热水,一桶能刚好装下一个人的热水。 夜黑,风冷,野林。 这一桶热水对于摘月,就如同一个白馍对于饿汉。 正在犹豫时,采星在背后嬉皮笑脸:“我趁师姐熟睡时,掐诀请来银河天水,又施咒请来九天真火,这才为师姐造了这一桶热汤。尽请师姐消受,不须感激涕零。” 银河天水,九天真火,名头这么大,他哪有那个本事? 知道他在胡言,回首轻笑。 仔细看看,发现他早已满身酸汗,衣袖、裤腿都已挽起。 在山野间,要烧好一桶热水,一定出了不少力吧。 指着她手中的无常斩,采星笑说:“师姐手中有剑,不怕我隔林偷看。” 语罢,走到木桶边,拣起一个包袱,递到摘月手里:“白无常托我带给师姐的。” 包袱柔软,想来都是些女儿家的贴身衣物,不由脸红。 采星转过身,走向林子外面:“水快冷了。我在林外给师姐唱歌听。”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惜故不如念今,李后主也许懂得这个道理,只是无力而已。 曲调婉转,嗓音却粗糙,一阙虞美人被他唱的像山野村歌,却暖进了摘月的心里。 一如这池暖水,明明包裹着赤裸,却一清见底,没有丝毫杂念。 剑横在木桶边缘,人浸在水中。 洗去凡尘,留却余香。 青丝已湿,反衬星眸更加明亮。 这一洗,褪去点滴仇恨,对黑无常的旧怨,渐淡。 轻抚香肩时,林外的歌声顿止。 立即单臂掩胸,另一只手拔出利剑,他若有半分不矩,少不得要挖了双眼。 “咦?你怎么上来了?”听到采星在问话。 另一个声音沉稳,回:“特来向摘月仙子请罪。” “不行,不行。” 采星叠声拒客,编着瞎话:“师姐正在……正在睡觉,不便见你。你可以留下话来,我捎给师姐。就好像今天你给我的包袱和木桶一样。” 原来是他。 是白鬼史! 昨日还想见他,今晚他便来了。 他隔山相顾,我想当面道谢,但此时赤裸,怎么能见? 心头小鹿乱撞,顿时惊慌。 想起身寻衣,又怕弄出水响。 惊动了他,羞煞了我。 森罗鬼使,白君无常,究竟是什么面貌呢? 传闻他有七尺长舌,一双白目,形体僵直…… 但听声音,却似一个谦谦君子。 君子朗声再起:“若师兄肯行个方便,我在梦中与仙子告罪即可。” “来都来了,也不用托梦那么麻烦。”采星拦不住他,只能叹气:“师姐在林子里面睡觉,你就隔着林子与师姐说话吧。” “仙子已经开始修行至柔功法了吗?”白无常又问:“如果有,劳烦师兄将宝器借我一用,我必不辜负仙子。” “宝器?”采星纳闷,随即大悟:“红头绳啊。与你说话真费劲。” 紧接着,便听到脚步轻轻,漫向林边。 放下利剑,整个人曲到水里,双手掩住酥胸,不敢弄出半分声响。 “小可白无常,特来向摘月仙子请罪。” 他边说边以手掌拍打林边树干,弄出响动,以告知摘月他已驻足不前。 声音虽轻,却字字入耳:“因摘月仙子与我同僚有未解之结,故小可不便明见。多日怠慢仙子,他日相见,必凭听仙子责打。” 每日有酒、有肉,何来怠慢之说? 不能回言,羞红着脸。 “小可司职鬼使,不敢奢望修仙之路。只愿助摘月仙子早登仙界。”白无常又说:“小可法力瀛弱,若耽误仙子进程,万望仙子莫怪。” 语罢,林外红光四起,也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 只闻听采星惊呼:“头绳是师姐的法器,你别乱动……” 他在做什么? 是要毁了我的红头绳吗?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他是君子,怎能做小人行径? 红光渐弱,如残烛之火,终灭。 “哎?你怎么倒下啦?” 采星急呼,脚步凌乱。 又听到白无常气喘无力的叮嘱:“我的真灵已灌入……交给……交给摘月仙子。” 他的真灵?他的真灵!灌入了红头绳? 不顾水响,立即起身,探出娇躯,捞起包袱。 白袜、白鞋,白色小衣,绿色长衫,靛色罗裙,还有不能对人语的白色肚兜。 每一件,他都摸过吗? 贴身而就,免不了怀羞。 顾不得湿透的青丝,纵出林间,只见采星一个人独守在林外。 “他呢?”她急问。 将红头绳交到她的手里,采星指了指山下:“走了。” 头绳暖,还有他的温度! 罗裙一摆,再次纵身。 摘月跃去了下山的路。 ------------ 第七十五章 向谁说理 山林耸在深夜,无星,冷风。 脚步越急,风声越烈。 刚出浴的身子袭了风寒。 山野之大,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想出语唤他,又怕坏了娇羞。 回山的路,像走了一万年那么久,因为她回了一万次头。 每次回头,也许就能见到他伫在曲径中央。 但,都是空。 篝火旁,采星烤着咸鱼肉。 摘月无力坐下,一块烫手的鱼肉被采星吹凉,递到她手里。 “他……到底长的什么样子?” 红头绳绕在指间,已被揉的更软,像少女情动的心。 “不是和你说过一次了吗?” 采星吃着鱼肉,有些不耐烦:“高高帅帅的,像个教书匠。” “不是,不是。”轻轻摇头,纠正他:“你上次跟我说,他像个状元郎。” “有什么区别吗?”采星耸了耸肩,又递给她一块鱼肉。 接过鱼肉,不吃,又问:“长舌头呢?白眼珠呢?哭丧棒呢?招魂牌呢?他是跳着走路的吗?他身上有寒气吗?” “你不关心你的红头绳,居然关心这些?” 采星无奈的失笑,他没有回答这些问题,反倒惊奇的说:“刚刚他在林子边上和你说说话,突然从掌底打出一丛绿火,烧炼师姐的红头绳。我看的真真的,是绿火,绿色的火!” “绿色的火就是鬼火。他是地府的人,所以会用鬼火。”似乎笑他无知,摘月又解释一句:“鬼火虽然是火,但却是冷的。” “可是绿火为什么会发出红光?” “这是因为……是因为……”吃了一口鱼肉,待下咽后,再说:“他要用他的真灵助我修炼头绳。但地府的真灵没有阳气,全是阴灵,所以他只能在烧炼鬼火时,再施一些九转法力,将阴灵转化成阳气,好归我使用。” 这,太能编了吧? 采星已经呆了,无比钦佩:“师姐真厉害!你说的这些,我全都不懂。” “只要师兄肯多用些功,自然就懂了。”摘月深低着头,不看他。 只在指尖搓着红头绳,觉得它灵气逼人。 以真气驾驭,轻轻一挥。 立即飞砂走石,横扫落叶无数。 摧得柴火乱溅,采星蹦跳躲避。 好生厉害! 这根小小头绳好像集聚了万千法力,只叫摘月满目惊喜。 “我的天!白无常为了成全师姐,还真下血本儿。”采星手忙脚乱,重聚柴堆,叹了一口气:“他究竟和黑无常有多大的仇。” “不,他不是成全我,是成全三界的公道。”摘月赞他一句,又细声说:“也许,也有成全我的心意吧。” 话轻的几乎让人听不见。 采星全当听不见,又对摘月描述:“我看他弄火后,体弱的像一条软皮蛇,估计这点真灵全给了这根红头绳了。” 巧手将红头绳系在剑坠上,摘月深吸一口气:“他舍身求公义,我绝不能负他。定要制住黑无常,讨回师门公道。” 摊掌向采星讨回天精石,又专心用起功来。 至柔之物有他相助,已经炼成。 一心不分二用,静心凝气,调集全部真灵,缓缓疏导天精石心。 一夜未眠,东方泛白时,她又软软倒下。 掌心覆在她的头顶,灌入一些温热良气。 数着她翘曲的睫毛,白无常深叹:“不过就是一点师门名声,仇恨的力量真有这么大吗?” 该让她多安睡。 收起掌法,信步而下。 走至曲径幽深处,白无常停步,仰望丛顶,笑语:“小爷悬在我的头顶,我总怕被伏击,让人步步心寒。” 鬼魅落地,向来无声。 黑无常现身在他眼前,垂下铁索,双目冰冷:“我已说过,莫做害人事。” “我以真灵助她炼宝,怎么能说是害人?”白无常打量了一下冰寒的铁链,苦笑:“小爷若是想问罪,须得给我个凭据。” “你明知她非我敌手,还给她希望。”冷哼:“这就是凭据。” “世人都说我有七尺长舌,奈何却辩不过小爷。”依旧苦笑:“这么难讲的理,小爷也能找出来,佩服。” “你讲,我听。” “摘月仙子没有法力、没有道行、没有名师,只有门第好听,须菩提门下。”白无常娓娓道来:“她想斗败你,光耀门眉。” “所以你要助她斗败我?” “不会。”白无常摇头:“莫说她了,就算是有一万个我捆在一起,也不是小爷的对手。” 拍过马屁后,再说:“她若真斗败了连须菩提都斗不败的黑君无常,须菩提门下还能容她吗?少不得要给她安一个欺师灭祖的罪名。” “这个罪名她担不上,她注定斗不败我。” “斗败你,是欺师灭祖。斗不败你,是败坏门庭。”替摘月深深苦叹:“摘月仙子的命数已定,只能做一名散仙了。” 左右都没有活路? “仙界会如此不堪?信义呢!” 黑无常心里一冷,铁链作响。 “信义?这两个字是编出来欺负老实人的。小爷怎么还会信这种胡言?” 说笑后,又沉声说:“只有一种办法,可以帮摘月调解这个困局。” 沉声不语,听他继续说下去:“不斗!只有不斗,才没有胜,没有败。” 摇了摇头,苦笑:“但这种办法需要小爷躲避摘月。难,实在太难。摘月寻仇心切,小爷生性孤傲,难免有碰面的一天。” 黑无常负手转身,不理。 白无常又苦言:“一个散仙,要存活于乱世,谈何容易?若有宝器随身,也许不至于横死在妖魔手里。” “你助她炼宝,是为她将来打算?” “也许是悯人心,也许是怜香情。谁知道呢。” 狡洁的一笑,信口说:“今天我帮人,明天人帮我,多做点好事,总不会吃亏。” 已懂他的弦外之音。 只要摘月没有害人心,我就受你一劝。 “我可以避她不见。”说完这话,黑无常纵身无影。 妖祖的洞府,果然不俗。 冬暖夏凉,是一个修行的好道场。 将脚搭在石桌上,以臂做枕,白无常懒懒的窝在石椅里,小憩。 将睡未睡时,舒服的双腿突然跌落。 石桌莫名的移开了位置,后面稳坐着孟女。 正襟坐好,白无常斟茶,讨好一笑:“茶能清心明目。” 接过清茶,一品芳香。 孟女皱眉冷声:“如果再把敢脚放在吃饭的桌子上,我保证下一顿饭就让你吃到咸猪脚。” “我没白没黑的,山上山下费尽腿脚,在椅上小睡一会儿,也要被干娘责骂。”轻笑叹气:“干娘真是教子有方。” “哪个让你乱跑了?峰顶一个佳人,山脚一个艳女,你自己玩的不是挺开心的吗?” 世上哪有天衣无缝的事? 看来什么事也瞒不过孟婆。 白无常撇嘴一笑,转开话题:“霍或火和蛇王女儿呢?怎么听不见她们叽叽喳喳,难道还没睡醒?” “她们要尝果子酿的甜酒,一早就进山采果子去了。” 酒能生愁,亦能浇愁。 酒与愁,自出生后,便好似是一对冤家,相克。 小小娃儿,怎么想喝酒了? 也许因为情窦初开,也许因为初见蝶儿与黑君的生死离别。 不可知,无处感慨。 随口笑说:“干娘胆识过人,敢把两个小女孩儿放到妖祖的道场里乱闯。” “这个道场自我们上山后,就早已名存实亡,哪有小妖肯多驻留半刻?”孟女一笑,饮茶:“你若不懂这个道理,又怎敢让一个小道姑在山顶独睡?” 不回嘴,只饮茶。 “黑君不像你这般懒散,一定在暗厢照顾她们,不会有差错。”孟女轻言:“小道姑那边有魍电看待,可叫你放心。” “那……魑刀、魅风……” “至于她们,正在照看力王行事,如果他有半分不矩,我自会收到消息。” 三大刺客还未正式接任,就已经被孟女所用。 “妙啊,妙啊。” 白无常为自己满了一杯茶,连连点头:“干娘一举收定了地府四大刺客,又有白鬼使做干儿,他日干娘妹子再招黑鬼使做了女婿……阎老头那边只有牛头、马面和无用的鬼卒。” 话说到这里,白无常起身鞠礼:“待他日干娘霸坐森罗十殿时,干儿再向您老人家大礼参拜吧。” “哼!你不必试我心意。就算没有四大刺客与鬼使相佐,凭我一人之力,想霸森罗也早就霸下了。” 霸气过后,孟女沉声说:“都说三界须平衡,但哪个把我地府放在眼里了?天界镇妖不灵,只会在人界坏我地府名声。人间已将妖、魔、鬼、怪混为一谈了,谁下的黑手?” 妖、魔、怪是天界疏职所遗下的万物成精。 但鬼之一物,却是人界在轮回前的形状。 不知在几何时,已被排在妖众之列了。 “天、地、人三界本应各自为据,互不牵扯。但现在却以天界为首,谁定的道理?” 这是好问题,但谁能答的出? “修道之终,也只能得个长生,得不到永生。想要延续寿数,须要有王母的蟠桃和镇元子的人参果。这两株仙根是天生地养,凭什么归他们?” 从古至今,稀有物,强者得。向谁说理? “天界无耻,霸着三界的寿数,却向西方极乐称臣,谁认的主子?” 谁下的黑手?谁定的道理?凭什么归他们?谁认的主子? 这些问题,白无常答不出,也没人答的出。 “原来干娘志向不在地府,而是三界。”白无常暗暗乍舌,一叹后,缓缓坐下。 孟女微微一笑,又道:“西方极乐天杰地灵,呼吸之间就得永生,三界为什么偏要凭两株果树牵扯性命?” 这句问话,更加狂妄。 “原来干娘志向不在三界,而是极乐。” 地府孟女,黛眉星眸,艳唇皓齿,乌发长束,像阁中娇女,却有破天之心。 放下茶杯,白无常微微叹气。 见他面色泛青,孟女低眉,转言一笑:“你错了,我志不在地府,志不在三界,志不在极乐。我只要公道。” ------------ 第七十六章 用手刨 公道,谁知道? 有人说,日出月落,斗转星移,时间对每个人来说都公道。 有的人死后被封神,受千年供奉。 有的人死后化野鬼,立即无名。 这,公道吗? 甚至还有的人,活着时,已将自己封神。 地府的人,最懂这个道理。 孟女却出语要公道,白无常只有苦笑。 茶冷时,白无常起身,踱到洞口,侧身轻言:“干娘,千万叮嘱魑刀、魅风二位刺客,别对力王下黑手,要留给黑君亲自解仇。否则,别说公道了,连安稳都没了。” “你去哪?” “洞里冷。”随身踏步出府,洞外传来回言:“我去晒太阳。” 妖祖道场,哪有日光? 四处阴霾,闷热。 信步闲庭,竟然无处可去。 既然招惹了摘月炼宝,不妨就助她到底,索性将顽石也一并造就了吧。 回转山峰,摘月还在柔软迷睡。 自她手心里取出石心,微微一叹:“但愿我没看走眼,能为仙界添一枚有善心的荡魔仙。” 真灵耗费的太多,又被汗水浸透。 在迷离间,摘月强睁双眼,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 恍惚间,看到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将天精石心御在半空,双掌隔空而捧,似在施法。 他双腿修长,身形挺拔,英姿难当。 想看清他,却什么也看不清,光茫耀眼,不能逼视。 只能再闭双眼,躲过这阵刺目。 这一阖,又沉沉睡去。 睡去前,只记得他一身白衣,被耀成金色。 再醒来时,鼻息间又传来了烤咸鱼肉的味道。 瀛弱的以肘支起身体,又见到采星在弄火烤鱼。 “我见到他了。”摘月的声音无力,柔软的像婴儿。 听到她咿呀出声,采星走近,递给她一块鱼肉,笑说:“说了什么都听不清楚,先吃点东西,养养精神吧。” 无力的嚼了几口鱼肉,好像有了些体力,摘月慢慢斜坐起来,又说:“我见到白鬼使了。” “唉,我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采星失笑:“那家伙我天天见。” 坐直了身子,回想他在朦胧间的模样,自顾点头,轻说:“他的确儒雅,像个状元郎。” “是吗?师姐也这么想?”采星挺起胸膛,笑问:“他跟我比怎么样?” 轻轻失笑,打量了一下采星,认真的评述:“他比你高一些,比你瘦一些,比你多了些英雄气。” “又长又瘦的是柴火。” 采星不太高兴,又回到火堆旁烤鱼。 火堆旁,放着无常斩。 无力的走过去,拾起剑。 红头绳已经坠好,有风随和,飘飘欲飞,像摇曳的烛火。 抽出剑身,赫然见到一颗灵光闪动的蓝宝石被嵌在剑身中央。 映得整只剑像一束冬水,冰莹。 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手中持着至宝,顿时双眼明亮。 “师姐这次好奇怪,居然醒过来不担心天精石去哪了。”见她嘴角扬起笑意,采星也笑,又逗她一句:“上次为找天精石,还差点把我的头割下来,忘了吗?” 他哪懂?有白无常亲自护持,天精石怎么会出差错? 又想起他一身白袍,被映成金色,唯一的英雄。 藏起恍惚,随手挥就。 剑风狂舞,顿时天昏地暗。 一片野林被摧残的面目全非,参天大树被拦腰切断,发出刺破天的爆裂声。 吓跑惊鸟无数,四散出逃。 逃跑的不仅有鸟,还有采星。 本以为蹿到大树后面已经安全,却不料树也倒下了。 落叶像飞刀,砸遍头脸,还没来得及叫疼,又被树干压倒,陷到泥土里。 惊鸿一招,将眼前夷为平地,连摘月自己都没料到后果严重。 呆呆的愣住。 不知道该欣喜还是该惊吓? 耳畔传来微弱的呼救声:“师姐,救人呐。” 好像是采星的声音。 对了,采星刚才不是在这里烤鱼吗? 人呢? 难道! 一声惊叫,急目望去,见到在远处折断的树干下伸出一只手,正微微颤抖。 提剑跃过去,站在残败中,看到采星的半个身子被树干压在土里,露出半张脸,鼻孔有血。 他哎哟、哎哟的哼唧,一定很疼吧? 实在太对不起他了。 但谁又能想到随手挥挥剑,就惹出这么大的祸? 紧咬嘴唇,急切安慰他:“师兄忍着点,我马上劈开树干,救你出来。” 抬手扬剑。 采星一声大吼:“别动!” 不动?不动怎么救你? 大喊一声牵动了疼处,采星呲牙裂嘴后,惊恐的小声说:“师姐,把无常斩放下,慢慢的,轻轻的。” 已经很对不起他了,他要怎样就怎样吧。 摘月轻轻放下剑,眼神充满关切。 “谢师姐不杀之恩。”见她放下剑,采星长出一口气,好像死里逃生,闭上眼苦笑:“要是师姐刚才真的一剑劈开树干,估计也就将我斩做两段了。” 是啊,无常斩的威力这么大,初次相遇,手下哪有度量? 可他,怎么闭上眼睛了? 不会是要死了吧? “师兄,现在该怎么办?你哪里疼?骨头摔断了吗?除了鼻子,还有其他流血的地方吗?你醒醒啊,别睡啊。” 摘月蹲下,怕他死去,急得流出眼泪,再也不顾男女有碍,抓着采星的手晃了晃。 “别晃,腰……腰……断了。”疼得崩出眼泪,求她说:“师姐,要不你还是劈大树吧,下手狠点,给我个痛快。” 他没死,太好了。 慌忙放开他的手,抹去眼泪,急问:“师兄别说笑了,我到底该怎么救你出来?” “只要你不动剑,不动我,一切好商量。” 不能劈树,又不能动他,这可该怎么办? 摘月没了主意,只顾凄苦的盯着眼前景象。 唉,神兵利器给了一个傻道姑,不知道以后吃苦的是妖,还是她? “师姐莫非会大搬运法?只用看的就能把我救出来?” 他就是死性不改,都这种时候了,还只顾玩笑。 “你不让动,我能怎么办?” “挖!” 挖他出来?的确是个好办法。 摘月顿时来了精神,伸手拾剑。又听到采星惊呼:“别用剑!” 不让用剑,又没其它长物,那怎么办? 看着她踌躇的面目,采星长叹一声:“用手刨。” 十根葱指染成了泥,几片指甲折断,也不知道挖了多久,罗裙已被香汗浸透。 采星斜拧着身子,一点一点的从树干与地面的缝隙中蹭了出来。 地上虽有草,草间却全是木屑,划破了采星的衣衫。 他赖在地上,苦着脸对摘月说:“师姐要轻轻的将我抱起来,再找一处柔软的地方,慢慢的把我放下。” 抱?怎么抱? 我已及笄,他已冠礼,这怎么能行? “难道师姐忘了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我是抱住师姐的吗?” 又是这件事,他怎么反复提? “师姐,你不会是想让我一寸一寸的爬出去吧?” 犹豫再三,为难的点了点头,轻回他:“辛苦师兄了,爬慢一点,别太疼了。” 啊? 害我被树压,让我自己爬,她真讲义气! 别太疼了?这种事,是我能说了算的吗? 唉―― 长叹一声,背着一身残破,慢慢的爬离这片废墟。 摘月不忍看他,不知道是愧疚,还是怕自己笑出声来。 耐心的等他爬出了一段距离,才轻轻拾起无常斩。 石心湛蓝,头绳艳红,剑如冰峰,一切都完美。 细剑轻盈在手中,似乎还啸着凤鸣,真想一探究竟,它的尽头该有多大威力? 环顾这一方败林,暗自吐舌,再也不敢乱用招了。 莲步轻移,悄悄跟在采星后面。 像一个主人,在遛自己的鳄鱼。 爬了十几丈远,终于在树荫下找到一块柔软的草地,采星扶着树干撑起身体,慢慢坐好。 摘月已将无常斩收进剑鞘,满脸歉意的站在他对面。 抹去鼻血,抬头看她,皱眉叫苦:“我数了一下,至少断了三根骨头。” 她松了一口气,柔声说:“只要师兄没有大碍就好。” 骨头断了叫没有大碍? 非得残废才叫有事吗? 跟她讲不通,干脆直言:“师姐,都说伤筋动骨,一百零五,这三个半月就有劳师姐侍候我吃喝了。” “三个半月?”摘月这才觉得事情不小,为难的问:“真的需要这么久?” 点了点头,继续捉弄她:“除了吃喝,还有拉撒,偶尔要帮我擦一下澡。” 这,太荒唐了! “不行!”摘月立即否决,正声言词:“师兄与我,一直恪守光明正大,千万不能让旁人误解我们之间有苟且。” “哪有旁人?”采星反问,苦笑一声:“刚刚你滥用招,除了害到我,还有第二个人在吗?师姐做事未免太小心了吧。” “不是……我是担心……”声音细的像蚊吟:“一但白鬼使来看我……怕他误会。” 一句话断成三截说,声音小的不入耳。 以后该怎么行走妖界,做一个叱诧的荡魔人? 叹一声,退一步,再和她商量:“拉撒与擦澡不用师姐管,吃喝总得管我吧?” 如果再不答应,确实不尽常理了。 “这个可以,咱们不是还有好多鱼肉吗?”说话间,四处观瞧。 “师姐别找了,那些鱼肉早就被你一剑劈到土里了,现在都碎成泥了。” 一招毁了口粮,真是懊恼! 无奈之余,只得认命,软软的说:“师兄稍等吧,我去摘些果子回来。” 刚要转身离去,又听到采星说:“把无常斩留下,你带着它我不放心,别一不小心把整座山给毁了。” 唯有佩剑防身,放下无常斩,在妖山里行走,岂不等同羊入虎口? 看到她皱眉犹豫,采星又笑:“毁了山是小事,一但误伤了白鬼使,可怎么是好?” 他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他看出我对白无常…… 不,我没有,我只是对他感恩而已。 脸上又在发烧,一定很红吧? 注:关于及笄与冠礼 这是古时中国的礼节。 及笄:女子满十五岁的时候是及笄之年。 笄,音同肌,是发簪。 及笄,即是指女子将长发挽起,可以婚嫁。婚后,唯有丈夫能见到自己披发的模样,代表妻子的热情只为丈夫释放。 冠礼:男子满二十岁的时候是弱冠之年。 冠,即是帽子或者头巾之类可以束起头发的器物。婚后,由妻子为丈夫每日戴冠,代表妻子有权约束自己的丈夫。 ------------ 第七十七章 果子酒 她站着,尽管背着身,仍能看出不胜娇羞。 身影纤瘦,轻垂着头,青丝飘飘。 将剑底的红头绳缠绕在指尖,静默。 楚楚,无声。 一句问话,换来她呆如石像。 心底又映出那一身白袍的英雄模样。 他嵌在金色光辉中,那么恣意。 十六年,从未波动的心湖,生起涟漪。 心变得沉静,手上却一轻。 低头一看,无常斩被采星牵走了。 “师兄,你……你怎么站起来了?” 将无常斩耍了几个圈,挂在腰间,采星苦笑:“我要是再不站起来,这顿果子要等到明年才能吃上。” 他浑身是泥,脸上的残血未干,但呼吸如常,怎么看也不像刚刚才劫后重生的人。 他又在闹什么古怪? “可是,师兄不是说至少断了三根骨头吗?还有一百零五什么的,难道是骗我的?” 她纤眉微聚,稍有嗔意。采星叹了口气,举起左手:“三根骨头都断在手指头上,和腿没关系,所以我能站,能走,能跑,能跳。” 这叫什么烂师兄?明明没事还装可怜吓我,他怎么那么坏! 比起……他,他真是差了天壤。 见她面目古怪,还以为她仍在兀自生气,采星笑言宽慰:“师姐应该庆幸骨头断在手上,否则照顾我吃喝拉撒真的挺麻烦的。” 倒也是,他现在好端端的,先前心里对他的那点愧疚,全都烟消云散了。 “果子还是我来采吧,师姐耗费真气太多,不如睡个回笼觉。”说着话,采星便迈步山下。 “师兄。”见他要远去,摘月追出几步,犹豫的看了一眼无常斩,小心的叮嘱:“无常斩的威力太大,师兄千万小心,不到万不得以,别用。”说到这里,瘦脸突然泛起红云,轻启樱唇,又小声跟了一句:“连累旁人,就不太好了。” 看她旖旎的羞态,采星暗暗做笑。 面色如常,突然拔出利剑,隔空奋力一劈! 吓得摘月旁跃。 然而,只是普通的剑风,没有半点法术。 怎么了?刚刚的惊鸿破天哪去了? 难道只能用一次? 摘月屏息,面色苍白。 对她摇头一笑,采星皱眉解释:“师姐,无常斩是你与白无常共同炼成的,剑上的法力自然只能受你们俩所用,在别人手里,它不过只是一把普通的女剑而已。” 原来如此,他与我,共同炼就,所以,共同拥有。 安定完摘月的心,他又狡黠的眨了眨眼,另有所指:“师姐大可放心,就算我乱劈八十万次,也伤不到白鬼使。” 几声大笑,采星携剑下山,留下摘月孤影独立。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以为我和白无常有什么? 不会的,我不会的。 不会的吧? 脑中又现出白袍金辉,想抹,抹不去。 如同桃面上的飞红,想擦,擦不掉。 满脸懒笑,松松垮垮的再回洞府,未进门,人先问:“干娘,开饭了吗?” 问声回荡,无人应答。 前堂里空无一人。 石桌上摆着茶具、果品,洞里烛火通透,不似有打斗的痕迹。 白无常稍定心安,细心聆听,果然自洞府深入传来隐隐嬉笑声。 蹑足摸近,莺莺脆脆渐渐清晰,像风摆银铃,好听。 是霍或火的俏笑,蛇王女儿的娇笑,还有孟女的巧笑。 三个女人一台戏,可是孟女一向孤傲,怎会和她俩玩到一起? 好奇心更盛,屏息收起足音,潜到笑声边缘。 一副美不盛收,尽入眼底。 三个女人,各有风姿。 霍或火童颜无忧,蛇王女儿娇艳少愁。 最是孟女,美的神秘,无法窥就。 她们打着赤足,裙摆被高高的提起,露出小腿,明亮皎洁,像月光。 小腿上沾染着各色果汁,依然难掩滑腻,更显得白晳。 赤足下,踩踏着山里的野果。 红的是山楂,黄的脆梨,紫的是桑葚,绿的是苹果。 六只天足,沾着果泥,趾甲像珍珠一样莹莹有光。 裙摆高扬,纤腿油腻。 跳啊,踩啊,笑啊。 没有一丝邪念,轻轻倚着石壁,感受着她们的欢乐。 谁说人鬼殊途?只要有情。 心底变得明净,嘴角扬起笑意。 只可惜清静时不多,一条冰冷的铁索缠上腰间,还没来得及回头苦笑,人已被甩了出去。 堪堪落地,顺势滚了出去。 爬起来时,摸了一把脸上的残血,伸掌给他看,深叹一口气:“小爷,用得着使这么大的力吗?把我的脸刮伤了。” 铁链抖得笔直,破风刺来,一声冷笑:“少抵赖,先接招。” 接招? 谁敢? 慌忙将无常斩递向铁链,随即后跃。 剑身遇到铁索,龙吟长鸣。 铁索如勾,卷起无常斩,隔空落入黑无常手里。 凝心一观,剑未出鞘,已有隐隐煞气。 将无常斩抛还给白无常,冷哼:“你炼的好鬼器!” “分谁用。”跃起接剑,白无常笑言:“地府的人用就是鬼器,仙家的人用就是仙器。” 还在强言狡辩? “剑上有煞气,谁用就吞谁的寿数。”黑无常横拉铁链,质问:“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懂?” 手指缠绕着剑柄下坠的红头绳,认真回他:“但也有阳气,所以,两厢抵消了。” 怕小爷不知前情,再解释一句给他听:“若是没有小道姑的头绳相佐,我怎敢轻易将无常斩舍给小道姑用?” “无常斩?”又招来一声冷哼:“好威风!” “客气,客气。”白无常立即抱拳,满脸堆笑:“小可不才,起了这个名字,能得小爷赞赏,何其之幸?” 铁链再响,黑无常将它拉得笔直,生起寒冰,冷声再问:“为何偷窥?若是说不圆全,哼。” 说我偷窥? 心底好笑,没直接回他,反问了一句:“小爷若是没有看见她们赤足裸腿,怎会怀疑我起淫心而要揍我?” 笑问后,摇头朗声:“大家看到的画面一样,我是小人,小爷却是君子,未免太不公平了些。” 冷目斜视,面色更加苍白,黑无常厉声质问:“有意而为和无心为之,怎能共论?” 问声落,铁链舞。 旋起冷风,割向白无常的咽喉。 虽然他下手留了七分情,但招式仍然凌厉,白无常不肯硬接,轻轻舞剑御出一个气盾抵挡,自己纵身躲避。 铁索击破气盾,轰然巨响。 残气四溅,震得洞府摇晃。 铁链游动如蛇,追着白无常的身形。 他始终不回招,辗转腾挪,不肯让铁链沾到半分衣角。 似打斗,也似游戏。 一阵红雾弥漫,封住了铁链的气势。 一只纤纤素手,搭上了白无常的腰际。 翻掌间,将他摔了个跟头。 孟女舞袖,驱散红雾,笑问坐在地上的白无常:“干儿,他不懂,你就说给他听。” 黑君问招,孟女竟然插手,不禁惹人心头恼怒。 但孟女裙摆高提,露着玉腿,足下未着罗袜,一双赤脚明亮,招惹黑无常转身不视,避开女光。 爬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白无常笑说:“波斯善酿果酒,其香甜美味,绝非中土能比。其中有秘诀,果子成熟时,只有待嫁的女儿才有资格以脚底揉碎果子,踩出果浆。以这样的果浆酿造出的酒,才是真正的人间美味。” “这些年的酒,果然不是白喝的。”孟女轻哼一赞,又接言说:“在女儿踩果时,全村欢庆,不必避男女之嫌。” 原来还有这样的民俗,酿一坛果子酒而已,偏弄那么多玄虚。 “黑君。”孟女冷笑,阴阳古怪的问:“若是心净如水,就算是艳女在前,也不会动摇心性,原来,这个道理,你不懂。” 黑无常收回铁索,仍是负身不理,反呛孟女:“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原来,这个道理,你也不懂。” 这两人,三句内,不吵才怪。 揉了揉屁股,白无常凑近孟婆,嬉笑打岔:“干娘,你既然知道我没有歹念,为什么还摔我一个跟头?” 瞪了黑无常的背影一会儿,孟女怨气未出,都撒在白无常的身上,冷声回:“进门就要饭,活像饿死鬼投胎,丢我地府的脸,难道摔你摔得还冤枉吗?” “巧了。”白无常哈哈一笑,继续耍赖:“我不光要饭,还想讨一些没踩碎的果子,省得我出力去摘。” 回手揪起他的厚脸皮,孟女巧颜一笑:“不想出力?那也简单,酿好了果子酒,没你一口的份儿。” 不顾脸皮疼,连忙挺胸直立,信誓旦旦:“我正闲得难受,盼干娘能多安排给我一些差事,花掉我多余的力气。” “进里面搬坛子去!”放开手,一脚将他踢向里面。孟女再瞪黑无常的背影,淡淡的说:“与不与我们酿酒欢庆,随你。” 说完话,素袖一摆,孟女回身离去。 扬头轻叹,黑无常刚要离开,又闻身后脚步声微微,霍或火拉了拉他的衣摆,欢笑说:“我第一次玩这种酿果子酒的游戏,太有趣了,你快来。” 没得他的同意,便拉着他往里面跑。 既然这是民俗,不是丑事,只好任她牵扯。 随她前行时,见到她小巧的脚丫上全是泥土。 不禁微微皱眉:喝了这种酒,岂不是连她脚上的泥都一起下肚了吗? ------------ 第七十八章 太难了 果汁五色,蜜糖相伴,入坛。 看着四个被泥封小小酒坛,霍或火嘟着嘴叹息:“忙了大半天,就只有这么一点点?” 将酒坛挪到阴凉处,擦净了手,白无常故意逗她:“看着少,喝着少,吐的时候就多了。” 瞪他一眼,放下裙摆,将小脚放在木桶里洗刷干净。 扬起眉,威胁他一句:“孟姐姐跟我们至少说了你在地府出丑的十八件事,今天我先帮你回忆第一件好不好?” 眼底闪过无奈,满脸堆起苦笑:“等果子酒酿成了,你就想想,我每饮一口都是在喝你的洗脚水,那时的得意,岂不是胜过现在千百倍?” 呵,他求饶了。 好得意呢。 净了素脚,穿起罗袜,提好绣鞋,扬着下巴走近他,反手拍了拍他的胸膛,骄傲的俏笑:“知道怕,算你乖。” 对她维诺的点了点头,偷偷转过脸,藏起眼里的捉狭。 孟女帮蛇王女儿编着数条细长的女儿辫子,斜了一眼白无常,对霍或火摇头:“你终于还是上了他的当了,他说这酒是洗脚水,你若喝,岂不是自饮洗脚水?” 原来他在动这种小心眼? 拿无聊当有趣,哼。 “难不倒我。”霍或火白了他一眼,仍是得意,笑回孟女:“我们如果不喝,不就等同于他一个人喝洗脚水了吗?” 白无常轻轻叹,低下头,神情萎靡,好像输了这一阵。 将蛇王女儿收拾妥了,孟女重新束好长发,对霍或火浅笑轻声:“你若不饮,正得他意。我们今天所有的辛苦,都归他享用了。” 啊? 他的真正用意是在这儿? 想独吞果子酒! 难怪他将果子酒比喻成洗脚水,好缜密的心思。 让人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几步向前,拧住他的手背,俏目瞪得滚圆:“我宁可自饮洗脚水,也不会让你尝到一滴。” 手背上的皮被拧成圈,皱起眉头,脸上故意露出痛疼的模样,哄她得意的一笑。 捉弄他之余,却寻不见了黑无常的身影。 不知在何时,他悄然离去。 唉,他总是这样,无影无踪,丝毫没有愧对鬼魅的身份。 欢庆已过,蛇王女儿再去厨洞忙活饭菜,霍或火相随帮厨,叽叽喳喳的说着私房话。 地上还散落了些被挑剩下的野果子,白无常用一块兰布,将它们兜在一起,挽成包袱。 看了看挂在他腰间的无常斩,阴煞气外露。 孟女狐疑,展开冷笑,压低声头,贴近他的耳根:“还敢说你对小道姑没动歪心思?说实话,你倒贴了多少真灵给她?” 引着孟女走到洞府前堂,为她斟满一碗香茶,堪堪一笑,不答反问:“干娘好像对小丫头特别照顾,宠她多过宠我,难道是前生有缘?” 鬼奸滑,什么也逃不过他的耳目。 低眉品茗,隐去眼底的秘密。 放下茶杯,轻拭嘴角,冷艳一笑:“明天,力王就会送来内丹,你终于熬出头了。” “啊?不是说好了七天吗?”无奈的摇了摇头,深叹一口:“无聊的时候,嫌他手脚太慢,正玩的有趣的时候,他是倒勤快了。” 自添一盅水,斜他一眼,轻斥:“你无聊或有趣,我根本不关心。”沉下面目,认真问他:“你真的那么有把握黑君能斗赢他?” 窃窃失笑,连连摇头,也为自己倒了一杯水,饮尽,缓缓坐下:“斗不斗得赢,我根本不关心,我只怕力王死得太惨,溅我一身脏血。” 真捧黑君的场! 拧起星眸,重重一哼,再问:“如果力王吞了那八万年的内丹,黑君还是他的对手吗?” 一副娇月容,蒙上怒颜纱。 花容月貌,却气性这么大,还在和小爷争胜。 正了正嗓音,将事情原委与她讲清楚:“先前在庙里有一桩冲突,小丫头救过黑君的性命,现在小丫头被力王羞辱,黑君怎能错过这次报恩的良机?” 仰天萧索一叹:“他的雷霆之怒,谁挡得住?” 再饮一杯水,笑对孟女说:“黑君肯放力王出府为干娘做事,已经是给了干娘天大的面子了。” 将兰布包袱挎上肩头,歪歪斜斜的走向洞外,倚着石壁,回头一笑,懒懒的说:“干娘别忘了我的叮嘱,千万别插手小爷的事,否则,以后谁都别想有安生日子过了。” 摇摇晃晃的迈步上山,静的连鸟儿叫都没有。 想是万物皆有灵性,已知明天这里会有一场恶斗,鸟兽也纷纷躲避了。 进入被摘月挥剑摧毁的林中,便见到她急步迎上来。 咦?什么时候她这么惦念着我回来了? 难不成是饿的心发慌了? 来到近前,刚启红唇,话却被他抢在了前头:“师姐没睡个回笼觉吗?” 轻轻摇头,刚想问,又听到他一声叹,惋惜的说:“人生四大香啊,师姐也不好好尝尝。” 什么四大香? 他在念什么法言咒语吗? 见到摘月满目不解,摇头晃脑的与她解释:“回笼觉,二房妻,开江鱼,下蛋鸡。排名不分先后,都是香艳绝顶。” 鸡鱼之类的也还罢了,二房妻? 他也太不懂廉耻了吧? 这种话,哪是师姐师兄之间能谈论的? 没想到天界的荡魔仙竟然比不过地府的阴鬼使,毫无君子之风。 瘦脸飞红,似羞似气。 将兰布包袱自肩头卸下,取出一只歪梨,在袍子上蹭了蹭,递到她手里。 接过梨子,捧在手间,却无心品尝。 几次想问,却羞于启齿。 他似乎毫不察觉她的古怪,在果子堆里左挑右捡,终于抓起一只苹果,嚼得嘎吱做响。 他大刀阔马的坐在地上,她紧拘裙摆,慢慢蹲下,与他平视。 终于鼓起勇气,细不可闻的问了一句:“师兄今天遇到……他……了吗?” “他?”咽下乱嚼的苹果,凑近摘月,明知故问:“师姐说的他,有名字吗?” 一想到他,便心如脱兔,脸发烧。 红唇几乎咬破,轻轻挤出“白君”两个字。 “白君?”采星微微皱眉思索,随即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白无常啊。师姐何必这么客气,还叫他白君?咱们可是跟地府誓不两立的。” “不同,他不同。”摘月定了定心神,终于将声音放开了一些:“咱们与黑无常誓不两立,不关他的事。” 刚刚褪去了红云,提到他,重新再聚。 啃完苹果,扔掉果核,采星再抓了一把桑葚,胡乱的塞到嘴里,边吃边回:“匆匆见了一眼,就急着给师姐摘果子了。” 见到他了,采星还是见到他了。 提起胸口的紧张,细细再问:“他有没有话带给我?” 吃完了桑葚,满嘴的紫色,采星舔了舔牙齿,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早晚会来,他说黑无常两天后就会回妖洞了。” 在果子堆里左挑右拣,没有一只是成色好的,索然的撇了撇嘴:“满山的好果子都被小妖给摘没了,说是要迎接黑无常回府呢。” 两天后? 哼,无常斩已经炼成,恨不能现在就与黑无常一分高下! 报了师仇后,就能正大光明的和他……见上一面了。 只是想和他道个谢,说一会儿话,再没别的了。 真的,再没别的了。 女孩儿家的心思涌动,面目上时喜时忧。 风光扭捏,也是一道十足的风景。 赏够了她的我自犹怜,采星将无常斩自腰里解下来,细细端量,歪头咂嘴,轻轻自语:“白无常跟我说的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的声音虽小,却被摘月听得真着。 原来他还有话。 收起心绪,急忙催问:“白君……他还说过什么?是关于我的吗?” “嗯,关于你的。” 他点头,她暗喜。 几分盼,几分羞。 擦了擦手,站起身,拔出无常斩。 一束冬水映日,分外明亮。 “白无常说无常斩还未开过血祭,所以锋茫太盛,师姐如果不能持定心性,怕很难控制无常斩的凌锐,降魔斩妖时,怕累及无辜。” 放眼四目,皆是残破,一片好林,就因为随手一挥而四散。 他好眼光,果然能说到关键处。 原本就佩服他的机谨智慧,现在又多倾心了几分。 急忙追问:“他有没有说过该怎样持定心性?” 转腕耍了几圈,又将无常斩收回剑鞘,采星摇头叹息:“难,太难了!” 一句话分成八句说,简直比女人还女人! 急跺莲足,紧紧摧问:“不管多难,师兄尽管原话原说就是了,干嘛这么别别扭扭的。” 星眸透着焦急,有些失了闺秀的风采。 心里暗暗做笑,脸上却犹豫再三,喃喃念着:“须与无常斩共渡九百九十九个时辰,同食,同梦,同浴,共享红日光华,同采星月灵气,直至师姐的真灵与无常斩的真灵心念合一,这才能功德圆满。” 转过头,紧盯摘月:“黑无常二十四个时辰后就回妖洞了,哪天离开可不一定,师姐有九百九十九个时辰可用吗?” 法子不难,时间却不够用了。 如果这次走脱了黑无常,下一次还不知道能不能寻到他的踪迹。 一但他钻回地府就完了,除了阴曹人,没人知道黄泉入口在哪。 问题难答,摘月愣住。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满面焦急化作愁容,无言以对。 让她独自为难了一会儿,采星望天,若有所思的说:“我在天庭学艺的时候,也曾学会一个持定心性的法子,倒用不了这么久的时间,只是辛苦了一些。” 轻轻一句自语,燃亮摘月的希望,立即放下心头叹息,眨着星眸,盼问:“师兄快说,我吃得了辛苦。” ------------ 第七十九章 我娶你 天色转暗,云低气短。 几缕凉风袭人,怕是不久就要落雨。 引摘月到了一株古树下,搬来石块,让她安坐,催她先吃梨子。 直到她咽下第一口梨肉,这才开口问她:“师姐在学艺的时候,被师父罚过吗?” 他又来这套,说什么事情总喜欢绕弯子,就不能干干脆脆的将持定心性的心法告知吗? 居然不及白君的十之半分! 白君可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炼好红头绳,炼好天精石心。 为我。 他还在聒噪追问,看在这几天他爬上跑下的,也不好不理,只好细细吃梨,轻轻回他:“我自幼跟师父学艺,算是师父养大的,师父和师兄们都偏疼我一些,所以,我没挨过罚。” “嗯。”采星重重的点了点头,脸上扬起嬉笑:“想也能想到,师姐生的这么俊俏,小时候一定是个美人胚子,惹人怜爱,我要是师姐的亲师兄,哪还有心思学艺?不天天围着师姐转才怪。” 回想在道观里的前情,确实被他们宠爱着,这次偷偷下山,还不知道有多人要陪着我着急呢。 小脸儿上偷偷溢出得意,低头隐去,刚要催问采星,却听到他叹息一声:“我就没这么好命了,在天庭学艺的时候,因为辈份小,活儿干的最多,自然没时间精钻法术,所以每次比武都垫底儿,可没少挨师父的罚。” 收起遗憾,又满目欣喜的说:“不过挨罚也有挨罚的好处,师父每次罚我的花样儿都不同,但我每次受完罚后,都能领悟一层心法。” 对着乌云拜了拜,采星望天,正色说:“现在想想,师父也是用罚的这种办法,在教我练功,否则我怎会持定心性的办法呢?” 说到这里,突然若有所思,反手一拍脑门,惊奇的对摘月说:“难不成我师父神机妙算,早就知道师姐在今天会用到持定心性的心法,所以这才打我下界,借我的嘴教给师姐?” 天仙、地仙同属仙界,荡魔仙与荡魔人都为三界清平。 难道采星师兄的师父真有济世心怀,特地派他下界来教我持定心性的心法? 心头涌起感激,也站起来对天空还了个礼。 忍不住他的半遮半掩,再催问:“既然师兄领悟到了你师父的用意,就快点把心法告诉我吧。” 点了点头,立即起身去地上摸索了一番。 摘月满面疑惑,看着他趴在地上左捏一下,右捏一下,还不待开口追问,采星已回。 摊开手掌,见到他的手心里爬着十数只小蚂蚁,不解他的用意。 “练习持定心性,需要它们相助。”采星翻转手掌,任蚂蚁在手心手背上爬来爬去,继续为摘月解释:“将蚂蚁放到膝下,跪在上面,不能压死它们,也不能让它们跑了。” 啊? 这……也算心法? 盼了半年,竟换来这么一个没有道理的办法。 忍下他的无知,摘月摇了摇头,满是无奈:“师兄,这好像不是心法,就是你师父罚你跪的办法。” 扬眉一笑,采星娓娓道来:“师姐有所不知,蚂蚁的骨骼生长在外面,是硬的,而师姐的膝盖有皮肉包裹,是软的。” 说话间,他拈起两只蚂蚁,放在膝头,蓦然跪下,接着又说:“硬为刚,软为柔。柔下有刚不破刚,刚上有柔不损柔,这是刚柔并济之法,正是速成持定心性的不二法门。” 刚与柔,柔与刚,他说的好像绕口令。 究竟是不是真的? 狐疑时,采星起身,用一根手指在膝盖上一抹,将手指递到摘月眼下。 两只蚂蚁在他指尖绕来绕去,果然没有被他跪死! 能不能把持心性未可知,但他的跪功确实了得,看来真的没少挨罚。 难道为了速练成功,我就得傻乎乎在这山顶上跪蚂蚁? 委屈,不情愿,小脸儿泛红。 在她扭捏时,采星偷偷擦去沾在裤子上的两只粘死蚁。 凉风舞叶,丝雨飘洒。 天色也忽然黯淡,树叶儿虽密,却遮不住夏雨淋漓。 调皮的雨滴润湿了摘月的青丝,滑向粉颊,顺颈而下。 如果衣衫湿透,岂不是曲线毕露? 侧转过身,双手抱在胸前,留给采星一个纤瘦的背影。 歪嘴一笑,采星快走几步,拖来先前给摘月泡澡的木桶,辛苦的抛上枝杈。 木桶悬在杈上,倒扣,恰如一顶避雨木伞。 招来摘月,与她共立桶下,也算能遮去山雨侵扰。 静静,闻雨。 第一次与采星这么近的站着,原来他还挺高的,我只及他的肩头。 不知道他与白君,究竟谁更高一些? “如果山雨不停,咱们就得这么辛苦的站一夜了。”望着雨,采星叹:“只要师姐心意够诚,等雨停了,跪上两、三个时辰,自然就功成了。” 既然时间不够,只能听信他言。 伸手接雨,分外凉爽,采星再与摘月商量:“师姐,我看明天一早,我就该将无常斩再交于白无常了,做战书表记,以向黑无常表明我们死战的心意。” 有白君看管,一切定然无碍。 摘月轻轻颔首。 “唉,这场该死的雨,来的真不是时候!”采星一拍大腿,满目懊恼:“今夜本想与师姐好好睡一觉呢。” 因雨而不眠的人,不仅只有摘月与采星。 洞口有苍松,松下立着黑君无常。 无月可望,他在观雨。 雨声悉琐,浇不尽愁苦。 愁苦之余,一个欢快的声音闯入:“听说,下雨天的新娘子,成亲后会是个厉害的娘子。” 微微侧目,霍或火迈前一步,与黑无常并肩望雨。 “我将来出嫁一定要算准日子,一定要暴雨倾盆的出嫁!” 她又在做着少女梦,毫不怀羞。 “只有做一个厉害的娘子,才能管好夫君,不许他喝大酒,不许他偷猫腥,不许他纳小妾,不许他不疼我。” 话说个没完,尽是些小女孩儿幻想的御夫术。 “不过,只做一个厉害的娘子,也管不好夫君,给他酿果子酒,给他绣新衣裤,给他做鸡鱼肉,给他暖花被褥。” 待字闺中,提及暖被,有些失了分寸。 终于引来他侧目相顾:“你风寒初愈,少话多眠吧。” “初愈?”他又在赶我走。 哼了一声,不服气:“都愈了好几天了,我现在又是好汉一条了!” 她要怎样就怎样吧,小女孩儿的心思,没人能猜得透。 继续微目观雨,又听到她细细念着:“被抓时一次,潭水边一次,酿酒时一次。” 她究竟在算什么? 不用问,她自答:“黑君哥哥,你一共三次看到过我的脚。” 突然自提尴尬事,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力王只看过我一次脚儿,就该死。”扬头笑,轻轻问:“黑君哥哥,你呢?” 又在为力王求命? 哪来的好生之德? 招来心头烦躁,转身冷言:“少言,去睡。” 他依然冰冷,冷过山雨,双目已透寒光。 最后的努力已经尝试过,看来力王的劫数难逃。 不敢再多言,怕又招来他驱赶。 偷偷看着他,待冷意渐消时,又试探的问了句:“黑君哥哥,你记得之前在水潭边咱们玩游戏,你输给我一件事吗?” 黑君一字即是诺,怎会赖账? 轻轻点头:“我已对你言明,脱袜之仇,我必报。” “没错!”她嬉笑,又补了一句:“而且,还不能违背三界的纲常伦理。” 她声音执着,看来已想好所求之事了。 转头轻问:“何事?” 低头偷偷一笑,摸了摸发烧的脸,抬起眼睛,正视他:“如果我要你三年后娶我,不知道算不算违背三界的纲常伦理?” 她说,娶她? 娶她! 一路上,她似乎更喜欢与懒酒鬼耍闹,此刻却让我娶她? 顿时无言以对,脑中无物。 他果然被吓傻了,一副俊秀的面容,变得呆滞。 和想像中的一样有趣。 藏好笑意,深吸一口气,再和他说:“不娶我也行,放过断山力王,废他法术,把他打回原形什么的都行,留他一条活路就行。” 对着他愈发呆滞的面容吐舌作笑,成竹在胸:“很简单的账,一算就明白,留断山力王一个活口,比三年后娶我更容易。” 怕他听不懂,摇头晃脑的细细算给他听:“我可是要暴雨倾盆的时候才出嫁呢,娶了我,是一辈子的事,不能喝大酒,不能偷猫腥,不能纳小……” “我娶你。” 什么? 什么! 他已沉定,换作她面容呆滞。 抖着嘴唇,她已说不出话来,双眼睁得像杏子,脸上烧起了火。 深山夜雨,四目相对。 一个说嫁,一个要娶。 一切都凝固了,画面,声音,落雨。 连呼吸都凝固了。 憋了好久,终于喘了口气,壮着胆子,颤微微的再说:“我没跟你开玩笑,我是说真……” “我娶你。” 他更坚定。 剑眉英目,红唇薄齿。 俊秀的少年,说要娶我。 斜风徐来,雨丝弄人,拨乱一池心湖。 他的目光越来越深邃,藏着无尽的幽密。 始终被他瞧着,终于不敢迎接他的目光。 垂下头,一滴泪。 随雨,滑落。 ------------ 第八十章 天崩 雨与泪,有不同。 雨是冷的,泪是暖的。 雨无味,泪咸涩。 雨与泪,也有相同。 有些人,开不开心,都喜欢淋雨。 有些人,难不难过,都容易流泪。 她在流泪,不知道是因为开心,还是难过。 静寂,默然。 葱指沾去泪痕,她抬头回望。 以更坚定来回报他:“黑君哥哥,你爱我吗?” 爱我吗?他目光闪烁。 他也许想说些什么,终究咽下了,继续负手观雨。 雨声骤,心湖冷。 几次徘徊,尽在哀愁。 “黑君哥哥,你不爱我。” 她的声音渐轻。 轻得像将落的黄叶,随便一缕风,就能带它离枝头,化做泥。 他低眉,缓缓吐气。 白色的气,混在雨中,冻住几缕丝雨,轻脆坠地,摔碎。 “这不重要。我娶你。” 呵,我娶你。 同样的三个字,听起来,已经完全不同了。 没有坚定,只有无奈而已。 她笑了,无声,有泪。 “你心里只有仇,没有我。”她站出一步,立在雨中,仰脸与他对视:“黑无常,你真虚伪。” 他看着她,青丝沾湿,身形弱小,勇气无边。 他没有回答,如果换作旁人对他说这样的话,恐怕早已命殒。 “你只想当英雄,为了这个目标,你不惜娶一个你不爱的女人。” 她又笑,笑的冷傲:“你心里只有恩,没有我。” 泪还在,任它流:“你只想和我两不相欠,为了这个目标,你不惜娶一个你不爱的女人。” “世上还有比你更虚伪的人吗?” 冷声问,无言回。 “如果……”她敛起苦笑,认真的问:“那夜在庙里,救你的是我家小姐,你今夜会不会说娶她?” 他收起与她对视的目光,望向丝雨深处,淡淡的回:“如果那夜救我的是条母狗,我今夜会说娶狗。” 果然是这样。 果然是这样。 早已猜到,何必多问? 恨的咬破嘴唇,扬起素手。 她想打他,他不躲,只等着。 凌在半空的手掌颤抖,最终攥成粉拳,咬在齿间。 一声悲泣,她跑回洞府。 找到一个烛火映不到的角落。 凄凄哀哀的独自落泪。 夏雨洗刷大地,又冷又急。 古树纠结的枝杈间,传来一声冷艳:“山顶白鬼和一个女子调情,山腰黑鬼和一个女子调情,地府的鬼使果然肮脏。” 本来就满心阴郁,还有人敢出言挑衅。 来的正好! 冷颜赏雨,不屑的回她:“躲起来,说阴话,更肮脏。” 霹雳一声鞭响,划破长空,引来数条闪电。 黑影随声而至,鞭打黑无常的头颅。 黑色的皮鞭,鞭身上嵌着一扣铁环。 他未动,铁链已响,与黑鞭纠缠在一起,迸出电火。 她长发不束,尖削瘦脸,和黑无常一样苍白。 满目阴郁,浑身阴煞,竟是地府的新任魍电――兰蝶儿。 拉紧黑鞭,与他较力,贝齿紧锁,手背惨白。 九鞭之情,我记住了,你的汝名,我记住了。 你却都忘了。 往事如烟,随它飘散。 萧索的收回铁索上的真气,兰蝶儿的回拽之力落了个空,人向后仰去。 怕她跌倒在泥水里,黑无常甩出铁链,将她扶正。 一招过后,已知黑无常的手段强过自己! 黑鞭隔空又响,兰蝶儿怒上心头,冷目斥声:“休得意,再见高下!” 她已做好守势,他却不攻,轻问:“是孟婆派你监视我?” 皮鞭上注满真气,只要他动,势必反扑。 蝶儿冷笑:“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她冰冷。 心中暗叹,斯人已逝,永不再现了。 “你为何寻我动手?” 冷笑声更盛,出言讥讽他:“受不得黑白二鬼调戏阳间女子,败我地府名声!” 闷雷路过,凭添萧杀。 “你司职地府刺客,行事应当不着痕迹,无须报地府的名号。” “我怎么做事,不用你教!”鞭打响雷,直取黑无常的下盘。 虚影闪过,响鞭落了个空,黑无常已不见了。 半空中,飘落他的声音:“你我非敌,只因你记不住前情往事……” 话未说完,一声冷叹。 喝过了孟婆汤,这些事,提过就忘,何必烦扰? 夜黑中,再也听不到黑无常的声音,再也寻不到黑无常的踪影。 “你出来!” 四目寻望,戾气未减,她横甩黑鞭,劈倒几棵参天古树。 原本受命去照看摘月仙子,但因看到白无常与摘月嬉笑扭捏,让人聒噪,这才转回洞府。 却不料在洞府前,又看到黑无常薄情寡义,欺凌弱女。 好一对阴曹恶鬼使,我记下了! 同在地府司职,不怕再遇不到你。 黑无常,你给我等着! 身影隐在雨中,只有几棵栽倒的苍树,证明她曾经来过。 雨未停,天已明。 四处泥泞,满目残破。 洞府里,孟女端坐,已摆好了酒品,自斟自饮。 石壁上,轻轻贴着黑君无常,好像自万古伊始,他就等在那里,从未动过。 断山力王如约而至,虽然已被人占去洞府,仍然一副盛气凌人。 未输了一方妖祖的气势。 他身后紧随四只妖,身形高大,体魄蛮横。 行走如风,骨骼间如豆裂般响动,想是早已在体内注满妖灵真气,只待事情突变,就要殊死一搏。 几日未归,洞府里少了许多腥骚气,多了些阳间暖意。 轻启红唇,孟女饮尽杯底,明艳一笑:“让你送内丹,你却跟我摆阵仗,白老虎,你什么意思?” 几声虎吼响彻,原来跟他在后面的四只妖,也都是虎王成精。 阴沉一笑,断力山王凭空摄来石凳,大刀阔马的坐在孟女对面,直言:“内丹已备,但孟婆说过不讲信誉,我多带一手防备,不过分吧?” “这句话,只有前四个字是有用的。”孟女平摊兰指,扬眉巧笑:“拿来。” 孟女声落,力王自嘴中吐出四颗明亮的玉珠,纳在肥掌间,冷哼:“你用了两筐调料,就换走我整个正中妖界,是不是太容易了些?” 收起兰指,拈起酒杯,孟女侧目:“哦?你想反悔?” 咯咯一阵脆笑,将手中酒杯搓成细沙,叠起双腿,一副惬意模样:“我还是那句话,你若反悔,我也反悔。” 细沙舞在葱指尖,如灵蛇游动,在孟女的纤指中钻来钻去,慢慢变红。 随手取毒,孟女已动了杀念! 屏住呼吸,力王死盯着孟女的这只酥手,几次怒火涌上咽喉,都在左右思量后,生生吞了回去。 英雄也有落魄时,且让她先得意。 人不死,债不烂,这笔账,早晚要她还。 一声粗叹,挥手将四颗明珠甩向孟女。 孟女舞袖,打回了内丹,又落入力王的肥掌间。 她当这四颗至宝是垃圾,随手丢弃。 这可是集我正中妖界的所有真灵! 虎目圆睁,强压怒火:“孟婆这是何意?难道是戏耍我吗?” 几声脆笑后,手指尖的红沙蛇越长越大,已像一条火龙,缠绕着孟女纤瘦的娇躯,为她护持。 凤目俏立,孟女冷笑:“本来你进府就送内丹,咱们可以相安无事。但你偏偏准备了一手防备,我看着不爽。” 对视她,她却不回目,自顾自的与火龙耍闹,以酥手做引,逗弄火龙追随。 想了想自己现在的处境,不正像这条毒雾幻化出的火龙一样,被她玩耍在股掌之间吗? 死死攥着内丹,沉声不语,又听到孟女慵懒的丢了句:“把你的防备杀了,留下内丹,自废法术,滚出妖界,咱们两清。” 话音落地,虎吼声震天。 山摇地动,鸟兽四处逃蹿。 “哟,这是干嘛?发这么大的脾气?”孟女侧目一笑,现出无限艳丽,娇滴滴的说:“其实你不带防备来,我也打算这么对你。不过,你带了防备,倒是给了我一个好借口。” 霍然起身,踏碎粗壮的石凳,力王恨的自眼底喷出火来,嘶声大叫:“孟婆欺我太甚!兄弟们,拼了吧!” 四颗内丹被凭空抛起,身后的四妖张开血盆大口,每人吸食一颗。 盼了这么久,终于要动手了。 痛快! 倒立纤眉,孟女冷声:“古有杀鸡取卵,今有宰虎取丹。” 一声脆笑,凤目阴寒:“黑无常!买卖我已经为你谈好了,今天若是逃了一个,休怪孟女笑你无能!” 阴声落,石壁上滑下了黑君无常。 每走一步,都凝结成冰,逼近五虎。 力王扎起双臂,英雄大吼:“兄弟们,亮本事吧!” 向后一跃,翻腾出洞,力王现出白虎真身。 浑身油亮,散着阴寒,一只脚爪就有山洞般的大小,更莫要提他的吞天巨口了。 两万年的日精月华融入真灵,四妖也随力王出洞,纷纷现出猛虎真身。 五虎齐聚。 白、红、黑、黄、蓝。 冰、火、雷、沙、水。 五张血口,喷出五种法术,像雷云翻滚,扑向洞府。 一条铁链,舞出螺旋,挡在洞口,纳进妖术。 凌在空中,铁链直劈! 妖术被尽数打回。 水灭火,火扑雷,雷劈冰,冰冻沙,沙吞水。 天地诞阴阳,必有相生相克。 出手准,克敌易。 雷霆反扑,带着阴曹煞气,几乎毁了半座山。 五只巨兽知道厉害,四散腾跃,堪堪躲过。 好乖巧! 黑无常冷声一笑,翻转手腕。 铁链迂回,竟然将打出去的妖术又纳了回来。 横抡手臂,将一条铁链舞得地动山摇。 仇人在眼前,钢牙几乎咬出血来,鬼目喷火,大吼一声:“死!” 奋力一劈…… 天崩,地裂! ------------ 第八十一章 她是黑无常 猛虎斑斓,行走驭风,是人间第一猛兽。 虎牙是刀,虎爪是锯,虎尾是棍。 全身上下,长满利器。 虎若有心杀人,人无逃生的可能。 黑无常有心杀虎,虎能逃吗? 黑云蔽日,暴雨洗刷。 铁链卷劈下,泥水满天。 方圆古树林,一招变做土。 落叶燃着鬼火,四散消落。 天降红血,随雨而就,将半壁残山染成凄残的颜色。 最后几声哀鸣响过,虎尸落地。 妖灵一散,立即引来天火。 无情的焚烧。 五色斑斓虎,仅剩一只白虎还在苟延残喘。 威猛早已不在,崩掉半口虎牙,半边身体被劈得焦糊。 仅剩一只能睁开的眼,不置信的盯着慢慢走来的黑衣少年。 他整个人还没有我的一颗獠牙大,只用了两招。 两招! 所有的屈辱化作愤恨,七窃开始慢慢流血。 走近巨虎,黑无常轻挥铁索。 铁链绕着巨虎的脖子,缠了一圈。 用力拉紧,嘴角扬起冷笑。 顿时鬼火缠绕,将一只残破的白色巨虎,烧化回人身的模样。 断山力王伏在泥水里,口鼻耳目皆在冒血。 鲜红的血,慢慢变黑。 轻提铁链,强行让他抬起头来。 与黑无常对视,断山力王强作冷笑:“我是正中妖祖。” “你在欺凌弱女时,想过会有今日的下场吗?” 一派妖祖,气派不减,喷血狂笑:“我是白虎星的托世化身。” “你在欺占人间时,想过会得到今日的教训吗?” 血喷出,气息短,倔强仍在:“我是断山力王。” 人将死,已开始回忆得意时的辉煌,占据正中时,他风光无两。 看着他半边悲残的脸,黑无常轻轻吸气,胸膛几番起伏。 终于,收回铁索,安安静静的缠回小臂上。 人离去,背影无限萧杀。 看着他渐渐走远,断山力王拼尽全力大吼:“黑无常,回来杀我!你回来杀我!” 任他吼叫,全当耳旁微风,不理会。 一只血瞳瞪成紫色,断山力王钢牙咬碎:“黑无常,你今日若不杀我,我来日必报此仇,我要你一寸一寸的死!” 落败者,唯有一张嘴是硬的。 黑无常已将身影再隐回洞府,连背影也不留给他了。 仰天狂妄,似笑似哭,断山力王痛声诅咒:“黑无常,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啊!” 颤颤微微的站起残破的躯体,他似乎已经痴癫,哭笑掺半的向山下走去。 孟女还在饮酒,俏面已经醉红,见黑无常整身而回,皱眉失笑:“手段还看得过去,就是动静太大了些,不够文雅。” 低眉沉声:“杀人事,总肮脏。” 话说完,人走向后堂,在临进内府之前,又对孟女冷声:“你的内丹泡在雨水里,自己去取吧。” “何须我动手?”孟女卖弄起了神通。 将缠绕她的红雾火龙挥袖舞去,火龙再回来时,四只脚爪各擒着一颗明珠。 隔空摄物,小儿把戏!黑无常无心再理会,转入后堂。 霍或火与蛇王女儿紧紧依偎在一起,两张小脸儿已吓得苍白。 想是方才斗法时,地动山摇,吓到了她们。 一见黑无常迈步走进,霍或火的小脸瞬间红透,紧咬嘴唇,扭过头,不理他。 蛇王女儿立即起身,抬眉相顾,似在问他是否平安? 黑无常轻声对霍或火明言:“我未杀他。” 他没杀? 难道是我劝动了他? 冰做的心,也能被融化? 猛然抬头,盯着他瞧。 讲明后,再对蛇王女儿说:“此地事,已了结,即刻上路。” 未待两女回话,他转身就走。 蛇王女儿抚了抚胸口,收起余悸,轻声对霍或火说:“那,我们,现在走?” 愣了好一会儿,霍或火终于面色如常,现出平时顽皮的笑容:“他说的好轻巧,说走就走,难道那四坛果子酒要咱俩搬吗?” “他们一路多辛苦,咱们也该……” “你不用求情。”霍或火跳了起来,看向前堂,眨眼一笑:“他们是卖给咱们的,活该归咱们使唤。” 四小坛新酿的果子酒,被蛇王女儿用麻绳缠在一起,刚和霍或火搬到前堂,便看到白无常与孟婆对饮。 他眼底发青,好像一夜没睡,腰里挂着一把五彩剑,脸上疲惫,却神采飞扬,也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 对蛇王女儿翘眉一笑,霍或火得意:“你看,我就说咱们有福气,缺人干活儿时,就有人送上门来了。” 放下果子酒,跑近白无常,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下上路时,这四坛酒,归你搬。” “凭什么?”放下酒杯,斜眼问她:“不是说你宁可自饮洗脚水,也不分一滴给我吗?没好处的事,鬼使向来不做。” “哟,哟,哟,瞧你这副鬼心肠。”捏起他手背上的皮,俏笑着说:“你要不是句句话都埋着扣子,谁会和你置气?” 看了看自己的手背,白无常点了点头,最后一搏:“告诉我你的新名字,我就出力搬酒。” 终于将手背上的皮拧成圈,白了他一眼:“什么新名字旧名字的?是真名字!” 看着他故意做疼的模样,松开手指,扑哧一笑:“纱莎。丝纱的纱,草头的莎。” 揉了揉手背,白无常拱手:“小姐必是姓沙,黄沙的沙,对吗?” “明知故问,卖弄!” 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便拉着蛇王女儿同往洞外走去。 走到洞口时,催促他:“别懒着不动了,快下山赶路吧。” 催完他,又对孟女轻轻的点了一下头,藏去眼底闪过的伤心。 孟女似乎不见,豪饮一杯酒。 目送两女离去后,白无常解下腰间的无常斩,在手中耍了耍,笑对孟女:“劳烦干娘替我央求一位师妹,跟山顶的小道姑打个招呼,就说白无常与她来日再见了。” “这把剑呢?”孟女斜目,冷笑:“就算你骗来的花红了?” 饮光了杯中酒,起身提起果子酒坛,向洞口踱步,仰头得意大笑:“我早说过,哪有白出力的鬼使?” 夏日的雨,下了一夜,下了一晨,至今未停。 雨中无地休眠,采星一早又冒雨去向黑无常下战书去了。 留下摘月一个人在树下避雨。 孤单时,更觉得冷。 方才山腰处天火丛丛,整座山摇晃不止,难道是采星提前与黑无常动手了吗? 转念一想,一定不是的。 采星那么软弱,法术又不济,绝对没可能。 况且,有他护持,也一定不会让采星吃亏的。 他,当然就是地府里唯一的君子,天地间唯一的豪杰。 白君。 好雅趣的名字,好英雄的人儿。 怀羞暗思时,觉得蓦然变冷。 冷透了人心。 抬目四望,这才发现早已结冰。 绿草枯萎,树叶儿纷落成泥,四处冰冻。 雨丝渐缓,慢慢变成了雪。 飘雪纷飞,将四周染成白色。 七月雪! 天降异象,必有变数! 摘月心里一惊,自树下跃出,落在松柔的雪地里。 这才发现,雪已及膝。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而已。 先是地动山摇,紧接着天象大变,究竟是怎么了? 立在原地,顿时没了主意。 要不,我去寻他? 是的,在这么紧要的时刻,我应该去寻他,至少一同商量该怎么应对这种异象。 他,当然不是采星,还是白君。 拿定了主意,提起裙摆,御风而起。 正要寻路下山,却听到枝杈间传来阴冷的一个女声:“白鬼有话给你,来日再见。” 是谁? 提起真气防护,目光追向声音。 一个黑衣女子,面色苍白,墨发不束,悠然的坐在枯枝间。 枯枝已被冰封,她却毫不受风寒侵袭,惬意的好像坐在软榻上。 若不是她一身黑衣,真觉得她已与冰雪融为一体。 难道这阴寒术是她所出? 她究竟是敌是友? 不敢掉以轻心,摘月仰头轻问:“朋友即然来了,就请将话说清楚些。” 她扬眉观雪,不看摘月,嘴角冷笑:“我在赏雪,没空理你。” 好狂妄! 指尖凝出一支气箭,指向她坐的枝杈。 偏要射中枯树,摔你一个跟头。 黑影闪过,气箭消散。 好像是一支皮鞭破了气箭,抬头看她,好像从未动过。 化攻势于无形,她好大的架子! 如此轻狂,是敌不是友。 摘月争胜心起,御起了清风。 凌在半空中,舞袖弄风,卷向枯树。 枯树被风术推倒,她仍未动! 就这样坐在半空中,坐在飘雪中,不管有树没树,她虚空而坐。 摘月已经惊呆,方才两招,自恃灵巧,却不料在她的眼里,就像小儿出拳一样软弱。 七月弄雪,一身黑衣,化功无形,凌空虚坐,手缠黑鞭。 黑无常! 她是黑无常! 没想到黑无常竟然是个女人! 难怪师祖被她骂过没有出手教训,以师祖的辈分怎会跟一个女子动手? 她是不是已经知道我要来找她寻仇? 所以,她才主动找上门来。 采星师兄呢?她把采星师兄怎么样了? 采星师兄去下战书,巧遇她在洞府。 一言不合,她杀了采星师兄。 天!采星师兄岂不是因为我而枉死? 地府黑无常,当真不知死,居然连荡魔仙都敢杀! 认定了这些胡思乱想,摘月还哪里顾得上她是不是黑无常的对手,提起真气,伸掌隔空就劈! 嘴中娇喝:“你还我师兄的命来!” ------------ 第八十二章 一捧尘土 雪纷飞,招式狠。 一招使出平生所学,仙家气浪扑向黑衣女子。 她终于动了,甩出手中皮鞭,卷住汽浪,缩紧成团,再将气团冻成一个冰球,抛向空中,抽碎。 冰屑四溅,摧得落雪更急,一时间,雪雾迷漫。 冰雪扑面,冷得能割裂人脸。 大仇之下,摘月也十足硬朗,忘掉了女子矜持,迎痛而上。 再舞出数十支气箭,刺向黑衣女子。 “麻烦!” 一声冷斥,黑衣女子鞭打螺旋,将气箭尽数挡了出去。 趁摘月凌在空中,身形不够灵动时,再甩出皮鞭,将她手脚缚住,生生将她自半空中拉了下来。 摘月坠进软雪,立即翻跃身形,再要反招,却发现手脚已不能再动了。 皮鞭上携着阴煞寒气,几乎冻僵了她。 “要杀就杀,姑娘要是皱一皱眉头,就不算英雄!” 技不如人,气势却不能输了。 除死无大事,怕什么? 黑衣女子飘飘落下,轻轻踩在雪面上,低目下望,聚起纤眉:“我带话给你,你为何要杀我?” 她好蛮横,只许她杀别人,不许别人还手吗? “我师兄也带话给你,你为何要杀他?” 她师兄? 轻轻冷笑:“我不认识你师兄。” “你当然不认识我师兄了,像你这样目中无人的,能认得谁?” 青丝上的落雪已凝结成冰,摘月的红唇毫无血色,不住的打着冷颤。 一副瘦脸,却依然倔强。 小道姑说话没头没尾,与她讲不清道理。 黑衣女子也不愿再与她纠缠,轻轻抛了句:“你与我多呆一刻,就少一刻的阳寿,速速离去吧。” 话说完,她缠回皮鞭,附在纤瘦的小臂上,有一扣铁环,分外煞气。 瞬间被解放了手脚,急忙提起真气御寒。 几个吐纳后,摘月娇声喝问:“你有胆子来寻我,就该有胆子说一句实话,你是不是杀了我师兄?你是不是抢了我的无常斩?你是不是为难了白无常?” 这几句问话没头没脑,让人怎么回答? 黑衣女子随雪而起,又虚坐在飘雪中,自顾随雪浮动,姿意万分。 她的狂妄,更惹摘月羞愤,奈何的确不是她的对手,须禀回师门,携师兄们来助拳,才好一举拿下她。 摘月紧咬贝齿,抬头直斥:“黑无常,杀人在前,抢兵在后,你好卑鄙!” 黑无常? 她以为我是黑无常? 深吸一口气,斜目下看,正对上摘月一双星眸怒视。 许她胡言乱语,也许我信口随说。 “人是我杀的,兵是我抢的,白鬼也被我打残了。” 冷笑后,直视摘月:“我是黑无常。” 白君居然残在她的手下! 脑中像被雷电击到,顿时愣住。 倒吸一口冷气,心里懊悔万分,若不是白君舍了真灵,助我炼好红头绳与天精石心,又怎么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他是那么的英雄豪杰! 已经受我连累。 这次偷出师门,死了采星师兄,丢了随身法器,残了白君鬼使,这是惹了多大的祸。 左思右想,几乎要哭了出来。 眼眶擒着泪水,就是不让它滴落,偷偷御起掌中气箭,想要与她拼死一搏。 再抬目寻望时,她已无踪了! 杀了人想跑? 你未免太不把荡魔一族放在眼里了! 我先回师门,邀来兄师们助拳,再砸你地府道场。 黑无常,你给我等着! 主意拿定,眼泪滑落,在瘦脸上留下霜记。 舞袖生风,摘月乘风南向,离开了这方阴煞寒地。 谁能料到,孟女授魍电捎去白无常的一句话给摘月,竟能引起后来地仙围砸地府的祸事? 下山的路径已经全无,皆横七竖八的倒了数百棵古树,枝杈尖锐,残破的遮挡。 沙纱莎与蛇王女儿跟在黑无常的后面,有他的铁链开道,没路也能生生的劈出路来。 树干下,树杈间,又枉死蛇鼠虫蚁无数。 破了残树尖枝,终于行到山脚下一处平坦地。 绿草茸柔,好像天仙铺就的软毯,数枚野花点缀其中,像夜空坠落的星。 软毯落星间,停着一架马车。 四匹黑亮的骏马,一架宽大的车厢。 马儿有缰绳拴扯,四散挣脱,却怎么也逃不了。 若不是马儿都被栓在粗壮的树干上,方才山间激斗,早就惊走了它们。 见它们眼底泛红,怕别被骇破了胆,黑无常忙点足跃近,轻抚马鬃。 马儿起初狂躁,后蹄蹬踏,妄图甩开黑无常。 妖都近不了身的黑无常,普通的马又怎会占到他便宜? 几个回合后,马儿体力不支,终于渐渐收起脾气,与黑无常耳鬓厮磨,好像已把他认做了主人。 “唉,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马车,好气派呢。” 沙纱莎羡慕的赞了一声,小心的绕开烈马,走到车厢旁,左摸摸,右碰碰,竟然是上好的黄花梨木造就。 “也不知道主人干什么去了,竟然这么粗心,也不怕弄丢了。” 满眼奢望,真希望这架马车是自己的,离东海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呢。 “你就是这架马车的主人。”爽朗的笑声自背后传来。 背着四坛果子酒,腰里挂着五彩剑,白无常神气的走到车旁。 拉开车厢门,现出里面奢华的装饰,将果子酒放进车厢,对沙纱莎拱手作揖,逗她说:“请主人上车,咱们即刻赶路。” 看他那副神情自得的样子,笑嘻嘻的自信,难道他知道这架马车的来历? 细眉一挑,沙纱莎撇嘴一笑:“你真能做得了这架马车的主?” 点了点头,他又将车厢的门开的宽敞些,摇头晃脑:“我能做马车的主,你能做我的主,这叫两全齐美,各得其主。” 又来了,他一得意,话就说个没完。 贪婪的看了看车厢里铺就的锦缎子软垫,止不住心痒。 管它马车是谁的,我们是跟黑白无常同路呢,只有无常刮油,谁敢抢他们的东西? 想到这里,她也得意,拉着蛇王女儿跳进马车,舒舒服服的坐下了。 白无常也想钻进车厢,听到耳畔小爷重重的哼了一声,这才恍然苦笑:“我差点忘了,驾席才是我的位置。” 二君共乘驾席,提缰催马。 车轮滚动,载着欢喜载着愁。 每一段路上都有风景,也有故事。 不去走,永远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 车渐行渐远,回首望,一座大好山峰已经半边残破。 雨丝渐缓,几缕阳光透过薄云抚摸山巅。 妖气已经不在了,青山又迎回光明。 山间残路泥泞,一个头大如斗的白须大汉,拖着半边残破的身体,正趴在泥泞里喝水。 水与泥,泥与血,都混在他的口里。 他毫不知味,昔日威风煞气的正中妖祖,此刻已经沦落成一个白痴。 喝饱了水,又抓起几把泥,抹在自己的身体上。 他以为泥水是药膏,能治好身上的伤。 抹匀了泥,又浑浑噩噩在山里乱闯。 地上到处都是断裂的树木,露出尖枝,将他本来就残破的身体又划出许多新伤。 一脚踩了个滑,人又摔倒。 听到背后一声叹,两声笑。 翻转过身体,见到一个身材妖娆,一袭红衣的女子正盯着自己瞧。 将泥水抹匀,慢慢爬起来,问她:“你叹什么,笑什么?” 女子后退一步,举袖遮着口鼻,似乎嫌弃他的一身腥骚味儿,只露出一双明艳的眼睛,轻声回他:“我叹造化弄人,好好的妖祖变成了傻瓜,我笑一诺千金,我那人儿果然守信,留给我一颗无双的内丹。” 她长得挺漂亮,可惜是个白痴,尽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用脏手抹了抹了脸,力王懵懂的摇头:“妖祖是什么东西?内丹又是什么东西?” “你想知道?”她放下红袖,走进一步,媚笑。 他点头。 红影闪过,他的胸口多了一个洞,皮肉翻滚,血冒了出来。 再抬头看她,纤指间抓着一颗肥硕的心,正在跳动,滴着浓血。 “你手里抓的是什么东西?”力王觉得有趣,盯着那块血淋淋的肥肉。 “别急嘛,你来看。”她撒着娇,将肥心抛向空中,隔空御住,自掌底里打出妖火。 火焰急促,心在空中,无处逃脱,只能任凭妖火肆虐。 肥油慢慢滴落,眼见着这颗心化做烟雾。 烟雾散尽,一颗明珠坠落,被她伸手擒来。 明珠七彩,幻化着耀目的光茫。 “真有意思,原来你是个变戏法的。” 他咧嘴笑,用仅剩的一只手拍着大腿,好像在为她喝彩。 将明珠托在掌心里,递给他瞧,艳笑:“这就是内丹。” “好看,好看。”力王连连点头,又问:“那妖祖呢?是什么东西?” 将内丹一口吞入腹中,她咯咯一笑,指着力王的鼻尖:“你就是妖祖。” 我是妖祖? 好像是吧?好像又不是。 他陷入混沌,迷茫不清。 看着他将死的模样,她得意的笑。 笑声甜腻,是她惯有的招牌。 苦苦思索了许久,在她的笑声里,力王好像突然摸到了光明。 在清醒的一瞬间,他瞪着她:“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吞鹰蛇王的……” 舞袖弄风,她将他摔倒,踏上一只脚,明艳一笑:“嘘――你是快死的人了,就算知道些什么,也不能乱说,小心隔山有耳。” “我是正中妖祖,白虎星君的化身,断山力王,我怎么会死?” 又是一阵脆笑,她明眸闪烁:“如果你没有了心,会不会死?” 没有了心,当然会死。 他无力反抗,只能点了点头。 指着他胸口的血洞,她又问:“你低头看看,你的心还在吗?” 低下头,只有血与空洞。 断山力王立即醒悟,也许我早就死了。 最后一口妖气吐了出来,所有的妖灵散尽。 红菩萨跃后一步,看着天火焚化他破败的躯体。 任谁有再大的本事,死后,不过只是一捧尘土。 ------------ 第八十三章 有险 行一段路,赏一段景。 过了正中妖界的管辖,天光大明。 雨后花草芬芳,泥土也透着香气。 道路虽然湿滑,心情却分外姿意。 白无常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一首无名的歌谣,唱尽女儿相思。 只是自他嘴里唱出来,总有几分歪邪。 歌唱得欢快,剑耍得花哨。 还是那把无常斩,五彩六色,在他转腕间舞动。 那么得意! 得意的好景不长,旁边伸来两指,牵过彩剑,黑无常将它置在车板上。 小爷又在嫌我聒噪。 会心一笑,白无常重新将彩剑栓在腰间的丝绦上。 斜了他一眼,黑无常冷问:“为何骗她剑?” 得意的笑,神秘的说:“当然是为了勾引她来。” 死性不改!招来黑无常微目冷视。 他却浑然不知险,自顾得意:“丢了包袱行李可以不管不问,但丢了随身法器,估计她拼了命的也得找回来。” 说完又笑,摇头晃脑:“暂别佳人无所惜,他日必有两相依。” 难怪他方才在唱思君的歌谣,原来早有预谋,对摘月动了邪心。 黑无常轻拉缰绳,马车渐缓,周身散出阴寒气。 知道小爷起了愠意,恐怕立即就要问罪,白无常急忙识相的催促马车前行,又贴近黑无常的耳根轻声:“小爷,别急着打。我若不引摘月来地府寻剑,他日怎么帮小爷寻干娘妹子?” 又在举我的旗号招摇? 冷哼一声,寒气更盛:“我的事,无须你管。”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白无常收起嬉皮笑脸,转为一脸认真:“我暂扣这柄剑的真正用意是,待羽王接亲时,给童女留一手防备。” 见黑无常皱眉斜视,知道他并不相信,便将话再讲明白一些:“羽王娶蛇女,不会上来就杀自己的老婆,但童女却是他的血食,说不定见面就吞下了。要是不给童女留一支斩魔剑,始终不能叫人心安。” 这几句话说的真切,也不免让黑无常心中动摇。 冷目逼视,再问他一句:“真不是你存私心,夺人美器?” 哈哈两声笑,羽扇轻轻摇。 “小爷已经知道我这柄羽扇的来历了,难道还以为我会贪恋其他的法器吗?” 三界里的任何一件法器,怎能与朱雀相赠的羽扇媲美? 思量了一下童女安危,暂且再信他一回。 刚刚谈好了无常斩的事宜,又听到后面车厢里敲车板的声音。 驻停了马车,沙纱莎与蛇王女儿自车厢里跳了出来。 下了车,捶着酸麻的腿,沙纱莎对白无常吩咐:“你解开马儿,让它们吃些草,我和我家小姐要看看风景。” 话说完,拉着蛇王女儿便向草丛深处走去。 怕她们有任何闪失,黑无常跃下,轻轻跟上。 听到身后脚步跟近,回头看是黑无常,蛇王女儿顿时脸红,沙纱莎看了他几眼,本来想说些什么,却在犹豫了几次后,终将小脸儿转向一边。 眼眶晶莹,似乎有泪。 三人就这样站在野草间,相视尴尬。 解脱了马缰,白无常走近,不由分说,拉走黑无常,悄声失笑:“小姑娘要找地方解决三急,小爷跟着做什么?” 原来是不能对人言的羞事。 二君走远了,两女立即钻入深草间,觅不到踪迹。 回想沙纱莎方才欲言又止的模样,又想起昨夜丝雨下的痴言妄语。 情爱与恩仇,本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纷扰。 兀自惆怅少许时,白无常走近,满面喜色,自得的摇扇:“干娘果然好手段,我刚刚查看过果子酒,才一天的功夫,就有香醇气了。” 心思未定,哪有闲情问酒? 沉声叮嘱:“小心照看马匹。” 轻叹一口气,摇头失笑,再凑近小爷一步:“马儿都精着呢,不用照看。” 再凑近一点,更压低了些声头:“自我认得小爷以来,从未见到小爷的眼中这么空洞,你已经丢了心神,倒是得多关照一眼。” 侧身冷目,阴沉的直视,见他眨眼一笑,故作神秘的问:“你与童女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难道昨夜偷目观望的不仅有魍电,还有他? 未回言,他又自话:“童女有泪,小爷无言,好一幅旖旎如画……” 终于忍不住他的奚落,冷哼一声,充满阴郁:“你没完没了,啰哩巴索,究竟想说什么?” 听到回言,双目圆睁,一副不可置信! “小爷,突然话风变了,居然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字来,平时你都是用一个字来代替这些话的。” 他扬眉得意的一笑,模仿着黑无常平时冷峻的模样。 负起双手,微起冷目,下巴微扬,气息短出:“滚!” “像不像?你就说像不像?” 模仿完,他自顾大笑,几乎被自己逗得笑出眼泪。 哗啦一声索链响,黑无常散出寒气。 立即识趣的后跃一步,摇扇驱走阴寒,咽下笑容,正了正嗓音:“小爷莫动怒,我不问了,也不想知道答案了。”眨眼一笑,摇头晃脑:“不知道答案的事情才会更神秘,才会有猜测,才会最有趣。” 转身走向吃草的马儿,背影懒散,又接着调侃:“不过,有人心虚了,因为只有心虚的人,话才比平时更多。我之所以时时嘴不闲着,就是怕做了心虚事,被别人瞧出来,这叫虚即是实,实即是虚,假亦是真,真亦是……” 他自己与自己聊的好开心,碎碎念着,得意笑着。 有他相顾,又提及夜雨时的私话,让黑无常心头更加烦恼。 自西向东,从沙漠走进东方,共同经历了苦难,欢笑,生死,仇离。 悄然间,四个人的命运已经连在一起了,像家人。 报了脱袜仇,家却不像家了。 羽王接亲后,家也要离散了。 原来这就是凡间的情。 有惦念,有期盼,有不舍,有离别。 在他任思绪神游时,白无常已经牵回了马匹,套好了车,随手取就了些青草,在每一匹马的前面堆了一些,算是让它们在赶路前吃的最后一口加餐。 慵懒的倚靠车轮,看着黑无常独自孤立,楚楚无言的模样,心里暗暗好笑。 一个救过他,一个报过恩。 十之八九,在一还一报间,童女的情丝缠上了小爷。 咦?倒是解决了我一个大麻烦! 小爷啊小爷,你自恃做事端正,如今招惹童女相思,该问自己什么罪过呢? 一生孤傲,此时也心慌了吗? 要是你再有脸说替朱雀管着我这种话,我不免要问一句情顾幼女,该被谁管教呢? 想到得意时,险些手舞足蹈。 克制住了手脚乱动,还是不免笑出声来。 雨后的风,总是清凉一些。 凉风抚过,疲惫的人也会精神一些。 马儿已将蹄前草吃完了,白无常也暗自欣喜够了。 踱到小爷身边,咂了咂嘴,皱眉沉声:“一般来说,女人家如厕的时间的确比男人长一些,但她们这次,是不是有些太长了?” 微目望向青草深处,黑无常收回不宁的心绪,面色冷郁:“难道有险?” “不可不问!” 二话不说,白无常提袍便跃。 跃出未及草高,立即被铁链拉了回来。 险些坠地摔倒,扎足未稳时,皱眉不解的回问黑无常:“怎么?不追吗?” 剑眉紧锁,冷声斥责:“若她们还在行方便事,怎能乱闯?” 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只有苦笑:“虽说过了正中妖界,但荒郊野草处,也一样有风险,难道明知道有破绽,还能不管不问吗?” 黑无常沉声不语,自顾犹豫。 双掌一摊,顿足大叹:“我知道小爷要恪守男女间的本分,但这种情形下,小爷说该怎么办?” 收起铁索,拿定主意:“我去!” 话音未落,黑影消失,已追进野草深入。 双眼睁得滚圆,两片嘴唇乱抖,半晌喘不上气来,瞪着黑无常跃去的方向,狠狠的挠了挠头,喃喃的自语:“被我看光光就是耍流氓,被你看光光就是救人忙,这他奶奶的还有理可讲吗?” 抱怨了这一句还不够,急得原地转起了圈儿,仰天怪声:“有没有闲着的荡魔仙?下来一个!这里有只鬼,大白天的耍流氓!” 纵入齐腰杂草,人去无踪。 细心聆听,不闻轻声燕语。 又是谁在作怪? 灭不完的妖吗? 钢牙几乎咬碎,脸上聚起愤恨,一双铁拳恨不能攥出怒火! 提气凌空,一跃十里,放出眼中鬼火,四下寻望。 见到沙纱莎与蛇王女儿被几个持刀的糙汉押解,正在走入林子后面的一座大寨。 敢在无常手里抢人。 找死! 垂下半截铁索,虚空踏步,逼近人群。 正要痛下杀手,突然闻到身后风响。 回头看,是懒酒鬼也凌空而来。 仍是一副无所谓然的模样,贴近就问:“小爷好好看看,沙纱莎那得意的几步,哪有一点害怕的意思?” 细心一顾,果然只见到蛇王女儿行路维诺,像是被骇到了,但沙纱莎昂首挺胸,不但没有一丝怯意,更透着几分忘形的模样。 ------------ 第八十四章 姑娘大王 清风白日,杂草纵横。 黑白二君正凌在空中,俯看下情。 两个女子被几个山野粗汉围押,由他们引路而行。 粗汉各持朴刀,虽然不锋利,但吓唬寻常路人总是足够了。 蛇王女儿左右闪躲,生怕刀锋划破了她的衣裙。 沙纱莎倒显得丝毫无惧,不但脚步轻快,还扬着下巴透出不屑。 一副完全不把持刀汉放在眼里的姿态。 好生怪异! 看得黑无常紧锁双眉,不明所以然。 难道其中另有因由? 不管她在闹什么玄虚,先救下人来总没错。 横拉铁链,他就要俯冲下去。 旁边的白无常手快,一把捞住。 慵懒的脸,轻松的笑:“小爷,一路上都是我们被旁人瞧热闹,趁此时机,也做一回瞧热闹的人吧。” 难道眼见两女被人围堵,竟然不管不问? 见到小爷面色阴郁,轻声递近一句:“你看那几个野汉,步态沉滞,气息短促,连个寻常武夫都算不上,小爷莫要忘了,沙纱莎也是修过道的,有法术傍身,对付这些憨货,还不在话下。” 捧过了沙纱莎的场,又吐气轻叹:“她似乎心有积郁难出,刚好算这些莽夫倒楣,做了小丫头的出气桶。” 左思右想,这一路上她确实饱受颠簸,经历过生死劫难,荣耀屈辱,实在不是十三岁年华的天真少女所该承受之苦。 昨夜雨中泪痕未干,今日草丛眼眶又湿。 她的苦,自己咽,咽不下,找人吞。 看她那副走路行风的模样,也许这些凡夫,等下少不了要吃些苦头。 不知道小爷在犹豫些什么,怕他动手解局,自己没有热闹可瞧了,白无常忙又嬉笑一句:“等下她动手时,如果凑巧有荡魔仙来问小丫头的罪则,小爷先顶着,顶不动了,我再回地府搬救兵,只求小爷千万别出卖了我。” 横了他一眼,不理不问。 轻吸一口气,飘得更高了些,就连落在草间的黑影也被黑无常收了起来。 两声喜笑,白无常摇扇飘高,与小爷并肩观望。 黑白二君,凌空虚渡,两双鬼目凝视众人。 被黑白无常偷偷盯上了,谁还指望能落个好下场? 引路的野汉突然觉得后脊梁发凉,猛打了四个喷嚏,险些没把肺子震碎。 “真邪了门!” 抬头看了看天,依旧艳阳高照,抬起粗手,擦了一把汗,纳闷的自语:“这么热的天,还能染上风寒吗?” 这些野汉个个儿面黄肌瘦,好像永远吃不到饱饭的饿死鬼,走路一晃三摇,脚下没根,竟像随时能晕倒一样。 要不是沙纱莎收着脚风,早就把他们甩到后面去了。 打几个喷嚏就怕得要死,看得沙纱莎实在厌烦,嘴里也没有好口气:“喂!打喷嚏的,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把话讲明白?” 野汉回头看了看,这小女娃子,被这么多人围押着赶路,还敢嘴硬? 身形瘦小,偏生了一副漂亮脸蛋儿,细皮嫩肉的,一定是娇生惯养的。 看她的样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腰里本来有一把牛耳尖刀,但早就被兄弟们拿下了。 手无寸铁,本来应该吓破了胆哭哭涕涕的求饶才对,怎么越走到荒凉处,她的一双眼睛就越亮呢? 这双星眸甚至逼迫的野汉不敢与她对视,强挤压嗓子,装出一副骇人的声音:“别问那么多,到了地方后,有你好受的。” 唉,许多强人在作恶时,总喜欢装神秘,但真正掀开谜底的时候,往往毫无惊喜可言。 看他们这副穷横的样子,估计跑不出这个套路。 无聊的叹了口气,沙纱莎驻停了脚步,嘴角扬笑:“不说是吧?那我就不走了。” 立即盘膝坐下,一副顽童的模样。 “你敢!” 野汉们操刀走近,纷纷露出黄牙,做出吓人的表情。 蛇王女儿胆弱,一路上紧贴着沙纱莎,此时见到她公然与这群强人翻脸,怕她们吃了亏,忙俯身贴着她的耳边劝说:“先依他们的话吧,过不了多久,黑白君就会来救我们的。” “敢说悄悄话?你闪开!” 引路汉估计是这群人的主事,突然发了火,上前一步,大手一推,将蛇王女儿摔倒在草间。 娇女倒下,裙摆卷曲,露出半截如玉的小腿。 看得引路汉强吞口水,眼中充满情欲,刚露出黄牙想调戏几句,突然觉得脸上一道火辣,紧接着嘴里涌出咸涩。 舌头上突然多了些事物,心里一惊,忙尽数吐出来,竟然是四颗门牙! 谁的门牙? 我的? 刺脑的疼痛突然袭来,浑身颤抖,忙伸手捂嘴,只摸到了两手鲜血。 刚想破口大骂,又顺着腮帮子灌风,这才意识到,我的嘴已经被人豁了。 即使不照镜子也能想到自己的惨相,再加上钻心的疼痛助力,引路汉一个字都没骂出来就晕死过去了。 鲜血溅落绿草间,分外醒目! 沙纱莎扶起蛇王女儿,狠狠的啐了一口晕倒的引路汉,在草叶上擦去掌边血,星眸环视怒瞪,娇喝一声:“都上来!” 本以为这群恶徒会一拥而上,沙纱莎暗自将真气驭在掌心里,谁想到他们竟然一哄而散了。 四处逃蹿! 这都是些什么人? 伤了同伴不说报仇也就罢了,竟然连同伴的死活也不顾了,就算他死了,好歹也应该抢回尸首啊。 不行,这一架打得太没趣了,居然连一个还手的都没有。 他们若是不逃,沙纱莎的怒气还能少一些,此刻众人跑得快过兔子,更让她火大! 提气纵身,四处抓捕。 抓到一个就扔回来一个。 不多时,七八个汉子又重新聚到了一起,摔得哭爹喊娘,估计不免有些倒楣的要摔断了腿脚。 大男人的,提着刀哭,真让人笑。 蛇王女儿第一次见到沙纱莎与人动手,竟然一招狠辣,放倒了这么多汉子。 惊呆了她,也吓坏了她,忙退到一棵树边,轻抚胸口,调顺气息。 沙纱莎抱着双臂,冷眼看着一地哭倒的男人,本想等他们哭够了再问话,但哀嚎声不止,恐怕再不打断,他们能叫到明年去。 “别哭了,别哭了!” 劝了两句,丝毫无用,小女孩儿的怜音怎么能压得过大男人的哭叫? 猛然纵身上前,揪起一个,以掌做刀,压住他的喉咙,嗔怒:“再叫一声,我就让你脑袋搬家!” 这汉子顿时气短,被她威胁后,果然收住声音,只敢将眼睛眯成一条缝,一脸哀求的懦弱模样。 他收住了声头,但其他人仍在叫闹,沙纱莎如法炮制,又制服了两个,这才平息了局面。 有个乖巧的汉子,强忍痛处,翻身跪爬到沙纱莎的脚下,双手捧献她的牛耳尖刀,叠声哀求:“姑娘大王饶命吧,我们是良民啊。” 姑娘大王?这个称呼倒是挺威风的呢。 随着他的求饶,其他一众人等纷纷效仿,都跪爬到了沙纱莎的脚下,嗑头不止。 尖刀物归原主,沙纱莎一脚踏在乖巧汉子的肩头,怒喝:“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还敢自称良民?作死吗?” 正反手挥舞,两个耳光响亮,打掉了他两颗门牙。 吐出口中血,乖巧汉子又颤声强辩:“我们不是强抢民女,是奉了圣旨为皇上招娘娘。” “你?奉旨招亲?” 看着他一袭褴褛的衣衫,两声脆笑,又骂他:“朝廷的人都死光了?会派你个穷要饭的圣旨?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吗?” 脆音不断,耳光不止,乖巧汉子的双颊立即肿胀,好像嘴里塞了两个馒头。 他嘴里乌里乌突,已经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了,后面的汉子纷纷为他佐证:“他没有胡说,我们的确是奉了圣旨为皇上招娘娘,他不是穷要饭的,他是我们朝廷的二品招亲使。” 招亲使? 还二品? 虽说官场上的名目众多,但从没听过有这么个头衔的官儿。 本来想笑,但看着众汉们的面色认真,不免让沙纱莎心里嘀咕:难道遇到了一群疯子? 随手指着跪着的一个人,厉声问:“他是二品招亲使,你是什么官儿?” “我是四品无敌刀。” 四品无敌刀……我的天,这干脆连个官名儿都不像了。 真的是一群疯子。 强忍着笑意,一个一个的又问下去,三品铁枪王,五品公道判,六品神厨子…… 数来数去,还真最数二品招亲使像个官儿称。 都问了个遍,指着晕死在草地里的领头人,逼问众官员:“为什么他是头儿?是他的品级比你们都大吗?” 众官员纷纷点头,又有人补了一句:“他是王爷。” 差点一口笑喷出来! 那副猥琐的德性,王爷? 闹了一气,突然觉得心情畅快许多,沙纱莎终于露出点儿笑脸,再问众官员:“你们是见本姑娘大王长得漂亮,所以才想让本姑娘大王当你们的娘娘吗?” 怕得罪了姑娘大王,要再挨苦头,众官员忙连连摆手,指着蛇王女儿说:“不敢欺骗姑娘大王,我们其实是想招这位姐姐当我们的娘娘。” 蹙起纤眉,眼底泛冷,轻轻一笑:“那我呢?” 见姑娘大王笑了,众官员都赔笑,叠声说:“姑娘大王可以做个宫女儿。” ------------ 第八十五章 圣白龙太祖 有些人,一出生就是主角,无论他多么懒惰,是个好人或者是个混蛋,总是能得到万众瞩目。 有些人,注定了只是配角,无论他多么努力,善事做尽或是坏事做绝,最多也只能得到人们眼角的余光。 在妖界的蛇祖府阺,蛇王女儿是小姐,沙纱莎是个使唤丫环。 到了人界了,这群疯汉要招蛇王女儿做娘娘,而沙纱莎在他们眼里,只能做个宫女儿。 连妃子都混不上? 还只是个做活侍侯人的。 见姑娘大王沉声不语,这群疯汉只道她饶了他们,把头磕的更响了,有不知死的还巧言拍马:“如果姑娘大王不喜欢做宫女儿,我们可以跟皇上求情,让姑娘大王做个一品宫女儿。” 一品宫女儿? 不还是宫女儿吗? 好像能管着其它的宫女儿,那不就是老妈子吗? 纤眉立,星眸怒,一脚踏翻乖巧汉子,旋动身形,素掌挥舞。 草丛间顿时响起数十声噼哩叭啦的巴掌声。 一通耳刮子打过,众官员的嘴里全都冒血,纷纷吐掉残牙。 招来哭闹声一片,有两个想跑的,又被她纵身扔了回来。 摔得惨,被揍得更惨。 嘴唇破了,眼眶紫了,耳朵鸣了,脸颊肿了。 这个时候,谁求饶,谁挨打。 疯汉们吃了一阵苦头,这才学会闭上嘴,只顾捣蒜般的叩头。 打一群不还手的人,也挺累。 小脸儿已经俏红,香汗顺腮滴落。 青丝贴额头,微息弱如兰。 巴掌声一停,场面就安静了许多。 蛇王女儿壮着胆子走近,不忍看汉子们的惨相,贴在沙纱莎耳边,轻声与她商量:“既然他们不为难我们了,我们就快回去吧,别招黑白君着急。” “不回!” 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竟然耍起了小孩儿性子。 见她一副余气未消的模样,蛇王女儿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只有楚楚的站在她身后。 眼前跪了一地男人,还有三个是趴着的,沙纱莎有一点点得意。 得意之余,眼珠儿骨碌乱转,回头看了看蛇王女儿的美貌,嘴角扬起坏坏的笑。 走上前几步,踢翻四品无敌刀,星眸放出厉光,喝问:“你们的皇宫在哪?” 怕她又动手打,四品无敌刀立即护好了头面,抢着回答:“在北边,还有十一里地。” 当朝都府明明在南向,他们的皇宫却在北边,估计是哪个毛贼自立为皇。 “你们皇上的年号是什么?” “九头龙族血脉单传无敌天法大龙朝圣白龙太祖。” 什么什么? 乱七八糟的这一大堆,凭他的脑子能背下来,还真是下过一番苦功夫呢。 围着众人转了一圈,一人屁股上踢了一脚,这才厉声号令:“手脚没残废的,去劈树干,做两顶轿子,抬我们去皇宫。” 娇声一落,众人哪敢有半句废话?忙起身找刀,奔着树木去了。 蛇王女儿不知道她又要弄什么玄虚,怕惹出祸来,急走近沙纱莎身边,拉着她的衣袖,满脸哀求的模样。 回手在蛇王女儿滑腻的小脸儿上摸了一把,沙纱莎一副调戏的语调:“这么美的娘娘,我先亲一口。” 将樱唇聚成红豆,她真的踮脚去亲吻蛇王女儿。 忙转身就躲,却被她抱住呵痒,这一笑,去除了许多惊恐,顿时觉得绿草间画意盎然。 虽说这些糙汉们的功夫不济事,做起手工活还真是顶用。 用刀取材,树干做轿梁,树皮做绳索,树枝编坐席,树荫搭凉蓬。 只用了不一会儿的功夫,两顶小轿已经造就。 这些大臣看着粗手粗脚,干起活儿来却十分熟练,哪里像读过书的?分明都是一些穷劳力。 也不知道信了什么邪,偏偏拜这个什么什么白龙太祖当皇帝,估计是想光耀门庭想瞎了心。 轿子一坐好,沙纱莎第一个蹦了上去,在座椅里左右晃了晃,还挺结实。 抬头看,有树荫遮阳,真是不错。 急忙嬉笑着跑去央求蛇王女儿,好歹也去皇宫走一遭,灭了这个圣白龙太祖,谁让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蛇王女儿顿时不允,就算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愿意将自己送到土匪窝里去。 眼珠儿一转,又想到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学着黑无常的一腔正气,再与蛇王女儿说:“若不尽早除去,他日强人得了势力,必祸害一方百姓。” 原来她是想济世危难,蛇王女儿满脸为难,还是有一万个不情愿,怯声再与沙纱莎商量:“这一去,还不知道要多久,黑白君寻不见我们,该多着急啊。” 本来好心情,一提到他,顿时失落,蛮横的耍赖:“他们要做什么事的时候,跟我们商量过吗?还不是都自做主张?” 一手牵着犹豫的蛇王女儿,不由分说,将她扶到轿子里坐好。 待沙纱莎也坐进轿子里的时候,立即摆出姑娘大王的架子,冷哼一声:“娘娘都坐进轿子里了,你们还不快点抬着回宫?待会走路稳一些,要是连累娘娘受苦,我就一颗一颗拔光你们嘴里的牙!” 一张天真的脸庞,一副莺燕的嗓音,偏偏还有一身辣手的功夫。 听到姑娘大王发令,众官员没有半句废话,能走得了路的忙过来抬轿,摔跛了脚的,也不敢怠慢,一拐一拐的护在轿子两旁。 难怪人人都想当官老爷,还真有点威风呢。 半空中,响风烈烈,白无常已经笑得捂着肚子,忘形的用羽扇直拍黑无常肩膀,气喘不匀的笑问:“先以武制胜,胜过就蛮横,小丫头这招,小爷觉不觉得很熟悉?” 目光不敢离开沙纱莎,怕她一但有个闪失,好立即护持。 虽说沙纱莎强装恶人的模样好笑,但黑无常不与白无常同笑,只负手凌在空中,随轿夫们前行的方向,慢慢飘着。 道路还算平坦,担轿行路,总是稍慢一些。 十一里的山路,走了快接近三个时辰了。 领头的一个汉子,好像是那个什么三品铁枪王,在拨开眼前乱草时,喜声回禀沙纱莎:“姑娘大王,皇宫到了。” 穿出杂草间,皇宫已现。 这就是皇宫? 树桩围做城墙,木头建的房屋,只是院子大了一些而已。 分明只是一个篱笆院子,说好听点,也可以叫一座大寨。 大寨门前有一个汉子看守,见两顶骄子走近,摆出官威,拔出佩刀喝问:“大龙朝的皇宫,谁敢乱闯?” 三品铁枪王急步走近,对看守门汉子昂道挺胸:“本大臣受太祖圣旨接娘娘回宫,谁敢挡门?” 收起佩刀,守门汉子对他笑了笑,摇了摇头:“姐夫,太不巧了,咱们家太祖正在听天命,说谁也不能打扰,谁敢叫他?” 狠狠瞪了守门汉子一眼,三品铁枪王满心不悦,劈头盖脸的说他:“什么姐夫小舅子的?这是皇宫,得说官话,你就是因为太拿我们大龙朝当儿戏了,这才封不了什么高品级。” “是,是,是,姐夫说的都对。”守门汉子立即低声,又和三品铁枪王商量:“那我先通报一下,然后回家放个牛,再回来守皇宫行不?家里两头小牛犊子今天还没喂料,我……” “行了,行了,就你事儿多。”这姐夫满心看不上他的小舅子,烂泥扶不上墙,再瞪他一眼:“你在这儿呆着,我去问问娘娘的来历,然后你再通报。”咳了一下,压低声头,又说:“你回家放牛的时候,顺便帮我把地里的草搂一搂,省得你姐晚上骂我没正事儿。” 小舅子点了头,三品铁枪王一蹓小跑到沙纱莎的轿前,低声下气:“姑娘大王,太祖正在听天命,暂时不能被打扰,劳烦姑娘大王说一说娘娘的来历,我让宫卫先去通禀内府,再……” “通禀内府?” 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沙纱莎不置信的看着三品铁枪王:“你回头看看,总共才多大个院子?就这么几间木屋,隔着篱笆墙喊一嗓子,都能把房子震塌了,还通报个……” 狠狠忍住,这个“屁”字才没说出来,总算没丢了女儿家的风度。 三品铁枪王没听出姑娘大王的不耐烦,又是讨好的笑,仍是不知死的又问一句:“请姑娘大王赐下娘娘的名号。” 没完没了,真叫人烦。 他已经鼻青脸肿了,再打他也无趣,况且,怎么打也不还手,哪里好玩? “你先别问我,我先问问你,你刚刚说太祖在听天命,什么叫听天命?” “哦,这个本臣知道。”三品铁枪王腰累得难受,直了直腰,又弯了回去,忙回:“太祖每天都有一段时间被神灵感召,神灵会告诉太祖今天谁该死,然后给太祖灵符,让太祖代神灵除恶。所以在太祖听天命的时候,就是太祖被神灵附体的时候,谁打扰就是冒犯了神灵,会立即被天雷劈死的。” 这种编小孩儿的胡话,就骗到了这么多追随的人? “你们是亲眼见过太祖用灵符杀人,还是亲眼见过谁因为打扰了太祖而被天雷劈死?” 仔细想了想,三品铁枪王不敢撒谎,直言回:“这个……谁都没见过。” ------------ 第八十六章 圣彩凤太祖 朝廷若是不争气,百姓受尽苦难。 不仅有妖魔欺负,就连山贼也敢称皇。 荒草丛中开一块平地,建几所木屋,就能称孤道寡,还偏偏招来一群盲从的人,自甘跪在他脚下做大臣。 几千年前的人做过这样的事,不知道几千年后的人会不会也这么蠢? 听天命,原来是这个意思。 神灵附体? 只有江湖上的下三滥才用这种骗人的招术。 沙纱莎不屑的转头一笑,回过脸时,又是一脸阴沉,接着问:“你们太祖就靠听天命这招就自立皇宫了?你们也是因为信了他听天命这招,所以才甘心情愿给他做大臣?” “不是,不是。”他一脸惊恐,压低声音:“太祖除了会听天命,每天还赐给我们圣水喝,喝过了后,晚上睡得少,就相当于多了阳寿。” 真是蠢到家了,别人给的东西,随便起个圣水的名字就敢乱喝? 能提神醒脑的草药多如牛毛,想骗这些山野村夫,简直都不需要识几个字。 可怜的看了看一众人等,沙纱莎叹了一声:“我懂了,原来你们就图这点圣水,才给他当大臣的。” “不仅是圣水。我们还亲眼见过太祖在月光下现出九头真身。” 回想那夜的异象,三品铁枪王已经满脸憧憬,丝毫不怀疑自己拜错了帝王。 九头真身? 倒吸冷气,沙纱莎暗叹:难道又是只妖? 探起身来,招手将一众人聚到轿前,厉目问:“你们都见到太祖现出九头真身了吗?” 众人点头,面色真诚,不像在说谎。 “太祖的真身是什么样子?” 她一问话,七嘴八舌的抢着说,仔细听,还是听到了些端倪:“那天晚上太黑了,太祖听完天命,从养天殿里出来时,忘了收起九头真身,大家都看到了,围着太祖的脑袋又长出八个头来,其它的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两条胳膊两条腿,太祖一见我们都跪下了,这才回养天殿里交回天命,将真身收起来了……这么多人都见到了,不会错的。” 越说越有意思了。 轻轻一笑,沙纱莎问三品铁枪王:“再把太祖的年号说一遍给我听。” “九头龙族血脉单传无敌天法大龙朝圣白龙太祖。” 细细记下了这个又臭又长的名字,扬眉一笑,吩咐三品铁枪王:“你去回禀我的名号,要用心记下来。” 生怕漏了一个字,惹姑娘大王不高兴,三品铁枪王将耳朵贴近。 一字一顿的说给他听:“十尾凤族血脉无双屠灭天法大凤朝圣彩凤太祖。” 字号报的响亮,被凌在高空中的二君听得一清二楚。 黑无常再冷郁,此刻也不免被沙纱莎顽皮作势的模样逗得嘴角上扬。 白无常更是以扇遮嘴,吃吃笑着。 “小丫头智勇双全,他日我任期界满,倒是可以让她来替我白君的职位,一定做得比我灵巧。” 等你任期界满?至少八千年吧。 那时候,早已物是人非,天真少女也不知被轮回到哪里了。 默默无声,只冷眼旁观,倒要看看这个有九头真身的,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也不知道嘴里碎碎念了多少遍,终于将这个圣彩凤太祖的名头记熟了,三品铁枪王忙回身把字号告诉了他的小舅子。 小舅子的脑袋还没有姐夫灵光,跟着姐夫又念了数十遍,这才转身回院子报名头去了。 日头越来越高,烤炙着众人的伤口。 被太阳一蛰,破裂的伤口更疼,当着姑娘大王的面,众不敢喊痛,一个个儿龇牙咧嘴的,丑态百生。 看得沙纱莎心烦,干脆挥手赶走了他们。 有些人钻回了皇宫大院,有些人成三结两的向村子走去,估计是赶着回家先把农活做完。 下了轿子,活动了一下筋骨,抽出牛耳尖刀看了看。 依旧冰如寒水,还没生锈,也许呆会儿就能派上用场呢。 蛇王女儿见她拔刀,小脸儿上又隐隐现出杀气,也不知是怕还是不忍,忙走近她,轻轻劝着:“那个太祖要不是个十足的坏人,你赶跑他就行了,别……别真的……” 吹了吹刀刃,发出冷鸣声,沙纱莎故意倒立星眸,吓着蛇王女儿:“呆会儿我动手时,你把眼睛闭上。” 被她吓得脸色苍白时,院里跑出来一个汉子,笨拙的向蛇王女儿施了个礼:“二品御前带刀侠护送娘娘进宫。” “带刀的,你怎么就一眼认准了她是娘娘呢?” 沙纱莎不服气的走上前一步,与这汉子对峙。 斜看沙纱莎一眼,汉子理所当然的回:“连瞎子都能看出来,她比你漂……” 话没说完,正反挨了两个耳光,被打得眼冒金星,耳朵里像有两只小鬼在吹号,震得脑袋嗡嗡的疼,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牵着蛇王女儿,沙纱莎大摇大摆的晃进皇宫大院。 大院的正中央有一座大木椅,用黄布披盖着。 细心一瞧,这围黄布竟像是从哪个道观里偷来的,上面还隐隐可见道家的符字。 木椅前面摆着一方木桌,木料也不甚讲究,看表面花纹,好像是木匠才打了没几天的。 木桌上摆了一个香炉,几盘水果,倒是洗得干干净净的,拿起来就能吃。 “看这个派头,这该不会就是龙椅和龙书案吧?”沙纱莎回头笑看蛇王女儿,蛇王女儿忍不住笑意,也觉得这个阵仗实在荒唐,猜不透这个太祖究竟用了些什么小把戏,把周围的村夫都笼络住了。 两女对视相笑间,有一条汉子走上木椅,端坐在上面,凝视两女,慢慢沉声:“见到太祖,理应下跪,念你们是初犯,联就不追究了。” 哟,主角出场了呢。 抬头瞧了瞧这汉子,没有半分出众的地方,普通的人,普通的脸,扔到农田里就是农夫的样子。 上前一步,沙纱莎扬起下巴,学着他的语气,戏谑他:“我是圣彩凤太祖,你见到我不但不下跪,还坐在上面,不怕我追究你大不敬的罪名吗?” 话音刚落,圣白龙太祖还没回话,立即见到几个持着木枪的汉子从两侧冲了出来,枪尖指着沙纱莎喝斥:“放肆!太祖面前瞎说八道,找死吗?” 沙纱莎一眼一眼的瞪回去,星眸带怒,娇喝:“你们才放肆,太祖还没发话,你们就带着兵刃闯殿,是要谋反吗?” 几个兵丁互相看了看,都是满脸纳闷,这小姑娘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带兵闯殿,应该是犯了王法吧? 圣白龙太祖的心性也不错,被沙纱莎这么闹,竟然对答有序,随手示意兵丁退下,对沙纱莎笑言:“今天是联与娘娘龙凤成鸾的大喜日子,联不怪罪。” 还想龙凤成鸾?等我戳穿你的小把戏的时候,有你的罪受! 刚想再羞辱他几句,圣白龙太祖又对沙纱莎和蔼的说:“联念你护送娘娘回宫有功,封你为一品漂亮王,随人去侧殿领圣水谢赏吧。” 一品漂亮王? 哼! 说一句话,给一杯水,就想打发我走? 半步未动,沙纱莎抱起双臂,冷哼一声:“既然你封我为王,咱们就谈谈俸禄的事吧。” 一问到钱,好像动了圣白龙太祖的命根子,他的脸色立即难看。 这小丫头真难对付。 深呼吸了两次,圣白龙太祖总算拿捏住了心性,沉声回她:“明日联受神灵感召时,会替你多请十年阳寿,你可以谢恩了。” “不错,不错,多十年阳寿,总比钱财来的有用。”点了点头,脸上轻笑,又指了指蛇王女儿:“一品王就多得十年阳寿,你的这位正宫娘娘该得多少供禄?” “她入我龙族的门,就是我龙族的人,能得永生。” 脸皮厚到南天门去了吧? 就算成了神仙也不过是得了个长生,需要蟠桃圣果与人参圣果才能延续寿命。 谈永生的只有极乐净土。 你弄这么个破院子,就敢跟我谈永生? 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无言以对,轻笑两声,终于不再给他好脸色,沙纱莎声音变厉:“土匪窝抢个压寨夫人还得给配几样首饰,几件皮袄呢,你用两句话就想骗个媳妇?” 碎了他一口,质声问他:“你是不是出门从来不带脸?” 这两句问话,已经明摆着翻脸了,就算在真的皇宫里,驾前侍卫也可以金瓜击顶了。 但这院子里的几个兵丁,被之前沙纱莎的一闹腾,倒不知道现在该轮到他们护驾了,只顾着看热闹,等着太祖怎么回答她。 圣白龙太祖的脸上阴睛不定,心里十足懊恼。 本来差几个人去随便抓一个年轻姑娘回来陪床的,结果他们弄回来这么一个刺头儿。 但眼见着她只是个小姑娘,能有多大的本事? 我们院里人多,还能怕了她吗? 重重的咳了一声,圣白龙太祖又摆出威仪,怒斥沙纱莎:“殿前胡言乱语,联先罢免你一品漂亮王的官职,降你为五品小宫娥,从今往后,联的圣水你休想喝到一……” “你就算给我八百六十万品,本圣彩凤太祖也不稀罕!” 娇声怒喝,人已纵起。 足下驭气,隔空踢翻龙书案。 香炉打翻,苹果、梨子也滚了一地。 满地狼狈时,又挥掌横舞,推出气浪,将几个兵丁扔摔出去。 反手拨出腰里的尖刀,虚空踏步,跃到圣白龙近前,刀刃紧紧抵住他的喉头,倒拧纤眉。 “把你骗人的小把戏都说出来,少说一个字,我现在就抹平了你!快说!” ------------ 第八十七章 血契 乱草围就的大寨里,倒了一院子的人。 几个兵丁一招过后,就知道众人齐上也打不过这小姑娘,本来就摔得生疼,就算此时见到太祖被挟,也都纷纷装死,不敢上前,偷偷眯着眼睛静待局面变化。 尖刀抵在脖子上,冻透了心。 也不知道这小姑娘手下有数没数。 圣白龙太祖心里一阵叫苦,这么多的汉子,居然都不够这小姑娘一招看的,该不会是遇到了妖怪了吧? 有钢刀架在脖子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了,小心翼翼的出声强辩:“女侠,劝你快走吧,联的皇宫里还有些银两可以做女侠的盘缠,要是女侠走得慢了,一但联被神灵感召,联也无法控制局面,若是伤到了女……” 死到临头,话说个没完没了,是怕说少了赔本吗? 冷哼一声:“不放你点血出来,你肯定不说实话!” 轻轻横拉,刀刃切进皮肤。 脖子上先凉后热再痛,鲜血流了出来。 低头看到皇袍上染血,圣白龙太祖惊呼:“出血了,出血了!” “刀扎进脖子里,当然出血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沙纱莎又是几声冷笑:“听说你有九个头,割掉一个也没什么大事儿吧?” 手下再微微用力,立时疼痛入骨,圣白龙太祖双眼崩泪,终于丢了强装出来的威仪,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了,苦苦哀求:“女侠,别割,别割,我说,我什么都……” 刚想招供的时候,突然两眼一翻白,圣白龙在祖晕死过去了。 “别装死!给我起来!” 手上再用力,又把伤口豁长了些,圣白龙太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了。 “咦?这么容易就被吓破胆了?” 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果然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挪开尖刀,用他的皇袍擦净了刀上的血,跃下龙椅,扶起软软坐在地上的蛇王女儿,尴尬的一笑,无辜的说:“我可没想杀他,是他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太祖软软的瘫在龙椅上,生死不明。 装死的兵丁们只是些寻常的农夫,见摊上了人命官司,再也忍不住了,趁着沙纱莎与蛇王女儿说话的功夫,爬起来就向院外冲去。 看了看这些兵丁逃蹿的模样,沙纱莎也无心理会,总之,太祖没了,这个皇宫自然就散了。 各回各的家,各种各的田,好好过安生日子吧。 第一个兵丁刚冲到门口,突然刮来一阵邪风,将大开的寨门封住。 兵丁的鼻子撞在门上,顿时眼里冒金星,鼻子里滴血。 听到身后阴冷的“吱呀”一声,回头看,是养天殿的大门开了。 门开后,阴风阵阵,在院子里盘旋不散,立即将艳阳天变成了数九冬。 一个人,随着阴冷气,迈出养天殿。 身形挺拔,白衣胜雪。 九个头。 再看向龙椅,圣白龙太祖明明还瘫在椅子里,怎么又走出一个太祖? 是太祖显通神啦! 兵丁们立即伏在地上向九头白衣叩头不止。 看到这个场面,蛇王女儿又被吓得腿软,依仗着沙纱莎支撑,才堪堪站住。 难道他真的有几分神通? 紧紧盯着这个九头白衣人,沙纱莎皱眉沉思,偷偷将真气驭向尖刀,已准备好了拼死一战。 朗朗迈步,九头白衣人走近,自后腰处抽出一把羽扇,轻轻护胸。 演尽风度的模样。 看到这副做作的模样,沙纱莎脆声笑了。 “原来是你呀!” 扑上去就抢他的九个头。 侧身闪过,却故意闪得慢了些,让她抓到一个头。 用力一扯,这个头被她生生抓破了。 低头看了看还抓在手里的“脸皮”,顿时大笑。 一切都明朗了,原来其他八个头是用纸糊的。 摘掉了其他八个头,又露出了白无常慵懒也俊朗的清削面庞。 从他手里抢过这八个头,仔细察看,糊得还挺精细的。 画功也不错,细眉大眼,直鼻薄唇的。 看这种画法,是出自专门做白事,扎纸活的工匠手法。 将纸人头罩在脸上,沙纱莎又笑又跳,快语问白无常:“你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没答她的问题,白无常慢慢踱近圣白龙圣祖,两指探向他的胆经穴,回头对沙纱莎笑说:“你让骗子说实话,比让哑巴开口唱都难,有些事,自己动手去翻一翻更容易。” 对他撇了一嘴,沙纱莎又将这些纸人头拿去给蛇王女儿看,挑了一个好看的,又罩在蛇王女儿的脸上。 笑闹不止。 几乎忘了院子里还锁了一堆叩头的兵丁呢。 揉了揉圣白龙太祖的几处穴道,调顺了他的气息,助他重回阳界。 凄哀一声,圣白龙太祖魂游了鬼界一圈儿,又醒了过来。 睁眼就看到一张中年汉子的脸,心悸之余,还道是自己手下的大臣从小姑娘手里救回了自己,又摆出威仪的模样:“联念你救驾有功,现封你为二品长寿公,谢恩吧。” 窃窃失笑,皱起眉头反问圣白龙太祖:“随随便便就封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一品漂亮王,我救回你的命,才得了个二品?” 对他摇了摇头,双目阴寒,说了句:“你这样的,活该死。” 叠起双指,弹响他的脑门,又将刚活过来的圣白龙太祖弹死了。 拎起他的尸身,丢在院子中央,白无常喝指几乎快被吓死的兵丁:“这就是你家永生的太祖,你们都瞧清楚了。” 从怀里掏出几个纸包,又摔在地上。 纸包破裂,散落了一地像杏仁的干果子。 兵丁里有采过药的农夫,立即失声:“益智仁!” 用这种草药以水熬煮,有提神醒脑的作用。 难怪每日饮圣水可以少睡一两个时辰。 是药三分毒,再好的东西,用多了也损伤元气。 九个头是纸活儿,圣水是益智仁汤。 这么简单,偏偏就能骗人钱财,受人供养。 寨门徐徐打开,兵丁也不敢再多问白无常与这两个姑娘,只道他们是朝廷派来平逆的官员,怕他们再问自己的罪,忙纷纷逃了。 一场闹剧,就这么收场了。 见兵丁们逃远了,白无常笑问沙纱莎:“圣彩凤太祖,如果再不往回走,咱们的马车可能就真的丢了。” 丢了马车可不行,还得指望它舒舒服服的赶路呢。 随他走出一步,突然想到什么,冷声问:“他呢?” “谁?” 他明知故问。 轻咬嘴唇,仍是冰冷:“冰人。” 一声萧索的长叹,白无常回顾前情:“又回到了沙漠里的时光,我都忘记你上次叫他冰人是什么时候了。” 答就答,不答还这么多废话。 顾不上理他,牵着蛇王女儿便向院外走去。 以羽扇指了指躺在院子中央的圣白龙太祖的尸首,笑答沙纱莎:“圣白龙太祖的余事未了,他喜欢用神灵感召来讲故事,等下也许他真的会被神灵感召。” 答了这么句莫名奇妙的话,白无常随步出院。 刚走出院门,大门自关。 回首看,院子上方坠下了暴风雪。 暴雪中央,一个黑影飘飘落下。 沙纱莎突然有点同情这个愚蠢的圣白龙太祖了。 有冰人亲自“照顾”他,够他受得了。 院外绿草艳阳,院里冰雪残殇。 生死两重阳。 冰冷的铁链抽打在圣白龙太祖的胸口。 打出了积在他胸口的一注残血。 血喷出来后,可怜的太祖再次还阳。 二次睁眼看,看到一个苍白的少年,俊如天人。 再也不敢摆帝王的架子了,圣白龙太祖抹了抹眼泪,这才发现已经冻成了冰。 颤颤微微的跪在地上,等少年发落。 少年的声音更加苍白,白过暴雪:“我给你机会,让你活尽阳寿。” 原来还有活路可走。正在欣喜时,又听少年发声:“只要你与来世签定血契。” 来世?血契? 圣白龙太祖只是个无知的神棍,哪懂地府的规矩? 两眼茫然时,少年已用索链在雪地上画了个图案。 细细一看这个图案,长耳,长脸,厚唇,四只蹄…… 驴! “你今生不该得百人拜,你却偷来了,你来世须转生为驴,拉尽千家磨。” 来世做驴? 今生未死,已知来世。 余下的残生,还会有一丝快乐吗? “签,可活,不签,即死。” 想了想今世余生,多活一刻赚一刻,圣白龙太祖狠了狠心:“我签!” 一链将他的肉掌打成烂泥,锁着他的胳膊,将烂血掌放在驴子图案上。 与来世的契约已经签好。 等待这个神棍的是今生的煎熬,与来世的折磨。 这就是地府的规矩,无论你在阳间受过多少尊崇,谁也逃不了。 回程路上,只有三人欢谈。 见沙纱莎脚步欢快,知道她刚做了过瘾的事,正在得意间,故意笑逗她:“你在人间将法术用到凡人身上,不怕荡魔仙找你麻烦吗?” 这件事,他以前提过,在骗虎子翻跟头赚甜瓜的时候。 想了想刚出沙漠时的一穷二白,不禁嘴角挂笑。 回忆够了,狠狠白他一眼:“没事,就算荡魔仙找来了,不是还有你吗?你说过,请他喝杯酒,然后各忙各的。” 哈哈两声笑,听到她刚提到酒,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顿时紧张,连声催促:“咱们走快点吧,果子酒还在马车里,可别让小贼捡了便宜!” 话未说完,他已抢在前面,行路如风,几乎快飞起来了。 ------------ 第八十八章 命中注定 马车已备,等待主人启程。 黑无常立在车旁,静候。 从杂草间依稀传来欢谈声,上路的人就快聚齐了。 白无常第一个从草丛里钻了出来,看到马车旁立着小爷,顿时心安,长舒一口气,笑言:“有小爷亲自护着果子酒,简直比藏到北冥雪山里还安全。” 两女紧随其后,见到黑无常守候,蛇王女儿屈膝行礼。 他点头回礼,再看向沙纱莎时,却正好捕捉到她闪躲的目光。 为何避我如血海仇家? 我明明已听她所劝,放过了断山力王。 女儿情愫,无人能解。 沿途俱是风景,青山层峦,郁草浮依。 车厢轿帘也被掀开,沙纱莎将下巴垫在手背上,目送远方。 闻不尽的芬芳,赏不够的人间。 十三岁的娇女星眸闪烁,却总是蒙着一层迷雾。 莫名的感伤。 红日斜坠,景色依稀。 一天的光景又消散了。 车里有些清水与吃食,勉强可以充数做晚餐。 星月初升,一如既往,黑无常无声的跃进树影中,好像他从未来过一样。 有小爷凌空护持,白无常只是和沙纱莎聒噪了几句,便倚靠树下独睡。 沙风弄影,夜渐凄凉。 车厢的门板轻轻作响,被人从里面一寸一寸的推开。 小小的身影,灵巧轻便,门板开到仅能容一个人挤钻的程度,她便溜了出来。 借月色看到,白无常早已酣睡,黑无常不见踪影。 小心的将车厢门板掩好,隔绝微风。这才蹑足钻进草丛,隐去她娇弱的身形。 树顶叶儿沙沙,黑影灵动,追着小小身影而去了。 擦了擦鼻尖,白无常睁开一只眼,懒散的轻笑:“还敢说没秘密?夜深人静时,一个跑,一个追,好情趣。” 抻了抻懒腰,扶着树干站起身形,以羽扇化功,摇出一个霜做的气泡,罩住马车。 护持好了蛇王女儿,望向草丛深处,得意的自语:“你们找地方说悄悄话,我也有佳人相伴。红菩萨已得了妖祖的内丹,今夜必能给我一些好甜头。” 随手将羽扇插进腰间的丝绦,回首来路,慢慢踱步去了。 头顶星月,不惧凉风,沙纱莎独自在乱草间奔跑。 心头杂乱,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滑过脸颊,落在唇边。 冰凉,又咸涩。 谁让你流泪的? 你是水做的吗? 没出息,不中用,真废物! 她恨。 恨什么? 也许恨自己。 深吸一口气,将真气提至胸口,足下生风,踏草而行。 速度快过夜风,眼角的泪也被甩在身后。 疯跑了一阵,真气短了,人也累了。 脸红了,汗透了。 听到小溪流水,闻到几声蛙鸣。 虚弱的迈开步子,拨草走近,眼前一条清亮的溪水。 水流缓缓,倒映月影,也倒映出一张稚嫩的脸。 纤眉,明眸,瘦脸,樱唇。 “你是不是觉得你好看?” 她与自己的倒影置气,声音凌厉。 “你是不是觉得你很美?” 她笑了,明眸皓齿,水中的倒影自然也笑了,天真浪漫。 “你美?你是臭美!” 张开双臂,她扑入溪水,扑散了水中的姑娘。 水冰冷,却浇不熄心头的悲郁。 不知道在冷水中流出的泪,还是不是热的? 正在我自犹怜时,身子突然变轻,抽离了水面,落入青青绿草间。 一条索链,从腰间滑过,离开。 他来了。 衣衫湿透,心绪如冰。 赌气的坐在地上,将自己抱成一团。 他守在身旁,将铁链左右甩动,悄然无声。 只用了不一会儿,就聚来柴枝。 铁链扫过枝杈,擦出火花。 他自掌底推出微风助燃,一簇篝火明亮。 映红了沙纱莎的脸,也温暖了些她的衣裳。 连生个火都不肯身体力行,显得你法力高强吗? 站起身来,踢散火堆,气哼哼的直视黑无常。 他的眼神如那夜一样深幽,轻声:“你在生我的气?” 直勾勾的瞪着他,阴阳怪气的回:“哪敢?你是丰都城里,森罗殿前,阎王架下,抓鬼无常。我算什么?使唤丫头,陪嫁童女,苦命……” “可以生我的气,莫要折磨自己。” 他弯腰捡柴,重新聚起篝火。 火焰摇曳时,又轻声对她说:“别再染了风寒。” 红唇抽动,眉间委屈,星眸又红。 她耍赖,冲他叫喊:“你凭什么管我?谁要你关心?” 任她闹,他默不作声,低下眉头。 闹一个不还嘴的人,最让人无趣。 除了无趣,还有越闹越生气。 她别开脸,终于坐在火堆旁。 他盘膝坐下,陪她余气消散时,才开口轻问:“你心里若有苦处,可对我言明。” 随手抓起一根树枝,拨弄夜火,她仍然没有好语气:“没苦,甜着呢。为自己高兴,也为你高兴。” 摔掉树枝,歪头看他,嘴角勉强的笑:“为自己高兴是因为你还是听了我的劝,没杀断山力王,为你高兴是因为你可以不娶我了,少了个累赘。” 这两句话讲的不阴不阳,黑无常不解其中意思,扬眉又问:“但我放过力王后,你好像更生气。” 冰人,冰人,冰人。 他是冰人,他什么都不懂! “你别说话,我不想听你说话!”小女孩儿的娇赖,总让人无奈。 暖火渐渐烤干衣衫,她解开头绳,任长发披散,以手做梳,拨乱了青丝。 脱下湿透的鞋子,露出如珠的脚趾,踩在被火烤暖的地上。 他低眉,避开目光。 “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是一双脚而已,看吧,你又不是没看过。”白了他一眼,又将他一军:“除非你对我邪念。”歪了歪头,语声阴阳作怪,自说自话:“不过你肯定不会的,我一个小屁孩儿,哪能入得了大地府黑君无常的眼?” 蓦然起身,不愿再听她这些阴阳怪气,黑无常踱出几步,负手望月。 耍赖如果耍到好处,天真无邪,如果使过了火,则让人讨厌。 看着他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背影,沙纱莎又红了眼睛。 收起任性,悄悄以指尖抹去泪珠儿,语气放软,几乎央求他:“黑君哥哥,东海快到了,我有些怕。” 童声颤抖,伴着泪音,黑无常转身相顾。 “你若是怕死,大可不必,有我在,没人能伤你。” 他的声音安稳,的确能让人心定。 沙纱莎的心却没法安定,想起了与孟婆的秘密约定,眼泪瞬间决堤,拼命的摇头:“你不懂,你不懂。” 瘦弱的身形,细声的啼哭。 怎不叫人怜惜? 他不善巧言,面对弱女哭泣,也不会应对,只有轻轻走近,坐在她的身边。 哭够了,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转头擦净了小脸儿,又抬头认真的问他:“黑君哥哥,咱们去管几件闲事吧?” 闲事? 他不解,沉声未回,她强作笑颜,再次劝说:“天下不公平的事情那么多,随随便便就能找到几百几千件……”眼睛一亮,突然拍手一笑:“对了,我听说你的帽子上不是写天下太平吗?咱们多管一些闲事,让天下太平吧?” 历经辛苦,就快到东海的地界了,小女孩儿突然起了顽心。 沉思片刻,他下定决心,终于点头。 星眸刚刚燃起希望,又听到他轻声:“待铲除羽妖后,我带你去天下太平。” 铲除羽妖后? 到那时,我已经…… 呵,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她低眉,藏去眼底的悲苦,认命的婉儿一笑:“好吧。” 重新穿好鞋子,束起长发,起身反手拍打身后沾染的杂草,对黑无常歉意的一笑:“黑君哥哥,之前我使小孩儿性子,乱发了脾气,是我不对,你别怪我。” 她又重回了欢快的语气,一笑泄去心头气。 她的笑颜却与以往不同,哀愁多于欢悦。 幼小的心里,究竟藏了些什么? 黑无常猜不透,想启口问,又怕招来她难过。 隐忍的咽下,心中暗暗拿定主意:童女心绪多变,须与懒酒鬼言明,他善洞悉人心,也许能猜到几分。 无言,随她踏入草丛,慢慢走上回程的路。 一边默默无声的上路,另一边却正在月下亲昵。 红菩萨来了。 先隔空赏了白无常一阵浪笑,再跃入他的怀抱。 美人在怀,香气扑鼻。 得了一方妖祖的内丹,红菩萨万分得意。 伸出无力的双手,勾住白无常的脖子,热吻便落了下来。 湿滑,娇嫩。 抱着她软软的坐下,将她安置在自己的腿上,白无常腾出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 果然更加艳丽。 本就一双闪烁的眼眸分外明亮,纳着月光,放肆的欣赏自己的情郎。 “力王的内丹还受用吗?” 艳丽的笑,狠狠的吻,得意的回他:“妖祖的内丹果然神通,我简直快一步登仙了,现在一目望千里,双耳听万音呢。” 狂妄过后,舞动红袖,向天际一扫,登时半边星辰杂乱。 “不可乱动!” 慌乱的抓住她的手,白无常惊声:“星位排列,关系我九州命数,你怎敢随意摆布?” 看着他认真的脸,红菩萨放荡的一笑:“郎君,我已有了乱星的法力,天上地下,谁还能制的住我?你怕什么?” 无知。 星光闪耀只是星粒的倒影,抹去几点光,就以为自己有了排星之功? 无奈的摇头失笑,望了望南向星位一片漆黑,心中替红菩萨叫苦。 你随手一挥,偏偏招惹了南星朱雀,若她知道是你抹去南星光辉,不知道你该有什么收场。 ------------ 第八十九章 以死守护 月光朦胧,斜影树下。 美人在怀,无尽风情。 将酥手合在大掌间,白无常让红菩萨安静下来,轻轻私语:“道法童男子太奸滑,想骗走他的铁链,实在不易,我一路上至少试探过六次,都没能成行。” “这有什么关系?”扬眉俏笑,与他娇腻在一起:“我的手段已经今非昔比了,要是真的硬碰硬,还不一定谁输谁赢呢。” 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宠爱的瞧着她:“天上地下,属你最大行了吧?” 夸赞过,苦笑着说:“咱们不是想杀他,是想将他一分为而二,真灵归我,初次元阳归你。”叹了一口气,侧目再问:“若真动手和他见高下,杀了他能取到真灵,但你的初次元阳怎么办?你舍得吗?” 收起狂妄,抿嘴想了想道法童男子初次元阳的妙处,不禁情欲激荡。 眼前就有一个俊朗的男人,何不先受用一番? 见红菩萨的目光荡漾,知道她已动了心思,想要求欢。 今夜没有酒做借口,白无常立即岔开话头,转嬉笑为正色:“东海已近,也许我们只剩一个机会了。” 突然谈到正事,红菩萨立即收起心尖上的放荡,匆匆亲了他一口,急目关切:“我就知道郎君一定有办法!” “机会就在结亲之日!” 先说了结论,再与她细细分析:“他以童男身份陪嫁,为免羽妖起疑,童男在结亲日怎能携带铁器兵刃?” 细心一想,这话也许是对的,但也有破绽。 蹙眉担忧,喃喃的问:“若是童男执意要带铁器呢?” 长出一口气,满脸神秘:“我自有办法。” 见他面色自信,毫无迟疑,红菩萨也不多问,妖艳的笑了。 两句话谈完了正事,情欲再起波浪。 刚融合了妖祖内丹,一切尽在得意时,怎能不好好的尽情享受? 五指旋动,唤来微风,吹散了朗君的巾纶。 乌发垂下,遮去他半脸清削。 神秘的英俊。 只用这半脸的英俊,便逗弄的红菩萨不能自持。 两眼迷离,红唇微启,贝齿轻轻咬住他领襟,慢慢的将衣衫拉扯。 白亮的肩头,光洁的胸膛。 半副英雄的躯体已被她赏尽。 一吻落在颈项间,轻轻种下一朵桃花,无限艳丽。 十指布满他结实的背梁,印下几条飞红。 天地间,没有谁再能阻止他们了。 等了这么久,一切即将如愿了。 红衫褪去肩头时,阴风旋动。 瞬间冻透了佳人。 猛然惊诧,从情欲中惊醒,抬目四望,已是漫天暴雪。 樱唇立即青紫,凝肤几欲成冰。 立即将她的衣衫拉紧,白无常扎起巾纶,锁眉沉声:“你速离去,我来应付!” 目光透出不解,急问他:“郎君,我已得了能乱星辰的功法,怎么连风寒都抗不住了?” 简短沉思,立即回她:“也许正是因为你方才乱了星位,才惊动了哪位大罗金仙临凡。” 蓦然惊呆,懊恼不已,都怪我无心卖弄,又招来祸端了! “还傻站着做什么!”摇头大叹,猛亲她一口,再推她向西:“来者不善,切莫回头!” 如果真是大罗金仙临凡,谁敢相与? 幸好这痴人已迷恋我至深,有他挡着,我必能逃脱。 临去前,又故意留给了白无常一个满目不舍的眼神,便人如疾风,消失无踪了。 目送佳人远去,白无常合起长袍,摸了摸脖子上的吻痕,低眉一笑。 “一目望千里,双耳听万音?你就吹吧。” 踏雪向东,又懒懒的自语:“莫说你了,若是断山力王有了这等功力,又怎至于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流雪湍急,不弱于暴洪,白无常卷袖负手,立即风停。 刚刚还没过膝盖的白雪,瞬间化做万千冰蝶,扑入草丛,全都不见了。 松松垮垮的踱回来路,遥遥望见月影下的马车时,突然眼前落下一个黑影,拦住了去路。 抚了抚额头,满面无奈:“小爷,就算我是鬼,也经不住你这么吓。” “有事问。” “无常问话,谁敢不答?”收起了惊吓,立即满面嬉笑:“我猜小爷是想主动告诉我,童女与你之间的秘密了,对吗?” 此人有一颗玲珑九窍心,一猜就中! 黑无常未待开口,又听到白无常自说自话:“童女虽然性子顽劣,但行事一向乖巧。在下了力王山后,却擅自去闯圣白龙太祖的大寨,完全不顾她家小姐的安危。我猜,她的性情转变,也许与这个秘密有关。” “她还想扫清天下太平。” 扫清天下太平? 谈何容易? 恐怕耗费过几十万年的光景,也不能如愿。 “她何时与你说过这件事?” “今夜。” 抽出羽扇,轻轻抚了抚额头,白无常若有所思:“先闯寨,再闯天下,却丝毫不问东海……她难道望而却步了?” “她说,她怕。” 怕? 目光闪烁,扬起眉头,转头问黑无常:“小爷觉得她怕什么?” “蛇女出嫁日,童女做血食。” “小爷觉得她怕死?”摇头笑了笑,叠声否认:“在沙漠时,她曾想独挡夜里风,在破庙时,她自残脖颈血,在洞府时,她已准备好与我们共死。” 回想前情前景,她竟是那么的勇敢,惹人怜爱。 已经死过三次的人,会再怕死一次吗? 那她究竟怕什么? 月影阑珊,黑白无常静立无语,各自思索,却毫无头绪。 羽扇不断的拍打脑门,几乎想炸了脑浆,却丝毫摸不到光明。 长舒一口气,喃喃念着:“嫁女斩羽妖,内丹送护持,新娘刺新郎,两童随相旁。” “这件事,本身就有许多蹊跷,也有许多破绽。我已看破十之七八,只是童女为何突然性情转变,实在是难题。” 他沉声不语,遥望南向星位,一片黯淡。 黑无常默声良久,既然想不清原由,那就无须烦扰。 沉言冷声:“无论她怕什么,我将以死守护。” 冷漠的黑君,竟然为童女立下重誓,这话若是被她听到,免不了又是两行泪。 注视了黑无常片刻,白无常低头一叹:“誓言好立,往往都难以如愿。” 叹过后,抬头笑言:“既然小爷立下以命相搏的誓言,这件事不仅关乎童女安危,还牵扯着小爷的性命,千万不能大意了。” 提了提胸口气,好像下了万千的决心,对黑无常正色:“小爷,我缺席一天,要硬着头皮闯一闯了。” 疑声回看,冷问:“闯哪?” 轻摇羽扇,白无常飘飘凌空,爽郎两声笑:“在这一天里,小爷千万把持心性,别好强斗狠,保住两女才是根本。” 笑声不止,人已南去。 望向他去的地方,竟然是已经黯淡无光的南星天位。 寒风凌厉,雷云翻滚。 在夜色中穿行,他像一道闪电。 裸露在外的肌肤被风刀割了又愈,愈了又破。 他似乎毫不知痛。 到了南星边际,眼前天雷阵阵。 将羽扇压在头顶,虚空踏步,跃入雷池。 有人闯阵,顿时霹雳声交错,好像夜空也要被撕开一个口子。 有羽扇护持,雷电擦身而过,虽然未能伤及他半分,但电光火石的轰鸣,几乎能震塌了天。 过了雷阵,迈步茸茸绿草间。 月色这里独明,将一切都辉映的神秘。 鸟儿早已睡下,花香间,有数十只散着淡蓝色光茫的萤火小虫嬉戏。 经年未回,一切如旧。 环视四周,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树影下,绿草间,河畔尾,瀑布首…… 所有的亲热与欢笑,都印在生命里。 此刻回味,喜上眉稍头。 挥手弄风,点亮星辰,更为朦胧月色增添了几分曼妙的妖娆。 回首望,一个俏佳人远伫。 半月映红衫,她的美,足以让星月失了华彩。 嘴角微扬,迷恋的一笑,他点足跃近。 纤眉蹙,凤目怒,一见到他,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喜。 刚想娇嗔几句,突然被他欺近。 双臂缠住蛮腰,热唇吻向红豆。 情动时,他依旧那么霸道。 凭有一身冠绝的法术,却在此时一忘而空。 粉拳无力的捶打他的肩头,她仍余气未消:“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让你……” 刚说出半句话,樱唇又被他含进嘴里。 他甩掉自己的白袍,露出精赤的胸膛。 火热,烫软了心。 闭上星眸,任他欺凌,不知在何时,双肩已露,胸前已空。 两具滚烫纠缠在一起,不能呼吸。 他弯下腰,轻轻将她托在臂弯里,再睁开眼时,她已躺在他的身下。 “你别……你不能……我不能……” 所有的拒绝都像娇喘一样无力。 他的力量真大,压得自己不能动弹半分。 他的手脚真快,罗裙绣鞋又不知在何时被他除去。 胸前被他种下数朵樱花,红得像少女初见情郎时的娇羞。 “被……被别人都……看去了……” 她不依,在进入迷情时的最后时刻,挥手召来天火。 天火垂下,像一帘暮色,遮挡住交织在一起的身影。 火影摇曳,自火帘深入传来她捶打他的声音。 越来越柔软,越来越羞涩。 终于,嗓音温婉,难述风情。 ------------ 第九十章 哭丧棒 星月柔美,光晕羞涩,飘浮在茸茸软草间。 天火渐渐黯淡,终渐消散。 在消散的尽头,有一方白袍。 白袍下,两具皎洁的身子,安静的依偎在一起。 他以手做枕,她躺在他的臂弯里。 他额头微汗,她面如红霞。 欢爱过后,残欲未消。 一根调皮的纤指,在他胸前画着圈圈。 轻轻咬了下他的肩头,留下牙印。 小脚丫在他的腿上蹭了蹭,依然娇嗔:“谁许你这么多年不回家的?谁许你一回家就这么欺负我的?” 大掌收进她不安分的小手,看着她,无限宠爱。 被他看得羞涩,躲开他的目光。 抽出被握的素手,青丝枕向心口。 收起余气,甜甜一笑:“既然回家了,以后就好好的对我。” 他以指做梳,替她整理青丝,沉声一笑:“我不光人回来了,还给你带回来一根东西。” 嘤咛一声娇羞,两指掐疼他的胸口,红透了脸,不依不饶:“从哪里学的这种脏词?真该割了你的舌头。” “舌头不能割,留着有大用处,我现在就用给你看。” 他慢慢起身,以为他又要戏弄自己,忙抬手遮住樱唇。 对她淡然一笑,抚摸着她油腻的肩头,另一只手在白袍里摸索。 一支白笛,如玉如珠,在月光的辉映下,闪成金色。 将白笛放在唇下,婉转吹奏。 笛音飘渺,曲调意幽,奏亮了星月,奏醒了百鸟。 有百鸟合鸣,更是现出灵音,仿佛在与星辰嬉戏。 在天际,在眼前,在唇下。 靡靡之音渐细,终于飞扬进了浩瀚星海,再也寻不到踪迹。 他就在身边吹笛,那么真实。 她已经痴迷,忘了白袍滑落肩头,露出胸前的光明。 光明深处,还有他刚刚种下的朵朵红樱花。 收起笛音,低头一吻落香肩。 他将白笛塞进她的手里,眨眼一笑:“我说带回来一根东西是指这支白笛,你以为是什么?” 可恶,又被这个天杀的捉弄到了! 拈着白笛,拉紧白袍,轻咬红唇,狠狠白了他一眼:“我以为是根有用的东西,像万年参王这种东西,谁知道你会给我这么无用的东西。” 她依旧那么顽皮。 爽朗的笑过,皱眉问她:“既然无用,我就掰断了它!” 伸手就要牵过白笛,却被她紧紧护住,妙音宛转:“给了我的,就是我的,谁许你动?” 看着她羞红的面庞,满意的长叹:“就算还给我,我也舍不得毁了它。三界中,只此一根呢。” 仔细端量这根白笛,看不出是什么材料造就的,虽然细致,但也不至于珍贵到这种程度吧? 斜眼看他,故作嗔语:“你会对我这么好?” 将她纳在怀里,轻轻说给她听:“三界中,只有两根哭丧棒,是恶治鬼魂的不二至宝,白君有哭丧白棒,黑君有哭丧黑棒。你手里的这根,就是白君所用的哭丧白棒,我将它制成白笛,送给我的至爱。” 至爱?真羞死人了。 嘴角刚刚扬起甜甜的笑,又觉得有些破绽,立即自他胸前抬起头,狐疑的问:“既然这根笛的原身是哭丧棒,就应该携着阴曹煞气……所有阴煞,都不可能进我的南星天位,你是怎么把它带进来的?” 须知黑君之前虽然到达过南星天位,全仰仗有白羽扇的护持,才没有被南星天雷劈死。 这支白笛,虽然与白君同路,但能完好进入,也的确让人不解。 “我想,我也许摸到了些能去除阴煞气的办法。” 从她手里牵回白笛,以指转了个圈,散出些许灵气,展颜一笑:“虽然还没琢磨透,但去除一根哭丧棒的煞气,还是够用的。” 大罗金仙,最怕脏秽。 脏中之最脏,莫属阴煞。 他居然能破阴煞,如果被他摸到了这个法门,自此后,大罗金仙再无所惧之物了。 抢回他手里的白笛,放到鼻尖轻轻一闻,果然没有半点阴煞的腥臭。 真是替他高兴,居然是三界中唯一能找到破除阴煞法门的人。 当然,他是我的男人,我的男人就该是这么的英雄。 又咬他的胸膛,撒起娇来:“天杀的,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一副小女人的得意模样,惹人宠爱。 将脸凑近她,鼻尖贴上她发烧的耳朵,轻轻问:“我送你一根这么独一无二的至宝,你该怎么感谢我?” 他的呼吸炙热,烧红了娇面。 真是的,他又想要了,男人。 将小脸埋进他的胸膛,声音细的好像蚊吟:“你想怎样,我……都依你。” 费了很大力,才捧起她烧红的脸,吻了吻她不敢睁开的双眼,硬着头皮把心思说出来:“我想求你帮我照看一个人。” 求我? 他说的好客气。 照看一个人? 收起半边娇羞,睁眼看他,冷声问:“男人女人?” 完了,她一定又怀疑我拈花惹草了。 尴尬的一笑,只能继续硬撑:“女人。” 她点点头,笑了。 突然抽离盖着两人的白袍,飘落在一旁,裹住自己完美的娇躯,用白笛指着他的鼻子,一声娇喝:“你敢说出她的名字,我现在就去弄死她!” 早已猜到,一定是这个下场。 他欠起身子,刚要站起来,她素手一挥,气浪翻滚,将他摔了跟头,又推出几十丈远。 瞬间飘近他,怨气不断:“天杀的,你现在光着屁股,跟我谈另一个女人,你该不该这么欺负我?” 刚想起身,她素手一翻,又被气浪摔倒,只能无奈的苦笑。 侧头一想,事情还有蹊跷,她恍然大悟:“原来你到我这里来,不是回家,是托我做事的。” 星眸转怒,喝声再问:“你托完事情,是不是想马上就走?” 长长的一声叹息,温柔的一声呼唤:“雀儿……” “你闭嘴!”她终于压抑不住恼火,挥手召来南星天火,将他困在里面:“从今往后,你休想出我南星一步!” 四周都是火帘,但却未感觉到半分烤炙,只有温暖。 唉,她终究是手下留情了。 “你就算不让我走,也好歹给我件衣服穿。” 最烦他这点,大男人的,装委屈! “哼!你就光着吧,我想用你的时候,也方便一些!” 紧咬樱唇,将这句羞死人的话说完整了。随后便转过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隔着火幕,能看到他身影微动,盘膝坐在地上,无助的叹息。 撑吧,看你能撑到几时? 白袍上有他的味道,真好闻。 背过身,将裹在身上的白袍解开,再细致的穿好。 长袖垂到了膝头,襟尾铺了一地。 他原来比我高那么多。 将白笛贴着面庞,好像他的大手抚摸一样。 温润。 做足了娇羞,她斜斜坐下。 白笛贴向红唇,轻轻一吻留下胭脂印。 然后细细的吹奏。 温婉的曼妙,好像少女起舞。 翩翩,羞涩。 隔着火帘,传来他和音伴唱: 娉娉婷婷十三余,豆蔻枝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真讨厌,人家要吹个曲子,谁要他乱唱来着? 本以为撑不住的人是他,谁知道只在一曲间,自己已经撑不住了。 收起笛音,挥舞宽袖,驱散火幕,又见到了他。 他光着身子,不敢起身。 她羞得侧过目光,不敢直视,又嗔怪:“我早就不是豆蔻年华了,你这歌是唱给谁听的?” “在我心里,你每天都在豆蔻。” 他就是这样,总会用好话填饱人。 “看在你刚才没闯我的火阵的份上,我给你机会,把事情讲清楚。” 唉,看不得他受半点委屈,拗不过他,又让这个天杀的占了上风。 微微一笑,讨好的赞她:“雀儿,你对我,总是刀子嘴,豆腐心。” 也不知道是哪辈子欠了你的。 “哼!从今往后,我是刀子嘴,斧子心!” 她的顽皮又逗笑了他。 笑过后,他起身跃近,陪在她身边,轻轻环住她:“在我说这件事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件事。你曾随口跟我提过,上古时候,你去过东海斩蝶妖。究竟是怎么斩的?” 从上古到今日,不知道过去了几千万年,被朱雀斩杀过的邪灵恶兽不计其数,小小一只蝶妖,她怎么记得住? 唯有掐指寻根,又在脑中看到了当日的情景。 他突然问起这件事,一定关系重大。 她细细回忆,娓娓将事情讲得细致。 仔细听清了每一个字,他点头微笑:“原来是这样。这件事我又多猜到一些了。” 正要问他在自语些什么,他又轻轻咬着她的耳朵,温柔的央求:“雀儿,你有无所不知的大能,能不能帮我看一个人的命运?” 侧头躲开他亲昵,紧锁纤眉,冷目问他:“我能看破天机,也可以说出来,但若是结局被改写,就会损我的修行。” 冷哼一声,紧紧逼问:“即使是这样,你也要我说破天机吗?” 他犹豫万分,面色难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狠下心,定声回:“无论你损了多少修行,我十倍赔你。” 看着他的眼睛,那么笃定。 哟,还真的认真了呢。 轻轻一笑,扬起下巴:“行,我帮你看,但从此后,你不许离开我半步。” 他左右思量,终于点了点头。 笑声像山泉一样好听,自她嘴里流淌出来。 平摊掌心,小手递近他:“把这个人的生辰八字拿来。” ------------ 第九十一章 破绽 生辰八字,充满了神秘。 中原大地有大智慧者,已看破了这个秘密。 有了生辰八字,可以做许多事情。 配姻缘,卜吉凶,问前程,做帝王。 在仙佛鬼魔手里,生辰八字能做更多的事情。 收魂魄,定生死,改命运,升仙位。 白无常央求朱雀看沙纱莎的命运,朱雀自然向他讨要沙纱莎的生辰八字。 他没问过,所以他也没有。 但他还有一个化解的办法,于是又软语哄着朱雀:“雀儿,女孩儿家的生辰八字怎能轻易给人?你若能随我出一趟南星,观一下她的面庭,还不是更容易一些吗?” 他光着身子,蹭来蹭去,真叫人又羞又恼。 赏了他一记白眼,朱雀冷哼:“就知道你肯定是要看一个女的!” 刚待张嘴解释,又被她打断:“跟我谈女人已经惹我恼火了,你光着屁股和我谈女人更是罪加一等。” 白袍穿在她身上,小衣又在远处,他唯有苦笑。 抬起纤纤素手,推转着他,娇嗔一句:“还不快把脸转过去?我去把衣服换回来。” 他背过身,朱雀飘向两人之前的温存地,解开白袍,召来自己的红衫。 待一层一层的穿好后,松松挽起秀发,这才转身。 转过身,就看到一双热辣的眼睛在盯着自己瞧。 天杀的!又不是没见过,连人家换衣的时候都不放过。 羞红了脸,舞袖卷起清风,将他的小衣白袍都隔空送去。 他接过衣物,也转过身,朱雀嘴角扬笑,轮到我看了。 白衣胜雪,穿在他身上倍显精神。 遥见朱雀在一颗灵树下席地斜坐,他轻轻走近,陪她坐下。 宠爱的捧起她一只如玉的天足,放在掌心里捂暖。 要不是有事求我,他几时这么细心对我过? 心头有些不畅快,但想到他已答应不离我半步了,便立即阴霾全散。 接着之前他的问话,将厉害讲给他听:“你也知道,当初我只顾争斗,历经数十万劫才掌管了南向星位。谁知道这竟然是个无聊的差事,每天洗星粒,布星辰,排天位,卜吉凶。睁开眼睛,除了星星还是星星。” 说到委屈处,真的无奈:“星辉淡了要磨星粒,星辉过亮要蒙光晕,星粒大了要修边幅,星粒小了要重新造。我是不是活该跟这些星星过着没有尽头的日子?” 抱怨的言词没完没了,她好像已经忘了白无常所求之事。 但朱雀在诉说委屈的时候,最好不要打岔,否则还不一定扯出什么其它旁枝。 白无常是聪明人,不会做愚蠢事。 放下已经捂暖的一只脚儿,捧起另一脚儿合在掌心里。 小脚被他攥着,又羞又痒。 向他撇了撇嘴,终于回到正题:“我不能随随便便出南星的,要看着这些星星,哪怕有一个错了方位,九州就会大乱。” 她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笑:“尤其是今晚。” 对着他疑惑的眼睛,继续解释明白:“在你来之前的不久,有些星粒的光辉突然摇摆不定,熄了三刻时分,我刚要察看下情时,你便来了。来了就对我……做那样的事。我还没问你呢,是不是你捣的鬼?” 将她的双脚一起捧在手心里,白无常轻轻摇头。 心里却暗暗叫苦:红菩萨,你无意卖弄,冥冥中却拖累了我。 情郎就守在身边,捧着我的脚儿,每看他一眼,心更甜。 心情大好时,难动怒气。 宛儿一笑,低头含羞:“不管是谁捣的鬼,反正现在没事了。看在你回家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他了,算这人捡了便宜。” 说来说去,我拿不出生辰八字,她又不肯出南星,这该怎么办? 没察觉他的面色焦虑,朱雀咯咯一笑,收起脚儿,将身子依偎在他的肩头,睁亮眼睛,欢快又轻脆:“我跟你说说,当年我和麒麟兽斗法的事吧?那天灵兽界里真的去了些人物呢,饕餮,浑沌,穷奇……” 功成名就后,生活里也只有回忆了。 她历经数十万劫,一天说十件事,也算不出能说多少年。 她有时间说,我有时间听,但沙纱莎与蛇王女儿哪有时间等? 耐着性子听她说完与麒麟斗法的故事,轻吻她的额头,轻声:“我听了你的故事,也说一个我的故事给你听。” 已算不清有多少年没人说故事给她听了,星眸立即布满期待,像小女儿一样的晃着他的手:“快说,快说,你说的故事,一定很好听。” 他点了点头:“我跟你说一个我正在做的故事,因为这个故事还没有结局,所以才更令人期待。” 故事从正西妖祖聘请护嫁人讲起,一直讲到除灭了圣白龙太祖。 当然,也讲到了红菩萨,但与红菩萨的假情假义,他只字未提。 否则,又怎会逗得朱雀一阵脆笑? 笑出眼泪,娇喘连连:“世上真有这么蠢的人?居然拜一个江湖骗子做皇帝?” 这个问题其实无须回答,无论历经多少万年,都会有江湖骗子的容身之地。 他轻笑,抓过她的小手抚摸,沉声问:“这个故事虽然花哨,但其中的破绽实在太多了。” 他天生一副巧舌,故事又讲得生动,她只顾听的有趣,并没有细心想这里的破绽究竟在哪。 扬起眉,笑问情郎:“你说几个破绽我听听,看能不能猜得中。” 红菩萨既然要与我合作,共分童男的元阳与真灵,为什么先后两次要杀我? 蛇王女儿养在深闺,在妖界算名门旺族,本应高傲,为什么一路上巧手能炊米,做尽粗鄙活儿? 吞鹰蛇王口口声声说无人见过羽妖的真身,那这联姻之说,是跟谁谈定的? 童女虽然一路无畏,但也算细心,为何出了正中妖界后,就行事乖张,全然不顾蛇王女儿的安危? 蛇女出嫁日,吞鹰蛇王为何千叮万嘱不许护嫁人在场?不怕羽妖魔性不受控,伤了他的爱女吗? …… 一口气说了十几条破绽,旁枝细节的漏洞更是不计其数。 听得朱雀纤眉微蹙,也陷入沉思。 “这些问题,我大约都有了些方向,只是临近东海时,童女突然要搅闹这件事,我实在猜不透。” 歪了歪头,朱雀随口:“也许,她看你们一路英雄,也想效仿吧。” “这种可能,我想过,但又不是。”他点了点头,轻叹一口气:“童女亲自对黑君说过,她怕,因为怕,所以要躲,宁可去扫清天下太平,也不愿再去东海。” 望向天际,喃喃自问:“她是大勇之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究竟怕什么呢?” 陪他想了一会儿,朱雀也答不出,干脆抛掉烦忧,得意的扬脸笑:“干嘛费这个心思呢?童女怕什么,你不知道,我不知道,但天机知道。我一问天机,自然知道她的命数。” 绕了半天,哄了她半天,她终于主动提到这件事了。 白无常强压心头的欣喜,又故作为难:“我没有童女的生辰八字,你又不能轻易出南星去观她的面庭,这该怎么办?” 纤指掐住他后腰的皮肉,朱雀俏笑:“你哄我这半天,不就是还想让我看天机吗?天杀的,跟我还动这么深的心机,真当我是傻瓜吗?” “如果你是傻瓜,我就是蠢蛋。”摸了摸她的头,在耳边戏语:“傻瓜配蠢蛋,天生一对。” 白他一眼,羞涩的一笑,手仍未松开,慢慢的问:“我问你两个问题,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红菩萨占没占过你的便宜?你占没占过红菩萨的便宜?” 眼睛立即睁得滚圆,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看着雀儿,连连摇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狠狠的掐了下去,得意的一笑:“量你也不敢!” 得意后,又静静的伏在他的心口,闭上眼睛,享受他的怀抱。 看着她姿意的模样,白无常心急如焚,她做事随性,刚刚提到了关键处,又闭嘴不谈了。 又不敢催,怕再惹她怀疑他与童女之间,是否另有隐情。 正在焦急时,朱雀翻身枕在他腿上,睁开星眸看着情郎,轻轻的说:“我有一个计较,你看行不行。天机不必看了,待蛇女出嫁日,我到东海走一趟,不管事情有多难,我都能安排。” 是啊,连三界都不敢惹的极乐在她眼里都可以任意摆布,还有什么事是她安排不了的? 朱雀出南星,亲自访羽妖? 白无常左右思量,也许事情可以万无一失。 他点了点头。 即使聪明绝顶的人,也有算不到的一天。 这一点头,终究让事情走上了绝路。 她安稳的躺在他的腿上,闭上星眸,睫毛如扇,嘴角一丝浅笑。 他不敢动,怕吵醒了她。 但若不动,难道就被困在南星之地了吗? 皱眉沉声时,听到她轻声嗔怪:“还磨蹭什么?快点回去吧。” 简直不可置信! “你肯让我走?” 狠狠的再看他一眼,将他印在心头,强作笑颜:“护嫁人如果不送亲,局就不成局了,我还哪有借口出南星到东海去玩一趟呢?” 深深的弯下腰,强吻她一口,随即起身。 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与他对眸时,满面含羞,娇音游离:“你……就这么走了?下次见面,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她为我,已经彻底抛弃了高傲与矜持,我实在负她太多了。 情欲涌上心头,他猛然回身,将她从地上抱起来,走向南星最柔美的一处。 狠狠的纠缠在一起,好似千生万世也不愿意分离。 在他身下,强行挣脱一只藕臂,又升起火帘,遮挡住百鸟的目光。 ------------ 第九十二章 相公 花红草绿,雨香未尽。 路旁停着一架马车。 车轮旁倚站着一个妙龄少女,手指间无聊的玩着一根细草。 皱眉问一个少年:“黑君哥哥,为什么不上路呢?” 在草间取回了许多草料,逐一分与马匹食用。 忙完了手里的活儿,少年才沉声回她:“今日休息。” 抛掉了已被手指绞软的草枝,随手又拨了一根,走到黑无常近前,侧头不解:“真是奇了大怪了,平时都是风雨兼程的,今天怎么这么特殊?” 还没等他回答,她睁大眼睛点了点头,好像想起了什么,扬起一张笑脸:“哦――我知道了,是因为少了白君,所以才不能赶路的。” 将草棍咬到嘴里,她叠起双手,枕在脑后,倚着车辕,斜眼看他:“难道以黑君哥哥这么大的本事,也不敢一个人带着我们赶路吗?” 小女孩儿阴阳怪气,听不出她的味道,也猜不出她的意思。 见他不理不回,仍是一副冷峻模样,她耸了耸肩,吐掉草棍:“不会是不敢吧?” 嘴角扬起冷笑,黑无常根本不理会她的纠缠,提气纵身跃进树影,躺在树杈间,轻轻闭目,寻求片刻安静。 果然,恩报完了,他又视我如小猫小狗了。 不就是不理人吗? 好像谁不会似的。 趁着他闭目装睡的时候,沙纱莎蹑手蹑脚的摸进草地里,拔腿就跑。 跑出了几百步,眼见着就要进入一片山林,突然身前横出一铁链。 要不是脚步收得及时,几乎要被这根铁链绊一个跟头呢。 站定了身形,铁链也被他收回了。 回头看,他就跟在后面,好像早就等在这里一样。 不是不理我吗? 有本事别来啊? 哼了一声,扬眉问他:“干嘛跟着我?” “去哪?” 他还是那样,多说一个字都不肯。 四周望了望,没有人。 干脆和他耍个赖。 皱起眉头,突然蹲在草丛间,脆声驱赶他:“我肚子疼,要做羞羞事,你快走开,我要忍不住了。” 黑君行事最为规矩,有女如厕,他怎能偷眼? 回身跃出几十丈,遥遥的负手守候。 凝气聆听时,听到草丛间沙沙作响。 难道是有蛇问路? 怕她出现什么意外,就算冒犯了她,也得相顾一番了。 回身相望,只见沙纱莎又迈开腿,拼命的往林子里面跑。 叹一口气,足下御风,瞬间欺近。 故计重施,用铁链成墙,将她挡了回来。 她收势不及,撞在铁链上,铁链顺着她的力,软软的将她托住,没有摔到半分。 狼狈的整了整衣襟,白了他一眼,继续耍赖:“在草丛里做那种事,太显眼了,我要在林子里。” 说完话,她绕到一棵树后,蹲了下来。 再次出声驱赶他:“你离我远一些,要不然……要不然我做不成。” 任谁如厕,也不习惯有旁人相顾。 不得已,只能跃出林子,又离她几十丈远,背对树林,细心聆听。 林子又传来丝丝风声,快如脱兔。 莫不是有豺狼侵扰? 心下一惊,黑无常立即蹿进树林,甩出铁链,先放了些阴煞寒气探路。 树结冰,草枯萎。 却不见了沙纱莎的踪影。 放出眼中鬼火远眺。 她竟然驾风逃离! 为何要逃? 究竟是起了玩心,还是另有隐情? 黑无常无心猜测,随她追去。 在树林间左右腾挪,沙纱莎也算灵巧,居然叶不沾身。 眼见着就要蹿出这片树林了,头顶冷风嗖嗖,快过了自己的身形。 想都不用想,又是他追来了。 这回干脆也不用他拦了,自己收起了清风,落在树边。 仰头无奈的叹气:“有你这么跟着,我的羞羞事还怎么做?” 他飘飘落下,已不再相信肚子疼这套说辞了,倒也没有责怪她胡闹,只略有担忧的说:“若无事,我们早回,小姐还独在车里。” 眼珠儿一转,笑着推他:“说得对,你先回去,照看好我家小姐,我做完羞羞事就回去。” 说完,扭头就跑出林子。 她太过顽劣,全然不知世事难料,随时有险。 不得已,只能用强。 迈步出林,甩出铁链,将已逃出百丈有余的她提了回来。 正要携她返回驻车地,突然听到一棒铜锣响。 铜锣响过,山呼海啸。 突然从林子周围聚上了一队人马。 五六匹马,百十个人。 服装整齐,长兵短刀。 为首的一人坐在一匹枣红马上,身披战袍,手执缨枪,点指黑无常:“你为什么锁她?” 定睛看这人,白面纤眉,直鼻薄唇,竟有一副好相貌。 蛇女还在独守,黑无常也无心与这伙人纠缠,只想凌空跃去,甩掉他们。 沙纱莎两手死死攥着铁链,一屁股坐在地上,对那人求救,几乎哭喊:“好心人,救命吧,晚一步,我就要遭难了。” 直叫黑无常哭笑不得,刚要用强带她腾空,又听到枣红马上一声喝:“你没穿官靴,就不是官府的人,凭什么锁她?” 可惜了这人一副好相貌,声音却这么纤细,像个大姑娘。 沉声不理,单手提起铁链,将沙纱莎拉到近前。 突然缨枪直刺,夺向黑无常的头与双肩。 红缨翻飞,一支缨枪好似被抖出九个枪头,这人的马上功夫不弱! 难道是朝廷的武将? 单手护住沙纱莎,轻巧的闪过这招。 刚要与这人理论,后招又至。 枪打回旋,枪纂击向黑无常的后心。 这次不闪不躲,抬起手臂,两指夹住枪身。 这人再想将枪撤回来,已是万万不可能了。 他明明只用两指夹着枪尾,这杆枪却好像与他铸在了一起,不能分离了。 马上的人一惊,抬起另外一只手,两指成圈,放在嘴里打了个呼哨。 哨音冲天,两头黑鹰扑落。 中原的黑鹰虽然不如草原的羊鹰一般体型巨大,但来势更加迅猛。 像两支利箭,刺向黑无常的双目。 不问青红,痛下杀手! 虽说这人也许在行侠仗义,但也未免太蛮横了些! 不问你莽撞的罪过,但这两只鹰算你的帮凶,须不能饶过。 见到黑无常目露凶光,知道他已动了杀念,沙纱莎突然扑到他的身上,将他抱了个满怀。 有她捣乱,黑无常也无暇下杀手了,两指用力,夺过了马上人的缨枪,横着一挥,驱赶走了黑鹰。 趁马上人还未反应及时的时候,又将缨枪塞到了马上人的手里。 见黑无常放过了这两只鹰,沙纱莎突然咧开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嘴中叫的凄惨:“相公,你别发脾气,我跟你回家好好过日子还不行吗?你放过这群好人吧。” 相公? 黑无常愣住了。 马上人也愣住了。 原来他们是小两口儿。 但这女孩儿……这么瘦小,又哭得可怜,一定是嫁给他后,没能过一天的安稳日子。 难怪她要逃,他要绑她回去。 在心里设计好了剧情,马上人趁黑无常的一瞬间呆愣,从袖子里滑出一根细小的竹管。 竹管放到嘴里一吹,射出吹箭,刺向黑无常的脖子。 可笑,小小把戏,也敢拿出来卖弄? 提起一口真气,反吹向细箭,将它喷到天边。 谁知道吹箭只是个引子,在黑无常回喷时,马上人又自腰里抛出一片银网,罩住了这小两口儿。 招招连环,你是不是看我不还手,就以为我怕了你? 嘴角扬起冷笑,今日要给你看一眼我地府的鬼步迷踪,我不破你这张网,偏偏就要走出来。 沙纱莎被黑无常护在胁下,这恐怕是三界中最安全的地方了。 她心里也暗赞马上人的功夫好俊,如果征战沙场,确实有一番英姿呢。 感觉到黑无常散出阴阴寒气,知道他立时就要反招,忙凑近他的耳边悄悄说:“黑君哥哥别恼,看看他们下一步对咱们有什么安排,如果是坏人,我们再天下太平吧。” 热气喘在耳边,黑无常侧头闪过。 在他一闪的时机,马上人收紧了网口,指挥押阵的众人:“带他们回营!” 一骑绝尘,率先离去,策马太急,被清风摘去了头巾。 头巾飘去,倾泄出如瀑青丝,随风扶摇。 女人? 沙纱莎眼睛一亮,又是一件有趣的故事! 她怕黑无常不肯随他们回山,又小声哀求:“黑君哥哥,让我玩这最后一次吧。” 她眼底哀苦,自出了蛇王府,事事不顺。 共同行路了这些时日,她瘦了许多。 冰冷的心,渐软。 放纵她一次,又能如何? “只一天。”他点头。 她甜甜的笑了。 马上人的部属行事有序,对这小两口也并不野蛮。 众人先前看到过黑无常出手,已知道他身怀绝技,怕他反招,这群人小心的做了绳圈,隔着银网套住他,收紧。 待捆结实了黑无常,又打开网口放出了沙纱莎。 虽说不野蛮,但待遇却差了天壤。 一个被捆住双手拴在马后行路,一个坐在拉草料的马车板上自在。 虽然觉得对不住黑君哥哥,但沙纱莎还是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对他吐舌笑,做了好几个鬼脸。 也许是心情大好,也许是强颜欢笑。 既然放纵了她这一天,就事事随她心意吧。 ------------ 第九十三章 卖媳妇 众人围押,行了三里地有余。 在山脚下有一丛密林。 进入密林,就见到了大营。 营盘四周钉了简单的尖削木桩,入口处有兵丁使长枪把守。 难道又是私立为天子的土皇帝? 看营内行军帐篷搭建有序,似乎真的是一支训练有素的行军。 进入大营,穿过了几个兵卒休息的帐篷,便到了主帐。 主帐并不庞大,亦有兵丁看守,亮银长枪,短刀随配,凭添了几分威仪。 帐前拴着一匹枣红马,看到黑无常便打着鼻响,唏唏流流的不安分。 想是它之前记住了黑无常曾与自己的主人交过手,似乎已经视他为敌。 押他们到了主帐前,队伍便解散了,只留了两个副官模样的人,继续催促沙纱莎与黑无常进帐。 主帐里的布属也并不豪华,没有虎皮坐毯与行刑大杖这类突显威风的东西。 只有一方书案。 书案淡雅,摆着几卷书,文房四宝,一壶四杯的茶具,还有一盆兰草。 书案后,席地坐着一个少年。 一身素兰,头扎公子巾纶,身着文生宽袍,腰间配一把文剑,坠着白色的丝绦。 仔细看少年的眉目,原来是先前马上的将军。 换去了武装,身披儒衣,更显得清洁高傲。 虽然故意拿捏了一副威严的表情,但无论如何都只是个美婵娟。 见到被她拿下的小两口儿进帐,少年起身,对沙纱莎招手,微笑:“你来我这边。” 既然已经知道少年是个女人了,沙纱莎自然也不避嫌,直接迈步上前,跪坐到书案左端。 低眉顺目,双手扶膝,像极了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儿模样。 见沙纱莎安坐,少年挥手遣走随行进帐的两个副官,也不解开捆束黑无常的绳索。 盯着沙纱莎的面目瞧了好一阵儿,少年轻叹一口气,脸上现出关切:“如果你有委屈,尽管说,我必为你做主。” 一句问话,沙纱莎面红耳赤,紧紧垂下头,双肩微颤。 在少年眼里,沙纱莎一定有苦难言,突然有人关问,感动到快要落泪。 黑无常却心知肚明,沙纱莎是强忍着憋住不笑,这才憋红了耳朵。 估计是吞下了笑意,沙纱莎凄哀的一声叹:“从哪说起呢?” 只要她肯说话,就一切好办。 狠狠的斜了黑无常一眼,少年又转目关切,轻声:“就从你是怎么嫁给他的说起吧。” “我虽然嫁给了他,但……还没……还没……”沙纱莎又红了脸,咬着嘴唇,鼓足勇气说了下去:“我算是童养媳。” “童养媳?”对少年来说,这也许是个新名词,她浑然不解,想问,却忍住了。 沙纱莎善解人意,直接解释给她听:“我家里穷,兄弟姐妹又多,养不活我,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卖给人家当媳妇儿了。” 原来童养媳是这个意思。 她点了点头,替沙纱莎斟了一杯香茶。 将热茶捧在手里,沙纱莎继续编着故事,又是一声苦叹:“其实,我嫁给我相公也是顺应天理,毕竟是我相公家里养活了我,当初公公婆婆买我,也就是要养我到及笈后,好侍候我相公。” 回忆前景,好似无尽苦涩,她又添了句:“这就是女人的命,我认。” 又仔细端详了黑无常一会儿,少年点了点头:“你相公样貌不错,可说是一表人才。既然你认了你的命,为什么要逃呢?难道是公公婆婆对你不好,又或者是他打你骂你?” “不是的,公公婆婆对我恩重如山,一直拿我亲闺女看待,没让我受过半点委屈。如果公公婆婆还在人世,我就算受尽万般委屈,也会无怨无悔的服侍我相公。” 视买来的孩子如同己出,这对公婆心底善良,应该得长寿福报才对,怎么就离世了呢? 少年不解,再打量黑无常,又侧头问沙纱莎:“我看你的相公年纪不大,也许还没到二十岁,他父母为什么早亡呢?” 沙纱莎偷眼瞄了一下黑无常,见他沉声定气,任由自己胡闹。 真希望他永远这样乖乖的听话。 心里美的快要乐开了花,脸上却绷出一副悲苦的模样,壮着胆子把谎话扯大:“我相公家只有他一个独子,家境本来也富裕,若我相公能用心进读,他日再进京赶考得个功名,那该有多么圆满。” 喝了口水,低下眉头,诉尽委屈:“但我相公也不知道在何时沾上了恶习,每日豪赌,甚至曾有半年住在赌场里不肯回家。只用了不到一年的光景,家里的田产,骡马都被他输光了。直到他输掉家宅,我们被赢家赶出祖户,我公婆才气得双双吐血身亡。” 说尽了这些恶行,又作势抹泪,继续轻声:“连我公婆的后事都是依仗邻里捐助才能得以安葬的。” 一赌败尽家业,二赌输光人生。 哼! 听了这些,少年实在气不愤,重重的捶打文书案。 这次不待少年人问,沙纱莎又继续将故事讲下去:“即使这样,我也不能忘记公婆的养育大恩,我陪相公住马棚,吃残饭,这些我都无怨无悔。直到……直到……” 话说到这里,人已哽咽,伏在书案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好似在哭泣。 看着她的瘦弱,体味她的辛酸,少年竟然红了眼角,泪水晶莹了双眼,始终强忍着。 几次抬手想摸摸沙纱莎的头,最终都放下了,似乎不忍心再打扰她宣泄苦楚。 做足了戏,沙纱莎转过身,背对少年,狠狠揉了揉眼睛,直到将眼睛搓红,这才再转回身来低眉坐着。 继续将前情说完:“我相公说,只要他再有钱,就能翻本了,但他不甘去做工挣钱,要将我……要将我……” 声音越来越细,直至听不清楚。 少年再也忍不住心性了,轻轻推了推沙纱莎,满目焦急:“你倒是说呀,他要将你怎么样?” 紧咬着嘴唇,几乎将红唇咬成白色,沙纱莎深吸了几口心,下了很大的决心,将原由说清:“他要将我租给妓院,说女人的初夜在妓院里很值钱,可以为他挣许多本钱!” 将自己未过门的媳妇租给妓院卖初夜? 这还是人吗! 拍案而已,少年拔出配剑,剑尖指着黑无常,恨声问沙纱莎:“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就为你杀了这个负心汉!” “将军不要!”沙纱莎好似真的受到了惊吓,跪伏到少年的脚下,抱着少年的一条腿,苦苦哀求:“他毕竟是我的相公啊。” “你!”少年低眉看着沙纱莎的可怜,一股悲意涌上心头,摔掉配剑,痛骂一声:“没出息!” 骂过后,她缓缓蹲下,与沙纱莎平视,竟然抱着她一同哭起来了。 沙纱莎转头看了看黑无常,一脸无奈。 黑无常也满脸不解,这种人,也能当将军吗? 两女在抱头痛哭,一个真情,一个假意。 在这种情况下,究竟应该谁安慰谁? 待哭够了,少年轻轻放开沙纱莎,正襟安坐,喝问黑无常:“你是不是想卖了她?说!” 沙纱莎偷偷的对黑无常挤眉弄眼,期盼他玩得更大些。 黑无常全当不见,将头侧向一边,无视少年的问话,一副冷傲的模样。 他输掉家产,气死父母,想卖媳妇,难道还有理了不成? 有心杀他泄愤,但又得顾及是他双亲养育了幼女。 且看在他父母的面上,为他家里留一根独苗吧,以后是生是死,看他的造化了。 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少年又换了种问法:“既然你只想要钱,那买家是谁,对你来说无所谓。开个价吧,这个女人,我买了。” 依旧孤傲,全当不见。 两次问话不答,少年几时受过这种委屈? 顿时愤怒,重拍文书案,喝斥:“你别以为在中原我就不敢杀人,惹翻了本公主……” 说到这里,少年突然察觉自己失语,重咳一声,又继续发火:“惹翻了本公子,管叫你人头落地!” 听她前言,这少年定是个异邦小国的公主,此次出巡中原,不知所为何事。 本应以国事为先,这公主倒是好管闲事,竟然插手中原人的家务事了。 也算她有一副侠义心肠,黑无常回目看她,扬起冷笑:“我要的价,你给不起。” 果然是个赌徒,懂得察颜观色,见我要买人,他坐地起价了。 倒要看看他的胆量有多大! 公主同样冷傲,充满不屑:“只要你有价,我就给的起!” “我要聚宝盆。” 聚宝盆? 她聚起纤眉,沉思不语,这个词好像听中原人提过,但又不知道什么意思。 见她无声,黑无常已猜到她不解其意,解释给她听:“前夜放一只元宝进去,明晨就得一盆元宝,我就要这样的一只盆。” 听懂了他的话,公主立即怒火冲天:“这世上根本没有这样的盆!你敢戏耍本公……本公子?找死吗?” 淡淡一笑,黑无常奚落她:“你没见过的东西,未必就不存在。” 大千世界,何其之广? 任谁也不可能见过所有的稀世珍宝。 但聚宝盆一说,实在是太过荒谬,如果真有这种东西,那世上还有穷人吗? 公主已经失了耐性,回身去捡刚才摔掉的剑。 在她捡剑的时候,黑无常冷声问她:“如果我拿出这样一只盆,你该怎么说?” 笑话! 如果他有聚宝盆,还用得着卖媳妇吗? 想都没想,公主应声就答:“拿不出,我杀了你。拿得出,我卖给你!” ------------ 第九十四章 凤鸣草 逢赌不输,乃天下第一营生! 好赌之人,没有一个是抱着必输的心态上赌桌的。 若说有人在赌局上想要输些什么,他背后的目的也是为了赢些什么。 赌,最公平,因为必须对手实力相当。 若是差距悬殊,那便不是赌,是诈。 营盘主帐内,兰衣少年要与黑无常争赌。 也许她觉得此局一开,她已必胜。 输了要我死,赢了要买你? 她开的好花红,她占的好便宜。 心中暗暗冷笑:我不过是放纵沙纱莎的心性,任由她胡闹一天而已。 买你何用? 依旧眉目无情,对咄咄逼人的兰衣少年说:“将我解开,我现在就做一只聚宝盆给你看。” 她已提剑在手,犹豫不前。 难道这个烂赌鬼在诈我? 嘴角冷笑,黑无常阴声:“营中可用之兵,不下百人,难道怕释放我双手后,闯营离去吗?好一群脓包!” 利剑隔空一劈,兰衣少年愤声:“就算营里只有本公主一个人,你也休想剑底逃生!” 一气之下,她竟然忘了将公主说成公子。 厉声落时,少年抬手打出一支袖箭,刺向黑无常的心口。 黑无常会心一笑,抬起被捆的双手,袖剑刺破麻绳,双手立即解放。 走近一步,向公主平摊手掌,冷声:“拿来。” 先前见到这烂赌鬼的功夫,知道他不是怂汉,公主不敢怠慢,起了个剑式,做好守势后,厉目问:“什么?” “泥土和元宝。” 他在说什么胡话? 公主满脸不惑,愤气未散。 知道她来自异邦,怕她不解其中含意,黑无常淡淡一笑,将话说透:“有泥土方能造盆,有元宝可验真伪。” 仔细一想,若是与他争这个赌约,他的要求似乎不过分。 好,倒要看看你这个输光全家的烂赌鬼,有什么本事做出聚宝盆来! 刚要开口答应他,跪坐在自己身后的沙纱莎适时的说了句:“相公,别……别把元宝也输了。” 哦,原来他是想骗我的元宝做赌资! 从鼻子里哼出不屑的俏音,公主咬着牙啐了一声:“无耻!” 给她一天放纵,她果然玩出百般花样,处处刁难。 冷眼看向沙纱莎,她却得意的笑,那副表情似乎写着:是你让我玩一天的,不许耍赖。 罢了,东海迎亲日在近,到那时,她还免不了一场惊吓,今日就让她得意到底吧。 低眉不看沙纱莎的得意,无视公主的蔑视,黑无常转身要走出大帐。 公主将手指放进嘴里,打起响哨,门外两个兵丁以枪探路,闯进大帐中,直指黑无常。 左右看看两支长枪,黑无常负手冷笑:“帐中泥土,不合我用,我要去外面寻土造盆。” 冷笑过后,阴沉下眉目,轻轻冰语:“我若想走,你有两万人又能怎样?” 他迈步出帐,足下生起劲风,两个兵登时摔倒,互砸到一起,狼狈十足! 赶忙重新爬起来,忍着痛,提枪追了出去。 “别……别伤了我……相公。” 沙纱莎又在做戏,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软软的垂下剑,公主回坐,悄悄抹去额间冷汗,对沙纱莎尴尬的一笑:“你相公的眉目好阴冷,让人心寒。” 片刻间,只有与公主独处了,没了黑君哥哥观赏,戏做起来也没什么滋味了。 无聊的四周看了看,随口承应:“将军,听说,军人出征都立军令,但你为什么在书案上摆一盆兰草呢?” 随口一问,竟然问到了她的痛处。 她纤眉紧锁,轻咬红唇,轻轻摘下头上戴的公子巾纶。 任青丝倾泄,滑落耳边,不再掩饰女人的魅力。 低着头,歉意的说:“对不起,我骗了你们,我不是将军,我其实是个女人。” 唉――就算在你扮男装的时候,也早就一眼看穿你了。 “啊?你居然是个姐姐。” 语音里透着伪装好的惊奇。 没办法,只能配合她一下,不然怎么继续做戏? 公主点头轻笑,将长发挽好,重新戴好文冠。 看着沙纱莎明亮的眼睛,对她一笑:“我是怕你和男人独处害怕,这才向你坦诚的。” 好吧,全当她有君子之风吧。 颔首回礼,沙纱莎继续装乖巧,低眉轻声:“如果姐姐换回女装,一定倾国倾城呢。” 受人夸,谁不爱? 谁知道她得了夸赞,竟然眉目做苦,一声长叹:“自古红颜祸国,我真希望自己生得丑陋一点。” 难道另有故事? 她抬起纤手,捧下书案上的兰草,像无价至宝,轻轻放到沙纱莎眼前:“这盆兰草名为凤鸣草,看似平常无奇,但有风吹过时,会听到凤鸣灵音。” 说话间,她轻挥宽袖,造出一些微风。 微风抚过兰草,草叶好像活了一样,摇摆起舞,细细可闻一阵灵音,分辩不出是什么声音。 只觉得声音柔弱婉转,好像少女的吟唱。 若将这声音比喻成凤鸣灵音,倒也有几分雅趣。 这次沙纱莎的目光中真的透出惊奇,从没听说过世间还有这种兰草,真是至宝呢。 微风飘去,灵音渺茫,渐渐消散远去了。 看着凤鸣草,公主又叹:“本朝中原的皇帝好诗词,善书画,喜欢怪石异草,各国小邦都投其所好,纷纷进献。” 说到这里,公主顿声,又看了看沙纱莎,桃面飞红,轻轻低言:“虽然我国不大,但我是一国公主。” 她脸红什么?是在得意吗? 当公主好了不起吗?天下的公主不知道有多少呢! 哪比得上我,我可是独一无二的…… 突然想起了孟女说过的话,心里又痛。 沙纱莎沉吟无声,低下眉目,任公主自己说下去。 “我叫梅朵,翻译成中原文字的意思是花儿,人们都叫我梅朵公主。不过……我更喜欢你叫我梅朵。” 之前历经了昙花仙子一劫,险些没命,又来了一朵花儿,没完没了。 既然她已经开始说故事了,沙纱莎也不阻拦,抬头还礼,甜甜的叫了声:“梅朵姐姐。” 梅朵回笑,眼底闪过一丝丝甜,继续说未讲完的故事:“事情越来越不受控制,后来中原皇帝派出招讨使,向各个未献过宝的小国讨要。” 自古以来,强国盛,弱国凌,谁能躲过? “我国立于高原,是苦寒之地,没什么珍宝可以进献,唯有凤鸣草算是独有。那日中原招讨使来访,我父母携我设晚宴款待,献出凤鸣草,谁知道我敬他一杯酒,竟然为我国惹出祸来了。” 敬一杯酒,惹一桩祸? 这倒是挺突然的。 “中原招讨使见我美貌,酒后戏言,有凤还朝,还要凤鸣草做什么?当即决定,要召我入宫服侍中原皇帝。” “啊?梅朵姐姐千万不能去,听说皇宫里佳丽三千,皇帝的女人只是玩具。” 重重的点了点头,梅朵微叹:“是啊,我父母也是这样说的,所以拒绝了招讨使。” 就是,一个招讨使才有多大权利,凭什么随便使唤它国的公主? “招讨使当时也没为难我父母,只是饮酒取乐,第二天便带着凤鸣草返回中原了。” 当场不破脸,背后使阴招! 这种小人比比皆是,估计这事儿肯定还有后文。 “谁知道隔了半年后,中原又派人来,说我国只献半宝,要问我国罪则。” 半宝?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中原国书上说,古书有记载,高原生龙吟兰、凤鸣草奇宝,雨时龙吟兰有龙啸武音,风时凤鸣草有凤鸣文音,我国只献凤鸣草,私藏龙吟兰,是对中原天朝的大不敬……中原决定起兵伐我国了。” 献宝还献出错了? 什么狗屁皇帝! 虽然沙纱莎自幼生长在西域,但也是个中原人,听到这里,顿时羞愤脸红。 “那……梅朵姐姐的国家到底有没有龙吟兰?” 摇头苦笑,反问她:“如果有的话,我们敢不献出来吗?听都没听过。” “估计是那个狗贼招讨使搞的鬼!”沙纱莎一声痛骂,又问:“后来打起来了吗?” 这句话,几乎问掉了梅朵公主的眼泪。 收起眼底的晶莹,梅朵公主强作一笑:“没,不过,估计快了。真要打起来的话,我国必亡了。” 唉――若真想欺负你,能找出一万个理由,人是这样,国家也是这样。 “除非……”梅朵公主一低头,终于滴下眼泪:“除非我们能献出龙吟兰,或者,我肯入宫嫁给中原皇帝。” 这么巧?难道又是一个万里送嫁的? 仰起脸,吸回了泪水,梅朵公主轻拭眼角:“我们献不出龙吟兰,我父母也不肯屈服,宁可冒着亡国的风险,也要拼死一战。为怕战败后,我被强虏,所以父母给了我一千部族,让我独自逃亡了。” 纤指轻轻抚摸兰草,眼中漾出思乡悲切,梅朵轻泣:“临逃亡时,父母亲手栽了这一盆凤鸣草送给我,说……说……见草如见家乡,闻凤如闻双亲。” 娇音哽咽,更惹人怜。 一千部族,估计一路上,走的走,逃的逃,也只剩这百余人还跟随着这个逃亡公主了。 “可是,梅朵姐姐既然要逃,为什么逃到中原呢?” 嘴角扬起报复的笑意,梅朵昂首:“中原,对我国来说是天朝上邦,实则早就半壁残落,被北边部族打的连京都也迁移了。我逃到这里,是中原兵卒绝对不敢来的地方。”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草泥。 曾经那么强盛的中原,现在不过只是条小鱼,只敢欺负虾米了。 ------------ 第九十五章 初吻 自古红颜多祸国。 她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如果梅朵不是公主。 但她偏偏是个公主。 如果梅朵不漂亮。 但她偏偏又有倾城的容貌。 为她一个人,国家,要亡了。 垂下眉,沙纱莎一声叹息,替梅朵斟了杯水。 好像,她也只能为梅朵做这么多了。 水捧在心里,无心下咽,梅朵沉声又说:“其实,我逃到中原来,还有另一个打算。” 眉目渐悲,她终于颤音说下去了:“我已经安排了耳目在京府,如果中原真要发兵的话,我也只能牺牲我一生自由,嫁给中原皇帝了。” 她说的好容易。 一生? 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不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 “我的父母,我的国民,都肯为我拼死一战,我难道不能为了他们的安危牺牲一生幸福吗?” 面目认真,看着沙纱莎,梅朵反问。 沙纱莎没有答,其实,梅朵也根本没有问,她已下定决心。 唯有沉默以对,沙纱莎暗自盘算:梅朵肯平地施援手救我,自有女侠的风采,难道就该得这样一个结果吗? 等下还要使出赖字决,非得让黑君哥哥帮她这一次。 还未等她在心里盘算好计策,黑无常已经随步入帐,丢了一只黑乎乎的泥盆在大帐中央,冷眼上观梅朵公主:“这就是聚宝盆。” 立即起身,聚眉一看,梅朵不屑的轻笑。 这算什么?用水和泥,刚刚捏好的一只东西,都未进窑烧过。 盆不像盆,碟不像碟,歪歪扭扭的,好像小孩子玩的家家酒。 就连沙纱莎也觉得脸红,知道黑君哥哥只是糊弄了事,想混过一天就一飞而去,但好歹也把盆做得像点样子啊。 “你随便聚些泥土,就想让我相信……” “不须你信,可以来试。” 话未说完,就被他打断,梅朵恼怒,厉声问:“我不会被你骗去元宝,要怎么试?” “我这只叫雌雄聚宝盆,银元宝放到里面会生金元宝,珍珠放到里面会生玛瑙,凤鸣草放到里面会生龙吟兰。” 凤鸣草? 龙吟兰! 难道世上真有这种东西? 他的回话让梅朵心里一惊,他是随口说的,还是听到了我刚才的话? 若说他听到了我刚才的话,这不可能,帐外明明有兵卒看守。 若说他是随口说的,这也太巧了一些吧。 “你是不想试,还是不敢试?” 这次改换黑无常主动挑衅:“你若不想试,我们就此离去,你若不敢试……劝你别怕,你输了,我也不会买你,没用。” 堂堂一国公主,被他这样羞辱。 沙纱莎偷偷掩嘴,使劲憋气,怕自己笑出声来。 一笑是因为黑君哥哥肯帮梅朵公主解局了。 二笑是因为谁也逃不过黑君哥哥这副气死活人的下场。 “试便试,你要是输了,我可不会不杀你!” 捧着凤鸣草,梅朵走出文书案,将整盆凤鸣草放到泥盆里。 “明晨即见分晓。”黑无常不再理会,转身向帐外迈去,在临要出帐时,侧目叮嘱一句:“照看好她,莫出半点闪失。” 语毕,离去。 气得脸通红,梅朵追上几步,对着帐帘大喊:“你狂什么?明天你输了就脑袋搬家,她也不再是你的娘子了!” 也不再派人盯着他,梅朵负气转身坐回文书案。 心中暗暗好笑,你才和黑君哥哥说过几句话,就被气成这样?如果像我一样,与他同吃同住这么多时日,岂不是早被气死过八回了? 轻轻拉了拉梅朵的宽袖,沙纱莎像受到了惊吓,声音渐弱:“对不起,我相公他……” “你为什么还要认这个相公呢?”梅朵甩开沙纱莎的手,似乎气她不争气,直视着她问:“他输光家业,气死爹娘,要卖你到妓院……这种人,应该遭天打雷劈的……你……唉!” 似乎被气得说不清话,梅朵拿起水杯,大口饮水。 喝完一杯,又满一杯。 转头再问:“你是不是觉得你相公长得英俊,所以才舍不得他?” 咦?梅朵怎么突然发脾气了? 难道……天呐! 她该不会是看上黑君哥哥了吧?所以才劝我不要他做相公了! 切,刚才还把自己说的楚楚可怜,几句话的功夫就心系旁人了。 “我……我……若不认他做相公,能怎么办?” 被她训完,无限委屈,紧紧垂下头,喃喃念着:“相公已经是个孤儿了,我不能再离开了他,他……会死的。” “死了活该!” 饮尽杯中水,摔掉杯子,梅朵起身,又斥一句:“反正这只破盆也生不出龙吟兰,明早他死定了。” 说完话,梅朵摘下挂在帐墙上的硬弓与箭壶,向外走去,走到帐帘边,回首看沙纱莎,深吸一口气:“你老实呆在这儿,哪儿也别去!” 掀帘出帐,梅朵策马而去。 跟到帐门口,沙纱莎看她一路绝尘的背影,心里万千古怪:什么路子?怎么突然对我大吼小叫的?失心疯了吧? 有心出大帐闲逛一会儿,却被看守的兵丁请回:“我家主公命令小姐留在主帐,请小姐别为难我们。” 主公?公主? 两个字,一颠倒,风韵全无。 坐回帐里,对着泥盆,看着凤鸣草。 左一挥手,草舞动,右一挥手,草凤鸣。 有趣归有趣,只是玩了几下后,也就没什么新奇了。 黑君哥哥也真是的,说好了让我玩一天的,结果却把我自己撇下了。 不过,他说这个雌雄聚宝盆……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名字起的倒是挺应景。 胡思乱想了一阵,生了倦意。 再强撑一会儿,终于沉沉睡去了。 再醒来时,脑袋昏昏沉沉。 揉揉眼睛,看到四周烛火如豆。 腹中辘辘,一天没吃东西了。 飘来一阵异香,看到文书案上堆满了吃食。 笑着走过去,有山鸡煨蘑菇,野兔炖白薯,两盘青菜,居然还有一整条被烤熟的鹿腿! 白饭与清酒,应有尽有! 难怪人人都想当公主,连逃亡的时候都有这么好的伙食。 两只碗,两双筷,应该有我的份吧? 拿起筷子,刚探向菜品,看到帐帘闪动。 走进来一个人,袅袅婷婷,长发细辫,明眸巧笑,纤步轻移。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 在如豆的烛光下,她已变回一个绝色佳人。 难怪朝廷肯为她出兵亡一个国家,也许值得。 梅朵走近,低眉一笑,为沙纱莎斟一杯酒,递到她唇边。 接过酒杯,沙纱莎已经看呆了。 就算,我也是个公主,我也绝不会有她这般的风采。 也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梅朵轻饮,怜音纤细:“这些,是下午我在林子里为你打回来的野味,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原来她拿弓箭出去是为了打猎,但也没必要对我凶啊。 小心的为沙纱莎夹了一块山鸡肉,用筷子剥去鸡皮,低眉劝:“尝尝,我亲手做的。” 这可真不错!估计这世人没有多少人能吃到公主做的菜呢。 山鸡肉虽然有些粗糙,但炖到火侯,味道很足,弥补了一些口感上的缺陷。 这一口还没下咽,一块兔肉又被放到碗里。 梅朵又拿起餐盘里的小刀,为沙纱莎割起了烤好的鹿腿肉。 真是有福了呢,居然有公主侍候我吃饭。 看来装可怜还是挺有好处的。 心里得意,吃得更香。 沙纱莎嘴里不停,也替梅朵夹了许多菜。 梅朵不吃,轻轻端起酒杯,贴近红唇。 “你不饮酒吗?”她轻问。 有肉无酒,好像有点败兴。 平时很少饮酒,有她相问,也端起酒杯,轻轻一碰。 酒入喉,心头热。 饮了半杯酒,她又低眉轻声:“我们都是命苦的人。” 真好笑,你是公主,何必跟我一起装可怜? 这酒真辣,忙又大吃两口菜,压去嘴中酒气。 望向帐中央的泥盆,还是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变化。 梅朵饮尽半杯残酒,轻轻一哼:“夸什么聚宝盆,还不尽是在吹牛?” 借着烛光摇曳,沙纱莎低头,隐去嘴角笑意。 梅朵放下酒杯,漫步到帐帘处。 掀开帐帘,引进徐徐微风。 微风抚过凤鸣草,发出曼妙的灵音。 灵音在大帐里盘绕,像礼乐一般悦耳。 颌起帐帘,她除掉鞋子,赤着一双天足,趾尖点地。 随着灵音,翩翩起舞。 腰肢柔弱,曲线妖娆。 只有她的舞,才能配上这支礼乐。 只有这支礼乐,才能映衬她的曼妙。 灵音渐渐迷茫,舞姿迂回不见。 她走近书案,羞红了脸,轻声诉说:“我国有两件至宝,一件是凤鸣草,一件是……我。” 只听说过公主是被人家侍候的。 今夜,她为我做菜,陪我饮酒,为我起舞。 这……装可怜的好处竟然有这么大吗? 她回转书案,坐到了沙纱莎的身旁,以指做梳,滑过她的长发。 “你好美啊。” 我?好美? 真是谦虚了,哪能美过你? 刚要回应她的夸赞,突然被她捧起脸,红唇印了上来。 四片薄唇碰触,情迷尽在柔软间。 脑袋瞬间空白,沙纱莎将眼睛瞪得杏圆。 发生了什么? 原来,她看上的不是黑君哥哥,是我? 在呆愣的一瞬间,贝齿被轻轻翘起,她灵软的舌尖滑了进来。 天! 初吻! 我的初吻! 给了一个……女人? ------------ 第九十六章 欢喜冤家 天地诞阴阳,世界才完美。 佳偶有男女,人类才精彩。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才子少年,红妆倾慕。 可爱的男人女人,传颂了多少美好爱情? 还有两种爱情,同样美好,却无处诉说。 男风,女风。 俊男互倾,谁说不美? 娇女相爱,谁说不艳? 是的,梅朵是女风。 茫然,沙纱莎已被她吻的迷乱。 呼吸像热浪,扑红她的脸。 心口一头小鹿,耳垂飞起桃红。 无力的推着梅朵。 依依不舍,离开红唇,梅朵轻轻放开了她,留恋的捧着她的脸,在她紧闭的双眼上,轻轻落吻。 脑空白,心空白,沙纱莎竟然忘了自己会法术,可以御风逃走,只呆呆的坐着。 幼女含苞待放,烧了脸后,眉目清晰,别有一番楚楚的韵味。 替她饮尽残酒,又将情浆注满,轻轻放到她手里。 心一慌乱,酒杯打翻,香气四溢,像少女初爱时的芬芳。 “对不起。” 梅朵轻声。 “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欺负你。” 轻的像春风。 紧忙擦去沾湿衣襟的清酒,沙纱莎不敢看她,留下一个万年好用的借口:“我肚子疼,要去那个。” 她逃了。 梅朵去追,但刚追到大帐外时,才发觉自己赤着小脚。 若被部族看去,实在不成体统。 只能矜持着公主的骄傲,藏到帐帘后。 红烛还映着沙纱莎刚才坐过的地方,梅朵看了一会儿,婉儿一笑,走过去,软软的替她坐下。 在营盘里乱闯,沙纱莎逃的飞快。 拼命的擦着嘴唇,可别留下胭脂红。 轻轻向外呼气,不能再含着她的味道。 可是,她的味道,好甜呢。 逃到树下,躲进树影里,连月光也照不到她。 心跳的好快,是跑的太累,还是…… 黑君哥哥呢?他不是说过,我有险时他必在吗? 刚才做什么去了?居然不保护我? 男人的话,一句也别信! 心头拘谨时,将几分恼羞都甩到了黑无常身上。 密林黑影,月空独明。 他一定在这附近。 想喊,怕惊动了营盘里的兵卒。 眼珠儿一转,提起真气,食指隔空画着圈圈,造出一缕小小旋风,在林子里乱闯。 这招真好用,风起,他至。 到了后,随口问:“好不好玩?” 他什么意思? 难道……都被他看去了? 哎呀!羞死人啦! 既然他没说破,我就继续装傻。 转过脸,不让他看到桃色,无聊的说:“还以为是另一伙强人占地为王呢,原来只是个逃亡的公主。” 抱怨后,央求他:“既然不是关于天下太平的事,我们就没必要管了,早些回去吧。” 说完话,想要率先寻路闯营。 却一条铁链拴了回来。 “两国交战,死伤难计,这正是关乎天下太平。” 唉―― 既然能说出这话,他肯定知道全情了,到底被他看了个全部。 “黑君哥哥,你总这样,我不高兴。” 她又开始耍赖,嘟着小嘴:“我又不是小猫小狗,凭什么总用链子拴我?” 顾左右而言他?呵,她想躲了。 “龙吟兰明日才生,我怎能半途而废?” 别吹了,还龙吟兰呢,难道以为我不知道你随便弄只泥盆,想蒙混一夜了事吗? “况且,我已答应你,玩足一天,也不能言而无信。” 天!真是高手呢,用我的话来堵我的嘴? 刚想还嘴,他又纵入树影,瞬间无踪。 伸手捞,捞个空,沙纱莎猛顿双足,气得面色煞白! 你躲到树叶儿里去望月寻自在,我怎么办? 期期艾艾的走到林子深处,寻了一株大粗槐,倚靠着坐下。 小脑袋里依然是一摊混水,想起梅朵动情时的双眸,轻轻摸着自己的嘴唇。 好像还有余温。 狠狠的甩了甩头,将梅朵的身影甩去。 赌气的躺在草丛里:该,叫你玩,把初吻都给玩丢了吧? 可是,这种事,谁能预料到? 到底该怨谁呢? 还不是怨我太美? 她甜甜的笑,闭上双眸。 迷迷糊糊即将入睡,飘飘摇摇自树上落下一方黑袍,轻轻盖在上她身。 好暖,也好闻。 这味道,英雄气。 明月当空,丝云嬉戏。 夜,有人梦,有人醒。 美梦未觉,百鸟已鸣。 伴着叽叽喳喳的鸟儿欢声,沙纱莎迷蒙的睁开双眼。 身上的黑袍突然被掀开,模糊间,看到黑君哥哥已经整装。 迷糊的自草地里爬起来,扑打着身上的泥土草棍,粘着嘴抱怨:“黑君哥哥,大地府的人是不是都不用睡觉的?我好像才睡了一个时辰就被你吵起来了……” 抱怨声未绝,黑无常轻言:“去大帐,看龙吟兰。” 他率先迈步。 想起了昨夜的羞事,沙纱莎怯而止步,但龙吟兰这件事,实在太让人好奇了。 犹豫了半天,狠狠的咬了咬嘴唇,一跺脚,还是跟着他去了。 大帐内,梅朵端坐,她又换回了文生公子装。 双眼通红,想是一夜未眠。 相思?也许是。 思乡?思情?思她?无人懂。 看到黑无常进帐,她轻轻抽出文生配剑,侧头吹着剑刃,发出哨音,得意又冷声:“你是来送人头的吗?” 泥盆中的凤鸣草,一成不变,怎么放进去的,还是怎么一副模样。 沙纱莎有点焦急,皱眉侧看黑无常,心里抱怨:再逞强啊,看你这回怎么说? 不屑梅朵的讥讽,黑无常上前一步,将凤鸣草轻轻挪到一边,单手端起泥盆,向前一递。 本来乌突突的泥盆底,突然百草发芽,瞬间盈绿。 草叶摇曳身姿,像醉汉抻着懒腰,慢慢起身,逐渐精神。 沙纱莎忘了呼吸,梅朵险些滑落配剑。 安稳的将剑收回宝鞘,梅朵不服气,拍案而已:“你以为弄一盆草,就可以充数吗?” 再上前两步,黑无常将泥盆置到文书案上,随手端起茶壶,将清水滴在盆草间。 草叶旋动,扶摇直上。 帐中清风盘旋,响起龙啸。 啸音破天,将一个大帐刺出几百个透明窟窿。 茶壶茶杯尽碎,连上好的文书案也吱吱呀呀的干裂出几道缝隙。 声音虽然凌厉,人却无恙。 真是世间奇景! 啸音过后,黑无常摔碎泥盆,自草泥间又拣出了几十颗种子。 种子细白,米粒般的大小,辉着莹莹灵光。 将种子摊到文书案中央,黑无常冷声:“你有猎鹰可用,先将种子送回,种植一天即可长生。再进献中原王朝,你的事情,可解。” 说完话,黑无常转身走出大帐。 收起惊诧,沙纱莎吐舌一笑,就要追去。 梅朵再也按捺不住,跃出文书案,牵起沙纱莎的一只手:“你……也走吗?” 想起昨夜的荒唐,又红了脸,垂头小声:“无论他是好是坏,总是我的相公。” 是啊,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他能种出龙吟兰,就不是平常人,至于赌光家财这一说……也许只是这对欢喜冤家的玩笑话吧。 他们早就结了娃娃亲,她相公又为我种出了龙吟兰,我还有什么理由留住她呢? 轻轻放开她的手,眼泪盈眶,几乎哭泣:“我还能再见你吗?” “也许……不能了。” 本来想骗骗她,说一句可能,又怕招来她一生相思。 “你怪我吗?” 怪她吗?沙纱莎不知道。 初吻被她夺去,她偏又那么美,恨也恨不起来。 踮着脚尖,沙纱莎轻轻抱了抱梅朵,在她耳畔留下呼吸。 分开后,决绝的追随黑无常去了。 大帐空,公主独。 梅朵轻轻抱了抱自己,好像沙纱莎刚才抱的那样。 找一个英俊少年,嫁给他,为他生几个孩子。 这是我该有的命运吗? 风光无限的人,心底藏了多少苦楚,无人能知。 想到一场战争因为她的玩心而无形消散,沙纱莎蹦啊,跳啊,跟在黑无常的身后,别提有多高兴了。 摘下几朵花儿,抢到黑无常前面,递给他看:“你看哪一朵好看?” 皱眉不解,还是随手一指――这朵。 将他亲手点指的粉色小花戴在头上,她像一只飞燕,张开双臂,在百花丛中低掠飞过。 花香扑鼻,正自得意时,她却潸然泪下。 这是自由自在的最后一刻了,我的命运,就快来了。 遥遥看见蛇王女儿与马车安然的在原地等待。 收起御风术,沙纱莎欢步走近,却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好像只是在原地打转一样。 驾起清风,飞也飞不过去。 邪了门了! 正在原地盘旋时,黑无常走近,轻轻御风,携着沙纱莎,左九转,右三转,退七转,进五转。 每转必是单数,在合了二十四节气之数后,放下沙纱莎,任凭她走过去。 鬼打墙! 沙纱莎突然醒悟,如果不是黑君哥哥在小姐四周布下地府迷踪术,又怎能放心的任由她胡闹一天? 蛇王女儿将马儿照料的精神,正斜坐驾席避暑。 见到沙纱莎跑过来,她也笑着迎过去了。 将蛇王女儿拉到一边,沙纱莎踮着脚尖,贴在她耳边说着女儿私心话。 红着脸,笑啊,闹啊,胜却人间无数。 笑的人,除了两个美艳的女孩儿,还凑进来了白无常。 他摇摇晃晃从树影后走出来,依然一副懒散的模样。 不问众人平安,他率先打开车厢,拔开果子酒坛塞子,一一查验。 一滴未喝,他似乎已醉,闭上双眼,无限垂涎。 “再忍三天,这果子酒的味道,一定冠绝三界!” ------------ 第九十七章 阴煞 四人齐聚,家的感觉。 其实,也只是分离了一天而已。 各自心头都有些许牵挂。 这就是亲人吧。 行路途中,有村落人家,舍了银钱,换了顿饱饭。 又随车装了些清水、干粮,以备不时之需。 晌午用饭时,黑白君为怕阴煞气吸人阳寿,不再入堂。 同坐驾席,简单吃食。 “有结果吗?” 隐忍了半日,黑君终于出言轻问。 他到底还是心切于童女安危。 只能摇头叹息:“女人心,海底针,谁能找到?” 这句回答是废话。 但见他面目不再有愁容,估计已至少有了九分把握。 故意卖弄而已。 “哼,见你眼底含春,是否行了苟且事?” 放下碗筷,黑无常冷眼看他。 “我?眼底含春?”白无常无奈的一笑,揉了揉眼睛,作相反问:“现在还有春吗?” 不理他的装疯卖傻,黑无常仰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已答应朱雀看管你,讲实情,休胡赖。” 清官都不管家务事,小爷也真是为我操碎了心。 一阵笑声,没有回他,侧头反问黑君:“我就想问一句,这个托付,你打算执掌到什么时候?” 与他问话,从来没有直接回言的时候,黑无常面色渐冷,刚要再问,又见到白无常伸臂前指。 顺着他的指向前眺,遥遥见到一方树林,白无常笑说:“小爷不觉得那片林子眼熟吗?” 似乎是旧地,依稀来过。 “在那片林子里,小爷喝过茶,我喝过九天香。” 原来是初出丰都的茶摊所在。 江湖问财,捕快拿人,迷药全胜,财钱尽归。 几盏茶的时间,却有这么多热闹的事。 摆茶摊的兰衫小姑娘,妙音婉转,笑面如春,恍若昨日。 那时节,竟然不知道她是孟女的妹妹。 空空钱囊与她所赠的兰帕还贴身而就,茶摊妹子却下落不明。 半朵血茶花,凭寄多牵挂。 见黑无常思绪回眸,白无常饮一口水,叹笑:“还有闲心问我的事?呆会儿到林子里,茶摊地,劝小爷驻停马车,看看能不能摸到些线索吧。” 饭后行车,人易犯困。 两女在车厢里,欢笑声不再,估计已经食困沉睡。 白无常只能在驾席上点头瞌睡,自从黑无常承应了朱雀的托咐,他就再不能钻进车厢里混事了。 林子看似近在咫尺,真的任由马车行路,着实花了一些功夫。 心里牵挂兰衫姑娘的安危,这段路,在黑无常看来,好似走了一万年那么久。 总算到了昔日的茶摊地。 茅棚早已不在了,但生火煮茶的锅灶处还是空白,仍未长出新草覆盖。 驻停了马车,漫步旧地,莺声燕语好像还在回荡。 除了脑中幻音,依稀感觉到一丝旧故…… “咦?”白无常不知在何时醒来,已跟在他身后,喃喃作问:“怎么有些未尽的阴煞气?” 转头看看小爷,又摇了摇头,自语:“这些阴煞气不是小爷的,也不是我的,也不像是干娘的,更不像是地府那其他几个不成材料的……究竟是谁的呢?” 沉声不语,思索一会儿,黑无常回问:“你与钟馗,熟悉吗?” 钟馗? 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声叹:“我刚来地府任职的时候,就想找一个最大的靠山,起初想抱阎老头的大腿,后来发现他对孟婆十分忌惮……地府阎王最大,连他都怕的人,当然就是我最好的靠山。不然,我干嘛认一个长得像我女儿的人做干娘?还不是为了少干活,好混事……” 聒噪个没完! 冷目瞪过去,白无常轻轻吐舌:“我既然都找了干娘做靠山,何必再去拉拢钟馗?” 绕了半年,最后一句话才是黑无常想听到的:“我和他不熟。” 废话连篇! 谁知道还没结束,他又继续自说自话:“不过小爷怀疑的有理,丰都城里,能自由出入阳界的有你我,有干娘,有阎老头,有魑魅魍魉,还有钟馗。” 走出几步,提气仔细闻了闻,又分析说:“这些阴煞气已经沉浸了一段时日,依然冰寒,恐怕就算连小爷你的阴煞,也未能达到这种境界。” 淡淡一笑,轻轻摇扇:“我不信钟馗有这等本事。” 若按他说,这些残余的阴煞并不是地府所留,那三界中,谁又能遗下阴煞呢? 绕了几圈,白无常沉声向一棵古树走去,将身形隐在树影后。 他鬼目精怪,难道又发现了线索? 黑无常随步跟近,转到树后,只见他面向大树,提袍撒尿。 “啊?这种事,小爷也要替朱雀管着我吗?” 原来是三急之事,看来是我疑心太重了。 避开目光,刚要离去。 两女突然手牵手绕到树后,欢快的大叫一声:“看你们躲在树后在干嘛!” 她们突然跳出来……全看到了! 还哪顾脏乱?白无常立即背身,洒了一鞋。 蛇王女儿嘤的一声跑远。 沙纱莎呆愣在那儿,只有黑无常的一只大手挡住她的眼睛。 本来想吓他们一跳,却被他们给吓到了。 看到这么羞的事,真煞风景。 离此地很远才有一条弱溪,白无常总算借着溪水洗刷了鞋子,无奈的苦笑:“这泡尿撒的,跑出了六里地。” 既然他去刷鞋,马车只能驻等。 蛇王女儿羞的钻在车厢里不肯出来。 离马车的不远处,沙纱莎边喝着水,边听着黑无常的教训:“女儿家行事,以静恭为美德。” 真是的,明明是一个英俊少年,偏装成一个老夫子。 脸红过一阵儿,刚才的惊吓也消散了,沙纱莎干脆还起嘴来:“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没看过,在月牙泉那次,看得比这次还多,还真亮呢。” 小小年纪,虽然正值天真时,也该谨守礼仪廉耻。 “莫拿低俗当有趣。” 又教训我? 真不喜欢他这样说我,看都看了,谁也不是故意的,难道还能把眼睛抠出来吗? 低下头,满心不情愿,红着脸,轻声对他解释:“我不过是一时玩心重,和小姐猜猜你们有没有男男之风,谁知道会……” “咦?”说到这里,沙纱莎突然眼睛一亮:“你们俩,不会真的……不然,他在那个的时候,你干嘛在旁边看着?” 话音转的真快,两句间,竟然让平日冷若冰霜的黑无常微微脸红。 这是茶摊旧地,兰衫姑娘的故事也太长,不必对她明言。 “一派胡言!” 转身离去,沙纱莎扑哧一笑,像一条小狗紧跟在后面,不依不饶:“你们究竟是不是?如果不是,这也太奇怪了。如果是,对我们说说又能怎么样呢?黑君哥哥,说吧,我们不会笑话你们的,不然,你只告诉我一个人……” 开心又得意,第一次见黑君哥哥脸红呢,一定要跟到底,看个够! 这一闹,日渐黄昏。 穿着一双湿鞋,白无常也神情萎靡的走了回来。 沙纱莎咯咯两声笑,跑开了。 去到车厢里与蛇王女儿说着私房话。 一阵笑声传出来,还不一定怎么阴损白无常呢。 苦笑看着小爷,白无常弱声问:“小爷,在月牙泉那次,是我的过失,被你骂过,我认栽。这次,是谁的过失你就该去骂谁,我等着听呢。” “无聊!” 转身不理,又在旧地思索,除了地府,究竟谁还能有阴煞? 一声叹息后,白无常又磨了起来:“男人脱光被女人看,是男人耍流氓。女人看男人脱裤子,难道不该被骂吗?小爷行事一向公道,怎么到了我头上,就不主持公道了呢?” 正在他为自己争强的时分,遥遥走来两个柴夫。 每人身后一大捆木柴,看他们行路沉重,估计是刚忙完了一天的活计,收工赶着回家呢。 柴夫走近,对黑白二君点头示礼,也算民风淳朴。 路过马车时,听到车厢里传出女声,柴夫登时顿步。 两人轻声商量了一会儿,一个柴夫回步,走到黑白二君身旁,满面忧虑:“两位小哥儿,如果是带着家里的赶路,千万绕道走吧。前面有山匪,好抢女人,可别遭难了。” 说完劝言,不等黑白道谢,柴夫立即低头快步离去,像逃难一样。 估计此地山匪狠毒,若知道有人通风报信,耽误了好事,肯定要痛下杀手。 用羽扇轻轻拍了拍脑门,白无常恍然:“我想起来了,大内府的人不是曾经对小爷说过,再往前行,有十七里山林,那里有强匪出没。” 依稀记得大内府的人在说这话时,他还在伏案酣睡,原来只是装的。 见小爷沉声不语,白无常轻问:“绕不绕路?” 冷哼一声,黑无常跃上驾席。 白无常脚步欢快,与黑无常同坐,双掌一拍,哈哈大笑:“我就知道,小爷做事一向公道,怎能不替我出撒尿被观这口恶气?” 回头看了看车厢,白无常阴损的自语:“强匪不是喜欢女色吗?刚好我有两个女人,送给你们当押寨夫人。再叫你们胡闹,偷看过我撒尿的人,还想有好下场吗……” 他得意时,黑无常扬鞭赶马,一鞭回旋,鞭稍擦过了白无常的嘴角。 立即泛起一道红印,火辣辣的钻心。 用手揉了揉脸,白无常呆看小爷:“你是故意的吧?” ------------ 第九十八章 镇山金刚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 有纷争,就有输赢。 赢了强权,输了自由。 赢了金银,输了风雅。 赢了美人,输了牵挂。 任谁权、钱、色一手在握,也不过是个输家。 只有岁月,赢尽天下,笑看生死,淡若清风。 往东十七里,一片密山林。 今夜,此时,十七里山林就是江湖。 皓月当空时,马车驶进山林。 只有夜枭悲啼,不见半点灯火。 两侧黑山,中间一条蜿蜒路,有高耸入云的古木遮掩,果然是强匪生息的好地方。 马蹄踏草,有萤火虫围绕,安静的像神仙道场。 用手指往嘴边抹着创伤药膏,白无常皱眉叹气:“月黑杀人夜,今天偏偏繁星闪烁。风高放火天,此时偏偏无风无雨。” 不再催马,黑无常松开缰绳,任马车信步。 再行一段路,左右看了看,确实没有半点鬼影,白无常跳下了车板,撕了两块树皮,又跃了回来。 扬眉笑问:“小爷知道为什么土匪又叫响马吗?” 问题无趣,黑无常沉声不理,任由他自说自话:“如果不弄出点响动来,他们就不动犬马,故此简称响马。” 自得的一笑后,将两块树皮打出鼓乐节奏,和声唱着: 爷爷生在河水边,不打渔来不划船。 爷爷生在山林下,不打柴来不烧炭。 爷爷生在肥田角,不打粮来不纳钱。 一把钢刀杀八刀,爷爷赛过活神仙。 噪音粗鄙,一首土匪野歌被他吼的震彻山林。 亮完了破锣嗓子,随手扔掉树皮,眨眼一笑:“小爷,我的活儿干完了,等下土匪抢人的时候,就全是你的活儿了。” 以手做枕,他歪歪斜斜的向后倚着。 冷哼一声,黑无常又催鞭赶马,鞭哨回旋时,白无常侧头闪过,响鞭擦着他的耳朵而落。 躲后了这一鞭,得意的拍手一笑:“吃了第一次亏,是小爷精明,再吃第二次亏,就是我蠢笨。” 正在玩闹时,果然不出所料,山顶传来几声响哨。 数十支火箭像流星一样砸向马车。 本来应该一击就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火箭只要一接近马车,就像吓到了一样,全部射落在草地上。 地上燃起一个火圈,将马车困在其中。 怕马儿惊了,白无常急忙跳下马车,摇动羽扇,替马儿驱走胆寒。 火箭过后,又听到雷石滚滚的声音。 “唉――这哪是要抢人的土匪?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一声叹息后,白无常又做起了手脚,悄悄在火圈外围布下了气盾。 雷石快要接近时,要不然就跌碎,要不然就被树木阻隔。 数十块雷石,竟然没有一块能滚进火圈。 火箭、滚雷结束了,下一步该轮到圆木了吧? 圆木没有来,人马终于下山了。 几声响锣划破夜空,两侧黑山树影闪动。 高高举起长兵短刀,嘴里鬼吼鬼叫,铁蹄踏在碎石上铮铮作响,打出火花。 气势不错,可惜还是有虚张声势的嫌疑。 如果刀够快,何必举那么高? 如果人够多,何必喊那么响? 尽管有些战术,还是没有脱离土匪的套路。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马车已被黑森森的人影围住。 数十支火箭对准了黑白无常君。 为首一人带着鬼谱面具,头发散乱,身形的确有几分魁梧。 一根狼牙棒,通体乌黑,散着阴光。 张口便喝:“呔!此树是我栽,此路是……” “大当家的,省了号子吧,我们是来靠窑的(投奔的)。” 不等这人念完匪号,白无常拱手一笑,先打起了切口(江湖黑话)。 这人立即收声,倒背狼牙棒,在马上向前探出身子,冷声一笑:“你是相家?(混江湖的)” 江湖上称呼同路人一般叫做绺子、合子、线上的、并肩子、大掌柜的、大当家的。 他偏偏用相家这么冷僻的词来考较我,真是鬼奸猾! 仰头一笑,接上了这句:“不但是相家,还是熟脉子。(混江湖的老客)” 倒吸一口冷气,这人坐直了身体。 难道真是个混的?要知道熟脉子这种冷词,近年来也极少出现在地面上了。 相视了一会儿,这人扬声大笑。 笑够了,突然再冷起声音,喝问:“有梯子吗?(见面礼)” 白无常也笑,笑的气喘不匀,笑的轻轻抹泪,边笑边问:“大当家不问我是不是反草(从其他地方叛变了)来的,反倒问我有没有杵头儿(钱财)?咱们屋瓦下边到底漏了多少水?(你们到底穷到什么地步了?)” 此言一出,这群人再也不怀疑白无常是冒充的了,数十只火箭头也慢慢垂下。 江湖有礼数,若是从其他地方叛变来的人,是不能收留的,否则就视为两方撕破脸,随时可以动手互砸了。 他懂规矩,又谈笑自若,应该不假。 但想入我山门,嘿嘿,也没那么容易! 一跃下马,鬼脸谱将狼牙棒倒掷在地上,向白无常伸出手掌,两步逼近:“来,咱们亲热、亲热。” 是想试我的功夫? “这个么……”白无常回身走开,请下了黑无常,笑对鬼脸谱:“我晚上刚用手抓过西湖醋鱼,怕酸了大当家的手,不如让我这位兄弟与大当家的亲热、亲热?” 胆小懦弱,看来这中年汉子功夫不济,想躲。 他的兄弟……哼,不过才十几岁的娃娃,能练过几年功夫? 鬼脸谱仗着自己有一招铁沙掌的硬功,面色轻狂,向黑无常伸出肥掌。 一只粗手好似熊掌,布满了厚厚老茧,估计一刀砍下去都剁不出血来。 黑无常的手掌刚刚搭上鬼脸谱的手,鬼脸谱立即身形萎靡。 内衣深厚之人,手掌驭功,可以烫如火炉,炙伤对手。 但这少年的手掌,冰冷。 不对,比冰冷还要多一百倍的冰冷。 手已无知无觉,眼见着一条手臂发黑,鬼脸谱想撤回手掌,却像铸上了一样。 这么多兄弟看着,死也要忍下去。 但怎么忍?再挨一会儿,不但这条手废了,恐怕命都丢了。 正在鬼脸谱为难的时候,白无常用羽扇搭上两人相握的手掌,对鬼脸谱轻笑:“大当家的给面子,没让我这小兄弟下不来台,就此罢手,可好?” 浑身冻僵,连点头都困难。黑无常却撤了手掌。 冰掌一去,鬼脸谱捡回了一条命。 知道来者是高人,鬼脸谱向黑无常一拱手:“小兄弟,山上请,自己跟大掌柜的说吧。” 阎王好搞,小鬼难缠,早就知道这鬼脸谱是个马前卒而已,量不清轻重,偏要来试小爷的功夫。 这一试,阴煞入体,至少试掉二十年阳寿。 不该你做主的事你偏逞强,没有好下场。 有成色的土匪窝,必有能通行马车的暗道,否则一但官府来剿,怎么拉着金银财宝逃跑? 懂得以火石探路,这是一窝有成色的土匪。 马车驶进大寨,驻停在演武场中央。 仰首看,一个威武的大殿,八方堂。 “大嘴吃八方,一赌杀八方,咱们堂主好威风,好学问。” 白无常摇头晃脑的念着,旁边跟随的小卒却笑了出来:“咱们的地盘有一十七里山林,一加七,总和为八,所以才叫八方堂。” 原来是这么粗俗的由来! 真是亏了我刚才词句的华彩。 没有被请进大堂,在演武场中央等了一会儿,又有一队人从大堂里走出来。 为首的一个怀抱九环鬼头刀。 这柄刀粗笨,也许有五十斤重,说是刀,还不如说是压扁了的铁杵。 不过,刀与人相配。 刀粗笨,人肥壮。 一个大汉,赤着胸膛,露着胸前的护心毛,肥大的肚子快垂到了大腿上。 胡子杂乱,头发如草。 声音也含糊不清,只能勉强听懂:“大掌柜的有规矩,新靠窑的兄弟必须打八方。” 八方堂,打八方,好像挺合理。 不待白无常问,肥大汉冷笑,先问:“有两种打八方,你们想打哪种?” “要是老哥不嫌下巴太重的话,不妨把这两种都说给我们听听,我们也好选一选。” “好说。”肥大汉将鬼头刀插入地下半截,双臂环胸,声如洪雷:“第一种,我们打你们八方。正面打一百,背面打一百,左面打一百,右面打一百,双手打一百,双腿打一百,脑袋打一百,肚子打一百。要是你们活下来了,就是我八方堂的兄弟。” 总共打八百,也算合了八方之数。 “打一百什么?” “铁棒,砖头,你们挑一样儿。” 摇头苦笑,白无常叹气:“要是打八百豆腐我还能考虑。”说完抬头笑问:“我想听听第二种。” 拔出土中刀,肥大汉将它扛在肩上,面目狰狞:“第二种,你们要打遍八方将,我八方堂有八大镇山金刚,你们要是全都打赢了,就是我八方堂的镇山金刚。” 镇山金刚,呵,会起名字,有点威风。 “要是打输了呢?” 横刀在手,肥大汉仰天大笑,似乎笑白无常无知:“给我八方山当狗粮!” 打赢了当金刚,打输了做狗粮? 这不是入伙,是玩儿命。 挠了挠头,白无常刚要还嘴,黑无常早已听得厌烦,冷声对肥大汉说:“省点事,八大金刚一起上。” ------------ 第九十九章 府里的人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匪帮里不但有法有规,还有刑堂。 当土匪并不容易,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吃饭的行当。 土匪有威风的时候,只是在人多势众劫道儿的那一时。 其他时间,都活的胆颤心惊。 除了要躲府衙的通缉,还要躲侠客的利剑。 除了要躲官军的围剿,还要躲村民的闷棍。 落了单,又被人认出来的土匪,哪一个得过好下场? 即便是在老窝里,活的也不自在。 要看老大的脸色行事,说错一句话,就很有可能招来杀身大祸。 土匪头子活的自在吗? 当然不,他活的更憋屈,要提防有异心的小弟,要小心藏好的财宝。 赶上哪天出个闪失,脑袋搬家的就有可能是他。 这么难,干嘛要做土匪? 十之八九是没了活路,不得已的选择。 土匪头子不能随便见外人,否则岂不是卖的比野鸡更便宜? 要见这窝土匪头子,还得先过八大镇山金刚。 黑无常负手挑衅,希望这八个废物一同来战,能省去一些时间。 他狂言一落,肥大汉扛着鬼头刀走近,低目蔑看黑无常,冷笑:“大爷是八方堂斩鬼金刚,今日要剁了你这只四两不到的小鬼,报上你的贱名……” 又不是两国交战,上将对阵,哪那么多废话? 斩鬼金刚,站的位置刚好。 一记朝天蹬,踢碎了他的下巴。 肥壮的大汉向后仰去,砸碎了一片砖地。 黑无常仍是负手而立,似乎从未动过。 第一只金刚,完了。 马车边的白无常正在饮水,半口水喝到嘴里,又扑的一下喷出来,苦笑着问那些已被惊呆的匪兵:“如果你们其他七位金刚都是这种成色的货,直接请你家大王吧。” 大王八? 有聪明的匪兵已经听出白衣汉子一语双关,在转着弯的骂人,但第一阵输了,也只能忍恶气,希望其他金刚能为八方堂挣回点面子。 这架打得挺斯文,匪兵们不叫骂,七手八脚的将斩鬼金刚架走,随后在人群中闪出了一个人。 长袍素装,钢针短发,一张刀削斧砍的脸,一双精亮的眼。 双手执钩,脚下踩着流云步态,缓缓走到演武场中央。 将双钩耍得绚烂,舞出两片银光,立即招来匪兵一阵叫好。 又不是卖艺,耍什么花架子? 黑无常闭目凝息,侧听风声。 执钩人见少年托大,嘴角冷笑,滑到了他身后。 突然双钩连环,整个人像一支利箭,刺向黑无常的后心。 风至,步移。 只往旁边移了半步,便让过了执钩人这一招,在他身后踢了一脚。 踢在执钩人的屁股上。 这一踢,助长了执钩人的余力,他仍然像一支利箭前冲。 只不过,这一次,箭没射到人,反倒钉上了堂门前的廊柱。 半声未发,他砸在堂门口,人已昏死,裤裆里流出屎尿。 白无常斜坐在车板上摇头,招呼着一众匪兵:“快把你家勾魂金刚的黄汤收拾干净吧,待会儿东风起,这点儿香气全得飘到八方堂里,估计你们堂主不会太喜欢。” 匪兵们恼怒不已,慌忙收拾残局,有几个满脸不解的遥看白无常。 一看他们几个的眼神,白无常立即知道蒙对了,摇头晃脑的说:“用鬼头刀的自报斩鬼金刚,用无常钩的自然就是勾魂金刚。这是三岁孩子的考题,没什么难的。” 蛇王女儿胆小,到了土匪窝里不敢下车,央求着沙纱莎陪她。 两女躲在车厢里听热闹,沙纱莎扑哧一笑,对蛇王女儿挤眉弄眼:“斩鬼勾魂?这群土匪运气真好,今天居然遇到正主了。” 黑无常始终负着一双手,只踢了两脚,就放倒了两个镇山金刚。 威风一出,吓煞众人。 突然自堂内蹿出六个人,长短兵器不一,身形高矮不同,按六星方位的阵法,围住了黑无常。 管他是谁,一招了事。 根本不屑一看,黑无常闭上了双眼。 摇扇取乐,白无常爽朗的一笑:“早这样多好,省得多费麻烦。” 六个人沉声不理对手的讥笑,将各自兵刃耍出风鸣,围着黑无常团团旋转。 故意将脚步声踏的沉重,以乱黑无常的听力。 几人目露凶光,正要痛下杀手时,突然听到一声娇喝:“闪开!” 一匹桃红马,四蹄雪白,自堂内翻飞而出,破阵而入。 六大金刚同时后跃,让出场地,马上的人平举一柄银绣文刀,削向黑无常的脖颈。 刀未至,黑无常睁开了眼,目光扫过桃红马。 桃红马俊美,身形矫健,正值壮年,却被他一瞪,顿时胆寒。 引颈嘶叫,骏马吓破了胆,前蹄软陷,翻倒在地。 马上的人收刀不及,干脆撒了手,甩开马蹬,跃了出去。 在凌空时,自怀中甩出一条九节亮银枪,刺向黑无常的眉心。 银绣文刀还未落地时,黑无常用一根手指搭住了刀柄,旋向软枪。 九节枪遇物即缠,盘住了银绣文刀,自然也伤不到黑无常了。 这人收回软枪,以为又要挥刀再上,谁知道软枪与文刀都被丢弃,双手一挥,又自袖子里打出两支袖箭,飞向黑无常的双眼。 一声闪开,接连三招。 浑身是刺,好生有趣! 矮下身形,袖箭擦着头顶飞过,黑无常像一匹豹子前蹿,双腿成剪,绞向那人的腰间。 这是步入演武场以来,黑无常第一次亮出完整的招式。 燕尾剪。 武林女孩家常用的路数,却被他使得煞气九天,压得众人鸦雀无声。 若这一腿绞中了这人的腰际,轻者伤残,重者丧命。 眼见着这人性命堪忧。 这人身手也利落,在连忙后退时,自手中甩出一条银丝线,缠上了古树枝杈,荡离险地。 有意思,身上到底能藏多少东西? 逼退了这人,黑无常也不趁势追击,任凭这人落地。 落地时,身姿轻盈,飘飘然然,虽然输了一招,但气度不凡。 扬眉轻笑,白无常回身敲了敲车厢,隔着厢板对话:“又是个女人。” 实在按奈不住好奇,沙纱莎推开车窗,双手一攀,从车窗里翻了出来,与白无常同坐。 月色依稀,只映衬到了女人的半边脸。 一身甲装,身披战袍,好一个巾帼英雄。 自后腰拔出两把弯月明刀,架好守势,眼眸阴冷,死盯黑无常:“你是什么人?” 视她的双刀而不见,黑无常微微侧身,仰首望月:“府里的人。” 话音虽轻,却字字入耳,听得众匪大惊,纷纷架起弓箭对准了黑无常。 “总兵府?衙府?还是大内府?” 沉声不理,只顾望月。 沙纱莎与白无常对视一笑,估计任她猜上八百年,她也猜不出是丰都地府。 气氛凝至冰点,所有的匪徒都在等她一声号令,随后便是万箭穿心。 一向不喜舞刀弄枪的白无常,终于跳下车板,嬉笑着走向巾帼女子:“堂主不必再猜了,再猜就伤和气了。我们不是官府的人,我这兄弟好诙谐,他刚刚说是府里的人,指的是卖豆腐。” 一声冷笑,知道这白衣汉子在疯言疯语,纤眉倒竖,喝问:“卖豆腐的到我八方堂来做什么?” “想和堂主谈个买卖。” “什么买卖?” 慵懒的一笑,羽扇回指马车板上的沙纱莎:“卖压寨夫人。” 摇头晃脑的又说:“保证价钱合理,童叟无欺。” 以为我是三岁孩子,这么好骗? 我一句问话就能破你这招。 巾帼女子不屑的冷笑,遥问沙纱莎:“小姑娘,我八方堂从来不勉强人,如果你是被他们强掳来的,尽管明说。如果不是,也请你说句明白话,你是自愿被卖的吗?” 沙纱莎心里本就装着天下太平的梦想,之前一听说要进山里荡匪,兴奋的脸红。 若不是被蛇王女儿缠着作伴,她早就跳下车和镇山金刚们玩几招了。 巾帼女子自信这个问题必能戳穿白无常的谎言,没想到却问到了钉子上。 童音未泯,沙纱莎清楚明亮的回她:“我是自愿的。” 回完话,又稚声一笑:“今天我买他,明天他卖我,我们一向都是这么玩的。” 此言一出,黑白二君心下萧索,当日在瓜田边,两人都已卖给了她。 未曾想,从初次相识直到现在,共同经历了生死苦难,荣耀与共。 只要东海一到,一切都只剩回忆了。 暗自感慨时,巾帼女子却被噎得无语。 她自愿被卖? 从来都是土匪抢女人压寨,哪有花钱买来的老婆? 在她沉思的时刻,白无常收起心思,再次笑言:“堂主,这个买卖,能谈吗?” 一声冷哼,巾帼女子收起弯刀,瞪了黑无常的侧影一眼,狂妄的对白无常说:“我八方堂没有不谈的买卖,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敢谈!” 狂语过后,又对匪兵们娇喝:“兄弟们,架山刀,迎客!” 终于要进堂了,白无常拱手作礼:“堂土行事磊落,八方堂必能财发八方。” 斜了白无常一眼,巾帼女子扬起冷笑:“好说,客气了,不过,我不是堂主。” ------------ 第一百章 明珠蒙尘 门,是一样挺有趣的东西。 向外开的,向里开的,向上开的,向下开的,对开的,平移的……花样繁多,不能细数。 有的门好进,佛门广开,普渡众生,是好进的门。 有的门难进,民间有婚俗,新郎迎娶新娘时,想进门接出自己的老婆,不被刁难一番怎能如愿? 普天下最难进的门,怕是要数土匪的刀山门。 所谓刀山门,是指门径前分列两排土匪,在头顶架起雪花银刀。 银刀交错,进门的人要从刀下走过。 行走时,如果哪把雪花刀落了下来,就要人头不保。 进这种门,是考较你的胆量与诚意。 八方堂前,刀山已就,月色映着数十把雪花银刀,散着有杀气的寒光。 沙纱莎笑了,本来就是进山荡匪的,却被白君谈成了买卖。 不怕这群土匪动手,就怕他们不动手,一但和和气气的,还怎么找个由头端了他们? 盘算好了主意,沙纱莎也不顾蛇王女儿,第一个钻进了刀山里,脚步欢愉,神情自若,好像小孩子玩游戏一样畅快。 怕她有闪失,黑无常立即随步,跟在触手可及的距离。 先后两人进去了,白无常也不再磨蹭,去马车边请下蛇王女儿,眨眼笑说:“请小姐放心,他们已经为咱们探过路了,没有危险。” 看到山刀明亮,匪徒们满脸杀气,蛇王女儿还是胆寒,将一个柔软的身子贴近白无常。 右手将羽扇护着头顶,左手揽着蛮腰,白无常喜笑自得的钻进山刀。 过了刀阵,进了大堂。 八方堂有些威风,两侧冷兵闪闪,中间一张聚义大桌,能至少容纳二十个人同坐。 桌上摆了酒席,最耀眼的一味菜是烤全鹿。 幼鹿肉嫩,去了头尾与四蹄,用文火慢慢熏烤,表面看似黝黑,一刀切下去,正是枣红色的香喷喷。 有酒肉在前,白无常食指大动,手掌恋恋不舍的离开蛇女细腰,左手执刀,右手端酒,不知道该先割肉还是该先喝酒? 手忙脚乱,吃了两手油。 酒意正酣时,侧厢有人沉声招唤:“谈买卖的朋友,只许进去一个人,内堂请。” 孤鹰打鸟? 这堂主懂心计。 还没等擦手回话,突然听到细嫩的一声:“我进去谈。” 沙纱莎得意的走向内堂。 不出所料,被黑无常侧步拦住。 额头差点撞到他的胸膛,沙纱莎皱眉抬头:“干嘛?” “你我有约在先,只放纵你一天。” 咦?黑君哥哥怎么突然学聪明了?总会用我的话来堵我的嘴了。 正要出声狡辩时,白无常已净好了双手,摇扇走近,对沙纱莎嬉笑:“你是女子,不能抛头露面谈生意,小爷只会用铁链子讲话,蛇小姐更不敢独自进去……只剩下我了。” 说完原由,也不给沙纱莎回嘴的机会,扬步与请召的匪徒一起去到后堂了。 这么神秘才能一见的堂主,应该很懂得骄逸奢华吧? 本以为后堂应该金碧辉煌,至少,也要有一把像样的虎皮坐椅才是。 可惜,后堂简陋的像农家酒馆。 一张破木桌,两条长板凳。 木桌上有黑坛装酒,几只泥碗陪衬。 请召的匪人将白无常领到这里,便转身离去了。 “这买卖还不如让小丫头进来谈呢,至少前面还有肉吃。” 叹了一口气,抓起酒坛,倒了一碗浊酒。 凑到唇边时,听到有人一声笑谈:“喝了这碗酒,就如同与我八方堂签了买卖文书,朋友先三思,再饮酒吧。” 先声夺人? 不错,是个谈买卖的高手! 会心一笑,将一碗酒饮尽,白无常与那人回言:“文书签了,朋友付账吧。” 两声大笑后,听到微微脚步声。 一个壮汉,从白无常刚刚的来路,走进后堂。 三十岁的年纪,唇边微须,头扎武功巾纶,国字方脸,浓眉英目,是个人物的模样。 腰间一把配刀,没有绸穗装饰,朴实无华。 这人脚步轻盈,吐纳有序,眼底有光,是个武功高手。 将配刀放在破桌上,这人坐到白无常对面,倒了两碗酒,推给白无常一碗,自己先干为敬。 酒鬼遇酒鬼,莫名好三分。 白无常陪饮,又将酒浆添满。 如此,两人连干三碗。 “痛快!” 一声赞语后,这人从腰里掏出两锭金子,推给白无常:“朋友已喝过了我的践行酒,这点程仪不成敬意,我自会派人送朋友下山。” “好。”白无常一笑,将金子摸了过来。 那人继续又说:“下山后,兄弟们送朋友出山林,林子外面有我八方堂经营的驿官,朋友可到那里休息,一切吃喝,都算我的。” “堂主慷慨,我受之不恭了。” 买卖还没开始谈,就又送金子又送吃住,还真是个痛快人。 也不讶异白无常的贪婪,这人站起身,拱了拱手,正声:“如果有缘,来日再见。” 喝了三碗酒,给了两锭金,就要赶我走? 微微失笑,白无常也站起了身:“堂主虽然行事利落,但好像缺了点礼数。” 点了点头,这人回应他:“山野粗人,难免不周全,朋友勿怪。” 缓缓坐下,白无常自斟一碗,端起酒笑问:“就算再不周全,也应该让我等观仪了堂主的大亲之礼后再离去。” 一声粗叹,这人也坐了下来,喃喃自语:“原来是这件事。” “我与你谈的就是卖压寨夫人这件事。”喝了碗中酒,白无常又笑言:“但愿堂主与夫人的喜酒,能比这碗浓一些。” 再饮一碗酒,这人起身,踱到窗边,推开了木窗,任夜风进堂。 看着星月摇曳树影,声音无限萧索:“好男儿,有国难报,何以成家?” 土匪头子谈报国?这又是什么路数? 白无常斜坐支膝,慢慢饮酒,笑问:“世人常说,做了三年清叫花,给个皇帝也不换,堂主霸据一方山林,正是逍遥自在,怎么好端端的谈起国事了?” 背后一双铁拳交握,始终迎着冷风,重重的哼一声:“我华夏大地,已有半壁江山落入蛮夷之手,再过些年头,恐怕国将不国,想谈国事,也无从谈起了。” 说的一腔正气,却做打劫的勾当,虚伪到头,也不过是这种境界吧? 饮光残酒,白无常皱起眉头失笑:“既然堂主有心报国,为什么不投军?” “投军?”他终于回身,盯着白无常。 一双眼睛立即红透,抢前一步,抽出钢刀,劈掉一个桌角,强压怒火,恨声满满:“我呼延一族的祖上是开世英雄,呼延的后人时时不敢忘国!” 一个土匪头子,竟是呼延名将的后人? 呼延家族为华夏子民战死沙场的英烈难计其数,他的子孙就算再不屑,也该得到世人尊重。 收起醉意,白无常不再取笑,放下酒碗,立起身体,刚待拱手再次见礼,又听呼延后人恨声:“我去投过军,却被奸人所害,呼延门下将卒八百人,死伤大半,仅余一百人不到了。” 那日,督军坐镇,命呼延部族充当先峰阵,许败不许胜,引敌军反扑冲营,再现出埋伏,一举拿下。 计策周全,呼延部族按军令行事,虽说杀敌奋勇,已见胜迹,仍按计回逃。 谁料想逃到城门下,城门紧关。 督军在城上大骂呼延部族怯战叛反,命城门守将扔下滚石火雷,后有敌军反扑,呼延部族背腹受敌。 一场血战,残死将卒。 肠子被挑出了肚子,当袍带系在腰间继续作战。 直到战事结束,呼延兵卒以尸山为阵,大旗仍然屹立不倒。 甚至感动敌将,将呼延部族战死的战士带回自家阵营,以厚礼埋葬。 “他们连尸首都不抢,他们连尸首都不抢!” 呼延后人抓起酒坛,倒灌。 酒浆洗刷着他的面目,却浇不熄每晚响在他耳畔的战士痛苦的惨叫! “七年了,我不喝醉就不能睡,睡着了后,都是我呼延部族惨死的人脸!” 酒坛已空,狠狠砸碎,钢刀架在白无常的脖子上,一声英雄大吼:“你敢再提投军!我砍了你!” 嘴上发狠,他的手已颤抖。 这么多年泡在酒坛子里,早就被掏空了身体。 直视他的一双恨目,白无常没动,让他恣意的流下英雄泪。 钢刀颤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摔到地上。 呼延后人收起了绵绵思绪,跌坐在长凳上,声音无力:“你我无仇,我不杀你,你去吧。”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白无常陪他坐下,正色严声:“呼延将军,即使你心灰意冷,不愿再问世事,难道也不在意祖上的英名在你手里沦丧吗?” 两声惨笑,呼延后人伏在桌上,似乎已醉。 他双眼迷离,有苦难述:“我本该在那天战死,一是怕死后没脸见我祖上,二是为保住小妹性命,这才狼狈苟活至今日。我若不在意呼延家的荣耀,早就抹脖子与兄弟们相聚了。” 轻轻摇扇,驱走他的一些酒气,白无常正色再问:“敢问呼延将军的名讳?” “我有眼无珠,错信朝廷,你就叫我呼延无珠吧。” 白无常轻轻点头,他将这一切的罪则都归于己身,日日自罚,恐怕再难提自己的真名了。 “在演武场见到一位骑桃红踏雪马的巾帼英雄,必是呼延将军的小妹,敢问小妹的名讳?” 闭上双眼,呼延无珠似乎已经醉睡,梦中自语:“小妹随我做了野匪,可谓是明珠蒙尘,我替小妹更名为呼延乌珠。” 呼延无珠,呼延乌珠? 呵,看来他不但武功十全,还有些文采。 ------------ 第一百零一章 此局可解 夜渐深,人沉醉。 呼延无珠渐入迷梦时,从长凳翻倒在地上。 青砖冰冷,他依然不醒,酒气熏天,鼾声渐起。 看来,自那一场血战直至今夜,他每晚都是这么入眠的。 八方堂主杀八方,夜夜醉眠冷光床。 不是亲眼看到,谁会相信? 不忍打扰,白无常悄悄退出内堂。 再回到前堂时,第一个迎上来的是沙纱莎,满眼期待,悄悄问:“什么时候动手?” 从腰带里掏出两个金锭子,塞到她手里,白无常笑说:“出门前谈好的,你管账,这是我交的账。” 先把金锭子收好,沙纱莎扬起下巴,不信的看他:“凭你这个鬼奸滑,卖压寨夫人就只卖了两锭金子?老实说,你是不是私藏了?” 真是好哄,只用了两锭金子,她就不再问动手的事了。 用扇柄挠了挠脖子,白无常摇头叹息:“本来想把他灌的半醉不醉才好抬价,结果他酒量太小,刚掏出点儿见面礼就醉晕了,这个买卖,只能明天接着谈了。” “你什么意思?难道今晚还在土匪窝里住下了?” 点了点头,以羽扇指向还驻停在演武的马车,胡言乱语的笑回:“长线生意才能做的妥当。你今夜和蛇小姐还住马车里,反正有小爷望月关照,万事无碍。” 有地府的黑白君亲自守护,别说山匪了,就是朝廷的军队也莫奈能何。 但,不是要来剿匪的吗? 怎么还真当成买卖来做了? 不懂他肚子里面在卖什么货,总之,先过这一晚,明天看他怎么说。 狠狠白了他一眼,沙纱莎收拾了一些酒菜,陪蛇王女儿一同走回了马车。 前堂里,桌上的酒壶未尽。 自斟一杯,无限萧索。 世人天天谈报应,有心报国的好男儿却窝居成匪,这又是谁的错? 小人乱朝,坐享阳寿。 兵士杀敌,埋骨他乡。 我地府无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伸不出手来。 正在独饮自愁时,突然听到演武场战马嘶鸣。 月夜下,呼延乌珠身穿银装亮甲,坐下红鞍白马,已拉满一张弓,对着马车厢。 仰起一张俏脸,对着树影娇喝:“你出来!否则我一箭射穿!” 树影微动,黑影闪过,满弓上的箭已不在了。 黑无常立在演武场,低头看了看手中利箭,原来没有箭头。 她总算没有害人心。 为什么又全副铠甲? 见黑无常现身,呼延乌珠两指成圈,放在唇里打了个响哨。 一匹油亮的黑马,披挂而至。 背回了硬弓,呼延乌珠自得胜勾上摘下了银纹绣刀,隔空一劈,喝指黑无常:“你上马,挑兵刃,再战一阵!” 原来她先前输了一阵,心里不服气,又要考较小爷的马上功夫。 一跃上马,黑无常立在马鞍上,两指拈着无头箭,冷声:“这支箭就是我的兵刃。” 他好狂妄! “小贼无礼!”绣刀舞动,隔空劈出风声,一双明眸倒立,厉声再起:“本姑娘刀下不死无名鬼,报上你的名字!” 好一个沙场上的英雄,呼延家的人血脉有继,未动手,气势已经摄人胆寒。 将无头箭负在身后,举目望月:“你是来招亲的,还是来打架的?” 厉风响,刀影至。 “敢调戏本姑娘,要你脑袋搬家!” 刀劈乾坤,左右翻飞。 砍、削、压、打,招招不离黑无常的要害。 黑无常没有驱马,马儿自然不动,他也没动,一双脚好像铸在了马上。 刀影团旋,杀气四射,偏偏就沾不上他的衣角。 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拈着无头箭,刀来时,只用箭尾顺着刀身轻轻一滑,便将刀的厉势泄去。 舞了几十招,依然不能见效,呼延乌珠心头焦急,半个身子斜到马下,使出挺而走险的水中捞月。 刀光自下而上,捞向黑无常的双腿。 你再敢不动,就要将你一分而二! 黑无常没动,马动了。 未见他驱马,马儿偏偏像与他心意相通,侧出一步,刀影恰好擦过他的面堂。 这一招,灌注了呼延乌珠的全部气力,收势不及,刀身仍然望月。 无头箭轻轻助力,银纹绣刀冲天而已,追着星月去了。 两军阵前,为大将者手无兵刃,已是战败。 大将架下有三宝,战马,硬弓与快刀。 先前一战,被他吓死了战马,此时一战,被他夺去了快刀。 呼延乌珠策马回旋,反手摘下硬弓,箭打连环。 一出手就是五支箭,头颅,双手与双足。 黑无常仍然直立,战马却屈膝卧下。 他的身形一矮,这五支箭全部落了空。 他一招未出,我已败了? 呼延乌珠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利箭搭在弓上,也软软的射不出来了。 她身藏数十支暗器,可以再反招,但在这种情形下,如果再攻,就如同无赖了。 呼延家的人,丢不起这种脸! 我苦练七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为呼延家正名,谁曾想一招都敌不过这少年。 死死盯着黑无常冷峻的面容,双目溢出泪光,一声冷哼,呼延乌珠策马奔向崖边。 难道她要寻死? 惊觉不好,黑无常纵身前跃,已甩出铁链。 未到崖边时,呼延乌珠将硬弓抛下深渊,连同箭壶,都一同沉入谷底。 原来她没有寻死心,只是弃武了。 收回铁链,黑无常静立当地。 呼延乌珠打马回旋,在路过黑无常时,恨声冷哼:“你休得意,这事儿没完!” 回望她绝骑的身影,黑无常心头滋味百般。 若她自此不动兵刃,岂不是因为我而损失阳间一枚战将? 沉吟时,听到掌声。 回首望,是沙纱莎钻出车厢在为刚才的一战而喝彩。 白无常也提着酒壶走近,一跃坐到车板上,笑谈沙纱莎:“你看看人家,红装银刀多威风。” “她再威风也是个土匪,我再落魄也有两个仆人。” 一脚将他踢下车,沙纱莎不耐烦的推走他:“你另找个地方睡,每次睡车板,你那呼噜都打翻天了,你都不知道我和小姐多烦你,自己还美个没够呢吧?” 将他推出老远,沙纱莎返回车厢里安睡。 独自抱着酒,找到一棵树下瘫坐,白无常望着车厢苦笑:“我夸了句英雄,就被你这么糟践,当心我明天谈买卖的时候,买一送一,卖了蛇小姐,白送一个你。” 饮了几口酒,就要斜斜入睡时,树影里传来黑无常的轻问:“呼延家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安排?” 仰头一笑,望向树影,却只是斑斑月色,不见人影。 低头轻叹,满脸愁容:“心结难解,再想让他们投军报国,恐怕难如上刀山,须想出个能转弯的办法……难,实在太难了。” 叶儿沙沙,黑无常飘飘落下:“在你离去的那一天,我放纵童女游玩,有一桩奇遇。” “哦?小爷是要给我说故事吗?”眼睛一亮,坐直了身体,再饮一口酒,打起精神,轻轻笑说:“我今夜已经听了一个凄惨的故事,但愿小爷说的这个故事能美好一些。” 不理他的聒噪,黑无常在讲述之前,先反问他一句:“你听说过凤鸣草吗?” “昔日凤凰巡游雪山高原,见到冰雪之地有一丛绿草随风摇曳,形如娇女起舞。凤凰心喜,灵音鸣啸。草儿印证了凤凰的灵音,自此后,每逢随风起舞就以凤鸣伴奏。” 缓缓说完凤鸣草的来历,白无常饮酒反问:“这是土蕃国的至宝,小爷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黑无常还未待回答,白无常突然眼睛一亮,站了起来,眉目见喜:“我或许已猜到小爷的用意了,原来小爷早就想到办法了,请小爷不吝赐教,细细的将那天的奇遇说与我听。” 月色独明,树影斑斓。 梅朵的故事又再重现。 越听越笑,白无常连连点头,双掌一击,喜乐大笑:“此局可解!” 天将亮,沙纱莎还未睡醒时,已听到马车外演武声声。 揉了揉眼睛,将车厢窗子开了一条小缝,看到演武场上旌旗招展,兵士们正在操练。 难怪这窝山匪能土霸一方呢,这么勤快,就算想考状元也考上了。 正在偷看他们演武时,听到有人轻响车厢门。 隔门问,是白无常。 他向山匪讨来了白粥热馍,送给二女食用。 再见沙纱莎时,忍不住的挤眉弄眼,终于捧腹大笑。 被他笑得莫名,沙纱莎怨气满满的斥他:“大清早的,失心疯吗?” 连连摇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凑近她,悄悄说:“昨天晚上,我听了个故事,故事里有个姑娘叫梅朵……” 哎呀! 这个家伙! 怕蛇王女儿知道这件事,沙纱莎跳出了车厢,反手关上车板,小脸气得通红,威胁白无常:“你敢说?” “我有什么不敢的?”白无常边退边笑:“反正被亲的人又不是我。” 他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脸烧的通红,沙纱莎纵步就追,白无常吊头就跑。 跑得狼狈,嘴里又疯喊:“你别担心,在这种情形下,我依然能将你卖出去,只是价格得打一些折扣了。” 女孩儿追逐白衣汉子横穿演武场,众匪大惑不解,昨天还说是自愿卖的,今天怎么就内讧了? 难道真是价钱没谈好吗? ------------ 第一百零二章 出嫁 清晨,八方堂演武场,女追男跑。 被沙纱莎追得紧,白无常脚下一滑,顺势滚了出去。 见她的拳脚又跟了过来,连滚带爬的绕到树后。 “看你还敢不敢再嚼老婆舌?” 不依不饶,转到树后,仍要揍他。 单臂架住她的双拳,眨眼一笑,白无常神秘的说:“我引你到树后,是有好关照。” 红透的脸还未退热,沙纱莎哪能再被他哄骗?扬起脚儿踢,稚声损他:“凭你一肚子鬼肠肠,会对我这么好?” 任她踢了两脚消气,白无常作揖求饶,博她一笑后,又说:“我知道你喜欢玩,今天让你玩个大的,保证是你没玩过的。” 不待她还嘴,白无常急忙凑近她的耳边,先告知了呼延无珠与呼延乌珠的故事。 听了后,心头泛起悲苦,嘴里喃喃:“原来是我们把英雄错当土匪了。” “好玩的事就要来了,我下面要跟你说的话,你每个字都要记住……”以手遮嘴,白无常密告了沙纱莎许多言语。 听完了他这些啰嗦,沙纱莎的脸已红透,连连摇头:“这……你要我和你一起算计……我做不出。” “做不出?”白无常一愣,随即盯着沙纱莎,正色问:“你不是想要天下太平吗?难道是假话?” 他的计谋实在太胡闹了,可是,细心一想,如果做成了,确实能让世间少一伙土匪,多一群护国勇士。 为了天下太平,沙纱莎紧紧咬着嘴唇,终于闭上眼睛,狠狠的点了点头。 昨夜能与呼延无珠同饮同醉,今日自然不再受众匪徒的约束。 匪徒们本就扶佐在将门之下,个个儿都有虎狼的威风,也有瀚海般的胸怀。 今晨不但舍了白无常等人一顿早餐,再见他们时,已不再横眉冷对了。 所以,白无常再想见堂主,也无须费尽周折了。 二次进了内堂,呼延无珠已经起身坐在木桌旁。 单手扶着额头,还在受宿醉的折磨。 将随手提来的一坛老酒置在桌上,白无常倒了两碗,推给呼延无珠一碗。 自己先饮尽,又对呼延无珠笑言:“堂主若是宿醉未醒,喝了这碗还魂酒,立即精神百倍。” 将门之后,杀敌不落后,饮酒也不落后,立即一口喝干,相视一笑。 “这就对了,堂主有了精神后,才好继续谈买卖。” 低头一笑,呼延无珠又为自己倒了一碗酒,小口慢饮,对白无常明言:“昨夜我已对朋友说的很清楚了,我这里只谈交情,不谈买卖。” 堂主饮酒,白无常作陪,笑问:“堂主请我喝过酒,我就是堂主的朋友,朋友想说几句知心话,堂主愿意听吗?” 笑而不语,酒碗相碰,一口饮尽,英雄豪迈。 “既然堂主痛快,我也不遮掩。乌珠小妹英姿飒爽,生的俊俏,只是年龄……恐怕不小了吧?” 他怎么突然问我小妹? 呼延无珠皱眉沉声,瞪了白无常一眼,继续倒酒。 好像未察觉呼延无珠的不快,继续谈下去:“若我未看错,小妹已年逾双十,还做姑娘打扮……堂主,因你心怀愤世,就要耽误小妹终身吗?” 铁拳砸向桌子,震得坛碗嗡嗡作响,呼延无珠已目露凶光。 全当视而不见,白无常饮酒笑谈:“在这土匪窝里,恐怕没有一个英雄能配得上小妹,堂主肯孤老一生,难道从没为小妹打算过吗?” 这人很讨厌,每一句,都剜在他人的心上。 但他说的又没错,小妹十四岁就征战沙场,又入匪窝七年,少女年华早已逝去。 如今,守着一群粗野男人渡日,好像一朵雪莲误入泥坛。 我这当哥哥的,怎敢如此亏待小妹? 但,又能怎样? 不回他言,只闷气饮酒,湿了衣衫。 笑了两声,白无常以羽扇遮住呼延无珠的酒碗:“堂主在生我的气,就说明我料定了堂主的心思。”将羽扇挪开,为自己斟满酒碗,又说:“眼下就有一门好夫家,堂主难道看不到吗?” 哼,原来他不是来卖压寨夫人的,是想抢一个夫人回去! 却打错了算盘,来错了地方! 登时虎目圆睁,摔碎酒碗,抽出钢刀,架在白无常的脖子上。 英雄一声吼:“奸贼!你到底是谁?” 面对死的威胁,白无常不惧反笑。 笑的白面泛红,气喘不匀,好像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笑意渐收时,才短着气与呼延无珠明说:“堂主发这么大的脾气,一定是误会好夫家是指我,堂主错了,十足的错了。” 见钢刀没离开脖子,又继续挑明:“昨夜,有一个少年,独战八方将,断箭胜乌珠,他才是好夫家。” 原来是指那黑衣少年? 曾在人群中偷看过他一眼,气宇不凡,是个英雄。 心头火气渐消,钢刀却未离开,继续倒拧浓眉:“你以为我小妹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我怎会给一个不明底细的人?” 钢刀在侧,端碗饮酒,白无常面色不改:“底细这种事,一天不明,两天不明,难道一年还不明吗?” 一年?他所指何意? 见呼延无珠眼中现出解惑,继续解释给他听:“我兄弟仰慕小妹英雄,愿与小妹共结百年之好。成亲后,甘愿在八方堂入赘一年。期限界满后,再携小妹出世,共游人间。” 入赘? 好屈辱的词! 入赘者,不能考功名,不能入仕途,不能得将衔,是人下之人。 他如此少年英雄,正是前途无量,竟然肯为小妹入赘? 或许,诚心可见。 若小妹跟了他…… 无论如何,也好过孤老一生! 沉思许久,钢刀抽离,呼延无珠深叹一口气:“或许是好,但小妹的心意……” “堂主父母早故,长兄为父,有你的一句话,小妹不能不从。” 小妹心性倔强,却一直以我为尊,即便她有一万个不愿意…… 小妹,为兄的对不起了。 思量过这一节,又看向白无常,为难的问:“那位小兄弟可知道小妹比他年长?” “女大一,有金鸡,女大二,穿金衫,女大三,抱金砖。”哈哈一笑,站起来向呼延无珠拱手:“恭喜八方堂,今日纳亲。” “今日?” “佳人已待,何须夜长梦多?” 望向窗外的丝云,脑中闪过小妹自小到大的一颦一笑,呼延无珠几欲流泪。 最终,好像生命走到了尽头一样,对白无常无力的摆了摆手:“我去准备,今夜结喜。” 再从后堂走出来时,白无常喜笑颜开,好像白捡了金元宝一样。 到了马车近前,立即欢声笑语:“谈成了,买卖谈成了!” 蛇王女儿闻言后心里一惊,推开车厢,满脸惊吓,悄悄的问:“白君兄长,你说要来山里剿匪,我们姐妹才随你上山的,你不会真要把我们卖在这里当压寨夫人吧?” 没回她的焦虑,四处寻望:“小爷呢?” 突然觉得背后一阵阴冷,回头看,黑无常已悄然立在身后。 总是鬼魅无声。 对着黑无常深施一礼,白无常笑言:“恭喜小爷今夜小登科!” 小登科? 新郎官? 我? 正在不解时,沙纱莎从车厢里钻出,满脸不情愿的对黑无常说:“黑君哥哥,白君哥哥把你嫁给昨天晚上和你打架的女人了,你今天晚上就不再是童男了。” 白无常连连点头:“佳人碧偶,可喜可贺。” 童女怎么也与他一样胡言了? 抬头望,八方堂前人群忙碌,抱出了许多红绸缎,正脚踩云梯,高挂喜彩。 后厨有人牵羊赶猪,好像要大排筵宴。 人们干活之余,都交头结耳,笑望黑无常。 一副要办亲事的排场。 他们说的是真的! 顿时双目冰冷,死盯白无常,牙缝里钻出恨意:“在瓜田边你卖了我,在土匪窝你嫁了我。你真以为我不舍得打你?” 一见小爷翻脸,白无常撒腿就跑。 戾气阻在心头,哪能容他逃脱? 只用了两个纵跃,就拦住了他的逃路。 铁链垂下,散出杀意。 见逃路被阻,白无常终于壮起胆子:“你敢不敢跟我到树后面再动手?” 哼!就算你在树后面埋伏了十万天兵,我也要你消受一顿好揍! 负手纵跃,黑无常率先落到树影背后。 蛇王女儿见二君真的叫起阵来了,急的几乎要哭出来,提裙就想追,却被童女抱住。 对着她急红的脸,轻叹一口气,沙纱莎撇了撇嘴:“黑君哥哥嫁人,苦的却是我。” 树影后,白无常已说的口干舌躁,黑无常始终凝息不语。 急的疯摇羽扇,几乎哀求:“小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你还有其他好办法吗?” 负手东望,左思右想,他的主意虽然混帐,但总好过没有。 如他所说,如果想要面对面的将话挑明,又哪有机会? 只一个白天的时间准备亲事,难免处处不周。 呼延无珠早在几年前就为小妹准备好了凤冠霞帔,新娘的穿着光鲜体面。 但新郎么,仍是本尊的一袭黑衣,只是在胸前系了朵大红花,以示喜庆。 一条红丝绸,两端系新人,他们在月下盟誓。 沙纱莎在看到夫妻交拜时,已哭红了眼睛,惦起脚尖,悄悄对白无常说:“东海出嫁那天,我和黑君哥哥做童男童女,求求你,给我们一人准备一套红衣裳。” 幼女流泪,珍珠不换。 白无常正色点头。 抹去泪花,新泪又洒,沙纱莎哽咽的补了一句:“要像火一样红。” ------------ 第一百零三章 新娘 新娘,最美之人。 洞房,最美之地。 洞房夜,新娘独坐牙床,是人世间最美的画。 这幅画,只能由一个人独赏。 新郎。 八方堂前,酒气熏天,白无常一人独挡众人,酒已喝透了靴子。 新郎早已耐不住性子,钻进了洞房。 回手关上新房门窗。 一口气熄灭红烛光。 新婚春光,不能外泄,所有的新郎都是这样。 新娘虽然有红盖头遮着脸,也立时知道屋里变暗。 没有害怕的娇羞,却抽出一把短刀。 月光隔着窗纸渗入,映得短刀寒气逼人。 一声冷艳的喝斥:“你敢过来,我就杀你。” 细想前情,自己竟不是他的对手,又决绝的补上一句:“杀不了你,我血溅新房。” 新郎止住身形,果然不敢再动。 本应莺声燕语,细说情话。 绣被花褥上,怎么变成了演武场? 等了许久,不见他回话,新娘再次冷哼:“你别会错意,我肯与你拜天地,无非是兄命难违!” 他一声不吭,听到水响,想是他为自己倒了一碗茶。 始终将短刀护在胸前,没有半丝松懈,新娘沉声:“后面有地道,呆会儿趁他们酒醉的时候,你快走,反正我们也不知道你的名字,不会背地里骂你。” 他喝了一碗水,又吃起了水果。 一句不回,好叫人恼! 怕惊动了前堂的人,新娘不敢高声,压低声头,冷冷的逼问:“你走不走?” 他惜字如金,仍然不语。 臭男人,他不肯走,定是想上我的床,痴人说梦! 短刀隔空一劈,抽出响风,新娘再次恨声:“登徒子,看来你是想跟我耗上了!” 任凭新娘如何骂他,新郎总是不言不语。 都进了洞房了,要是不温存个够,哪有被赶走的新郎? 攥着刀,沉吟了一会儿,新娘转声冷笑,语气阴阳作怪:“你要是有胆子,就留在这儿,看本姑娘怎么取笑你。” 取笑? 昨夜她动手打,今夜她张嘴骂,还能怎么样? 再也按奈不住心性,新娘抓掉盖头,借月色看到一个人影,正坐在桌后吃着葡萄。 喝过喜酒,再食喜果,然后睡我,他打的好算盘! 两声冷笑,新娘语气阴寒:“你我结亲,只是摆摆样子,休想有夫妻之实。我从明天开始,每天都要找绿帽子给你戴,让你一生从头绿到脚。” 她疯了!有少年英雄不用,却想招惹野汉子! 听到这里,新郎再也吃不下葡萄了,转过头盯着新娘。 他终于忍不住了吗? 今夜无非两种结果,我杀了他,或,他杀了我! 见到新郎身形凝定,新娘再次冷笑:“你放心,你的绿帽子,一定是最绿的那种。我不妨明言对你说,我是女风。从明天起,我天天下山睡女人,睡不同的女人,回来给你讲不同的故事……” 难怪红妆不爱英雄,新婚夜要做杀人地。 原来,呼延乌珠是女风。 这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哪个男儿在新婚夜能忍受这种屈辱? 新郎终于站起来了! 横刀在手,已拿定了必死的决心,只要一招刺不死他,就要断尽自己的年华。 新郎没有逼近,而是晃起了火折,重新燃起红烛。 烛光摇曳,映红了新郎的脸。 终于看清了他的面目,呼延乌珠瞬间愣住。 新郎竟是沙纱莎! 她怕新娘惊叫,先对她做了个压声的手势,再顽皮的一笑,替新娘斟满一杯茶。 走过去,送到她手里,嬉笑一声:“呼延姐姐,说了这么多的话,一定口渴了吧?” 她怎么来了?是来闹洞房的吗? 端着茶水,呼延乌珠轻轻坐下,转念想起自己刚才的疯言疯语,竟然全被这妹子听去了,羞红了瘦脸,将头紧紧垂下。 “姐姐脸红真好看,这才像个新娘子嘛。” 蹦到绣床边,与呼延乌珠同坐,沙纱莎将这桩荒唐事说明:“我是代君娶亲,若不是姐姐脾气火爆,向来都是上来就打,我们也不用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了。” 代君娶亲? 他们究竟在弄什么古怪? “姐姐,你们呼延一家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 朝廷任用狗官作乱,活该现在江山沦落! 不过,像呼延哥哥与呼延姐姐这样的英雄人物,可不该屈居山野呢。 呼延哥哥背过叛军的罪名,不敢再信任朝廷,自然不能再投军杀敌了。 但是,呼延一族是百姓的英雄,又不是狗官的英雄,你们必须得重新出世,接济天下。 这件事,我们有一个计较,只要姐姐能说动呼延哥哥,英雄就有用武之地啦。” 难道还能重回沙场?再为百姓一战,昭雪我呼延家的冤屈? 几句话,已将呼延乌珠的心意说动,她怕这是梦,不敢插言,任由沙纱莎继续说下去。 “往西走大约百里外,有支一土蕃国的军队,由公主亲自率领,呼延哥哥与呼延姐姐可带人马去投奔她。” 投奔异族?堂堂呼延家怎能叛国? 刚燃起希望,又再次破灭。 见呼延乌珠的眉目沉下,沙纱莎抢着又说:“土蕃国随后就会与我国结盟,共同杀退蛮夷。这征战沙场的事,正是呼延家的下酒小菜呢。” 两国结盟,共同御敌,这是多大的事情? 怎能任由她说了算? 脸上现出狐疑,却换来沙纱莎的神秘一笑:“昨夜跟你打架的那个小哥哥先前帮过土蕃国公主的大忙,说是救国之恩也不为过呢,有他一句话,土蕃国绝对照办。” 她言语轻巧,高谈国事,能轻易相信吗? 但先后与那少年交手两次,早已知道他有护国之能,也许,这些是真的。 见呼延乌珠从狐疑转为忧虑,知道她心意渐缓,沙纱莎又趁势进言:“至于结亲这件事,确实荒唐了一些,不过,已替姐姐想好了后路,不会坏姐姐的名头……” 说到这里,沙纱莎的脸莫名变红,轻轻一笑,趴在呼延乌珠的耳边:“姐姐,这里没有外人,你亲口再对我说一次,你究竟是不是女风?” 这小妹子谈及女风,面色变红,难道……她也是…… 想了一会儿,呼延乌珠也不再扭捏,轻轻的点了点头。 笑得桃花灿烂,沙纱莎再凑近了一些:“既然姐姐真是女风,那我就要把先前的后路改一改了。” 终于放下短刀,轻轻饮水,等着她说。 眨眼一笑,对呼延乌珠挑破事由:“土蕃的公主叫梅朵,她也是女风。” 梅朵,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姐姐明天可以说,新郎夜里暴毙,你誓死不改嫁,为他独守终身。” 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样一来,姐姐也不用再嫁其他男人啦,就可以专心悄悄的做女风啦!” 原来,她用这招,帮我遮人耳目。 先代君娶亲,又替我安排后路,以正名节,他们想的可真周到。 话风一转,沙纱莎突然跳下床,站到呼延乌珠的对面,扬起笑脸:“姐姐,你觉得我好看吗?” 面容稚嫩,肤如凝脂,她眉目如画。 点了点头,不得不随心而答:“妹妹再长大一些,就是国色天香。” “哟,姐姐,夸得我都害羞啦。” 再俏皮的坐回呼延乌珠身旁,悄悄对她说:“梅朵公主比我好看十倍呢,你们都是马上的战将,能不能与她厮守终身,就全看姐姐的本事啦。” 说了这半天,她是想说合我与土蕃国的梅朵公主。 难得她没有半分瞧不起女风的意思,真是童心天真,难能可贵。 咯咯一笑,沙纱莎再次替呼延乌珠捧场:“不过,依我看,姐姐的功夫,一定能胜过梅朵公主,要是你们来个以武论亲,姐姐这辈子一定吃定她了。” 终于被她说红了脸,呼延乌珠不知该怎么回应。 走下绣床,沙纱莎踱到门边细细聆听,回首笑言:“姐姐,前边的人都喝醉啦,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我们可得趁着这个机会溜啦。” 刚刚得了知己,立即就要分别? 眼里现出不舍,轻轻起身。 走过去,想想拉拉小妹子的手,却被她一把抱住,在耳边听到她的细声软语:“姐姐,也许……这一生,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了,不过……我会时时惦记姐姐的。” 话未说完,她滑落了泪,泪水沾湿了呼延乌珠的耳朵。 放开了她,沙纱莎推门而出,纵身跃进黑夜里。 呼延乌珠扶着门边,目光追随着她的娇小,直到目送她钻进马车,由那个穿白衣的中年汉子驾车带走。 心里思绪万千,不知从何整理。 只记得西边百里外,有一支土蕃国的军队在等我呼延家族。 公主叫梅朵,她也是女风。 只要能抗争蛮夷,为我华夏百姓拼战沙场,在哪里从军都是一样。 但愿哥哥也能想通这个道理。 马车已下了山,平稳的走在林子里。 有夜风助兴,白无常的酒意更浓。 刚刚离别了呼延乌珠,沙纱莎心头萧索,耐不住寂寞,爬到了驾席上与白无常同坐。 小脸犹豫,轻问:“你说,这件事,肯定能成吗?” 面目已醉,止不住的脸上的笑意,爽郎的回她:“一定能成,呼延是英雄,英雄有胸怀,他们已积攒了七年之恨,若用到战场上,谁也挡不住了。” 见他说的如此自信,沙纱莎婉儿一笑,放下了担忧。 皱眉看他,又问出一个问题:“有一件事,我没想通。你干嘛不直接和呼延哥哥直说这件事呢?既然他有胸怀,一定也能答应。咱们何必又弄个代君娶亲呢?” “我当然知道他一定能答应,不过……”从怀里掏出偷来的酒,豪饮一口,醉答:“要是不娶亲,我哪能喝到这么好的喜酒呢?” 狠狠的掐了他手背一下,瞪着眼睛威胁他:“为了你能喝酒,就折腾我们所有人,你等着,看黑君哥哥回来后,我跟不跟他告你的黑状!” 他已喝醉,只顾大笑。 骂完他,又钻回车厢,莫名的流下泪来,嘴角却甜甜一笑:“梅朵姐姐,我欠你一个新娘,在我死之前,我总算帮你补上了。” ------------ 第一百零四章 你的真名字 海,美景。 诗人诵浪,词人颂涛,谁不曾借海抒情? 许多一辈子没见过海的人,也会在心里造一片海,自享。 飞霞落海面,绚烂。 海上升明月,清静。 东海边,落霞低。 涛声随风,海鸟戏浪。 今夜的东海边,欢声笑语。 一簇篝火点亮细沙,四个人儿围火对饮。 果子酒已经酿成。 开坛飘香,熏醉了整片东海。 酒色红润,像少女初吻恋人时的娇羞。 入喉爽甜,像夏日食冰,说不尽的得意。 四小坛酒,每人一坛,沙纱莎分的。 几口酒,徐徐饮,脸已红,眼已醉。 一路坎坷,几番险境,终于走到了。 眼见着落霞慢慢渗入海浪,半月初升。 豪饮一口酒,白无常伸出舌头,舔尽唇边佳酿,遥望冷月,淡淡一笑:“此时是初六,过了子时刚好初七,我们日子算的真准,一天也没浪费。” 一天也没浪费,也指一天也没多富裕出来。 隐去眼底的凄苦,沙纱莎也学他的样子,大饮一口酒,浇湿了衣衫。 然后,皱眉看他,故作嗔怪:“你是不是巴不得马上就到初七?好快点甩了我们这两个包袱?” 朗声高笑,回荡在海面上,白无常回看沙纱莎:“蛇小姐甩不甩的掉,我未可知。但是沙小姐嘛……” 放下酒坛,沙纱莎抓起一把沙,冷冷看他:“我怎样?” 先用羽扇护住头脸,白无常接着嬉笑:“我也许甩的掉,但小爷却无论如何也甩不掉了,因为小爷亲口承诺过你,要带你去天下太平。” 本想一把沙扬在他脸上,但他突然又提到黑君哥哥的盟誓…… 低头一笑,张开手掌,任细风携走软沙。 蛇王女儿平时少言,此时借着酒醉,竟然也软软的笑说:“听你们说的英雄豪杰,我也想学些法术,和你们一起去天下太平呢。” 是啊,天下太平,好美的一个梦。 又是一阵长笑,白无常缓缓起身,抓着酒坛,眼望海景:“天下太平?太累人了!那是你们的事,我还是觉得天天泡在酒里才是最美之事。” 他就是这样,总把自己说的一无是处。 这一路上,若是没有他处处解围,怎能平步东海? 又哪有今夜的欢饮? 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沙纱莎向蛇王女儿与黑无常举坛,豪气的说:“为了天下太平,我们大喝一口!” 举起酒来,倒灌自己,她今夜已放下全部的矜持,要做一个英雄。 在她仰颈饮酒时,黑无常看到她脖子上为自己受的伤痕已经淡去,像一抹掉了色的胭脂。 再过十数日,又是一个无瑕的佳人。 从蛇王府里出巡沙漠至今,由炎夏走到初秋,她瘦了,好像也高了一些。 总之,更美了。 黑无常终于陪饮,豪爽一口酒,淡淡一抹笑。 只这一抹笑,却没逃过沙纱莎的眼睛。 “你们快看,你们快看,黑君哥哥笑了。” 指着黑无常俊逸的脸,她笑着跳着:“居然是真的笑了,不是冷笑!” 众人的目光齐聚,纷纷溢出欢笑。 不顾黑无常的不自在,沙纱莎凑近他瞧,桃面飞红,似乎双眼有泪,仍是一副天真的笑脸:“黑君哥哥,你该多笑,你笑起来,真好看。” 无言回她,以手中酒坛与她的酒坛轻轻一碰,再饮一口。 两只小手捧着酒坛,细细与黑君哥哥同饮。 真甜。 白无常坐回了沙滩,相视沙纱莎与蛇王女儿,扬眉笑言:“你们运气真好,只与小爷共聚这些光景,就能见到他笑,我在地府里这么久……” 话说到一半,接到黑无常冷冷的目光,立即躲开,遥望星月,嬉笑转言:“夜渐深,离别在即,为了黑君一笑,我们互相选一个人问一个问题,每人只能被问一次,被问者不许作虚言。以此情此景,作为临别之礼,如何?” 临别? 是啊,时候到了,总要告别。 沙纱莎笑了,笑声不止,笑出眼泪。 泪滴到酒里,泪与酒,她共同饮下。 擦去唇边的酒浓,她高举嫩手:“我问黑君哥哥一个问题!在断山力王的山里,黑君哥哥曾输给我一件事,还算不算数?” 她那时求我留下断山力王的性命,我明明已经照办,怎么又多出一件事? 小女孩儿惯作狡赖,再应她一件事,又有何难? 饮酒盟誓,黑无常正色看着她:“你说,我办。” 他到底还是纵容了我的赖皮。 盯着他看,想把他深深的刻在心里,任谁也抹不掉。 终于眼底溢出泪花,沙纱莎醉笑:“啊?这么简单就答应我了?一点难度也没有,好让人失望呢。” 有的人醉酒哭,有的人醉酒笑,有的人醉酒闹。 她强作笑颜,但眼底的愁苦却惹人怜。 刚想张嘴问她,又听到蛇王女儿细细出声:“那我问白君……哥哥一个问题。”声音细的能被微风吹皱,她也饮一口酒,抚着红红的醉脸:“白君哥哥,你究竟多少岁了?” “这个问题听着简单,与我而言,却极难回答。” 轻轻一笑,白无常接过这个问题,单手抚头,满脸为难,思索了半天,长叹一口气:“算也算不清,大概有个九万万岁多一些吧?” 九万万岁? 要不是果子酒太珍贵了,真想一坛子扣在他头上。 沙纱莎不服气,瞪着他嗔斥:“女娲娘娘补天造人才多少年?你就敢说自己活了九万万岁?” 提及女娲,惹来白无常一声苦叹:“女娲妹子有如此舍我的境界,令世人唏嘘,我至今仍然后悔,不该因为一点点小事而责怪她,最终惹她……” “疯了,疯了,这个人疯了!” 几乎跳起来,沙纱莎看着黑无常,又使出赖功:“黑君哥哥,你也不管管他,是他说的被问者不许作虚言,他却在这里吹个没完没了。叫女娲娘娘妹子,明明就是疯了。” 将酒坛递给她,黑无常先饮一口,轻声回:“千年王八万年龟,你就当他已轮回过九万只龟吧。” 果子酒的妙用真多,黑无常居然也开起玩笑来了。 接过黑君哥哥递来的酒,沙纱莎缓缓坐下,白了白无常一眼:“要不是黑君哥哥替你说情,真想把你扔到海里喂鱼,眼见着咱们就要天人永别了,还没一句真话。” 天人永别? 怎么会用这么残酷的词? 难道是她醉了? 心头不解,倒吸一口冷气,黑无常刚待细细问她,却被白无常抢了先。 他似乎没听出天人永别这个词有什么不对,仍是一副嬉笑,对沙纱莎举坛致意:“告诉我你的真名字。” 呵呵。 她清脆的笑了,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这一路上,让你想破了头吧?” 卖过关子后,她收起笑意,认真的回白无常:“我姓石,叫石史诗。” 报完了名字,她站了起来,对着星月大喊:“因为我的一生,注定会像史诗般的华丽丽。” 又是一个三字叠音的名字,一听就是假的。 不肯放过她,白无常继续纠缠,双目阴郁,脸上现出从未有的正色:“如你所说,就要天人永别了,求小姐赐真名,这对我很重要。” “重要?哼!重要你还不好好珍惜?”石史诗闹够了星月,回坐到火堆旁饮酒,再损他一句:“谁让你乱答九万只龟这种答案的?活该别人也这么回答你。” 他又要出声,却被石史诗快语连珠止住了声头,她笑问黑无常:“只剩黑君哥哥最后一个问题了,黑君哥哥也只能问我家小姐了。我真好奇,俊男问娇女,究竟能问出什么来?” 乱点鸳鸯,她的确已经醉了。 蛇王女儿更是被她一句话说红了脸,紧紧低下头,抱着酒坛,等着黑无常来问。 无尽娇羞时,听到黑无常隐隐出声:“羽妖接亲时,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只管闭着眼睛,一切有我,记住了吗?” 他……这…… 是啊,从头到尾,四个人中,我是最不重要的那个。 他连名字都不肯问问我。 他对我,居然没有一点好奇。 我对他,居然没有一个值得问的问题。 渐渐散去心头感慨,转作淡淡一笑。 四个人中,我也是最乖的那个,索性就乖到底。 轻饮一口酒,弯起笑眯眯的双眼,脆生生的回他:“记住了。” 问题结束了,星月已漫天。 白无常提酒走到海浪边,举目望尽满天星,回头看着三人,朗声笑言:“过了子时,就会有暴雨降临,你们可别湿透了衣衫。” 傻瓜,夜空里没有半片云,怎么会下雨呢? 抱着酒坛笑个没完,石史诗沾去眼角泪珠,似乎在笑白无常说醉话。 海面映着点星,银波微荡。 在银波的深处,遥遥见到几盏渔火摇曳。 会不会是渔家满载鱼虾,破浪而归? 看着渔火渺渺,白无常的醉意更深。 眯起笑眼,一口气饮光坛中酒,将酒坛抛入深海,几声豪气的英雄大笑。 大步走回篝火旁,醉望三人,笑说:“临别前,我还有好礼相送。” 一跃到马车旁,挥扇如刀,切断了马缰,任由马儿踏浪远去。 从车厢里翻了些事物后,他再跃了回来。 手里提着一把细剑,两个包袱。 ------------ 第一百零五章 新娘 星月映海,银沙细腻,一副柔情的景观。 在篝火旁,白无常将细剑递到石史诗的手里。 剑尾一条红头绳,随风轻摇。 抽出剑来看,一束冰蓝耀目,似乎要与星月争高下。 “好像真是宝贝呢,你舍得送给我?” 笑饮一口酒,石史诗醉眼朦胧。 “是暂借给你防身用的,等渡过了羽妖之灾后,我立即收回。”白无常依旧嬉笑,好像醉得快睁不开眼睛了。 不就是一把剑吗?真小气,不给就不给,谁稀罕呢? 刚想把剑撇到一边,白无常又将一个包袱递给石史诗,笑得更浓:“从里到外,红通通。” 他在说什么醉话呢? 打开包袱,看到几件红衣衫。 突然想起来,在八方堂结亲夜时,曾和他说过要穿红衣服迎亲,没想到,他竟然记得,竟然守约。 只是,他什么时候去弄的红衣衫呢? 刚要张嘴问他,白无常又将另一个包袱递给了蛇王女儿,连连叹气:“只可惜,我没有福气看到你凤冠霞帔的容颜。” 放下酒坛,蛇王女儿也解开包袱,火红的盖头,火红的嫁衣,火红的绣鞋,还有火红的小衣。 赏够了蛇王女儿的娇羞,白无常摊开空空双手,醉语笑言:“马车厢就是新娘的轿子,童男童女只能在车外望星了。” 扔下这句话,他醉步离去。 石史诗将双手拢在嘴边,高声大喊:“你去哪?” 他头也不回,朗声大笑,答案被风送了回来:“蛇王千叮万嘱,出嫁当日护嫁人不能在场,我去找个有肉吃的地方,再痛饮八百个回合……” 醉步摇摇,他的身影慢慢融合在月色里。 抓起一把沙,扔向他去的方向,被风吹散。 调皮后,石史诗坐回原位,仔仔细细的查看包袱里的衣物,果然一应俱全,从里到外都是新的。 拣出了童男的红衣,递到黑无常手里,飞红的一笑:“黑君哥哥,真想快点看到你穿红衣的样子。” 接过红衣,黑无常饮尽坛中酒,轻轻点头:“一刻后,我们新装相见。” 他跃向星月,高去无踪,想是要找个有遮挡的地方换衣去了。 望着星空,石史诗流出眼泪,黑君哥哥,黑君哥哥,黑君哥哥…… 真想把你的名字念上千遍万遍,可惜,时候不多了。 抹去泪花,石史诗拉着蛇王女儿的细手,眨眼一笑:“新娘子,我们也去车厢里换新衣吧。” 银沙上,留下两串儿娇小的脚印。 没到一刻的时间,篝火旁,已守候了一个红衣少年。 他遥遥望向马车厢,等着人儿归来。 黑夜里,慢慢走近两个人。 一身雍容华贵,蛇王女儿面色飞红,被石诗史推着,婷婷立在红衣少年面前。 嫁衣火红,绣着一只金色凤凰,几欲飞舞。 凤凰的眼睛是红宝石造就的,流光异彩,好像要说人言。 本就天生好容貌,再有凤衣陪衬,更显得她举世无双。 从她身后跳出了石诗史。 重新梳理了头发,细细编了两条长辫。 星眸含笑,粉颊春色。 她醉了,醉红了脸,也醉红了心。 仔仔细细的打量过红衣少年,石史诗痴痴笑着:“黑君哥哥,以后,你应该做红无常,你穿红色,实在太美啦。” 美? 她又何尝不是呢? 赏够了新娘,石史诗又拉着她回到车厢,在她脸上轻轻亲了一下:“你要做最乖、最乖的新娘,不叫你,别出来哦。” 不等蛇王女儿再和她说私房话,石诗史跑回了篝火旁。 还有两坛未喝完的果子酒,石诗史再递给黑无常一坛。 两坛轻轻一碰,她得意的笑:“陪我喝。” 酒坛倒灌,浇湿了新衣,浇红了薄唇。 明明已经醉了,她却继续强撑饮酒,似乎被懒酒鬼带坏了她。 羽妖一案,即将了结,最后放纵她一次又能如何? 二话不说,黑无常陪饮,直到酒尽坛空。 擦干了脸上的酒浓,石史诗又哭又笑,一手搭上黑无常的肩膀:“黑君哥哥,你今天真乖,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如果天天这样就好了,以后我们……” 语未尽,声音哽咽,她转过身,双肩微动,似在哭泣。 恶贯三界的羽妖子时后就会现身,也许,她真的怕了。 沉声定语,黑无常安慰她:“我在你身边。” 是,你在我身边,可你却不知道,我很快就不能陪在你身边了。 沾去泪,她转过身,给了黑无常一个最美的笑容。 放肆的拉起他的手,明眸闪烁:“黑君哥哥,你陪我拜一拜吧,保佑咱们都平安。” 来不及等他的回答,石诗史对着星月,深深的一拜,笑着说:“谢天!” 见黑无常没动,石诗史皱起眉头,撇了撇嘴:“哟,刚刚还夸过黑君哥哥听话呢,怎么这就变了呢?” 拗不过她,就随她心意吧,也许拜过后,她会觉得平安一些。 黑无常终于也对着星月陪她深深一拜,轻言:“谢天。” 你真傻,你在说谢天的时候,我心里可是在说,一拜天地。 谢过了天,石诗史又背对着海,面向礁岸,再一拜:“谢地!” 只能随她再拜,石史诗在心里甜甜的说,二拜高堂。 拜过了地,侧转过身,对着黑无常美美的一笑,软软的一拜,声音娇嫩:“谢人。” 黑无常回礼时,她终于在心里说出了那句最渴望的话,夫妻交拜。 黑君哥哥,你可知道?我已经悄悄的做了你的新娘。 你一身红装,我一身红装,以后没有我的日子,你要活的红红火火。 一定要做到! 黑君哥哥,真的不想离开你,但是,恐怕不成呢。 我知道的,我这个新娘是假的,以后……以后,你一定要娶一个比我漂亮的新娘,不然,我真的不甘心呢。 答应我,黑君哥哥,好吗? 泪珠儿串成帘,遮起俏丽的脸。 就这样凝视着他,印在心里,千秋万世。 随她哭,随她看,黑无常低眉不语,心中暗暗立誓,斩杀羽妖后,我一定带你天下太平。 无语听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冷风袭来,听到几声闷雷。 抬头看,星月已被乌云遮蔽。 海浪呼啸,只一瞬间,潮汐涌退。 子时到了! 逼视着黑礁岩,眼见着它自海浪里越来越挺拔,慢慢现出它潮湿的躯体。 潮汐退,暴雨起,透过雨帘看到一朵红色珊瑚镶嵌在黑礁的最深处。 “我们一起去摘掉这朵血珊瑚。” 黑无常拉着石史诗的手,向黑礁走去。 牵我的手,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牵我的手,也会是最后的一次。 心里落泪,嘴角却笑,任他牵着,走向海角。 血珊瑚一除,羽妖即会现身,黑无常杀意四散。 弯腰摘下血珊瑚,天色大变。 暴雨更盛,电闪雷鸣。 凶狠的劈向海面,激起巨浪无数。 将石诗史紧紧的护在身后,黑无常放出眼中鬼火,凝视波涛翻滚。 一丛邪风,卷起一束黑水,直扑马车厢。 来了! 黑水快捷如电,有闪雷助阵,恐怖万分。 再快的电,也快不过黑君无常的铁索链。 人未至,铁链响,缠住黑水,将它牢牢锁紧。 一招毙命,黑无常将全身的阴煞都注满铁链。 一瞬间,鬼火映亮了天,照透了海面,碧森森的闪耀在天海间。 黑水几番挣扎,妄图扑向马车厢,但已被铁链锁的气短。 “出来!” 一声彻天怒吼,黑无常刺向黑水,单爪成勾,要抓出羽妖的真身。 水之一物,可被万物容,又可融万物。 装到圆盆里,水就是圆的,装到酒樽里,水就是方的。 黑水被锁在铁链里,像一条巨虫,恶心的左摇右摆。 爪风已至,黑水终于放弃了挣扎,乖乖的挨了黑无常的鬼手摘心。 手探进了水里,抓碎了黑水。 半空中,黑水化做烂泥,溅落了沙滩。 自烂泥里挣脱出一道细光,蜷缩着要钻入大海。 “好奸滑!” 冷声一笑,黑无常的铁链狂舞,追着细光缠去。 一条铁链,七折八拐,竟然铺满了海与岸之间。 连着天,织就了一张不可钻破的铁网。 细光已经无路可逃,急得四处乱蹿。 “受死吧!” 又是一声喝令,黑无常胸膛起伏,自口鼻里喷出惊天鬼火。 鬼火森森,有暴雨助阵,将天海间燃成了绿色。 正在专心御敌时,突然听到脑后风响。 看也不看,回手一招迎风,不管是谁做乱,赏你见识一下我地府的无坚鬼手。 鬼手像碧玉,劈碎风声。 风声四散,稀稀啦啦的喷溅出许多腥臭之物。 有人向我泼粪? 好肮脏! 心念一转的时间,细光突然钻进沙里。 想遁地而逃? 你却不知道鬼使是遁地的行家! 一声冷笑,挥手劈开银沙。 正要入地拿他,突然听到凭空一声大喝:“小爷,我来助你!” 喊声未止,一道白影鬼魅钻进沙里。 懒酒鬼来了! 黑无常不肯落后,随影而入。 银沙被暴雨浇透,冰冷。 再冷,还能冷过地府的空气吗? 湿沙咸涩,寸步难行。 再难走,还能难住森罗的无常吗? 眼见着一个身影在沙里穿行。 白无常抢在前面,一把抓住行沙人的后领,破沙而出,将他提了出来。 东海羽妖,终于见面了。 ------------ 第一百零六章 巨蛇 东海有羽妖,祸害已千年。 黑白君无常,送嫁斩魔王。 历尽险阻,终于不负所望,白无常自沙里将羽妖提了出来。 凌在半空中时,黑无常的铁链又自冷沙里刺出,直追羽妖。 为三界除害,他早已等不及了。 羽妖有手段,否则怎能为祸一方? 虽然上被白无常提住,下被铁索追赶,仍能反招。 一招引来天雷,织就了一个雷茧护体,将自己保全。 怕雷电反噬,白无常只能撒手,黑无常的铁链却不肯饶恕,像一支无坚不摧的钢枪,刺破雷茧,直取羽妖的胸腹。 危急中,羽妖弃茧而逃,跃进乌云。 想从森罗无常的手里逃命? 笑话! 一白一黑两道电束,直破黑云深处。 连天暴雨,被鬼火烧的惨绿,在乌云深处传来一声怒喝:“小子们瞎了眼,居然坏我大事!” 呯的一声巨响,震碎了乌云。 自云深处落下了三道身影。 溅起沙泥无数,直破天际。 白无常双目惊诧,直盯羽妖,大惑不解:“怎么是你?” 一道闪电劈亮夜空,终于看清了羽妖的面目,竟然是正西妖祖——吞鹰蛇王! 蛇王舞袖,驱散暴雨,点指黑白二君怒喝:“千秋功业,毁于一旦!你们居然放跑了羽妖!” 凝息不语,黑无常负起了手,死盯着吞鹰蛇王。 对着白无常大叹一声,蛇王又斥:“我伏在沙里拦截,后有童男,前有蛇祖,量这羽妖无处遁逃,却不想被你破了局。” 以扇做伞,白无常遮住了头,满脸委屈:“跑了羽妖,大家都有责任,怎么偏偏赖我一个人?” “要不是你好大喜功,想抢头功,又怎么会自天入沙,将我错当羽妖?” 说清原由,蛇王仰天苦叹:“我曾切切叮嘱,出嫁当夜,只许我女儿与童男童女在场,你为何不听老朽的密计?” 听清了他的斥责,心里一苦,原来是捉妖心切,错把伏击的蛇王当羽妖了。 回想一路辛苦,到头来,居然是一场徒劳,白无常低下眉目,满脸萧索,摇头叹息:“错错错,空空空,这竟是天意!” 蛇王瞪了黑白一会儿,终于也放下怒气,萎靡的叹气:“此战走脱了他,再想拿他……唉!” 正在蛇王苦叹时,黑白突然齐动! 白无常一只钢爪扼住蛇王的喉咙,黑无常一条铁链锁住了蛇王的双手! 纵有通天的本领,蛇王同时被黑白制住,也不敢轻举妄动。 瞪起眼睛,满目阴戾:“你们铸下大错,想杀我灭口?” 几声爽朗的清笑,白无常出语戏弄:“你真把我们当傻子?吞鹰蛇王,东海羽王,从头到尾,本来就是一个人。” 蛇王不服,破口大骂:“利势在你们手里,你怎么说都行!嫁祸栽赃,卑鄙小人!” 他骂的越凶,铁链锁的越紧,黑无常阴煞四射,已不想再听他的废话了。 看到小爷杀气毕露,白无常急忙抢言,笑对蛇王:“你切切叮嘱不许我在接亲当夜,是怕我识破你屠妖的故计重施。” 抬头看暴雨雷云,远眺在深海波涛里荡漾的几盏渔火,白无常戏谑反问:“我若看不出这里有蛇王请来的五云天雷阵和九星地火阵,还有资格做小姐的护嫁人吗?” 难怪白无常在满天星月时就断言今夜有雨,是那几盏渔火所布的九星地火阵露了破绽。 “我是布了阵法,但为的是击杀羽妖!”蛇王仍然蛮横,丝毫不肯示弱,反向逼问:“难道布阵斩妖有错吗?” 还敢巧言强辩? 今夜须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几声蔑笑,白无常摇了摇头:“你布阵法,不是为了斩妖,是为了压制童男的法力。” 扬眉一笑,再道破原由:“但你算来算去,算错了一招。童男不是妖,不归这两个阵法管束。” 在蛇王一愣时,白无常又对他明言:“童男也不是仙,所以你找来泼粪的那个,也压制不了他的真灵。” “休要栽赃,泼粪的人我不认……” “我再跟你说一件事,泼粪的那个人,就是你的亲生女儿,她叫红菩萨。” 红菩萨居然是吞鹰蛇王的亲生女儿! 在屠妖当日,若不是有黑无常拦着,他已击杀了红菩萨。 “一派胡言!”蛇王眼底滑过败落,但依然怒气不减,刚要再出言骂辩,听到天空中一声娇喝:“爹!别跟他们废话,拼了吧!” 娇音未落,人影已至,没有扑向黑白二君,却击碎马车,挟持了新娘子。 尖尖五指,拿住了新娘子的咽喉,红菩萨携她跃近。 新娘子满脸凄苦,却眼神淡然,对白无常明眸一笑:“白君哥哥不必怜惜我,尽管除害……” 五指破肤而入,抓破了新娘子细嫩的脖颈皮肤,流出了鲜血。 红菩萨面目明艳,双眼狰狞:“狂徒,放了我爹,我已将正中妖祖的内丹功力融入了我的真灵,不管你们是谁,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 虚情假意,终于破脸。 她的威胁不但没让白无常害怕,反倒引来他几声狂笑:“我若不将正中妖祖的内丹给你,怎么能引你现身说法?” 难道给她断山力王的内丹,也是他的布局? 黑无常白拳紧攥,已待出手,白无常却面色安然,对昔日耳鬓厮磨的红菩萨再笑:“不错,不错,你有了正中妖祖的功力,你爹又是正西妖祖的真身……有两大妖祖在此,你料定此战必胜了,是吗?” 他的笑容,依然迷人,没想到让他占尽了便宜,却换不来他的真心。 再将新娘子扼的紧一些,逼得她喘不过气来,红菩萨双眼放火,喝问:“我们的计谋没有破绽,你怎么知道蛇王是我的亲生爹爹?” “哦?你现在想和我聊聊天?”白无常扬眉一笑:“你的疑问,我会清清楚楚的和你说明白,只是想等制住了你后再讲。” 现在大家手里各有人质,他竟然放狂言,要制住我? 凭的是什么? 狂妄的几声艳笑,现出媚色,刚想讥讽他几句,突然觉得全身犹如火烧。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摔了出去,在人未将落地时,看到新娘子有金光护体,争艳夺目。 难道这个假新娘有法力? 就算她有法力,也不可能胜我,我已有了一界妖祖的功力! 满面不解,她摔入泥沙。 新娘子去除了威胁,被暴雨洗刷了伤口,又疼又冷,软软的坐了下来。 她身穿金凤嫁衣,那条被绣在嫁衣上的金凤凰,活了。 凤凰自嫁衣上盘旋飞出,一阵金光闪过,凤凰现出人形。 又是一个夺世无双的美艳女子,身披五彩霞衣,娇滴滴的立在当场。 她盯着白无常,上下打量一番,不屑的一笑:“让我朱雀姐姐神魂痴迷的人,就是你?” 这一笑,点亮雨夜,这一言,冷艳无双。 白无常轻叹,刚想回嘴,又听到凤凰冷哼:“瘦高油猾,没一点出奇的地方。” 二次想和她说话,凤凰婷婷转身,单掌成勾,从泥沙里隔空摄出了红菩萨。 怕她出手就掐死了红菩萨,白无常大声惊呼:“凤儿留情,留她有用!” “凭你也配叫我的凤儿?”转头瞪他一眼,凤凰的另一只手掌召来天火,就要烧炼了红菩萨。 天火直纵,扑向红菩萨,白无常大惊,放开扼住蛇王的手爪,猛摇羽扇,驱散天火,救了红菩萨一命。 他能灭我的凤凰天火? 哼,难道就凭这点本事勾引我朱雀姐姐吗? 素手巧翻,二次将红菩萨钉入泥沙,凤凰对白无常翻脸:“你敢对我朱雀姐姐三心二意?竟然救这个妖女?” 刚待出言解释,凤凰彩袖舞来,扑向白无常,冷哼:“好,我就替我朱雀姐姐先杀了你,再杀了她!” 身形婉转,彩袖翻飞,招招不离白无常的周身要害。 袖底有风,风助天火,火摧雨箭。 风、火、雨都为她所用,辣手要夺白无常的性命。 她是朱雀请来助阵的,怎么突然反向倒戈了? 不能与她动手,白无常展出鬼步迷踪,招招躲过。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蛇王虽然还被黑无常锁着双手,但咽喉已经被释,拼着老命提起一口真气,自嘴里喷出雷电,与凤凰共同刺杀白无常。 凤凰是极乐佛陀的奶奶,她出手对敌,岂能小视? 白无常正凝心逃避凤凰的功法,谁能料到蛇王突然偷袭。 眼见着雷电就要劈中他的后心! 懒酒鬼性命堪忧! 还哪能顾着锁蛇王?黑无常的铁链已经挥出,截住了偷袭的雷电。 蛇王被释,心下已经明白自己密谋多年的计策被人识破,本应先逃离此地再做打算。 但这件事,错过了今夜,就要再等九百万年! 贪心损命,虽然人人都懂这个道理,但放下却难。 心念一动,拼了吧! 苍老的一声喊:“女儿,现真身!” 蛇王一晃脑袋,现出万古真身,一条红如火艳的巨蛇上下翻飞。 泥沙地里,又钻出了红菩萨,撕裂自己的衣衫,也现出赤链蛇的本尊。 两条巨蛇足有千丈长,二十人合围的粗细,张开血盆巨口,先吞黑白无常。 ------------ 第一百零七章 灾星 东海岸边,暴雨倾盆。 两条吞天巨蛇直追黑白无常。 蛇嘴里喷出毒雾,遮天敝日。 妖被逼出真身,已等同用性命做最后一搏。 白无常摇扇驱毒,黑无常跃上高空,已甩出手中锁链,想将两条巨蛇一招锁尽。 “你闪开!” 一声娇喝,凤凰追上天月,舞袖拦截铁索。 铁索与彩袖缠在一起,已不能御敌。 凤凰是神鸟,空有一身好神通,怎么心智不清? 先杀白君,后阻黑君,她究竟是来助阵的,还是来捣乱的? 在黑无常一愣之际,蛇王与红菩萨心里大喜,共同击发狠招,两张血口吞向纠缠在一起的凤凰与黑无常。 真是天也助我,如果能将凤凰除去,今夜大计可成! 正在蛇王心里打的好算盘时,乌云深处突然探下一只大爪。 爪趾艳红,带着天火,直抓向蛇王的七寸。 巨蛇本来通天威猛,但与这只脚爪相比,就好像巨鹰与蚯蚓。 “朱雀姐姐!” 看到这只脚爪现世,凤凰明眸大喜,卷回纠缠铁索的彩袖,纵身钻入乌云。 这只脚爪慢慢悠悠的擒向蛇王,以蛇王翻飞的功力,明明可以躲过,但就是被莫名的定住了身子,形态僵硬,宛如死蛇一般,只等着脚爪刺破七寸要害。 见父亲要被这只脚爪残害,红菩萨怒气招摇,身体蜷缩一击,露出两条破天利齿,要刺破这只脚爪。 乌云中,听到凤凰咯咯一声笑:“小赤链,你是我的了。” 赤链蛇的血口刚刚接近脚爪,被一只巨大的鸟喙叼走了。 凤凰从乌云里钻出,已现出了彩鸟真身。 凤舞九天,一翅千里。 五彩耀目,光茫万世。 赤链巨蛇软软的被凤凰衔在嘴里,好像麻雀抓了条小虫那么容易。 刚要引颈将它吞下,突然听到半空中一声喝止:“凤乖乖,别伤她。” 吐出赤链蛇,凤凰改将它擒在脚爪里,侧目看到朱雀。 通天火鸟,威武精灵,赤爪下抓着吞鹰蛇王,双目闪着耀世灵光。 凤凰不服气,擒着赤链蛇,挥翅飞近朱雀:“凭什么叫我凤乖乖?好像我是姐姐的晚辈一样。” 咯咯脆笑,朱雀回言:“你女儿、儿子都叫我一声奶奶,你难道不是我的晚辈吗?” “不是,不是,就不是!”凤凰气得摔掉赤链蛇,将它陷入泥沙,再与朱雀强辩:“他们爱叫什么就叫什么,我只认你是我的姐姐。” 在凤凰面前,朱雀竟然没有她会撒娇耍赖,刚要回言,凤凰又怨:“姐姐偏心,只顾对你的瘦皮猴好,逼妹妹放过了这么美的口食。” 瘦皮猴? 她是说我那心上人? 朱雀几声娇笑:“他是你的长辈,你不许这么乱说话。” 不理朱雀的指责,凤凰双翅微动,袭出两股气浪,再将陷在泥沙里的赤链蛇卷了出来,喷出天火,烧蜕了赤链蛇的蛇皮,逼得红菩萨现出人身。 一个赤裸的佳人现世,被凤凰摔进泥里。 朱雀爪下用力,捏碎了蛇王体内的一颗内丹,也逼得蛇王现出人形,将他和红菩萨陷在一起。 有朱雀与凤凰在此地,蛇王父女再也没有半招撒野的余地了。 凤凰率先收起真身,又现出绝美佳人的容貌,仰头看着朱雀遮天的双翅,娇声逼问:“我好歹生过一双儿女,姐姐连孩子都没有生过,凭什么偏要认我做晚辈?姐姐不讲理,我不干。” 有敌当前,她不料理敌事,竟然与朱雀争辈份。 到底是天真无邪,还是心智有瑕? 轻轻一声笑,朱雀没理她,收起火鸟真身,翩翩落在白无常身侧。 婉转明媚,娇美无双。 见朱雀这么依附于他,凤凰又是满心不情愿,狠狠瞪着白无常,喝问:“亮亮你的本事,让我看看,凭什么我姐姐对你这么好?” 淡淡一笑,刚想和凤凰谦虚几句,朱雀将下巴搭在他的肩头,在他耳边轻轻问:“凤乖乖笑我没生过孩子,我们生几个吧?” 我的天! 关键的事由还没审明白。 这种时候谈生孩子? 这一对姨侄,这一对姐妹。 不敢和朱雀纠缠这个话题,白无常走近吞鹰蛇王与红菩萨,朗声对话:“我先回答你们的疑问,你们再老实的回答我的疑问,即公平又合理,行吗?” 这对父女刚被朱雀与凤凰伤过,哪里能敌的过圣祖的法力? 此时妖灵已经散乱,只留存了性命而已。 胜者问话,败者若要保命,怎能不答? 两人已经威风全无,仅剩狼狈。 尤其是红菩萨,一个明艳佳人,此时赤身裸体,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尊严可谈。 他们无声,白无常自顾谈说: “红菩萨小姐,这一路上你有两次要杀我,一次在枣树下,一次在齐三爷的林子里。 你之所以要除掉我,就是怕今夜我坏了你们父女俩的好事。 幸亏我承应要给你弄些妖怪的内丹补法,才不用每天提防你暗杀。 你与我说过,你的真身是赤链蛇,结合前情,在蛇王府里,唯一活命的就是你,我若再不想你是蛇王的亲生女儿,岂不被人笑我痴傻?” 说到这里,话风一转,又谈起了今夜的新娘: “蛇王是妖,他的女儿不会法力,只是个凡胎,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但蛇王找了个好借口,说是自小养到大的义女。 若是自小养到大的,应该在蛇府里享尽荣华,但这位小姐也太会做家务了一些,这一路上刷碗洗菜,烹饪蒸煮,无所不会,这些不该是小姐干的活儿。 所以,这个小姐是假的。” 说过了今夜的新娘,再谈起石诗史: “童女有勇有智,在沙漠里尽显风采,又会些仙法。 看似顽劣,但实则却有见过世面的风范。 她无父无母,我大胆一猜,也许童女才是蛇王真正的养女。” 话说到这里,黑无常偷偷看向石史诗,见她面目动容,眼底有泪,满目不舍的看着蛇王父女的惨相。 看来懒酒鬼蒙对了。 讲清楚了这三个人,白无常又淡淡一笑:“其他的破绽不说也罢,都是些细枝未结,不值一提。” 长叹一口气,挥扇舞走乌云,重新现出星月,白无常正色问蛇王父女:“你们以千年之功,捏造出了羽妖的故事,为的就是今夜大事,这件大事究竟是什么?” 败落者,几声惨笑,蛇王踉跄的站起身,脱下长袍,替红菩萨盖好,这才嘲弄的看着白无常:“你以为你是英雄?你以为你在主持公道?你以为你在铲除祸害?” 仰天狂妄,蛇王面现骄傲,怒斥白无常:“你错了!你拦住我这件事,你才是人间大害!” 只要他回言,无论说什么都好,必须将这件事查个清楚明了。 “如果我是人间大害,任蛇王宰杀。”白无常随声一笑:“不过,请蛇王将事情讲明白,也好让我死的明白。” 看了看遥遥站在他身后的朱雀与凤凰,蛇王又笑:“你能请来圣祖助拳,我认栽。你不妨问问圣祖,混沌初开后,无妄天灾总共有多少次?” 无妄天灾是人间大难。 盘古开过天地,后羿射过九日,夸父寻回太阳,女祸补过天缝,精卫填过黑海…… 天神们以性命换来人间平安,难道今夜也有关联? 见到白无常面色骤变,蛇王更是狂妄,高声大吼:“九百万年一次,九百万年一次!” “你说什么?” 蛇王此时已近癫狂,怕他失了心智,白无常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切切逼问:“什么九百万年一次?把话讲清楚!” 看着朱雀与凤凰,蛇王狂笑:“你们空活万万岁,却没能洞悉天意,你们历经万万劫,却不能算尽时机。” 已经一败涂地,他凭什么再狂? 凤凰又舞袖召来天火,却被朱雀拦住。 轻轻摇头,耳边私语:“等这糟老头子讲明白了后,我吃头,你吃尾,分食了他。” 仰天大笑后,蛇王老目混浊,终于将话讲清:“无妄灾星托世,九百万年才能现身一回。” 看着星月,蛇王再笑:“无妄灾星现世,人间必遭灭世大难。” 狂笑过后,突然狠盯白无常,怒斥:“今夜在日月同辉之前,我本应斩杀了无妄灾星,却被你坏了大事!” 指着白无常的鼻子,再次狂笑:“是你!是你!让人间灭世的罪魁祸首就是你!” 九百万年现身一次的无妄灾星,今夜他要斩杀? 是谁? 假新娘? 或者是…… “原来,我是无妄灾星。” 海边,传来一声凄美。 回首看,石诗史已经垂泪,遥遥望着蛇王。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将我养大?” 她问,声音颤抖,星月凄然。 她走近蛇王,身形娇小,形单影只,好像襁褓中的婴儿。 她的眼睛有泪,分外明亮,蛇王竟然不敢直视,垂下了头。 “为什么要我来东海?为什么要在今夜将我杀死?我究竟在什么时候会给人间带来灭世大难?” 她紧紧逼问,任眼泪恣意。 羽妖是假象。 真相是,无妄灾星降世,人间将被屠灭。 ------------ 第一百零八章 落月 天地不分,万物不生。 盘古开过天地。 天上有十个太阳烤灼,生灵枯萎。 后羿射下来过九个。 太阳要抛弃人间,永不再回。 夸父曾将它追回。 天有裂痕,倾泄天火。 女娲将自己烧炼成石头填补。 黑海吞世,淹没大地。 精卫衔石填海造陆。 这些都是无妄天灾。 不知何处来,不知何时至,便是无妄。 灾难一到,人间灭世,便是天灾。 九百万年一次的无妄灾星托世,竟然着落在石诗史的身上。 天真俏丽的女孩儿是无妄灾星,谁敢相信? 一双泪眼婆娑,石史诗看着蛇王。 为何来东海?为何今夜杀?何时降天灾? 她刚刚问过。 紧垂下头,蛇王嘴角抖动,凭有一身本事,竟然不敢迎接她的目光。 “你对我,有养育恩情,我早已知道我今夜必死,你又何必瞒我?” 眼泪已经流干,声音清苦,脸上现出凄美的一笑。 蛇王将头扭向一旁,一副综错复杂,恐怕心里早已打翻了百般滋味。 背后一声长叹,白无常走近石史诗,苦笑凄然:“日出东方,东海是阳气的最初之地,所以要你来东海。” 抬眼望向天际,再与她解释:“人间相传女娲造生灵,在第七天造出人来,所以每月的初七都是人胜节,是人气最旺日。所以,一定要在初七杀你。” “至于天灾何时能降……”低头一想,苦叹猜测:“他刚刚说过,要在日月同辉时动手,我想,如果没错的话,当月亮隐世时,天灾即来。” 原来是这样。 石史诗扬起头。 看向海际之东,淡淡一抹笑。 收起笑容,回看黑无常,轻轻颔首。 黑影闪过,黑无常紧紧的守护在她身旁。 “黑君哥哥,你曾输给我一件事,我要你现在还。” 一双鬼目,狠狠盯蛇王,浑身阴煞四射,黑无常沉声:“你说,我办!” 只要你一开口,我立即打碎蛇王替你泄愤。 转过头,仔仔细细的再将他看清楚。 好俊俏的少年。 不对,是好俊俏的新郎,临近子时,我偷偷的做了你的新娘呢。 两行泪,默默流。 轻吸一口气,她淡笑:“黑君哥哥……杀了我。” 她说,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天地无声,星月黯淡。 黑无常默不作声。 她转过身,用小手最后一次碰了碰黑无常的拳头,豁达又明艳:“我要黑君哥哥做除掉无妄灾星的英雄。” 心明,情深。 成就你的荣耀,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我的英雄。 明月飘飘,波涛徐徐。 天海之间,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黑无常?” 三次听到石诗史提到黑君两个字,蛇王突然翻醒,看看黑白二人,失声大笑:“原来你们是丰都地府的黑白无常!” 笑声扯动内伤,蛇王吐出残血,双目圆瞪,仰天长呼:“鬼使怎配做英雄?我才是英雄!我才是击杀无妄灾星的英雄!我才是与上古大仙祖们齐名的英雄!” 吼声未落,一记老拳正中他的面门,打落门牙二齿。 “你是狗屎!” 白无常将蛇王打倒,骑在他的身上,一口浓痰吐在脸上:“你养大娇女,却要反手取命,你连狗屎都不如!” 又一记老拳打乌他的双眼。 “你是驴蛋!” 左右两拳再将他的两腮打裂:“你想在日月同辉时,吸取无妄灾星的真灵,要做天地第一人。发灭世之财,你连驴蛋都不配!” 再一记老拳打碎他的下巴。 “你是牛粪!” 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捶烂了他的胸膛:“为你一己私欲,屠灭正西妖族,汲取无妄真灵时,还想有人间的童男童女做口粮,欺世盗名,枉践生命,你连牛粪都不如!” 拳不停,血四溅。 他好像发了疯,双拳轮动,毫无章法,只顾痛揍蛇王。 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打人,恐怕此时已愤怒到了极点! 蛇王整个人已陷入泥沙,犹如死尸。 白无常衣衫散乱,露出赤裸的胸膛。 “若非我不亲手杀生,今夜真想把你的心掏出来看看!” 再揍他两拳,白无常狠狠的啐了他一口,站起身来。 回过身,眼底急切,叮嘱石史诗:“别胡思乱想,事情没走到绝路!” “你滚开!” 一条铁链纵劈,阻绝了白无常。 将石诗史护在怀里,黑无常携她跃向半空。 铁链盘旋,舞出阴煞护体,将石史诗牢牢的裹在其中。 冷眼下望,阴声摄空:“就算走到绝路,我看谁敢动她?” 黑君无常抱着无妄灾星。 夜空下,二人独明。 “小爷!”白无常仰天苦叹:“你怎能屈解我的言语?” 不再理会白无常,黑无常低头,看着石诗史的泪眼,轻声:“既然没有羽妖了,我们现在就去天下太平。” 呵,天下太平,美梦重提。 可是,我是无妄灾星呢。 有我,天下怎能太平? 皱起纤眉,现出苦笑,刚想拒绝他,被他拥得更紧。 耳边冷风烈烈,他已御风而行。 居然都不等我的回答,你真霸道。 未行多远,突然两声长啸。 黑无常收住身形,拥着石诗史,凌在月空中。 左有朱雀,右有凤凰。 哼,战死而已! 鬼目放火,黑无常阴声冷笑:“想拦住我?拿出本事来!” 铁链出手,劈星斩月! 阴煞寒气放肆的迷漫在天海中。 朱雀与凤凰纷纷召来天火护体,烧退阴煞,烤红铁索。 情急下,朱雀使出灵音破天:“黑无常,我不寻你动手,别带无妄灾星擅离东海,否则救援不及!” 灵音渺渺,震落数万点星。 “朱雀姐姐,别跟他废话!”凤凰发火,彩袖翻飞:“先拿下无妄灾星再做计较!” 彩袖生风,又吹落星辰无数,天海间瞬时黯淡。 已将石诗史牢牢的抱在怀里,两人性命合一,黑无常哪里肯放? 一条铁链,左右迎敌,快如闪电,劈的星云翻滚。 朱雀与凤凰并不想伤了他们,动手时,留着八分情。 他们二人有阴煞护体,正是克制圣祖真灵的不二玄门,又得她们手下留情,一时间,战局胶着,胜负难分。 白无常仰天观战,心急如焚,快把一只头颅捶破,也想不到究竟该如何化解无妄灾星之难? 斗过了几十招,凤凰心性已破。 他怀抱一个人,只用一只手御敌,我与朱雀姐姐两个人却拿不下他? 这鬼使究竟什么来头? 念及此节,顿时怒火中生,凤凰身形舞动,自袖底幻化出一条气链。 气链与铁链如同孪生,凤凰借招使招,现学现卖,用出与黑无常同样的招法。 一个阴煞有寒气,一个明艳有天火。 对过几招,凤凰自恃已摸熟了黑无常的铁链之功,抢身替换了朱雀战位。 咯咯一声笑,脆生生的狂妄:“姐姐闪到一边,看我卖弄手段。” 知道凤凰争胜心切,朱雀也不与她谦让,虚空后撤,挥手摘来一串星,轻轻坐。 好像娇女在摇荡秋千那样自在。 这才是乱星之功! 斜眼看到朱雀御星而坐,石诗史已知道黑君哥哥决绝不是朱雀的对手。 两只嫩手攀上黑君哥哥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说:“黑君哥哥,别斗了,放我下来吧。” 娇音落,终于鼓足勇气,一吻落在他的脸颊。 她的声音凄苦,她的弱吻无力,更激起黑无常的满腔愤恨。 誓要带她远离是非之地,共享天下太平! 铁链越舞越快,凭空千丈,只见冷光,不见人影。 气链现学现卖,已经追缠不及。 一声冷笑,凤凰大喝一声好。 终于弃掉气链,口鼻里喷出凤凰天火,烧破阴煞护体! 怕天火烧及石诗史,黑无常迎身而上,以鬼火还击。 红绿交接,呯然巨响! 一个争胜心切,一个舍死护人。 这一招交集,万古难见。 震翻了海底,震碎了星辰,震落了月亮。 “雀儿,追回明月!” 白无常彻天大吼,飞身摄空,加入战局,出手拦截凤凰。 怕黑无常与凤凰再斗下去,加速坠月之功,后悔难当。 被他一声吼,朱雀突然警醒:月亮一落,无妄降世! 仰天灵啸,朱雀现出火鸟真身。 双翅万里,天火护驾,她直追落月。 星辰大乱,明月受伤。 没想到今夜东海边,竟然如此狼狈荒唐。 见白无常一招切进,凤凰收起功法,明眸寒光:“你别以为我姐姐宠你,我就不能伤你!” 对凤凰淡然一笑,白无常回手补足了护住黑无常与石诗史的阴煞护体。 再想对凤凰解释,却召来黑无常反斥:“你若助我们,就随我们走,你若也想留下我们,就现在动手。” 两头都没能讨到好处,白无常苦笑,长叹一声:“小爷,雀儿与凤儿是好意……” “不必!”黑无常单手紧拥石诗史,目射寒光:“我们自己的事,我们自己安排。” 我们。 我们。 黑君哥哥,我与你,已经是一个人了吗? 几声我们,唤下她的珠泪。 有你这么护着我,死也不怕了。 再看你一眼,记住你的模样,千万不能忘。 ------------ 第一百零九章 青龙 半天星辰乱,一轮明月坠。 东海岸边,凄惨难述。 黑无常紧拥石诗史,想远离是非。 凤凰虚空对峙,不许他走。 一边鬼火旺,一边天火烧,白无常夹在中间,再次出语相劝:“小爷,集你我之功,再加上雀儿和凤儿的圣灵,事情一定能够迂回。” 见黑无常不语,看了看石史诗的凄苦,大叹一声:“想不到我机关算尽,竟没算到无妄天灾。” 他这样叹息,一定还没想出办法。 被阴煞护体围的久了,石诗史面色苍白,嘴唇发紫,浑身打着冷颤。 寒气已经攻心,一双软手却缠着黑无常的腰,死也不愿意分开。 天火闪过,朱雀已回。 幻化回了人身,美艳绝伦。 一张俏脸明艳,纤眉紧锁,对着白无常,轻轻摇了摇头。 月已坠去,不能追回。 就算追回,又能怎样? 时间依然会将它推去。 虚空中,五人凌风,默默不语。 几阵阴风扫过,海面翻起黑浪。 黑浪破天,好似从地上下起了暴雨。 天际泛白,没有初升的红日,却弥漫了迷雾,造的海天之间宛若仙境。 脚下有滚浪,天际有迷雾。 难道…… 众人的目光齐聚迷雾深入,各自放出眼中之功,细细追察。 天裂了! 迷雾自裂缝中倾泄,携着天雨,远在天际。 天雨夹带风雪,风雪随着天雷,天雷裹着狂沙,狂沙卷着滚石…… 终于,天的裂缝中,流淌出了鲜血,粘稠的填满潮汐。 无妄天灾已降,大势万不能回! 白无常对朱雀凄苦的一笑,切切叮嘱:“雀儿,帮我照看好他们。” 语音刚落,白无常双手如刀,反手插入自己的胸膛。 鲜血四溅,他将自己活活撕成了两半! 一声惨呼,两半血淋淋的躯体幻化成了两个完整的白无常。 两个白无常相视,各执羽扇对劈,又溅出鲜血无数。 两个白无常变成了四个。 四个再次互杀,变成了八个。 对劈时,他疼痛难忍,英雄大吼。 朱雀已心疼的咬破樱唇,珠泪滚滚。 他出手如电,数万声惨呼破空,天海间,满满的全是白无常。 密密麻麻,白袍沾血,岂止万万个。 万鬼闹世! 呼啦啦狂风大作,这些白无常纷纷冲向天际,以血肉之躯填补天的裂痕。 雾迷,雨打,火烧,雷劈,沙埋,石砸,血烫…… 所有的天灾,都将最残忍的招数落到了白无常身上。 无数的躯干填补,无数的尸体坠落。 他鬼叫凄然,震憾天地! 遥遥看着他在受苦,朱雀崩出眼泪,舞袖摄来凤凰,提起她的衣领大声嘶吼:“他是不是英雄?他是不是英雄?” 凤凰早已垂泪,他的痛苦,感同身受。 除了哭着点头,她还能做什么呢? 抹去泪花,朱雀柔美的一笑,远望正在补天的白无常,喃喃自语:“你虽然是英雄,但你也是我的男人!” 一声灵音啸天,朱雀第三次现出火鸟真身,直扑天缝! 展开双翅,足有万里长,瞬间补足了缝隙,将所有的苦痛背在自己身上。 天灾残忍,以朱雀之功也不能免受痛苦。 雀音苦鸣,半星垂泪。 “雀儿!回去!” 怎能忍受她替自己受苦? 白无常震天大吼,数万个白无常同时去抱朱雀,想生生的将她拉出天缝。 朱雀若不动,谁能奈她何? 无论多少个白无常在耳边相劝,她总是将自己嵌在裂痕里。 “好!” 终于认命,白无常坦然一笑:“我与你共生共死。” 再对劈出无数个白无常,从朱雀的遮天羽翎缝隙中,钻入天裂,布满了雀背,替她分担苦难。 惨叫声不断,纵是盖世英雄,也难挡无妄天灾的苦楚。 见到姐姐受苦,凤凰崩泪,挥袖劈散东方星位,双眸喷火,仰天大喊:“青六爪,你给我死出来!” 这一喊,注入了凤鸣音啸,久久回荡在星辰之间。 凤鸣余声未落,自东方星辰中钻出一条水线,势如闪电,转瞬即至。 水线散去,现出一个人身。 坚硬的一张脸,浓眉明目,颌下有寸许浓须,长发飘然。 头戴黑色翅翎冠,身披乌青斗战袍。 宽肩乍背,四肢粗大。 好一条威武的汉子! 天地间,全视而不见,眼里只有凤凰。 大汉双手锁住凤凰,将她牢牢的裹在怀里,动情一叹:“凤妹,寻苦了我!” 任他抱了一会儿,凤凰突然翻脸,一巴掌掴在大汉脸上,娇声喝斥:“你东方星辰降下无妄天灾,你全当看不见吗?还要不要脸?” 无妄天灾? 这时才听到天际边传来男女惨呼。 凝目一观,心里泛起苦海! 二话不说,这条大汉仰天大啸,现出真身! 一条黑龙翻飞,身长万里,挟风御水,直扑天裂。 黑龙有六爪,是天地间的唯一。 神兽青龙! 见他也填进天裂中,凤凰一抹泪,嘴角扬笑:“姐姐,难道只有你的男人是英雄吗?” 话音一落,彩袖舞动,一只五彩凤凰再次现世。 双翅驾火,进入天裂! 天裂中,苦刑难挨,凤鸣龙啸都透着凄惨。 那数万万个白无常不断的死去,不断的对劈,不断的填补。 尸首几乎要坠满了东海。 天裂处浓血滚烫,浸透了朱雀的羽翎。 护体天火,摇曳渐熄,填补天裂的最厉之处,承受着无边苦楚,雀音撕裂心扉。 若不是有这四个舍命的英雄阻挡,恐怕人间早已灭绝。 黑无常与石诗史在阴煞护体中,已无人看管。 若此时他们要走,谁也不能拦。 但黑无常却再也狠不下心一走了之了,慢慢降下身形,将自己与石诗史落在湿沙间。 “无妄灾星,果然厉害。” 石诗史淡淡一笑,无奈的自嘲:“黑君哥哥,不曾想我随意编出的名字,全都应验了。” 猛然大惊,果真如此! 吴舞雾,禹御雨,双爽霜,薛血雪……直到石史诗。 无一不在应验,无一不在天裂处倾泄。 “我果然是个灾星。”她又笑,轻轻说:“还好我这个灾星九百万年才来一次,否则……” 她已笑的接不下去了。 随着笑声,她又泪珠连连。 轻轻推了推黑无常,在他耳边轻语:“朱雀姐姐的男人是英雄,凤凰姐姐的男人是英雄,我也想黑君哥哥去做英雄。” 她丝毫没有少女的娇羞,已明言黑无常是她的男人了。 偷偷擦去眼角泪,又扬起笑脸遥看天际:“我看这天裂也支撑不了多久啦,黑君哥哥,你去助阵吧,一定能战胜无妄天灾。” 低头看她,见到两眼婆娑,笑容却俏丽天真。 再次将头贴在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淡然一笑:“不管你去多久,我总在这片沙滩上等你。” “好!” 黑无常终于点头:“我去会一会无妄天灾!” 冲破阴煞护体,回手将它补足,将石诗史护在其中。 回眼望,对她再一点头,黑无常纵身天裂,一道鬼魅无声。 将铁链舞动的猛烈,越舞越粗壮,夹风带雪。 一条铁链的威猛,竟然不弱于青龙圣祖的真身。 天裂处在一点点蔓延,铁链追上,刚好补足刚刚裂开的天际。 天际里倾泄出来的酷刑施加在铁链上,黑无常与铁链心意相通,此时又将全部阴煞注在铁链上,不免感同身受。 他心性强硬,咬牙死死忍住,直至浑身战栗,一声未出。 死撑了一会儿,酷刑骤减,海浪也不再如先前那样汹涌。 天际外,裂开的缝隙慢慢愈合,倾泄而出的异象也不再狂妄。 慢慢的,血也不流了,仅剩下雾气昭昭。 有南星朱雀、东星青龙,再加之久不闻世的神鸟凤凰,这一劫,也许总算过去了。 火鸟朱雀被万万个白无常托举着,无力的从天裂中飘落,她已虚弱的好像没有力气幻化回人身了。 青龙受的苦要比朱雀少一些,他用尽力气翻腾而出,率先去追凤凰。 凤凰顽皮,见到青龙来追,急挥双翅,纵入无星的黑夜中,只对朱雀留下一声凤鸣:“朱雀姐姐,等我甩了青六爪后就来寻你。” 多年未见,见过就逃,青龙怎能舍得心上人在眼底溜掉? 不顾身上的伤痕累累,青龙唤来东星天水护持,直追凤凰飞去的方向。 青龙戏凤,别有一番美景。 黑无常收起了铁链上的阴煞神通,又将它缠回右臂,这才驾风回旋,跃向沙滩。 隔空望向石诗史守候的方向,一声惊天大吼。 难道另有变数? 白无常与朱雀无力的顺着他吼声望去。 石诗史仍在阴煞护体中,倒在血泊里。 脖子上横了一把细剑。 无常斩。 是白无常在子时前亲手交到她手里的无常斩! 难怪天裂自愈,无妄灾星……自刎了。 我终究救不了她。 心里一声苦叹,数万个白无常幻化合一,独立托着朱雀,落向石诗史。 在白无常与朱雀未至时,黑无常已冲破阴煞,将石诗史托在臂弯里。 再将阴煞护体御的更盛,对将将来到的白无常与朱雀大吼:“别过来!” 朱雀念动真言,幻化回娇弱的妻子,倒在白无常的怀里。 不忍打扰他们之间最后的言语,白无常与朱雀只能远远守望。 天际迷雾未散,石诗史还有一息尚存。 用尽最后的力气,她抬起瘦手,想摸摸黑无常的脸,却怎么也摸不到了。 ------------ 第一百一十章 两不相欠 迷雾未散,天在流泪。 波涛摇荡,海在哭泣。 天海间,黑无常与石诗史。 头枕在他的臂弯里,青丝缠绕他的指尖。 素手纤弱,泪眼婆娑。 眼里无星无海,满满的都是你。 黑君哥哥。 可是,你明明一副俊秀,为什么愁眉不展? 你眼里的深幽,我好像懂了。 我在阴煞气里呆得太久了,红唇已经冻成了紫色。 你一定是在嫌我丑死了。 我又骗了你,说好了在这片沙滩上等着你,却悄悄抹了脖子。 你一定是在生我的气了。 冰冻的脸,鲜红的血,赢弱的小手慢慢回落,却被他一把抓住。 温柔的小手,终于贴在了他的脸上。 手上有血,染红了黑无常的半边瘦脸。 他嘴角微颤,最终轻声细语:“睡着了,就不疼了。” 迷蒙间,忆起在庙里为他自残后,他也曾说过这句话。 黑君哥哥,你真傻,人家两次为你抹了脖子,你却两次都说同样的话。 不过,我喜欢你的傻,那么真诚,那么美好。 珠泪滑过脸颊,滴入鲜血,混进泥沙。 “你还欠我一件事情。” 不能闭上眼睛,如果闭上了,就再也睁不开了。 星眸不再明亮,语音微微颤抖,嘴角却扬起笑容。 看着她苍白的笑,黑无常狠狠的点头。 “你说一百件,我办一百件,你说一万件,我办一万件。” 你真乖,不过,一件就够了呢。 呼吸越来越弱,星眸光茫渐淡,语意凄苦:“蛇王将我养大,无论他怎么算计我,我都不怪他……” “我不杀他。” 他的大手,始终攥着她的瘦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丝毫不忍离去。 黑君哥哥,真好,我话没说完,你已懂了我的心,我们已经心意相通了吗? 血慢慢凝住,目光也越来越浑浊,想努力再看清黑君哥哥的脸,却总是一片模糊。 迷离间,眼前亮起十颗星,徐徐飘起。 映红了娇女,映亮了少年。 眼皮重的有十万斤那么沉,终于一片黑暗。 鬼目放火,黑无常死盯着这十颗星。 星辉渐淡,消散在黑夜里,再也不见。 撕裂心痱的吼叫贯天彻地:“森罗黑无常在此,谁敢动她的魂魄!谁敢!” 鬼音破天,震翻沧海,在石诗史的耳朵里却是渺渺迷离。 原来,我的魂魄已经离窍了,那十颗星,也许就是我的三魂七魄吧。 呵,死,也没那么可怕。 心,终将安定。 忽然觉得自己蓦然腾飞,被一双臂膀牢牢的架在怀里。 “我们现在就去天下太平。” 这是她听到黑君哥哥最后的一句话。 两行泪,凝成霜。 像天雪抹过眼角,莹宝有光。 用尽最后一口气,双手交织,缠在黑君哥哥的脖子上。 嘴角扬笑。 死,也要死在你的怀里。 死,也要死的美丽。 呼吸已尽,她死了。 …… 钢牙咬碎,一拳击破阴煞护体,黑无常横抱石史诗,一步一冰雪,走向黑暗。 见到黑无常自毁阴煞护体,又遥遥见到天际的迷雾全散,白无常心知石诗史的生命已到尽头。 欲哭无泪,化做一声苦叹。 终于按捺不住焦急,将软弱无力的朱雀扶正坐好,腾空跃向冰冷的黑无常。 劈声急问:“问出她的真名字了吗?” 厮人已逝,名字还有什么用处? 黑无常冷眼旁顾,散出阴煞寒风,逼退了白无常。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白无常仰天大叹,双目泛起苦楚。 苦楚冻结成冰,换来怒火冲天。 反身跃向垂死的蛇王,单手狠狠的将他从泥沙里提起,破音大吼:“告诉我她的真名字!告诉我她的真名字!” 半边残破,垂垂危矣,蛇王无力的蔑笑:“都说黑白无常索命无情,没想到你们两只鬼都被我养大的小丫头迷得神魂颠倒,今夜,究竟是谁输,谁赢?” 输赢都是土,空活万年,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 寡廉鲜耻,不知悔改! 几欲将钢牙咬碎,白无常阴起双目,冰冷再问:“告诉我她的真名字,我留你全尸。” 强忍疼痛,蛇王狞笑,一口鲜血喷在白无常的脸上:“弄死我,你永远不知道她的真名字!” “弄死你?” 一双鬼目阴冷,白无常的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狰狞,声音冰冷的像刀子:“森罗地府的看家本领,是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心里闪过童女的一颦一笑,泛起无边苦海。 久违的怒火,烧透了白无常的豁达。 一兄鬼手死死掐住蛇王的脖子,高举单臂,将他擒在半空,一口浓痰吐在他的脸上,咬牙切齿:“我要当着她的面折磨你,我要当着她的面折磨你……” 似乎已经忘了不亲手杀生的信条,不顾蛇王的死活,一顿老拳饱揍蛇王的小腹,砸得他肠穿肚烂,脏血四溅! 提着将死的蛇王,跃向步入黑暗的黑无常与石诗史,阻住两人的去路。 看着她无声无息的躺在黑无常的怀里。 弱小,苍白,冰冷。 心,几乎快要疼碎了。 我自恃机关算尽,谁料想,一个托大,竟然害死如此善良的女孩儿。 满眼凄怆,化做慈爱,看着她再也不能再睁开的双眼,轻说:“乖孩子,你莫急,我现在就当着你的面,让恶人吃尽苦头!” 满心悲苦,化做愤怒,一根一根的打断蛇王的肋骨。 鬼爪掐住蛇王的音脉,捏得他双眼暴突,连叫疼都不能。 哪怕打死他十万次,也难消心头的愤恨。 正要出手捏断他的手骨脚骨时,听到黑无常一声冷叹:“放了他。” 停下手里的动作,回看黑无常,强压怒火:“还不够,我要活剐老贼的皮肉。” 那又怎样? 举目望天,眼神空洞,黑无常语意萧索:“她要我办的最后一件事,留养父性命。” “养父?他也配?” 回手将半死的蛇王摔进泥沙,一脚踏在头上,胸膛起伏不定,白无常双眼冒火。 再看一眼娇女纤弱的脸,重重一叹:“你何必慈悲?” 足下狠狠用力,将蛇王的头踩进泥沙里,切齿低骂:“杀你,脏我的手!” 不再理会蛇王的死活,白无常没有让开路,眼里锁着悲意,嘴上却劝:“小爷,且放下伤悲,先追回她的魂魄。” 追回魂魄?谈何容易? 无根的魂魄不可计数,想要集回她的三魂七魄,比在天地间抓一缕风都难。 有两大鬼使在侧,她的魂魄却被莫名收走,居然不知道是谁下的黑手。 “这是我的事,不劳你费神。” 他的语音沉静,面色如常。 “我先带她到安睡地,她太累,该休息。” 真正的悲伤,无从言喻,此时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后患无穷。 “我一日查不出是谁收走她的魂魄,三界一日不得安宁。” 他的目光冰冷,几乎将沧海冻穿。 “你若再不闪开,我视你为敌。” 黑君首次游荡人间,却偏偏要他经历数次离别之苦。 又怎奈何他一生孤傲,不肯服输,此刻讲穿心中所想,必是要横心去做。 他要以一人之力,与三界为敌。 九州命数若是颠乱,神兽圣祖怎能容他? 他一去,后果难计。 这一步,该不该让? 心乱如麻,一生聪明,竟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阴煞风火渐渐燃起,自黑无常的眼中伊始,遍布全身。 新鲜的红衣被鬼火烧化,黑无常精赤着上身。 好男儿的胸膛,再也盛不下天海间的愤恨。 左臂托着娇女,右臂垂下铁索。 他若一动,必有劈天盖世的狠辣。 白无常深吸一口气,横住他的去路,沉色定声:“若不能追回她的魂魄,我与小爷一同颠倒三界。” 他肯这样说,已赌上了自己的命运。 仇恨的火焰烧的铁索龙吟四溅,黑无常最后一次警告:“闪开。” 局面难破时,蛇王自泥沙里挣扎坐起,吐尽鲜红,无力的嘲讽黑白君:“夸口谈什么英雄?为一己私情就要屠灭三界,你们比我更卑鄙。” 回身一脚将他踏翻,白无常举手如刀。 冰冷的手掌凌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最终叹出一口浊气,软弱的点了点头:“没错,与她相比,我们人人都卑鄙。” 这是怎么了? 难道无妄天灾刚除,就要再造无妄人祸吗? 不再踩踏蛇王,白无常仰天,萧索的长叹,再劝黑君:“小爷,小丫头在弥留之际,都肯放过要杀她的人,我们却要做这样的事,她知道后,会安宁吗?”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她的细声欢语,鬼火渐淡,黑无常阴沉无声。 再堪堪坐起,蛇王看着黑无常怀里的娇女,眼中烁烁有光:“父女恩仇一场,没想到结局是这样。” 垂下两行浊泪,蛇王淡淡一笑:“我将命还给你。” 话音落,鲜血喷溅,蛇王自嘴里吐出半个舌头。 他竟然咬破舌下的血脉自尽了! 白无常大惊,弯腰托起蛇王,满目急切:“你若知道悔改,就告诉我她的真名字,做最后一件善事!” 双眼已闭,气息全无,最后混沌的一句:“不是悔改,是两不相欠。” 他的身体已经僵硬,最终修行全无。 人身已经不在,自衣衫里滑落出一条破败的红蛇,陷入泥沙,无比凄惨。 手里提着空空衣衫,白无常一声悲哀:“谁还能知道她的真名字?谁还能知道?” 看着僵硬的死蛇,黑无常对怀中娇女满怀歉意。 一声苦叹,我竟一件事都没能为你做成。 ------------ 第一百一十一章 情 娇女勾着少年。 少年怀抱娇女。 该是多么美的如诗如画。 却是戚戚如风。 不能挽回她的笑容,无处寻回她的魂魄。 最后的愿望,也成空。 徒有一身通天本领,却无处向人问罪。 有何用? 枉称地府黑君无常,护不住娇女性命。 称英雄? 心里卷起暴雪狂风,无处诉说,仰天喷出一口鲜血。 终于破天大吼,震落残星。 天海黑暗,悲苦无边。 娇女的双臂慢慢变软,淡淡有光,垂下肩头。 生命已陨,再生异象! 眼见着她光茫四散,眼见着她渺渺升天。 眼见着她肢离破碎,眼见着她化做星辰。 星辉映亮天海,可她呢? 看着自己的空空双手,看着夜空中的繁华似锦,黑无常不可置信。 这是怎么回事? 从未见过这种异象,任凭白无常满心游历,也解不开其中玄机。 上前一步,黑无常死死抓着白无常的衣襟,双眼几乎喷出鲜血:“我居然连她的肉身都保不住?我居然连她的肉身都保不住!” 他在自责,愤怒已经无处宣泄。 谁又不是呢? 朱雀,青龙,凤凰,亲身在场护持,也不能挽回局面,只能以死收场。 大罗金仙,一个个自恃洞破天机,当无妄真正来时,谁也接不住天灾。 面对黑无常的发狂,竟然连苦笑都无力做出了。 红菩萨,还有红菩萨! 自悲困中解脱出来,脑中一醒,白无常挣脱了黑无常,回身跃向红菩萨的陷身处。 鬼爪施法,凭空自湿沙里倒提出了红菩萨。 一身赤裸,尊严全无。 她气息短促,满脸惊恐。 昔日花前月下的虚情假义,早已幻化成土,白无常毫无怜惜之心,破声喝问:“告诉我你义妹的真名字!” 被他捏住了脚踝,整个人倒凌在悬空,口鼻里的鲜血灌入眼中,无可言喻的凄惨。 他不关心魂魄的去向,他不追问幻化成星,居然拼了命的问她的真名字。 有何用? 难道悲苦郁在心头,人已癫疯? 长长缓过一口气,红菩萨刚待答话,突然听到破天鬼吼:“你闪开!” 铁链随声而至,似一支夺命钢枪,直刺白无常的后心。 他若闪开,钢枪必定要赐给红菩萨一个透明窟窿。 他若不闪,钢枪也会将两人串在一起,共夺双命。 听到脑后风响,全当置若罔闻,白无常不肯撒手,死死逼问:“快说!” 呯然巨响,铁链回转。 朱雀自袖底催出南星天火,与铁链纠缠在一起。 对蛇王的满心愤恨都移到了他亲生女儿身上,黑无常死盯红菩萨,破声大喝:“把命给我!” 被他瞪的心寒,红菩萨立即软语,向白无常求饶:“我告诉你她的真名字,你救我。” 朱雀不顾满身伤痛,再将天火舞动,牵扯着黑无常的招数,纤眉倒立,凤眉喷火:“你鬼闹什么?若非真名有用,他也不会苦苦追寻。你究竟想不想再救回她了?” 也许,红菩萨是最后一个知道她真名字的人了,也是最后的一线希望。 趁着天火与铁索纠缠时,白无常狠狠点头,反手将红菩萨摔在沙里。 见他点头留命,红菩萨立即爬起来伏跪,悲悲泣泣:“我相信堂堂地府白君一字诺千金,我一个孤苦女人,你可不能骗我。” 算她乖巧,不敢再胡言郎君。 冷哼一声,出言讥讽:“我吐口痰都比你们父女俩的命值钱,你要是再拖拖拉拉的不回答,无人再保你性命。” “情!” 一听到白君终于说出保命两个字,红菩萨立即接言,满目活命的欣喜,语出如豆,将话答清:“她的名字里有个情字,但我不知道是情爱的情,还是晴天的晴,又或者是其他的情……” 怕白无常不信,将头狠狠磕尽,几欲流泪:“真的,我只知道这么多了,白君说过要救我的,不能食言啊。” 不理会她的苦声求饶,白无常仰天萧索。 只有一个字。 一个字! 若是红菩萨没有隐瞒,她的真名字,恐怕终究要石沉大海了。 最后的一线希望,没了。 败尽! 败尽! 败尽! 遥听红菩萨已经做答,朱雀不再与黑无常纠缠招数,飘落到白无常身边,紧紧守护。 见黑无常不再有牵绊,红菩萨几乎快被吓破了胆,手脚并用,跪爬着躲到白无常身后,伏在他的脚下。 像一只死猫,等着任人宰割。 黑无常提气在胸,刚要动手,突然听到朱雀急问:“你苦苦追问那小丫头的真名字,究竟搞什么古怪?” 嘴角溢出无力的叹息,沉声讲述来由:“世人都知道我地府判官的手里掌握生死簿,却不知道还有两本与生死簿同样重要的典册也在判官手里。” “一本叫因果册,一本叫车轮卷。” 生死簿,因果册,车轮卷……又与小丫头的名字有什么干系? 回望朱雀的不解,白无常再将分明说清:“生死簿是断定阳寿的依据,因果册是记录生平的善恶,车轮卷是判定来世的轮回。” 再次望向满天的耀星,一声苦叹:“如果我能有她的真名字,也许就能查到她的来世,也能顺着她的来世追回她的魂魄。” 原来用意在这儿! 难怪他拼死也要知道她的真名字! “可是,如今,连她的肉身都化做了星辰,追回她的魂魄又该如何安置呢?” 一招算错,落败如尘。 隐忍着听他讲完原由,黑无常拖着索链走近。 索链拖过的沙地,全部凝结成冰,将满天星光倒映在海边。 天上一片星,水里一片星。 景色虽美,暗藏杀意。 神色全无,白无常无力的苦笑:“小丫头最后的遗愿是留养父活命,老贼已经自尽,若留下小丫头的义姐代父活命,也算成全了小丫头的半个心愿。” 话说完,他携朱雀侧身闪开,露出等死的红菩萨,任凭黑无常断决。 丢了她的魂魄,失了她的肉身,毁了她的遗愿。 她为了三界平安,舍身取义,我竟一件事也为她做不成。 也许懒酒鬼说的对,留下红菩萨,让她代父活命,算圆全了半个心愿。 死死盯着红菩萨,吐出心中的戾气,将铁链劈向东海,冻住万朵浪花。 跃向一朵最高的浪花,黑无常负手望星,好像要记住每一颗闪耀,记住她的每一句话。 见黑无常放过了自己,红菩萨终于期期艾艾的哭了出来。 无力的看着朱雀,白无常软语苦笑:“我知道你会生我的气,但我还是想求你……” 纤指点上他的薄唇,朱雀宛儿一笑:“天杀的,以后还不知道会生你多少气呢,我又何必在乎多这一次?” 满目疼爱,轻轻一吻落在她的眉心,平步海边,扶起了一直软坐在湿沙里的待嫁新娘。 携她走到朱雀身旁,轻声问:“小姐今后有什么打算?” 经过如此大的变数,新娘的眼泪早已流干,此时被白无常如此关怀,又再次垂泪,低眉轻语:“那夜在庙堂,我曾向韦陀尊者立誓,他若放过黑君性命,我愿削去青丝,终身侍候我佛。” 抬起眼,看了看朱雀与白无常,满目坚定:“我要出家。” 她一身艳丽,异域风情,正值待嫁的年龄,大好年华,竟然要皈依佛门。 不免让人心下唏嘘。 想要出语劝她几句,突然听到朱雀咯咯一笑:“出家有什么好玩的?想要修行,你不如跟我回南星吧。” 去南星? 与神兽圣祖共同修行? 这是何等的机缘与荣耀。 在南星,呼吸之间就能汲取灵气,举步之际就能获得永生。 不可置信的看着朱雀,白无常替新娘倍感欣喜。 不曾想,一路走下来,她竟然能得奇遇。 对朱雀感激的一笑,又对新娘说:“随雀儿去南星,是个好归处,万望小姐莫要拒绝。” 见新娘颔首答应,白无常放下了心,轻问:“他日必有再见时,敢问小姐芳名?” “你干什么?结亲家啊?”挥袖隔绝白无常与新娘对视的目光,朱雀纤指掐住白无常的后腰:“天杀的,我带她去南星是因为小丫头舍身为三界,她与小丫头有同车之缘,可不是想给你在南星养个小的,你听懂了吗?” 手指掐着他的皮肉,狠狠的转着圈,白无常挤出苦笑,叠声:“不敢会错意,不敢会错意。” 这几句话说的新娘脸红,但她心知朱雀心底光明,只是言语随性,并非真的怀疑她与白君有什么。 想通了这一节,新娘对朱雀感激的一笑,刚要启唇说些什么,又被朱雀打断:“你以前的名字没用了,不说也罢,从今后,你就叫……南星公主,与凤乖乖同辈。” 一个无名的西域丫鬟,竟然一步登仙,与凤凰论姐妹! 这种乱点辈份的事,恐怕天地间,只有朱雀能做的出来。 赐完了南星公主的法名,故作冷目斜向白无常,朱雀又警告他:“她是咱们的晚辈,你千万要点脸,别对她动歪心思,省得丢我的人。” 原来错开辈份的真实用意是这样。 朱雀的小心计。 呵,女人。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判官府 满天繁星,无月相伴。 冷心寂寞,无人能懂。 冰冻的浪花上,黑无常静立。 深深凝视,用心记住每颗星辉。 星光闪烁,像她的微笑一样美。 恨自己无力阻止日月更迭,总要输掉这一片星。 输掉她的善良,她的美。 海浪上,仇苦挣扎。 海岸边,机缘已定。 自此后,南星不但有朱雀,还有公主。 安排好了南星公主的着落,朱雀低眉蔑视不敢起身的红菩萨,一声冷笑:“有赏就有罚,今夜我不但要带南星公主回去,也要带你这条小虫回去。” 知道朱雀行事随性,却未料她怪招百出。 好端端的怎么想要红菩萨? 看到白无常满脸不惑,不等他问,朱雀自答,扬首自得:“三年后,南星公主出世,必在三界里大放异彩!” 她争胜心切,历经数十万战,从没败过,所以才有今日的荣耀。 但这份争胜心,似乎磨灭。 只因为她肩负九州命数,困在南星地,不能随意出。 也因为天地间,再无敌手。 今日落败在无妄天灾下,必然将她的斗性再次燃起。 她要亲自教导南星公主法术,代她再次出世,横扫三界。 好狂野的心,好骄傲的人。 “南星公主练功时,怎能没有靶子用?” 好可怜的红菩萨,居然已被朱雀视为肉靶。 是代父活命,也是代父遭难。 听到这里,红菩萨早已抖得快散了架。 等待她的,只有无尽的折磨与苦楚。 叫一声苦,想自杀解脱,却没有勇气。 任凭苦泪流下,只能任人摆布。 南星素手轻扬,将红菩萨隔空提起,不屑的轻笑:“现出你的真身,自己系两个疙瘩。” 蛇身如绳,要将寻常的蛇系个疙瘩,并不容易。 红菩萨有法术,疙瘩能系,却要忍受挤破五脏六腑的苦痛,也耗损她的真灵。 满面苦楚,不知该如何应对。 “嗯?难道还要我亲自动手?” 朱雀问话,向来不需要答案,红菩萨若是再犹豫半分,恐怕所受之苦,就不仅是系两个疙瘩这么简单了。 不敢再拖延,红菩萨强忍伤痛,现出赤链真身。 不敢再狂妄,此次的真身不再威猛,只有区区一丈长。 细软萎靡,一条苟活的毒蛇。 拼着真灵受损,生生的将头尾环绕交错,结结实实的系了自己两个疙瘩。 见她乖巧受罚,朱雀冷笑,再出狂言:“别说你这条小虫了,就算北星玄武蛇在这儿,想要讨我欢心,让他系几十疙瘩,他也不敢跟我废半句话。” 收定了南星公主,虏获了妖女红菩萨,朱雀对白无常明艳的一笑:“你先去做你未完结的事,我在南星等着你,看你个天杀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舍得回家?” 她对我处处维护,处处体贴,真不知我究竟修来怎样的福分。 刚要对朱雀温存几句,她却挥袖将南星公主抛向星空,一声雀鸣,现出火鸟真身。 脚爪勾起赤链蛇,背项负着南星公主。 双翅御火,飞往南星,融入星空,再也不见。 目送爱人远去,白无常呆立了一会儿,走近蛇王的死身地,提起软红蛇,奋力的将蛇尸抛入东海。 但愿以东海之能,可以洗刷你的罪灵。 仰头望尽夜空,满目繁星,心里说不出的百般滋味。 皆尽酸楚与悲愁。 伫立海浪边际,陪浪尖上的黑无常默默守护星空。 终于天际泛白,星辉渐淡。 时间永远是赢家,它一定可以带走你想留下的。 冰冻渐缓,海浪融化,黑无常踏水望天,随风摇摆。 红日初升,朝霞映海,最后的星光也隐在蓝天中,再寻不见。 放下心中萧索,白无常捡回了无常斩,轻轻擦去剑刃上的残血,心里百般懊悔。 未曾想,竟是我亲手将杀人剑递给了她。 反手还鞘,将无常斩挂在腰间,跃近黑无常,足尖点浪,微微苦笑:“该去的要去,该回的要回,羽妖公案已结,我们返还地府吧。” 等了黑无常许久,他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凝结成冰:“你、我向来各自为事。” 话只讲了一半,但已听出了赶人的味道。 难道独留他在这片苦海上? 以他孤傲的心性,有仇不能复,怎能释然? 以他狠辣的手段,若任由他在仇苦里挣扎,三界里,还不一定要遭多大的难。 思前想后,一声叹息:“还以为小爷有情有义,不过如此。” 听出他的语意古怪,黑无常紧咬钢牙,侧目冷视,放出杀人光,隐忍不语。 避开他的恨意,望向初升的红日,白无常挺胸豪言:“难道只站在这里,就能追回她的魂魄吗?” 明明已是不可为之事,何必再提? 难道他已能解局! 一句问话,燃起了黑无常的希望之火,冰冷的眼神注满热切:“快讲!” 唯今之计,不能放任他不理,也只能先将他诓回地府再说了。 “没什么玄机,只是需要点耐心。” 认真的回看黑无常,再进一层话:“她的名字里有个情字,我们在车轮卷里将有情字音的名字都翻个遍,再去逐一印证这些名字的来世,总有些蛛丝马迹能供我们推敲出小丫头的转世。” 深吸一口气,淡淡一笑:“只要找到了她的转世,就不难追回她的魂魄。” 世间人名有数十万万个,名字中有情字音的也许不低于几千万。 若是逐一去察看印证,就算一天看一万个,也需要几千年。 在这几千年中,她又不知道轮回了多少次,改名换姓了多少回。 谈何容易? 一听到有希望,黑无常哪还会盘算这些? 单手劈向海面,造出一个漩涡。 漩涡飞转,自海面直通海底,好像一条深渊。 纵身跃入海中的深渊,黑无常的身影不见了。 漩涡激荡,溅起通天浪花,崩了白无常一身咸水。 望着摇荡的海面,白无常苦叹苦笑:“小爷,居然心急到这种地步,连累我还得另造黄泉眼。” 手指隔空御海,旋了几圈,造出一条与先前一模一样的深海幽径。 最后再看一眼狼藉的沙滩,白无常也纵身跃入海面。 海底涌出数丛气泡,填平了漩涡。 天海间,寂静如初。 波涛随风,潮起潮落。 安静的好像从未有人来过。 都说地府无门,黄泉眼便是通道。 世人不知,有水的地方就能造出黄泉眼。 否则,丰都城怎会终年冰冷潮湿? 就算世人知道了也没用,且不说常人能否抵得住丰都城的阴煞冰寒,单就黄泉眼而言,只有地府的人才能造就。 否则,丰都城怎能在三界中横占一席? 又回到了冰冷如初,遍布腐臭的尸骸地。 黑草途中,血迹连连。 一个少年,上身精赤,下身红装,以铁链引路,劈死食尸的恶兽无数。 他半边血脸,快如闪电。 在通往丰都城门的路上,他是最厉的那只鬼。 后面追着一个中年汉子,衣衫不整,白袍烈烈。 腰间配剑,手舞羽扇,他紧紧相随。 丰都城门,血迹斑驳,门上布满了杂乱的黑钉。 铁链舞动如风,蛮横的劈碎了城门。 门司恶鬼弄了两碟菜,一壶酒,正在独饮,突然被横风扫过。 风打城门破,砸烂了酒桌。 紧忙滚到一旁躲避危险,差点没吓出屎来。 是哪个不知死的敢砸地府大门? 满心愤怒,抬头刚要骂,一道黑影闪过,又造出横风如刀,割裂了门司的脸。 摸了摸鬼脸上的伤口,看到掌上有血,心性大怒,凭空抓来两柄镇鬼短斧,爬起来就想追。 再一道白影闪过,同样疾行如风。 白袍宽大,第三次带倒了门司,险些摔断他的獠牙。 半空中,留下一声长啸:“赔门司大人的城门钱。” 还没爬起来的时候,头上又被两个硬物砸疼。 硬物弹到地上,仔细一看,竟然是两只金元宝。 望向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闪去的方向,抹花脸上的泥,门司隔空劈斧,大声咒骂:“剁不烂穷鬼使,这是要造反吗?” 爬过去,将金元宝揣在怀里,看看满地破裂的城门碎片,摸摸头上的包,恨恨的自语:“我先去找牛头、马面来助拳,再和你们无常鬼算这笔账!” 暗定主意,门司旋动身形,化做一投阴风,吹向森罗大殿。 黑无常直取判官府的方向,遇墙劈碎,遇鬼打散。 从丰都城门直通判官府的这条线,已被他打的面目全非。 紧随其后,路过他损毁的地方,白无常就撒下钱财,以做修缮之资。 丝毫不愧对白君帽子上的“一见发财”。 丰都城内,四处恐怖。 唯有一个判官府清新儒雅。 门前有树,树上有果,荫下有花。 特立独行的一道春色,自丰都建成伊始,从未变过。 此时这道春色,同样难逃噩运。 铁链劈碎檐上瓦,横分两道朱红门。 砰然巨响,震断果树。 只用了不到一眨眼的时分,春色毁尽。 落在院子中央,黑无常横目四望,到处去寻藏书房。 院子里,百花争艳,彩蝶闹春,飘来一阵茶香。 无心赏茶,顺着茶香来处看去,院子的角落处端坐一个人。 石桌上,茶器古香,这人正在烹茶赏景,一副安然。 好像眼前巨变,全与这人无关一般。 ------------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朱笔 茶之一物,天生地养。 是造物主赐给人间的仙种。 无论穷人或富人,谁都买的起茶。 穷人喝茶,井水煮沸,胡乱冲调,和叶吞下。 富人品茶,水火共鸣,美器名具,必须是名家手笔。 判官府院的角落里,有人弄茶。 水是春花露水,火是果木文火。 好一副悠然自得。 茶是初秋新茶,人是儒雅文生。 好一派气定神闲。 凝心明目,十指悠闲,用尽了神农十八手,烹出香茶。 茶汤清亮,徐徐入杯,推向石桌边缘。 “请。” 简单的一个字,望向黑无常。 这人终于抬起眉目。 清新淡雅,人如其茶,白冠绿袍,眉目如画。 像在湖边静读的俊秀小生,也像卸去戎装的先锋战甲。 文生武气,他集于一身,颇有些不俗之气。 他文质彬彬,谦卑有度,一副主人姿态。 不理茶,黑无常冷说来意:“我要车轮卷。” 低眉一笑,再烹新水,不徐不急:“劝君更饮一杯茶,莫叫新水淡如花。” 正在营造如诗如画的意境时刻,半空中,又降下来一个人。 劈手抢来刚刚煮好的新茶,牛饮而尽,擦了擦嘴角,对文生公子讥笑:“花儿明明艳丽,你偏偏把它们说淡了,有违三界常伦,你不对啊。” 停下了烹茶的动作,皱眉抬头,端量这人。 他白袍散乱,露出半个胸膛,满身臭汗,血迹斑斑。 实在配不上他一脸的英俊神采。 微微皱眉,刚想斥他几句鲁莽,又被他抢着笑言:“两位客,一杯茶,这种待客之道,古今不闻,你又不对啊。” 将空杯推向文生公子,大刀阔马的坐在他对面,连声催促:“别停,快点煮茶。” 他只用了三言两语,就把好好的一个主人变成了卖茶小贩。 一个冷声无言,一个字字珠玑。 合该我倒楣,怎么被这么两个人打上门来? 继续弄水,定了定心神,正了正嗓音,文生公子淡雅反驳:“冠不正不语,糜不方不食,兄台气度非凡,一定懂这个道理。” 不错,他终于知道还嘴了。 白无常轻笑,伸手摘下了这人头上的白冠,扣在自己头上,再举手催他煮茶,继续戏弄:“我现在有冠,你没有,所以,你只管干活儿,别说话。” 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种无赖,文生公子瞪大了眼睛,刚想反斥几句,又被白无常抢过话头:“老弟从幼儿长到成年,一定喝过娘亲的奶水,奶不是方的,有本事那个时候你别喝啊。” 他已被气得白面通红,嘴唇直抖,白无常却丝毫不敛得意,松松的补了一句:“喝了无形奶,忘了亲乳娘,你还是不对啊。” “你!”手上一颤,险些摔翻了茶壶,重重的哼一声:“粗鲁!” “哦?”白无常顺手牵过他手里的茶壶,为空杯注满新水,讥笑反问:“原来冠不正不但可以说话,还可以骂人。你终于对了一次。” 取水浇熄了煮茶火,这人终于不再维持风度,没好气的拱了拱手:“请茶送客。” “好说。” 白无常饮尽杯底,将帽子又扣回到这人的头上,向他摊开手掌,满眼微笑:“把车轮卷给我。” 举手正了正白冠,这人哼笑一声,扬起下巴,满脸高傲:“兄台既然知道有车轮卷这本典籍,就必是我地府的人,怎么不懂我地府的规矩?” 没有阎王令,不能查生死。 这便是他所指的规矩。 句句不离拘礼,做事全凭规矩,相貌不错,却有点呆傻。 听清了他的问话,指着他的鼻子失声大笑,白无常几乎笑出了眼泪,好像在笑世间最可笑之人。 边笑边站起身来,踱到黑无常身边,正式给文生公子引见:“老弟可知道这位小爷是谁?” 上下打量了一眼黑无常,精赤上身,一脸俊美,眉宇隐恨,处处血痕。 看向他手臂上的阴寒铁索,文生公子深吸一口气,拱手回问:“莫不就是司职勾魂拘魄的黑君无常?” 连连点头,白无常竖起拇指赞许:“老弟好眼力!” 赞许过后,又凝声反问:“既然认出了小爷,难道不知道小爷专反地府的规矩?” 第八代黑君无常的狠辣,早已传遍地府的各个角落。 他岂能没有耳闻? 虽然心里胆怯,却强撑冷硬,深吸一口气,语意决绝:“见不到阎王令,本判不能从命。” “哟?摆官架子吗?” 低头几声笑,白无常轻轻走近,举手搂住文生公子,在他耳边悄悄说:“我给你出个主意,保证两全齐美。” 他一身臭汗,腋下难闻,偏偏将文生公子挟在臂下,挣扎不脱。 只能强忍烦躁,任白无常再说:“判官府的第一代生死判是催夺命,他遗下一对判官笔,传闻上诛天仙,下斩地鬼……这对笔,现在一定传到了你手里,你就随便拿出来比划两下,忍着点疼,让小爷把你揍趴下。不是你不拼命守护典籍,而是被黑无常强抢去了……阎老头要问,你就这样说,保你相安无事。” 这算什么馊主意?畏罪串供吗? 用尽全身力气,从白无常的裹挟里钻了出来,文生公子将头摇的山响。 整理好了衣襟,文生公子再对黑无常拱手施礼:“车轮卷有伪书万万册,真册只有一本,我本可以随便给你一本假册打发了事,但君子不做暗事……” 啰里巴嗦,竟然不受劝。 听不下去他的义正言辞,白无常强行打断:“劝你行个方便,小爷正在气头上,你千万别触他的楣头,否则,整个地府都会被你连累。” “君不进劝,我心凄然。” 文生公子一声苦叹,自左右两袖里各摸出一支判官笔。 笔身由万年枯竹所制,笔毫是赤火的朱红。 判官朱红笔,三界有美名。 左手能画,右手能书,同时落尽血墨。 多一笔添阳寿,少一笔命该绝。 都说森罗无常索命无情,地府判官却连命都不用索,仅在纸上勾勾划划,就已签定了你的来世今生。 将朱笔轻轻一敲,发出空空竹鸣,文生公子眉宇愁苦,勉力一叹:“文请不能送客,只能武请黑君了。” 施过了战前礼,将朱笔架成十字护胸,他与黑无常再客套一句:“我学艺不精,还请黑君手下留情。” 生死判官,夺命无情。 以一对朱笔之功,强定人世的因果报应。 虽然这对笔早已经不在三界里蛮横了,但此时出招,或许依然有雷霆之功。 他点名要对战地府里最狠辣的黑无常,看似淡雅,却实则狂野。 难道看以懦弱的书生,却暗藏神功? 不敢小瞧了他,白无常侧出一步,胸口提气,轻摇羽扇,暗自替黑无常观阵。 “我不为难你,交出车轮卷。” 一贯冷酷,黑无常并未出招,再次讲清来意。 见黑无常不肯退,也不进招,文生公子的胸膛几番起伏,终于下定决心,强硬的举起双笔,大叫一声,冲向了他。 他叫声撕裂,脚步深滞,毫无功法,甚至不敢睁开眼睛,好像泼妇打架。 这算什么招式?难道故意为之,避人耳目? 心里狐疑不定,待他冲近了,白无常悄悄踢出一颗小石子,击向他的脚踝。 石子击中,文生公子腿下一软,尖叫一声,应声摔倒。 因为冲得太急,摔倒后又向前滚了三滚,蹭破了衣衫,刮花了脸面。 连一对判官笔都摔脱了手。 看他这副狼狈相,心里哭笑不得,谁曾想这一代的生死判竟然手无缚鸡之力? 堪堪苦笑,白无常上前扶起了哎哟感疼的生死判官,叹息摇头:“你哪里是学艺不精,是根本就没学过艺。” 忍着疼,擦掉了脸上的残土,生死判官谢过了白无常的搀扶,捡回了朱红笔,彬彬有礼:“刚才是我脚滑了,我还可以再冲一阵。” 再冲一阵? 好像刚才连半阵都不算吧? 羽扇弄风,扇了扇他脸上的伤口,白无常苦笑劝声:“为了你的门牙着想,还是算了吧。” 气势汹汹的一路打砸进来,却没想到落入一场闹剧。 再也没有耐性等这两个人说尽废话,黑无常铁索霸气,方圆横扫。 一招落尽,判官府的院墙败落,化做尘埃。 没有了院墙的护佑,满园春色立即被地府的阴寒吞噬。 花草枯萎,果树结霜,石桌冻裂,茶水成冰。 冰寒侵入,文生判没有法力护身,立即嘴唇青紫,抖做筛糠。 抖的可怜,站也站不稳,蹲下身子,将身体蜷缩成一只虾米,双手捂着冻脆的耳朵,手背上裂出丝丝血口。 恨不能将脑袋埋进书生袍里,狼狈的风雅全无,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招使过,黑无常恨意凭生,散出鬼火阴煞,阴冷逼问:“交出车轮卷,饶你活命!” 怕他真的下了黑手,白无常横出一步,隔在黑无常与文生判之间,盘膝坐下,对着几乎冻僵的书生笑言:“交出车轮卷,我出钱给你重修院墙。” 一个威胁,一个利诱。 还有什么卑鄙的手段是黑白无常使不出来的? 身体已被冰霜覆裹,舌头几乎被冻硬了,文生判一脸苦相。 他无法无道,唯有信念坚强,强睁双眼,颤微微的说出一个“不!” ------------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你帮谁 判官府阺,围墙散碎。 苦心经营的满院花草,都化做白雪皑皑。 狂风席卷冰霜,将丰都城里的最后一抹春色吞尽。 残景还不算完,除非文生判官交出车轮卷。 可他,无法无功,极尽呆板,偏偏有一颗强硬的心。 宁愿死在阴煞里,绝不屈从。 一个要杀,一个等死。 无尽的悲意萧瑟。 铁索环环相扣,阴风吹过环眼时,龙吟高啸。 听到啸声凌厉,白无常大惊:怕是小爷仇恨激荡,真的对判官动了杀心! 既然拿不到车轮卷,我留你何用? 心念一定,铁链横飞。 怕黑无常闯出大祸,白无常哪敢再照顾他的心意? 抓起文生判的腰间丝绦,使出鬼影迷踪,救下他的性命。 有白无常护持,铁链只抽中了文生判幻影,劈碎了院地,溅起黑泥。 冷眼相顾,见到白无常已拎着文生判退出百步之遥。 文生判手足垂荡,生死不明,好像挂在猎人腰间的一条死狐。 看了看文生判还有微弱气息,白无常苦笑进劝:“小爷,无需急于一刻,查看车轮卷是个慢活儿,等会我用阳间火烤回了他的命后,再细细拷问。” 正在软言相求时,听到凭空一声大喝:“白老弟闪开,让某家教训野小子!” 吼声震的府地摇荡,一柄开天辟地的恶鬼钢叉破风而来。 钢叉御起万年冰雪,直刺黑无常的胸腹。 铁链不动,任凭钢叉前行。 刺到胸口时,黑无常微微侧身。 钢叉路过黑无常,一把被他抓住叉尾。 将叉头倒转,甩手刺向地面,钢叉应声没进土里。 化攻势于无形,刺鬼钢叉凭空消失了。 一个洪荒身影切入战局,百拳成风,拳拳不离黑无常的面容。 身影牛头人身,高达百丈,恨要将黑无常的俊容砸碎。 铁拳舞出刚风,牛头看似身形笨拙,使出招来却灵巧十足。 残败的院落,再次被踏成烂泥。 牛头上有千尺巨角,角锋尖锐。 轻巧的一个腾跃,黑无常负手立在角锋,像钉在牛角上的黑针,任牛头怎么甩,文丝不动。 双角太长,牛头将拳头举得再高也够不着角锋,抓不到黑无常的身形。 他就算再傻,也不敢将法术施到自己的双角上,岂不是自累其身? 本来威武刚猛的一对破天牛角,此刻竟促成了自己的败局。 哇哇狂叫,嘴中破口大骂:“小贼,有能耐你别耍奸!” 骂了一句不过瘾,刚要骂第二句时,牛鼻子已被一条铁链穿过。 铁链锁住了牛头的功法,让他想幻化回人首也不能了。 黑无常立在角锋上,手执铁链,牵引着疯牛四处乱撞,享足了牧牛的威风。 护着文生判躲开疯牛狂奔,白无常无奈的叹息:“打架就打架,你何必偏得弄个牛头套着?既麻烦又吃亏。” 正在疯牛狂舞时,一柄黑缨钢枪随后而至。 钢枪聪明,不去战黑无常,先挑出了埋在土里的钢叉。 钢叉破土而出,被钢枪甩向牛头。 有叉在手,牛头立即舞叉上刺,招招不离黑无常的身形。 钢枪随影而至,黑缨铺天盖地,舞出了数万支枪头,将黑无常的身形锁住。 黑无常若不撒手铁链闪躲,恐怕就要被刺出几万个透明窟窿。 战局凌厉,性命堪忧。 在危情时刻,一道闪电凭现。 须知地府终日暗黑无光,此刻有闪电现世,几乎刺瞎了众人的双眼。 闪电晃过时,枪叉之功锐减。 雷鸣声响,逼退了枪叉。 举目四望,见到牛头的另一只巨角顶锋上,立着一个少女。 少女白面如霜,寒气逼魂,墨发如瀑,一身黑衣。 右臂上绕着一只皮鞭,鞭身上嵌着一扣铁环。 “牛头、马面?” 人冷,声音更冷:“闻名不如见面,卑鄙的让人可怜!” 远处的白无常轻轻一笑,今天真是热闹。 见她帮黑无常解围,马面咬牙切齿,枪指少女,恨意满满:“你想救他?” “谁杀他,我杀谁。” 少女明眸闪烁,冷看一眼黑无常。 “他的命,我来取。” 前半句听着是想救人,后半句听着是想杀人。 牛头的鼻子还被铁链穿着,血流如注,哪有心思听这些废话? 仰头哇哇一声大吼:“哪来的疯婆子?滚下来让爷爷看……” 话没说完,一只毛嘴又被皮鞭缠住。 恨的牛头双眼欲裂,举叉乱捅。 马面的钢枪随后跟上。 将铁链左右扯动,黑无常好像在耍动提线木偶,牛头的叉风非但沾不到他与魍电的半点衣角,更成为了抵御马面的利器。 看一眼曾经的蝶儿,泛起百般滋味。 想了想童女化繁星,苦水溢满心头。 与我有过交集的人,竟然没有一个能得到好下场。 收起心头萧索,对魍电轻言:“你下去,不必战。” 哼,又摆出这副鬼样子! 我亲眼见到你情伤幼女,心里如此肮脏之人,也有脸故作冰寒? 狂妄吗? 再给你来些更狠辣的! 有黑无常提线牛头护招,魍电收回束缚牛唇的皮鞭,趁枪叉交集时,跃上黑缨枪头。 黑枪进招,刺向黑无常的眉心,魍电鞭打,横扫黑无常的腰际。 救人者,突然变成了杀人者。 下有钢叉,上有黑枪,中有皮鞭,黑无常的周身要害已被寒风包裹。 变数如此之快,白无常大惊,无斩常出鞘,使出雷霆之力,将利剑甩向钢叉,要为黑无常搏一条活路。 剑风未至,数点寒星。 几声脆响刺耳,神兵利器受阻,危情暂消。 皮鞭隔空一响,魍电仰天娇喝:“如此狂徒,留他何用?” 风响烈烈,凭空虚立了一个女子,眉目细致,袅袅婷婷。 她长发一束,双手空空,轻回魍电:“他该不该死,自有阎罗定罪,我们做刺客的,何须多事?” 凝起眉目,魍电刚要回言,又听到另一声赞许:“风师妹说的对,况且孟女有言,黑君不可灭,电师妹,收手吧。” 寻声相顾,看到另一个女子御风而行,腰间挂了两把弯月短刀,与魅风同劝自己。 “刀师姐也来挡我?” 魍电冰冷扬笑,心意决绝:“你们与黑鬼为伍,我与牛马同路,三对三,很公平!!” 鞭响霹雳,魍电不由分说,直劈黑无常。 “黑无常,亮出你的兵刃!” 回眸往事遥,冰雪寒飘飘。 一碗孟婆汤,故人仇萧萧。 昔日离愁在目,黑无常怎能与魍电对招? 他未动,魑刀与魅风却同时动手。 刀削两股阴风,冰锁皮鞭。 暗打数点寒星,刺破杀气。 霹雳闪烁,鬼电阴森,皮鞭左右逢敌,同战魑魅。 见三大刺客乱战成一团,牛头、马面毫不手软,借机再破黑无常。 判官府春意损毁,已成了地府内斗的战场。 翻一本车轮卷而已,却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不得已,抛下文生判官,白无常刚要跃入战局,又听到远处遥遥鬼吼鬼叫。 一股寒风阴煞翻滚袭来,像移动的铜墙铁壁,推向判官府地。 鬼火连天,鼓声雷动,几十万鬼卒驾风而来。 阎老头到了! 地府里也只有他出阵,才舍得摆出这么大的排场。 有鬼卒助威,马面精神抖擞,黑缨钢枪上下翻飞,冰雪漫天,招招取命。 “全看我的面子,儿郎们住手吧!” 鬼冥帝音响彻丰都,一声劝和,卷起狂风无数。 能做地府的头头儿,至少也有一招能拿得出手的玩艺。 有阎罗君王说和,马面不再动手,收枪凝气,等着看阎君怎样发落黑无常。 地府鬼卒刀枪闪亮,到了近前后,分列两侧,让出一条通道。 走出了森罗殿主——阎罗君王。 看了看此地的满目疮痍,阎罗苦叹,刚要说话,却被门司鬼卫抢在了前面。 一对斩鬼斧,齐指黑无常,急与阎罗告状:“就是他翻反地府,打碎我丰都城门,牛头马面司刑官是捉拿叛贼的。” 一句告状,让牛头马面做了英雄。 铁链还提着牛鼻子,黑无常立在角锋上,俯看阎君王,冷声逼问:“给我阎罗令,我要车轮卷。” 打破城门,砸烂判府,还没问他的罪,倒被他先审上了。 老脸瞬间铁青,任他本事再大,祸也闯的太离谱了。 这件事,要是不做出个样儿来,以后还怎么当地府的家? 重重的咳了一声,仰头正色对视黑无常:“你先把牛头放了,下来说话。” 铁链扯的更紧,牛鼻子黑血喷溅。 有阎君主持大局,黑无常依然冷傲:“不给我车轮卷,谁也别活命!” 造反了,造反了! 这是明明的造反了! 气得浑身颤抖,阎罗厉声大吼:“白无常!你帮谁?” 有趣了,问不了小爷的罪,倒是逼我。 快跑几步,站到阎罗身旁,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阎老大刚刚是在问我?” 重重的哼一声,气势十足:“你清清楚楚的跟本君说一句,你到底帮谁?” 嘴角扬笑,白无常点了点头:“这还用问?当然是帮……” 话说到一半,突然嘴里冒出鲜血,白无常面色铁青,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低头看见洒在白袍上的鲜血,黑眼珠变成白眼珠,身体僵硬,双腿一蹬。 他晕了过去。 软软的伏在地上,好像睡着了一样。 ------------ 第一百一十五章 阎魔 有一种傻,叫大智若愚。 夹在冤家之间的人,如果会装傻,可以两头都不得罪。 两头都不得罪,往往也代表两头都没落下好处。 况且,装傻实在是太累了。 白无常是个懒人,索性装死。 死的嘴里喷血,死的身体冰冷。 你还能指望一个死人帮谁? 即使心知肚明他的小把戏,阎罗也只能把苦水往肚里咽。 真想狠狠踩他一脚,又怕坏了君王风度。 他是装死了事,但凭空现身的三大刺客还在虚空凌立。 风姿卓越,千娇百媚。 逐一赏过三人的美,阎君放软语气,大肚一腆,扬首笑问:“这三位妹妹可是我地府中人?” 魑刀,魅风,魍电。 各自报过字号。 “原来是新任的三大刺客。”有美女凌空,阎罗的一张老脸绽放如花,向前一步,挺胸昂首:“本君就是丰都城主,森罗殿王,阴曹鬼帝,地府冥君……” 受不了他的诸多啰嗦,魍电抢言:“我在地府做刺客,专杀不公平。” 霹雳一声鞭响,冰雪飞扬,魍电冷音如刀:“你们窝里蛇鼠斗,很公平,我谁也不帮!” 闪电凭现,在光亮的瞬间,魍电已经隐去身影,再无踪迹。 蛇鼠斗? 这是摆明了骂君王。 有一个砸破丰都的黑无常还不够,还要再加一个刺客魍电? 阎罗的眼睛斗大如牛,半张着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了。 呆了半晌,终于颤微微看向魑刀魅风:“你们帮谁?” 她们明艳一笑,各自收招,跃在书阁屋顶的檐角,飘飘坐下。 “除了黑君不能死,你们爱杀谁杀谁,我们看热闹。” 黑君不能死? 他翻反丰都,砸破城门,摧毁判府,拳殴刑官。 最该死的人居然不能死? 气得胡子乍立,阎罗再次鬼音震天:“我才是君王,谁敢说黑君不能死?” 鬼音未落,阎罗突然身高千丈! 一个胖肥的老头儿幻化做荒野英雄,宽肩乍背,冥音破天! 他浑身长满蛮横的尖刺,有鬼火护体,映绿了整座丰都鬼城。 吓得鬼卒们弃兵逃蹿,生怕被阎罗的巨脚踩中。 顿时军不成军,溃散的像风卷黄沙。 先后吃了几次闭门气,竟然逼的他现出阎魔真身! 黑无常丝毫无畏,嘴角冷笑,拉紧铁索,将牛头当做他的坐骑。 牛头的鼻子几乎被穿破,吃不了疼,只有顺力凌空虚渡,让黑无常与阎魔平视。 面对阎魔的真身,黑无常只有他的鼻子那么大,阎魔若是张开嘴,能将他囫囵吞下。 阎魔真身已现,必定决意一战。 这一战,押上了生死,赌上了君位。 将要动手时,耳边渺渺有俏音:“发这么大的脾气,你想吓唬谁?” 谁敢在此刻抢话? 不要命了吗? 放肆! 寻声下望,见到书阁木门被轻轻推开。 柔软的几步,走出一个佳人。 一袭裙装,清新如兰,举手芬芳,星眸含香。 长发被梳成一条乌黑的辫子,没有首饰相衬,更显得她天人绝色。 明明是少女芳香,她偏偏叫丰都的孟婆。 仰头看着破天的阎魔,孟婆红唇轻启:“我今日裙装,不便凌空,你矮一些,我也好与你说说话。” 恼羞成怒的声音自半空中落下,阎魔恨意未衰:“谁说黑君不能死?我今日偏要为我丰都除逆!” 咯咯一声脆笑,孟婆皱起纤眉:“原来你在生这句话的气。”轻轻抚着娇面,婉转回音:“是我说的黑君不能死,要杀,你杀我吧。” 阎魔大惊! 地府中人,各司其职,向来互不相问。 从未曾听说过黑无常与孟婆有来往,她怎么竟然护着黑无常? 见阎魔真身依然,孟婆笑声妩媚:“多年来,你一直觊觎我的美貌,我岂能不知?此刻,你若肯受我一劝,今夜,我必给你些甜头。” 孟婆之美,不可方物,最毒之心,无人能近。 若是能得到她的甜头……三界里,足够炫耀万年。 想了想枕边温柔,千丈阎魔火焰尽消,瞬间回落成一个肚腩肥大的长须老头儿。 堆起皱纹,对孟婆讨好的一笑,刚要走近,又见她纤眉紧锁:“我不喜欢人多,留下黑君,你带其他人走,然后……回房等我。” 回房等她! 从孟婆嘴里说出这四个字,该是多么温存的四个字。 顿时暇想无限,阎罗色欲迷心,转头挥手:“撤!” 鬼卒们一见战势全消,乐不得各自出逃,牛头还在鼻孔蹿血,马面紧追两步,急问阎罗:“君王,牛头……” “你传令下去,今天谁敢接近我房门百步之内,我让谁下地狱喝粪汤。” 传好了令,又瞪了发呆的马面一眼,大声叫骂:“没眼力见的马面鬼,还不快走?” 回首看了看受苦的牛头,心里盘算了一下粪汤的滋味,马面大叹一声,倒拖着黑缨钢枪,也随阎罗离去了。 目送众人远去,孟女仰首冷问:“黑无常,翻反地府,你犯了多大的罪?” 轻释铁链,御着牛头缓缓落下,黑无常依旧居高临下,冷颜无声。 “放了司刑官。”孟女低眉沉声,强压恨意:“阴曹内斗,传将出去,我丰都的脸都丢尽了。” “我要车轮卷。” 终于,黑无常冷冷出声,已经蛮横的丝毫不讲道理。 车轮卷不归司刑官掌管,何必挟持牛头? 就算牛头动手在前,所受的教训也已经足够了。 没有车轮卷,不放司刑官。 这是谁家的道理? 侧头轻笑,孟女不与黑无常理论,语意深幽:“别看你现在站的高,只需让你见一个人,你立即跳下来。” 轻言后,孟女再冷声叮嘱牛头:“牛司刑,等下黑无常撤去铁链后,你最好立即走。要是多事,我不敢保证你受伤的只有鼻子。” 听尽了她的每一个字,黑无常暗自萧瑟。 寒心如冰,谁还能让我动容? 说完这两句话,孟女回步书阁,请出来一个人。 一袭红衣,像火一样红。 青春少女,像花一样艳。 二八年华,清脸削瘦,红唇如樱,眉宇似画。 是她! 东海浪边的她! 化做繁星的她! 痛彻心扉的她! 眉目已呆,气息凝固,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手中的铁链无声滑落。 牛头的封法即除,想了想孟女胁迫在前,自己此时落单,不得不饮恨离去,伺机再报! 忘了驭风,黑无常百丈坠下。 孟女挥袖,隔空摄住了他,将他慢慢扶摇落下。 一步一步走近她,越来越清晰。 她还是她,只是高了许多,瘦了许多,已不再是十三岁的娇女,到了初嫁的年华。 脸上的稚气不再,倾国倾城的娇柔华美。 你极尽美丽,可是,为什么瘦了这么多? 是谁让你吃尽苦头? 你可以对我说。 她静静孤寂,任凭黑无常慢慢走近,目光与他相接,却丝毫无衷。 你不认得我了? 我是东海浪边的黑君哥哥,红衣已被怒火烧尽。 相隔十步,黑无常驻足,紧锁俊眉,凝息无声。 一万句话哽在心头,不知从何说起。 想轻唤你一声,不知你的真名。 盼你唤我一声,你却无动于衷。 就这样默默相视,天荒地老,万年无声。 一声轻叹,打破静寂,孟女轻言:“该说的话早晚要说,该认的人早晚要认。” “黑无常,她是我地府的新任刺客——魉情。” 魉情。 两情无言。 两情饮恨。 “要不是今天闹的动静太大,我永远也不会让你再见她。” 两情相忘。 两情离殇。 “无妄灾星,舍身取义,我地府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两情孤寂。 两情荒年。 “魉情化身繁星时,只有十三岁,这是十六岁的她。” 十六岁,原来是三年后的她。 一别已经三年?是谁错乱日月? “她已喝过孟婆汤,没有半点前世的烦扰。” 没有烦扰,没有过往。 一路东海,化做尘埃。 她明眸美丽,却空洞无色,说不尽的深幽。 明明在看着我,却似乎视而不见。 耳边笑语,全是过往云烟。 该谢孟女,找回了三年后的她。 该恨孟女,抹杀了她所有年华。 脑中混沌迷茫,黑无常寒意四散,冻的方圆之地降下白雪。 白雪挟冰,冻醒了伏在地上的白无常。 扶着脑袋,他斜斜坐了起来,环顾四周,一脸茫然:“千军万马呢?怎么全都消失不见了?” 雪纷飞,看到几个人影绰立,白无常追了过去。 见到有雪中俏立着孟女,立即一副嬉皮笑脸:“地府里干娘的本事最大,如果我想看看车轮卷,干娘一定能帮我……” 话未说尽,扫了一眼孟立身边的女子。 这一眼,白无常呆若木鸡。 句不成句,满眼惊疑。 再看向小爷,他眼中只有这个女子,无言静立。 见到白无常也来凑局,孟女讥笑:“没看出来,你装死有一套。” 深吸一口气,对已经痴绝的白无常介绍:“这是我地府新任刺客,魉情。” 情,她的字号里有个情字。 果然是她! 回过神来,擦去头顶的白雪,一脸苦笑:“干娘,这个玩笑开大了,你居然跟我们抢人?” “你错了!” 孟女沉声定语:“是她主动与我的约定。” ------------ 第一百一十六章 轮回门 白雪飘零,阴寒成冰。 破败的院墙内,一片萧杀。 地面上脚印无数,留下残兵利器,证明有数万鬼卒曾经来过。 风雪中,孟女依然眉目如画,不掩风采。 深深沉一口气,白雾飘渺。 雾色散尽,孟女低眉,轻若飘雪:“魉情在阳间时,曾向我求一个约定,既然孟婆汤是她注定不能摆脱的命运,她愿留在地府,哪怕与……黑君,相守相忘。” 相守相忘。 如今,果然如此。 人在咫尺,心在天涯。 雪未散,黑无常的心更寒,看着魉情,满目无言。 低声轻叹,孟女替魉情扫去肩头雪,正视黑君,纤眉微聚,轻声劝言:“此情此景是她所求,你应该替她高兴。” 她所求? 好笑话! 若能活尽阳寿,谁愿半路做鬼? 她舍命为公义,难道这就是报答? 他无声相望,任雪飘零,风寒自心而出,回驻心中。 她星眸空洞,视而不见,染白了青丝,霜凝了眉睫。 破了城门,砸了判府,追来追去,人在眼前,却不相认。 见黑无常依旧沉声无语,孟女心知他积恨成疾,也不免与他同愁,堪堪苦笑,再进一句:“人生本无常,无常君最应懂这个道理,你何必自扰?” 人生本无常? 是谁在捉弄命运? 轻轻挥袖舞散魉情身上的飘雪,孟女也心疼的看着魉情,萧索长叹:“在未到东海时,她早已明知自己是无妄灾星,今天的所有,全是她自己的选择,黑君若是敬她重她,应该释怀了。” 未到东海时,她早已明知? 是谁告诉她的? 是谁在幕后操纵黑手? “孟女。”无声纵雪,黑无常终于出声,双目轻微,言语冰冷:“是谁告诉她,无妄灾星这件事的?” 他一字一顿,杀气满盈,铁拳攥的惨白,白过飞雪。 “是你。” 看着黑无常,孟婆满目苦楚:“若是黑君不与天争胜,也许……”说到这里,孟女又轻轻摇头:“无妄之灾,无人能挡,一切都是注定。” 我? 是我? 孟女诡计多端,难道想瞒天过海? 钢牙咬碎,刚想紧紧逼问,白无常抢着问话:“干娘,这个玩笑开不得。未到东海时,小爷并不知道小丫头……魉情是无妄灾星,怎能对她明言?况且,就算小爷知道了,也不可能告诉她。” 仰头望雪,孟女几声苦笑,未答反问:“黑君今日翻反地府,本是应罪不容诛,你可知我为何派出三大刺客要保黑君的性命?” “或许因为小爷独战正中妖族,为地府赚下内丹……”白无常笑答半句,又连连摇头:“就算今日没有三大刺客现身,想要在地府里伤了小爷,痴人说梦而已。” 轻轻一笑,孟女也摇头:“黑君独战正中,是为报私仇,我若想强抢内丹,也无须假以黑君之手。” 心里好笑,孟女依旧狂妄,要与黑君争短长,他们之间这一战,也许早晚会发生。 走近孟女几步,白无常软下语气:“干娘讲话好玄机,我猜不透,请干娘明示。” “若不保住黑君的命,他怎么会亲口告诉魉情的前身就是无妄灾星?” 未到东海边,是过去的事。 保黑无常的命,是此时的事。 保住此时的人,去做过去的事。 这句话,谁能听懂? 轻轻敲了敲额头,白无常再求一句:“干娘,这句话更玄机,我洗耳恭听。” 有他缠问,黑无常一言不发,一双鬼目死盯孟女,只等她一句说不圆全,就要破脸拼杀。 “我地府有轮回门,前看后世,后望前生。” 孟女一语洞破天机,接着将话讲个清楚明白: “进入轮回门,身陷万般苦。黑君明知这个道理,却拼着损毁真灵强行闯进轮回! 他在吞鹰蛇聘请护嫁人的前夜,偷走了无妄灾星,隐姓埋名,活在三界的缝隙里。 有黑君守护,无妄灾星多活了三年阳寿,享尽美好年华。 这三年里,他们一定活的像星光那样璀璨,像月亮那样独明。” 短短几句,无尽暇想。 她貌美如花,他冷玉无瑕。 她温柔可人,他情衷如画。 “然而,这三年里,无论他们生活在哪里,哪里就寸草不生,天灾不断,只把人间祸乱。” 可以想见,一个阴煞寒冰,一个无妄灾星,怎能度日安生? “天灾如影随行,无妄灾星早生疑心,她极尽聪慧,黑君又不擅诳语,几句巧问,就套出了黑君早已知晓前情往事。” 又想起了她的俏皮,她的聪明,她的勇敢,她的笑容。 “也许她用尽赖术,也许黑君情非得已,终于亲口认证她是无妄灾星。” 祸从口出,谁也想不到一句回答,竟然玉殒人亡。 “天灾愈演愈烈,无妄灾星心知黑君为了守护她,宁死与天争胜,为怕连累黑君,她偷偷别离,游荡到了正中妖地,想以天灾之功,毁尽人间妖魔。” 回想前情,自下了力王妖山,她几次想独自逃离,却被黑君阻拦。 这一拦,却终究将她送上死路。 “我派墙头草与水中宝调你们入正中洞府拖延时间,就是要救回无妄灾星十六岁的肉身。” 那日,在力王洞府,偷偷救出的女人,竟然是她! 无妄灾星! 魉情! “一个人不能活两次,既然救回了她十六岁的肉身,她十三岁的肉身一死便要化星,这是天理纲常。” 难怪有两大鬼使守护,都保不住小丫头的肉身。 三界里有太多的天理纲常,与无妄灾星一样,无解。 又忆起那夜崖顶的冷风,墙头草与水中宝跳崖前,曾对她说过,三年后,她会美艳无双。 她们救了她的十六岁,早已见过她的美貌。 今日终见,果然无双。 凝心听完孟女讲的故事,黑无常冷声笑,铁链响:“这些事若是我做的,我怎么不知?” 明眸一笑,孟女轻答:“因为你喝了孟婆汤。” 我居然喝过孟婆汤? 心中惊怒,英眉倒拧:“何时?” “你出了地府后,在林子里的茶摊上,我妹子亲手递给你的毛尖茶。” 孟婆的妹子,又是孟婆的妹子! 巧语俏笑,竟然害我! 倒吸一口冷气,白无常宁思片刻,轻问:“可是,在喝茶之前,小爷并没有经过这些前情过往……” 得意的一笑,孟婆微扬起头,傲气反问:“难道忍受苦楚,自甘钻入轮回门的,只有黑君一个吗?” 孟婆的妹子,也钻了轮回门。 这一切,再无破绽。 可是,茶摊妹子为抹去黑君与无妄灾星的三年过往,甘受轮回苦楚……她与黑无常,难道也有早已忘却的过往? 一切都是姻缘造化,不堪人言。 上前一步,黑无常紧逼孟女,英目充血:“将那三年的记忆,还给我!” “求我赐你孟婆汤的,也是无妄灾星,她不想让你记住她半分音容。我若不是看在她为三界舍身,手下留了情,现在你连她的样子都记不住了。” 答完这句话,几声巧笑流淌,孟婆对视黑无常,语音高傲:“况且,有解药的不叫孟婆汤!” 讲完前情,马上破脸,这两个人。 完了,怕又要动起手来。 白无常立即横步,站在两人中间,与黑无常细语:“小爷,事已成定局,何必追问过往?该留的已经留了,该去的由它去吧,这也是小丫头的心愿。” 她的心愿? 是啊,她的心愿,我一个都没能守住。 宁息片刻,收起怒火,黑无常冷对孟女:“若被我查出你有半句谎话……” “不用你查,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之前说的,没一句是真的!” “行了!”白无常大喊一声,长长苦叹:“你们偏得当着十六岁的她,拼个你死我活吗?” 她依旧无所动容,好像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一声劝架,两边沉默,也许是不忍再让她见到半点血腥,半点丑陋。 见黑无常不再言语,只顾看她,孟婆终于又长叹一声:“魉情已是阴煞之体,无妄天灾的魂魄不能相容,所以我已将她的魂魄转世投胎了,黑君若想去看看她的今生,我破例给你指一条明路。” “谢干娘体恤。”白无常立即向孟女示礼,代黑无常道谢。 孟女伸出纤指,隔空写字,凭空写下了魂魄归所。 将这些字铭刻在心头,黑无常立即纵身远去。 见到白无常面目作怪,孟婆哼笑:“要想跟去你就去,还呆在这儿干嘛?” 被孟婆说中心事,低头一笑,皱眉轻问:“那个……干娘,你给我喝过孟婆汤吗?” “你想知道?” “嗯。” “先帮我把判官从雪堆里刨出来。” 坏了,坏了,几乎忘了,还有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判官被埋在雪里呢。 可别冻死了他。 急忙回步纵跃,到了一个雪包处,举袖扑雪,边刨边问:“干娘,这是从哪找来的酸丁?为什么任他做判官?” 孟女娇笑,丝毫不羞:“因为他爱我。” 啊? “判官爱着干娘,干娘却要给阎老头甜头……真是……真是……” 饶他油嘴滑舌,此刻却语屈词穷。 斜目冷视:“你到底想说什么?” 歪嘴一笑:“祝干娘身体健康。”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婴儿 人在雪里埋得久了,血冻成冰,全身紫黑。 将判官从雪里刨出来的时候,他就是这副德性。 本来细致的眉目,被残雪糊成一团,再也见不到半点风雅。 扛回判官后,再也不见魑刀,魅风与魉情了。 像风一样,无影无踪。 人死后,变成鬼。 鬼死后,变成什么? 有孟女在,判官死不了。 将他扛进文书阁,轻轻放在地上。 要是用劲大一些,怕摔碎了他。 看着他这副惨相,白无常皱眉苦笑:“干娘,救得活吗?” 孟女不语,随手提起茶壶,注了半杯茶。 纤指如兰,轻拈茶杯,晃了三晃。 茶水飞旋,快过车轮。 随手一扬,将半杯残茶泼在判官脸上。 冰雪被暖茶消融,慢慢成水,洗刷过紫黑的面庞。 听到细碎的破冰声音,凝心一看,判官冻硬的手指在微动。 转身关上文书阁的木门,白无常守在门前,轻轻摇头:“要是外面的阴煞寒风吹进来,他还得再死一次,难道他还能永远不出这间屋吗?” 再倒一杯茶,孟婆巧坐独饮,明艳一笑:“他能死,我能救,反正他说过,为我,他甘愿死去活来,我就随他心愿。” 微微一笑,赏着孟女那副小女人的得意,白无常重重的点了点头,语意深长:“干娘处处随人心愿,真是菩萨心肠。” 话意阴损,耍着小聪明。 慢慢品茶,孟女懒得和他斗嘴,看着他,斜目冷笑:“你有时间在这酸我,不如也去看看她的今生。” 冰雪消融,判官已经被冷水浸透了,脸色褪去了青紫,嘴里缓缓流出黑水,鼻息呼出白气,眉头轻轻皱起,痛苦的细细呻吟。 在人间,人们说,最毒妇人心。 在地府,名副其实,最毒孟女心。 心思孟女? 好大的胆。 反手打开一条门缝,白无常笑看孟女,咂了咂嘴:“爱你的人快醒了,我不耽误干娘听他的甜言蜜语。” 从门缝里滑了出去,继续笑言:“他无功无法,不是阴煞体,出屋即死,恭喜干娘收服了一个小囚徒。” 木门自外面被关上,留下一阵爽朗的笑声。 烈烈风响,他也去追寻小丫头的今世了。 万里无云,烈日烤炙,连苦夏的蝉虫都懒得鸣叫了。 一条乡路,细碎的石子铺就,路两旁有稀疏的歪脖子槐树。 树荫下,有人在卖青李子。 李子碧绿,个个饱满有光泽,像婴孩儿的拳头那么大。 只看一眼,就叫人嘴里溢出酸水。 卖李子的人头扎蓝巾,一身粗布麻衣,蹲坐在路旁,被灼烤的辛苦。 这么辛苦,这人也不肯背靠槐树坐上一会儿。 因为身后还背了一个娃娃。 娃娃在襁褓中,那么弱小,是个新生婴儿。 婴儿眉目俊俏,正伏在背上贪睡。 卖李子的人有头巾挡着面目,看不清样貌,但有一双粗苦的手露在外面,想必日子一定难挨。 想想也是,若是生活过得去,谁会在这个能把人晒出油的鬼天气,在几乎没有人路过的乡路上叫卖青李子? 一双粗苦的大手,将李子摆了又摆,垒的整齐。 正在担心今天一个李子都卖不出去时,看到眼前一双红靴子。 心里大喜,终于来了买主。 抬头去看,卖李子的几乎被吓死。 一个少年,精赤上身,下身红装,半身血迹。 他眉目阴寒,只让人看上一眼,就冰在心里。 “好汉,我是穷苦人家,还有孩子得养活,千万别害我呀。” 几声哀求,这人满脸的皱纹堆在一起,几乎被骇的流泪。 灰发杂乱,面目苍老,她竟是个女人。 见少年人阴寒无语。 老妇人急忙跪在地上,慌乱的从身上摸出几个铜板,捧在双手心里,高举过头顶,苦苦哀求:“我就有这几个钱了,还有这些李子,都给好汉,好汉,饶命吧,好汉。” 她一哭闹,身后的婴儿被吵醒,紧闭双眼,咧开大嘴,脆生生的哇哇大哭。 轻轻一挥手,隔空摄来襁褓,少年将婴儿托在臂弯里,细心观瞧。 婴儿一入少年的怀中,竟然停止了哭叫,睁开一对圆滚滚的大眼,水汪汪的对着少年笑。 一只肥胖的小手自襁褓中挣脱,伸向少年的脸。 将脸凑近婴儿,终于被婴儿摸到了。 摸到了少年的脸,婴儿笑的更欢快,脆脆有声。 婴儿的小手,细软滑嫩,好像无骨,有几熟悉。 少年阴寒的目光突然转暖,似乎在看熟识多年的故人。 暖暖的目光又再深幽,似乎藏着难以讲述的凄苦。 “你抢我的孩子,我跟你拼了!” 像发了疯一样,老妇人扑上去,死死抱着少年的腿,狠狠咬住,死不撒口。 少年的皮肉好像万年冰柱,只把老妇人咬得嘴唇破裂,牙齿晃动,也咬不出少年的半点血丝。 见少年毫不知疼,老妇人也无暇多想他是不是鬼怪神仙,只把嗓子扯破,高声叫喊:“救人啊,救人啊,有人抢孩子啊――” 哭叫声苍白,一声高过一声,嘶叫在偏僻的乡路间,却连一只鸟儿都招不来。 正在老妇人视少年为歹人时,少年不舍的将孩子还到老妇人眼前。 见被抢去的孩子就在眼前,老妇人一把抱住,好像抱住了世间最珍贵的珠宝,死死也不撒开。 任她搂着孩子哭了一会儿,少年沉声相顾:“这婴儿是你的孙女儿?” 听到少年人问话,老妇人收起悲切,她心地质朴,心知少年一定不是歹人,否则怎会不抢钱也不伤人? 抹干了脸上的泪痕,老妇人慢慢起身,声音里仍有些余惊,低声答着:“不是……不是……孙女儿。” 想是刚才确实吓慌了老妇人的心神,她的回话已经句不成句了。 “是外孙女儿?” “不是……也不是……”老妇人的脸有些微微转红,声音小的几乎让人听不清:“是我生的。” 她生的? 看着她的灰发几近苍白,皱纹交错堆了满脸,这婴儿会是她生的? 偷眼看到少年人的满脸不惑,老妇人叹出一口浊气:“乡下女人命苦,粗活做的多,所以……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老。” 能在这种灼热里,蹲在路边卖李子,也可以想见她平时生活的有多苦。 极尽辛酸,早生华发。 为她暗叹几口气,黑无常的目光里始终装着这个小婴儿,淡淡一句:“恭喜大嫂老来得女。” “后生,你又说错了。”对了两句话,老妇人终于不再害怕,破涕为笑:“我们是老来得子。” 老来得子? 这婴儿是个男孩儿? 她,投胎做了男儿身? 少年的一双英目顿时迷惑,呆呆的看着婴儿俊美的脸庞。 见到少年沉声不语,目光呆滞,老妇人又有些害怕,讨好的对少年人笑,轻声说:“后生,你渴不渴?你别看我的李子是绿的,但真的是又脆又甜又解渴,我送给你吃。” 恐怕世间最酸,最涩的李子,也不及少年人心中的酸涩难挨。 少年依旧无声,听到有旁人插言:“大嫂,这些李子一共卖多少钱?我全包了。” 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白袍中年人正摇步走近。 来到老妇人面前,也不等她答话,自顾弯腰捡起一个李子,在身上蹭了蹭,大吃一口。 绿李子虽然卖相不好,但汁满肉厚,甘甜止渴。 吃了一个还不够,再吃一个。 怀中的婴孩儿好像看到了白袍汉子的吃相,被他的滑稽模样逗的咯咯脆笑。 见有买主问价,老妇人忙堆起一脸笑容:“我这李子一文钱三个,老爷要是都包圆了,给我十个大钱儿就行,这堆李子足足有五十个呢。” “便宜,这么好的李子卖这个价儿,真是便宜。” 白袍汉子连连点头,吃完了第二个李子,却不掏钱出来,对老妇人一笑:“大嫂知道李子怎么吃才最好吃吗?” 被问的一愣,老妇人答非所问,说起了民间谚语:“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就算李子再好吃,老爷也不能多吃。” 老妇人答非所问,白袍汉子索性也不接她的话,自问自答:“将李子泡在冷水里浸凉,味道更足。” 答完自己的问题,又笑问老妇人:“大嫂家里有凉井吗?能借我泡泡李子吗?” 这…… 这白袍汉子看起来有些气派,好像是不缺钱用的,但一开口就要到人家里去,总是有些不妥吧? 正在老妇人犹豫时,白袍汉子看到婴儿笑的喜庆,从怀里掏出一只长命锁,塞到婴儿的襁褓里,嘴里逗弄:“小乖乖,快长大,娶媳妇,生娃娃。” 长命锁是黄金打造,在日头下闪耀着光茫,刺得人不能直视。 这么大一个金坨子,他竟然随意送人。 恐怕半辈子都没见过金子的老妇人,此时已被吓傻了。 白袍汉子抓起少年的一只手,凑向婴儿。 婴儿笑着,举起一只小肥手对着少年挥舞,将少年的手再凑近一些,婴儿的小手终于抓紧了少年的指头。 弯腰兜起了所有的李子,白袍汉子再逗婴儿:“小乖乖,你要抓的人已经被你抓到了,还不把他带回家去?” 逗完婴儿,再对老妇人轻笑:“请大嫂引路。” 有金子探道,老妇人就算再犹豫,此时也下定决心了。 老妇人慢慢走在前面,婴儿抓着少年的手,白袍汉子随步。 一路乡土一路尘。 终有别离终凡人。 ------------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见发财 烈日下,几垄旱田。 一头黄牛,瘦骨嶙峋,守在田边猛啃初生的嫩玉米。 “哎呀,这该死的贼牛,怎么偷跑出来了!” 远处遥遥走来几个人,其中一个老妇人怀抱着襁褓婴儿,一见到有黄牛偷粮吃,也不顾婴儿还抓着一个少年的手指,叫骂一声,老妇人抬腿就追向黄牛。 追到附近,在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枝,抽打牛屁股,边驱赶边叫骂:“啃我的粮,叫你啃我的粮,早晚把你炖肉吃!” 老妇人在教训黄牛,婴儿失了少年的手,大哭大闹。 舍不得婴儿哭哑了嗓子,少年提气跃近,将一根手指探向婴儿,被他牢牢握住。 有了他的手指,婴儿又笑,将指尖吮在嘴里。 少年突然现身,吓了老妇人一大跳,她跑了那么长时间的路,这后生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追上来了? 任老妇人怎么抽打,黄牛就是执意啃粮,只气得老妇人骂声连连,直到白袍汉子走近。 拍了拍牛脖子,白袍汉子提起一只牛耳,笑对它说:“这辈子做牛如果偷惯了,下辈子投胎做老鼠。” 两声哞叫,黄牛好像听懂了白袍汉子的笑言,不再偷粮。 再一拍牛屁股,白袍汉子领着黄牛率先向前走,好像一个主人在领着自己忠诚的狗。 见黄牛任白袍汉子摆布,老妇人更是心气:“这个记吃不记打的畜生,见到了有钱的老爷,比见到我都亲。” 骂过两声,老妇人继续前行,少年跟在一旁。 看着黄牛乖巧的背影,少年心里暗叹:只是这个老妇人没见识而已,估计这头黄牛的前生,是曾经被懒酒鬼拘过的魂魄,今世轮回为牛。披着畜生衣,记着前生事,再见到白无常君,没被吓破胆,已经算它运气了,它哪还敢不听话? 再行一段崎岖路,终于见到一片李子树。 枝杈间依稀可见一些弱小的幼李,估计只要成形的,都被老妇人摘下来变卖了。 李子树后有几间茅屋,被松散的篱笆墙围着。 “到了,到了。” 老妇人快走几步,推开篱笆门,惭愧的回头对白袍汉子说:“乡下地方,没什么人,也不需要锁。” 迈步院中,里面空空无长物,连唯一的牛棚也有些七零八落。 黑白二君已经心知肚明,不是因为没人才不需要锁,是这院子里实在没有值得偷的东西。 将黄牛牵到牛棚下,白无常笑对老妇人说:“难怪老牛要出去偷粮吃,恐怕实在是饿的起贼心了。” 老脸微红,老妇人低头一笑,嘴里忙说:“老爷稍等,我去搬凳子。” 老妇人的步态一急,婴儿拉不住黑无常的手指头,顿时就哭。 走上前几步,白无常轻声劝老妇人:“我见你这儿子漂亮,让我抱一会儿,行吗?” 低头想了想,人家这么有钱,用金子随意送人,怎会抢一个穷人家的孩子? 虽然有点不情愿,老妇人还是将婴儿递向白无常。 白无常不接,笑问黑无常:“这位公子,既然同路,就是有缘,公子肯替我出力看一会儿孩子吗?” 无声从老妇人手里接过婴儿,单臂托住,看他的眉目俊秀。 老妇人在院里摆下方桌、矮凳,将洗干净的李子泡在凉水盆里,又沏了壶淡茶。 找了件她男人的粗布褂子给黑无常穿上,这才陪黑白君坐下,向黑无常讨回了孩子。 婴儿始终牵着黑无常的手指,一双大眼,乌溜溜的不肯离开他,咯咯笑着。 他在笑,有人苦,苦在心里,不对人言。 借着井水清凉,白无常洗了洗头面,随意的问老妇人:“大嫂多少春秋?” 刚要喝水,被他一问,老妇人立即愣住,一脸懵懂。 黑无常沉声转问:“他在问你的年龄。” “哦,乡下人,听不懂老爷文绉绉的说话,让老爷笑话了。”老妇人掩嘴笑了几声,接着答他:“我四十二了,我当家的四十五了,到了这把年纪,终于得了一个儿子,我终于也争气了一回,为我当家的留了个后。” “福气,福气。”白无常擦净了手,回身坐下,端起水杯,又轻轻问:“儿子取名字了吗?” “这个……小名儿倒是取了一个,也不怕老爷笑话,叫狗蛋儿,贱名好养活嘛。” 一听到狗蛋儿这个名字,婴儿憋起小嘴儿,满眼委屈,哼哼唧唧的好像要哭,幸亏有黑无常对他轻轻一笑,才没招来他叫闹。 她那么美,你们叫她狗蛋儿?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白无常咽下责备,认真的问老妇人:“孩子的正名取了吗?” “估计已经取好了。”老妇人撇了撇嘴,有些心疼的说:“我当家的偏得掏钱去找县里的先生给孩子取名字,说是怕老来子养不住,必须让先生给算个好的。这不,一早就拿着孩子的生辰八字走了,到这个时候了,估计先生已经给孩子算好名字了。” 放眼望去,院落子四处穷苦,肯为孩子的名字掏出钱来,孩子的爹也真是疼儿子心切。 “敢问大嫂夫家贵姓?”白无常又问,顺手从凉水里拿起一只李子,再吃一个。 “什么贵不贵的,我当家的姓田。” 吃过了李子,白无常擦净了手,转头问黑无常:“这位少爷眉宇不凡,一定满腹学问,如果让这位少爷替田家的小公子取一个名字,该是什么好呢?” 看着婴儿明亮如星的眼睛,黑无常轻轻唤着:“田天添。” 三字叠音的名字,是你最喜欢玩的游戏,喝了孟婆汤,许你忘,不许我忘。 你所有的名字,我都一一铭记。 田天添,会不会是你期许的名字? 默默无声,心里苦问,婴儿笑面如春,好像十分喜欢黑无常的轻唤,十分喜欢这个名字。 嘴里念念有词,白无常点了点头:“老来得子,如同老天为田家锦上添花,天添,田天添,是个好名字。” 自语过后,笑问老妇人:“不知道大嫂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田天添?听着倒是挺好记的。”老妇人笑了笑,随即摇了摇头:“我喜不喜欢没用,孩子是姓田的,得我们家男人来定,他已经花钱算名字了,所以……” 话到一半,老妇人为怕得罪了有钱老爷,不再说下去了。 再狠狠看了看怀中婴儿的俏丽,黑无常凝气正神,对婴儿承诺:“田天添,既然你已是个男儿身,十六年后,我必来寻你,若不能将你教导成天地间的第一英雄,我自断筋脉!” 承诺过后,黑无常满目不舍,用心记下婴儿的每一次呼吸,终于狠心抽离了手指,纵身远去! 他一离去,孩子大哭,老妇人大惊:“我的妈呀,他……蹦蹦跳跳几下子,怎么就没影了?” 遥望黑君远去的背影,白无常面色沉静,一派肃容,正色与老妇人说:“就叫田天添,不可改名字!” 说完话,白袖舞去一桌的累赘,打翻盆碗。 白袖扫过桌面,留下一大堆黄金,把整只桌子埋了起来,映亮了院落。 看得老妇人面目呆傻,白无常站起身来,沉声叮嘱:“这堆钱财供你们夫妇抚养田天添,高楼琼宇,锦衣玉食,不得出半点差错!” 说完话,大步出院,老妇人抱着孩子紧忙追赶,一个头磕在地上,感激涕零:“大仙留下名号吧,我们为大仙建祠堂,立牌位,天天供奉啊。” 弯下腰,白无常轻轻晃了晃孩子的小肉手,也是满目不舍。 心疼的滋味,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出,只有疼过的人,才会知道。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祈盼他日还有再见时吧。 挺起胸膛,白无常笑回老妇人:“我叫一见发财。” 老妇人用心记下了这个名号,刚要再抬头谢恩,却已不见了白无常的身影。 这一切,恍若身在梦境。 回身走向一堆金子,从里面捡出一块,用牙一咬,软的,甜的。 果然是真金! 真是一见发财! 孩子哭,大人也哭,再次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谢谢一见发财大仙,谢谢一见发财大仙。” 重重的吻,落在孩子的脸上,老妇人抱紧他:“田添天,你个狗蛋儿,你修了八辈子的福,投生到了一个富贵人家。” 天高云深处,寒风凌厉。 黑无常负手下望,看相拥而哭的母子,真想万年定在空中,不忍离去。 她的美,一分而二。 十六岁的年华永驻,留在了冰冷的地府里。 魂魄不灭,依旧轮回,造就了一个俊美男儿。 情,不知道你的真名字,想唤你一声都不能。 一切,恍若昨日。 一切,遥不可及。 任寒风吹进粗布麻衣,任霜雪抹去半脸血迹。 心里孤寂时,听到身后轻言:“她的心愿,天下太平。” 回目望,白君在后,同样满目离愁。 “天下太平?永不可能。” 一声苍白,吹散寒云。 “也许不可能,也许可能。” 白无常摇扇召来行云,托住二君。 “不去走这条路,你永远不知道尽头是什么。” 行云飘渺,载不动,许多愁。 离人无影,心萧瑟,是悲秋。 ------------ 第一百一十九章 胡搅蛮缠 那夜,在崖顶寒风中,她曾求黑无常放过断山力王,以自己的秘密交换。 这个秘密是什么? 也许她想告诉黑无常,她才是蛇王的义女。 也许她想告诉黑无常,她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那天,在深水潭边,她曾赢过黑无常一件事,说很快就会让黑无常去做。 这件事是什么? 绝对不会是在东海边,要黑无常亲手杀她。 绝对不会是在弥留之际,要黑无常放过养父。 那晚,在冷水溪畔,她曾满脸苦楚的对黑无常说她怕。 她究竟在怕什么? 绝对不会是怕死,因为她是大勇之人。 绝对不会是怕黑白君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责怪她,因为她知道,他们总是宠她。 这些答案,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但她,永远说不出来了。 也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每天,都有无数的答案,悄悄消失在人间。 随魂,永别。 遗憾,是人生最大的苦难,也是人生最大的魅力。 如果无遗憾,人生不完整。 奈何桥,古老沧桑。 黑石铺就,石上有寒冰覆裹。 桥上没有扶栏,一步一冰雪,一步一心寒。 小心翼翼,千万不能掉到河里去。 奈何桥下忘川河。 忘川河里无河水。 骨做河床血流淌。 铜蛇铁狗争相望。 一步滑落,皮骨分离,肉做血食。 这就是奈何桥,它能奈你何,你能奈谁何? 平日里过奈何桥,无人管你,自求多福。 今日里过奈何桥,不但有人管你,保证你掉不下去。 一条铁索,穿过万千鬼魂。 铁环如勾,勾住琵琶骨肉。 黑君无常站在桥东。 半叶羽扇,消融石上寒冰。 暖风送春,笑迎八方财神。 白君无常站在桥西。 由东向西,鬼魂们胆颤心惊,渡桥如命。 东西一条线,走过百万鬼。 在生前,有的人是东西,有的人不是东西。 不管你是不是东西,到了这儿,你得先做财神。 “来来来,排好队,先往这边来。” 轻摇羽扇,步态悠闲,白君引来一队过了桥的鬼魂。 带他们走到一座石桌前。 石桌高的像小山,仰头不见顶,垂下一副对联。 白纸红字,歪歪扭扭。 上联:给钱,死罪不免。 下联:没钱,活罪难受。 横批:油锅磨盘。 “识字的念给不识字的听一听。” 鬼魂们立即议论纷纷,有的在阳间听闻过油锅磨盘的狠辣,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想跑,有铁链锁着琵琶骨,半步不能移。 呼啦啦的跪倒了一片,纷纷求无常大人饶命。 见鬼魂们都吓破了胆,白君点头微笑,指给鬼魂们一条明路:“对联写的很清楚,只要钱够数,可以不遭活罪。” 用羽扇指向石桌左边,朗声说:“肯掏钱的,将钱放到这里,可以赎一些你做过的人间罪孽,我带你们走阳关大道。” 敲诈过后,又补了一句:“如果觉得自己在人间问心无愧的,也可以分文不给。”冷笑一声,阴损的再说:“你可以试一试。” 试? 谁敢试? 只要身上有钱有物的,立即都翻了出来。 铁索撤回,掏出钱来的鬼魂纷纷跑到石桌左边,将钱物投到了早已堆成小山的钱堆里。 满意的点了点头,白无常微笑颔首:“给过钱的,排好队,对石桌报你的姓名,一个一个的录下花名册。” 说完这话,白君摇扇,凌空飘起,落到石桌顶端。 石桌后坐着门司鬼卫,红发撩牙,满头大汗,正在奋笔疾书,录下鬼魂们喊的名字。 录好的名字堆得无边无际,比山还高。 干活很累,人却满面欣喜,眼睛里闪着金光。 “门司大人,这几天收的钱,可够赔你的城门了?” “够了,够了,足够再建几座丰都城了,多谢白鬼使大人周旋,才让我地府生意兴隆。” 只要有钱拿,门司再也不是那副讲打讲杀的鬼样子了。 解下腰间丝绦里系的酒葫芦,白君豪饮一口,对门司略微点拨:“此处只有门司大人独录花名册,如果笔歪一歪,也不会有他人看到……也能少分一些给不出力的司刑官。” 话音一落,门司鬼卫立即顿住笔墨,斜眼看白君,咧嘴一笑:“我贪是贪了点,但一是一,二是二,白鬼使大人可别取笑我了。” 心知即使没有自己道破,鬼门司也不知道私藏了多少了,只是无胆,不敢对旁人说而已。 收起酒葫芦,白君轻笑:“我醉酒的时候好说胡话,说过什么,自己转眼就忘,这是喝酒的好处。” 底下报名字的声音渐渐稀疏,白君擦净嘴角,遥望奈何桥上无边无际的鬼影,大叹一声:“几月没回地府,竟然有接不完的孤影野鬼,我又得去接下一拨了。” 叹息过后,离开石桌,再往奈何桥东。 桥东寒风,黑无常立在风中。 以铁索牵引无际的鬼魂。 白无常飘下,回看石桌左边堆积如山的金银美玉,轻声微微:“小爷,如果不喂饱了这群无钱不欢的丰都鬼官,咱们翻反地府这件事,还不知道要追究到哪年哪月去。” 沉声不语,任他凭说,我岂是怕人追究? 只不过念及魑魅魍魉初任,不想地府内斗,牵连了故人。 也不愿阳世鬼妖散落,祸害了人间。 冰寒的心,不知不觉中,起了牵挂。 不知黑无常在想些什么,只知他终于不再击碎恶鬼魂魄,给它们轮回的机会。 这一趟人间走过,体味过百姓酸苦,生活不易。 小爷终究是小爷,不想理人时,谁的面子也不给,听不到他的一字回音。 堪堪苦笑,白无常大叹一声,挤过鬼丛,自说自话:“早说把有奈何桥扩宽一些,如今来了买卖了,才知道这条桥有多窄,挤的人没法下脚……” 话碎碎,人已到了桥西,继续敲诈钱财。 一天的光景,转瞬即逝。 数不清接引了多少魂魄,数不清聚敛了多少金银。 数不清投胎了多少畜生,数不清堕落了多少地狱。 终于打发完最后一拨鬼魂,白无常扭着发酸的脖子,望向桥东,小爷已不知所踪。 鬼魅无影,这是黑无常的一贯作风。 自他接任了黑君职位,丰都的鬼使黑府就没住过人。 不过,鬼使白府倒是自在惬意。 一步迈进来,满目狼藉,四方散乱,处处有酒。 葫芦,瘦壶,黑坛,皮囊,虽然身处地府,这里却是酒鬼的天堂。 好像累得骨头快散了架,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桌上有白玉瘦壶,轻轻提起,壶嘴倒置。 清亮的酒浆像水箭一般倾泄到白无常的舌头上。 一口气饮光一壶酒,湿透了衣襟,心满意足的打了两个酒嗝,轻轻笑言:“干娘,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同饮一番?” 听到冷艳的一声笑,四处烛火燃起。 烛火摇曳,映亮了白君府堂。 自阴暗的深处现出一个身影,烛火摇曳时,明暗交错,更显得她曲线妖娆,天人绝色。 也不起身,只瘫在椅子里,看着她慢慢走近。 她牵过空壶,晃了三晃,取过酒杯,壶嘴微倾。 明明已经被白无常喝光了壶中酒,在她手中,偏偏又倒出了酒浆。 琼浆玉液,芳香满堂。 叠起双腿,她飘飘坐下,宛如一朵兰花。 玉杯近红唇,最是美人饮。 赏过了酒,她纤眉微蹙:“鬼奸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随手解下腰间葫芦,白无常陪她共饮:“干娘,我屋内虽然散乱,但乱中有序,昨夜,我坐同一张椅子,喝同一壶酒。” 再豪饮一口,将话讲明:“我惯用左手提酒壶,此次再提壶时,发现壶把的位置变了,若还不知干娘在此,我还配做干娘的干儿子吗?” 聪明,居然饮酒时,也要记清这许多细节。 明艳一笑,孟女点了点头,再问:“就算壶把位置变了,也许是别人搞的鬼,怎知一定是我?” 听到孟女相问,白无常拍手大笑,前仰后合,气喘不均的回话:“我刚才的鬼说鬼话,干娘还真信了不成?其实是我闻到干娘的满身香,才知干娘在此。” 紧紧盯着他,一句真话三句假。 不再与他纠缠这些无用功,孟女冷哼一声:“你出的好主意,真把我丰都地府当买卖做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同,以前是暗地里索财,现在是明面上敲钱,钱入账册,更清楚明了。” 胡言乱语的应付孟女,白无常又笑:“丰都修了新城门,森罗换了额金扁,现在地府里人人锦衣玉食,处处奢华满目,阎老大发了家,可以随便挥霍,有什么不好?” 说到这里,突然顿声,满眼疑问的看孟女,现出一脸坏笑:“干娘,还没问过你,那夜,你真的给阎老大甜头了?” 泼他一脸酒,孟女冷斥:“偏你有一双贼耳朵,这种事,也是你该打听的吗?” 看着孟女一脸冷艳,白无常摇头晃脑:“甜头,这个词是最坑人的,葡萄是甜的,蜜瓜是甜的,梨子是甜的,世间甜的东西万,随便给他哪一样,都可以当做甜头。” 说过后,坐直身子,将脸凑近孟女,微笑反问:“干娘,你说,我说的对吗?” 看着他一双醉眼,似乎能洞悉人心,孟女终于展颜一笑:“你这身胡搅蛮缠的本事,几乎快胜过我了。” ------------ 第一百二十章 棋局 地府阴寒,烛火如豆。 豆影下,双人对饮。 鬼火如同下酒菜,别有一番情趣。 饮了几杯酒,孟女也醉,素面微红,说不尽的艳丽。 扬眉巧笑,夸赞白无常:“你好本事,连翻反地府这么大的事,都能让阎罗不追究。” 酒后狂笑,更加放肆,白无常回赞孟女:“不是我的本事好,是干娘给的甜头足。” 为君再斟一杯酒,轻轻递到他手里,孟女不再客套:“你的巧舌如簧,借给我用用。” 满饮浓浆,将空杯置在桌上:“只要干娘一句话。” 再替他注满空杯,孟女陪饮:“等过两日鬼魂收的差不多了,该让黑君去救我妹子了。” “茶摊妹子?” 两眼眯成一条缝,白无常笑的醉意浓浓:“她漂亮可爱,黑君不救,我也会救,干娘放心。” “不许你救。”孟女明眸放光,正色看着他:“只许黑君去救。” “懂了。”白无常立即接言,笑的爽朗:“干娘是怕小爷忘了那半朵血茶花的情义,所以借我的嘴提醒小爷去寻她。”仰头豪饮,正色与孟女说:“一定不负干娘所愿。” “好。”孟女陪饮,同样极尽豪爽,对白无常明艳一笑:“干娘没白疼你。” 饮过这杯酒,孟女窈窕起身,几步如兰的娇弱,寻向白府堂门。 眼见着她拉开木门,吹进阴风,白无常嘿嘿一笑,话意扬长:“好大一盘棋。” “你说什么?” 娇躯瞬时定住,斜倚门框,孟女侧过半张脸,皱眉回望。 自斟自饮,醉话自语:“魑魅魍魉,是四个奇女子,都曾倾心于黑君,但现在都被干娘召来在地府司职。” 喝过一杯,再饮一杯:“茶摊妹子有难,干娘不去救,不许我去救,却独独让黑君去救,难道是因为她对黑君一见钟情吗?” 一句话,一杯酒,又到第三杯:“黑君喝过干娘的孟婆汤,他究竟忘了多少前情往事,世间独有干娘知道。” 三杯酒,还不够,干脆提壶狂饮:“为保黑君性命,为干娘所用,干娘不惜当着鬼卒的面说要给阎老头甜头。不管阎老头占没占到干娘的便宜,遥言传出去,干娘总是损了名声。” 喝光了壶中酒,放声几阵笑:“干娘布了这么大的阵,将黑无常团团围住,他到底和你有多大的仇?” 听清了他的每一句话,孟女冷声,透着狂妄:“我能让他喝进孟婆汤,就能让他喝进孟女毒。若是他与我有仇,我想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报仇最大的乐趣不是杀人,而是折磨。”白无常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干娘,若要取我性命,何须在我酒中下毒?只须说一声,我咬舌自尽而已。” 他终于提这件事了。 我若不落毒,怎会动他酒? 若不动他酒,酒壶怎会摆错位置? “你的舌头有七尺长,你随便咬掉几块也死不了。”被他察觉偷偷下毒,孟女也不与白无常破脸,如往常一样胡言应对。 “干娘要是不提,我自己都快忘了。”醉笑连连,无所谓然:“幸亏我的舌头有七尺长,干娘的毒刚好毒到我的三尺半,还不至于要了我的命去。” “你放心,就算你只有三寸舌,我也舍不得要你死。”孟女终于回身,仍是一副迷死人的笑容:“你的命,先存在我这儿,以后能派大用场。” “我就知道干娘疼我。”作势抹去额头汗,白无常放下酒壶:“不管这盘棋有多大,我陪干娘下完。” 冷哼一声,孟女舞袖,熄灭烛火,让阴风更寒,纤眉倒立:“这盘棋,是我与黑无常的,你要插手?” 寒风吹透白袍,催得酒意更浓,白无常几声酒呓:“观棋不语真君子,但我偏偏不是个君子,就喜欢在别人下棋时,指手划脚……但往往我帮谁,谁就败,你说奇怪不奇怪?” 醉得几乎坐不住了,整个人滑到地上,喃喃的说:“干娘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关上。” 只一瞬间,他鼾声半起,梦中醉语:“干娘,这次我帮你。” 紧盯着他呼吸沉滞,似乎已陷入迷梦,孟女双目阴寒,不知滋味。 他帮谁,谁就败。 这次他帮我。 这是真的是醉话? 好,一盘棋,这么多人同下,更有趣。 倒要看看棋局明朗时,各自的收场。 抓鬼,拘魂,牵引,敲诈。 忙碌了许多时日,赚了数不尽的钱财,终于把东海之行没能接引的鬼魂补足了。 虽然少了许多,想是都被钟馗斩杀了,漏网的零星几个,也有魑魅魍魉去追捕,不至于给人间带来大祸。 丰都城里,人人赚的盆满钵满,看到两位无常君,客气的就像看到了财神爷一样。 奈何桥边,忘川河畔,一蹙鬼火妖娆。 鬼火噼啪作响,诡异的跳跃。 阴风助火势,将弄火人的鬼影映得像几万年那么长。 将手里一块一块的东西投进火里,弄火人连声苦叹:“活该你命苦,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儿。” 叹了几声,无人回应,他自己与自己聊了起来:“可是,命苦也该有个年头啊,这得熬到哪年才能熬出头?” 自己和自己聊的开心,嘴就不闲着:“忍着吧,谁让那位小爷不做这些粗活呢?” 没完没了的聊,声音碎碎,真是鬼话连篇。 也不知道聊了多久,终于头顶旋起阴风,招惹来了旁人。 人影落下,白雪皑皑,阴寒瞬间席卷,鬼火参天。 弄火人吓了一跳,急忙后跃,手里的物事散落了一地。 堪堪苦笑,对来人皱眉:“小爷,出场的时候,非得闹这么大的动静吗?” 鬼目阴寒,斜他一眼,黑无常冷哼:“你在埋怨谁?” 凑近鬼火,捡起地上的一块事物,是有巴掌心大小的木牌,递到黑无常眼下,给他观瞧,轻问:“小爷知道这是什么吗?” 木牌残破,落着字迹。 红色字迹,好似血迹斑斑。 见黑无常沉声不语,白无常随手将木牌投到鬼火里做柴:“这是招魂牌。” 地上散落着无数招魂牌,白无常捡起一块就投到火里,皱眉再问:“小爷为什么不认得招魂牌呢?因为小爷从来不去领。” 再投几块,继续自问自答:“为什么要领招魂牌呢?因为这是我地府拘鬼的依据。” 好像捡的很累,白无常直起身体,捶了捶腰,依然一脸愁容:“但小爷不去领招魂牌,仍然能拘来鬼,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有人代小爷领了。” 舞袖弄风,催得鬼火更盛,映出了鬼火后堆积如山的招魂牌,恐怕足有几百万个。 回手一指那座小山,白无常抱着委屈:“小爷知道我领这些牌牌儿出过多少力吗?” 满腹委屈,哪能一句说完? “这些日子咱们抓了多少鬼,我就领了多少牌儿。 要一一对验,不能弄出差错。 等鬼魂各有去处时,又得将牌儿毁掉,不能留下一点痕迹。 因为牌儿上的阴灵太重,如果找到下一世的主人,就会造出现世鬼妖,为祸人间……” 没完没了,听的人心里烦躁。 铁链出手,扫过招魂山,擦出鬼火星。 火星有阴风助力,瞬间映亮忘川河,惹得河中野兽四处游走逃窜,凄惨声不断。 鬼火熊熊,烧的招魂牌破裂作响,好像谁在奈何桥边放了一挂鞭。 阴寒气四散,顿时暴雪连天,白无常瞬间躲出了百丈远。 遥见鬼火连天,白无常摇头大叹:“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被旁人看到,又以为是谁打上门来了。” 在他叹息时,铁索四处横飞,将散落一地的招魂牌都劈到火中,一个不落。 一个个的牌子,写着一个个的名字。 一个个的名字,是一条条的性命。 在轮回后,这个牌子是他们来过世间的唯一凭证。 化做飞灰,化做尘。 无声无息,无凭无据的走过一世。 黑白无常君,是接你来地府的第一人,也是烧尽你姓名的最后一人。 鬼火渐燃渐淡,白无常慢步走近,凑近黑无常,与他同守这堆送葬火。 雪纷飞,火独明。 再守一会儿,火势渐弱,白无常从怀里又摸出一只木牌,递到黑无常眼下,笑问:“这是茶摊妹子的招魂牌,烧不烧?” 茶摊妹子? 兰衫小姑娘? 孟女的妹子? 她,死了? 不能置信,黑无常夺来木牌,正面是空,背面是空。 满目疑惑,斜视白无常。 立即招来他的嬉皮笑脸:“这是只空牌,但小爷如果救晚了她,也许就真的落上她的名字了。” 原来她没事,只是懒酒鬼在作古怪。 将木牌还给白无常,冷哼一声:“她姐姐本事大,能造出孟婆汤,她的本事更大,能让我喝下去。” 扬起下巴,黑无常声音冷峻:“这么大本事的人,何须我去救?” 茶摊妹子亲手将孟婆汤递给小爷喝下,夺走小爷的三年记忆。 这个仇,小爷不去报,已经有违他冷傲的本性了,也许是看在那半朵血茶花的面子上。 将空牌也投进火里,白无常又出声:“钻进轮回门,身受万般苦。她为送给小爷孟婆汤,甘受这种苦楚,难道只是为了帮她姐姐?想她那日的眉目神情,分明不知小爷是地府的黑君,也许,她也喝过了孟婆汤。” 问过了问题,讲过了猜疑,终于招来黑无常低眉沉思,白无常又补上一句:“这件事,简直比东海羽妖还有趣。” ------------ 第一百二十一章 闲散人 放眼丰都城,一片黑漆漆。 工做完了,肉吃过了,酒喝尽了,连鬼都懒得动了。 只有城外几声孤兽凄惨的独啸,证明这不是座死城。 黑漆漆中有晶晶亮。 金子的颜色。 一座奢华的大堂,处处包覆着长毛软毯,随便在哪躺下来,就是一张最舒服的床。 大堂里有数千根巨蜡悬浮,燃着火,飘着香,如同将满天星光请到了堂内。 满天星光闪耀,却被金子的光茫抢了风头。 金子实在太多了,聚在一起,堆成两座山。 若不是堂顶不够高,一定会把这些金子堆成一座更高的山。 金山刺目,里面伸出头脚。 胡须凌乱,醉相不堪,睡的口水横流,十足的丑态。 胸膛起伏,金山也随着他的呼吸浑浊而颤颤微微,摇摇欲坠。 正在睡相迷离时,在鼾声下夹杂着一丝细细的饮酒声。 金山轰然崩塌,迷醉的人不顾金子砸的头疼,翻身坐起。 见到一个白袍汉子,稳坐茶桌旁,正在小酌轻饮,他已半醉,眉目间极尽风雅。 拍了拍未醒的额头,被惊醒的人大叹一声:“白儿郎,你怎么知道我今夜睡在这儿?” 慢慢放下酒杯,白无常微微醉笑:“都说狡兔三窟,阎老大却坐拥森罗十殿,在十个居所里要找到阎老大,确实不易。” 再续一杯酒,遥敬阎罗君:“羊脂蜡,波斯香,金灿灿,耀光茫。我闻着味儿,见着亮儿,就这么摸过来的。” 整理了一下胡须,阎罗将散落的金子重新聚到一起,怨气的看着白无常:“这次丰都发了家,你出主意有功,但你的那份儿,我好像没短过你。” 爬起来,提壶大喝凉茶,又侧目阴冷:“据我所知,我黑无常儿郎的那份儿分文没取,也都分给了你。按理说,你该比我还富,怎么半夜打我金子的主意?” “阎老大以为我来敲诈你?” 喝尽酒,摇头笑,似乎笑阎罗小气,慢条斯理将话讲明:“是还有好买卖光顾。” 一听还有钱赚,阎罗立即放下茶壶,满眼贪欲,搓着手,脸上皱纹堆在一起:“这次已经赚的够多了,下一个买卖难道比这次还能多吗?” 怕殷勤的不够,阎罗急忙凑过去与白无常同坐,破天荒的亲自为白无常斟一杯酒,等着他说。 喝过阎罗酒,未说先问:“阎老大想没想过,这次为什么能赚的盆满钵满?” 想要赚钱,谁都得讨好,阎罗老着脸皮夸赞:“是白儿郎的生意经好。” 只要你贪,还不被我牵着鼻子走? 窃窃偷笑后,白无常轻语自谦:“不是我的生意好,是时机凑巧。” 再为白无常斟满酒,阎罗一脸谄媚,心已不耐,连声催促他说下去。 “东海一路,鬼使斩妖,我与黑无常不能尽我地府职责,积压了百万孤魂野鬼在外游荡。白日鬼不出,夜深四处藏,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 白日鬼不出,是怕阳气太盛,击碎魂魄。 夜深四处藏,是躲避钟馗的斩鬼利剑,还有魑魅魍魉的追捕。 想了想这些野鬼的日子难挨,阎罗不怜惜,满脸堆笑。 旁人怎么惨,关我什么事? “羽妖公案了结,我与黑君按招魂牌的指引,将鬼魂们逐一召回地府。多日的惊吓积累,此刻受人牵引,如同回家。” 不错,人死后变鬼,阴鬼难入阳宅,地府才是他们的家。 “但这个家,家法实在太严了,谁敢不掏钱出来孝敬,就逃不过油锅磨盘的伺候。经历了多日的心惊胆颤,躲避追杀,就算再硬的汉子,心里也早就软的像一摊水了。” 听到这里,阎罗连连点头,将话接过来:“不错,不错,我白儿郎洞悉人心,正是憋了他们这段时日,才造就了我们嫌钱的时机。” 见白无常的酒杯又空,再为他斟满,满脸堆笑:“时机讲清楚了,儿郎还是说说下一个买卖吧。” 阎老头好耐性,为了听下一个买卖,忍足了我的胡言乱语。 轻轻一笑:“巧得了这次经验,如果我们再不会做下一个买卖,岂不是被人笑我地府无脑?” 反问过后,终于将话讲明:“如法炮制,咱们再憋一段时日。” 上次憋鬼,是因为鬼使不在地府,不得已而为之。 这次,鬼使明明都在,难道要蓄意为之? 岂不是乱了我地府经万年的规矩? 顿时沉声不语,阎罗阴下老脸,也不再为白无常斟酒了,心里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似乎不察阎老头的不悦,白无常自斟自饮,继续欢言:“好叫阎老大欢喜,我与黑君,又得告假一段时日。” 鬼使一职,何其重要? 地府的买卖全靠他们牵引才有主顾,怎么刚安定了几天,就又要出逃? 沉下脸,阎罗冷哼一声:“上次东海斩妖,你们手脚不干净,不但逃了羽妖,还把东海边弄的乌七八糟,这个罪,还没向你们问呢。” “哦?”白无常堪堪苦笑:“是谁说逃了东海羽妖?” 单掌一摊,伸向白无常:“如果没逃,羽妖的尸身呢?” “没有。”无奈的深深点头,长叹一声:“如果尸身是凭据,那只能说羽妖逃了。” 再哼一声,继续斥责:“逃了羽妖不说,黑儿郎扭过头自砸地府,你与他司职相同,也难自圆其说。” 擦了擦额头汗,白无常面色苍白,颤微微的问:“还有吗?” “你们东海一路,得罪了仙界门神,打压了无数妖族,这么多年,我地府巴结仙界,与魔界交好,被你们全糟蹋光了。” 一路侠义,却被说的如此不堪。 有多少豪杰承受冤屈? 英雄寂寞,古今如此。 喝了一口定心酒,白无常几乎坐不住了:“继续说。” 夺过他手里的酒壶,阎罗对嘴豪饮,抹了抹胡须上的残酒,沉声问:“听说你们还搅乱了西方极乐?” 终于被骇的从椅子上滑脱了,白无常坐在地上,连连摇头:“我们有几两本事,阎老大还不知道吗?西方极乐这件事,纯属谣传。” “这么说,其他的事,你是认下了?” 既然被人抓到了短处,狡赖也没有意义,只能点头:“认了,认了。” 话音一转,换做白无常满脸谄媚:“不过,可以赎罪。” 不待阎罗问话,爬起来,重新坐好:“我与黑君的两份儿所得,我分文没动,都交给阎老大私下处置,这些罪,能赎吗?” 满意的点了点头,阎罗重新换回笑容:“儿郎的孝心,苍天可鉴。” 一听又白得了许多钱财,再为白无常斟酒:“就算儿郎犯了天大的错,仙界,魔界那边我自己去扛,岂能真的怪罪儿郎?” 有钱能使鬼推磨,的确是万古真理! 抚了抚受惊吓的心口,白无常颤微微的喝下阎罗赐的酒。 酒饮到一半,换做阎罗问话,声音压得极轻:“你干娘这次招收的魑魅魍魉……究竟是什么来历,儿郎清楚吗?” 回想那日黑君翻反地府,阎罗见识了新任刺客的狠辣手段,也知道她们不受管束。 此次偷偷问话,不知又在做什么盘算。 懒得猜阎老头的深意,白无常随口反问:“阎老大是我干娘的枕边人,这种事,怎么问我?” 枕边人? 顿时老脸通红,本来那夜想尝尽孟女的甜头,却被她捉弄的无地自容。 这种丑事,岂能与旁人讲清? 尴尬的咳了咳,阎罗不敢回看白无常,嘴里碎碎:“也是,等我与你干娘再赴温柔乡时,我亲口问她。” 再赴? 说的好像那夜赴过一样,好不要脸。 趁着阎罗无声,白无常随口一问:“三界中,除了我地府是阴煞所在,还有其他的地方吗?” 嗯? 问话看似随意,立即警醒阎罗。 他突然提到这件事,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他拉我说了半年的闲话,难道真正的用意,只为这一句? 微微一思间,阎罗面色不动,对答自如:“若不是我发现阴煞寒气的妙用,怎能统领地府?” 自夸后,沉声作答:“除了我地府,再没有其它阴煞的所在了。” 看着阎罗,白无常微微一笑,低眉倒酒:“北冥雪山。” 北冥雪山。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阎罗立即满目阴寒,重重的哼了一声:“你既然知道,何必问我?” 喝尽杯中酒,仰头两声笑,将话讲明:“看来北冥雪山之谜,果然和阎老大有点关系。” 放下酒杯,一摇三晃,白无常摸向门边,回首醉眼:“有时候,问一个问题,不是为了得到题面里的答案,是要得到题面里没有的答案。” “白无常!”趁他开门时,阎罗拍案而起,怒目相视:“识相的,别多事。” 推开房门,放进寒风,酒意更浓,白无常深深的点了点头:“本来我只是猜这件事与阎老大有点关系,现在阎老大发火了,让我更加确定了。” 一步出门,仰头呼出一口白气,堪堪苦笑:“多事?我本阴间闲散人,奈何天道不酬勤。” 反手合上房门,扬上而去,醉话连篇:“刚搜刮来的钱财,就拱手让与他人,如果再不多做点事,他日哪有活命的根本?” ------------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不懂 女人的眼神有许多种,千娇百媚,忧郁深邃,含情脉脉,柔情似水。 从她们的眼睛里,你能读出许多东西。 男人的神采有许多种,漫不经心,放荡不羁,豪气云千,大义凛然。 从他们的神态里,也能读出许多东西。 只要有心去看,莫说是人,就算是景,也能告诉你许多事情。 地上的雪印未融,旖旎如画,分明刚刚躺过一对亲昵的男女。 女人绿纱白裙,粉面红霞,守在男人身旁。 男人酒醉初醒,双目明亮,在向女人问话。 “干娘既然肯送便宜给判官,已经笃定妹子在北冥雪山,可有凭据?” 他总是这样,在回答别人问话之前,总以问题引路。 纤眉微聚,女人也聪明,答中有问:“是你与我说过,在茶摊旧地寻到了阴煞气,而且这些阴煞气不是我地府的,故此怀疑妹子在北冥雪山,难道你骗了我?” 她眼神无辜,神色落寞,像被负了心的少女。 赏尽她做作的虚伪,白无常无奈失笑:“就算茶摊旧地有北冥雪山的阴煞气,也不代表茶摊妹子就在北冥雪山,干娘不是三岁孩子,竟然毫不怀疑的认定这套说词。” 朱唇轻启,微微一笑,不去推敲他的言语,转过目光,仰头赏雪:“这是你知道的第一件事?” “第一件事,茶摊妹子一定在北冥雪山,因为干娘不是三岁孩子却假装三岁孩子。” “第二件事,北冥雪山的秘密,不但与阎老头有关系,与干娘也有关系,否则干娘为什么要假装三岁孩子?” “第三件事,我一定能找到北冥雪山的入口,引黑无常进去,而且不用费力,因为我找不到,干娘也会想方设法让我找到,这才是干娘假装三岁孩子的真实用意。” 三件事,他一口气说完了,言词凿凿,自信满满。 无心再扮赏雪,转回明眸看他,认真的问:“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就因为我顺着你的意,去翻了翻典籍?” 也认真回看她的目光闪烁,嘴角挂起懒笑:“因为我不是三岁孩子。” 目中抹过幽怜,绿纱上前一步,纤纤素手捧起白无常的脸,几乎哀求:“北冥雪山的秘密,你不要再插手了,由黑君独去吧。” 她身上芬芳,幽香诱惑,软语轻柔,没有几人能逃出她的迷人。 凝视她,双眼越来越迷离,手指宠爱的点了点她的鼻尖,白无常深吸一口气:“这些话,不该是你说的,你只是我脑中的幻影,我想你在,你就在,我想你散,你就散。” “我只是个幻影?”绿纱目光懵懂,慢慢的,我见犹怜,滑下素手,轻咬朱唇,问他:“你现在,想我在,还是想我散?” 手指刮过她的娇面,白无常长长的一叹:“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人见过了,话也说尽了,何必互相牵挂?” 何必牵挂?不如独去。 还未来得及绽放最后一朵笑容,佳人化做飞雪,徐徐落尽。 雪飘飘,人戚戚,洒下寂寞。 伸手接过一片雪,看着雪花消融在掌心里,白无常心有不忍,低头相问:“干娘如此心急?我还没能与她道一声珍重。” 两声冷笑破空,摧的飞雪更浓,孟女推门而出,双眸阴冷:“言多必失,她不懂这个道理,活该死。” 轻轻擦去掌中雪,感慨世间总无常。 转头看着孟女俏立,醉眼流转:“佳人如约,化身飞雪,干娘的手段,不断的出人意料。” 不断的? 他什么意思? 又在借酒提起魉情化星的那件事吗? 明艳一声笑,装作听不到他的醉话,冷声再问:“雪已经落完了,你还赖在这儿做什么?” “我在等。” “哦?”孟女扬眉,虽然在笑,目光却冷:“难道还有佳人要来我这院子?” 低头轻呼一口气,抹了抹眉头未融的淡雪,正色看着孟女,眉目间醉色全无:“我在等干娘指点北冥雪山的入口。” 轻轻仰头望夜,孟女的眼里演尽轻蔑,嘴角流出不屑:“你真以为你猜准了那三件事?” 看过孟女的得意,白无常两声笑:“我又多知道了一件事。” 徐徐慢步,走向院门,背影懒散: “她并不是言多必失,是干娘故意操纵她与我说这么多话,就是为了探听我到底猜到了些什么。 不巧,我猜的很准。 怕我坏了干娘的事,干娘又借她的嘴劝我退去……” 话说到一半,人走到院门边,推开一条门缝,回首看孟女的面目青冷,再做嬉笑:“我知道干娘体恤我辛苦,不想劳烦我跑一趟,咱们母子情深,何须这么客套?” 将门推得更大一些,白无常一步迈出,回首又笑:“我与干娘有约在先,不管北冥雪山的秘密有多危险,我这次一定帮干娘。” 两步迈出门外,仍不肯离去,继续啰嗦:“就算干娘反悔,不肯告诉我北冥雪山的入口,我自己也能把它找出来。” 醉说过后,双目炯炯,满脸正色:“干娘让北冥雪山的秘密等着,黑君必到。” 他醉话连连,句句凌厉,听似嬉笑,深意却冷过冰雪。 院门终于被他关合,锁尽一池风寒。 孟女遥望寂寞的院门,俏目溢满冷霜。 终于,大雪纷飞,染白了一切。 你帮谁,谁就败? 你以为你玲珑八面? 这次,偏要让你当驴,拉着磨儿转! 立下恨恨的誓言,孟女反袖回屋,隔绝满目的飞雪连天。 一路黑漆漆,哪怕再走一万年,还是黑漆漆。 伸手不见五指的阴森里,燃着一盏灯。 烛火如豆,映不出几点光茫,却让人觉得温暖。 因为这豆烛火,是阳间火,在地府里的阳间火。 挑灯夜行的人摇摇晃晃,好想刚喝完了八百斤陈酿。 嘴中有词,念的冰冷悠长:“黑无常君……黑君无常……无常黑君……” 如哭如泣,简直比坟地里的鬼叫还难听。 走一路,唱了一路,他似乎永远不知道累。 本来冷风瑟瑟,已经难以忍耐,再向前一步,居然阴寒更盛,几乎能将人冻僵。 有阴寒挡路,唱词的人不敢再前行,将烛灯挑高,映亮了一个俊逸的少年。 “你在鬼唱什么?” 少年的质问冰冷,能将阴寒冻碎。 “招魂曲。”挑灯的人讨好一笑,借着酒醉,演尽得意:“这是第三代白无常传给我的,别说,还真灵,这不,唱着唱着,就把小爷给唱来了。” 阴寒的看他一眼,黑无常侧目负手,不理不问,只等他说。 吐出几口酒气,将烛火燃得更明,白无常迈步转到黑无常对面,醉眼迷蒙:“我跟阎老头已经告过假了,我跟干娘也讨了盘缠了,小爷,咱们这就上路。” 他遥遥欲坠,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厌恶的退后一步,躲开他满嘴酒气,黑无常依旧冷声:“去哪?” “北冥雪山。”几乎醉得快睁不开眼睛,手指向天,堪堪一笑:“陪小爷,去救茶摊妹子。” “北冥雪山?”黑无常轻吸一口气:“依稀听你提过。” “我?”将头摇的像筛子,白无常连连醉笑:“不可能,不可能,这么可怕的地方,光是念一念它的名字,就让人胆寒,我怎么可能挂在嘴边?” “在除灭圣白龙太祖后,马车旁,你亲口说过,果子酒有我看管,比藏到北冥雪山里还安全。” 果子酒,香又浓。 在东海边,曾经欢声笑语。 如今,酒尽,人空。 咽下泛起的悲苦,白无常倒吸一口冷气,吐了吐舌头,装做一副胆寒的模样:“没想到我随口一句得意,竟然能被小爷记住,以后讲话得千万注意,别一不小心得罪了小爷,被铁索抽打的滋味,光是想一想就……” “北冥雪山在哪儿?” 不再忍受他的啰嗦,打断了他。 有些人的啰嗦是长到肉里的,扯着骨,连着筋,打也打不断。 将烛灯再次挑高,看了看小爷决绝的神色,白无常醉笑:“问过了路,小爷又要将我踢下云端吧?吃过第一次亏,是小爷手黑,要是再吃第二次亏,就是我呆傻……小爷,你猜,我会不会这么轻易的就……” 冷风急袭,铁链作响,一条冰寒之物,缠上了白无常的脖子。 冻的脖颈青紫,立即安静,酒也醒了一半。 以武取胜,虽然不是最智慧的办法,但至少是最有效的办法。 吓得打翻了烛灯,只能连连求饶:“小爷,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告诉小爷北冥雪山在哪,因为我也不知道。” 魉情化星的余痛未去,还要听尽他的聒噪。 顿时手泛青筋,铁链锁紧:“既然你不知,我留你何用?” “有用,有用,有用!”连叫三声后,咳嗽不断,用手扯着项上的铁链,将话讲明:“虽然我不知道北冥雪山在哪,但我认识一个人,他一定知道北冥雪山在哪,我可以带小爷去找他。” “谁?” 脸已青紫,气短的说不出话来,用手指不断的指着铁索,满目苦楚。 铁链收回,白无常长出一口气,双手扶膝,喘的像狗,斜目看黑无常,摇了摇头:“要是勒死了我,茶摊妹子就彻底没救了。” 冷笑一声,铁链再响。 一个后滚翻躲过,白无常不再乱讲:“小爷,我们立即去找这个人,但在找之前,小爷必须带上两件东西。” “铁索与哭丧棒?” “不是,不是。”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泥雪,眨眼一笑:“是茶摊妹子曾经送给小爷包梅子的兰帕,还有她为小爷绣了半朵茶花的钱囊。” 见黑无常剑眉紧锁,白无常又得意的一笑,摇头晃脑:“女人的心思,你不懂,我懂。” 重回人间看沧桑,深秋落叶徒悲凉。 酷暑已经退去,黄叶成泥,秋风似刀,刮的大地一片萧索,满目离愁。 村口有一盘破旧的弃磨,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磨辕已化做腐木,石盘已看不清纹路。 石盘上坐着一个老人,他似乎比这盘弃磨的年纪还要大,风一吹,能带走数十根乱发长须,也吹的他浑身掉渣。 老人的脸也不知多久没洗过了,污泥遮住了皱纹,只露出一双混浊的老目。 身上的袍子早已看不出本色,补丁压补丁,也不知道缝了多少块布丁,袍子厚的像绵袄。 也幸亏袍子厚一些,否则,早就被秋风摘去了。 因为老人瘦的像一根竹竿,与其说袍子是穿在他身上,还不如说是挂在他身上。 就是这样一个邋遢的老头儿,身前却围了一堆孩子。 老人在讲故事,孩子们各自嬉闹,似乎他所讲的故事完全没有趣,但孩子们却不愿意离去。 虽然叽叽喳喳一片吵杂,老人还是将故事讲的津津有味儿。 忍了不知道多少时候,终于讲完了故事。 孩子们像过年一样高兴,摔掉手里的泥巴,叫嚷着冲到老人身前,争相伸出小脏手。 “别挤,别挤,都有,都有。” 老人从怀里掏出一些东西,每个小脏手里放了一块儿。 在夕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仔细一看,竟然是碎银子! 听他讲故事,还有银子拿,难怪孩子们能被他留住。 拿到银子的孩子还有再想骗一次的,再次挤到孩子堆里。 老人却不糊涂,也很公平,一个孩子只能得到一块银子。 孩子多,银子分的也快,每个孩子都得到了银子,见老人不再分了,马上就一哄而散了。 看着孩子们跑去的背景,老人沙哑的喊着:“明天这个时候,都回来听故事,还有银子拿。” 嬉笑声越来越远,孩子们终于都回了各自的家。 村里炊烟四起,饭香飘洒,又到了晚饭的时光。 热闹散去,老人寂寞,不忍的看向村里,羡慕别人一家团圆。 而自己,只能孤步独行,拖着老迈的身躯,远离村落。 秋风席卷枯叶,吹进了老人的破衣袍里,他浑然不知,只浑浑噩噩走进村边的林子里。 这条路,他好像已经走了几万年那么熟悉,甚至不用睁开眼睛。 正在自叹命运凄凉时,听到近前有人问:“我们兄弟能否请前辈喝一杯酒?” 抬起老目,见到眼前站了两个人。 一个白衣胜雪,手摇羽扇。 一个黑衣如墨,臂缠索链。 看清了这两人后,老人滚下浊泪,一手一个,死死抓住,苦叹一声:“你们终于来了!” ------------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轮回 青山绿水,白云相间。 在层山之顶,有一座庄园。 飞檐玉瓦,雕梁画栋,庄园雄伟。 白鹤戏霞,古松流云,庄园奇景。 朱门残漆,灰墙裂缝,庄园败落。 能平一个山头,修一座庄园,该是拥有多么惊人的财富? 却任由墙壁爬满青藤,玉瓦落尽黑苔,难道突逢其变,家道中落? 更令人惊叹的是,这座庄园的主人,居然就是那个已不知道残活了多少岁的老人。 青石院中,桌亭破落,有几壶瘦酒。 没有下酒的热菜,只有山中野果和咸花生米相佐。 老人与黑白无常对坐。 酒不是白无常请的,是老人家里的。 壶嘴飘香,浓浆清亮。 好酒之人,喜色大动,白无常一口饮下,淡如清水。 这该死的百日无味! 咂了咂嘴,伪心的赞了句:“好酒!” 老人无意问酒,也无心听赞,两只老眼充满希望,左右端量黑白君,切切急问:“带来了吗?” 黑君不言,白无常抹去唇边残浆,再吃一粒咸花生,对老人点了点头:“带了。” 花生是咸的,入嘴是淡的。 这该死的百日无香! 看着白无常的不慌不忙,老人急得站了起来,伸出枯槁的手掌:“给我。” 酒无味,菜无香,白无常弃了酒菜,擦净双手,从怀里掏出一只木牌。 木牌只有巴掌心的大小,边际干裂,也不知存了多少年。 将木牌的正面翻转给老人看,朱红色的三个字:谢必安。 “我的,是我的。” 声音无力,老泪横流,谢必安跌坐在石椅上,悲怆的仰天长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 斜眼看到这三个字,黑无常心里冷萧,谢必安?听闻是地府的第一代白无常,早该修仙或轮回了,怎么老成这副模样? 感慨过后,谢必安提壶倒灌,将一壶瘦酒饮尽,豪迈的抹净胡须。 招魂牌到,无常君至,一切都天衣无缝了。 向黑无常伸出颤抖的双手,藏不住眉目间的喜笑:“锁,快锁!” “前辈误会了。”白无常轻轻一笑,将木牌收回怀里,对欣喜的谢必安说:“我带招魂牌来,不是为了印证前辈的身份,是为了让前辈认定我与黑君的身份。” “你们眼中的鬼火,我一眼看穿,就算你不带招魂牌来,我也知道你们是地府的人。” 语出如豆,必乱如麻,谢必安怕事情再有变故,将双手更递近黑君一层:“锁,快点锁!” “既然前辈肯认我们兄弟,自己人,事情就好办多了。”白无常再为谢必安斟一杯,推到他的眼下。 黑君不动,白君摇扇,丝毫没有锁人的意思,谢必安胸膛起伏,双眼如电,嘴角阴冷:“你们不锁,我自己锁!” 动如风,快如电,一双枯槁的手突然长了二尺,死死抓住黑君的索链,要将铁索从他手臂上生生扯下来。 念及谢必安是地府的第一代白君,开宗有功,黑无常不与他反招,任由他牵扯。 一个黑影被谢必安甩来甩去,犹如附骨之蛆,但铁索始终死死缠在黑无常的小臂上,不能扯动半分。 见拿不下黑君的铁索,谢必安恼羞成怒,枯爪隔空,摄向白无常手里的羽扇,口中大喝:“回来!” 羽扇轻摇,仍在白无常的手里,演尽风度。 瞬间愣住,一双老目呆滞,谢必安嘴里喃喃:“黑君索不归我控,怎么连白君扇也不认故人了?” “怕是前辈离开地府太久了,已经认不得了。”上前两步,将羽扇凑近给谢必安细细端量,白无常点了点头:“这把白君扇,是我自己带到地府来的,原先前辈用的那一把,我已经安置妥当了。” 铁索,羽扇,都不归自己管束了。 再也无招可施,谢必安像被人摘了魂,松开了铁索,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冷汗湿透了烂袍子,谢必安斜斜倒下,闭目不语,好像半截死了多年的枯树。 不懂他这一番闹到底为了什么,白无常上前几步,蹲在他身侧,为他纳扇弄风,嘴里讨好:“前辈刚才想必是试探我们兄弟心意来着,就算给我们兄弟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锁前辈的魂魄回地府受审。” “给胆子不锁,给金子锁吗?” 一听到白无常搭话,谢必安翻身坐起,眼睛瞪的斗大,单手抓住白无常的衣襟,指着院里的一片房产,拼了命叫嚷:“屋子里,全是金子,都给你们,只求你们锁我回去。” 白送金子,求死,这是什么阵法? 白无常满目不解,只能将谢必安从冷砖上扶起来,引他重新坐好,苦笑连连:“前辈,锁魂不难,至少,给我们一个理由,为什么前辈偏要急着回地府?难道是想再任白君的职务吗?” 这个问题,问乍了谢必安的乱须,他鬼吼鬼叫:“谁要是想当白君,谁就是狗!” 他随口起誓,竟然无心骂了白无常。 只能认下这个账,白无常苦笑点头:“好吧,我是狗,请前辈继续赐教。” 黑白无常,皆尽在此,招魂牌位,怀揣在胸,但他们不肯动手锁魂,着实令人无可奈何。 苦叹一声,谢必安饮尽杯中酒,闭目萧索:“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长寿?” “从地府初建时,前辈就在地府中任职,直至今日,我们兄弟仍能有幸与前辈共饮一壶酒,前辈岂止是长寿,简直是永生。” 黑君不语,白君搭话,他捧得越凶,谢必安的眉间就越凄苦。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有钱?” “劈山建屋,满仓黄金,前辈岂止是有钱,简直是富可敌国。” 话不断,酒斟满,白无常手嘴都勤快。 “你们是不是想不通,一个这么长寿,这么有钱的人,为什么想去死?” “前辈不仅长寿富有,能一眼看穿我兄弟二人的眼中鬼火,前辈已成就了仙体。” 陪一杯酒,再捧一句。 却捧得谢必安更多悲怆,嘴中凄凉:“做鬼,做人,做仙……全是糊涂账!” 见他眼中空幽,白无常不再插话,只等着谢必安自说。 “天地间,仙者无数,得尽长生,若想得永生,全凭王母的蟠桃,镇元子的人参果。”话到一半,堪堪苦笑,再问白无常:“我却不需要这两种果子加持,就能自得永生,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摸了摸怀里的牌子,白无常回言:“我在接任白君职务时,三代白君交给我了许多事物,前辈的招魂牌是其中之一。他曾切切叮嘱我,前辈是我白君的开宗一代,念及前辈的大恩,万万不能拘回前辈的魂魄,任由前辈凭渡永生,专心修仙。” 听了白无常的话,不住的点着头,谢必安老眼沧桑,沉声再问:“你知道不许拘我魂这个馊主意是谁出的吗?” 白无常轻笑,摇了摇头。 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尖,谢必安一声好骂:“这个狗屁不通的馊主意,是我出的!” 白无常忍笑,点了点头。 “那时候,我怕死。”回忆往昔,谢必安满脸羞愧:“所以我求我的接任者,留我性命,没想到,这居然成了历任白君的传统。” “现在,我求死。”看尽此时,谢必安满心悲苦:“我修成了仙,不再是阴煞体了,再也造不出黄泉眼了,想自回地府都不能了。” 讲完往事,岂求的看着黑白无常,挤出苦笑:“盼了这么久,终于盼来了地府的人,为什么还不锁我回去?好让我早日轮回,早日脱离苦海。” 实在想不通他所想,白无常以扇柄挠了挠头,倒吸一口冷气:“前辈永生,前辈是仙,前辈富有,怎么说是身在苦海?” 负手起身,谢必安仰首晚霞,沉声烁烁:“遥想当年,天地初分,邪灵恶兽横世而行,谁不想在天地间独占一席?我地府兄弟齐心协力,英雄豪杰,流尽血与泪,终于为我地府拼出一个地位。” 回忆时,他红光满面,眉目清亮,好似又回到了年少英雄时的模样。 忆尽了血泪,目光终于黯淡,谢必安低头苦叹:“故人皆去,徒留我沉沦至今,当年我若不怕死,已成就了一世英名,何必今日活的像条丧家老犬?” 任眼角的浊泪垂下,谢必安自饮一杯,正色回白无常:“寂寞的滋味,你懂吗?” 也许懂了他的话中意,尽管饮酒无味,白无常还是陪饮了一杯,轻轻劝言:“前辈不必萧索,故人也没都去,阎君,牛头,马面,孟女都还在,一切安好。” 仰头两声笑,似乎笑白无常无知,谢必安再说秘密:“今天的孟女一定是后接任者,因为是我亲自送第一代孟婆进的轮回门。” 虽然不曾细打听过,但可想而知,如今的孟女眉目如画,若她是第一代孟女,怎会在民间被传为老太婆? “君王,牛头,马面,已不再是当年的他们了。” 谢必安继续回忆,一句惊呆了白无常,急声反问:“难道阎老大与牛头,马面也是后接任者?” “是也是,不是也不是。”谢必安堪堪苦笑:“人是人,魂不是魂。” 没人能听得懂这两句话,白无常不再追问,再进谢必安一杯酒。 “地府阴煞有寒毒,在地府呆久了,寒毒入心,折磨的人性情大变。” 说过这一句,谢必安细细解释给他们听:“君王,牛头,马面在发觉寒毒入心时,已来不及救治了。只把铁骨铮铮的英雄好汉,变成了奸诈诡变的阴险小人。” 听过他的话,白无常心中萧瑟,在未到地府任职时,曾听说牛头,马面义气千秋,谁知闻名不如见面,哪里曾想过,竟然是寒毒入心改变了他们的本性。 “君王在本性弥留之际,立下阎罗令,地府除了不能救治的阎罗,牛头,马面不再更迭,其余任职,均须定期替换,以免寒毒入心,再造魔君。” 一切都明了后,想了想阎罗平日的嘴脸,竟然少了许多厌恶,多了几分可怜。 “故人不再徒留我,人间寂寞几多何?” 沉声念完这一句,谢必安双眼冒火,再次动怒,直逼黑君:“黑无常!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动手,他马上就要动手了。”黑君未答话,白君抢过话头,喜笑的问出今日的关键:“我兄弟今日来,除了要锁走前辈的魂魄,还有一件事,要请教前辈,若能得前辈告知,咱们立即同回地府。” “快问,快锁,快走!”得了白无常的承诺,双手再次伸出,他已不能再等了。 “请前辈告知北冥雪山的下落。” 双手颤抖,堪堪收回,谢必安满眼惊恐,直盯白无常。 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你打听北冥雪山做什么?” 他神色突变,双眼警惕,北冥雪山的秘密,究竟藏了些什么? 表面不动声色,白无常慢饮轻答:“寻访故人,若不能行,我也寂寞。” 答过后,饮尽残酒,再追一句:“前辈深知寂寞是苦海,万望能打捞我一回。” 低头沉思一阵,谢必安突然起身,反手负袖,不再看黑白无常,连声催促:“我没听过北冥雪山,你们快走,快走!走慢了,休怪仙家辣手!” 陪他忆尽年少轻狂,陪他谈尽苦楚寂寞,问到了关键处,他竟然赶人? 黑无常双眉紧锁,隐隐动怒,白无常却朗声大笑。 “我说完三件有趣的事后,立即就走。”白无常细斟细饮,趣话连连:“有人盼了几万年,终于盼来了地府的人,心愿未达成,却要赶人走,万年落成空。这是第一件有趣的事。” “有人怕死,所以央求第二代白君别摄他的魂魄。别人是自作孽,不可活,这人却是自作孽,得永生。这是第二件有趣的事。” “不摄这人的魂魄已是地府白君的传承,我是第四代白君,我保证,这个传承会千秋万代的传下去,永远不出岔子。好叫这人享长寿,天荒地老不轮回。这是第三件有趣的事。” 话说完了,酒喝尽了。 一个眼色递给黑无常,白无常拂去身上的落叶,轻轻起身,对谢必安的背影抱了抱拳,连一句珍重都不说,直奔庄园大门。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解脱 斜阳西去,抚过最后一丝晚霞,换来初星高挂。 古树参天,遮不住月影斑斓。 山顶风冷,吹不散人间寂寞。 几多相思几多愁,最是离别锁深秋。 古老的庄园院门被人推的吱呀作响,有秋风和鸣,好似故人的离歌。 门内闪出一个人影,白袍烈烈,腰系羽扇。 他反手关上院门,收起一池落叶。 转过身时,见到一个枯槁的老人就在眼前。 老人沉容定色,好像已经站了千年万年。 终于放下提在心头的紧张,白无常暗暗叹气。 谢必安,终于还是改变了心意。 这一赌,押对了。 寂寞让人苦,苦不堪言,没有真正寂寞过的人,永远也不会懂。 面目正色,白无常也不取笑,再向谢必安拱手:“北冥雪山,请前辈赐教。” 万年寂寞压心头,天地不知孤人愁。 长叹一口气,谢必安神情萧索,眼底滑过苦楚,沉声逼问:“无论你在北冥雪山查到了什么,都不要去改变,你若不能承诺我这件事,我就算再活万万年,也不会说一个字。” “英雄所托,必不相负。”白无常重重的点头。 受了他的承诺,谢必安终于低下眉目,再叹一声:“北冥雪山,比我地府更加阴煞,有去无回。” 说过了厉害,抬头眼看白无常,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北冥雪山在哪。” 眼珠子差点没掉到地上,绕了半年,原来是向瞎子问路。 心里泛起酸苦,白无常无奈的一笑。 “不过,我认识一个人,他一定知道。”谢必安向白无常摊平手掌:“把招魂牌给我。” 苦笑过后,白无常只能打趣:“前辈做的好买卖,把我的本钱骗去了,我还有戏唱吗?” “小滑头!”谢必安啐了一声,将话讲清:“没有招魂牌做饵料,我找不到他,他就是除了君王,牛头,马面之外,唯一不必更迭的钟馗。” 细心一想,此言有理。 钟馗经年不居地府,只在阳间斩鬼,不受阴煞寒毒侵扰,故此不必有后来人接任。 犹豫再三,白无常摸出了招魂牌:“刚才在院中,我是赌前辈的心意,此时在门外,我是赌前辈的信誉。” “英雄所托,必不相负。” 以白无常原话回敬,谢必安终于从他手里接过了祈盼经万年的招魂牌。 牌子攥在手中,阴寒四散,忆起地府的往昔,谢必安长声一叹。 “黑君不必匿身,随我去寻钟馗。” 话音未落,一道鬼魅无声,黑无常负手而立。 斜眼看向黑无常,谢必安赞一声好,再出豪言:“都说一代更比一代强,黑君腿脚利索一些,看看有没有当年第一代黑君范无救的排场。” 再提范无救,忆起好时光,抹过眼中泪,谢必安提气纵身,凭现一道金光,追去勾月的方向。 金光划过,黑影相随,丝毫不落下风。 遥望新月,白无常摇头大叹:“你光顾着与黑君争胜,难道不怕我的腿脚不利索吗?” 将羽扇从腰间摘下,轻轻抛落,白无常一脚踏上。 羽扇凌空,快如闪电,直追白无常望尽的方向。 星辰如河,月影曼妙。 群山巍峨,天地妖娆。 金光,黑影与白魅,御风而行,几乎交织在一起。 有夜色的庇佑,他们恣意妄为。 穿过几重山,掠过数条江,金光急坠,黑影、白魅紧相随。 一片黑密林,洒下一道光。 落足未稳时,谢必安回首一声喝赞:“黑白无常君,果真好手段,不负我地府的英名!” 得意时,未看前路,谢必安一头撞到树上,蹭了脸皮,摔落了门牙,连手里的招魂牌都拍碎了。 怕他有个闪失,再失路径,白无常急步要去搀扶。 未接近他时,谢必安抹匀了自己一脸血,冲进密林中,破口大骂:“剁不烂的斩鬼钟馗,我是孤魂野鬼,别人怕你,我不怕你,来来来,亮出你的斩鬼利剑,与我大战三千回合!” 骂声冲天,使出仙家灵音,摧落秋叶无数,摇荡的星辰欲坠。 他这是何意?难道是与钟馗有旧仇私怨? 黑白二君对视,四眼懵懂,搞不清谢必安在卖什么古怪? 叫骂声起荡,人痴癫,已疯狂。 黑云突然敝月,满天星辰皆淡。 狂风席卷,阴寒四散。 遥见谢必安,突然凌在半空,手足垂荡,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无形大手提起。 大叫一声不好!黑白二君同时进招。 铁索如勾,扇风似刀,直取那只看不见的大手。 终究晚了一步,谢必安浑身暴血四溅,肢离破碎。 一团浓浓的黑雾将他吞噬,连残破的肢体都看不见了。 急挥羽扇,驱散黑雾护体。 现出一个蛮荒巨人。 满面扎虬,乱发与胡须连在一起,浓眉环眼,嘴有獠牙。 体魄壮的无边无际,天地间的尺寸,好像刚刚能容下他的高矮。 身背一柄无鞘玄铁黑剑,嘴里嘎吱作响,正在乱嚼。 嚼过后,吐出一摊血食。 血食粘稠,有未吃尽的破碎白骨,还有丝丝可见的烂袍衣衫。 谢必安,被他吃了! 地府第一代白君无常,谢必安,被他吃了! 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白无常提气纵身,凌至与巨人平视,大声惊问:“你居然吃了他!” 哈哈几声笑,震的天摇晃,巨人一只遮天大手擦去唇边残血,声厚盖天:“钟馗不吃鬼,好叫鬼成妖吗?我不吃他吃谁?” 斩鬼钟馗,名不符实,真真的应该叫做食鬼钟馗。 狂妄过后,钟馗摘下酒葫芦,猛灌两口酒。 葫芦巨大,好像能装进五湖四海,自他胡须上滴落的酒,就如同人间洒下的雨。 吃过了血食,饮过了佳酿,钟馗满意的拍了拍肚皮,醉眼看到白无常还在凌空,哈哈一笑:“浑身上下没有四两肉,等将自己养肥一些再来找我,我让你游尽九曲肠,拉你做粪汤。” 半空中一声苦叹,白无常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先自报家门:“你我实属同门,我是地府第四代白君无常。” “白无常?”钟馗定睛将他瞧了个仔细,连连摇头:“不吃,不吃,地府的人太冰了,别冻坏了我的舌头。” 遥望地下一摊血泥,心里苦水四溢。 “钟大人!”白无常一声唤,苦叹如冰:“你知道你刚才吃了谁吗?” 一副满不在意,钟馗摸了摸如针的胡须,双眼一瞪:“吃了天王老子又能怎样?我管他是谁?” 白无常刚要再说,突然听到地上一声冰寒:“你怎么吃进去的,就给我怎么吐出来。” 声音似冬水,刺破人心肺。 钟馗身高破天,也被这句轻轻言激荡了心神。 “咦?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我吃一只鬼,这么多人管闲事?” 自语一句,钟馗俯身下看,终于看清了在脚边有一个黑衣少年。 与钟馗相比,黑衣少年小的像蚂蚁,一脚能被踩成泥。 “好可怜的小娃娃。”钟馗几声笑,再出狂言:“你离某家的脚远一点,呆会某家走路带起泥来,能将你活埋,好叫你父母哭断肠。” 正在狂妄时,脚踝突然有一圈细细的冰冷,正要抬脚察看,脚下突然无跟。 巨人轰然倒地,砸塌一片森林。 不做他想,刚才看清了黑衣娃娃手上缠铁索,一定是他下的黑手,钟馗勃然暴怒,刚要起身反招,又听到白无常在耳侧大喊:“你刚才吃了谢必安!” 谁? 谢必安? 被我吃了? 刚才? 这句话,像脑中惊雷,炸懵了钟馗。 几声笨浊的呼吸,钟馗暴怒如兽,震天大吼:“少要唬我,谢必安老友是我的生死之交,他怎会骂我,我怎会吃他?” 吼声如雷,劈的星河摇荡,突然警醒了白无常。 重重的一拍额头,白无常大叹几声:“我懂了,我懂了。” 思绪过后,将话讲清:“谢必安前辈在见钟大人之前,先以血抹花了脸,就是怕被钟大人认出他的面目,又将自己的招魂牌击碎,成就了他孤魂野鬼的身份,才能得以被钟大人嚼碎。” 原来摔落了门牙并不是不小心,而是早有预谋。 “不通,不通,狗屁不通!”钟馗恨骂,接着反问:“他为什么要我吃他?” “大解脱。”白无常唯有苦笑,讲清谢必安的心意:“前辈享尽荣耀与富贵,也尝尽冰冷与寂寞,平生再无所恋,唯有被钟大人吃下,才能彻底失去魂魄。” 萧索的一叹,白无常低下眉目:“安于大解脱,这是前辈的选择。” “不通,不通,更是狗屁不通!”钟馗再次反声,恨意满满:“他哪来的寂寞?我永远都在,他可以随时找我!” “因为羞愧。”白无常再叹一声,将人性讲清:“昔日浴血共战的兄弟们早已轮回,前辈当年怕受轮回之苦,偷偷藏命。心里冰冷时,唯有靠回忆渡日。恐怕越忆越觉得自己不配与诸君称兄道弟,还有何面目再见钟大人?” 原来如此,一切都清楚明了。 “虚伪!谢必安,你真他娘的虚伪!”钟馗终于信了他刚刚吃了谢必安,叫骂一声,伏地大哭,眼泪流淌成河。 将手指捅到自己的嗓子眼里,钟馗在吐。 吐出来的,也只是酸水,故人早已归去。 铮铮铁骨落泪,最是感动人心。 白无常暗中一叹:姜是老的辣,我还是被谢必安利用了。 哭够了后,钟馗双手捧土,捏出一个泥人,用指甲在泥人身上写下了谢必安三个字,以做遗像。 拜了又拜,钟馗也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头,永远也抹不去血食老友的伤痛。 “白鬼鬼儿,你不是喜欢我吃你吗?我再吃一个给你看。” 大悲时,人已疯癫,钟馗抓起泥人,囫囵的塞到嘴里,生生吞下。 本来想借路问问北冥雪山的所在,谁曾想,问死一个,问疯一个。 真是让人欲哭无泪的笑话。 眼前的钟馗,也是地府开宗立派的人,是最早以阴煞练就神通的人,极有可能知道北冥雪山的所在。 但在此时,话到嘴边,竟然不知该问不该问。 白君的心思周全,顾虑其多,黑君却心性直爽,不顾钟馗悲苦,冷言逼问:“心里有恨,打架能泄,告诉我北冥雪山的所在,我陪你战十招。” 一拳砸穿泥地,钟馗翻身跃起。 巨人双眼冒火,满面发须乍立。 “十招不够!” 拳似风卷残云,横扫黑君身体。 黑影晃过,黑君无踪,留下迷离鬼音:“十招内,你必败,足够了。但须先说清北冥所在。” 心里又喜又叹,白无常暗自苦闷:小爷前半句说的好,以武探路,也算有效,后半句却把钟馗损到了一无是处,谁还能给你指路? 不见黑君的踪影,钟馗招打连环,把方圆之地尽毁,嘴中暴怒连连:“你出来,五招之内我砸烂了你,若是我输,随你拷问!” 正在叫骂时,脸上一缕刚须被人撕脱,带着皮血,随风而散。 钟馗左边的巨耳上立着冷峻的黑君无常,再拎起一丛胡须,生生的扯下来,扔到风里。 叫了一声疼,钟馗举掌拍向自己的耳朵,噼啪山响,只把自己的一张黑脸抽红。 黑无常又钻到了钟馗的头发里,不知去向。 一声喝骂:“小贼使诈,有本事出……” 又一缕胡须被连皮带肉的扯下,扬在夜空中,黑君无常坐在钟馗的右耳朵上,冷笑一声:“再拍一掌,两边的脸可以肿的一样高。” 就算再傻,钟馗也不会再抽自己一巴掌,只将一只巨头拼命摇晃,想甩下黑君无常。 单手挽住一丛须发,钟馗晃的越凶,黑无常荡的越自在。 荡够了后,钻到钟馗的头发里,换个地方,再扯下一缕。 薅头发,扯胡子,这种招数是村妇打架,比地痞流氓都不堪。 但对付如钟馗这般的通天巨人,倒确实奏效,直让钟馗又疼又恼,哇哇乱叫。 钟馗不能自击头颅,又没地方下招,只能满口叫骂。 每骂一句,脸上就少一丛须发,骂了不知道多少句,整张脸也血迹斑斑了。 怕他的拳风伤到自己,白无常早就飘的老远看热闹,偷笑了几次后,朗声插言:“钟大人,他一招没出,恐怕是在等着你,你好歹先进一招。” 这话有些阴损,细想也无理可辩,揪几把胡子,算出招吗? ------------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两副魂魄 勾月当空,点星相伴。 黑风摇林,煞气昭昭。 钟馗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四处乱撞。 只把方圆的林木踏碎,再造人间几片荒野。 他的乱发胡须里,钻着黑君无常,一招未出,已把他折腾的气喘如牛。 看钟馗那副狼狈相,白无常紧紧追随,嘴中碎碎:“钟大人,要不,把胡子刮了,头发剃了,看他再怎么耍奸?” 临阵对敌,哪有闲暇整理头面? 他分明是在说风凉话! 苦寻不到破敌之法,被黑无常不断的撕扯须发,钟馗终于不能再忍,反手拔出斩鬼利剑,脱手刺向天月。 终于出招了! 怕钟馗的招式凌厉,别真的伤了小爷,白无常立即如影随行,追向刺月黑剑。 黑剑的大小形同山峰,此时已转为坠势,若没有架山的本事,白无常难免要被压的血肉模糊。 不肯硬碰这柄黑剑,使出浑身气力,白无常贯注一蹬,使坠势改变了方向,落向远方。 与此同时,眼下黑雾旋动,漩涡中心,传来拳脚相交的声响。 急挥羽扇,破除黑雾遮敝,遥见黑无常正与一个红袍少年交手。 少年头戴翅翎冠,身披莽红袍,腰扎金丝带,足踏状元靴。 红袖翻飞,拳脚如雨,好一个钟馗状元郎! 神仙鬼怪的真身,都是魔形,唯有地府钟馗的真身是人形。 原来,这个传说是真的。 现出了人形真身,钟馗的大小就与常人无二了,黑无常自然不能再藏在他的头发里。 他在进招,虎虎生风,黑君负手,直立如针。 明明没动,但钟馗的拳脚,就是沾不到黑君的衣角。 夜空两声笑,飘下了白君无常。 一步跨入战局,对钟馗拱手一笑:“今日能见到钟大人的真身,何其幸哉?” 舞了数十招拳脚,少年面色红润,更显俊俏,不失风度,举手还礼,话意却冷若冰霜:“好说,待我料理了这个狂徒后,再与白君攀友论交。” 怕他再次动手,局面又要纠缠不休,白无常挡在两人中间,急句相问:“早闻听钟大人昔日在阳界,是因为面貌丑陋而被昏君弃官不用,今日一见,竟是惊为天人的朗朗少年,难道传闻有误?” 负起双袖,暂时罢手,钟馗回言:“昔日地府初建,轮回门未练完整,疏漏了太多的鬼妖为祸人间。阎罗君王急召我回地府司职,我才易容上殿面君,遭受了皇帝几句讥讽,就势撞殿身亡,好回阴曹当差。不成想,使阳界皇帝蒙冤,直至今日。” “做人难,做官更难,做皇帝最难。”白无常轻笑长叹:“古往今来,被冤屈的皇帝,又岂止他一个?钟大人不必介怀了。” 三言两语,忆过往昔,白无常再牵扯话头,闪开一步,现出黑无常的身影,对钟馗言明:“刚刚与钟大人以武论交的,就是我地府第八代的黑君无常。” 一双明目死死盯着黑无常的瘦脸,钟馗嘴中有恨:“毫无君子之风!” 负手侧身,黑无常看也不看他,仰首勾月。 为免钟馗脸面有失,白无常深深苦叹一声:“钟大人刚刚痛失至交,不免心生悲怆,黑君的故人受难,也不免心有牵挂,二位本应是英雄惜英雄,可惜是时机不对。” 挺起胸膛,望月萧索,白无常眉目清明,定颜一笑,再问钟馗:“钟大人,等我与黑君去北冥雪山寻访了故人后,由我作东,三人共饮,不知钟大人肯不肯赏我这个脸?” 北冥雪山。 四个字而已,一个地名而已,却让阎罗变色,孟女私藏,谢必安宁死不说。 钟馗终于也听到了这四个字,立即面目惊诧,双眼冰寒:“你们要去北冥雪山?” 人人皆如此,北冥雪山究竟藏了什么惊世的秘密,竟然吓倒一群英雄? 话如泼街之水,出口难回,白无常只能察颜观色,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长叹一口气,钟馗面目挣扎,几番犹豫后,出声轻问:“谁让你们去的?” 事已至此,不得已,为达目的,白无常扯了个谎言:“是谢必安前辈引我们至此,要与钟大人共同商议去北冥雪山的大计,却不料……为完成谢必安前辈的遗愿,无论多险,我们必不能负他。” “他的遗愿?是他的遗愿?” 再听谢必安,钟馗难掩悲苦,嘴中有词:“难道他已不顾曾经立下的誓言?” 为掩北冥雪山的秘密,地府的人竟然曾经立誓守护? 难道还有隐情? 难奈心中的好奇,白无常再进一步,强压语气:“关于誓言一说,谢必安前辈未曾赐教,还请钟大人明示。” 未理会白无常的急问,钟馗又想起过去的年华,眉目间几番凄凉,自言自语:“也许,你觉得事已尽迁,往事如烟,该有个了断……” 静心等着他忆完往昔的苦涩,白无常丝毫不敢打扰。 不知叹息多少声,不知心痛几回合,钟馗终于沉声定气,直视白君无常:“既然他肯引你们来寻我,我也无须再隐瞒,当年,在地府……” “钟馗啃骨头不吐渣,咬得小鬼哗啦啦。钟馗吃腿不吃嘴,吓得小鬼直后悔。钟馗生吃不炖肉,哭得小鬼找娘舅。” 夜色凭空,在钟馗即将道出秘密的时候,遥遥洒下歌谣。 不知何人所唱,声音迷离,似在天边,也以在眼前。 难道一直有人藏身此? 黑白无常君与斩鬼钟馗在此,竟然能藏身于无形,这人究竟是谁? 凝出目中鬼火,黑白君四下观望。 那声音唱落了歌谣,紧接着一声痛骂:“钟吃鬼儿,你敢说破我们兄弟的誓言,还要不要脸?” 仔细辩闻这声音,钟馗突然眉目大喜,仰天长啸:“白鬼鬼儿,是你!你没死!” 难道这声音是谢必安的? 黑白君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 谢必安空活几万年,已经老态龙钟,声音软弱无力,毫无声息。 但这声音,分明出自一个壮年之口,言词朗朗,落地有声。 声音一句冷哼,怒斥钟馗:“没死,没死,拜你所赐,钟吃鬼儿,你害苦了我。” 这声音亲口承认,果然是谢必安。 “既然没死,就出来相见。” 大悲过后即迎大喜,钟馗险些手舞足蹈,一时间眉飞色舞。 “见?还见个屁啊?”谢必安又骂:“我的魂魄现在困在你的身体里,想出也出不来了。” 钟馗一个少年,居然承载两副魂魄? “啊?”钟馗大惊,面目痴傻,喃喃自问:“这怎么会?这怎么会?” 地府的人,是专做魂魄买卖的,个个都是行家。 魂魄无形如水,可以依附万物,但地府的人被地府的人的魂魄依附,这还是头一遭。 “我明明被你嚼碎,刚得了个大解脱,你偏偏又吞下个泥人儿,泥人儿身上有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沾上我的血,魂魄又附到泥胎上了。”谢必安猛叹一口气,连声抱怨:“现在泥人在你胃里化了,我的魂魄随泥化血,在你身体里无处不在,我该怎么再得解脱?” 说清了机要,再次怨声咒骂:“你个永远不死的钟吃鬼儿,活活坑苦了我!” 思念老友心切,老友就在体内,却如天人永隔,不能相见。 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暗暗叹一口气,白无常心下凄然,有谢必安这个老滑头挡道,恐怕钟馗再也不肯说北冥雪山的秘密了。 如他所想,谢必立即借钟馗的嘴,再骂白无常:“小滑头,你敢冒我的名,骗我钟吃鬼儿兄弟,如此厚颜无耻,你恐怕也算当今地府第一人了,趁早去找个名医瞧瞧,是不是已经寒毒入心,无可救药了?” 听过了骂声,唯有苦笑,毕竟是自己自作聪明,冒名在先。 但若失了这个机会,恐怕再难寻路,只有死撑,再耍赖皮:“前辈的叮嘱,我劳记在心,还请前辈如约,告知北冥雪山的所在。” “如约?笑话!”谢必安立即识穿白无常言语中的破绽,高声反问:“我与你们的约定是你们锁我回地府,钟馗和你们说北冥雪山的秘密。” 问过后,朗声长笑,出语戏弄:“现在的情形,第一,你们不能锁我地府了,第二,钟馗肯不肯说,那是他的事。小滑头,别再狡赖了,我没有违半点约定。” 巧舌如簧,看来地府白君自古有传承,历代能言善辩。 脑中转了几圈,白无常刚待再辩,黑无常却冷冷出声:“你不违约,我也不违约,现在锁你回地府。” 哗啦一声铁链响,直取钟馗的颈项。 没有斩鬼利剑在手,钟馗徒有拳头。 拳头御出鬼火,直击铁索。 铁索如蛇,不与钟馗的铁拳硬碰,蜿蜒转曲,缠上了钟馗的双手。 用力一拉,将钟馗锁了个结实。 地府黑君锁钟馗,真是一番好热闹。 唉,说着,说着,又打起来了。 凌空而起,黑无常锁着钟馗破空而行,白无常纵身相随,耳边急劝:“小爷,就算带钟馗回了地府,阎老头会给我们做主吗?” “他不做主,我还有手段。” 声音冰冷,一如既往。 劝不动小爷,又纵身回到钟馗身旁:“钟大人,谢前辈,何苦呢?地府一家人,偏得为了北冥雪山而大动干戈吗?” 长笑过后,谢必安答话:“经年未回地府,正好故地重游,否则以我与钟馗之力,能这么轻易被黑无常锁住?” 一句话,找回了面子。 钟馗接言:“就算告诉你北冥雪山的所在,你们也找不到玄冰梯,蒙古那么大,够你们找万年。” 蒙古! 也许是钟馗随口失言,也许是钟馗有意告知。 终于摸到一丝光明。 蒙古,这两个字,已深深刻在了黑白君的心里。 既已听到答言,黑君不再纠缠,铁索撤回,任由钟馗坠落。 急坠之时,听到谢必安出声埋怨:“钟吃鬼儿,你说话漏风了!” 没听到钟馗的回言,白无常高声祝愿:“希望前辈与钟大人能找到分离魂魄的秘要,他日老友重逢时,这顿酒,我请了。” 声音回荡在天月间,遥见钟馗化身成风,直追像巨山一样的斩鬼利剑。 俊秀的状元郎,在手触剑身时,又幻化回蛮荒的巨人,一部钢须飘然。 月色下,巨人背回利剑,回首望向黑白君,深意的一笑。 随后,蹬风而起,黑雾笼罩,巨人鬼影无踪。 终于松了一口气,不负此番辛劳。 白无常抹去额头汗,引黑无常飘飘下落。 古树参天,托住了黑白君的身影。 黑君一身桀骜,立在树梢。 白君满面嬉笑,坐进树影。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月。”念过了诗句,堪堪一笑:“蒙古,是个好地方。” 斜眉再看黑君,依然无声冷傲,喜笑问他:“小爷,你去过蒙古吗?” “只要有死人的地方,我都去过。” 这句答,冷漠不过人心。 “我是说人间的蒙古,不是鬼魂的蒙古。”解释过后,仰头羡慕:“马奶酒,手把肉,烤全羊,奶豆腐。” 念的几欲流下口水,白无常偷笑出声:“蒙古的美食,最为纯粹,煮熟就吃,不掩其味。” 他啰里啰嗦,没完没了,好像眼前已摆了一整席的全羊宴。 垂涎过后,皱起眉头,抬眼商量黑无常:“既然已知北冥雪山在蒙古,反正它也不搬家,这件事,能不能等一百天后再去?” 见黑无常的眉目阴冷,白无常吐了吐舌头,急忙将事由讲清:“不是我犯懒病,而是我为了追查北冥雪山的秘密,中了干娘的毒,一百天内,吃什么东西都没味道。” 原来只是怕失了口头福而已。 “你可以不去。” 沉声一叹,苦笑不堪:“小爷,东海羽妖一案,你就曾对我说过这话,我在沙漠里想逃,却不得小爷恩准。这次,怕是又要重蹈覆辙。” 抱怨过后,软语再问:“只求一百天。” 没有听到他的言语,这次,黑无常连一个字都懒得回他。 偷见小爷面目沉静,实则早已欲动。 还敢说不惦记茶摊小妹? 注: 关于钟馗与状元郎: 钟馗,字正南,唐初长安终南人。 相貌奇丑,才高八斗。 在殿试中,因为长得难看,被罢官弃用。 羞愤之下,钟馗撞向殿阶,身亡。 后来这件事被皇帝知晓,赐他红袍加身,厚葬。 阎王惜才,赐钟馗职务,专斩民间厉鬼。 据多方资料查证,钟馗自称是殿试未中的进士,故不应该是状元郎。 但当朝皇帝赐他红袍厚葬,等于追认了钟馗有状元之才。 故,书中冒名钟馗是状元郎。 也许我内心中,也隐隐替钟馗觉得冤枉。 ------------ 第一百二十七章 套马 天空湛蓝,朵朵白云。 大地多彩,朵朵羊群。 深秋的蒙古,是最美之季。 你没见过的五彩六色,都能在这片苍茫大地上找到。 山不高,短小而连锦。 草深邃,没过牧人的马蹄。 望尽连绵山脉,都被彩花遮覆,像一个个穿了五彩霞衣的俊俏少年。 彩山上黑鹰盘旋,密林里群狼游荡。 马无数,羊无数。 鹰无数,狼无数。 偏偏寻不着如玉的雪山。 藏在云里,黑君四望,望尽千里,毫无头绪。 白无常惬意的躺着,头枕一个麻袋,麻袋里装满硬物。 是从谢必安的山庄里取的金子。 “妙,妙,妙。”他摇头晃脑,十足得意:“不负我此次辛劳,居然白得几屋黄金。” 无人搭言,他自说自话:“就算金子再累赘,我也要抱着它们睡,我可不想再过卖艺讨生活的苦日子了。” 回忆卖艺,歌舞跟头。 蛇女曼妙,童女娇俏。 往事不堪回首,忆起徒伤心头。 强忍离愁,黑无常依旧冷峻:“你要躺到何时?” 拍了拍实成成的麻袋,白无常不答反问:“我让小爷带的两样东西,究竟带了没有?” 腰带里藏着钱囊,怀揣贴身兰帕,黑无常念动行云再进一程,轻轻冷言:“若想磨时间,不如回去睡。” “我?磨时间?”顿时满脸委屈,白无常翻身坐起,将金子牢牢抱在怀里,语重心长:“如果你忘带了帕子和钱囊,现在还有时间去取,等真见到了茶摊妹子,你拿不出这两样东西试试看。” 说过了一堆啰嗦,终于懒懒的站了起来,手里死死攥着麻袋,凑近黑无常,满脸愁容:“没被女人闹过,这种辛苦你不懂,我是真真的为你好。” 茶摊娇女,生死未明,还要听他说尽废话。 念及此次他未成行先出力,又误食孟女的小毒,黑无常不再斥责,斜目反问:“如果我带了呢?” “带了?”白无常无奈的摇了摇头,大叹一口气,反声埋怨:“带了你不早说,咱们好快点行事,哪还有时间聊这些闲天,说这些啰嗦呢?小爷,不是我说你,有时候,你说话太费劲,明明两个字就能解决的事情,偏得绕八百个圈子,人生苦短,如果时间都浪费在说话上面,意义何在?必须要学会简言意赅,这才是……” 耳边像围了一万只苍蝇,绕的头痛,反身侧踢,狠狠将他踏下云端。 铁链随行,缠住了他的腰际,两君同时坠下,落入无尽的山脉。 坠至半空,冷风凌冽,割裂麻袋,大大小小的金锭子像漫天花雨,洒向大漠草原。 “金子,金子!” 天地间,回荡着白无常凄惨的呐喊。 手忙脚乱,不顾坠势,在半空中抓起金块子。 刚收了十数块回来,终于摔到深草间,砸出一个方圆巨坑。 攥在手里的十数块金子又都摔了出去,藏在草里,无影无踪。 人平躺在坑里,满眼凄怆,几乎哭泣,眼睁睁的看着黑无常飘飘落下。 见白无常装死不动,黑君扯动铁链,要将他拉起。 “腰断了,腰断了!” 铁链一动,白无常像杀猪般的嚎叫,紧接着苦叹一声,抱怨连天:“小爷,用不用下脚这么黑?你还以为下面是软软的沙漠,摔不死人吗?蒙古的草,看着又密又软,实则草底全是石头,没把我硌个千疮百孔算我修了九百辈子的造化!” “你若再不起,这辈子的造化,我保你修不完。” “我腰下面有石头碍事,我摸出石头再起行不行?”皱眉再抱怨一句,忍着痛,反手摸出腰下面的硬物,刚要抛出去,却见它闪闪放光,原来是同行坠下的金锭子。 叹一口气,狼狈的爬起来,解下腰间的铁索,可怜的看着这锭金子,摇头苦笑:“天上一麻袋,地下一小块,难怪人人都想上天。” 说过了怪言怪语,将这锭金子揣在怀里,举袖打扫过浑身的泥土草棍,走近两步,问黑无常:“在沙漠里,我们扔过两车财宝,在草原里,我们撒下一袋金子。小爷你真把我当成一见发财了?” 懒得看他那副穷酸相,黑无常负手侧身:“无论谁捡到黄金,总能派上用途,不会有半颗浪费。” 财富转在世间,人人都是过客,这个道理简单,却有许多人不懂。 “豁达,真他奶奶的豁达!”伪心的赞了一句,迈出泥坑,苦笑长叹:“但愿正北妖祖也能像小爷这般的豁达。” 正北妖祖? 为什么好端端的提到妖魔? 不必黑君问,白无常自答:“刚才咱们在云里看过了,四处秋景,哪有雪影?看来北冥雪山幽密难寻,并非虚传。” 所以他想借正北妖祖之力? “整袋金子,我本来是想送给他们做见面礼的,结果,被小爷一闹,只剩一颗了。”满眼无可奈何,戏言再问:“小爷,你猜,咱们凭一粒金子问路,他们会不会把我们打出来?” 蒙古之妖,归正北妖祖管辖。 妖行万里,四处闹世,从妖祖嘴里问路,也许真是个办法。 但懒酒鬼与朱雀情定终身,为什么不问问北方星宿之主,玄武圣祖呢? 暗思至此,黑无常疑声轻问:“不如去问神兽圣祖。” “谁?玄武龟和玄武蛇?” 听过黑无常的建议,顿时大摇其头,白无常无奈的一叹:“在东海边,小爷没听朱雀说过吗?玄武蛇想讨她欢心,可以将自己系几万个疙瘩。” 依稀记得朱雀说过这话,那时她收了南星公主,要擒回红菩萨。 还以为只是她一时得意,信口狂言,懒酒鬼再提此节,难道玄武蛇对朱雀心有爱慕?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小爷若是将我的人头送给玄武蛇,我保证他翻天覆地也要帮小爷把北冥雪山挖出来。” 果真如此,可怜玄武蛇有圣祖之功,也难免为情所困。 听过他的戏言,黑无常嘴角扬起冷笑:“若你不能找到北冥雪山,这也许是个办法。” “啊?”吓的面目皆非,单手护住头面,满脸维诺:“小爷,我随口说说的。” 看过他的做作,黑无常轻举小臂,吹了吹铁索,响起龙啸灵音,再冷哼一声:“你若再拖拖拉拉,我就随手做做。” 心知黑无常顺势与自己说笑,一趟人间转过,小爷不但甘心招魂引魄,竟然也懂玩笑了。 虽然依旧满目阴寒,实则冰心渐软。 堪堪苦笑,白无常软语求饶:“小爷莫打,咱们立即去见苍狼与白鹿。” 正北妖祖,苍狼白鹿。 早已被传颂成蒙古牧人的祖先。 自从大漠长出草原,山川长出林木,苍狼与白鹿就一直守护着牧民。 世世代代,千秋万世,从不曾背弃。 仙界,极乐,都曾多次力邀苍狼白鹿回归仙位,却始终不得他们心意。 牧人离歌多苦愁,冷月寒风渡春秋。 马头丝琴唱不尽,只有敖包懂残酒。 若不能将蒙古草原护佑成一个多彩的富饶世界,恐怕苍狼白鹿永远不会登仙。 妖魔若有菩提心,好叫神仙难为情。 自从苍狼白鹿被正北妖族奉为妖祖后,荡魔仙从没来过。 有他们守护,正北妖族不以人命做血食。 妖不吃血食,还能练神通吗? 练不了神通,却能练人性。 正北妖族扎根北方大漠,与普通牧民一样,逐水草而牧,眠敖包毡房。 妖不做妖,只把自己当人,起初招来八方笑话,受其他妖界羞辱,只有默默承受。 经年一晃而过,扮人的苦日子过久了,居然真的去除了妖性,换来了真正的人身。 一时间,成就了十几个纯阳体。 再有勤学苦修者,早已化仙。 正北妖族偶然间另辟修仙奚径,笑话变成了神通。 虽然苦日子难挨,登仙的诱惑还是招引来了大量妖族。 不多久,正北妖族逐渐壮大,是九大妖界中法力最弱,却人气最旺的妖族。 蒙古包,像朵朵白云,洒落草原。 毡布为顶,皮绳穿固,木杆做骨,羊皮铺就。 进入蒙古包,穹顶圆壁,别有一番乐趣。 小小的尖顶敖包内,缠绵过多少情爱,孕育过多少牧人。 今日的毡房,喜气洋洋。 牧人们一派祥和,正在歌颂长生天的功德。 毡房旁有锅灶,水已煮开,新鲜的羊肉带骨下锅。 壮硕的牧男正在洗刷羊内脏,十几个美丽的牧女正在锅灶旁紧忙。 老远就闻到几丝羊油飘香,白无常却满面愁容,苦看黑无常一眼,哀声连连:“看这副阵势,他们今天有佳人成亲,本来能赶上一顿好口福,却奈何我的舌头不灵了。” 不理他的抱怨,黑无常轻问:“这十几座毡房,就是苍狼白鹿的道场?” 歌声悠扬,在草原间回荡,牧民们唱起了优美的长调,催人心肠。 遥遥见到一架彩车停在蒙古包旁,白无常随声感慨:“不管是不是苍狼白鹿的道场,我们观了这场婚礼,总能沾点喜气。” 正在谈说间,远处迎来一群马队。 骑马的人儿,个个精神健硕,不愧是牧民的好儿郎。 马队簇拥着一个少年,腰扎彩带,身背硬弓,腰挂箭壶。 头戴圆顶红缨帽,缨再红,红不过他得意的脸。 足踏高筒亮皮靴,靴再亮,亮不过他笑意的眼。 天下的新郎倌都没有耐性,少年也是如此。 毡房就在眼前,小伙子策马扬鞭。 催得马儿四蹄翻飞,杂草乱溅。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少年已闯到了毡房丛中。 看到少年的满目急切,牧女们笑做一团。 手连着手儿,唱着歌谣,将策马的少年围在中间。 “我家有女名萨仁。”(萨仁:蒙语——月亮,可做女人的名字。) “我家敖包十八根。” “要问你心真不真。” “十八根里找萨仁。” 牧女七嘴八舌,争相的为难少年。 要在十八座蒙古包里猜出新娘在哪,简直比一个人吃下一座全羊席都难。 无计可施,少年只能红着脸,右拳搭在心口上,不断的在马上为这些牧女团团行礼,求她们饶过自己,早些见到新娘。 “小小新郎别紧张。” “用心好好想一想。” “若是不能寻新娘。” “婚后她来把家当。” 这群牧女真是好心计,用这个方法为新娘争取婚后的当家大权。 蒙古世代男人牧猎,女人持家,疼婆娘的汉子不计其数,但若要当着大家的面承认是老婆当家,不免被人笑掉了大牙。 新郎的脸已红透,把礼数行尽,也没能让牧女们饶过。 局促之际,又惹得牧女们大笑,纷纷争问:“新郎倌儿,你应不应?” 遥遥听到这句话,白无常扑哧一笑,对黑无常说:“这话问的真阴损,哪有新郎肯说不硬的?如果说硬的话,当家的以后就是婆娘了。” 笑说过后,眼珠一转,斜看黑无常:“小爷,如果你是新郎倌,你硬不硬?” 民间习俗乐趣多,结喜之日,阴损新郎,虽然俗了些,但绝不下流。 遥见新郎无奈,黑无常随口回说:“也许,我早该将你的人头送给玄武蛇。” “我不问了,咱们继续看热闹。” 正在新郎无计可施时,见到一个毡房掀开门帘,里面钻出一个红衣姑娘。 姑娘头戴黑绒高冠,绣金花,嵌珠宝。 红珊瑚,白珍珠,玛瑙松石长流苏。 火红短靴编银线,小小靴尖向上翻。 每走一步,流苏款动,像多彩的瀑布,半遮姑娘的俏容。 众女之中,唯她最美。 她一定是今日的新娘。 可新娘却身背两串麻绳,一副巾帼的俏丽。 明眸流彩,新娘抢身上马,驭到新郎附近,随手抛给新郎一串麻绳,回身娇喝:“放最烈的马儿!” 接过麻绳,新郎一愣,新娘不让须眉,展颜娇笑:“谁先套服了烈马,以后就谁当家。” 娇音凭落,新娘纵马驰骋,率先踏进草场。 一声马嘶高亢,一匹乌黑油亮的俊马被释,四蹄狂奔,快如闪电。 催马就追,新娘只用单手就将麻绳结了个圈套,高高的甩起,嘴里唱着套马号子,势在必得。 注: 关于苍狼白鹿: 蒙古有许多神秘色彩的故事,苍狼与白鹿分别是两个传说。 许多蒙古人相信苍狼救了成吉思汗的先祖,白鹿化身为成吉思汗的另一个先祖。 实则苍狼白鹿可以理解是成吉思汗的祖先。 的的确确不是蒙古人的祖先。 文中将苍狼白鹿编造为蒙古人的祖先,是意指苍狼白鹿的创世之功。 如果伤害到了蒙古朋友的感情,在此致歉。 ------------ 第一百二十八章 笑话叔叔 秋风闹在大漠,马蹄掀翻草原。 一匹油亮的骏马,像黑色闪电,左右奔腾。 后面追着一个少女,红火的嫁衣,满冠珠宝陪衬。 再华丽的珠宝,也不及少女娇笑的一眨眼。 高高扬起绳索,少女英姿飒爽,看准了时机,甩出了套马圈。 眼见着就要得中,绳圈却突然偏移了方向,走脱了骏马。 细心去看,一支羽箭射中了绳圈。 才听到“嗖”的一声羽箭破空。 箭至而后发声,箭的速度已快过疾风! 寻声回目,少女见到自己的新郎策马奔来,刚刚将硬弓背回,手挽绳索,要与娇妻争胜! 眼见着少年英雄气长,少女在心里偷偷翻起爱浪,欢喜不尽。 脸儿却紧绷,俏目倒立,嘴角扬起冷笑:“偷奸耍诈,不是大丈夫所为!” 策马跃近,少年爱慕的一笑,逗弄着自己的娇妻:“要是赢不了这场套马,别说大丈夫了,恐怕连小丈夫也做不成了。” 路过自己的爱妻,忍不住隔空献吻。 殷勤过后,心里发狠,猛催跨下马,手摇套马圈,争先去追逐烈马。 有他的隔空一吻,少女泛起娇羞,一愣之际,已被他远远的甩在身后。 遥见少女收回心神,苦苦追赶,黑无常轻吸一口气:“新郎赢了。” “真不巧,我看到的,和小爷看到的不一样。”白无常目视新娘,饱含笑意,朗声赞道:“新娘必胜!” 烈马在前,新郎随紧,新娘相距甚远,怎会说新娘赢了? 新郎的跨下宝马丝毫不弱于乌黑烈马,无论烈马怎么左右腾挪,总也甩不下他。 新朗将绳圈高高扬起,甩得快如车轮。 只等万无一失的时刻出现,绳圈挥出,赢下这一局,拿下当家权。 时机已到,新郎出手! 不偏不移,正中马颈! 得意时,新郎哈哈大笑。 笑声未落,突然有另一个绳圈套住了自己。 心里暗叫不好,刚要挣脱,人已被套下了坐骑。 顺势几个翻滚,稳住了身体。 回首去看,新娘的骏马跨过自己,她明眸一笑,扔下绳头,继续追向烈马。 眼见着她一骑掀起乱草,新郎哭笑不得,捶地一声大叹。 我实在没有她聪明,本以为先发制人,用羽箭射落了她的套索,便能一举夺胜。 却没想到她故意落在后面,意不在套马,而是套我。 完了,看来我注定是这草原上唯一不当家的汉子了。 烈马颈上有绳圈,依旧奔跑如飞。 风响烈烈,将绳圈后的绳索吹的笔直。 新娘驾马追近,素手轻轻一翻,便挽住了绳头。 甩离了马蹬,新娘双足踩在马背上,弓起娇躯,像蛰伏的豹子,再随烈马跑了一阵。 待烈马的奔势渐弱,新娘突然拉紧绳圈,在烈马扬蹄嘶鸣时,她纵身跃上烈马背项。 左手挽着绳圈,右手抓着马鬃,双腿较力,稳稳的骑上了烈马。 烈马不受拘束,有人驾驭,登时心里大怒。 前挺后厥,势要将马背上的人儿掀下去。 蒙古大漠的人,自小打狼杀豹,射雕斗犬。 就算再烈的马,被这样的人儿骑在背上,也只有臣服而已。 折腾了几个回合,烈马终于用光了气力,不再那么暴躁,随了新娘的心意。 新娘已知彻底收服了这匹马,笑如夏花,俯身抱住马脖子,用小脸儿贴了贴它,一切安静下来。 得意的扬起下巴,新娘解下了马脖上的绳圈,刚要回转炫耀,听到有人大赞一声:“好!” 这声音如此熟悉,激荡的新娘眼底有泪,寻声去看,见到两个男人遥遥远观。 其中一个白衣胜雪,俊朗如初,正在为自己鼓掌。 往事涌上心头,新娘的珠泪滑落。 任它恣意的洗过粉颊,明眸如星,娇声大喊:“笑话叔叔!” 娇音回荡,策马腾飞,直奔白无常。 马儿未近,人已等不急了。 新娘提气纵身,一跃向他。 怕她有个闪失,白无常也只有跃近。 笑话叔叔就在眼前,他终于回来看我了。 眼泪散在风里,如玉的人儿落下。 跌在白无常的怀里,任凭嫁冠脱落,倾泄如瀑长发,双手交缠在一起,狠狠勾住他的脖子。 “腰,腰,腰,我的腰!” 几乎被她抱得喘不过气来,白无常作相喊痛,慈爱的看着怀中的娇女,责怪一声:“把你笑话叔叔的腰都折断了,快下来。” “我才不要!”新娘勾住其他男人的脖子,却毫不知羞,放肆的大喊:“谁叫你这么多年不回来看我?话该你断了腰!” 扭不过她的耍赖。 “萨仁,快点下来,哪有新娘子这么不要脸的?”嘴上怪着,手里却舍不得放开她。 “我不下来。”萨仁不但不下来,还狠狠的亲了一口白无常,继续耍赖:“就这么一直抱着我,反正明天你也要抱我进彩车。” 两人像多年未见的老友,毫不拘礼。 欢笑声回荡,点亮了草原。 正在谈笑间,新郎自解了绳索,策马追来。 白无常趁着萨仁语出如珠时,对新郎使了个眼色,大叫一声:“烈马就在眼前,快去赢回当家权!” 新郎会意,急忙去抢烈马,二次套住,将绳头挽在手里。 萨仁回眼看见,到手的胜局又白白输掉,狠狠咬了白无常耳朵一下,留下牙印。 仍然一副不依不饶:“笑话叔叔,你不帮我,居然帮他?” 慢慢将她放在地上,还是被她勾着脖子,白无常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什么他?他是你的丈夫,你是他的妻子,以后,你们就是一个人了。” 小脚儿急跺,将头蹭在白无常的怀里,萨仁还是耍赖:“我不管,我不管,你就是欺负我。” 被她闹得无可奈何,想厉害也不能,白无常好像忘了自己能言会说,只轻轻讲着道理:“都当人家老婆了,再过一年就当妈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勾住他脖子的双手,转为圈住他的腰,萨仁小脸上仰,眼珠儿一转,俏声问他:“我就问你一句话,这次回来,你能住多久?” 轻叹一口气,想了想北冥雪山的有去无回,认真回她:“也许一万年,我也说不准。” ------------ 第一百二十九章 额么格 草原深秋,百色绚烂。 蓝天辉映着大漠,大漠深处轻轻走着几个人儿。 萨仁挽着白无常的手,亲昵的无以复加。 任凭怎么劝她,无论如何也不放开她的笑话叔叔。 轻轻跟随几匹马,牵马的人是新郎。 默默无声走在马后的是黑无常。 一场套马的游戏,在不知不觉间,跑出了几里地。 热闹的毡房似乎就在眼前,要走回去,也实足的要花些时间。 新郎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新娘与这个白衣汉子亲近。 有新郎在侧,白无常竟然也坦然接受萨仁的亲昵,听她在耳边说尽欢声笑语。 等萨仁终于话少了一些后,白无常仔细看她,眼中慈爱,淡淡回忆:“离开你的时候,你刚刚学会骑马,还没有我的腰高,一转眼,你都嫁人了。” 哼的一声娇嗔,荡起他的胳膊:“你才知道忏悔?当年连个招呼都不打,你就跑了,害我白白在草原上掉了那么多眼泪。”忆起往昔的难过,责怪似乎不够,再加一句诅咒:“看长生天怎么罚你!” “行了,还罚?你恐怕早已在心里将我四分五裂了万万次吧?”逗她一句后,怕她再还嘴,急忙接上话头:“不给我介绍一下你的新郎吗?” 问声刚落,萨仁启唇,娇音未出,新郎自答。 走上前几步,右拳抚左肩,给白无常行了一个草原礼:“我叫赤那。”(赤那,蒙语――狼,可做男人的名字。) 萨仁是月,赤那是狼。 狼追月,天生一对。 看着赤那鼻直口阔,坚毅的面庞,白无常也为萨仁暗暗欣喜,对赤那点头还礼,又叮嘱萨仁:“以后要好好的爱赤那,多生几个娃。” 对白无常做了鬼脸,萨仁调皮的转头对赤那说:“赤那,这是我的笑话叔叔,如果他不同意,我立即悔婚,不嫁给你!” 萨仁明明在撒娇开玩笑,赤那却好像当了真,正色其事的对白无常立誓:“如果我不爱萨仁千生万世,让长生天罚我再也喝不到斡难河的水!” 果然是草原的英雄儿女,有浩瀚的胸怀,决绝的心意。 暗暗赞下赤那的誓言,白无常驻停脚步,沉声正色:“回答我三个问题!” 见白无常终于发问,赤那放下马缰,郑重的行起晚辈大礼,单膝跪地,昂首挺胸,像接受考验一样的等着白无常来问。 “碰门羊肥不肥?羊五叉宴席准备好了吗?马奶酒备的足不足?” 问题一出,赤那爽朗的大笑。 萨仁捶打着白无常的胸膛,笑的春花灿烂:“笑话叔叔,今夜我陪你喝一万杯!” 毡房结彩,欢天喜地。 篝火映月,歌舞升平。 草地上,铺满了无数的美食。 喝酒像喝水一样,大家似乎都不在意第二天的头痛,争相将鲜亮的马奶酒倒入嘴里。 马奶酒香,羊肉味美,配上炒盐,是天地间的无二美食。 香气钻入白无常的鼻子,吃到嘴里却毫无滋味。 只把他这个酒鬼馋虫置于死地。 赤那唱了一曲又一曲,每一曲,都说不尽对萨仁的疼爱,他还是唱不够。 萨仁伴音起舞,肩膀抖起来的时候,做了天地间最美的人儿。 人们醉笑连连,闹翻了草原。 有争胜的汉子,早已脱净上衣,玩起了博克。(博克:蒙古式摔跤,庆典礼仪上的必备项目。) 在众人的叫好声中,无论输赢,都英雄豪饮。 狂野吧,放肆吧,欢唱吧。 今夜,长生天也醉。 萨仁红透了脸,醉着坐到白无常的身边,与他依偎在一起,将下巴掂到他的肩膀上。 用小刀子替他割下一块肥羊肉,沾足了炒盐,塞到他嘴里。 小手擦去他的嘴边油,醉眸如星:“笑话叔叔,你别骗我了,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回来看我的,你是不是想见见我的额么格?”(额么格:蒙语――奶奶。) 将羊肉吞下,白无常疼爱的用手指替她梳了梳头发:“今夜只看你,等明天抱你上彩车后……” “可是……我上了彩车后,就嫁到赤那的部落了。” 醉时,珠泪轻落,更惹人怜。 “笑话叔叔,你会来看我吗?” 抹去她的珠泪,白无常从怀里掏出唯一的金子,塞到萨仁的手里。 手心里突然多了一个物件,萨仁展开手掌观看,是一个纯金的哨子。 哨子形制朴素,是牧民常用来放牧呼马的哨子。 皱起眉头,刚要问他,白无常轻轻一笑:“想我的时候,就吹一吹这个哨子。” 将哨子含在嘴里,轻轻一吹,声音飘渺,钻入星辰。 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白无常扬眉一笑:“你看,你一吹响哨子,我不就在你身边吗?” 将哨子紧紧攥在手里,萨仁轻轻躺下,枕在白无常的腿上,醉意浓浓:“笑话叔叔,别吵醒我,让我赖你最后一晚,我要和你一起睡。” 语音渐轻,珠泪流尽。 嘴角扬着笑意,萨仁沉沉醉去。 欢声依旧,人们欢庆,似乎打算一夜不睡。 静静看着萨仁,见她已入深梦,白无常轻轻将她抱起,在一群醉倒的汉子中,找到了赤那。 鼾声大起,赤那早已被灌醉了,敞开的蒙古袍下,露出他结实的胸膛。 虽然已醉,他手边依然有酒。 永远不肯服输的蒙古汉子。 将萨仁轻轻放在赤那的里怀。 他的胸膛温暖,迷梦间,萨仁更依偎紧贴。 赏尽了英雄儿女相依相宿,白无常心里暗暗祝福。 不忍打扰新人美梦,轻轻回步转身。 见到黑无常,不是何时早已立在身后。 轻叹一口气,皱眉问小爷:“小爷,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今天的羊五叉宴,究竟香不香?” 想来他食不知味,听别人说一声香,也能感同身受。 没想会他这个无聊的问题,黑无常沉声:“萨仁提到她的额么格,究竟是什么?” “是她的奶奶。” 陪他看了套马,观了婚礼,还要再找旧相识? 喜宴在前,黑无常未质问,眼底滑过不悦:“你到蒙古是来叙旧的,还是寻北冥救人的?” 知道小爷所指何意,白无常皱眉摇头,堪堪苦笑:“苍狼白鹿是一对恩爱夫妻,白鹿是所有蒙古人的额么格。” 解释过后,又看了看萨仁美丽的脸庞,满眼疼爱:“也是萨仁的额么格。” 注: 关于蒙古的婚俗: 新郎去新娘家接亲,要送一只肥羊和其它礼物,这只肥羊就叫碰门羊。 接亲当夜,在新娘家要吃羊五叉宴。 第二天,由新娘的姨夫或者姑夫抱新娘进彩车。 新郎要骑马绕彩车三圈后,才能接新娘回家。 到了新郎家,新郎骑马陪同,彩车要绕蒙古包三圈后,新娘才能下车。 下车后,新郎与新娘跨过两堆火,进入蒙古包,意为接受火神的祝福。 ------------ 第一百三十章 酒阵 酒醉人迷梦,晨露时,慢慢清醒。 露水沾湿了蒙古袍,润透了新娘睫毛。 抬眼看,见到赤那怀拥自己,一双眼睛火辣。 毫不掩饰他的爱,热吻落了下来。 任他吻花了妆,吻烫了脸,他还是不够。 晨曦的日光洒落,才想起昨夜酒醉,露宿而眠。 娇羞的推开赤那,听到几人哄笑。 该死,还是被别人看去了。 揉了揉眼睛,慢慢坐起,见到白无常就坐在身侧,注视着自己,轻轻笑问:“我该抱你单独进彩车,还是该抱你和赤那进毡房?” 他没丢下我,他没走! 高兴之余,萨仁一声欢笑,软弱的双手勾住白无常的脖子,故作厉声:“不是说好了我们一起睡,怎么把我扔下了?” 顺手将嫁冠斜斜的扣在萨仁头上,疼爱的催促:“别耍小性子了,快去找梳头额吉,重新整理好嫁容,这就抱你上彩车。”(额吉:蒙语――妈妈,是比较书面化的一种用法,生活里用么么。) 依依不舍,也有别离。 赤那与接亲队伍收拾起宿醉,擦亮了皮靴骏马,身背硬弓,守在彩车旁。 彩车绚丽,一如新娘的笑容。 重新梳过了头,戴好了冠,静静的躺在白无常的怀里。 由他抱着,一步一步走向心爱的人儿,一步一步走向满载祝福的彩车。 轻轻坐进去,等待一辈子的幸福。 提马高亢,赤那欢声大叫,催促马蹄,绕足了彩车三圈。 终于,在众人的祈福下,接亲队伍慢慢去向草原的深处。 家在近前,也在远方。 有爱的地方,就是家。 目送他们身影渐淡,白无常看着空空双手,一声长叹:“我竟没有拿得出手的嫁妆给她。” 鼻尖飘香,见到牧女们在煮咸奶茶。 本来食指大动,想了想食不知味,立即意兴阑珊。 繁华路过,只剩寂寞。 可惜独享寂寞的时光也不长,黑无常已经在旁。 苦笑问他:“小爷,要是有一只鬼天天跟在你身后,你后脖子凉不凉?” “要是今天不能见苍狼白鹿,我保证你前脖子也凉。” 两声长笑,低头轻摇:“小爷,讲笑话不是威胁人,你完全弄错了。” 一声冷哼在侧,又听到语寒:“我没讲笑话,只是威胁你。” 等足了一夜,小爷已经拿出了耐性,可不能再嬉笑个没完了。 暗自吐了吐舌头,慌忙几步迈入牧女们,扬起讨好的笑:“赛汗们,我想见见梳头额吉。” 新娘出嫁,在戴嫁冠前,有疼爱她的女人为她梳头,被称为梳头额吉。 这个人可以不是娘亲,但也被唤作额吉。 蒙古大地苦寒,很少见到外人。 昨日见到新娘领来了黑白二人,早已被视为贵客。 这群牧女们在背后已不知偷偷议论了他们多少次。 可惜,黑衣少年始终远离众人,白衣汉子只顾喝酒,又被新娘缠着。 此时,终于有他问话,能和他答上一句,牧女们满面飞红,笑做一团。 这汉子嘴又甜,虽然蒙语不地道,但被他称为赛汗,更是惹人喜爱。(赛汗:蒙语――美,文中意指美丽的少女。) 敬了他一杯刚煮好的奶茶,牧女们纷纷笑闹:“你要是想找额吉,我们都可以做你的额吉。” 牧人热情,牧女更是活泼,被莺莺燕燕围着,白无常心知如果不能从容面对,只能被她们欺负死。 转了一圈蒙古礼,白无常挺胸英雄:“赛汗们,准备好你们的哈达,晚上我过草原的酒阵。” 蒙古的酒阵哪里是那么容易过的? 一条哈达一碗酒,歌不停,酒不停。 这些牧女们已在结亲夜亮过灵音歌喉,个个儿可以唱足一夜。 如果她们轮番献歌敬酒,且不说醉不醉,没有人的胃里能装进那么多的酒浆。 见牧女们扬起得意的笑容,白无常再进一礼:“过酒阵之前,先让我见见梳头额吉。” “跟你一起来的这位贵客,也过我们的酒阵吗?” 一位身穿艳蓝色蒙古女装的女人问话。 女人一如普通的蒙古妇人,细细的眼睛,结实的身子,大大的脚板。 她所指黑无常。 见到了她,白无常微微笑了:“赛汗,你就是梳头额吉。” 在其他牧女的起哄声中,女人引着白无常走向毡房群落里最小的一个,黑无常紧随其后。 掀帘进帐,女人率先而入。 刚要随入,见到帐帘顶端挂着一双蒙古女靴,还有一条威武的马鞭,白无常立即驻足。 正在暗自奇怪时,黑无常却不懂这种草原暗语,径直随女人进了毡房。 想拦住小爷,奈何他的身形太快。 看着捞空的手,再看看头顶的女靴马鞭,苦笑长叹:“如果闯错了,就一起挨揍吧。” 进了毡房,是另一番美景。 白雪皑皑,冬景安静。 河流初融,细水叮咚。 河畔有黑石,黑石顶上有未化的绵雪,像戴了一顶雪帽子。 黑石旁静静立着一个少女。 一身白裘,赛过冰雪。 身形纤弱,飘飘欲飞。 面容绝色,更胜腊梅。 她有一双天地间最美的眼睛,似乎能说会话,秋波流明。 这双眼睛无论看向哪个男子,一定能勾起他的相思,不食不寐。 敖包里没有毡毯,却换作冬景如画。 蒙古妇人已不见,凭立着婷婷佳人。 人间绝色美景! 赏景之际,少女明眸流波,轻咬樱唇,冬音如梅:“你们,谁留下?” 两个人,留一个? 她何意? 不解她的话中所指,黑无常侧首白君。 似乎不见黑君的疑惑,白无常上前一步,低头轻笑:“帐外有马鞭,我们不该进来。” 答过这一句,少女娇容微嗔,转身望雪:“你看错了。” 她背影如冬,更添一笔凄婉,若人怜惜。 “我若是真的看错了,恐怕小命难保。”再笑答少女一句,白无常仰天问雪:“我说的对吗?额巴格?”(额巴格:蒙语――爷爷) 问声落,天雪间专来几声苍笑:“安答,别瞎说,叫乱了辈份。”(安答:蒙语――兄弟) 听到有人隔空答话,少女更是心气,婷婷转身,直视黑无常的一脸俊俏:“你带我走吧。” 注: 关于细细的眼睛,结实的身子,大大的脚板: 这种描述不是作者所创,是成吉思汗的父亲所创。 在铁木真少年时,他的父亲带他去另一个部落挑新娘。 在路上,铁木真的父亲叮嘱他: 挑老婆,一要有细细的眼睛,因为眼睛越细,她的眼里只会有你,没有别的男人。 要有结实的身子,因为身子越结实,她就越会生养,可以子孙满堂。 要有大大的脚板,因为脚越大,她越踏实,能陪你走完一辈子。 铁木真按父亲的叮嘱选定了自己的新娘。 后铁木真的父亲被人毒死,铁木真被人追杀。 在铁木真一穷二白,被人追杀时,新娘千里寻夫,与铁木真结亲。 在铁木真几次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新娘都挺身而出,挽救过铁木真。 新娘的名字叫:弘吉剌?孛儿帖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安答 冬景如画,佳人绝色。 明眸流波,尽在婉转。 樱唇皓齿,她怜音飘落:“你带我走吧。” 她问,问向黑无常。 她求,楚楚可怜相。 望尽她的纤弱,黑无常英眉微聚。 如此美丽的少女,只要她点头,恐怕草原上的汉子都会舍身忘死的护着她,她怎会身陷险境,向我求助? 低眉暗思时,又听到几声爽笑。 一个铁塔般的汉子落下,护在白裘少女的身前。 帐内严冬,这条汉子却半穿蒙袍,露出半副厚重的胸膛,与一条力挡万斤的臂膀。 汉子短发钢须,肤色黝黑,已收起笑容。 一双厉目冷视,破口喝问黑无常:“帐外挂着皮鞭,你还敢进来,真当我草原的男人不会杀人吗?” 原来是敌不是友,黑无常负手冷笑,微目蔑视。 “安答,玩笑了。”白无常上前两步,右拳搭左肩,对汉子行了个蒙礼,轻轻笑问:“见到远客,无酒无肉,开口就要杀人,这也是草原的规矩?”(安答:蒙语――兄弟) 听到他问,汉子仰首大笑,笑过之余,对白无常左掌搭右拳,还了个汉礼,语音友善:“安答,多年没见,你比以前更精神了。” “客气了。”白无常再还一礼,谦声翩翩:“一别经年,安答英姿胜昔,我自愧不如。” 汉子一愣,大手一挥,连连摇头:“汉人说话太麻烦,安答还是把舌头伸直了说话吧。” 相视笑过,白无常借近几步,再对少女微笑:“安答,怎么和我兄弟开这么大的玩笑?” 不理他的说笑,少女冬眸仍爱慕着黑无常,怜音再淌:“真的,你带我走吧。” “行了,行了。”白无常无奈的横过一步,挡住少女看向黑无常的眼波,摇头失笑:“安答,你想勾他的魂,恐怕失算了,他是勾魂的行家。” 行家? 少女一愣,汉子侧目黑君,挑眉问:“黑君无常?” 黑无常负手未答,白无常再向男女施礼:“今日谢过安答们的介绍,才能让我在地府司职,我如今自在逍遥,得意的很。” 前面几句话中,已得知懒酒鬼与这对男女是旧故,却没想到是他们成就了懒酒鬼白君的身份。 渊源居然如此之深,定是别有一番故事。 白无常的客套未尽,少女怨声连珠:“你要是念我的好,就把这个浑人赶跑,我实在和他过不下去了。” “啊?”听到她的抱怨,白无常大惊:“两位佳人碧偶,天作之合,神仙眷……” “刚抓过牛粪的手,洗也不洗,就抓肉下锅。”女少开始细数。 “胡子不刮,头发不洗,一年洗不了一次澡。”连声埋怨。 “到晚上就喝个烂醉,一件袍子穿一年,都不知道换一换。”语密如雨,似乎不需要换气。 “你去我们的毡房里闻闻,臭气熏天,谁能住的下去?” …… 婷婷少女,已转作怨妇恨妻,将自己的男人说的一无是处。 被她数落的黑面透红,当着外人的面,汉子实在无颜,挣扎了一句:“哪个草原上的男人不是这么过日子的?” “你还敢还嘴?”少女气得素面飞红,上前一步,踮起脚尖拎起他的耳朵,娇音大吼:“你是草原上的男人吗?你就是大漠里的一匹野狼,都说狼吃肉,狗吃屎,我看你舒坦日子过多了,已经变成了狗了吧?” “等一等!”见两人吵了起来,白无常横出一句:“我就想问一句,昨夜萨仁结亲,手把肉是不是苍狼安答做的?是不是也用刚抓过牛粪没洗过的手下的锅?” 苦问一句后,转脸看少女,满面愁容:“我现在舌头没味道,白鹿安答可不能骗我。” 虽然已猜到了九分,终于落实,这对男女,就是正北妖祖――苍狼白鹿。 难怪男人粗犷野性,女人有最美的眼睛。 “昨天没用牛粪做燃料。”苍狼不敢挣脱爱妻拎着自己的耳朵,狼狈的替白鹿回答白无常。 “那就好。”一口气放了下来,白无常抚着胸口,收起余惊。 “用的是羊粪。”苍狼补上一句。 听过这一句,白无常转身就抠喉咙,想吐尽昨夜的吃食。 干呕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能仰天叫苦。 有他捣乱,白鹿再也气不起来了,狠狠的再转一下苍狼的耳朵,撒开了手。 转过头去,扑哧一声笑,背影娇美,融化冰雪。 爱妻不再责怪,苍狼再看黑无常,打了一个蒙礼,朗声直言:“我叫孛儿帖赤那,我的老婆叫豁埃马兰勒。”(孛儿帖赤那:蒙语――苍色的狼。豁埃马兰勒:蒙语――惨白色的鹿。) 黑无常还礼,白无常擦了擦唇角,打趣的对黑无常说:“小爷,这种绕口的名字说几遍才能记住?我当初就因为记不住他们的名字,才和他们结了安答,自此后,只以安答互称,省去了很多麻烦。” 白鹿明眸闪烁,对黑无常一笑:“和这么好看的弟弟结安答,我乐意。”扭头再掐苍狼,立即转作冷脸:“你怎么说?” 与白鹿夫妻几万年,苍狼心知爱妻一如少女,玩性不减,也不恼她故意夸赞别的男人,沉声问向黑无常:“你怎么说?” 雪为证,河为凭,四人对长生天盟誓,永结安答。 苍狼白鹿纷纷自怀中掏出结义之礼,却被白无常用羽扇遮住,摇头歉笑:“客地没有敬礼,改天我们返回时,再与安答交换结义之礼。你们的礼,先存下,给我们留一点面子。” 苍狼白鹿久居草原,早已有了草原牧人的豪爽,事事满足客人心意。 收回了结义之礼,苍狼抱住黑无常,行了安答的碰肩之礼。 白鹿也如苍狼,与黑无常轻轻碰肩。 她身上弥漫芬芳,娇躯柔弱,在与黑无常碰肩时,倒是让黑无常有些不太自在。 咯咯一笑,白鹿跳回苍狼的背后,挽着他的手,娇声连连:“以后,如果谁再说草原的安答不美,我就把黑君安答带给他看。” “等一等!”白无常双眼瞪大,急忙插话:“为什么不带我给别人看?” “你?” 竟然还有人自夸自美的? 苍狼与白鹿相视一笑,同时答他:“太老了。” ------------ 第一百三十二章 短靴 月夜下的草原,冷风无边。 这里的星星比哪片天空的都多,像数不清的寂寞。 马头琴收起弓弦,最后一丝长调消散在天际间。 蒙古,睡了。 在远离毡房群的深草处,有一座小小的蒙古包。 月光洒在粉色的尖顶上,敖包独明。 帐帘随微风摇动,帘顶端挂着一双短靴。 短靴小巧,调皮的靴尖悄悄向上翻着。 一双火红的女儿短靴。 只看这双靴子,就知道小毡房的主人,一定是个娇小漂亮的草原女儿。 她已不知在草原深处等了多少深夜,渡过多少无眠。 今夜是否依然孤寂? 远处,孤马嘶鸣,踏草沙沙。 月夜下,有人策马归程。 遥遥见到孤独的女儿敖包,赶路人驻停了马蹄。 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提缰缓缓。 看了一会儿帐帘上悬挂的火红短靴,赶路人翻身下马。 敖包旁有马桩,将马系好后,他将马鞭与短靴挂在一起。 掀开帐帘,迈步进入。 敖包内没有灯火,月光钻入毡毯相交的缝隙,赐下几缕细微的光明。 光影下,看到一个弱小的身躯坐起,紧紧抓着自己的蒙古袍,不敢看进来的赶路人。 赶路人摘下腰里的防身弯刀,喝了一口下马酒。 将酒囊塞好,抛到一边,赶路人敞开蒙古袍。 一步迈向弱小的身躯。 她被他压倒,呼吸急促,却不喊叫。 双手忙碌,将她剥光。 羊脂般的肌肤,如玉般的身体,已被他吻遍。 任凭他在自己身上撒野,她只能闭上双眼,偷偷流泪。 终于,双腿被他架起,从没被人看过的最美之处…… 秋雨尽,冬梅红。 强忍痛疼,任他在自己身上卸去疲惫。 天未明,他离开了她。 收回了酒囊,系回了佩刀。 穿靴出帐,摘下自己的皮鞭,策马离去,丝毫没有留恋。 细听马蹄声远去,她摸索到了自己的袍子。 穿好袍子,紧紧抱住自己,落下女儿泪。 然后,再等不知道哪一天才会来的过客。 过客匆匆,路过温存。 直至她怀孕,产下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孩子。 在还能生育时,白天忙完牧活儿,晚上依旧独睡小毡房,挂起她赤火般鲜艳的短靴,等待下一支马鞭的纠缠。 也许有一天,会有过客回头来娶她,让她有个家。 不娶也认命,她终究有了自己的子女。 待子女长大后,她可以教儿子们放牧,与儿子们共同过活。 而她的女儿,会重复她的命运。 独住一间毡房,挂上自己的皮靴,等待陌生的马鞭。 这不是苍狼白鹿的故事。 这是草原女儿的故事。 有无数这样的草原女儿,抛弃自己一生的幸福,延续着牧人的种族。 许多女儿生子十几个,却一辈子也穿不上嫁衣,做不了最美的新娘。 她们是草原的女儿,她们是草原的母亲,她们是伟大的女神。 听白无常细细与自己讲清女靴与皮鞭的故事。 心里滋味百般,只知道牧人苦,没想到草原女儿的苦,是一辈子。 心下暗暗萧索,又听到白鹿咯咯一声笑:“黑君安答,下次,再看到小毡房的短靴上挂着皮鞭,可千万别闯了,皮靴挂在外面,就是提醒你,这间毡房有人占先了。” 未回她的调笑,黑无常沉声问:“听闻苍狼安答与白鹿安答是蒙古人的祖先,何须让草原女儿受这种委屈?” 苍狼一声苦叹,白鹿抢在前面:“听闻黑君安答掌管人间阳寿,世间有没有短命的好人?” 心有余,而力不能及,这是天理,就算神仙也无力回天。 以所问做所答,白鹿也十足聪慧。 见黑无常眉头紧锁,怕刚结了安答就要失和,白鹿几声脆笑,又问黑君:“黑君安答,为什么来我草原?也想找一个挂短靴的小毡房?” 刚要接话时,听到白无常拍手笑,抢过话头:“安答所问,甚得我心。我与黑君此次踏足草原,是想与安答打听一个去处。” “哦?天上地下,还有黑白君找不到的地方?”白鹿掩嘴轻笑,苍狼沉声反问:“只要在这片草上,莫说一个去处,安答就算想找一根针,我也能帮你找到。” “北冥雪山。” “北冥雪山?”苍狼一愣,见白无常点头,沉思过,再问:“安答是说那个有去无回的北冥雪山?” “既然安答知道,一切好办。”白无常喜笑颜开,长舒一口气,终于问对了人。 正要细耳聆听时,白鹿俏音反问:“是谁跟你们说北冥雪山在蒙古草原的?” 问声未落,苍狼满面疑惑,喃喃有声:“听过北冥雪山的名号,可从不知道它在这片草原上啊。” 苍狼白鹿对这片草原了如直掌,竟然不知道北冥雪山的所在? 谁还能知道? 登时落下冷汗,白无常几乎绝望。 浑身冰雪如冬时,又听到白鹿一声尖叫,惊问苍狼:“是不是雪山女神?” “让人看上一眼,就不吃不喝,思念到死的雪山女神?”苍狼的眼睛也突然变亮,连连点头:“如果北冥雪山在草原,只能是她了。” 希望重次燃起,好像溺水之人怀抱枯木,白无常趁势追问:“雪山女神在哪?” 苍狼白鹿,相视苦笑,同时回他:“不知道。” 不知道。 又是一个不知道! 东海羽妖难找,好歹有个方向。 而北冥雪山,一片糊涂。 精气神儿似乎被人摘去了一半,耳边听到白鹿碎碎讲着:“相传草原有一位雪山女神,是天地间最美的人,只要见过她一眼的男人,都思念的失了魂,不吃不喝,几天就死去了。” 讨好的一笑,苍狼插话,宠爱的看着白鹿:“我根本不信这套说词,天地间,哪里还有比你更美的女人?” 轻轻啐了苍狼一口,白鹿面色飞红:“要不是我那时不懂在帐外挂靴子是什么意思,一时挂着好玩,怎会被你这个浑人钻了空子?” 忆起往昔,青春欢笑,他们竟然叙起了旧事。 听足了他们的唠叨,暗自苦恼时,听到白鹿俏音婉转:“有一个男人,是唯一见过雪山女神还活着的人。” “是谁?” 问声急,恨不能撞破天际。 “今夜,你与黑君安答要双双过我草原的酒阵。”他越急,白鹿越得意。 要是有把柄落在女人手里,就别想着要轻松过关。 只要不是傻子,都懂这个道理。 ------------ 第一百三十三章 酒阵 世上酒阵千万种。 酒塔阵,车轮阵,铜钱阵,春秋阵…… 名目多的你想都想不到。 花样繁多,理由充足,把酒送到你手边,你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 是夜当空,繁星高挂,有人要过草原的哈达酒阵。 哈达五色,蓝、白、黄、绿、红。 第一条哈达是蓝色,意指蓝天,被一个美丽的草原少女捧着。 冠帽两旁有红珊瑚穿成的丝穗,映红少女的眉目如画。 纤纤右手,在蓝色哈达上,掂了一碗马奶酒。 少女高歌,马头琴和鸣,一曲悠扬,婉转星空。 曲未尽,少女将马奶酒双手奉上。 平端至双目,她微微屈膝,递近黑君无常。 酒香,人也香,她明眸闪动,歌声未停,嘴角的笑意暖过春风。 有女以歌为伴,以礼为敬,谁能拒绝这碗酒香? 双手接过酒碗,黑无常就要饮尽时,听到白无常提醒:“喝草原的酒,要先敬天,再敬地。” 刚说完这句话,第二条哈达送上。 第二条哈达是白色的,意指白云,被同样美丽的草原少女捧着。 两女和音共唱,曲调迷醉星月。 少女弱步轻轻,屈下膝盖,半弯娇躯,将满碗的马奶酒递到白君眼下。 苦叹一声,看了一眼黑无常:“我这句话多的,得多喝一碗。” 啰嗦说完,将手指沾到酒浆里,向天一弹,敬天,向地一弹,敬地。 敬过了天地,满碗饮尽,将空碗轻轻置回了少女的手掌间。 黑无常也学他的样子,敬过天地,满饮过后,归还空碗。 本以为已经过了蓝白两条哈达,没想到立即有人捧着酒坛,将两个空碗注满。 两女直起身体,边唱边退,又回到了初时演唱的空间。 唱过一曲,再接一调,同样悠扬美丽,点亮草原。 歌到兴处,两女同时上前,再屈膝行礼,献上酒碗。 白无常废话不说,敬过天地,一饮而就。 黑无常端碗皱眉,暗暗心思,如果总是这样来来回回,一共得喝多少碗? 看出了小爷眉目疑惑,白无常无奈的擦干嘴角,将酒碗还回素手间,苦笑一声:“你就闭着眼睛喝吧,唱不完,喝不完。” “她们要是唱足三天?” “你就得喝足三天。” 这算什么规矩? 这么多少女,轮番来唱,又个个儿能歌善舞。 若是她们有意捉弄,想唱足三年也不在话下。 少女还在躬身等候,黑无常只有再饮一碗,速将酒碗归还。 两碗酒,又被注满,两女退步原位,重新又来。 在两女高歌时,黑无常急问:“你曾过了草原酒阵吗?” 忆起往昔,堪堪一笑:“为救萨仁,仅过一次。” 他曾救过新娘萨仁? 别有一番故事。 难怪萨仁视他如最敬爱的人,指名要他抱上彩车。 “怎么算赢?”黑君又问。 “我也许能赢,但小爷一辈子也赢不了。”白君眼底闪过坏笑。 仅说了这几句话,歌声近,人儿弯,又敬上奶酒。 只能认命的喝光,再将碗归还。 两女仍没饶过他们,空碗再满,又退回原位高歌不停。 正目看过去,后面还有三色哈达。 黄,绿,红。 黄色是大地,绿色是水源,红色是火神。 被三个少女捧着,眉目间皆是笑意,好像早已等不急为他们一展歌喉了。 满饮了三碗,黑君白面飞红,抽空急问:“这种酒阵,没完没了,怎么算赢,把话讲清。” “直到有未嫁的草原少女,爱上你的豪情英雄,肯当着众人的面,领你进她的蒙古包……”笑叹一声,不必将话讲的那么清,轻轻点了点头:“这就算你过了酒阵。” 孤男寡女,独处敖包? 正在为难时,又听到白无常再补一句:“少女不顾耻笑,肯救你出酒阵。她的蒙古包外,自有人看守,你不随了她的心意,就别想出来。” 说过了补充,再说厉害:“如果你反悔,就是侮辱了草原的女人,是全草原汉子们的敌人。” 与她共眠春夜是敬她,与她相敬如宾是侮辱她? 草原的礼仪竟然与中原大地截然相反。 第四碗酒递了过来,白无常仰头饮尽,递还酒碗。 见黑无常端碗犹豫,白无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满肚子坏水,却故作无奈:“小爷,若想寻到北冥雪山,查清秘密,救下茶摊妹子,可千万不能输了酒阵。喝吧。” 马奶酒浓,香气四溢。 可是这种喝法,寻常人根本坚持不了几碗,何况不擅酒力的黑君无常? 有他在一旁聒噪乱语,心里更烦,唯有闯一碗算一碗。 饮干了酒,归还了碗。 再看酒浆注满,她们唱的星月华彩。 火云已经烧透了脸,黑无常觉得胸口有阻,若是再喝四碗,一定呕吐。 到了这种时候,赢也不是,输也不是。 好像完全没了章法,任事情走向不可收拾的田地。 见黑无常的眼底泛红,白无常侧步与他站的更近,压低声头:“小爷再坚持一下。” 心中顿时惊喜,懒酒鬼一定有了破局之法。 喝了第五碗,再听草原歌。 白无常不再言语,好像酒兴更浓。 火已经烧到喉头,黑无常不得已,侧步与白无常站近,微有醉意:“快些解题。” “解题?”被小爷问的一愣,立即回问:“哪有题?” 到了这种时候,他依然卖弄关子,遥见第六碗上前,急忙再问:“你要我再坚持一下,难道不是要立即破题?” 第六碗喝下,听马头琴声。 “小爷误会了。”白无常低声作笑,将话讲清:“你看人群里有不少女子的目光,始终离不开小爷的英雄。最多不过三碗酒,一定会有女孩儿来领你进毡房,那时,小爷不就赢了吗?” 让我坚持原来是这个意思,他难道是故意戏弄? 若有女子来领,我怎么能? 若不能,难道自甘败在酒阵下,失了北冥的行踪? 左想,路死,右想,不通。 歌声又近,酒香再来。 强吞第七碗,火云烧舌根。 若是将第八碗倒下去,一定惨的喷奶,将前七碗都敬了天。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实在不能忍受这种狼狈。 侧出一步,再近懒酒鬼。 黑君无常,轻轻一声。 “救我。” ------------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五色哈达 他半生冷酷,从不言败。 他纵横三界,不惧生死。 一身冰寒冷九州,双目无情平天下。 青衣铁索降鬼魔,天地谁人不识君。 铁骨铮铮,心高气傲的黑君无常。 亲口说出:救我。 两个字而已,惊呆了白无常。 一瞬间,失了心神,呆愣的问了句:“小爷,你说什么?” 他明明听见了,偏要再问一遍,难道嫌我出丑不够? 见他俯耳聆听的样子,心里更是恨意徒升。 转念一想,前有酒醉,后有春宵,无处可避。 只能吞下戾气,再让他得意,轻声再说一次:“救我。” 同样的两个字,再次撞到白无常的脑子里。 该惊?该叹?还是该笑? 一条铁链,打尽天下,居然被酒阵吓破了胆。 小爷,你也有今天? 暗自得意,不敢忘形。 见到第八碗双双走来,强咬嘴角笑意,拍响自己的胸膛,对黑无常重重的点头:“我救你,需要你一个字也不能说,能做到吗?” 草原少女双双行礼,两碗奶酒,已近眼底。 大势当前,不容黑无常再犹豫,只要能解脱出局。 终于,再次软弱:“能。” 哈哈一声笑,夺来两碗酒,左右饮下,白无常英雄大吼:“你站到一边去!” 在草原上,如果有人抢你的酒喝,等同于扇你的耳刮子,是极为的蔑视。 众人不解其意,纷纷看向白无常,有的人已经有些气躁,怕是就要张嘴骂人了。 将两个酒碗还给少女,白无常转头朗声,直视黑无常:“小妹,我早和你说过,一个女孩儿家家的,学人家扮什么男装,还要过草原的酒阵?不自量力!” 此句一出,众人大惊,这黑衣少年竟然是个女儿身? 献酒少女更是惊诧,蓝色哈达直接掉落了酒碗。 见众人的疑惑不落,白无常又对黑无常摆了摆手:“下去,下去,这种游戏不该是你这种姑娘家玩的。” 他再次说明黑无常是个女子,有些人听清了,不免议论纷纷。 “原来这个英雄是个姑娘,难怪这么漂亮,世上哪有这么漂亮的汉子?” “可是,他身长挺拔,几乎与他哥哥一般高……难怪扮男装会这么像!” “就是,就是,也难怪昨夜结亲他不肯与汉子们饮酒,只是远远躲着,也没见他解过一颗衣扣,挽起衣袖,天底下没有这么细致的汉子,她肯定是女人。” 有人信了,自然随众。 再看黑无常沉声不语,俏面飞红,似乎满目委屈不能言,更是惹人怜爱。 被白无常这么一闹,马头琴声落,汉子们嬉笑,少女们失落。 本来有几个想抢黑无常进毡房的少女,顿时满心寂寞,委屈的好像丢了情郎。 更有心急气躁的,干脆狠狠的跺了跺脚,转身钻出人群,独自找地方生闷气了。 琴声断了,歌声停了。 见此招奏效,白无常又没完没了,挺胸摆出一副威仪,再斥黑无常:“小妹,这次带你出来,我看你是玩野了心,连大哥的话都不听了?还愣着干什么?下去!” 堂堂好男儿,竟然被他的三言两语说成女婵娟! 气愤烧破胸膛,比马奶酒还烈。 英目回瞪,红拳紧攥。 见小爷要动怒,急忙蹿近,压声耳语:“小爷,你亲口承诺,一个字也不说。” 说完耳语,也不等黑无常回话,再次朗声:“怎么还不下去?你要是再站在这里冒充男人,大哥就逼你换回女装!” 他话中套话,实为威胁,若不自认下是女儿身,怕是他再出怪招,强逼自己穿女装。 本想动怒,但想了想求救在前,承诺在后,如果翻脸,形同无赖。 况且,似乎酒阵之局,自己已经解脱。 强忍着男人们的哄笑,黑无常奔向草原深处。 有几个依依不舍的少女,随追几步,但又哪能追上黑君的脚步? 几个纵跃后,人已无踪,带走几缕相思,几颗芳心。 见到小爷狼狈逃走,白无常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几乎笑出了眼泪。 弯下腰,喘了一阵后,似乎醒了酒,眼睛更清明,英雄大吼:“赛汗们,有本事的,都上来吧,我等着!” 蓝色哈达失了酒碗,轻叹一口气,将哈达挂在白无常的脖子上,摇头退下。 白色哈达看尽白无常的狂相,突然意兴阑珊,也走近随手将哈达献给白无常,转身离去。 一次击退两个对手,人更得意,白无常笑喊其他三色哈达:“赛汗们,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来?” 三色哈达同进一步,三碗奶酒明亮。 歌声齐鸣,琴音再响。 可这首歌,只唱到了一半,三碗酒,便都敬给了白无常。 连喝三碗,酒兴又起,将三个空碗还给姑娘们,英雄大笑:“解渴!” 再想等三碗时,却被挂上了三条哈达。 五色哈达齐聚,无人再歌。 夜已深,姑娘们转身离去。 没有少女们献唱,寂寞了汉子们的心。 收起弓弦,连琴师都离去了。 热闹只在一瞬间,转眼人去空空。 徒留白无常一个人,在篝火前独明。 不可置信的看着空空眼前,急得四处大问:“就没有一个赛汗带我进毡房吗?” 无人回音,问声在草原间回荡。 赢了酒阵,输了气度。 仰天一声苦叹:“这他娘的还有天理吗?” 夜风吹散苦叹,连篝火都被吹熄了。 只有冰冷的星光相伴。 左右望去,没有人影。 前后看看,一切是空。 自嘲的几声笑,又提气扮英雄:“我在草原上有安答,我就不信我的安答不管我!” 一赌气,盘膝坐深草间,等着安答来理他。 坐久了,人乏累,斜斜躺下。 直到醉去,口水挂在嘴边,始终无人问津。 天为穹庐,牧草做榻。 草原深处还有未眠的马头琴音,期期艾艾,诉说着人世间的孤独。 晨露浸透白袍,眉目染满秋霜。 伴着马嘶羊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冷透了醉卧的人,浇醒了宿醉。 抬起万斤重的眼皮,看到一个美丽的白裘娇女。 手提空空的木桶,满眼捉狭的俏笑。 单手拍着额头,白无常支起身体,对娇女一声抱怨:“结过的安答,能毁约吗?” ------------ 第一百三十五章 白狐 深秋的一盆冷水,一滴也没浪费。 全赏在了白无常的头上。 终于斜坐起身,手拔乱发,任冷水滑过脸颊。 抬眼看俏美如诗的白鹿,一声苦笑:“不管我狼狈不狼狈,酒阵总算是过了吧?” 毫不矫揉造作,白鹿向他伸出一只纤纤素手,要拉他起身。 香手在眼前,白无常不敢碰触,自己爬了起来,满嘴胡言:“我就知道世上守信誉的人不多,我昨天怎么就想瞎了心,居然敢信女人,上当也是活……” 还没抱怨出两句话,白鹿咯咯一笑,脆生生的回他:“你要找的人,就是萨仁的新郎赤那。” 赤那? 绕了半年,正确的人前夜就在眼前,居然擦肩而过。 真是造化捉弄,不堪回首。 难得白鹿回话这么痛快,倒是让白无常收不回先前的奚落了。 凑近她,讨好的一笑,张开双臂,满脸喜色:“如此珍贵的消息,无以为报,就以草原的拥抱礼作为答谢,可好?” 见他真的来抱,白鹿身形婉转,灵巧的从他臂弯里滑过,扑哧一笑,细声损他:“你早该想到是赤那,当年,萨仁是你亲自托付给我和苍狼安答照顾的,赤那若不是独爱萨仁一个,我们又怎么舍得把萨仁嫁给赤那?” 回想往昔,初遇萨仁,她只是个漂亮的幼儿。 恍惚间,幼儿已成长为翩翩红妆。 前夜,嫁给赤那做新娘。 感慨间,悲喜涌上心头,胸中百味杂陈。 只看一眼,就能迷死草原汉子的雪山女神,却迷不死赤那。 从这点上说,赤那确实不负苍狼白鹿将萨仁的终身许给他。 想了想赤那的马上英姿,也足以称为草原上的好男儿。 思索间,白鹿两指围圈,放在唇下打了一个响哨。 哨音像疾风一样吹过草原,唤来了两匹像疾风一样的骏马。 将马缰亲自递到白无常的手里,白鹿皱眉一笑:“还赖在这儿做什么?难道还想白吃我们的手把肉,白喝我们的马奶酒?” 看着身边两匹跃跃欲飞的草原骏马,白无常面现不解,白鹿无奈的叹气:“我看安答的聪明是被酒拿住了,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 损过他,再细细将话讲明:“赤那只是个平凡的草原男人,并不知道萨仁是妖,你和黑君如果驾着风去追,不怕吓死了萨仁的男人?” 原来这两匹马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低头一笑,向白鹿谢过,轻声问:“请安答指点赤那部落的所在。” “哼!”不屑的一笑后,白鹿再损白无常:“别在这儿跟我演了,草原上有多少朵花,有多少株草,都装在我心里,你送给萨仁一支马哨,我会不知道?顺着马哨去追,你还跟我打听?” 白鹿就算是一方妖祖,也有小女人的得意与骄傲。 英雄惜别,不必多言。 翻身上马,白无常策马草原。 背影远去后,托秋风捎来一句话:“他日重逢,必与两位安答携手同过草原酒阵!” 马不停,风不停。 踏草沙沙任我行。 前方是无尽的美景,耳边回荡马头琴声。 两匹骏马相逐,似乎也在争胜。 行如流动,快过疾风。 狂奔了一顿饭的功夫,回首再看,昨夜醉倒的毡房群落,已经无踪。 蒙古的马,虽然不像中原的马种那样高大,但耐力十足。 只要主人催赶,它们就速度不减,似乎永远不知道疲惫。 轻轻拉缰,白无常减了马速,摘下腰间的水囊,边饮边行路。 盖好了水囊塞子,抬头看路时,才发觉黑无常不知何时落在空马上。 顺手将水囊递给小爷,扬眉一笑:“尝尝草原的水。” 未接他的水囊,黑无常斜目冷哼:“你昨晚编的好理由!” 想起昨夜小爷的软弱,也许一生中,只能见到这一次,不禁暗中偷笑。 估计小爷恼自己将他说成姑娘,还有余气在心口。 不敢接黑无常的话头,白无常收回水囊,与黑无常说了一个故事: 草原冬雪,如同地狱。 牛羊无草,水源冻透。 牧民们只能凿冰取水。 为躲避黑熊与野狼的伤害,凿冰时,必须成群结队。 躲得了野兽,却躲不过歹人。 趁牧民们外出凿冰时,经常有其他部落的强人来抢家中的牲口与女人。 草原法则,弱肉强食,毫无道理。 被抢了财产与妻子,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要么抢回来,要么认了命。 如此这般,抢过去,抢回来,不免临近的部落各有死伤。 最终杀红了眼。 抢的不再是财产,而是性命。 有一天,趁牧人们狩猎取水,另一个部落又再来犯。 此次,却不是抢家中的财产,而是直接奔着男人们来的。 马队成群,密箭如雨,弯刀像雪。 敌众我寡,男人们射光了弓箭,仍是逃不出敌人的包围。 即使献出猎物与全部财产,也免不了脖子上挨一刀的命运。 实在欺人太甚,又实在凄惨。 同行的人,已不知道死了多少个,仅剩七、八条性命了。 正要被人绝根的时候,突然自林子里冲出了一条白狐。 白狐不顾性命,冲入战局,东跳西咬,帮助那些浑身是血的七、八个牧民。 一瞬间,箭雨刀风,都追向白狐。 白狐虽然灵巧,但也架不住这么多人的围攻。 它引领这群人追向自己,要给那七、八个牧民搏一条生路。 逃了没有多远,终于被几条套马索套住。 不能再躲时,身上又中了两箭。 要不是这条白狐浑身没有一根杂毛,生了一副好相貌,恐怕已被这群人乱刀砍死了。 白狐只能认命,做了这群人的猎物,恐怕被带回部落后,难免要被活剥了皮毛,做成一条围脖。 危急时刻,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白袍汉子,身形快如闪电,用中原武师的点穴法定住了这群强人。 快得这群强盗一刀也砍不出,一弓也拉不满。 救下了白狐,救下了牧民。 白袍汉子扬长而去,任牧民们自行善后。 在裹挟白狐同路时,突然听到有女娃的哭声,左右相顾,没有他人。 仔细一看,是白狐在哭,居然哭出人声。 虽然口齿不清,但白狐咿咿呀呀的吐出人言。 “英雄今天救了我,我长大后一定报答英雄。” 白狐明眸有泪,漂亮的不像凡间之物,恐怕天地间再也找不出第二条这种相貌的白狐。 白袍汉子喜笑一声:“你不必长大,现在就能报答我。” “英雄请讲。” “风冷雪大,我缺一顶皮帽子。”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十天 风冷雪舞,大漠苍茫。 踏雪而歌,白狐相伴。 本应是一副仙境如画。 白袍汉子偏偏说要用白狐的皮毛做一顶帽子。 白狐既然能吐人言,自然是妖。 只是初得了些神通的小妖,连人形都不能幻化。 刚被人自刀下救出,心下正在欣喜,又听到恩人居然要反手杀了自己。 嘤咛一声,垂下珠泪。 这一落泪,勾起伤心,白狐放声嚎哭,哭得像被人抢了糖果的娃娃。 它这一闹,倒是闹的白袍汉子手足无措。 一个孤身行路的大男人,哪有哄孩子的经验? 怕有偶然路过的牧人看见这种怪异,白袍汉子提气纵身,借着风雪掩护,寻了一片林子,将自己与白狐藏身进去。 随便一句玩笑话,惹得白狐哭个没完。 眼泪像初融的山泉,愈演愈烈,无法收拾。 既然哄不好它,只能苦叹一口气,先治箭伤。 先出手封住白狐伤口周围的血脉,再狠下心,拔出利箭,溅出鲜血。 殷红的血雾落下,在雪地上留下朵朵梅花。 这一疼,白狐哭得更凶,闭着眼睛嚎叫,快把喉咙扯破。 一只大手温热,抚住了它的伤口。 一股真气醇厚,徐徐注入白狐的真灵。 快要哭得失声时,害怕的睁开眼睛,觉得眼前分外清明。【零↑九△小↓說△網】 几乎忘了伤痛,仔仔细细的看清了眼前的人。 一身白袍如雪,满脸英俊如月,眉目间些许无奈,想是被自己闹的心里泛苦。 不但眼睛清明,呼吸也顺畅如流,只觉得体内温热如春,任再大的风寒也侵袭不到自己了。 微微抬起前爪,赫然发现,本来毛茸茸的一只脚爪,居然幻化成了一只细嫩如葱的小手。 小手再摸向自己的脸,泪痕未干,却摸不到半点绒毛,光滑的像羊脂玉蜡。 我已有了能幻化人形的法力? 白狐不敢相信。 再仔仔细细的看过自己的身体,确实已成就了一个女儿身。 身形弱小,只是孩童。 可是,一身天然,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嘤咛一声羞,她急忙用小手遮盖自己的身体。 正在手忙脚乱时,一方白袍落下,将自己紧紧包裹。 抬眼看他,他轻轻一笑:“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形,挡住脸。” 到底被他看光了。 羞得白狐脸上发烧,再也不敢睁眼看他。 将她轻轻放在绵绵雪地里,白衣汉子一声叮嘱:“你舍己为人,有侠义之根,我才助你一些真气。以后要好好修妖,永不害人。” 原来是有他相助,我才省了百年之功。 感激之情溢上心头,美美的一笑,再睁眼看他,已是空空。 只有风雪寒冬的大漠,再也不见他的笑容。 眼泪崩出,白狐跳起,不顾白袍滑落身体,再现娇躯。 赤足踏进冰雪,起身就追。 大漠无际,广阔如天。 要在天际里寻一个人,怎么可能? 紧咬住嘴唇,白狐突然勇气无边,转身追回了白袍裹住身体。 恨要把大漠翻个底朝天,也要将他找回! 这一找,就找了十天。 十天里,以雪为水,以风为餐。 眼泪不知流满了几条河,始终不见他的身影。 初时幻化人形,她只是个五、六岁的顽童,却有贯天彻地的衡心。 一副初生如星的眉目,已被风雪摧残的憔悴如枯树皮。 赤脚冻裂,每走一步,都留下血印。 然而,眼前依然只是风雪而已。 真气多用于抵御风赛,已被她消耗怠尽。 终于,红唇流血,她眼前一黑,栽倒进茫茫雪原。 风依旧,雪依旧,不到一盏茶的时光,弱小的身体已被白雪掩埋。 生命消亡,不过如此。 来过,走过,留不下痕迹。 黑暗无际,也许就是死的滋味。 可是,死的滋味也好舒服呢。 脸上暖,身上暖,手也暖,脚也暖。 好像一步跨过数九隆冬,迎来春风弄情。 渐渐苏醒,闻到一股奶香。 还没睁开眼,就被人托住了身体。 慢慢坐了起来,奶香已到唇边。 徐徐喝了一口,呛得眼泪鼻涕齐流,又喷了出来。 是酒! 草原的马奶酒! 擦干了眼泪,又见到了那双最亮的眼睛。 俊朗的他,就在眼前,端着酒碗,熟悉的笑容。 不知哪来的力量,突然自他怀里跳起。 撞翻他的酒碗,小手搂住他的脖子,死也不分开。 轻轻推了推她,被她搂的更紧,几乎难以喘气。 酒浆洒了一裤子,也腾不出手来去擦,只能由她抱着。 还要听她的哭声,期期艾艾,滴到心里。 好像她受了全天下的委屈。 被她抱的脖子发酸,终于等到她流干眼泪。 看够了他,再看看周围,四壁白雪,想是他挖了一个雪洞供我藏身。 低头看,一张雪床,一定也是他为我做的。 雪壁下有锅灶,冒着腾腾热气。 他轻轻拍了拍白狐的背:“如果想喝肉汤,就放开我。” “你得保证你不走!”她耍赖,嗓子有些哭哑了。 他点了点头,小手依依不舍,离开了他的脖子。 一碗肉汤,香喷喷的捧在手里。 汤是咸的,喝到嘴里是鲜的,咽到肚里是甜的。 十天里,第一顿饱饭。 她的笑,比汤还甜。 肉骨头真好吃,手上,嘴上,全是油腻腻的。 等她吃饱喝足,他轻轻问:“为什么不要命的找我?” 为什么? 这个问题问住了她,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一定要找到他。 低下头,才发觉自己穿了一身小女儿家的蒙古长袍。 火红的长袍,火红的短靴。 是他,一定是他,帮我换了衣衫。 那岂不是再次被他看光? 脸上飞起红云,比蒙古长袍还红。 她暗自做羞,没回他的问题。 他也不再追问,轻轻又问另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我?” 愣了一下,扬起笑容:“白狐狸。” “不行,不行。”他失笑,对她讲清:“既然你已能幻化人形,就必须有个人的名字。” “那你帮我取一个。”她的眼睛变亮,充满期待。 左思右想,干脆听个天命。 他指向洞口,对她说:“我们一起出雪洞,第一个看到什么,你就叫什么名字。” 她跳下雪床,拉住他的大手,随他走出洞口。 好大一个月亮! 映亮了雪原,映亮了双双。 “你的道场在草原,你一定懂蒙语,蒙语管月亮叫什么?” “萨仁。” ------------ 第一百三十七章 黑豹 秋风徐徐,马儿蹄蹄。 听故事娓娓道来。 一段过往,勾起微笑。 未饮酒,人已醉。 难怪新娘对他百般依赖,给他的亲昵竟然多过夫君。 原来还有这样的过往。 治她的伤,救她的命。 给她法力,给她美名。 得了名字后,又发生了什么? 他未任地府白君时,为何游历蒙古草原? 萨仁不过是一只有正气的小狐妖,又怎么会叫白鹿做额么格? 她出嫁时,受牧人供奉的白鹿,居然肯为她做梳头额吉。 像她这样缠人的女娃娃,又怎会任由他逃脱? 苍狼白鹿又是在何种机缘下,引荐他去地府做的白君? 诸多疑问,唯有他能解开。 他却不再说下去了。 也许,他说这个故事,只是为了岔开小爷的注意力。 不再让小爷恼他昨夜故意将小爷说成女儿身。 虽然明知他的小心思,黑无常也不再追问。 无论他怎么胡言乱语,终归救自己出了酒阵。 默默无声,黑君率先一骑绝尘。 环绕彩车行路,途中喜气洋洋。 汉子们有酒有歌,唱响草原。 萨仁静静的坐在彩车里,偷眼去看,几次都见到赤那的眼神热切,好像一辈子都看不够自己。 羞红了脸,低下了头,也有几丝酸楚。 我是妖,他是人,虽然相爱相守,却不能天长地久。 妖活万年,人活百岁,总有离别时。 拼着妖灵受损,也要为他生几个孩子,好叫他享尽阳寿时,天天喜笑颜开。 男人欢唱,女人怀羞,虽然不言不语,心儿已经随他海阔天空。 正在各自欢喜时,天空传来几声鹰鸣闹世。 几只黑鹰盘旋俯冲。 看它们的气势,一定在围扑猎物。 几个汉子注目去看,果然见到深草依依处,有一只梅花斑鹿。 汉子们大笑,有人立即搭弓,射出一支响箭,惊散鹰群。 赤那更是得意,摘下了硬弓,对萨仁英雄豪语:“这只鹿,我送给你!” 摘下新郎的冠帽,抛给了萨仁,赤那催马追鹿。 众汉子们当然不会抢新郎的风头,只留下两个人看住彩车,其余的人众星捧月,去给赤那助阵。 草原牧民的汉子,个个儿都是骑猎的高手。 不必编排阵法,自然成就队型。 有人围,有人堵,有人追,而赤那是被捧在中心的神箭手。 梅鹿蹿进林子,众马紧随。 就算它再灵巧,也逃不出这许多骑手的围捕。 拉起满月弓,下手不留情。 冷箭破风,一击即中,梅鹿再跳了几跳,便软软的栽倒了。 骏骑追了过去,在密草深处找到将死的梅鹿。 除了这只成年的,还有两只幼鹿相随,惊恐的瞪大眼睛,看着猎人们围过来,不知该逃,还是该守在母亲身边? 众人下马,驱赶走了小鹿。 这才是真正的猎人,懂得恩赐,也懂生生不息的道理。 不忍再看梅鹿承受这种痛苦,赤那拔出了腰间的弯刀,嘴念祈福词,就要结束它的性命。 弯刀未落时,听到几声嚎叫。 紧接着,马蹄声杂乱,从林子里冲出一伙强人。 不知是敌是友,赤那一伙人急忙搭箭拉弓,纷纷对准了来人。 冷静一看,各自倒吸冷气。 来人势大,人数之众,足有自己的十倍以上。 为首的人,提马上前一步,见赤那手里有刀,知道他是猎主。 狰狞的一笑,这人直对赤那:“朋友,把鹿给我。” 虽然满心不情愿,赤那也不得不屈服。 草原贫瘠,没有就抢,似乎已是铁律天则。 “好,我留下鹿头和鹿肝,其余的都给朋友。” 说着话,赤那又要动刀。 再次被那人打断,两声狂笑后,他变得更加贪婪:“朋友,我要一整只。” 话音一落,众人大怒。 草原有规矩,可以抢猎物,但必须要给猎人留下猎物的头与肝,否则形同诅咒猎人一辈子也打不到猎物了。 已经退了一步,他竟要赶尽杀绝? 赤那虎目圆瞪,直起身体,英雄大吼:“难道你们不怕长生天的惩罚?” 一句问话,更惹得那人仰天狂笑:“长生天不会惩罚我的,长生天是爱我的,因为他今天不但赐给我一头鹿,还赐给我一个新娘!” 倒吸一口冷气,赤那心觉不好,又听那人狂言:“林子外的彩车与女人,归我了!” 抢了猎物还要抢人,恐怕今日不死不休了。 草原猎人个个儿血性,在赤那的队伍中,有人对强人大喊:“你敢不敢按草原的规矩与我决斗?” 强人不是英雄,所以才以多欺寡,哪肯一对一的与人决斗? 领头人大手一挥,马群中传来两声兽吼。 众人大惊时,自马群中蹿出两头黑豹,若不是有豹奴牵着,恐怕此时已经扑向赤那一伙人了。 黑豹环眼尖齿,已被这伙强人驯化。 口水涎在嘴边,只等豹奴解开环带,就要将敌人撕碎。 豹子每天要吃肉二十斤,能养的起豹子的,至少是一个不算小的部落的首领。 部落首领至少拥有女人十几个,居然还要强抢人妻,好不要脸! 有豹子威胁,赤那一伙人毫不胆怯,纷纷放下弓箭,拔出弯刀,眼睛变红,要与黑豹殊死一搏。 见到敌人弃弓,心知此战已胜,狂人仰天哈哈大笑。 笑声未落时,突然耳边传来哀鸣。 收起笑声,定睛去看,两头刚刚还威猛慑天的豹子,此时已倒在血泊之中。 豹子死了,哽嗓咽喉的地方还在冒着血浆。 再细心一看,喉咙已被挖空。 所有人都大惊,谁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天地间,唯有豹子最快,谁还能快过它们? 这两头黑豹是狂人自小养大,为他强抢了数不清的猎物。 此时莫名的死去,惹得他大怒,几乎将眼睛瞪碎,大吼一声:“杀!” 数十支冷箭齐发,刺向赤那一伙人的咽喉! 性命恐怕不能保留,只能作最后的挥刀乱舞,挡开一箭算一箭。 却一箭都没挡到。 都说发弓之箭,不能回头。 但这些箭支,竟然莫名奇妙的调转过头,射死一片强人。 领头人虽然未死,但也未能逃脱活罪,右肩被重箭扎穿,鲜血四溅。 这种怪异,无人能解。 心头恍惚时,听到脆莺莺的一声娇笑:“长生天不惩罚你,我却不能饶你。” 笑声好听,像黄雀啼鸣。 在强人们的耳朵时,这声灵音,却似催命的咒怨。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弱肉强食 妖,永远都在,也许比天地还早。 妖有许多种,今天只说善与恶。 善妖易成仙,恶妖堕成魔。 最恶的妖,莫过于吃人的妖。 林子里有女人在笑。 笑得风摆绿柳,笑得春花烂漫。 这么好听的笑,却吓怕了一林子的男人。 因为林子里有一群死人。 鲜血还未凝结的死人。 无论是谁,正常人都不会对死人笑出声。 她不但笑得好听,还走了出来。 头戴珠帘冠,足踏桃花靴。 星眸映红唇,一笑倾八方。 今日,天地间最美的新娘。 见到萨仁现身,赤那心里叫苦。 纵步横移,立刀在手,对着恶人首领英雄大吼:“谁敢动她一根指头,我就送他去见阎罗王!” 一身英雄吼,唤醒众人胆。 护嫁的汉子们立即将萨仁和赤那围在中间,准备好殊死一搏。 都是纵横在草原上的汉子,谁能吓住谁? 见到他们摆出阵势,强人们再次发狠,又发出快箭。 箭打连珠,密不透风,直取周身要害。 危情在前,萨仁明眸闪烁,轻轻吹出一口气。 箭回旋,惨叫连天。 七八十人的强盗,再死伤大半,仅有不到二十人幸免于难。 强人头领再中两箭,咬牙忍痛,伏在马上。 今日怪事百生,难道真是长生天动怒了? 连续吃了两次大亏,如果再不懂得逃跑,那与傻子无异。 强拉缰绳,群马嘶鸣,歹人们要弃尸逃跑。 “好脓包!” 一声娇音凭落,千树林动。 守候在草原上千百年的树木活了。 像千军万马一般,林木交错,遮住所有路径,无路可逃。 林墙阴森,妖风盘绕,处处透着诡异。 再听两声沉闷的苦叫,有强盗被吓破了胆,直接摔马身亡。 世上所有的恶人都一样,轮到自己受苦时,也许更懦弱一些。 四处无逃路,头顶有俏笑。 抬头看,一个美艳的新娘飘飘。 轻启红唇,美艳无双:“抢我男人的东西,你们已经犯了死罪。还想杀我的男人?那就没有全尸了。” 说话时,她在笑,好像少女在诉说情话。 看着她凌空虚立,没人敢把她的言语做笑谈。 为能活命,十几张满月弓对准倩影。 “呦,这么多男人欺负我一个,想吓死谁?” 讥笑流淌,弓弦崩断。 她虚渡半空,短刀不及,硬弓无弦,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了。 强人头领自知今日难逃,为了求生保命,还是做最后的求饶:“我们部落的子孙,愿意世世代代供奉大仙。” “你两次中箭不死,还真以为自己命大?”不理他的求饶,萨仁反声讥笑:“让你活到最后,不是我疼你,而是要你疼。” 话音未落,引起一阵爽快的大笑。 笑声飘荡,久久不落。 半空中,再飘下一个人,白袍烈烈,满目含笑。 “不是我疼你,而是要你疼?”这人笑音不止,飘到萨仁身边虚渡,赞不绝口:“金句,真是金句!这句话,足够我笑几年。” 他来了,她却撇了撇嘴,满眼委屈。 “怎么?见到笑话叔叔不抱一抱吗?” “笑话叔叔来了,我的事就做不成了。” 头低得紧,几乎咬破樱唇,可怜的像小女孩被人抢走了心爱的娃娃。 他们凌在半空笑谈,全当旁人不见。 俯视林子里这一片杂乱,白袍人沉声萨仁耳边:“为什么我来了,你就做不成事了?我真这么招你讨厌?” 斜眼看他,满脸委屈:“这群人,先抢赤那的鹿……” “草原法则,没有就抢。”白袍人抽出羽扇轻摇,一派倜傥的模样,连连点头:“合理,合理。” “笑话叔叔欺负人,怎么帮坏人说话?”萨仁不依不饶,再说厉害:“他们不但要抢猎物,还要抢我做新娘!” “抢新娘?”白袍人有笑,一副无所谓然:“在草原上,这不但合理,简直就是天经地义!” 怕萨仁不服气,又嬉笑的补了一句:“听说,白鹿就是被抢去的新娘,蒙古人的祖先已经做出了榜样,你有什么可不服气的?” “你!”萨仁已被他气的红透了脸,狠狠瞪着一双星眸,大叫大闹:“他们抢鹿,抢女人,还想杀男人,这也合理吗?” 听到前面两人的对话,歹人心知这个新娘虽然厉害,好像却有点怕这个白衣汉子。 白衣汉子处处讲话留情,似乎在为我们争命。 好像抓住了活命的希望,领头人强忍箭伤疼痛,翻身下马,伏在地上,对白袍汉子行起了蒙古大礼:“大仙,为免后患,杀掉新娘的男人,也是草原的规矩,我们没违背长生天的教导。” 所有强人都下了马,将头磕的山响。 好像听进了他的强辩,白袍人连连点头,侧头问萨仁:“弱肉强食,本就是草原法则,你认不认?” 笑话叔叔自幼救过我,他那句不许害人的教导,磨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今天有他插手,恐怕坏人得救。 听清了他的问话,萨仁故意不理,将头转到一旁。 在萨仁那里讨了个无趣,白袍人又问强盗头子:“弱肉强食,你认不认?” 有他帮忙,几句话的功夫,新娘就不再放狂了。 他说的理,哪能不认? 强盗们高声欢认,连连磕头。 得了回应,白袍人轻轻一笑,再问萨仁:“如果我没来,你想将他们怎样?” 赌气的哼了一声,萨仁撇了撇嘴:“吃了。” “既然他们认了弱肉强食这个理,你为什么还不吃他们?” 一句问话,歹人大惊,萨仁立即福至心灵。 笑话叔叔说了这些闲话,就是为了让我吃人有据。 一声欢笑,紧紧抱住白袍人:“笑话叔叔,我就知道你疼我!” 轻轻拍了拍萨仁的背,白袍人沉声叮嘱:“一定吃个干干净净,不剩皮毛。” 轻轻掰开萨仁的怀抱,白袍人飘向赤那一伙人。 对满目诧异的他们一笑:“这种事还是少看为妙,否则噩梦缠绕。” 羽扇款动,林木让路。 众人在莫名其妙间,被秋风卷起,飘出这一片是非。 赤那不忍离开娇妻,半空中回眼去看。 一条通天白狐现世。 绒毛胜雪,灵体妖娆。 ------------ 第一百三十九章 离开草原 草原如画,五彩斑斓。 孤零零的一架彩车,独立在芳草群花间,守候未归返的新娘。 秋风凉爽,送来花香,还送来了几个手执弯刀的草原汉子。 乘秋风扶摇飘落,汉子们毫发无伤。 余惊未定时,又凌空来了白无常。 再挥羽扇,召来先前守护彩车未去围猎的两个人。 只记得当时在彩车旁守护,此时怎么众人围聚? 咦?拿扇子这人,不是抱新娘上车的人吗?他怎么也来了? 懵懂时,听到白无常正色问赤那:“萨仁是妖,你该如何?” 挺起胸膛,赤那双目沉定:“萨仁是我老婆。” 暗赞过赤那的痴情,白无常长叹:“与妖结亲,你知道下场是什么?” 弯刀隔空一劈,赤那再次豪言:“就算全草原的部落都容不下我们,我也不会离开萨仁!” 重情重义,胆气豪天,没辜负萨仁的终身相许。 再叹一口气,白无常讲清厉害:“与妖同行,折损阳气,你的寿命会变短,最终妖气入体,全身溃烂而亡。” 众人皆唏嘘,唯有赤那长笑:“长生天赐给我灵魂,就是让我来爱萨仁的。不能和萨仁在一起,赤那为什么还要活着?” 萨仁是月,赤那是狼。 狼若不追月,执心该问谁? 他字字铮铮,落地有声,再得白君的微笑。 听过了赤那的誓言,白无常仰天嬉笑:“这话说的,连我都想嫁给你。” 问过了赤那,再问其他:“你们部落的人要娶一只妖,你们怎么说?” 哈哈大笑,震荡草原,众人英雄好汉:“赤那爱萨仁,就应该轰轰烈烈的去爱,在长生天的保佑下去爱,生生世世的去爱,就算全草原都容不下他们,我们部落永远是他们的家。” 语音真诚,感天动地,却没能感动白无常,轻笑又问:“也许你们几个能容下他们,部落里的其他人呢?” 一句问话,惹恼了汉子,有性烈如火的大汉抽出尖刀,削掉自己的拇指。 血泊泊,人义气,直视白无常:“牧民说话不会绕圈圈,如果我部落的人容不下赤那和萨仁,就让我的头像拇指一样永远长不回来!” 众汉们也义气云天,纷纷盟誓,血性贯彻蒙古大地。 暗自一声叹,草原的男人更比中原情义。 捡起他的拇指,轻轻置在大汉的血手上,侧扇羽扇,造出暖风。 顿时疼痛骤减,大汉仔细一看,明明还有血迹,拇指却再次重生,完好的连一条疤也没留下。 他能凌空虚渡,又能断指重生,也许是比萨仁还厉害的妖。 管他是妖是神,他对萨仁处处维护,就不是坏人。 见过了白无常的法力,却无人追问他的来历,更让白无常心里坦然。 这些人都是情义盖天的好汉,必定能守护誓言,也许,这件事这么安排能安然。 心里拿定了主意,刚要再说时,听到有人推风。 仍是一副俏丽的妆容,萨仁飘飘落下,却站的与赤那很远。 嘴角有笑,淡眸哀苦,她不敢看赤那,轻轻启唇:“赤那,我是妖,你是人,我们也许从来就不应该在一起。” 话轻的像花开的声音,人悲的像霜后的夏叶。 赤那胸膛起伏,一步一步踏烂秋草,走向萨仁。 怜音未停,珠泪滑落,她低眸轻笑:“谢谢你,赤那,给了我一场婚礼一场梦,我的半生记忆里,总是有你。” 一步一泪,赤那满眼疼爱。 最疼不过心上人的眼泪。 哭花了眼妆,洗落了胭脂,萨仁忘了抹泪:“对不起,赤那,如果我们相遇的第一天,我就不骗你,如果不是我喝多了酒,亲亲你的脸,如果我不让你找到我的部落……” 一吻落下,清泪交缠。 分不清谁是萨仁,谁是赤那。 只知道那是一双不能分离的人儿。 天地无声,爱人无须情话。 吻疼红唇,任凭眼泪飘洒。 一吻吻过一万年,纵有万般不舍,萨仁还是轻轻推开赤那,看清他的泪眼。 草原男人的眼泪比金子还值钱,被他爱过,不再遗憾。 “我要走了。” 轻轻转身,萨仁背影纤弱,像冬季的孤雁。 两只大手交缠,自背后牢牢锁住她,赤那将她的耳朵含在嘴里。 心儿疼碎,移不动红靴,由他再抱一会儿,终有离别。 遥遥看着情人离别在即,纵有英雄胆气,汉子们也只有连声哀叹。 四周静寂时,听到白无常劝说:“赤那,萨仁应该走,不能因为你们相爱,就连累部落里的其他人阳气受损。” “你说什么!”赤那不可置信,转身抽出弯刀,怒视白无常:“我不管你是什么神仙,再敢说萨仁离开我的话,你就是我的敌人!” 赤那拔刀,众汉相随,怒气冲天:“萨仁是我们部落的女人,她受我们部落的保护,谁也不能赶走她!” 一句劝言,惹来腹背受敌,白无常堪堪苦笑,再劝萨仁:“你该走,草原已不再是你的家了。” 连笑话叔叔也劝我离开,看来,我的确不再属于草原了。 赤那举刀,虎步生风,直冲白无常。 视险情而不见,白无常笑望萨仁:“赤那是值得托付的男人,你得带他一起走。” 话音刚落,刀在眼前。 看着满眼懵懂的赤那,白无常正色问他:“为了萨仁,你肯离开草原吗?” 这句话,问了多余,为与萨仁在一起,赤那不惜全身溃烂,怎会不舍离开草原? 所以,白无常不等萨仁的回答,转身再对壮汉,自嘲的一笑:“中原人说话喜欢绕圈圈,不过,如果不绕圈圈,我得不到好汉们的情义,事情也不敢这么安排。” 心知这人另有计策,汉子们纷纷收刀,等他把话讲清。 “希望各位英雄回到部落后,只说赤那与萨仁新婚得意,决定双双游历大漠,今日之事,莫做笑谈。” 原来,他几次试探,是想瞒天过海。 见事情已成定局,不必多说离别之苦,汉子们卸下各自的配饰,作为告别之礼。 豪饮一口酒,爽声大笑,翻身上马,策马逍遥。 天地间,回荡着他们的歌声,还有含泪的祝福:“赤那,萨仁,生了孩子后,一定要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这就是草原,人人都英雄,人人都平凡。 ------------ 第一百四十章 漂亮姐姐 马蹄遥遥,长歌飘飘。 天高云淡时,秋风也笑。 笑痴情的少年,笑红透脸的婵娟。 脸上的泪痕未干,心里比蜜还甜。 得意忘形,萨仁足下踏风,扑倒了赤那,双双滚落在草原。 一吻接一吻,十辈子也亲不够。 欢笑吧,放肆吧,彼此都是上天赐给的礼物。 实在看不下眼,白无常提气纵身,将萨仁从赤那身上抓了起来。 眼含春,青丝乱,萨仁只想笑。 擦了擦她指尖的残血,白无常皱眉埋怨:“要你吃的干干净净,你却留下证据,看来你注定当不成一只吃人的妖。” 有笑话叔叔安排一切,萨仁已知今生必定能与赤那共渡,就算此时骂她,她也喜笑颜开。 张开双手,又要抱抱,却被白无常推开。 皱起眉头,更多抱怨:“你收敛一点吧,你笑话叔叔还是个老光棍,你不该当着我的面这么与赤那亲热。” 抱怨过后,沉声叮嘱:“到了中原后,更不能随时牵手,要相敬如宾才能不招人耳目。” 中原?笑话叔叔要安排我们去中原? “中原好玩吗?” 萨仁目光流动,已有了许多憧憬。 “玩?想瞎了你的心!”一声呵斥,白无常掐指一算,沉声说破:“你与赤那,八年内生了二十一个孩子。你的后半生没干别的,就是生孩子喂奶,嫁女儿娶儿媳妇,哪有时间玩?” “笑话叔叔骗人!”萨仁不依不饶,揪着他耍赖:“都说十月怀胎,八年怎么生二十一个?” “十月?你以为你是人?你是狐狸,三个月就能生一窝。”正色说完,再说补充:“一窝好几只呢,也许说二十一个都算少的了。” 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模样,萨仁又踢又打:“我才不信,你骗人,你骗人!” 见她脸都吓白了,怕别真的吓跑了她,白无常连声哄她:“生几个孩子这种事,是你和赤那商量,我说了又不算。”抓住她的粉拳,正色与她说:“不过,我下面要说的这件事,你要认真去做。” 有他安慰,萨仁不再嬉闹,招来赤那,一同听他讲清。 “你与赤那相好,妖气早晚会蚕食赤那,为了赤那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你必须找到去除你妖气的法门。” 妖修成了仙,自然去除妖气。 但古往今来的妖,才有几只能得这样的造化? 修仙至少需要万年之功,那时候,赤那早已化做腐土了,意义何在? 见萨仁轻轻低头,白无常也叹:“虽然不一定能行,总要试一试。” 以指代笔,白无常凭空写下一个住所。 待萨仁看清了,挥扇吹散。 “这座山顶有一落庄园,屋子里藏满金子,供你和赤那在中原居住。” 笑话叔叔真是心疼我,连金子都为我准备好了。 “庄园的先主已经修成了仙,所以园内的仙气可以压制你的妖气,以后你尽量少出园子。” “啊?原来笑话叔叔是给我准备了一座牢房。”抱怨完,萨仁捶打赤那:“还不是为了你?” 抓住萨仁的手,赤那憨笑。 叹一口气,侧头不看他们的亲昵,继续说下去:“庄园先主是由阴煞体成的仙,比妖更难,你到园子里好好翻翻,看能不能找到他遗留的捷径法门?” “何必这么麻烦呢?既然他能把庄园和金子送给笑话叔叔,就是和笑话叔叔有交情。”萨仁又抱住白无常的胳膊耍赖:“笑话叔叔,你就帮我去问问他嘛。” 摇头苦笑,将话讲清:“他是地府第一代白君谢必安,现在已被钟馗吃了。” 钟馗?好像听过,不也是地府的人吗?怎么吃白君呢? 刚想再问,白无常抢在前面:“若不是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会与你一同去翻庄园。” 撇了撇嘴,萨仁满脸委屈:“什么事这么重要?难道比我还重要?” 不理小女孩的撒娇,白无常转头赤那:“问你一句话。” 被他问话,赤那满面羞臊。 就在刚才,我还要动刀砍他,却没想到,他为救我,早已做好盘算。 看到赤那扭捏,白无常心知他心里有愧,也不以为意,直问来意:“你在哪里见过雪山女神?” “在红花……” “你想害死我笑话叔叔!”赤那答到一半,萨仁又踢又踹。 转头推白无常到一边:“男人不能见雪山女神,会死的。” “难道赤那不是男人?” “他怎么能一样?他不是光棍,而笑话叔叔是光棍啊。” 答案就在嘴边,偏偏有她捣乱,只能再扯几个谎言了。深叹一口气,皱眉反问:“谁说是我要去见了?” “既然不是笑话叔叔去见,我就放心了。”抚了抚受惊吓的胸口,满面疑惑:“那是谁要见?” 白无常刚要答,凭空落下冥音:“我。” 音比冰冷,人比音冷。 寒雪飘过,现身出黑君无常。 “是你呀!”见到黑无常,萨仁又笑:“我刚刚吃坏蛋的时候,就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但怎么也看不到,更奇怪的是,坏蛋的魂魄都噼里啪啦的爆了,一定是你暗地里下的手,对不对?” 说着话,萨仁张开双臂,要做草原的拥抱礼,走向黑无常,却被白无常一把捞了回来。 不说原由,又催促萨仁:“快让赤那说出雪山女神的所在,你们即刻启程中原。” “还是不能说。”萨仁看着黑无常,轻轻一笑:“你喝过我的喜酒,我不能害你,见过雪山女神的男人都得死。” 千辛万苦,可不能因为萨仁的善良坏事,赤那的答案也许是最后一线希望。 抢出一步,白无常指着黑无常,对萨仁尴尬的一笑:“你让赤那尽管说,肯定害不到他,因为他是个女人。” 故计重施,谎言再起,惹来冰雪翻飞,黑无常冷目相视。 隔着冰雪,萨仁仔仔细细的端详黑无常,突然眼睛一亮,咯咯作笑:“姐姐,我懂了,你这么漂亮,一定是想找雪山女神比美。” 对黑无常眨过眼,萨仁转头俏笑赤那:“快把在哪见过雪山女神,清清楚楚的告诉漂亮姐姐。” “红花部落的白树林。” 终于得到了。 就算招来小爷的打骂,总算与北冥雪山的秘密又近一步了。 ------------ 第一百四十一章 茶摊妹子 红花部落的白树林。 不过是短短的八个字而已。 却得之不易。 吃了谢必安,逃了钟馗鬼。 过了哈达阵,屠了众强人。 赤那不但说了这八个字,还指清了红花部落的方向。 再要和漂亮姐姐亲热几句时,转过头,她已经不在了。 只遗下几缕冰封的秋草。 “咦?我才想起来问。”萨仁凑近,抓住白无常的衣袖:“笑话叔叔和漂亮姐姐究竟是什么关系?” 天!小女孩的想象力。 刚好她站的近,顺手将她提起,挟她走近彩车,扔了进去。 赤那将同族人赠的礼物收好,紧守彩车旁。 心知要再次告别笑话叔叔,萨仁难过的趴在车窗,从脖子上提起他送的金哨,再次逼问:“笑话叔叔,是你说的,我一吹哨子你就会来,这话还算不算?” 轻轻一笑,舞扇弄风,将赤那也御进彩车,笑答萨仁:“就算你不吹哨子,我也会去找你,几屋子的黄金,我可舍不得让你独吞。” “你一定要来,我和赤那等着你。” 趁小女孩的眼泪未落,羽扇再造狂风,召来白云。 云雾缭绕,弥漫了彩车,托着他们远去。 望见空中垂下两滴晶莹,白无常也心头萧索。 轻轻一笑别离愁,总有再见那一天。 草原上的部落有几百个。 牧民的生活是逐水草而居。 几乎每天都有迁徙走的部族。 当然,在这个残酷的草原上,也几乎每天都有被强族屠灭的弱族。 红花部落不会迁徙走,也不会被强族屠灭。 因为红花部落没有人。 只有一片白树林,经年开着红花。 红花不是真正的花,否则怎么会四季不败? 红花是情话,写在红布条上,绑在白树杈。 情话有许多种,互诉爱恋的,独说倾慕的,哭泣思念的。 也有寻她不见,魂牵梦绕的。 回想萨仁的前言,也许,正是赤那的惊鸿一瞥,看到了草原上还有萨仁这样可爱的女人,才勾起他的相思。 寻不见萨仁,赤那在红布上写下爱慕,绑在白树林里。 这一绑,绑定了赤那对萨仁的心,也恰巧遇到了雪山女神。 一切都是机缘注定,如果赤那没见到萨仁,就不会来白树林。 如果赤那不来白树林,怎么指路给黑君? 立在林中,四处情话。 这是草原唯一不许杀戮的地方。 秋风吹动,红花飘摇。 映红了黑君冷酷的脸。 林中丝丝微风,像情人耳畔的细语。 轻步深入,遍地黄叶,像厚厚的毡毯。 日渐黄昏,祈福的人早已归返。 林边无际,黑无常四处寻不到阴煞的痕迹。 若是说雪山女神来自北冥,曾现身在这片白树林,怎会不遗阴煞? 难道说,赤那看到的女人,并不是雪山女神? 又或者说,雪山女神根本与北冥雪山没有半点关系? 豪无头绪,只顾再仔细的去寻,希望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否则,一切又要从头再来。 而若要重来,甚至不知道从哪开始。 心头无绪时,黑无常只有另辟蹊径。 她号称雪山女神,必定以雪而居。 我既然寻不到她,难道不会引她来寻我吗? 心念一动,冰雪漫天。 雪纷纷,染白了红花。 风漫漫,摇响了树林。 黄叶纷飞,与飘雪合应,造出不属于人间的秋冬美景。 无云,飘雪。 不惜埋了这片白树林。 一方白林里,积雪过膝,黑无常负手立雪,不留脚印。 久等不来,已升星月。 更让人心头愤恨。 铁链摇曳,旋起阴风。 风雪变成暴雪。 林子外是安静的秋夜,林子里是暴雪连天。 雪雾盘绕,不可视物。 阴风凛冽,推断白树。 一片凄惨时,寒风中夹杂一声呼唤。 细心聆听,竟有几分熟悉。 凝气收起阴煞,暴雪即停。 呼唤一声接一声,越来越近。 “小哥哥,小哥哥。” 无论呼唤怎么焦急,总像泉水叮咚。 几声呼唤,撞进黑君的心头。 茶摊妹子! 凭空追向她的声音,月色下,遥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艰难的涉雪而行。 霜雪染白了青丝,寒风吹透了兰衣。 她依旧眉目如画,像有几万年的熟悉。 见到黑无常驾风至近,她遥遥伸出小手。 白雪淹没她的腰际,早已冻的红唇青紫。 见到了黑无常,却像见到了春风。 她笑的甜甜,笑的恣意。 怕铁链再伤重她的冰寒,黑无常凭空伸手,将她自雪里提了出来。 小手被他握着,心里淌进了蜜糖。 顺势扑到他怀里,将耳朵贴近他的胸口,诉尽委屈:“小哥哥,你怎么才来呀?” 瘦腰被她环住,黑无常刚想抽身问话,突然暴雪又起! 这是谁造的雪? 心里大惊时,自脚下升起一丛旋风,包裹住两人。 这又是谁造的风? 寒风卷着抱在一起的两人直升星月。 果然有人做古怪,居然敢对我下手? 眼放怒光,心念催动,黑无常自她的怀里抽离,甩出铁锁,先破寒风。 寒风破碎,她突然晕厥,直坠入林。 铁链再出,缠住她的腰际,将她二次入怀,单手护住。 正在寻敌时,突然眼前苍茫,似乎全天下的雪都顷刻降临。 关键时刻,白君赶到。 他看到夜空中小爷与茶摊妹子相拥。 随后,白雪成茧,包裹住了两人。 再后,茧破雪落,夜空中再也没有两人的踪迹。 阴风摄魂,雪夜拿鬼,这本来是地府无常的拿手好戏。 是谁能有这么大的神通? 居然用鬼使的招数来抓鬼使! 心里大惊时,白无常跃空而起,两袖生风。 吹散了白雪,吹落了红花。 还草原一方干干净净的白树林。 放出眼中鬼火,望穿百里。 天上地下,林木河水,遍寻不到小爷的踪迹。 无人能敌的黑君无常,丢了。 羽扇重重的拍在脑袋上,心里叫苦不迭。 吃了谢必安,丢了黑无常,这一趟北冥雪山,未战先败。 难怪人人提及北冥变色。 我是不是太自作聪明了一些? 无言自问时,突然心里一丝光明,想起了白鹿的一盆凉水。 那天,没见到苍狼,白鹿却用凉水叫我起床。 苍狼为什么不现身? 一盆凉水泼头,她想告诉我什么? 苍狼白鹿,既然大家结了安答,又何必和我斗心眼儿? 既然注定寻不到小爷,白无常不肯浪费半点时间。 转头蹬风,再返苍狼白鹿的部落。 ------------ 第一百四十二章 雪蝶 头疼,疼的像有石匠在头骨上雕刻,疼的不愿意睁开眼睛。 黑暗时,耳边冬风,夹杂着几分熟悉。 熟悉不是因为冬风,是因为侵体的阴煞气。 难道在迷蒙间,重返了地府? 莫不是先前被茶摊妹子抱住,只是心魔造梦? 答案并不难求,只要抬抬眼皮。 强撑精神,睁开双眼。 五彩世界环绕,处处缤纷美妙。 雪树冰花,霜草雨叶。 这里是冬,多彩的冬。 雪树七色,绚丽曼妙。 在曼妙深处,看到蝴蝶环绕。 只属于冬的蝴蝶,只属于这里的蝴蝶。 蝴蝶由彩雪幻化而成,婉转飞舞。 彩翅挥动时,洒下斑斓的晶莹。 若你没见过雪蝶围绕的少女,一定认为这些雪蝶是世间最美的精灵。 可是少女一笑,彩蝶失色。 它们追逐少女舞动,也许就是仰慕少女的美丽与泉水叮咚一样的笑声。 一身兰衣,轻巧娇俏。 不画眉目,不染胭脂。 她却有一双比星还亮的眸。 她却有一副比画还美的笑。 素手如兰,正与雪蝶嬉闹。 一步两步冰雪俏。 一笑两笑冬妖娆。 初识她,她只是江湖茶摊里的倒水小妹。 再相逢,她已是彩冬的女王。 女王本该心高气傲,戏蝶时,却眉目不离她的小哥哥。 见小哥哥睁开了眼,眉头笑的更灿烂。 来不及赶走彩蝶,她踏雪小跑。 一路欢笑,终于撞进了小哥哥的怀抱。 抬起明眸,将小哥哥看个够。 半年未见,终于一解相思苦,嘴角扬起笑。 葱指轻轻碰了碰小哥哥的脸,在他耳边留下一句疼爱:“你瘦了。” 被她亲昵的不自在,黑无常轻轻后退,抽出身来。 他怎么还害羞呢? 掩嘴咯咯一笑,偏偏贴近他站,星眸有怨:“小哥哥,没义气,上次告别,你连招呼都不打,害我流泪。” 说过了埋怨,再说挂念:“所以,这次相见,我第一件事就是要告诉你我的名字,让你永远也不许忘了我。” 仔细看她,神采奕奕,有彩蝶陪伴,不像有险。 “颜笑眉。”她又是一声脆笑,生怕小哥哥记不住自己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的解释给他听:“红颜知己的颜,笑面如春的笑,眉目如画的眉。” 一个名字,说尽了美妙的词,她似乎还嫌不够,再次俏笑:“因为我展颜的时候,连眉毛都欢笑,所以我叫颜笑眉。” 反复说清了名字,仰起头,看着小哥哥的眼睛,给他一个最美的笑容,轻轻反问:“小哥哥,你觉得呢?” 她笑的时候,不但眉毛笑,就连冰雪都笑。 雪蝶弄彩,也不及她笑容一半的美丽。 不得不承认,这是黑无常见过的最美一笑。 小哥哥轻轻点头,颜笑眉更加骄傲,拉住他的手儿轻轻摇,红唇淌出欢笑:“小哥哥,你得了一个这么漂亮的红颜知己,我真替你高兴。” 第一次见面,有她爷爷与茶客在,她还懂矜持。 怎么此时,她语出轻佻,不惜肌肤相触,丝毫没有女儿家的骄傲? 无声回她,黑无常想轻轻抽出手。 未动之时,手被她攥得更紧。 她款动脚步,星眸闪烁:“小哥哥,你跟我来。” 由她牵着,随她奔进雪林,留下两串脚印,相依相偎,好像情人间的密语。 雪林深出,有一块平顶的雪石。 雪石上,有霜草绒绒。 颜笑眉直到牵着黑无常到雪石旁,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他的手。 食指竖在红唇间,她对黑无常做了一个压声的手势,调皮的眨了眨眼。 小心翼翼的拨开霜草,悄悄对小哥哥说:“你看。” 细心去看,有几条胖胖的冰虫挤在一起。 冰虫约有拇指般大小,浑身长满冰刺,似乎都在睡觉。 将霜草合起,好像替冰虫盖好了被子,颜笑眉又拨开旁边的霜草,引小哥哥再看。 这次是冰茧,透明的茧壳,能看到里面睡着雪蛹,有几只已长出了翅膀,也许不多时就能破茧纷飞。 再铺好了霜草,颜笑眉轻轻牵着小哥哥的手,好像怕打扰了胖虫们睡觉,蹑手蹑脚的将黑无常领出一段距离。 这才敢招手引蝶,让彩翅环绕。 仰起下巴,几分得意,对小哥哥炫耀:“这些雪蝶都是我养成的,我厉不厉害?” 得意时,荡起小哥哥的手,甜腻的和他撒娇:“小哥哥,你夸夸我啊。” 化雪为蝶,变白做彩,她何止厉害,已有了不一般的神通。 “除了雪蝶,你还养了什么?” 轻轻一问,惹得她眉目呆滞,愣愣的盯着小哥哥瞧了一会儿,扑哧一笑:“我以为你永远不会说话了呢。” 抽出被她摇荡的手,黑无常转身无言。 一步迈到他的正面,偏偏让小哥哥瞧着自己,皱眉委屈:“人家就是想逗小哥哥开心,为什么不理人呢?” 委屈过,她立即就笑,似乎已经将自己哄好,再缠着他问:“既然说话了,小哥哥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怕她再摇自己的手,黑无常将双手负起,沉声回她:“我是森罗地府的黑无常。” “名字,名字,我没问你的官阶。”似乎毫不讶异他黑君的身份,她再次缠问:“第一次见面,小哥哥就没说名字,这次我一定要知道。” 名字? 东海边,白无常拼了命的要知道她的名字,最终只得了个情字。 如果,知道情的全名,结局是否会转换? 此时,还有没有天下太平的梦幻? 隐约见到小哥哥眉目有苦,又无言不答,颜笑眉小心的试探:“小哥哥,你生我气了?” 孟婆汤是你亲手递给我的,夺走我三年记忆,我该不该生你的气? 听闻你有险,我历尽曲折来救,你却安然,我该不该生你的气? 刚说了两句话,他又不理人了。 低下头,长出一口兰气,颜笑眉有些丧气:“我们就要做夫妻了,你不告诉我名字,我该怎么唤你?” 夫妻? 她与我? 怎么可能? 怕是听错了话,黑无常直视她,满目疑惑。 第一次被小哥哥这么瞧着,颜笑眉满面含羞。 冰天雪地,火烧眉头,她低头娇声:“也许……此刻……我们就该拜堂……然后……” 羞死人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到尽头。 听了这话的人,会不会怦然心动? ------------ 第一百四十三章 塔娜 骏马两天的路程,如果雄鹰来飞,要飞多久? 鹰是天空霸主,最厉,最快。 在天上,比鹰还快的,是神魔的风云。 秋夜满星时,白无常返回了萨仁出嫁的部族。 蒙古包安睡在勾月下,收拾起一天的疲惫。 不顾狗吠马鸣,他落在白鹿曾引黑君乱闯的小毡房前。 一对女靴挂在帐帘顶,没有马鞭。 毡房里如果没有白鹿,就一定有未嫁的女人在等过客,该进不该进? 牧民重信义,如果掀开这道帘,真有女人独守,必须与她好一场。 若不与她恩爱就离去,会有两种结果。 她会抓住你,叫醒全部落的男人,将你打死。 她默默任你离去,事情如果传了出去,她会被认定没有牧女的勇气,半生沦为笑柄,不再有资格独立帐篷,不再有资格生育孩子。 一道毡帘,却像世上最难闯的铜墙铁壁。 几次抬手,不敢贸然去赌这道帘。 黑君下落不明,茶妹生死难测,白无常怎舍得再等一夜,徒望星尘? 办法有时候就像攥干的帕子里的水,再努力挤一挤,总会还有一滴。 敲了敲脑袋,白无常挤出了办法。 深夜静寂,草原安睡,他歪歪扭扭的唱了一曲蒙古长调。 长调本应悠扬飘零,唱尽孤独。 却被他唱的像野鬼哭泣,邋遢凄惨。 渐入迷梦的汉子们,听到蒙古包外有鬼哭狼嚎,只以为有野兽来偷袭羊群,更害怕有其他部落深夜来犯。 嚎了也许有七八句的光景,十几条猎犬,几十把弯刀,已阴寒寒的将白无常围住。 火把随后就到,映亮了天。 杀气围绕,白无常咽下苦笑。 汉子们赤膊光脚,还有一个连短裤都没穿。 偷见他满头的汗,就知道刚刚他的毡房里,一定春色盎然。 可惜只春了一半,就不得不出帐御敌。 刚才那几句歌,是不是太阴损了些? 咬掉嘴角的笑意,白无常对汉子们行了个蒙古礼,嘴上胡言乱语:“酒阵实在太厉害,我吐了三天,也没能醒过来。” 这不是抱萨仁上彩车,独自闯酒阵的汉子吗? 几天没见他,难道一直没走? 众人疑惑时,有人对小毡房一声喝问:“塔娜,唱歌的人,进没进你的敖包?”(塔娜:蒙语――珍珠,可做女孩的名字。) 汉子一声吼,激起众人怒,刚刚卸去杀气的弯刀又再次扬起。 如果他进过敖包,什么事都没做就走,岂不是戏耍牧女? 若他戏耍牧女在前,出帐狂歌在后,岂不是看不起整个草原? 乱刀纷纷,就在头顶,命悬一线,只等塔娜一个答案。 既然帐里有人,就一切好办。 等塔娜说过实情后,众人的怒气自消,介时,有这么多人在,不怕问不到梳头额吉的下落。 左等没有回音,右等人不出来。 汉子们高声再问,始终得不到塔娜的回言。 一把弯刀架在白无常的脖子上,劈声质问:“你把塔娜怎么了!” 虽说草原汉子心性直爽,但动不动就挥刀相向,是不是也太爽一些了? 一声长叹,嘴上苦笑:“怎么不怎么,进毡房看一眼。” 草原的汉子们虽然性烈如火,但也懂得要杀人有据。 听了白无常的提议,立即高声召唤躲起来的婆娘们,吓跑了那个没穿裤子的牧民。 众人哄笑几声,杀意顿减。 女人与孩子们结伴而出,手里都拿着尖刀,余惊未减。 不由得暗自落汗,白无常心里的愧疚再多几成。 唱一首夜歌,几乎掀翻了一个部落。 闪念间,钻进帐里查看的女人已经出来,虽有火把映着,也难掩她的脸色苍白。 “塔娜丢了。” 人们大惊,再有几个男人提刀进入,结果相同。 短靴在,人无踪,只留下空空。 女人能生育,是牧民最重要的财产。 不明不白的丢了一个女人,怎能不惹男人们恼怒? 也不必亲自查看,白无常立即抢声强辩:“我见都没见过塔娜,这件事可不能怪我!” 弯刀再次围住他,厉声逼问:“你为什么半夜闯我们部落?为什么堵在塔娜毡房前?为什么学狼叫,是给谁打暗号?” 狼叫? 明明是长调好不好? 可能唱得不算好。 “我既然是萨仁的客人,也就是全部落的客人,无论我什么时候来,都不能算闯。” 事到如此,只能解释。 “我不知道这座毡房是塔娜的,我以为是萨仁的梳头额吉的。” 只能愣装不懂毡房挂短靴的草原暗语。 “无论谁勾结外面的部落作恶,都不会把暗号喊的这么响。” 刀在头上,白无常面不改色,语不慌张,解答了他们所有的疑问。 张扬的怒意,再次渐渐沉落。 见刀阵还没撤去,白无常挺起胸膛:“不管塔娜丢没丢,我愿意与大家一起去找。” 刀势渐落,白无常趁机追问:“我想见一见萨仁的梳头额吉,萨仁曾托我在她出嫁后三天,转告一件很重要的事给梳头额吉。” 本以为提起萨仁的名字,部落的人怎么也得给些面子。 谁知道两句慌话说完,再惹汉子大怒:“你说慌!萨仁的梳头额吉是萨仁从其他部落邀请来的,萨仁怎么会让你到我们部落来找她?” 听话中意,梳头额吉已经离去了。 “萨仁明明对我说过,梳头额吉会等足我三天!”只能将谎话编圆,再次偷问:“梳头额吉是什么时候走的?走的时候留下了什么没有?” “我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走的时候,她只把塔娜托付给我们部落了。” 原来塔娜也是她带来的? 难怪来去无踪。 白鹿安答,你如果预料我会返回这间毡房,才安排一个失踪的塔娜给我。 你是不是坑我坑的有点太聪明了? 事情瞬间想通,一切都是白鹿的安排。 软软的叹了一口气,只能暂时服输:“如果你们强行认定塔娜是因为我而丢的,按草原的规矩,你们该拿我怎么办?” 见他已经服软,汉子们收起弯刀,沉声说着规矩:“草原的规矩最公平,你弄丢的,你找回来。” 茫茫大漠,犹如荒海。 “如果我找不回来呢?” 一条短鞭塞进白无常的手里。 “你得给部落放一辈子羊。” 软鞭粗糙,不能赶马,只能牧羊。 执鞭的人自嘲的一笑。 万万没想到,大地府的鬼使白君,居然有一天会当上羊倌儿。 白鹿安答,你喜欢玩神秘? 那我就给你的草原,做一件最神秘的事。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冥冥中 第一次见面,她偷了他的钱囊,送给他贴身的帕子。 第二次见面,她送给他最美的笑容,说要嫁给他。 在茶摊,或是雪世界,她总是不掩饰对他的喜爱。 也许会羞,却也要羞的最勇敢。 她害羞了,她已有了十六岁的年华。 她知道拜堂后会做些什么。 脸红了,眼亮了,看着他。 雪蝶冰翅,环绕着她,翩翩起舞,洒下晶莹。 有两只彩蝶调皮,落在青丝间,为她佩上世间最美的头饰。 她已美的无笔能画,却惹黑君避开目光。 大千世界,被雪围绕,不知身在何地时,竟然被她求亲。 世上奇女子,何止万万个。 她已算其中魁首。 黑君无言,佳人孤寂。 你怎么不欢喜? 你怎么不理我? 轻轻依进他,怜音试探:“小哥哥,我送你的帕子呢?” 兰帕与钱囊,是懒酒鬼切切叮嘱要带的。 一并从怀里取出,递还给她。 手接兰帕,芳香依然。 兰帕整洁,没有一丝凌乱。 像他的心,也许从未有过波澜。 悄悄将兰帕贴在耳边,如同小哥哥在摸我的脸。 得意的紧咬嘴唇,可别笑出声来。 小哥哥心里若是没有我,怎会将帕子贴身携带? 将帕子偷偷搭在他肩上,再看钱囊。 茶花鲜艳,只有半朵,血迹已干,斑斑惨淡。 惊叫一声,扯起小哥哥的手,心疼的几乎流泪:“你受伤了?” 眼见她满目关爱,不似伪装,难道她以为钱囊上的血迹是我的? 我却一直以为钱囊上的血迹是她的。 悄然回手,疑声问她:“半朵茶花,是你所绣?” 不见小哥哥有伤,顿时心安。 听他问话,又百转娇俏:“是一朵。” 婉儿一笑,自怀中掏出随身的香囊。 香囊精美,红艳含羞。 将钱囊与香囊合璧,整朵茶花清香,美的像待嫁的佳人。 见小哥哥眼中惊诧,只以为自己绣工巧妙,得意的娇笑:“有我的一针刺绣,将来替小哥哥开间绣坊,我们一定生意兴隆。” 今日才知,半朵茶花,并非是未完成之画,其中暗藏了小女儿的相思。 迷雾重重,本以为见到她后,便能一切大明。 谁知道再添几道疑点。 无论多么曲折的迷案,只要一件一件去问,总有理清头绪的一天。 转头看她,瘦脸春色,黑君想问,却被她抢在前头。 钱囊与香囊合在一处,被她贴身装起。 轻轻一声笑,说给黑君听:“做了夫妻后,归我管钱,你的钱囊,我替你收着。” 再说夫妻这种话,她虽然还羞,却已有了从容。 在她看来,黑君娶她,天经地义。 “小哥哥,你看,月亮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仰首去望,再现奇景。 这片天空有月,并非自西向东。 望尽夜际,月轮自下而上,遥遥变星。 “小哥哥,月亮就快小的像星星了,你快娶我吧,我要在月下出嫁。” 声音甜的耀亮繁星,终于引来小哥哥直视。 “这是何地?你何时来此?” 冰冷的问题,问凉了少女待嫁的心。 你肯历尽险阻来寻我,我肯放下矜持说嫁你。 可是,冰花雪夜,明月繁星,你怎么不与我亲近? 难道是我不够美? 或者,是你变了心? 小女孩儿在我自犹怜时,又被黑君逼问:“你为何而来,又何时离去?” 低下头,撅起红唇,声音娇柔又委屈,一个一个解开小哥哥的疑问。 “这是哪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我也不知道。” 说完了两个不知道,她仰头看黑君:“我只知道,我为你而来,也会为你离开。” 黑无常不擅问案,颜笑眉的回答又迷离,不知该怎样接句。 见到小哥哥锁着眉头,颜笑眉心里不舍,兰袖弄风,凭空幻化一架雪秋千。 双手执起他的手,耍赖的让他坐秋千。 无心与她嬉闹,黑无常脚下生冰,与绵雪铸在一起。 见请不动他,颜笑眉眼珠儿灵动,摇着他的手,脆脆一声笑:“小哥哥,如果你陪我荡秋千,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来的这里。” 秋千绵软,荡向星月。 悠哉、悠哉的还不够,将头也枕在小哥哥的肩膀。 笑的万蝶舞风,笑的彩雪飞扬。 “小哥哥,你喝了我的茶,也带走了我的心。” 她轻轻启唇,思绪又回到茶摊初遇。 “爷爷说我痴心妄想,因为你是地府的黑君无常。” 难怪她不讶异我的身份,原来早就知道。 “不过,我才不怕,就算哪天你勾我的魂,我也喜欢。” 扬手挥袖,再造飘雪纷纷,她得意的卖弄着神通。 “爷爷说,想和地府的人好,必须得受得了阴煞气,他问我舍不舍得不修仙,将自己变成阴煞体。” 仙体光明正大,受世人景仰。 阴煞冰冷阴暗,与鬼魔同道。 放弃仙体修阴煞? 世上没有这傻瓜。 “我当然要修成阴煞体了,不然怎么和小哥哥好?” 她竟然真当了傻瓜! “爷爷说,他知道一个地方,是修阴煞的好去处。” 话说到这里,事情已明,这个去处就是这里。 那么,如此说,这里就该是北冥雪山。 “然后,我喝了爷爷一碗茶,做了一场春秋梦,再醒来时,就到了这里。” 难怪她说不知道此地,不知何时所至,原来是在梦里被神通挪移。 望着斑斑彩雪,双手抱住小哥哥的臂膀,长叹一口气:“刚来这里时,我差点被冻死,多亏小哥哥救了我。” 她在这里时,我在东海路,怎能救她? “只要想起小哥哥,我就有勇气活下去。”她依偎的更紧,完全不惧黑君的阴寒:“我慢慢学会了怎么在阴煞里呼吸,怎么在阴煞里走路,怎么用阴煞气幻神通,怎么用阴煞气养生灵。” 说到这里,她眼睛一亮,侧头笑对黑无常:“小哥哥,除了雪蝶,我还养了些别的,明天我带给你看。” 她欢颜有笑,眉宇间白皙无血色,果然已经初识阴煞,融入真灵。 但以阴煞幻神通之力还是初阶,如果阶级更高,无须从育虫开始,可以直接幻蝶了。 她有情,她有胆。 有欢笑,有智慧。 无论谁娶了她,永远不会寂寞。 黑君轻轻走下秋千架,负手遥望月变星。 “是谁说,你我结亲?” 没有小哥哥同坐,颜笑眉也轻轻跃下。 秋千化雪,摇摇飘落。 “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你会带着半朵茶花来娶我。” 她走近小哥哥,扬起最美的笑:“你是我的天意,我也是你的天意。” 冥冥中的声音? 如果不是小女孩儿的谎言,这冥冥之音,又是何方神圣? ------------ 第一百四十五章 冰熊 牧人,受上天的恩赐,逐水草而居。 扎下敖包,散落羊群,是水草肥美之地。 当羊群把方圆青草啃成了沙子,也到了牧人该游历下一个去处的时节。 离毡房群落,约有十余里,还有些未啃净的秋草。 有一个牧民,内着雪白衣,外披蒙古袍,正松松垮垮的漫步在羊群后。 腰里别着牧羊鞭,手里摇着白羽扇,满目懒散。 分不清,羊群与他,究竟是谁在牧谁? 深秋的清晨,已有冬相。 白霜遮枝头,像落雪。 秋冬交替之际,正是群狼躁动之初。 野兔回洞,幼鹿长成。 吃了一夏美味的狼群,进入深秋,已很难觅食。 如果不想啃树根,牧人的羊群,是它们唯一的选择。 再傻的牧人,也不会让羊群去啃林子边的草,那里随时有狼的伏击。 再傻的牧人,也会带上几条猎犬,做抵御野兽的帮手。 摇扇的这个牧人,不止是傻,已经傻到了透顶。 他不带猎犬,任由有羊群去向山林边。 林边的秋草丰盛,却有些枯黄。 看见林子深处的密草细嫩,他竟驱赶羊群进林子里面吃草。 摘下水囊,他大喝一口,随羊群进了林子。 林子里传来他的笑声,得意的像捡了几袋子金元宝。 有人笑,有人愁。 有人爱慕心悠悠。 多彩雪世界的夜空,美过万千景。 夜半时,星是月,月是星。 耀亮情人的明眸。 即使天色渐明,星月也不褪去。 幻化做星的满月,渐渐落下。 一但落到最低处,美夜再明。 笑的人,是最傻的牧人,他送羊群入狼口,却得意忘形。 愁的人,是黑君,雪世界的奇景并不广阔,寻了半夜,却寻不到离去的途径。 爱慕的人,是颜笑眉,虽然小哥哥昨夜没娶我,但半朵茶花已经盛开,他就在我身边,姻缘早晚能成。 北冥雪山,当真有来无回? 今夜,白月最低时,我当踏月而去。 在寻定好主意之际,见到雪林后,闪出她的身影。 一条斑斓巨虎,两只血红冰眸。 肋下三对雪翅,背上斜坐佳人。 昨夜,她提过,她还养了些别。 竟然幻雪养虎! 虎走御风,虎啸飞雪。 竟然甘当她的坐骑! 她的阴煞神通已至化境,为何还给我看她养虫化蝶? 女孩儿的心思猜不得,也许是想与我再炫耀神通。 见到黑无常负手英目,她纤眉微簇。 一声冷笑,飞虎扑雪。 漫天雪雾凌厉,像万万支寒星飞刀。 昨夜温柔婉转,今晨即出杀招。 谁能料到? 铁链出手,纳进阴煞,将漫天寒星都收入铁索。 猛虎展翅,御在半空,她居高临下,一身高傲。 “敢闯我北冥禁地,你好大的胆!” 灵音不再娇俏,冷过寒星。 有虎啸助阵,更是狂妄无双。 一夜未娶,她竟然反目成仇? 世间本荒唐,无所谓亲与仇。 无须论旧,黑君直问直回:“我未闯,是你请我来的。” “我请你来?你好不要脸!”她仰天狂笑,是世间最傲之人。 斜目下望,她依然美艳,冥音不屑:“你是什么人?你也配?” 冥音响彻,震落冰花,惊飞彩蝶。 “我是森罗鬼使黑无常。” 再报字号时,又惹她蔑笑。 轻轻降下雪虎,依旧斜坐窈窕。 红唇微扬,轻轻一笑:“黑无常吗?难怪懂阴煞,有手段。” 笑过后,再现高傲:“既然你是黑无常,见到本君,因何不跪?” 如果你在演小女儿的骄傲,我尚且能容你,但你处处蛮横,休怪我无情。 有阴煞猛虎在前,黑无常负手侧身:“世上没有能让我跪之人。” “好!我独自北冥万万年,天可怜见,今日终于送来一个黑无常供我消遣!” 她似赞似蔑,演尽古怪。 奚落未落,再现娇笑:“黑无常,先和我的宠物过几招。” 猛虎张开六翅,直冲云啸。 既然想动手,她为何先逃? 铁链扶摇直上,直追暴雪去向。 一道横风袭来,砸向黑君头面。 铁链御敌,与横风卷在一起。 迷雪中,定睛瞧,这道横风竟然是一只冰掌! 肥厚的冰掌后,跟着一张吞天血口。 吼声震碎冰花雪树。 嘴尖牙厉,是一只通天大的冰熊! 原来她说的宠物不是指飞虎,而是这只蠢家伙。 一声冷笑,黑君英眉倒锁,立时就要反招! 腰际突然被莫名的寒风缠绕。 低头看,竟然脚下还有另一只冰熊。 吞天大口逼近,就要吞进黑君无常! 小小幻兽,也敢尝尝鬼使的味道? 成全你! 收回了锁住第一只冰熊巨掌的铁索,黑无常像一把厉刀,钻进第二只冰熊的喉咙。 冰熊吞了口食,正自得意狂啸。 突然体内膨胀,难以消受。 只觉得五脏六腑层层剥落,片片化雪。 蛮荒巨兽,轰然倒塌。 化做纷纷冰雨,丝丝落入雪中。 眨眼间,吃人的野兽,已经痕迹不留。 若说它曾来过,只剩一对厉齿。 厉齿被黑色铁链锁着,直刺站立冰熊的双目。 同伴化雨,它正在纳闷时,脑中剧痛,双眼无光。 两颗獠牙直刺入脑,疼的它不堪折磨。 任凭它四出乱撞,也挥不去无言的苦楚。 巨熊由冰幻化,自有阴煞灵通。 它自知对手强大,已出了杀招,今日性命不保。 未免再受无际痛楚,冰熊肥掌自拍。 两掌三招,已将自己的头颅拍碎。 再跌跌撞撞的晃了两步,凭空摔倒。 冰碎四溅,猛兽无踪。 黑无常冰雪静立,徒等御虎发狠的俏佳人。 翅破冰雪,笑声已至。 依然泉水叮咚,却多了几分风寒。 笑声过后,冷艳冰霜:“我好意招来两只冰鼠和你玩耍,你竟然杀了它?” 杀人熊,被她唤做鼠,她说的好瞎话。 “颜笑眉,再要闹,我无情。” 冷冷一句话,已是黑无常最后的耐性。 “颜笑眉?”她星眸闪烁,依旧调笑:“名字好听,却不知是谁。” 昨夜她亲口报名颜笑眉,今晨就不相认? 难道又是一天一名的捣蛋鬼? 无须追问,且看她自说自演。 “黑无常,别乱叫错了字号,我可是你的主子。” 虽然有几分神通,她未免太自恃高傲! 再惹黑君阴目时,她咯咯两声笑:“我是阎小妹,你听说过吗?”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妹阎魔 雪,也许你见过。 但你绝没见过五彩缤纷的雪。 虎,也许你亦见过。 但你绝没见过肋生六翅的虎。 美人,你一定见过。 但你绝没见过斜坐翅虎,笑傲彩雪的美人。 尤其是集天地间最妙的笔,也画不出她美之万一的美人。 昨夜她叫颜笑眉,今晨她叫阎小妹。 她轻笑,骄傲的等着。 等着黑君给她下跪。 笑容最美时,听到黑君回:“没听过。” 没听过? 他敢说没听过! 笑容僵硬,小妹狂怒! 催虎发招,虎口里喷出万千冰雪,要活埋黑无常。 负手不理,任凭冰雪肆虐。 雪堆成山,他立在山顶,一身桀骜。 像天地间的主人。 他居然敢站的比我高? 小妹挥袖散雪,黑君虚渡飘飘。 “黑无常,见君不拜,你可知罪?” 负手下望,英目冷郁。 任凭美人疯言疯语,全当不见。 “你既然在地府司职,凭什么不当我是主子?” 问,尽管问。 只有静寂。 冥音娇喝,飞虎扑咬。 只把雪界闹翻,也伤不到黑君半毫。 身影闪烁,黑君留下幻影如星。 在万千繁星中,若想找到唯一,已不是雪虎之能。 再扑了几个腾飞,小妹恼怒雪虎无能。 竟然眉目发狠,兰指灵动。 细腻婉转间,雪虎与冰熊殊途同归。 化雨,飞雪。 凝霜,冰碎。 美人恼羞,白面俏红。 婷婷玉立时,她脚下的卧雪,幻化成一只霜鹰。 霜鹰展翅,将小妹稳稳托起。 俏佳人负起兰袖,踏鹰飞天。 她满目高傲,进入万千黑无常的包围之中。 “你在地府司职,难道没人对你说过地府的创世之初?” 万千幻影中,无论谁是真,她已渺渺回绪。 “与万万恶灵争胜,我们经历血战无数,死伤兄弟无数,造下罪业无数……” 再回那段时空,美人悲眸。 咽下苦涩,昂首挺胸:“那时,连天界都没有,我地府独自威风。” 三界天地人,听小妹之说,地府竟然是第一界! “丰都建成,有两人共管。” 两人? 地府难道不是阎王独大吗? “兄阎魔与妹阎魔,这才是地府双君。” 怒砸判府时,曾亲眼见到阎罗现出阎魔真身。 却不知道竟然还有一个妹阎魔。 阎小妹? 原来她早已讲清,她是地府双君之一的妹阎魔。 难怪自称为君,要我下跪。 轻吸一口气,万千黑无常合一。 见他收起幻术,小妹嗤笑:“算你识相,还不下跪?” 她有霜鹰托着,盛气凌人。 将铁链滑出手臂,风雪相随。 婉转游动,化雪为肉,化冰做鳞。 一条黑君索,转身变冰龙。 龙啸九天,吓得霜鹰后退,紧紧俯首。 黑无常立在龙首,语意更寒:“我砸过地府。” 五个字而已,却狂过千言万语。 砸过地府,安然无恙。 小小鬼使,竟有这么大的手段? 难道兄阎魔也不能奈他何? 小妹本不信,却不由得她不信。 铁链做骨,化雪为龙,他亮了这一手,是作为砸过地府的凭据。 足下踏碎霜鹰,凝气幻化雨凤。 小妹盈盈立水,驾凤远去,留下两声冷笑:“黑无常,你总有一天,会心甘情愿的跪在我面前。” 雨雪冰霜,全归她所用。 幻化自如,她已入化境。 若有争战心,强求胜与败。 这一战,未必谁输谁赢。 小妹无影,风中余香。 收起铁链,黑君徒步北冥,细心寻觅路径。 草原白桦林。 枝杈密丛丛。 树上有人睡。 树下血腥腥。 恶狼分羊,吃的满嘴留香。 牧羊人躺的安稳,反正羊群茂密,少个几只,他全不在意。 狼护食,有肉吃时,怪声连连。 被狼音吵的无法安睡,牧羊人探身坐起,与狼群嬉笑商量:“能不能小点声?” 群狼不懂人言,还以为羊主要发难,纷纷向白无常露出獠牙。 看着一张张被羊血染红的嘴,牧羊人再次以手做枕,仰天躺下:“算我没说,你们继续。” 见羊主不再过问,恶狼更狂,又从羊群中拖出一只。 听着羊骨被咬碎的声音,牧羊人轻轻一笑,仰天长问:“白鹿安答,你千万别急着来,火候还没到,来早了多无趣。” 雪山无出路。 遁进地中,无尽彩雪。 升入天空,四周雪峰。 峰入天际,好像把天戳破,也望不尽峰的尽头。 她是从哪里出的北冥? 红花部落的白树林中,明明她与我相拥。 她出的去,为何我不行? 自她驾风而去后,再未现踪影。 北冥地界不算广阔,寻路时,明明已经翻遍,却因何不见她在何地? 明月渐近,光芒耀星。 我不信借月神之功也难逃北冥。 铁链已备,只待明月落到最低处时,不惜将月亮钉个窟窿。 仰目望月,这片天空的冰轮竟然最明。 美的让人窒息。 忘情。 “小哥哥,小哥哥……” 几声欢呼,她雀跃而近,雪蝶围绕,留下身后一串细密的脚印。 跑的气喘喘,跑的脸儿红。 一把抱住黑无常的手臂,扬眉笑问:“小哥哥,你会画眉吗?” 她曾说过,她笑的时候,眉毛也笑。 并未说错。 一副孤傲阴冷,又化做天真烂漫。 她不但有幻雪之功,还会演尽虚容。 清晨要我下跪,夜近问我画眉。 她古怪百出,将我捉摸。 双目阴郁时,又听她灵音叮咚:“小哥哥,我想过了,你昨夜不娶我,是因为我不够美。” 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脸上羞涩一抹红:“所以我想化化妆,再嫁给你做新娘。” 说到委屈时,摇荡小哥哥的手:“可是,从来没人教过我化妆。” 扑哧一声笑,再问黑无常:“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所以啊,我决定将我的脸交给小哥哥,随你喜欢随你画,我一定乖乖的不喊疼。” 画妆会疼? 她想逗我笑,还是笑我傻? 小哥哥怎么这样看着我? 好可怕。 抵住心寒,咬唇试探:“小哥哥,你怎么不说话?是嫌我睡过头了吗?” 笑话! 一大早晨,虎啸熊吼,鹰飞凤舞。 你怎会睡过头? “我想起来了!”她突然欢叫,笑声连连:“我昨天说,要再给你看一些我养的东西。” 话没讲完,她又牵扯黑无常的手。欢步就走:“小哥哥,随我来,保证你喜欢!” 难道她藏足一天,是又幻化出什么更厉的猛兽? 她只顾奔跑,头背相向,毫不防我。 我又岂能怕她的神通? 随她信步,被彩蝶簇拥着,迈进雪峰深处。 ------------ 第一百四十七章 生死不明 女人多变。 千娇百媚,温柔婉转。 冷艳如冰,高不可攀。 每一变,都神秘。 你若读不懂这种神秘,只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世上有一种男人,可以被女人牵着走,却无须去解读她的神秘。 因为这个男人桀骜。 简单。 也英雄。 这个男人是黑无常。 被颜笑眉牵着手,随她来到一块冰石后。 她调皮的压下黑无常的肩头,偏让他与自己在冰石后面藏好。 冰石够大,能遮住两人的身形。 晶莹剔透处,却藏不住身影。 怕暴露了行踪,颜笑眉兰手抚冰,为冰石凝了一层霜雾。 这还不够,她又急忙对围绕的雪蝶招手。 冰翅纷纷,好像与颜笑眉的心意相通。 慢慢飞低,落在了她与黑君的肩头,与他们共同藏好。 一切安静后,颜笑眉单指遮唇,对黑无常眨眼一笑,做了个止声的手势。 她凝心偷看,小心的几乎屏息。 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空旷之地,只有霜草摇曳。 藏身无声,她在等什么? 骑虎御熊,踏鹰踩凤,她会怕什么? 难道所等之物的神通,竟然厉过雪虎冰熊? 阎小妹,任你演尽古怪,我既然敢来,就不怕恶战。 黑君无言,只等猛兽出现。 非要在妹阎魔的眼前,使出惊天手段。 风摆霜草,摇曳如丝。 像佳人的腰肢,细腻,柔软。 可惜,猛兽若出,这片祥和之地,将被杀戮填满。 屏息时,颜笑眉突然握紧了黑无常的手。 回首笑,满眼小女人的得意。 笑过春风后,再引黑君望霜草。 两只肉绒绒的事物现身,正在左顾右盼。 确定无险后,几个纵跃,它们扑进霜草。 一个放哨,一个吃草。 长耳,红眼,短腿,雪白。 竟然只是两只无害的雪兔。 雪兔啃霜草,可爱的让人怜。 藏身冰石,演尽凶险,却带我赏兔吃草! 阎小妹,你真当我是傻瓜? 不再有耐性陪她看兔,黑无常立起身形,惊飞彩蝶。 冰翅晶莹,映亮夜空。 绒兔受到惊吓,纵跃无影。 颜笑眉拔腿就追,又怎能快的过狡兔? 追了几十步,雪漫绣鞋湿。 回头撇嘴笑,凑近黑无常撒娇:“这两个没良心的坏兔子,小时候还肯让我抱抱,长大了就私奔,摸都不肯让我摸一下。” 她脱下一只绣鞋,点足而立,白袜如霜。 掸去鞋子上的霜雪,又对黑君笑笑。 俏音未出,招来黑无常锁眉沉声问:“不必虚伪,直说你意。” “虚伪?不许小哥哥这么说我。” 她委屈,低下头。 刚气了一眨眼的功夫,又扬起娇羞:“我的心意,从见到小哥哥第一面的时候,就已经安定。” 羞过后,她甜甜笑:“嫁给你,或者,你娶我。” 还在矫揉造作? 微目看她的婉转明媚,黑无常依旧冰冷:“你叫什么名字?” 咦? 小哥哥这是怎么了? 你明明知道的呀。 佳人愣住,满目关切。 虽然不解小哥哥的用意,还是轻声回他:“颜笑眉。红颜知己的颜……” “你可认识阎小妹?” 阎小妹? 小哥哥怎么问的这么急? 这个阎小妹,对小哥哥来说,一定很重要,否则小哥哥也不会打断我的话。 叹一口气,不情愿的回他:“我不认识。” 阎小妹,阎小妹,听名字,一定是个女人吧。 她,美吗? 狠狠忍住,不让眼泪滴落,胆怯的再问小哥哥:“阎小妹……是小哥哥不娶我的原因吗?” 眼见她眼底有泪,耳闻她灵音枯萎。 美人伤心,谁不怜惜? 眉宇间的一颦一笑明明相同。 颜笑眉就是阎小妹,怎会情分两端? 颜笑眉要嫁,阎小妹要杀。 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沉定时,她低下头,珠泪滴落。 转过身,春心凋零,片片失落。 惹得雪蝶也失去华彩,天地凄然。 月冷,人也冷。 却冷不过他另有所属的心。 悄悄抹净泪痕,不舍得摸出黑君钱囊。 无力的回头,轻轻递到他手边。 以后,你的一切,都会是阎小妹的吧? 她难过,百花落,黑君未接钱囊,沉声再问:“你愿意随我离开这里吗?” 离开? 随你? “小哥哥!” 她有泪,却欢笑,扑进小哥哥的怀抱。 小脚踩着他的大脚,踮起了脚尖。 双手环绕他的脖子,还是嫌他太高。 耳边全是她的欢笑:“阎小妹是你编出来的名字对不对?” 不依不饶的捶打他的肩膀:“你真是个大怀蛋,明明知道人家不嫁给你就会死,还编出个女人吓我。” 鼓足勇气,亲亲小哥哥的脸,自他怀里跳出来,羞红了脸。 将钱囊贴身收好,得意的扬起下巴:“以后,你的钱袋子,我可得管好,不让你有钱拈花惹草。” 得意着,跳跃着,不顾喜泪恣意。 “现在就走。” 真是的! 木头一样! 我都亲亲你了,你笑也不笑。 唉,真不知道这辈子还要和木头受多少气。 “月亮这么好,我们先结亲?” 怕好事不成定局,她又撒娇。 “现在就走。” 他只顾坚持,完全不管我的羞羞。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解风情。 看着乖乖,实则蛮横又霸道。 “那就走吧。”无奈的牵住小哥哥的手,不舍的看看月光,坏坏的偷笑,小小的嘟囔:“反正被我缠上,你也跑不了。” “出路在哪?” 嗯? 小哥哥在问我? 懵懂的看着他,微微苦笑:“我不知道。” “你去过红花部落的白树林吗?” 这句问话更奇怪,让颜笑眉连苦笑都笑不出来:“小哥哥,你不会忘了吧?我们第二次相遇,就在那里。” “既然去过,你怎会不知离开的途径?” 抽离被她牵住的手,黑无常一声冷笑,无言直视。 原来你不信我。 原来你试探我。 咽下苦涩,颜笑眉强做笑颜:“是冥冥中的安排。” “你以为我会信?” 他不再冷笑,目光突然冰寒:“阎小妹,诡诈阴险,也配自言君主?” “小哥哥,你在说什么呀?” 她又要牵他的手。 却被寒风推倒。 他的寒风。 风吹两边,推倒了佳人,旋走了黑君。 眼见着小哥哥驾风而去,就要隐没在风雪中,颜笑眉翻身跃起。 追破风雪,追向情人。 鬼使造风,阴煞盛凌,颜笑眉初识阴煞的法门,冰寒瞬间凝心。 雪蝶扑落,消散成风。 像卧在雪中的她,生死不明。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八种魂 虫作茧,茧育蝶。 只有展翅飞翔的那一天,才知道世界无边。 当风雪宁静时,雪蝶群舞,带来了颜笑眉赠给黑无常的兰帕。 帕子如丝,轻轻落下。 落在卧雪间,落在颜笑眉的眼前。 冰凝的心,无力再相思。 连我的兰帕你也不要了。 就这样随手扔在风里。 我以为能养虫育蝶,白雪造兔,已懂了阴煞。 却没想到,真正的阴煞,是这样厉害。 手指卷起兰帕,一片冰寒。 不知道是雪的温度,还是小哥哥的温度。 月下出嫁,只是我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不过,梦里有你,就是甜的。 星眸渐淡,她慢慢闭上双眼。 飘飘落雪,渐渐埋没了佳人。 白月已经降到最低。 耀亮雪峰,洒下缤纷。 铁索攥在手中,仰望冰轮。 月,像触不可及的美人。 美人应该无暇。 若要借月神之功离开北冥,铁索便要刺穿无暇。 从此,夜空的美人,平添一抹伤疤。 索寒,心涩。 终究收起铁链。 留下完美的月色。 彩峰环绕,连绵北冥。 寻过一峰又一峰,与昨夜相同。 峰峰参入夜空,穿过繁星。 雪幻多彩,积雪成峰。 若将雪峰荡平,自然四处路径。 若是果真如此做,又怕埋了北冥。 妹阎魔既然是地府的双君之一,为何不在地府与兄阎魔共掌丰都鬼城? 谢必安与钟馗,为何不敢直言北冥? 他们可知曾经的君王藏身雪山? 妹阎魔有世上无双的阴煞奇功,怎会甘心独自北冥万万年? 她究竟在等什么? 或是,躲什么? 又或是,怕什么? 断了北冥雪峰,埋了四方阴寒,会不会断送了阎小妹的性命? 有月不能攀,有峰不能断。 疑问绕心头,处处烦忧。 若是懒酒鬼在此地,他会解开这些疑问,还是寻路逃走? 想了想他那双又贼又滑的眼睛…… 估计他做的第一件事,先找酒。 草原夜风,吹响哆嗦。 最后一滴水,滴在白无常的舌头上,水囊空空。 他还躺在树上,似乎抱住了世间最暖的床。 树下一片血腥。 羊群蜷缩在一起,共御寒风。 快撑破肚皮的狼群,睡的七倒八歪,不肯离去。 轻轻一声笑,他翻了个身。 像狸猫趴在树上那样得意。 “羊群跑不掉,是因为我铺了鬼打墙。狼吃饱了还不回山,未免太贪。” 看着满地的睡狼,轻轻一笑:“不过,狼性如果不贪,我的计划又怎么能成?” 阖上笑眼,他渐入迷梦。 梦有万种,最美不过相思梦。 思亲,思人,思情。 人有梦,鬼呢? 黑无常似乎永远无梦,因为他总是不眠。 月远去,入星尘,天又明。 月无痕,峰安定,黑君留情。 耳际传来筝音,丝丝缕缕,像少女说情。 丝弦委婉,珠玉落盘,似天降灵音,福泽人间。 灵音渐细,引来飘雪,别有一番情致。 虚空踏雪,黑无常寻音望人。 人在半空,斜斜女儿坐。 坐在一片悬空的冰花上。 筝在膝上,十指如兰。 天雪间最美的人,有一双最巧的手,拨弄最晶莹的琴。 冰做琴骨,雪做弦床,雨丝成线,淌出勾起相思的情歌。 “怕相思,已相思。 轮到相思无处辞,眉间露一丝。” 曲调曼妙,桑音婉转,她已唱得人心碎。 换下一身兰衫,重装一袭白裙。 雨做斗篷,风摇青丝。 世间怎有比她更美之人? 唱过一曲冷声笑:“黑无常,抛弃少女,不顾她生死,你独自逍遥,真狠的下心!” 歌声落,弦未停,十指灵动,凭显神通。 筝音高亢,一道雨箭直刺黑君眉心。 沉声不理,飘飘落下,雨箭成空。 筝音低婉,半片冰刀削向黑君双足。 凭空再起,始终看她卖弄,不屑反招。 两招落空,少女轻笑,雨弦铮铮,再唱曼妙。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如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君朗怜女儿心思。” 一曲冰雪唱春情,少女再笑君无心:“若不是我肯救,你真害死了小姑娘!” 她弹音伴雪,斜坐娇俏,谁能想到她刚刚使过杀人招? 听她唱过两曲,再问罪业,黑君冷笑:“不必再装,已有破绽。” “哦?锁鬼无常也会问案?好叫人笑!” 她果然笑,十指未停,笑声美过琴音。 “你说过独自北冥万万年,怎会救到旁人?” 负起双手,不再看她:“阎小妹就是颜笑眉。” 君音一落,笑声更足,招惹飞雪飘摇。 “我说的每句话,你都信吗?”她娇声反问,得意的扬笑:“我说过我没听过颜笑眉,你怎么记不住呢?” 琴声不断,她似乎心情独好,把十指灵音尽数卖弄给他听。 “阎小妹不是颜笑眉,颜笑眉却是阎小妹。”她扬眉笑语,再次狂傲:“黑无常,你不懂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她不是她,她却是她。 话意深幽,深过四海,无人能懂。 “离魂,厉魂,冤魂,怨魂,游魂,幽魂,枉魂,妄魂。”她又蔑笑,轻轻言道:“这是我地府初建时,我亲手锁尽的八种魂,你又懂吗?” 铮铮入耳,曲调转欢,像她的蔑笑。 “奈何桥下忘川河,三生石畔落善恶。”似乎卖弄不够,她和弦再问:“黑无常,谁挖的河,谁造的桥,谁雕的石,你还懂吗?” 曲合鸣,凭她说。 既然爱炫耀,黑君不打扰。 一直不得他的回言,卖弄无处着落,添她几分萧索。 无奈的轻轻笑,微微自语:“其实,我又何必和你说这么多,我是天定的阎魔,你却是过路的无常。” 丝弦渐落,言不尽的寂寞。 仰头望雪,她轻声长叹:“我的曲,你不懂,黑无常,退下吧。” “八种魂,我不懂。” 他终于回言:“河、石、桥,我不懂。” 转目看她,素白如雪:“阎小妹和颜笑眉,我不懂。” 下巴微扬,嘴角冷笑:“有一件事,我懂。” 她眼中好奇,等他述说。 “你弹的太刺耳,唱的太难听。” 踏雪离去,黑无常纵影无声。 星眸圆睁,红唇抖动。 十指如勾,抓破雨弦。 举袖摔碎冰琴,震落冰花。 她气的抓狂,似乎忘了所有神通。 落到雪里,抓起一把软雪,向黑无常离去的方向抛落。 管他听不听得到,她破音尖叫:“黑无常!你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你会跪在我面前!” ------------ 第一百四十九章 菩萨心 白色。 雪的颜色,霜的颜色。 说它冷,又是美人的肤色。 白色做纸,画出人间最美。 白色做裙,穿出人间最丽。 美人着白裙,笑颜俏三分。 紧紧攥住衣襟,羞透了一脸红云。 低下头,看到新鞋如霜,紧咬樱唇。 该笑还是该怨? 她早已分不清。 脚儿着暖袜,白如新雪。 再惹她红云烧耳根。 “还说不娶我?连袜子都给我穿。” 喜上眉头,扑哧一笑。 招来彩蝶,装扮佳人。 佳人莲步,踏雪寻人。 明眸闪烁间,心念的人儿已至。 有他在前,不敢抬眼,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轻轻埋怨:“小哥哥,我又没嫁你,谁许你替我换衣裙?” 一句娇嗔,换来他无声相对。 怕他嫌自己扭捏,急忙碰碰小哥哥的手,勇敢的扬起笑容:“换就换吧,反正早晚都会被你看见。” 彩蝶纷飞,好像在笑她已没有少女的矜持。 难怪她满面红云,原来是误会我替她换的罗裙。 看她这副柔弱,阎小妹又变做颜笑眉了。 凝心赏人时,她摸出腰间的兰帕,二次赠给黑无常。 不由分说,塞到他的腰带里。 甜甜一笑娇音俏:“不许你再乱丢。” “在这次醒来之前的最后一件事,你记得是什么?” 小哥哥的目光好深幽,瞧得人家害羞。 可是,全身已被他看去了,我又何必怕羞? “风吹雪大,我睡在雪里。” 哼,明明是小哥哥弄风把我推倒,险些害我陨命。 不过,看你对我回心转意,不怨你了。 你要对我好,用一辈子来还。 “我好像到了这里后,就特别能睡,是不是不能将阴煞运用自如的原因?” 莺莺燕燕后,急忙的再补一句:“小哥哥放心,等我嫁给你,一定做个勤快的小媳妇儿。” 一个醒来舞阴煞,一个醒来逼婚嫁。 颜笑眉和阎小妹,更难惹的是谁? “再问你一次,可愿随我走?” 他又说要带我离开,好叫人喜欢。 扑进小哥哥的怀里,环住他的腰际。 在他耳畔留下轻轻誓言:“天涯海角,我也要缠着你。” 风烈烈,人腾飞。 漫天风雪遮目,颜笑眉已被黑无纳在怀里,悬空虚渡。 一条铁链,劈碎山河,横扫雪峰。 山峰拦腰截断,冰雪四溅。 打落了冰花,埋葬了彩蝶。 他已癫狂,管什么双君,顾什么小妹? 劈出一条路,从此无北冥。 雪峰轰然,折腰死去。 鬼火烧炼,消融飘雪。 天地清明时,放眼看清,依然无路! 雪峰后,另一座雪峰耸立。 再劈再断,雪峰依然。 似乎无穷无尽。 有进无回,北冥雪山! 怀里咯咯一声笑,她冷言冷语:“黑无常,再劈呀,看你能不能劈出路来?” 低头看她,颜笑眉又变阎小妹。 撒开手,她独自俏笑:“北冥雪山八万重。有本事,你都劈了,淹了蒙古地,从此无草原。” 黑君罢手,冷目相视。 她轻笑如画:“怎么?不敢么?” 素手挥舞,颠翻北冥。 “你不敢,我敢!” 妹阎魔狂使神通,方圆雪山崩落,一重又一重! 飞雪扑溅,散落人间,落下大难。 东海边有无妄灾星,北冥地有阎魔作乱。 人间未作恶,平受苦难。 素手飞扬时,铁链相伴。 婉转延绵,纳尽消散的冰雪,重塑崩塌的雪峰。 收起神通,小妹仰天狂笑:“森罗无常鬼,竟有菩萨心?” 任她奚落,黑无常只顾收回落雪。 “你怎么不去当地藏王?” 她还在耻笑无常心善,转目恨声:“黑无常,你若再敢逃,大漠生灵替你偿命!” 冷眼看佳人,依旧美艳,却眼底杀意无限,不似做笑谈。 “你老老实实的在北冥陪我,养着你,也挺有趣。” 狂妄时,无人对句,最是无聊。 看着黑君眉目有恨,她扬眉调笑:“你想杀我?来吧,我不还手。” 她负起白裙袖,露出身前破绽,咯咯一笑:“杀了我,你永远见不到颜笑眉!” 铁链在手,满目冰寒,看她自说自笑:“舍不得呀?那只能忍了。” 雪山无路,黑君寂然。 “逃不敢逃,杀不敢杀。”笑声流彩,靡靡幻音:“黑无常,你窝囊不窝囊?” 收起笑容,满眼得意:“看在你我君臣的份上,我去睡一会儿,好让你和小姑娘卿卿我我。” 最后一个字说完,她凭空坠落,像折翅的燕。 黑君俯冲,将她托在怀里。 胆怯的睁开双眼,见到小哥哥就在眼前,强颜轻笑:“小哥哥,我们离开了吗?” 稳稳落下,黑无常不答反问:“除了蝶与兔,你还养了什么?” 小哥哥居然也有好奇心? 牵起他的大手,提裙引路,欢声雀跃:“你随我来。” 又一天消逝,听够了牧民寻羊的呼喊。 喊声吵醒了白无常。 抻了个长长的懒腰,差点从树上摔下来。 低头看,满地血腥,一塌糊涂。 羊吃草,狼吃羊。 有的狼酣睡,有的吃肝肠。 长长一声叹,白无常笑骂睡狼:“给你美的,羊到嘴边都懒的吃了吗?” 摇了摇空空水囊,听到寻羊的马蹄声走远,白无常舒服的挠了挠痒:“我也不能烂在这片林子里,怎么也得出去洗洗脸,吃顿饱的。” 轻轻落下枝头,吃饱了的狼都懒得看他。 讪讪一笑,再骂馋狼:“还得给你们这些好吃懒做的,再找些口粮。” 鬼若想偷东西吃,谁能防得住? 白无常洗净了头面,喝饱了奶茶,啃了两根牛骨。 尽管食不知味,也吃的满嘴黄油。 鬼若想偷活羊,也没谁能拦得住。 他总算没忘了地府的阴风神通。 黑风闹草原,白日一片黑。 天光大明时,又有几个部落,丢了全部的羊。 部落里的羊群没了,林子上空却下起了“羊雨”。 噼里啪啦的自天而落,吓的狼群闪躲。 草原苦寒,食物稀少,狼们哪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羊群安稳后,发现林间有草,竟然不怕狼群在旁,没心没肺的啃了起来。 飘飘落下白无常,稳稳躺在枝杈间。 数着羊群,数着狼。 “羊好像够数了,明天还得再抓一些狼。” ------------ 第一百五十章 阴煞贯通 积雪成峰,峰上有林。 苍柏绿松,傲立红梅。 点点红,梅花俏,彩鸟雪蝶佳人笑。 笑得美,笑得娇,酥红小手十指绕。 绕住情郎,绕住他,随他天涯心飘飘。 两人登峰,一路赏景。 颜笑眉又泉水叮咚,几番得意,几分炫耀:“小哥哥,此树是我栽,此花为我开呢。” 雪树冰花,温柔婉转,的确像颜笑眉的手段。 一路冰阶,她又夸赞:“我每凿一阶,都会念一声小哥哥,台阶眼见着就要通到天上去了,你疼不疼我?” 她耍赖,要他的甜言蜜语。 哪怕一句,心也成蜜。 他无言,轻轻点头。 虽然有点小失落,但小哥哥始终任我牵着他的手,又何必多求? 到了台阶尽头,她白裙飘飘,宛若仙子。 不是不会驾风御云,与小哥哥一路攀山一路景,就算累点心也甘。 峰腰落雪,五彩斑斓。 小手搭上小哥哥的肩膀,一声娇俏:“小哥哥,你快看。” 半峰望景,北冥尽收。 在雪原深处,遥见几从梅林。 梅花林里梅花鹿,冰蹄雪唇食梅林。 几只鹿,栖居梅花林,安静的恣意。 对鹿而言,梅花林就是它的世界。 身困北冥,此时的处境,又能比鹿好到哪里去? “鹿儿比兔子还坏,不离它们远远的,根本没机会看见。” 她撇了撇嘴,不甘心的埋怨:“都是没良心的,也不念我的养育之恩。” 看着小鹿欢跳,其实心里也喜,又和黑无常腻在一起:“我还想再养一些绵羊羔羔,松鼠宝宝……小哥哥,你说好不好?” 她养的一切,都如她这个人,无害。 未回她的话,又听她轻声问:“孩子呢?我们养不养?” 还未能做成月下的新娘,她又提起了孩子。 小哥哥不说话,她自己一声笑:“不许你胡乱想,我说的是雪孩子。” 笑声时,她低下眉,藏去眼底的羞。 “在这里渡日,你吃什么?” 和他闹了这么久,他终于肯问问我了。 “吃冰花,吃雪果。”她遥指几片冰果林,耸耸肩,轻轻笑:“那些果树林可不是我栽的,是天生地养来的。也多亏它们救命呢。” 看着她眼底纯净,黑无常正色沉声:“颜笑眉,你说的冥冥之音,我信了。” 为了这句话,你不惜幻风伤我。 此刻,你说,你信了。 若不是我爱你至斯,若不是我受尽委屈…… 泪转眼底,红颜更丽。 好一朵白裙俏佳人。 遥望梅鹿,黑无常冷声念着:“吸郁化阴,呼恨成煞,一吸一呼间,阴煞自成。恩是锁,仇是路,弃恩择仇,阴煞神通。念是阻,忘是通,无心无念,运用……” 他在念什么? 阴煞幻神通的法门? “我不听!我不听!”颜笑眉堵住耳朵,气得直跺脚:“我是要小哥哥做我丈夫,不是做我师父!” 手指塞进耳朵眼,还是挡不住他的迷离鬼音入脑:“阴煞贯通,迷魂自醒。颜笑眉,你必须学。” “才不要!”放下小手,对他做个鬼脸:“我练阴煞体,就是为了能和小哥哥在一起,才不是学神通。” 第一次没顺从小哥哥的心意,怕他恼我,又牵起大手摇荡:“结了夫妻后,我们就是一个人,你会和我会又有什么区别吗?” 将小脑门抵在他的胸口,亲昵无间:“别逼我练功嘛,人家最烦了……” 容不得她耍赖,黑无常将厉害讲清:“现在有一副厉害的魂魄,托寄在你的性命里,你若不能阴煞贯通,必遭他人夺命。” 小哥哥眉目认真,不似在说慌,颜笑眉也有些慌张:“我又不是什么大罗金仙,为什么要寄在我的魂魄间……” “其中因由,我未能解开。”想了想颜笑眉舍仙爱慕,黑无常一声苦叹:“也许因为,你是仙体渡阴煞的第一人吧。” 弃了仙体投阴煞,没想到还有祸事相随。 “那副魂魄真有这么厉害?”她浑然不解,轻轻试探:“小哥哥知道是谁吗?” “是你的冥冥之音。” 依稀记得,冥冥之音是个女人,可是从未害过自己。 原来是托寄在我身上的魂魄。 “如果,我练成了阴煞贯通,会不会害死我的冥冥之音?” “不会。”黑无常斩钉截铁:“她的神通,远非你能想象,她会自有安排处。” 唉,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抬举我这个小丫头,偏偏选中了我。 “那……我们不许有师徒名分!” 这是颜笑眉最后的条件。 黑君点头,将手伸入落雪,凭空抓处一把冰刀,递到颜笑眉的手里。 冰刀阴寒,晶莹有杀气。 听到黑君冷冷:“去杀一只鹿。” 杀鹿? 那是我幻雪成鹿,亲手养的生灵。 只在犹豫间,黑君铁索出手。 索长无尽,不到眨眼的时间,就锁回了一只幼鹿。 单手掐住幼鹿脖子,五指如勾。 抓碎了咽喉,四蹄几番挣扎,冰鹿终究化雨,丝丝飞去。 第一次见到黑无常心狠手辣,颜笑眉一声尖叫,满眼惊恐,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如果你杀它,它不会这么苦。” 眼眶泛红,冰刀跌落。 颜笑眉想摸摸幼鹿的尸体都不行。 “颜笑眉,如果你明日还不杀,下一只,痛苦十倍!” 不再陪她,黑无常纵影无踪,徒留颜笑眉一个人寄托哀思。 呆呆的坐下,默默无声。 攀山时的喜悦,犹在脑海。 轻轻摸向瘦脸,怎么就流泪了呢? 草原上的羊群好找。 有蒙古包的地方就有羊。 找狼,可就不像找羊那么容易了。 抗着半扇羊,洒得四处血。 就为在深夜的大漠里引来狼群。 方圆百里内的羊,都被他偷尽了。 狼群们早已饿的发慌。 有风送来血腥气,月色下,引来狼群几千。 狼群围猎,将半扇羊和白无常围在中间。 若是被胆小的看见有这么多狼,早就一命呜呼了。 眼前是多乱如星的狼眼,白无常喜乐大笑:“发家了,发家了,这回肯定够数了。” 拖着半扇羊就跑,比草原上的兔子还快。 群狼紧追,快的踏草无声。 眼见着狼嘴咬屁股了。 白无常腾空跃起,抡圆了胳膊,将半扇羊甩入一片林子。 见他踏空而起,已经逃离了狼嘴。 群狼也不与他纠缠,直追那片血羊肉,纷纷钻入林子。 听到林子里狼嚎四起,白无常满意的点了点头:“白鹿安答,越来越好玩了。”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冥雪魂兽 鹿。 世上最善的生灵。 说逐鹿中原,是因为鹿只会逃跑,不会反招。 说煮鹿问鼎,是因为鹿任人宰割,叫也不叫。 生存在荒野之鹿,尚且如此无害。 何况颜笑眉的冰鹿? 黑君离去,她一直没离开雪峰。 眼望着母鹿四处寻不到爱子,陪它流泪。 有厉害的魂魄在夺我命,小哥哥逼我阴煞贯通。 若不听小哥哥的话,我怎能与他相守一生? 为逼我练功,他杀鹿示警。 原本是一片好意满满。 可鹿呢? 是不是我的命,就一定比鹿重要? 越想越心越乱,几乎陷入混沌。 颜笑眉提裙站起,决定再去找小哥哥说个明白。 能活几时算几时,快乐一天是一天。 拿定了主意,立即心清气爽。 脚步欢快时,惹得彩蝶随舞。 世上难得北冥奇月。 永远的满月,永远的明亮。 望月的无常,赏不够其中的秘密。 孤寂的黑君,似乎更应该属于这里。 身后猛兽踏雪,黑君侧目相顾。 两根朝天齿,一条长索鼻。 四足是擎天巨柱,庞大的像移动城堡。 冰雪白象踏雪,背上斜坐小妹。 又来无事生非! 黑君冷冷笑,雪凝成冰。 雪象高大,看似无人能敌。 足下一片冰,立即让它狼狈。 再无着力处,雪象东倒西歪,几欲跌倒。 只一招,凝雪成冰,雪象自败。 “聪明。”小妹扬眉,轻轻笑赞。 轻轻一拍象背,雪象变成冰象,与足下之冰融在一起。 虽然稳住了身体,但也寸步难行。 阎小妹坐姿妖娆,是颜笑眉永远没有的艳笑。 “黑无常,教小姑娘练阴煞,你是不是一定要跟我做对?” 回眸望月,无话和她谈。 “你一定要好好的教她,我向你保证,你教的越好,她死的越快。” 威胁时,她也笑,像说着情话那样明媚。 随手抛给黑无常两只活物。 单手接住,是四条长耳互相绑住的一对雪兔。 兔耳被结几个扣,她倒是有一双好巧手。 将雪兔单手入怀,解开打了死结的耳朵,轻轻放在雪中,任它们逃走。 “枉费我抓她的兔子,帮你教徒,你居然不领情。” 她满意的看着自己十指如葱的双手,故作温柔:“你让她杀鹿,她下不去手,应该从杀兔子开始。” 始终不闻黑君回声,只见他望月,小妹笑他无知:“少见多怪,这样的月亮,我已看了万万年。” 收起望月目,斜视阎小妹,黑君微目:“你从地府被赶出来,是不是因为你话多?” 一句奚落,激怒小妹。 隐去眼底的泪花,她探身拔出两颗冰象牙。 “黑无常,我不是颜笑眉,你以为我舍不得杀你?” 象牙比她整个人都大,却被她舞得烈烈生风。 雷霆一击,直取无常。 黑君不再避让,铁索横飞,卷起牙风。 两兵相交,雪崩山塌。 飞雪如刀时,小妹冥音长啸。 数万飞雪合一,化做百千雪兽。 空中有恶龙猛雕,火凤黑鹰。 地面有毒蛇斑豹,群狼山魈。 都是阎小妹的爪牙,要取黑君性命! 铁链被冰牙凝住,四周全是取命的冥兽。 若是黑无常不肯撒手铁索,恐怕阴灵不保。 一如既往,黑君视死不见,通体散出阴森森的鬼火,映亮整座北冥。 冥兽若敢来,不是飞蛾扑火,就是雪吞黑君。 他已赌上了他的骄傲,筹码是性命。 鬼火在烧,冥兽在嚎,小妹在笑。 笑黑君自不量力,笑黑君螳臂挡车。 千钧一发时,风起。 自天而降,直扑战场。 夏风如火,带来酷热。 如果炎炎夏日不会积雪,被夏风吹过的北冥也不会有雪兽。 雪兽眼见着就要将黑君淹没,却被夏风融化成堆。 危情刚过,突然自天际传来一声惨叫:“小爷,接住我!” 仰头观天,看到白影直坠,刚好扎进冥兽幻化的雪堆。 有进无回的北冥,又来了旁人。 从雪堆里钻出来,这人满脸苦笑,转头问黑君:“小爷,不是跟你说了要接住我,多日不见,难道连搭一把手都不肯?” 白君无常,仍然那副德性。 若无朱雀的羽扇,他怎能借来南星夏风? 若不是南星的神通,普通的热风,又怎能扑散妹阎魔的冥雪魂兽? 抱怨过后,擦去头脸上的残雪,才看到黑君铁链锁着一对冰象牙。 冰象牙被一个少女操纵。 少女貌美,白裙如霜。 一身冷艳,天地难寻。 赏过了少女,白无常满脸嬉笑,对黑无常深施一礼:“恭喜小爷,再遇红颜知音。” 两步凑近黑无常,悄悄低语:“难怪小爷不顾我的死活,原来是茶摊妹子在前,小爷见色忘友。” 损过了黑无常,转头看小妹,眨眼一笑:“你莫非是忘了我?昔日茶摊里,我白得了一葫芦九天香。” “白无常?”见他一身白袍,与黑无常嬉笑,小妹立即会意。 冷艳一笑,攥碎冰牙,让铁索落空。 “嗯?你已经知道我们是谁了?”白无常一愣过后,迈步向小妹,立即套起旧情:“茶摊一别,小姑娘变大姑娘了,简直漂亮的不像人。” 不像人? 是夸是骂? “你爷爷的九天香,你学会了吗?” 你爷爷的……更像骂人。 走近未到五步,小妹自袖底催出冰花雨叶,片片凌厉。 她突然出招,白无常措手不及,立即趴在雪地里。 冰花雨叶,随风散去,留下一个趴在小妹眼前的白无常。 看他那副狼狈,小妹轻笑:“白无常,算你懂得君臣之礼。” “君臣?”爬起身,抖落冰雪,满脸不解:“我就喝了你爷爷的一葫芦九天香,怎么就多了个主子?你爷爷的酒后算账,是不是也太他奶奶的漫天要价了?” 这句不用猜,直接是骂人。 小妹冷哼,满眼不屑:“地府败落,什么蠢材都能来混事!” “未必,未必。”听到小妹反口,白无常自知她是在嘲讽自己,立即挺起胸膛,做出一副潇洒的模样:“也许我手段不行,但是总有几两见识。” “哦?自夸有见识吗?”小妹骄傲的扬起下巴,音如寒冰:“阎小妹,你听过吗?” 看她满身得意,阎小妹一定是她自己。 听到她报出名号,白无常额间冷汗,撩袍跪倒,不敢上看:“鬼臣白无常,叩见妹阎魔君王。” 藏身北冥万万年,终于有臣认君王。 小妹得意,眉目更艳,狂妄的看向黑无常:“总有一天,你会和他一样。” ------------ 第一百五十二章 猪头 北冥雪山,三人对质。 一个跪着,两个站着。 听出阎小妹对黑无常恨意满满,白无常立即软语对她讨好:“君王,他是第八代黑无常,来历太短,若是没听过君王的威名,怕也不能怪罪。” 低眉下看,一声冷哼:“本君做事,也要你教?” 讪讪一笑,揉了揉算子,白无常继续卖巧:“君王做事,谁敢说教?不过,黑无常做事,确实该有人好好教教。” 话到一半,抬起眉目,笑看妹阎魔:“不如君王授命于我,让我好好教导他。至少,让他学会规矩。” “巧言令色!”小妹冷笑如常,轻轻一嗤:“说这么多废话,你是想支走我?” 她孤芳自傲,四处竖敌,不以为意。 刚想回言时,阎小妹凌空驾雪,留下狂妄:“本君容你们二人私语,看你们敢有什么算计?” 风雪桀骜,小妹离去。 只留下飘零的雪花,辉着淡淡的香气。 抬头看了看四景,确定没有小妹踪迹后,白无常一声苦叹,堪堪起身。 揉了揉冰透的双膝,转身就是埋怨:“小爷,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得为你下跪。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让我少操点心?” 铁链刺出,抽碎无魂的冰象。 飞冰溅落,再湿白无常一身。 这也许算是黑无常,对他的胡言乱语,最客气的回答。 抖落了浑身冰,赏了赏四处景,一声赞叹:“真是个世外仙境,要是有酒,我恨不能烂在这里。” 羡慕过后,懒步走向黑君,满脸嬉笑转成一本正经:“有来无回的北冥雪山,现在只有你、我、妹阎魔,应该好好商量商量,以后咱仨怎么过日子。” “四个人。” 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怎么算都是三个人,正在纳闷时,又听到黑君说:“还有颜笑眉。” “谁?” 听了黑君话,更是糊涂。 “颜笑眉是茶摊小妹。” 一句更比一句难,白无常只有苦笑:“刚刚的阎小妹不就是茶摊小妹吗?对于女人,我不可能认错啊。” 转念一想,双眼清明,立即拍手做笑,重重的点头:“双胞胎,一定是双胞胎!” “阎小妹将她的魂魄寄托在颜笑眉身上。” 一个答案,简单明了,白无常立即会意。 这件事,唯有头疼。 虽说无常是勾魂的行家,但一个身体,两副魂魄,实乃稀世罕见。 况且,还有一副魂魄是地府双君之一,妹阎魔。 勾得出来吗? 想破了头,只能得出一声长叹:“四个人,在一起过日子,更难。” 黑君不眠,白君犯懒。 再美的月,也抬不起白无常的眼皮。 群星闪耀时,他四处找床。 闯遍了北冥,哪有安睡处? 难道阎小妹没有闺房? 叹一口气,找一棵树。 堪堪坐下,往后一倚,冰凉。 刚要叫苦时,被人在脑后拍了一巴掌。 “大叔,你怎么到这儿来啦?” 声音欣喜,透着多年不见的欢快。 回头看,一袭俏丽的笑容。 月下的白裙,更是温柔秀丽。 见到白无常脸上古怪,她满心委屈:“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我爷爷还送过你一壶九天香呢。” 她是另一副魂魄,颜笑眉。 “我怎能不记得你?我刚刚是在想,该不该给你下跪。” 脆声声的笑,笑他胡言乱语。 转念想起小哥哥,立即相问:“大叔,你见到我小哥哥了吗?他也在这儿。” “见过,不然我怎么知道你叫颜笑眉。” 她无声,又笑,果然眉毛也透着笑意。 收起笑容后,微微皱眉,看过四处无人后,她撇着怜人的小嘴,声音轻的像飞絮:“大叔,有件事,我想和你说说。” “和我说?”白无常眼睛一亮,笑面如春:“已经很久没有姑娘和我说私房话了,今夜真是福气。” 柔柔的叹一口气,说出心底的犹豫:“我小哥哥说,有一副厉害的魂魄在我身上,我必须得学会阴煞贯通,才能将她赶出去,否则,我就没命了。” “何止是厉害,那副魂魄是阎王爷的妹妹的。”似乎丝毫不在乎她的担忧,白无常立即说出实情。 吐了吐舌头,倒吸一口凉气,颜笑眉只能无奈:“不管是谁的,摊到我身上了,也只能认命吧。” 豁达过后,继续说起前情:“小哥哥逼我练功,要我杀我自己养的小鹿,说是……” “啊?这个地方还有鹿?”白无常一声惊叹,立即点头:“你负责杀,我负责烤,你练了功,我吃了肉,两全齐美。” “去你的吃肉!”颜笑眉不依,轻轻呸了他一声。 不理他的嘴馋,终于说清心底:“可是,我不想,也不能。” 万物生灵,皆是前世父母。 梅鹿由冰幻化,但依然灵性自在。 她宁可承受短命,是与生俱来的善意。 轻轻点了点头,白无常低声问:“所以,你想让我和你小哥哥说说,不练阴煞贯通了?” “我想过了,多活一天赚一天,总比双手沾血要快乐。” 如果人人都有她这样的境界,世间的苦难会立即减半。 “这件事,我可以去说,但怕你小哥哥不……” “哎呀,这件事,我可以自己去说,我要和你说的不是这个。”颜笑眉急得跺了跺脚,似乎埋怨白无常太性急。 什么事,居然比生死大事还重要? 白无常不再插话,等着她说。 这一等,却等来她桃面飞红,久久不语。 换成白无常学着她的样子,急得跺脚。 扭捏被他逗笑,终于轻轻含羞:“我想让你,见证我和小哥哥的婚礼。” 地府黑君成亲? 并不是什么非同小可的大事,却惊呆了白无常。 看着她一副待嫁的羞涩,愣愣的问她:“成亲这件事,你小哥哥同意了吗?” 扑哧一笑,轻轻摇头:“所以才让你去说媒。” 绕来绕去,不学阴煞是假,见证婚礼是假,让白无常当媒婆才是真。 给从不言情的黑无常说媒,这件事,可真的是非同小可。 但她美的胜却人间,白无常又怎么忍心说拒绝? 苦笑认命,怯怯的问她:“如果我说成了,有猪头吗?” 笑面如花,一声娇俏:“如果你说不成,你就是猪头!” 注: 关于媒婆与猪头: 在我国古代,由于礼教的原因,被社会承认的婚姻必须要有媒人。 媒人多由上了年纪的女性承当,因为她们可以自由出入闺女家的绣房。 保普通百姓家的媒,媒人多数不会收礼金,属于义务劳动。 如果保媒成功,结亲的人家会以猪头做谢礼。 至于为什么要以猪头做谢礼,有一种说法:希望媒人吃了猪头就继续做猪头,白给别人家保媒不收钱。 真是的,不要钱的免费劳动,还要受这种捉弄。 媒婆招谁惹谁了?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娶妻赠妾 依然深夜。 找床的人,已经没有资格再困。 他接了个说媒的差事,受女孩儿所托。 通常,女孩子托付你去办一件事情,你最好立即去办。 否则,后果难计,无穷无患。 尤其,颜笑眉又是那么可爱又聪明的女孩儿。 不信这句话的人,一定暗地里吃了不少亏,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美丽是毒,聪明是害,白无常怎会不懂这个道理? 于是,风雪黑夜,满月照耀时,他四处寻找。 找不到,破锣嗓子放开嚎: “寒风清,圆月明。 冰花聚还散,雪兔栖复惊。 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无论多么优美的诗句,被他唱过,总像山野小调。 这也是一种天赋。 词中唱尽相思,是红妆对少年。 相见不知何时,是雪山找黑君。 勉强算是应景。 一曲踏湿双脚雪,始终不见黑无常。 仰天长叹,一声嬉笑:“小爷要是再不现身,我又得唱难听到死的勾魂曲了。” 幽幽北冥,本就森寒,若要再来一曲无常勾魂,怕是星月也要避而不见。 也许不想毁了这幅深夜美景,铁链凭空而至,在雪地上划出一条线。 不敢踩破这条雪线,白无常驻留了脚步,笑看凭立在眼前的少年。 抹去铁链上的雪寒,黑无常直视:“我有三个问题要问。” “这么巧?”白无常扬笑:“我有三件事情要说。” “那么,是小爷先问,还是我先……” 不容白无常商量,黑无常问出第一个问题:“是谁送你来的北冥雪山?” “苍狼白鹿。” “是谁告诉你阎小妹就是妹阎魔?” “苍狼白鹿。” “是谁将阎小妹的魂魄寄在颜笑眉的命里?” “苍狼白鹿。” 一切都是苍狼白鹿,他们当了正北妖祖,是牧民的祖先,居然也插手了地府的家事。 好狂的妖,好大的胆! 在黑无常眉目变寒时,白无常急忙抢话:“小爷问完了三个问题,该我说三件事情了。” 黑君侧目不理,任凭白君笑言:“第一件事,妹阎魔为什么不在地府做君王,而是独困北冥雪山?” 与恶灵争胜,打下了森罗的地位,谁不想坐享君王位? 北冥只有雪,还有无穷无尽的寂寞。 “第二件事,从我们还未寻访北冥开始,就有诸多人阻拦,看似不能到达,但我们终于来了。来的蹊跷,也顺利。拦在前,顺在后,为什么要将我们欲擒故纵?” 阎罗拦过,孟婆拦过,谢必安拦过,钟馗拦过。 没拦过的只是苍狼与白鹿,却又是他们将黑白无常君先后送入雪山。 “第三件事,为什么阎小妹要选颜笑眉,偏偏是绣过小爷钱囊,送过小爷帕子的佳人?” 选的若非颜笑眉,就与黑君无旧故。 没有旧故,又怎会为她涉险? 孟女说过,她是孟女的妹子。 妹子,是说颜笑眉,还是阎小妹? 本以为到了北冥后,真相毕露。 却没想到,整件事情,更是迷雾重重。 谁布的局? 谁下的手? 如今将黑白无常君围困北冥,究竟想要什么? 黑无常一身孤傲,他说的前两件事,丝毫不放在心上。 无非是尔虞我诈,冷血仇杀。 但关于颜笑眉,不得不另眼相看。 魂魄被侵,生命垂危,她又如此衷情。 怎能坐视不理? 见小爷无言,白无常堪堪苦笑,仰天自问:“九天香里,究竟有没有孟婆汤?” 一碗孟婆汤,物我俩相忘。 地府黑白君,谁也不能藏。 如果九天香里也暗藏孟婆汤,白无常被夺走的记忆,又是什么? 经年无常抓鬼,今朝被人捉弄。 黑无常并不在乎是谁在幕后操纵,他只在乎一件事,并且问向白无常:“我要将阎小妹的魂魄分离出来。” 这是他的决定,并没想与谁商量。 冷言一出,白君摇头,反问一个简单的问题:“分离出来后,该怎么安排?” 黑君无言,白无常自问自答:“无非两种结果,一是任由阎小妹魂魄游离,二是找个倒楣蛋,去顶替颜笑眉。” 自答过后,一声长叹,白无常继续苦笑:“若要这样做,阎小妹再次游离失所。她不能在地府坐享君王位,这件事,还不知道谁对谁错,但恶果总是让她承担了。或许,她也只是个苦命的女子。” 说过了阎小妹,再问倒楣蛋:“该找谁去顶替颜笑眉呢?谁就活该做这个替罪的羔羊?谁又有权决定让他倒楣?” 左不通,右不行,难道颜笑眉活该替罪?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公平。”白无常思索过后,说出路径:“只有解开北冥雪山的所有秘密,或许,能为颜笑眉搏出一丝生机。” 当东海羽妖的秘密解开时,情只能死。 解开北冥雪山的秘密后,颜笑眉又会是怎样的命运? 经历过一次生死离别,心里余痛永在,谁敢妄说未来? “若想为颜笑眉搏出这丝生机,需要小爷去做第一件事。”白无常走近两步,压低声头,满脸神秘。 不言不语,等待他说,再闻耳边轻语:“与颜笑眉成亲。” 英姿娶红妆,本来是美事一桩,但此际事如乱麻,只能招来黑君冷目斜视。 似乎不察黑无常的满眼冰寒,白无常羡慕的垂涎欲滴:“这种好事,想都不用想,直接去做。” 怕黑无常体会不到其中的好处,又喜笑连连的将话讲清: “颜笑眉与阎小妹,从根本上说,本来就是一个人,小爷这叫娶一赠一。 一个温柔似春风,一个冷寒如冬冰。 洞房花烛夜,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哪个男人不想求? 小爷娶妻,白得一个妾。 这种娶妻赠妾的美事,不但不会被人说是三心二意,了解内情的人,更会说小爷为救娇女,深明大义。 占了便宜,又白得一个美名。 这种好事,要是让我摊上,我做梦都会笑出……” 狂风席卷,吹断他的啰嗦。 黑无常眉目更寒,一声逼问:“她给了你多大的好处,让你说够这些废话?” 咦? 白捡的便宜不要,反倒对媒人发脾气吗? 深知黑君的脾气,他若逼问,最好乖乖回答:“一个猪头。” 一个猪头,已让他出卖黑无常,哄他娶妻? 寒风夹杂冷笑,飞雪又至。 黑君一声凌厉:“你再敢说一个字的废话,我把你打成猪头!” 说媒不成,她说我是猪头。 努力去说,他要把我打成猪头。 他们俩谈情说爱,不管结局如何,我已注定是个猪头? 你们也未免太会欺负人了。 委屈的受了这份风吹雪打,白无常只能咽下苦笑,摇摇晃晃的离去。 注: 文中白无常所歌,是引用李白的《秋风词》,由于为了配合北冥雪山的情境,稍加改动了一些,望诗仙勿怪。 ------------ 第一百五十四章 满魂满魄 风雪飘摇地,独步满月空。 一步三叹,白无常回到了被颜笑眉赶去说媒的冰林地。 她守在那儿,风摆丝裙,等候他的佳音。 一见到她,立即抱怨:“你小哥哥是石头一块,油盐不进,冷热不吃。” 阴损过黑无常,再说自己的委屈:“我能活着回来见你,已经算我命硬!” 一屁股坐在雪地上,自言自语,喋喋不休,似乎笑黑君是世上最傻之人:“买妻赠妾这种美事,别人是抢着上,落到他头上,他却不领情,活该打一辈子光棍儿。” “谁是妻,谁是妾?”终于听够了他的啰嗦,她轻轻出声问。 “这还用问?我收你的猪头,你当然是妻。”抬眼看她,满目懒笑:“阎小妹是妾,将来你们出嫁后,她得天天早晨向你敬茶,给你请安,那时候,你就念着我的好……” “白无常,敢替我说媒,你长了几个脑袋?” 美人冷目,通体冰寒。 她……颜笑眉又变回了阎小妹? 一不小心失了言,白无常汗透长衫,立即翻身跪倒,颤颤巍巍:“鬼臣刚才以为说话的是颜笑眉,所以才说了些胡言乱语哄她玩儿,还望君王恕罪。” 白裙款动,莲步轻移,阎小妹望星冷笑:“你在地府许多年,可见阎魔饶过谁?” 浑身哆嗦,抖成一团,怕小妹痛下杀手,白无常急忙抢话:“若能将功补过,阎魔也曾开恩。” “难怪我地府沦落,是规矩越来越破。”小妹冷斥,下看白君:“你能为我立什么功?” 听她冷意放缓,白无常抬头作笑:“现在还未可知,将来总能派上用场。” 不理他如何嬉笑,小妹转身冷言:“如果我要你杀了黑无常,你做不做?” 阎魔发怒,无常自残? 此等大事,如果做了,莫说是轰然地府,一定会震荡三界! 这种惊天的大事,砸到白无常头上,他却面色坦然,立即起身承应:“君王有令,我一定尊从。” 他竟然一点也不为难? 这倒是让阎小妹有些刮目相看。 见她眼波望来,白无常挤出苦笑:“待我魂飞魄散后,也永祝君王安康。” 明眸如星,在小妹转冷时,白无常轻轻一叹:“我打不过他。” “脓包!” 骂他无用,小妹再次转身望星,重重的一哼。 似乎毫不知耻,白无常再补上一句:“我在他手底下,估计连三招都走不上。” “如此废物,我要你何用?” 小妹素手翻转,幻化一条细如小指的雪蛇在纤指间游动。 雪蛇吐着冰信子,一对厉霜瞳,死死盯着白无常。 见到小妹用法,白无常急忙抽出羽扇遮住头面,连声求饶:“君王别怒,留我有用。跑腿办事,陪酒聊天,这些我都擅长。” 说的都是废话,这种琐碎,谁不擅长? 轻轻嗤笑,不屑看他那副软弱的模样,小妹将雪蛇抛向空中,引来冰雕擒走,做了它的口粮。 阴煞神通,小妹随手拈来,的确不失一代阎魔的风采。 卖弄过了本事,小妹傲气更盛:“既然你自夸会跑腿,我就赏你个差事,看你能不能将功折罪。” “妙极,妙极。”一见没有险情,白无常收起羽扇,自信满满:“北冥这么小,我一口气能跑十圈。” “我又不要拉磨的驴。”冷艳的笑他无知,小妹星眸流转:“派你出雪山,寻回我魂魄。” 出雪山? 北冥雪山莫非不是有进无出? 寻魂魄? 她的魂魄不是已经安定在颜笑眉的命中吗? 眼见白无常双眼写满疑惑,小妹更是孤傲不屑:“不把话讲清楚,量你也不知情。” 嘲笑过后,继续赏尽星月飘雪,轻声讲述:“常人有三魂七魄,就连大罗金仙也不例外。” 小妹突然谈说魂魄,鬼使怎能不懂? 白无常立即挺胸得意,满满的卖弄:“魂依天所栖,魄依命所栖,关于魂魄,我还稍微懂一些。” “无知,多嘴。” 轻轻骂他草包后,小妹冷笑:“三界中,唯有阎魔双君,各有十魂十魄。” 十魂十魄! 双十为满,三界中竟然真有满魂满魄之体,连听都没听过。 一句话,换来白无常呆若木鸡,连呼吸都忘了。 几声艳笑,飘飘落雪,小妹高傲一身:“我的命魂与精魄存在颜笑眉的命里,其它九魂九魄,要你替我找回。” 她仅有一魂一魄可用,已有了这么大的神通。 若是十魂十魄再聚,一定有毁天灭地之功。 白无常倒吸一口冷气,额间冷汗如雨:“当初是谁那么大的胆子,竟然将我主的魂魄打散?” 这句话问到了阎小妹的痛处,招来她杏目圆瞪:“不该问的别打听,否则,休怪妹阎魔无情。” 无情? 几时有情过? 被她喝斥过,白无常立即识趣的收声。 阎小妹随即扬首下令:“你先去寻回我的天魂,我再跟你说下一个。” “啊?”白无常再次惊呆:“难道九魂九魄不是在一处,是分在十八个地方?” 张开十指,数了又数:“寻回一个,要往返北冥雪山一次,若是算计单程路……一共,三十六次?” 看他抹汗,满脸的不情愿,小妹转头不理。 “你若嫌麻烦,我差旁人去。” 冥音寒,雪纷飞。 “别啊,旁人怎有我这样的忠心?”听到小妹冷言冷语,白无常立即捉急。 迈上两步,讨好的用羽扇遮住小妹头顶的落雪,再表忠心:“只要君王信我,三万六千次,我也甘心。” “我的天魂,存在天命之人的命里。” 怜音凭落,白无常不禁叫苦,什么叫天命之人? 若凭这句话,就要寻回妹阎魔的天魂,还不如一刀了结自己,最起码能落个痛快。 正在满面为难时,凭空一句阴寒的冷问:“待你魂魄收满,要将颜笑眉如何?” “堂堂黑无常,居然偷耳听。”小妹无视冷问的方向,扬起嘴角的笑意:“这是我的事,无须你操心。” 月下黑影飘落,英俊少年阴郁。 不看阎小妹,却问白无常:“你若敢去,休怪黑无常无情。” ------------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我认输 天命之人,只要来到这个世界上,每个人注定都是。 承载着自己的运气,肩负着天赐的命数。 阎小妹说,她的天魂,存在天命之人的命里。 这相当要白无常去找遍每一个人。 这不是最难的题。 他若不去,永远出不了北冥,看不到真相。 若是去了,为阎魔收回九魂九魄,颜笑眉生死未知。 或许,阎小妹与颜笑眉,只能留下一个。 黑无常注定要解救颜笑眉,所以他讲打讲杀。 堪堪苦笑,白无常刚想凑近小爷劝言几句,突然耳边风响。 素手如勾,阎小妹抓向黑无常的胸口,要掏出他的心。 纵身后跃,黑无常并不反招。 纤纤五指,始终追在他心口的寸许间,却不能接近。 一直追到星月里去。 月映飘雪,两人近在咫尺。 如果不是暗藏杀招,他们更像不能分离的恋人。 一招永不尽,阎小妹嘴角扬起冷笑。 不再幻化雪兽冰鸟,收起白袖,随雪飘落。 宛若仙子入凡尘。 星眸轻视,阎小妹嘴角流出冥音:“黑无常,你注定要和我做对?” “交出颜笑眉。” 她的声音如雪,他的声音似冰。 雪覆冰花,谁也不让谁。 “白无常!”阎小妹一声喝斥,紧紧逼问:“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本来正想悄悄开溜,被她一句质问,迫停了脚步。 转过头来,满脸讨饶:“君王,你杀了他,我听你的。” “两面三刀,十足小人!” 斥骂白无常一句,阎小妹笑如暖日下的冬风,冰冷,又明媚。 冥音灵巧,转说黑君:“我现在只有一魂一魄,自然杀不了你。” 说话间,纤指翻转,凭空凝来一支冰刺。 看着冷月映透冰刺,阎小妹明眸流波:“但我却能杀了她!” 冰刺尖锐,倒持在手,抵住自己的脖子。 肤如凝脂,已起了层层粟粒,阎小妹再逼黑无常:“这一针刺下去,你再也见不到活的颜笑眉。” 杀人者要自残性命? 白无常倒吸一口冷气,急忙劝言:“君王的身份,是何等的高贵?何必与颜笑眉同归于尽?” “你嘴里说忠,心里却处处袒护旁人!” 一语道破白无常的心机,阎小妹狂妄依然:“颜笑眉于我而言,不过是个栖身之所,形同芦屋草席,她死了,我的命魂精魄自有他处安落。” 讲清厉害后,灵腕施力,冰刺划破嫩肤,鲜血如珠。 嘴角扬笑,阎小妹毫不怜惜,轻轻一嗤:“和我同归于尽?她还不配!” 训过了白无常,明波转向黑君,美人孤傲,冷言冷语:“这一战,你已败,你认不认?” 已败,的确没错。 而且未战先败,败的彻底。 如果黑君不在意颜笑眉的性命,自然胜负未分。 可是,已被阎小妹明明白白的拿住了死穴。 响风烈烈,美人白裙。 鲜血煞目,染痛人心。 像雪地上落下的片片红梅。 冰刺慢慢渗肤,只在寸许间,就要夺去红妆的一生。 阎小妹在笑,笑世界虚伪,笑黑君无情。 轻轻闭上双眼,她如星般明亮的双眸不见。 “我认输。” 轻轻一声认输,飘雪纷飞。 星眸再现,冰刺消融。 笑声婉转,像江水延绵。 阎小妹又笑,笑少年软弱,笑黑君情长。 脖子上鲜血斑斑,像她的胜迹。 桀骜望星,红唇间一声冷斥:“认输的人,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黑影闪去,黑无常转身纵离。 留下风雪飘摇,满目萧索的苍茫。 遥望黑君离去的方向,白无常暗暗苦叹。 谁善良,谁就败,这难道是不变的真理? 任黑君一身本领,也不能力挽狂澜。 事已成定局,白无常只有认命,上前两步,再表忠心:“君王智慧,千秋万世,岂是黑无常能斗的赢的?” “你不必绕着弯的损我。”阎小妹毫不受他的谄媚,时时能道破他语中的玄机:“我现在只能耍小聪明来治他,待我魂魄重聚时,再看阎魔的本事。” “寻魂找魄一事,鬼臣自当竭尽全力。” 深深的施了一礼,再说为难事:“只是,这天命之人……” “回地府,找孟女。”小妹斜目冷视:“她自会安排你的去处。” 孟女,骗黑君喝进孟婆汤。 又是孟女,让颜笑眉钟情黑无常。 还是孟女,耍尽玄机,引鬼使进北冥地。 再是孟女,又要提起手中的木偶线。 而白无常,只能做那只任人摆布的木人。 利势落在他人手中,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行事。 认下了这个差事,白无常低眉顺目,再劝小妹:“鬼臣离开此地后,只有君王与黑无常独处,鬼臣着实担忧君王的安危。不如,君王也遣黑无常出雪山,我多个帮手,君王也好独享北冥地。” 他虽然演出一副顺从,小妹却时时洞察人心:“你不必和我打玄机,无非是想救黑无常出北冥。” “鬼臣这点鬼心眼儿,怎敢与君王斗智慧?”先讨好小妹,再解释话中意:“黑无常留在这儿,百害而无一利。” “我偏偏要他留在我身边。”小妹转头不理,轻轻扬笑。 看白雪飘飘,看月映星尘:“我要他彻头彻尾的爱上颜笑眉。” 轻轻擦去颈前血,以雾霜凝住伤口,阎小妹再现迷人的一笑。 “他爱的越深,他输的越惨。” 阎小妹不仅有小聪明,还有大智慧。 他日魂魄满聚,妹阎魔二次出世,也许,就是三界颠倒时。 白无常心下明了,与如此智慧的女人啰嗦,只会自讨苦吃。 “求君王赐教,该如何离开北冥?” 问声落时,白袖生风。 阎小妹一掌推向白无常的额头。 狂风席卷暴雪,群山颤抖。 白袍汉子像一片枯叶,旋在风中。 几经转折,枯叶化雪,片片消散。 风停雪落,彩霜映月,只有小妹独立。 仍然一袭白裙,是天地间唯一的佳人。 一战一胜,世界安静。 重回寂寞,人心如冰。 心暖时,冰消融。 化做泪滴,滑过星眸。 纤眉微蹙,青丝低首,细细一声女儿叹,等他的回眸。 左等他不来,右等只是空。 娇唇轻咬,折断冰枝,急得跺脚。 万般扭捏时,她究竟是阎小妹,还是颜笑眉? ------------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败涂地 一路匆匆忙忙,一路跌跌撞撞。 脚下仆仆风尘,心里惴惴不安。 狼狈的钻进黄泉眼,慌张的闯入丰都门。 回家像是做贼,谁会信这个白衣胜雪的汉子就是森罗鬼使白无常? 前些日子,他还是全丰都城的财神。 到了今天,更像是倒楣鬼碰到了瘟神。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奔孟女府,闯进秀闺房。 闺房里香气盎然,谁管它有毒没毒? 见到孟女婷坐茶书案,苦叹一口长气:“干娘,北冥雪山,太他奶奶的霸道了。” 兰手斟茶,俏目不视,孟女满脸高傲。 自甘服软也讨了个无趣,白无常暗暗吐舌,等着孟女发落。 细细品了半盏茶,孟女叠起双腿,更是妩媚。 流波余光,看到白无常低眉顺目,两声俏笑,孟女娇柔:“吃到苦头了?” 听到孟女回音,白无常扬起满脸嬉笑,转身与孟女平坐,乖巧的绕着舌头:“干娘的小毒还在我的舌头上,不管是苦是甜,我都尝不出味道了。” “天底下,就你这张嘴最巧。” 半杯残茶冷,全赏到了白无常的脸上。 举手擦去脸上的残水,白无常一声苦叹:“真是没毛的凤凰不如鸡,落魄的鬼使被人欺。” 抱怨过后,提壶自斟一杯新茶,凑到嘴边,道不尽满肚子的苦水:“我都沦落到这副德性了,干娘还泼我冷水?” 一盅茶入喉,甘爽清香,竟有满口酸甜梅子的滋味。 嘴里突然有了味道! 久违的感觉再次浮现,白无常几乎快感动的落泪。 喜乐的立即会意:“干娘刚刚泼我的不是冷水,原来是小毒的解药!” 轻轻蔑笑,孟女不理会他的装模作样,纤眉高挑:“你好大的本事,进的去北冥雪山,居然还能回到森罗地府。” 低头一副维诺,憋的老脸通红,讪讪的回孟女:“干娘又何必取笑我?难道我是怎么回的丰都,干娘会不知道?” “白无常,我问,你答,要老老实实的回话。”孟女突然柔光转冷,双瞳似毒,盯紧他的眼睛。 冷目逼视,白无常唯有擦汗点头。 “这次你到底帮谁?” “这还用问,我是干娘的儿子,我当然帮黑无常。” 在孟女发火前,立即再油嘴滑舌,将话讲清:“干娘,你记不记得,我当初说过,我帮谁,谁就输?” 笑问过后,讨好的替孟女斟满新茶:“阎小妹这边有干娘与魑魅魍魉,黑无常只是光棍一条。” 自斟一杯,陪饮半盏,再次作笑:“聪明人都会与强者为伍,干娘应该知道,我是个聪明人。” 他说了一大堆,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却不肯直接表明心意。 听了这些暗藏玄机,孟女并不在意,轻轻饮茶,徐徐灵音:“若要寻天命之人,判官可以帮你。” 谁? 无用的判官? 读出白无常满眼讶异,孟女扬眉:“他若不是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我怎会先招他来地府任职,再任他尝尽甜头?” 一声低叹,白无常笑而不语。 心知他对新任判官并不以为意,孟女将暗话挑明:“你是不是觉得过目不忘,并非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听到孟女有意夸赞判官,白无常有些不服气:“我若肯用心,也能考状元。” “会背几本书,怎配来地府?”孟女笑白无常无知,终于说出判官的过人之处:“他翻过车轮卷,能记住每个人的每世轮回。” 人人皆轮回,性命数万万。 要记往数万万性命的每世投胎地,这怎么可能? 本以为什么都不会的判官,脑袋里装的全是浆糊,没想到却比黄金还值钱。 虽然大为惊叹,却不由得白无常不信。 若不是他有此等常人所不能及之处,以孟女的聪慧,怎会幻化分身,给他便宜? 木讷的端着茶杯,白无常已经呆若木鸡。 看他那副呆样,孟女高傲的饮尽茶底:“除了判官会帮你,你还可以在魑魅魍魉中挑一个帮手。” 叹一口气,说一堆啰嗦:“魑魅前世为妖时,就形影不离,我何忍将她们拆散?东海边,我救不了魉师妹的前身性命,已经无颜再面对她。干娘若是体恤我辛苦,就将魍师妹派给我吧。” “饶你说一堆无用话,只是在耍鬼机灵。”孟女轻嗤,道破白无常的心机:“你是不是觉得四人中,魍电最不受约束,所以她一定不会帮我?” 低下头,轻轻笑,不回孟女,再斟新茶。 牵过他手中的残茶,孟女冷声:“你该去判官府了。” 被她请茶逐客,白无常只好起身,无力的踱到门前时,又听孟女轻笑:“你刚刚喝进的茶,有我加的佐料,要是发作起来,可不是吃东西没味道这么简单了。” 最毒不过孟女心,白无常只能闻言苦笑,转头自嘲:“我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偏偏敢喝干娘的东西?” 得意的笑过,孟女明眸转俏,分外妖娆:“这种毒,我没有解药,唯有阎小妹能解开,但她必须集满十魂十魄,才有这种功力。” “如此说,为她寻回九魂九魄,不是为了帮她,而是为了救我自己。” 轻轻点头,孟女孤傲:“不必太心急,这种毒,百日后才会发作。” “是怕我做事拖拖拉拉,所以为我特制了时限。”白无常无奈的长笑:“干娘和小妹,真是费心了。” “你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乱说话。” 认命的推开木门,白无常受尽冷风,萧索的一叹:“干娘放心,关于阎小妹这件事,不会再有别人知道,尤其是阎老头。” 反袖关上木门,步履阑珊。 黑无常被困在北冥雪山,有阎小妹以颜笑眉的性命做威胁,已经举手无策。 白无常身中孟女剧毒,若想活命,须集齐九魂九魄,已经势在必行。 阎小妹,如此乖巧的名字,却有如此狠辣的手段。 只剩一魂一魄,未出北冥半步,已将闹翻东海的黑白无常君一并制住。 待她十魂十魄聚齐后,能将颜笑眉还给黑无常吗? 能为白无常解去体内的剧毒吗? 这些都未可知。 她若翻脸无情,谁又能奈她何? 这一阵,未战,已经一败涂地。 ------------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一线希望 无穷无尽的雪,是无穷无尽的寂寞。 她用了经万年,让白雪有了华彩。 五彩斑斓下,生命依旧苍白。 北冥地,本来只是一片阴煞的荒漠。 孤零零,被抛弃在草原的角落。 无人问津。 直到她来了。 荒芜,被雕刻成群山巍峨。 峻岭环绕中,霜草冰花,雪树雨叶。 连星星都不愿照耀的地方,如今夜夜满月。 是天下第一奇景。 只属于她的景。 本不想与他人分享,却不得不能。 千方百计,困住黑君无常。 她究竟意欲为何? 难道只如她所说,想让黑无常称臣下跪? 或者,还有不能与旁人说的尘封秘密? 冰树林,飘雪默默,千蝶飞舞。 冰翅闪烁间,映亮了佳人。 低头看着白裙换粉衫,羞得脸红。 若不是他,谁能替我换裙? 没拜堂,没结亲,他已将我看个彻底。 他那么冷冰冰,要不是对我有情,怎会逾礼? 含羞化做欢喜,扭捏的雪蝶也欢愉。 心里想着他时,他便来了。 永远不变的英俊。 明眸笑的春光灿烂,她回身从雪堆里挖出几只冰果。 欢快的几步,温柔的递给他吃。 “小哥哥,你可不能不吃不喝呀,咱们还有一辈子得过呢。” 虽然心里羞,咬着嘴唇也要将甜言蜜语说尽。 未接她的冰果,轻轻一声问:“颜笑眉?” 雪蝶纷飞,笑容绝美,她俏声俏语:“小哥哥喜欢念我的名字?我也喜欢念小哥哥的名字。” 欢笑时,将冰果塞到他手里,轻轻撇嘴:“可是,小哥哥就是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冰果晶莹,像坠落凡间的星。 她吃的脆生生,也催促黑无常快些尝一尝。 吃了一只果,她左顾右盼:“咦?大叔呢?” 心知她所指的大叔是白无常,黑无常轻轻回言:“他走了。” “走了?” 一愣过后,颜笑眉的眼底滑过焦急,立即追问:“我托大叔,跟你说件事情,他说了没有?” 她又要提成婚。 本来摇摇头就能摆脱这阵纠缠,黑无常偏偏不善谎言:“说了。” 焦急换成羞涩,声音低得像蚊吟:“那……小哥哥,怎么回的大叔?” 头低得紧,双眼盯着自己的鞋尖,用心聆听小哥哥的回言。 久久等不来他的回音,耳边响起一声轻叹。 英俊的少年,又在负手望月。 犹豫了几个回合,终于对颜笑眉说:“从此刻始,别再练阴煞。” 这是怎么回事? 先前为练阴煞贯通,小哥哥逼我杀小鹿。 现在,又劝我放下。 究竟是小哥哥心疼我,还是不打算再管我了? 大叔,你个猪头,你到底和我小哥哥说了什么? 刚想张嘴问,又听到黑无常冷声:“不许再用阴煞幻化神通。” “可是,我养了许多虫宝宝,还没化蝶呢。” 俏脸上,满是捉急。 怨又不忍怨他,心里填满委屈。 “任由它们自生自灭。”黑君仍是无情,将道理与她讲清:“若非有魂魄寄在你的命里,你在阴煞地,连活命都不能。” “如果小哥哥这样说,我更要练阴煞了。” 不服气时,星眸闪亮,她也将心思讲清:“如果我不能在阴煞里活命,以后怎么和小哥哥双宿双飞?” 话讲得太快,一不小心,说尽小女儿的爱恋。 来不及羞红了脸,反正和小哥哥说情话,也不是第一次了。 全身都被他看过了,还有什么可羞的呢? 似乎听不见她的情话,黑无常依旧冷声冷语:“你若不听劝,只会被阴煞噬体。” “有你护着我,我什么都不怕。”颜笑眉自有小女孩儿的勇敢与倔强。 倔强过后,又小声的嘟囔:“只要你别让我杀小鹿小兔。” “颜笑眉。” 声音冷过寒冰,黑无常转头直视她,目光更加阴郁:“你对我没有爱恋,只有煞毒在作祟。” “我对你的心,我自己知道!” 听到小哥哥拒绝自己,珠泪险些滑落。 上前一步要拉他的大手,却被他轻轻一跃躲开。 目光沉郁,招来冰雪,黑无常望着追来的佳人,遥遥冷声:“冥冥中的安排,是另一副魂魄的诡计。” 不是的,不是的。 小哥哥,我对你一见钟情,你为什么不信我? 任凭珠泪飘洒,颜笑眉直追黑君。 “你已被她所控,做了她的傀儡。” 任她追近,黑无常无声渡空,下望她满脸泪痕。 少女在哭,哭得风雪飘摇,哭得冬风萧萧。 “如果,我不再缠着你成亲,你能不能不讨厌我?” 声音哽咽,人更凄美。 “如果,我注定短命,你能不能别让我孤独的死去?” 泪无声,风无情。 她求的可怜,丝毫没有少女的矜持。 双膝一软,她盈盈的坐在雪中。 任泪恣意,她不舍的望向半空。 冰花雨叶飘落,彩蝶冰翅寂寞,都在陪她哭泣命运捉弄。 悲悲戚戚悲悲,星眸盈满珠泪。 她是颜笑眉,陷入这样的无助,是不是阎小妹的安排? 双君妹阎魔,更有阴毒心。 望尽她伤透了心,黑无常无力再猜,终于飘飘落下。 守在她的身边。 “白无常已去追寻救你之法,且收起你的眼泪。” 难怪大叔不见了,原来是去帮我。 乖乖听他的话,乖乖的擦干了泪。 抓着他的大手,从雪地上站起。 “有白无常的安排,你未必短命。” 一线希望,只落在了他身上。 “短不短命,我不在乎。” 脸哭得像小花猫,一定丑死了。 轻轻低下头,轻轻对他说:“只要有小哥哥陪着我,活一天,也快乐。” 承载所有希望的白无常,已来到了判官府。 自被黑君砸过后,判官府里依旧那个德性。 丰都城里,人人赚的盆满钵满,却没有一个人肯掏出钱来修院墙。 阎王小气孟女毒。 牛头马面藏金窟。 攒那么多金银,不施善举,到底有什么用? 迈上石台阶,推开木门缝。 为怕阴煞寒风吹进判官屋,白无常侧身滑了进去。 前堂不见有人,白无常重重的咳了一声。 满城阴煞气,判官做囚徒。 除了在这间屋子里,他哪也去不了。 咳嗽声后,后堂传来微微细琐声。 “夜半不敲门,进屋是宵小。” 人未到,声先至,仍是在说礼教。 对别人说尽礼教,他现身的时候,居然衣冠不整,鞋袜错乱。 这些还不算令白无常吐舌,直到看清他那张脸。 本来还算俊俏的文生,现在已经枯干腊黄。 完全瘦得脱了皮相。 他步态踉跄,白无常急忙去扶,生怕他摔倒了,骨头立即散架。 将他搀到座位上,白无常摇头苦叹:“才几日不见,判官大人怎么瘦成了驴皮影的模样?”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六公主 深夜被人闯门,大多没有好事。 何况是被鬼使白无常闯门? 既然判官爱说礼教,见到同僚,自应以茶相待。 枯手弄杯,叮当作响。 已完全没有初见他时,那副自得的风采。 可怜的看着瘦得不到四两的判官,生怕他头歪一歪,就会掉了脑袋。 因为他的脖子,瘦得只剩手腕那么细了。 茶已弄好,递到白无常手边。 接过半杯新茶,看判官眼底青黑,白无常故作不知,阴损的一叹:“我森罗地府修了万万年的造化,终于迎来一个夜夜不眠,只顾卖命干的判官。” 卖命干? 他话中套话,莫非知道了什么? 讪讪一笑,判官举袖饮茶,遮住已红的脸面。 放下茶杯,强说礼数:“食君俸禄,忠君之事。应该的,应该的。” 明明是被美色掏空了身体,却能说的这么文雅,也真是个人才。 “判官大人的官阶更高,估计俸禄尤其诱人难拒,不是我这等小鬼使能羡慕的。” 诱人难拒? 忆起初次与白无常见面时,已领教过他的口舌功夫,此刻他句句双关,莫不是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只要无常大人肯多出些力,总有一日,也会平步青云。” 损他一句官阶高,他居然还真的爬梯子。 喝尽了茶,几声笑,再戏耍判官:“出力不难,只是,有些力,判官大人有地方出,而鬼使下差却没地方出。” 判官夜夜被孟女幻影缠着风流,本就有违圣贤书的教导。 虽然做过了就后悔,却又抗拒不了风流的约会,心里早已着实惭愧。 此时又被白无常接连暗讽,已经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怕他再说羞臊自己的话,判官不敢再说客套,急问白君:“无常大人深夜到访,可有什么事?” 终于忍不住逐客了吗? 自斟一杯茶,白无常笑回:“想来问问天命之人的着落。” 天命之人? 判官满眼迷惑。 “久闻判官大人有过目不忘之异能,难道是因为每晚劳累,这唯一的长处也瞎了吗?” 尴尬的举袖遮脸饮茶,拼命的回忆天命之人。 “如果判官大人记不住是谁和你说过天命之人的事,无妨再去问问你床上的佳人。” 一个提醒后,判官双目有光,立即作答:“天命之人受天命,世世轮回皇家人。” 念过了这一句,他又摇头晃脑,得意满满:“无论每世善恶如何,总在皇族投胎,是为天命之人。” 说这堆啰嗦,其实无非一句话,这人好命,世世尊贵。 “这种人,天下一共有几个?” 似乎笑白无常无知,判官来了精神:“仅一个,已是万年罕见,怎会有许多?” 只有一个,那就好办。 “请判官大人赐教,今世这人投胎是谁?” “好说。”判官平摊手掌:“请无常大人给我阎王令。” 绕了半年,又是讲规矩。 将判官的枯掌推成空拳,白无常深意的一笑:“你要的令,在你床上人的身上,你还不去摸一摸?” 蜡黄的枯脸烧成火炭,判官低头不敢看无常,声音微颤:“无常大人取笑了,除了你我,判府里并无其他人。” 还敢嘴硬? “你左肩上有一根长发。” 话音一落,判官急忙低头去寻。 “你脖子上有胭脂红印。” 未来得及寻到青丝,又急忙抬手去擦。 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白无常轻笑两声:“我刚刚说了假话,其实,青丝红印两皆无。” 已经搓的脖子发红,却不料是被他戏耍了。 “话虽假,事却真,果然有个枕边人。”白无常又是一笑,扬眉反问:“否则,你又何必欲盖弥彰?” 这个无常实在难对付,我自恃满腹经纶,在他眼里,竟如像三岁顽童一般的容易看穿。 慢慢放下搓脖子的手,判官抖了抖嘴唇,不再言语。 “看来,大人不见阎王令,一定不肯说分明?” 怕他再揶揄,头恨不能低到肚子里去。 壮起胆子,轻声回:“规矩不能……” “干娘,干娘!” 不等判官说完话,白无常扯着脖子向后堂:“有人欺负你干儿子,你不出来看看吗?” 喊声大,几乎震落屋瓦。 嚎叫过后还不够,迈步就去往后堂:“干娘要是没穿衣服,快点把被子盖严,我来找干娘啦!” 刚迈出没两步,腰被判官抱住。 低头看,他一脸哀求,也真难为他瘦若皮影,居然还能自己跑两步。 “咦?不抱我干娘,居然抱我?” 阴阳古怪的几声笑,把阴损话说尽:“你睡了我干娘,还想和我男风?你倒是不挑剔,娘俩都想要。你这读书人玩的真豁达。” “求求无常大人,别喊了,万一招来旁人。”判官急得快哭,说出心底怜惜:“如果走漏了,你干娘怎么做人?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女红妆。” 知道人家未出阁,还未娶先睡,此刻倒是说的有情有义。 “如果你真疼我干娘,就告诉我天命之人的今生。” 眼见他满脸可怜又变作犹豫,白无常轻轻一笑:“我天生舌头长,如果没有消息给我压舌头,我不一定能编出什么香艳趣事。” 话音一落,破开嗓子大声嚎:“干娘!快点穿衣服,我要进屋了!” “燕晓梅。” 急得枯手捂向无常嘴,清清楚楚的说明白:“天命之人,今生投胎,是大理国六公主,燕晓梅。” “多谢大人破例!”得了答案,白无常拔腿向门边,未推门时,转头又笑:“我至少还要再来麻烦大人十七趟,但愿大人保重身体,能活到那个时候。” 他滑出门缝离去。 像送走了瘟神,判官无力的瘫倒在地上。 自后堂,渺渺飘来异香。 落地无声,孟女赤脚,点足而近。 怀抱轻纱曼群,欲遮还透,画出天下最风流。 纤手搭住判官肩头,孟女斜坐他身后。 像软蛇一般的温臂,缠住了判官的体瘦。 美人不说话,温柔沁心头。 “孟妹,我一定勤奋努力,待我在地府挣下家业后,风光娶你过门。” 轻轻一声笑,贝齿咬耳垂。 “判郎,我信你。” “在娶你之前,咱们能不能……能不能再别……” 话说不下去了,因为孟女的手又不规矩,滑进判生袍,爬向他小腹。 呼吸急促间,判官抓住孟女素手,无力,又苦笑:“好歹让我歇一晚。” “说娶我,是假的。” 美人收手,双眼见怜:“说疼我,也是假的。” 星眸垂泪,烛灯昏暗:“我本以为自己爱了个可靠的男人,谁曾想,只欢爱了几日,已弃我如下堂妇,还谈什么世间有真情?” “我将完璧之身给了你,是我信错了人。”娇弱的起身,纱裙坠地,孟女一身明亮,走向门前:“我给你身子,你给我甜言。你我两不相欠,此后不必再见。” 美人扶窗棂,泣得莺莺燕燕。 正要推门时,被一双瘦掌自背后环住。 双手上下游走,万吻亲湿肩头。 “你去歇吧,何必管我?” 无力的拒绝他,却被他锁得更紧。 “待你挣下家业后,娶个公主也配得上,无须欺负我这样的小丫头。” 她越拒绝他,他便越狂野。 “孟妹,你就是我的公主……” 他已来不及与孟女去后堂。 扶起那油腻的腰肢。 “不行,别在门口。”孟女也喘,喘的无力:“我是黄脸婆,我是野村姑,可配不上和你……啊!” 她越不让他在门口,他偏偏就要在这里。 “你是我的女王,女王,女王……” 一晚也不让歇,他彻底做了囚徒。 只用一只幻影,就收服了过目不忘的判官。 是男人太无能,还是女人心更灵?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北上寻亲 大理国,在百鸟争鸣处,在万花香艳时。 于华夏西南处,独霸一方。 有人善知昆虫习性,独创蛊术,其神通莫测,竟不弱于仙法。 一路南下,一路艳阳。 告别了北冥苦寒,来到了大理炎夏,白无常不肯再耽搁半分。 百日内,要寻回九魂九魄,谈何容易? 挑过无人处,坠下云头。 擦干额顶汗,去向皇宫。 边陲小国,皇宫并不奢华。 也可能与人人信仰佛教有关。 大理国姓段氏,皇帝暮年时,大多剃发为僧,出家禅让。 如此佛教盛行地,连皇宫左近的小客栈,也飘满佛香气。 舌头终于有了味道,白无常吃足了米线与蒸糕。 抹净了嘴,躺进木床。 终于熬到月色高挂时,起身穿靴。 却看到木窗口坐着少女。 青丝不束,瘦脸冷俏。 右臂缠一条皮鞭,鞭身上嵌一扣铁环。 少女出声,满屋寒风:“我不是来看你偷懒的。” 在阳间,她是绿林英雄。 在地府,她是魍电无情。 来无声,去无影。 此刻,却陪着白无常,只因他向孟女讨她做帮手。 不管是人是鬼,她总是像极了黑无常。 要么不说话,出口就呛人。 “你可知道我们要找的是大理国的六公主?” 她斜目冷视,不言不语。 “不是我偷懒,大白天,怎么闯皇宫?” 刚解释过一句,魍电素手扬起,自窗外隔空御进一只麻袋。 麻袋轻轻落在地上,魍电冷哼:“这就是六公主。” 难道麻袋里装着人? 急忙解开麻袋扎口,白无常果然从里面扶出佳人。 南乡女子,娇小玲珑,别有一番细致。 她呼吸沉沉,似在深睡。 “你大白天的抢公主,可别惹来大理军搜人。” 冷声过后,屋内飘雪:“少啰嗦,快做事。” 本来江湖女,化身冷鬼魂。 看着魍电,白无常一声苦叹:“勾魂之事,非同小可,我若不确定她的身份,岂不是枉害人命?” 将六公主扶到床上躺好,再与魍电商量:“不如,留下她,等她醒后,我细细盘问。” “你想让我留她与你独处?”微目一声冷笑,魍电垂下皮鞭:“做梦!” “怎么人人把我做淫徒?我这是招了哪门子的冤?” 抱怨两句,白无常倒了一杯温水,喂六公主徐徐喝下。 边喂边啰嗦:“你阴煞不遮,四处冰雪,她醒来后,看到你这副杀气,还不得活活被吓死?” 啰嗦不断,飘雪更浓。 魍电不再回言,倚窗独坐,皮鞭随风垂荡,像无声的警告。 一杯温水入喉,六公主脸色转暖。 再注给她一些真气,唤醒佳人。 眼睛明亮时,白无常立即出语安慰:“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你怎么才来?” 这是六公主与白无常说的第一句话,好像多年未见的熟人。 “我们离开大理了吗?” 她眼睛里充满期望,似乎离开大理,才是她的心意。 “我给了你许多钱,怎么住这么小的房间?” 一句更比一句荒唐,让人摸不着门道,魍电是不是偷错了人? 在陌生的环境里醒来,有不认识的男人在旁,这公主居然毫不认生。 料定其中必有隐情,白无常试探的问:“小姐可是大理国六公主燕晓梅?” “你这话问的有毛病。” 少女跳下床,看到魍电,果然吓了一跳。 见这奇美女子,不理不言,稍稍放下心慌。 嘴里边嘟囔白无常,边小心的凑近魍电坐的窗边。 “你在大理国找到的我,我当然是大理人。你在公主阁里将我带出来,我当然是公主。我给过你保镖钱,我当然是燕晓梅。” 她快语连珠,自说自话,挑足别人毛病,全当看不见旁人,果然是娇生惯养的公主脾气。 “我怎么还在大理?”从窗口望到熟悉的街景,燕晓梅立即转头,对白无常发起了脾气:“你是怎么办事的?” 还不如任她睡去,醒了就叽叽喳喳,怨这怨那。 “你只埋怨我,却不抱怨她。”白无常以眼神指了指窗口的魍电,笑问燕晓梅:“是不是觉得她不好惹,所以才欺负我一个?” “我给了你钱,当然要找你问话。” 燕晓梅不服气,南乡软语的刁蛮,别有俏皮。 看这个情形,是公主买通外人,将自己从皇宫里偷出来,然后要逃。 虽说自古公主多任性,但她也太离谱了一些。 好像才发现屋子里有飘雪,公主笑得夏花灿烂,抓起白无常的手儿摇:“我终于见到雪了,我终于见到雪了。” 再看魍电时,她已不再害怕,一副娇俏:“是你们把雪从北方带过来的吗?” 窗口女子孤傲,总是闻言不理。 “雪不能携带,半路会化掉。”白无常轻笑,皱眉问她:“难道你为了赏雪,才雇人帮你逃离皇宫?” “你有疯癫症吧?傻瓜才会那样想!” 谁给她笑脸,谁就挨呛。 堂堂公主,也懂得柿子要挑软的捏。 “如此纠缠,要到何时!” 受不了这两人的啰嗦,魍电突然出手,皮鞭卷住晓梅,将她锁紧,厉声逼问:“身为公主,为何出逃?” 冷雨冰言,飞雪割面。 小小房间内,炎夏变隆冬。 瞬间被冻透,燕晓梅嘴唇青紫。 被魍电锁住,受她厉声喝斥,寻常女子早就吓晕了。 燕晓梅不愧有公主的骄傲,不但没晕,还能回话:“父王要我嫁给铁衣卫大臣的儿子,他是矮胖子,流鼻涕,我才不嫁。” 原来是逃婚。 同为女子,魍电再无情,也对晓梅有几分怜惜。 灵腕婉转,收回皮鞭,默默无言,冰雪消散。 抱着打着冷颤的娇躯,晓梅更是委屈,低头轻问:“你们想没想过,我父王姓段,我为什么姓燕?” “总不会是找算命先生给算的吧?” 见到险情全无,白无常立即嬉笑逗趣。 赏他一个大白眼,晓梅满目思念:“我娘姓燕,我是大理国公主中唯一不姓段的。” 皇家血脉,居然异姓,这个公主真是独受宠爱。 “看来你父王疼你娘,肯让你随娘姓。” 提到这一节,公主热泪满盈:“你错了,是我父王始乱终弃,让我娘伤心北归,所以我从小就没见过娘。” 抹去不挣气的眼泪,晓梅满脸倔强:“我这次出来,要一路北上,找到我娘!” 逃婚变成了寻亲。 亲情触动窗边人。 “今夜晓梅与我同睡。” 魍电跃下窗棂,对白无常施令。 俏目转暖,再劝晓梅:“今夜睡足,明晨我带你北上寻亲。” 一切事情,魍电已定。 白无常目瞪口呆:“那我呢?” “你现在出屋,或者,我打你出房。” 这是帮手? 还是祖宗? 慌慌张张的跑出屋,白无常心里泛苦。 电小姐,这一趟北上寻亲后,我就该毒发身亡了。 ------------ 第一百六十章 江湖小计 大理国的夜,万种虫鸣,苦热难熬。 没有一丝风,连月色也暖。 也不知是被北上寻亲吓出的冷汗,还是被苦夏夜深热出的粘汗,总之,白无常的衣袍已经湿透。 孤独的走在石路上,心思萧索。 公主逃婚,要找没下落的娘亲。 魍电恻隐,要一路护她成行。 可九魂九魄怎么办? 身中剧毒怎么办? 真是看错了账本,打错了算盘,居然被电小姐坏了局。 她心性孤傲,任性妄为,一定不受大局牵绊。 况且,护孤女寻亲,又是善举,实在不好阻拦。 思前想后,唯有从燕晓梅的话中找破绽。 细细回忆,紧锁浓眉。 国王会把公主嫁给一个流鼻涕的矮胖子吗? 我才不信。 也许,要被公主逃婚的女婿,就是救局之人。 眼睛一亮,纵身皇宫,先找一个铁衣卫问问。 皇宫不大,守卫也不算森严。 也许国王爱民如子,问心无愧,并不担心有人会刺杀谋反。 先去后厨偷了些酒菜点心,换了厨装。 白无常满脸嬉笑,喂饱了几个侍卫。 吃了别人的嘴短,三言两语间,就套出了铁衣卫大臣的府邸所在。 到了大臣府邸,已近夜半。 府宅简朴,并不幽深,看来大理国的高官也都有爱民之心。 只有一间房,透出烛光。 深夜不眠的,不仅有鬼,还有旁人。 落在房顶,白无常悄悄摘下一片瓦下看。 一个英气的少年,正在提笔作画。 画一个女童,兰衣长辫。 脸儿红,睫毛闪。 白手小鞋笑红颜。 纸上的女童几乎能笑出声,被他画得活灵活现。 仔细的端量过她的可爱,少年摇了摇头,将画作团成废纸,抛到一边。 再提笔沾色,仍是同样一个女孩儿。 地上废纸数团,实在算不出少年画了多少遍。 白无常轻轻一笑,有少年的妙笔生花,画上的女童虽然年幼,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年幼的六公主。 立即一切都懂了。 他们只在孩童时见过一面。 那时候,公主是可爱的瓷娃娃,而他是流鼻涕的矮胖子。 女大也有十八变,公主一定不知道曾经的鼻涕鬼,已经出落成英俊的少年。 月半情郎画红妆,好叫相思泪成行。 如果公主知道她未来的夫婿如此痴情,还会逃婚吗? 留住公主唯有美男计。 但愿燕晓梅花痴。 拿定了主意,白无常飘飘落地。 不请自入,他推门就进。 两道冷风袭来,白无常侧身躲过。 一团金光凌厉,少年纵身逼近。 他提笔能画,暗器短刃,竟然文武双全。 再让他一招,白无常急忙抢声:“有重要的消息送你,是关于六公主的。” 听到六公主这三个字,少年收起进招,改为守势。 看清少年手执两把外刃金轮,白无常不由暗赞。 能将外家兵器用得炉火纯青,他已是武林高手。 富家公子哥,善画能武,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六公主明晨要离开大理国,你该怎么办?” 张口就说要害,少年却剑眉倒立:“你在撒谎,这不可能!” “六公主今夜已不在皇宫。” 消息一个比一个惊叹,却招来少年嘲笑:“你连撒谎都不会,我国有法,公主不许夜不回宫。” “法又不是绳子,捆不住公主的双脚,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也回笑少年一句,白无常随身坐下。 一副自信的模样,再对少年说教:“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去皇宫探探,看你未来的老婆还在不在?” 他满目轻松,一副自得,两句话过后,已吊起少年的疑心。 “你以为我去不得?” 少年找出铁衣卫的令牌,要夜探皇宫。 在他未离去前,白无常笑劝:“嘱咐你三件事,摸到了消息别声张,会连累公主受国法。” 提起水壶自饮,说出第二件:“吩咐厨子准备酒菜,你回来后,一定会请我吃饭。” 低头轻笑,长声一叹:“为怕我跑了,从外面将这间屋子锁起来。” “你要是敢栽秧六公主,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把你抓回来!” 少年心性强硬,扭头离开。 透过未关的门,目送少年背影,白无常轻轻摇头:“你以为天涯海角是最远处?只因你没去过地府丰都。” 自斟几杯茶,随手吃点心,白无常已经反客为主。 听虫鸣闹夜,哼无名小曲,他自得其乐。 有一种人,即使在性命攸关时,也能悠然自得。 小调唱了四五支,院里脚步纷乱。 厨子们红着睡眼,送来了酒菜。 布好碟盅后,杂人离开。 屋里只剩归来的少年与白君无常。 少年满面忧郁,看来已知公主不在了。 替他斟上一杯酒,少年沉声:“请高人指点。” “看你做事这么痛快,我一定帮你到底。” 毫不与少年客气,白无常喝酒吃菜。 “你想找回公主做老婆,必须得知道她为什么会逃。” 见少年锁眉,白无常将话讲清:“摸清了症结,才好对症下药。” 此话有理,少年点头,陪饮一杯酒,半声叹息:“也许是我不够好,得不到公主的心意。” “这话讲得最没出息!”不屑的斥责少年一句,白无常满脸神秘:“公主出逃,是有坏人作梗,你何必独怪自己?” “难道公主被歹徒挟持?”少年惊声,立即摘下腰间金轮,好像要与谁拼死一战。 看少年一副英姿飒爽,白无常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你至少还懂英雄救美。” 以手势示意少年坐下,白无常自斟一杯:“除了英雄救美,我再教你几招江湖小计。” 为救公主出险,少年连忙深施大礼,已将白无常当做救星。 “等下到了公主围困地,我先用声东击西,打草惊蛇之策,必然会引蛇出洞,调虎离山。”再敬少年一杯酒,白无常满脸深意:“待我引走歹人后,你立即进屋跑马占地。” 他一口气说了五个小计,大理国的少年怎懂这些? 尤其是跑马占地,更是听得少年一头雾水。 见少年满脸懵懂,白无常皱眉反问:“一句没听懂?” 红了脸,少年谦卑:“请高人明示。” “我把看守公主的人引走,你抓紧时间进屋,睡了公主。” ------------ 第一百六十一章 采花贼 夜酒,越喝越浓。 喝酒的人,脸微红。 听计的人,脸更红。 红得像炉中炭,红得像火烧云。 一声怒吼,少年拍案而起,重拾金轮。 原来他不是羞的脸红,是气的脸红。 “你敢亵渎公主!”少年的金轮刃,隐隐闪寒光。 看少年一副暴跳如雷,白无常满眼苦笑:“他是你未来的老婆,你却把她供成神了。” 丝毫不惧少年手中的冷刃,再自斟一杯酒:“现在你有两条路,明晨公主离开大理,你在心里永远供奉她。” 少年倔强的眼底,滑过几丝心痛。 品下半杯佳酿,白无常慢条斯理:“把公主睡到手,娶回家中,疼她爱她世世生生。” 再满一杯酒,推到少年眼前,白无常轻轻一笑:“你怎么选?” 傻小子,你要是不想打光棍儿,快点给我选第二条路。 你要是选了第一条,我陪你一起玩儿完。 能不能拦住公主出逃,全悬在少年的点头摇头间。 遥遥思念她一生,还是,夜夜呵护心温存? 手臂渐渐垂下,少年无力的坐回酒桌,低头轻轻一声誓言:“我爱她。” 白无常赌赢了,他赌年少的爱,总是火辣辣的。 得意的将酒杯塞到少年手里,为怕少年的心左右摇摆,再进一声笑劝:“这种事,不丟人,我的老婆就是这么睡来的。” “请高人指点公主的下落。” 少年无心饮酒,轻叹一口。 怎么?已经等不及去睡未来的老婆了吗? “动身不及,先问问新郎官的大名?” “马暮风。” 燕晓梅,马暮风? 饮下最后一杯酒,白无常摇头晃脑:“燕飞马腾,晓梅暮风。你们注定该睡在一起。” 多彩夜,雪纷扰。 满月映北冥,几乎落到了头顶。 无常望月,一身孤影。 安静不长久,铮铮琴音鸣。 曲沧桑,每一弦,都诉尽人间凄苦。 弄弦之人,低眉巧目。 乘风飘飘,落雪遥遥。 无穷无尽的雪,纠缠不休的笑。 琴音下,阎小妹轻笑,笑黑君任她摆布:“终于不敢教她练阴煞了?黑无常,知道怕,你还有救。” 任她凌风欺近,黑无常丝毫无视,只顾仰首望月,动也未动。 无人理小妹,并未勾起她意兴阑珊,反倒琴音欢快,兴致更浓。 “本来我打算集齐两魂两魄后,就杀你煮酒。” 说过狠话,她自顾冷笑:“但我又改主意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琴音闹雪山,也没有她的冥音娇俏。 全然不理黑无常的充耳不闻,小妹笑的得意:“因为我就喜欢看你这副败相!” 有灭天之能,却不能反招,只怕伤到颜笑眉的肉身。 受尽她的奚落,黑君只能饮恨。 “黑无常,你是不是特别想把我打下十八层地狱?” 他的眉头越紧,她便笑得越美。 “你别急,我一定给你机会。” 兰手离弦,她断开琴音:“待我十魂十魄集满后,我将颜笑眉还给你。” 终于迎来黑无常的冷视,小妹俏脸得意:“那时节,我赐你公平一战,让你解恨!” “愿你言而有信。” “呦,终于还嘴了?还以为你气成哑巴了呢。” 泉水叮咚一样的笑声,比琴音更美。 “相不相信,是你的事。守不守信,是我的事。” 小妹扬起眉,俏笑着反问:“我要是不守信,你能奈我何呢?” 她反复无常,心性阴狠,不愧是妹阎魔君。 黑无常默不作声,任她得意忘形。 “你还真敢与我决一死战?” 收起笑颜,小妹翻脸。 抓破雨弦,砸碎冰琴。 “黑无常!我十魂十魄聚满时,你绝非我的对手!” 美人怒气,纤眉倒立。 “小小鬼使,好可笑你自不量力!” 怒火未尽,嗤笑又起。 “你能赢我,再笑不迟。” 黑君一句话,凝雪成冰,将北冥雪山映得像月亮那样美。 “黑无常,你等着我的决战,我等着你的下跪。” 星眸闪烁,她嘴角冷艳:“你乖乖的在我北冥调养生息,但愿决战那天,你能陪我多玩上几招,也不枉你我君臣一场的名分。” 随她狂言狂语,黑无常负手回头,以背相对。 在她发狂前,平地升起一座冰墙,直通天月,隔绝了黑无常与阎小妹。 冰墙剔透,隐隐约约见到黑无常又在仰目赏月。 小妹冷笑,知道冰墙是黑无常所造。 “想在我北冥划界自居?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扬起素手,翻转如兰,她也要卖弄神通。 袖底生风时,她心念一转,两声俏笑:“这道墙,何必我来费力推?” 星眸闪烁,她自顾自说:“你舍得挡住阎小妹,却舍不得挡住颜笑眉。” 北冥雪山有冰墙,隔着阎魔和无常。 大理客栈有木墙,隔着公主和新郎。 木墙上有窗,防君子不防小人。 为了留下公主,勾出阎小妹的天魂,白无常已经做不了君子了。 不但他今夜不做君子,还拐坏马暮风做采花偷腥的勾当。 公主与魍电的木窗在二楼。 白无常将马暮风藏在墙角,以手势告知公主所在。 扬起眉,最后以眼神问马暮风能否下定决心? 眼底几次犹豫,又被白无常狠狠的敲了头,马暮风终于咬牙点头。 身影一晃,白无常纵向木窗。 双手较力,生生将锁好的木窗连框拔出,背在身后,蹬墙就逃。 这一招,连声响都没弄出来,已看得马暮风发呆。 这是何等的高手?几时见过这样的轻功? 发呆不过一瞬间,又看到窗口飞出黑影,直追白无常的去向。 这道黑影比离弦之箭还要迅猛,快如雨夜闪电。 一眨眼的功夫而已,再也看不到两人的去向。 几乎忘了呼吸,马暮风只怀疑自己是不是活见了鬼。 回过神来时,才想起今夜要办大事。 掏出怀里准备好的铁勾长绳,甩向窗口锁好,马暮风借绳索之力,踏墙腾跃,翻身窗内。 落地轻巧,并未惊动木床上沉睡的人。 本来夜黑好办事,按白无常所教,他该扑上去,先捂公主的嘴。 借月光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正睡得香甜,宛若仙子,再也无心冒犯。 马暮风终究是世族之后,懂得礼教,无声暗叹,掌起烛灯。 他守灯而坐,赏尽了公主的睡容,心里情更浓。 本来破窗采花贼,如今痴情守夜人。 看来白君无常机关算尽,这一计,终要成空。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心想事成 大理国夜,夏意正浓。 一个白衣汉子背着木窗逃,一个黑衣少女无声踏风追。 追过之处,百草枯萎,一片霜凝雪地。 两人足下生风,十足鬼魅。 只见光影不见人,已快过电闪雷鸣。 背着木窗御风,白无常脚下累赘。 再过四五个纵跃,已被魍电欺近。 一声鞭响,携风飞雪。 窗棂破碎,溅向星空。 白无常驻停脚步,转头就怨:“电小姐,今夜被你坏了大事。” 任他随口胡扯,皮鞭招式连环,缠住他的腰际。 “夜半偷女窗,你若讲不圆全,我将你断成两截。” 皮鞭如冰,寒透人心。 低头看冷鞭,苦笑一声叹:“你哪是电小姐,简直是我的亲姑奶奶。” 星眸冷艳,收紧皮鞭。 白无常立即气短,抢着强辩:“木窗里驻着毒虫,是杀人魔转世,我怕他阴灵太重,别毒死了佳人,这才冒着生命危险将毒虫背走,我救人心切,天地可鉴!” 明明耍古怪,却自夸英雄。 一声冷艳,寒过冰雪:“你以为我会信?” “天地良心!杀人魔的魂魄是我亲手拘来的,我怎么会认错?” 随口说瞎话,毫不脸红心跳。 “你究竟意欲何为?说出实情,我留你全尸。” 皮鞭始终不离身,魍电并不买账他的说辞。 “说不说,都得死,电小姐的规矩怎么和黑无常一样霸道?” 再提黑无常,惹魍电满目阴郁。 怕她拿自己解气,白无常立即岔开话题,转生声疑问:“电小姐,孟女差你助我时,究竟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不受谁的差遣,只管不平事。” 又是一个天下太平。 没想到,黑无常赠她一扣铁环,竟然也赠了她天下太平。 “说得太好了!”一声赞过,白无常小心翼翼的指指皮鞭:“现在我不太平,电小姐能管管吗?” “再敢胡言乱语,你立即没命。” 她不依不饶,要逼出实情。 “好,我说。” 一声无奈,白无常又是长叹:“公主未过门的丈夫抓到了我,说咱们偷人家老婆,现在逼着我交人,我能怎么说?” 公主的丈夫? 流鼻涕的矮胖子? 皮鞭依旧未撤,魍电微目逼问:“你是森罗鬼使,怎会被凡人挟持?” “森罗鬼使难道可以随便对凡人用法力吗?”一句反问后,连声埋怨:“人家在大理国有权有势,到处都是耳目,公主被你偷到哪家客栈,人家早就知道,就是想等到你们熟睡时再动手,好将绑匪一举拿下。” 埋怨过后,再报委屈:“刚才客栈周围,埋伏了十万大理军,我只有用偷窗这招引你出来,实则是为了救你,谁知道你却想要我的命。” 诉过委屈,好意再劝:“你现在脱离险境了,不必再回客栈,我自己回去自首顶罪,再找时机勾出燕晓梅所藏的天……” 胡言乱语没说完,魍电灵腕翻转。 缠在腰上的皮鞭蜿蜒如蛇,锁住白无常的手腕。 驾风而起,魍电冷哼:“同回客栈。” 不容白无常反声,魍电的速度风驰电掣,白无常若是凡人,早已被她扯断了胳膊。 深更半夜,怕吵醒熟睡的大理,白无不敢叫疼,任凭魍电把他甩入窗内。 凌空时,心里叫苦。 汉子正在睡婆娘,我突然闯风流,就算长了一万张嘴,也和马暮风解释不清楚这算怎么一档子事儿。 落到地上,心里更苦。 屋里空空荡荡,只有一盏孤灯摇曳。 历尽万难找到的燕晓梅,不见了。 一步跨近木床,细细察看。 没有掉落的发丝,没有浸透的香汗。 被褥平平整整,一副安然。 唉,傻小子没有按计行事,一定没做霸王硬上弓这件事。 可是,他们人呢? 怎么双双不见了? 脑筋飞转时,听到魍电在背后一声冷笑:“你果然没撒谎。” 回头看,魍电虚渡半空,飘飘落雪,毫不掩饰她的冰寒。 还好,人不见了,她信了我那套说辞。 挤出苦笑,白无常轻声:“公主一定被请回了皇宫,明夜我当二请公主。” 说过计策,又要支走魍电:“不如电小姐明天先独自转转大理的异国风情,等我成事了,再邀电小姐与公主北上寻亲。” 不劝还好,劝过更糟。 一句冷艳,冰雪蔓延:“十万大理军,谁能奈我何!” 旋身踏风,魍电直追皇宫。 完蛋了,随便编了几句瞎话,竟然招惹魍电夜探皇宫。 还好她心理装着太平公道,只顾追查公主的下落,否则,大理皇宫岂不是被我的几句胡言连累遭难? 安定过后,随手摸了被褥,余温还在。 想了想公主的任性,再想了想马暮风的痴情,白无常会心一笑:“傻小子一定是被燕晓梅拐去北上寻亲了。” 纵出窗口,望了望南向的大理皇宫,自言自语一声抱歉:“有劳电小姐今夜扑空了。” 话说尽,腾风而起,白无常顺着官路一直北追。 北方有雪山,雪山有冰墙。 昨日相望地,今日两茫茫。 仰首看,冰墙直通天月,无穷无尽。 左右瞧,墙际连接雪峰,隔绝北冥。 粉装佳人,婷婷立在墙角下,叹息如兰。 抡起拳头砸墙,嘴里直呼小哥哥,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 冰墙隐隐通透,对面好似隔世。 墙两端,俊男红妆,难道此生不再相见? 我对小哥哥一片痴心,为什么他总弄些古怪? 前日要我练阴煞贯通,昨日不许我阴煞幻化。 昨日说好陪我等希望,今日又竖起冰墙将我挡在外。 爱他,偏偏这样难,我究竟该怎么办? 哭没有用,我也不想再哭,先破了这道墙。 该怎么破? 她左思右想,没有妙招。 冰怕热,但北冥雪山处处冰冷。 不对,还有我! 我不是鬼,我是热的。 眼睛一亮,将小手合十,奋力去搓。 搓的手心通红,搓的手心发烫。 双掌贴上冰墙,果然融冰化水,沾湿了手心。 虽然只有一点点,她已经高兴的娇笑。 甩掉小手上的冰水,呼气呵暖手心。 再搓热,再化墙。 她也许没算过,用这种办法想要推倒冰墙,可能几万年也行不通。 小小的人儿,偏有一颗炙热的心。 只要心里有爱,她一定心想事成。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夜游症 墙,是一件有趣的东西。 造墙建屋,立墙为界,似乎人人都同意这个规矩。 土墙,木墙,砖墙,泥墙,竹墙,篱笆墙。 好像世间万物都能造墙,只要你敢想。 被建好的墙又被推到,推到后重新再建。 听上去很愚蠢,但人们反反复复在做这种事,从没停过。 北冥雪山里,有人在推墙。 人是红妆佳人,墙是通透冰墙。 冰墙通天,推不倒,只能化开。 用她稚嫩的手心温度去融化。 手心越热,手背越冷。 一双纤手已肿成馒头。 她不放弃,似乎打算不眠不休。 数百只雪蝶围绕,早已被她感动。 依冰翅扇风的绵薄小力,助她推墙。 冰鹿也来了,明知撞不动冰墙也要撞。 私奔的雪兔归返,冰绒绒的小爪子也一起推墙。 在北冥雪山里,这是她的全部所有,又能怎样? 冰墙依旧巍峨,全都视而不见。 心里有他,勇气无边。 十指红肿,早已不能伸直,她还是搓热,推向冰墙。 这一推,冰墙裂缝,刺耳声响。 惊飞雪蝶,吓跑冰鹿雪兔。 巨冰轰然崩塌,像倾倒的大厦。 漫天坠落的冰块,都化作飞雪,她安然无恙。 推墙时,她没哭,手疼时,她忍住。 见到小哥哥站在眼前,她滴下泪珠。 送给小哥哥最美的笑容,她撒娇的伸出红肿的小手:“疼。” 一步站近,细细查看,十指已经冻伤。 将她的小手合在大掌里,黑无常为她注入徐徐真气。 原来小哥哥的真气也可以这样暖。 手儿被他攥着,没有羞涩,只有欢喜。 苍白的小脸再现红润,怕她不能再消受醇厚的真气,黑无常轻轻放开她的手。 低头再看,虽然红肿未褪多少,冻伤已无。 耳边想起小哥哥轻轻一声:“你找我有事?” “没事,就是想看看你。” 真是的,小哥哥一点也不懂,每天看看你,就是最重要的事。 “如果没事……” 难道你又要不理我? “有事!”她抢着说,生怕黑无常转身离去。 星眸闪啊闪,俏问无常君:“小哥哥,你会医病吗?” “药石丹草,应是仙家的看家本领。”黑无常沉沉念着,一声反问:“你修仙时,难道没人教你?” 撇了撇小嘴,颜笑眉几声埋怨:“我和爷爷学修仙,爷爷从来不炼丹。只会酿酒,还不教我。” 再提爷爷,勾起她几分想念。 轻叹如兰,感慨命运不堪:“我的病很重,怕是无药可医呢。” 命中被阎小妹魂魄所占,又身患绝症? 若一切如她所说,天理对她不公。 低眉萧索,黑无常轻问:“世生万物,总有相生相克,只要是病,一定有药能医。” 这算是小哥哥安慰我的话吧? 好单纯,你连甜言蜜语都不懂。 “夜游症,有药吗?” 夜游症?世间罕见,竟然被她遇上。 “我每晚睡觉的地方,和第二天醒来的地方,一定不一样。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睡睡觉,会换个地方。” 沉声一想,黑无常切问:“在来北冥前,你便有此症吗?” 摇了摇头,她眼睛突然一亮:“我知道了,是我来北冥练阴煞后,才得了这种怪病,难怪小哥哥不许我再练阴煞呢。” 她笑得甜,眼睛美,好像黑无常是世间对她最好之人。 “不是寒毒侵体所致。”黑无常对她讲个明白:“是在你沉睡后,你身体里的另一副魂魄醒来。” 侧头想了半天,终于懂了小哥哥的话,颜笑眉认命的点了点头:“难怪我脖子上有莫名的伤口,我还以为是小哥哥替我换裙衫的时候,不小心呢。” 无意道破黑无常为自己换衣,颜笑眉红了脸,低下头。 她太顽皮,我怎会做这种事? “你的衣衫,也是另一副魂魄换的。” 抚着红脸,再说羞话:“就算是小哥哥换的也没关系,反正我早晚也会嫁给你。” 之前说过不再讲婚嫁,怀羞时,话已出口,怕小哥哥生气,急忙转问其他:“另一副魂魄醒来时,小哥哥见过吗?” 岂止见过,她句句要杀。 “她也用我的模样,还变幻其他的容颜?” 一样的美丽,仅凭一声小哥哥区分真伪。 “如果我不睡,她是不是就不能操纵我了?” 问出这种幼稚的问题,只因你不知道她的强大。 黑无常始终未答,聪明如颜笑眉,已在他紧锁的双眉间,读懂了答案。 “小哥哥,我想求你一件事。” 她眼神安定,似乎想好了什么主意。 可是,北冥孤寂,她又能有什么出路? “今夜,你能不能看着我睡?” 黑无常目光沉郁,颜笑眉立即解释:“我不是想说和小哥哥同床共枕,我想试一试,我与她,究竟谁是这个身体的主人。” “怎么试?” “小哥哥刚才说,我睡着了她就醒。”颜笑眉扬了扬眉毛,好像有十足的把握:“今夜,她如果再醒,小哥哥就用力的喊我的名字,把我吵醒后,不就轮到她去睡了吗?” 事情如果像你想得那么简单,阎小妹还怎配得上地府双君的名号? 实则你不知,你何时睡,何时醒,全在阎小妹的一念之间。 黑君犹豫,笑眉耍赖。 急得直跺脚,满嘴娇滴滴:“就一夜,难道小哥哥都不肯答应?” 明知道结果,却还要去试,有什么意义? 见她星眸里闪烁期盼,黑无常不忍拒绝,终于点头应允。 高兴的跳起来,颜笑眉欢呼雀跃:“终于能和小哥哥一起睡觉啦!” 俏音娇媚,回荡在北冥盛地。 看到黑无常斜目,颜笑眉吐了吐舌头。 就喜欢小哥哥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 英俊,又可爱。 光天化日下,调戏黑无常。 天地间,这可能是只属于我的殊荣。 越想越得意,得意就忘形。 欢跳着拉起黑无常的手,牵着他走向冰花林的尽头。 “小哥哥,我要吃饱果子后再睡觉,你一眨眼都不许离开我。” 人入霜林深处,遮不住,莺声燕语,欢笑如雾。 被阎小妹缠上,是无尽的恶梦。 被颜笑眉牵手,是一生的爱情。 ------------ 第一百六十四章 鸳鸯伴侣 青石砖路,马车辙印。 路两旁的参天古树,见证了这条路上的千年过客。 生在天地间,人人皆路过。 管谁是神仙鬼魔? 少男少女摸黑赶路,行色匆匆的像后面有追兵。 少女是大理国六公主燕晓梅。 少男是钟情她的马暮风。 手执白刃金轮,马暮风一身武功,却领着身份尊贵的燕晓梅游走在树林边。 他们能怕谁? 赶夜路的不止他们两个,还有前面的一个人。 林高遮月,看不清那人的面目。 只依稀看到他蹲在路边喝水。 马暮风行事小心,将燕晓梅挡在身后,偷偷摸出随身的铁镖暗器。 领着燕晓梅,穿到路的另一侧,打算与那人各自方便。 喝饱了水后,蹲着的人站了起来,向路对面的少年少女招了招手,一声嬉笑:“不打招呼就走,你们私奔的也太没义气了。” 话音落地,两人大惊。 一愣神的功夫,这人已经跃到眼前。 正是给马暮风说江湖小计的白君无常。 “你这个骗子!”燕晓梅看清了是他,指着鼻子就骂:“我花钱雇的江湖人,根本就不是你。”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口口声声说给了钱。 结合她要北上寻亲的隐情,白无常早已猜到,公主通过内府的亲信雇佣江湖人,助她逃离皇宫,北上寻亲。 好无知的公主,不懂江湖险恶,如果她真落到了贼江湖的手里,恐怕要人财两空。 “不是我,又是谁?” 既然第一次冒充了江湖雇客,只能硬着头皮顶到底。 “是他!” 随手将马暮风推到前面,公主见白无常手无寸铁,立即壮起胆子:“他要是不赶来,我都不知道要被你们拐到哪里去了。” “你?” 盯着马暮风,白无常一声苦笑:“你这招混水摸鱼,简直比跑马占地还厉害。” 心知他所指何意,马暮风立即红了脸,不敢回言。 笑过了马暮风,再问燕晓梅:“所以你决定相信他,跟他一路北上寻亲?” “这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虽然躲在马暮风身后,燕晓梅毫不输气势。 “你就不怕他也是假的江湖客?” 这一问,问犹豫了燕晓梅。 趁她思索时,再追一问:“就算他是真的江湖客,你们一路孤男寡女,你不怕他对你有非分之举?” 两个问题,晓梅无声。 一国公主,养在深宫,只出来不到一天,才知道自己多么不了解外面的世界。 “你明知道我敬她,重她,怎会有龌鹾的想法?” 见晓梅瘦脸苍白,已知她被吓到,马暮风立即为自己出声,也为护着晓梅。 “你对她怎么想,我怎么会知道?”白无常斜嘴一笑,怪问暮风:“难道你我认识吗?” 这个问题,堵住了马暮风的嘴。 好容易有个阴差阳错的机会,可以陪心爱之人游走人间。 管他功名利禄,管他欺君之罪,马暮风已经全然不顾了。 唯独不敢承认,自己有过一瞬间,被白无常蛊惑,对公主动了邪念。 在他不能答时,却清清楚楚的听到晓梅斩钉截铁:“我相信他。” 她对白无常说的这句话,招来白无常反问:“为什么?” “相由心生,他眉清目秀,不是坏人。” 这次,轮到燕晓梅护着马暮风了。 这一对儿,爱的简单,爱的真诚。 两声摇头笑,白无常再吓晓梅:“书里说相由心生,民间却说,小白脸儿没有好心眼儿,等你惨遭毒手时,追悔莫及。” 再仔细的看了看眼前的英俊少年,晓梅一声清脆:“我就是相信他!” 招来马暮风满眼感动时,晓梅低下眉目:“如果他负了我的信任……” “无论如何,总比矮胖子,流鼻涕的强吧?”满脸笑意,白无常断话问晓梅。 晓梅自有公主的骄傲,扭头不理这个江湖骗子。 看着眼前的一对佳人碧偶,白无常两眼羡慕:“佳人红妆携少年,一路情话人间去。真是如诗如歌,鸳鸯伴侣。” 两句调笑,暮风低眉,晓梅脸红。 “不过,你们的小如意算盘要落空了。”白无常轻笑一哼,再问晓梅:“你知道和你同住客栈的那个女子去哪了吗?” 他满眼自信,晓梅莫名心慌,只能摇头。 “她去报官了。”白无常皱了皱眉:“丢了公主,是何等大事?恐怕这次,至少要死几十个人!” 点指马暮风,白无常语音变厉:“拐带公主私自离国,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他们居然报官了! 难怪他拦住我们的去路,是等着官兵来抓。 “你快逃!”晓梅推着暮风,一声尖叫,实在舍不得如此英俊的人儿,被一刀两断。 “你还有心思顾着他?”白无常对着燕晓梅,语意冰冷:“公主逃婚,败坏皇家声誉,你从今后,休想再有自由!” 他说的没错,如果这一切,被抓住审清,谁也不会有好下场。 怎么办?怎么办? 一会儿官兵赶到,一切无法收拾。 急得几乎要哭,晓梅拼命催着暮风快逃。 “想要渡过此劫,唯独我有办法。” 说过了厉害,白无常又卖起了关子。 “你是个坏人!”晓梅眼泪崩出,几乎要打他:“要是你们不报官,怎么会害这么多人?” 已经报了官,还能有什么化解的办法? 为保公主余生的喜乐平安,马暮风只能向白无常低头:“请高人指条明路。” 傻小子,你无端掏我后路,我不吓足你们,出不了这口气。 吓过了,也该帮你一把了。 “公主随野男人出逃,是双双死罪。”说过明目,白无常话锋一转:“不过,公主如果与自己的未婚夫婿夜游大理,就是浪漫情话。” 换一个说法而已,马暮风眼睛一亮。 白无常一脚踢软马暮风的膝盖,让他跪向燕晓梅的方向,嘴中笑骂:“傻小子,还不快对公主报你的名字。” “罪臣马暮风,参见六公主殿下。” 马暮风? 燕晓梅一脸懵懂。 好熟悉的名字,好像前几天才听过。 不就是…… “没错。”白无常读懂了燕晓梅的诧异:“他就是流鼻涕的矮胖子。” “怎么是你呀?” 摸摸马暮风的头,燕晓梅破涕为笑。 笑得比明月还美,笑得点亮大理夜色。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勾你的魂 夜,似乎总是很静,但你用心去听,会听到最美的声音。 夜里有风与草的甜言,有星与月的恋语。 还有花开的声音,独世骄傲,俏立凡尘。 今晚的夜,有一串儿银铃清脆的笑声,比所有的声音都美。 是燕晓梅的小手,摸着马暮风的头发,莺莺燕燕的笑。 十年前的矮胖子流鼻涕。 十年后的英俊少年,风度翩翩。 怎能不让佳人欢喜? 暮风低着头,任晓梅摸乱发丝。 见他还跪着,白无常心里有气,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拎了起来:“见过了君臣礼,该马上起身,大街上跪老婆,丢大丈夫的人!” 见他欺负暮风,晓梅上前护住,挽住暮风的大手,瞪起星眸:“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说他?” 亲亲密密缠在一起,没有桃面飞红,像多年的夫妻。 燕飞马腾,晓梅暮风,本来就是命中注定,偏绕了一个大圈子。 “你这个小丈夫人品不好,我是带你教训他。” 清官难断家务事,白无常无理也要狡三分。 “公主好好想想,他深夜爬进你的窗子,冒充公主雇的江湖客,已经犯了欺君之罪。” 口口声声报官问罪,难道我一国公主还会怕你吗? 将暮风的大手越挽越紧,做足一副恩爱的模样,一声冷笑:“我们已经定了亲,今晚夜游大理,谁也没犯罪!” “用我教的话,来堵我的嘴?”白无常被噎得没词,转头问暮风:“你要是不管管你老婆,我就跟她说说跑马占地。” 马暮风福至心灵,若不是有眼前这位高人相助,公主早已远走他乡,自己多年的心愿怎能如愿以偿? 对白无常深施一个礼,诚心有声:“多谢高人的成全。” 仰天几声笑,白无常些许得意:“不是我成全,是你老婆太花痴,你要还是个矮胖子流鼻涕,你看你老婆嫁不嫁你?” 敢说我花痴? 气红了脸,晓梅不服气:“你是什么人?敢对我说教?等下官兵来了,先问你个冒犯公主之罪!” “嫁了眼前夫,忘了北方娘。”白无常乐得与小姑娘斗舌头:“你还好意思问我的罪?” 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晓梅气得直跺脚,摇着暮风的大手。 “公主,等你我完婚后,我一定叩请圣旨,陪公主北上寻亲。” 暮风心诚志坚,满目疼爱,看得晓梅低下眉目,红云烧脸。 看过了夏风含情这一幕,白无常捂着腮,丝丝流流的吸着气,接着取笑两人:“大街上亲亲我我,不怕酸倒了别人的牙。” 一场爱恋,被他成全,马暮风心里欢喜,对白无常再次施礼:“请高人务必要饮一杯我与公主的喜酒。” 晓梅转过身,轻轻一声呸:“谁说要嫁给你了?” 她喜上眉梢,窃窃偷笑,始终不放开牵着暮风的手,是未嫁的娇羞。 “喜酒不急着喝,有件事,要劳烦你老婆帮个忙。” 再次稳住了六公主,白无常要说出来意。 “难道高人在大理国有难事?”马暮风急问,目光切切:“家父是大理国铁衣卫首领,小弟也有官职……” “怎么?还没成亲,就怕老婆受累?”逗了马暮风一句,白无常不再嬉笑,面色认真:“这件事,唯有六公主能解题。” “还以为你瞧不起我呢,没想到也有求到我的时候。” 咯咯一声笑,晓梅摆出公主的高傲:“有什么为难事,和本宫说说吧。” “我要勾你的魂。” 什么? 还以为他是戏言,逗得晓梅莺燕作笑。 笑了几声,依然见白无常面色沉定,晓梅倒吸一口冷气。 难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马暮风横出一步,挡在晓梅身前,紧锁英眉:“请高人不要玩笑!” 仰天长叹,白无常苦笑,对晓梅暮风道出实情:“天地间,有一个厉害的人物,她将自己的天魂寄在六公主的魂魄中,随六公主世世轮回,永不分离。” 他难道在说神话故事? 怎么着落在我身上? 晓梅不解,听他继续说下去:“如今,这个厉害的人物,要收回她的天魂,所以才差我来大理国寻六公主。” 三言两语,讲清原委,白无常点了点头:“我是森罗鬼使白无常。” 平日只闻鬼锁人,今夜竟见活无常! 此话一出,震惊晓梅暮风。 如果无常勾魂,晓梅岂非要香消玉殒? 他刚刚成全了一桩婚配,转眼就要变仇人? 马暮风不知所措,将手中金轮架起,催促晓梅快逃。 晓梅愣了一下,却指着白无常的鼻子笑:“你在吹大牛,如果你是白无常,随便就能勾走我的魂,何必和我商量?” 她笑的天真烂漫,仿佛在笑天下最可笑之人。 笑音未落,凭空飘雪。 半空中一声冷艳:“白无常,你做完事后,我有话问。” 寻音抬头,见到一个冰雪美人,虚渡半空。 踏风御雪,手缠皮鞭,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神通。 有她现身,晓梅再也笑不出来了,真真切切的相信了眼前的白袍汉子,就是大地府的白君无常。 就算拼死,也不能任他伤害晓梅的性命。 一对金轮,削向白无常的咽喉,马暮风已经出手。 招式快如闪电,使出平生绝学,却没能抵住一声鞭响。 皮鞭响过,金轮破碎,马暮风心里大惊。 金轮是上等好钢锻造,千锤百炼,无坚不摧,竟然挡不住一记皮鞭! 一个白无常已经很难对付,何况他还有这么厉害的一个帮手。 心知活命无望,马暮风紧紧搂住燕晓梅,耳边山盟海誓:“晓梅别怕,黄泉路上,有暮风陪你!” 这个男人肯为我去死,就算他是矮胖子流鼻涕,我也爱他一生一世。 小手搂住他的腰,晓梅亲亲他的脸:“我不怕。” 临死一吻,天地动容。 马暮风勇气无边,对白无常英雄大吼:“我们不怕你,来呀!” “不愧是皇家血脉,将门之后!”看着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白无常由衷的一赞。 赞过后,再露出让旁人安心的笑容,皱眉问向两人:“谁说勾了六公主的魂,她就得死?” ------------ 第一百六十六章 琴姬 雪山之夜,冷风徐徐。 再冷的风,也吹不凉颜笑眉欢喜的心。 冰花雪林里,五颜六色,被满月映的晶莹剔透,像少女爱慕的心。 怎能不爱慕他呢? 他那么宠我,肯让我枕着他的腿入眠。 偷眼看了小哥哥几次,他却一直望月。 唉,就这样吧,谁叫我没有月亮美呢? 心里落寞时,转念又想,小哥哥不看我的睡容,是因为他有君子之风。 轻抚瘦脸,她窃窃偷笑,对黑无常的爱慕,又更深一层。 只要心里喜欢,总能找到夸他的理由,这就是在爱情里的女孩儿。 再看几眼小哥哥,带着醉人的梦,她甜甜入眠。 满月繁星,漫天舞雪。 这是北冥雪山独有的奇景。 雪中月,分外明。 辉映黑君的俊容,点亮沉睡的眼睛。 星眸闪烁,枕在腿上的佳人一声冷哼:“黑无常,敢与我共眠,你会死的很惨。” 轻轻起身,放空小妹,黑无常独步北冥。 “你再走一步,我立即让颜笑眉没命!” 挟持弱女,喝令黑君,阎魔十足卑鄙! 堪堪停步,转过身来,看她有什么本事卖弄? 舞袖生风,阎小妹化雪为琴,虚坐清风。 将雪筝横在膝头,小妹又要拨动雨弦。 她似乎特别喜欢弹琴伴语,黑无常越说她弹的刺耳,她偏要弹给他听。 十指抚弦,却不能灵动。 此时阎小妹才发现,本来的纤纤素手,已肿成了馒头。 是颜笑眉推冰化墙所致。 美人羞怒,打翻雪筝。 翻手如兰,幻化出一只冰刀短刃。 “不能弄弦的手,我要你何用?” 左手举刀,斩向右手。 铁索略过,折断冰刃,黑无常强压怒火:“我已认输,你不必再试。” 两声艳笑,小妹不屑:“你以为你是什么大人物?何须我反复试你认输的心意?” 嘲笑过黑无常,看着红肿的双手,小妹恨意满声:“我选颜笑眉,就因为她是无瑕之身,这双手,却被你毁了!” “冻伤已去,略有余肿。”黑无常为保住颜笑眉的双手,只能出声:“两日内,余肿必消。” 对答时,锁链头一直被他掐在手里,一双鬼目片刻不离小妹的双手。 唯怕小妹再次自残,他还要出手施救。 一切关心,都被小妹尽收眼底。 笑黑君多情,小妹扬起纤眉:“我剁颜笑眉的手,你心疼了?” 任她自说自话,黑君无声相对。 “她的手,在我手里,我若执意摘下,你拦得住吗?” 拦不住,永远也不可能拦住。 她若此时一口咬断手上的筋脉,颜笑眉的手必将致残。 铁索虽然有通天的本领,还能抽碎颜笑眉的头颅吗? 她冷目逼问,黑君只有摇头。 见黑君服软,小妹笑的恣意。 做足一番美艳的模样,小妹俏笑:“我每天必须得听足琴音,心情才会好一些。” 俏笑过后,巧说黑君:“现在我的双手红肿,弹不了丝弦。听不够琴音,我的心情就会不好,我心情不好时,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巧说之后,说出厉害:“比方说,摘个手,剁双脚什么的。” 再演一副小女儿的乖巧,细眉微皱,轻叹如兰:“我这个坏习惯,总是改不掉。” 星眸流波,嘴角扬起坏笑,娇问黑君:“黑无常,你说,这该怎么办?” 她说来说去,只为炫耀胜迹。 问题已经不是问题,如果得不到满意的答案,问题就是杀人的刀。 咽下她的奚落,黑无常给了她满意的答案:“我给你弹琴。” 舞袖生风,小妹将雪筝推向黑无常。 一声冷笑,她跃上雪树冰花,点足而立,是最艳的一朵。 “我倒要听听勾魂的手,能弹出什么样的鬼哭狼嚎?” 单掌接住雪筝,黑无常盘膝坐雪,将雪筝横在膝头。 十指落弦,铮铮有声。 大地苍茫,孤雁独鸣。 弹得出三界虚伪,弹不尽人间可悲。 弹得出生灵涂炭,弹不尽劳燕分飞。 有情总被人心负。 谁见善人不轮回? 曲萧杀,人心碎。 片片冰花落雨,说不完,是离悲。 琴音渺渺,游荡星月。 星失色,月黯淡。 万万年前的过往,刺痛小妹心扉。 看着黑无常收起弦音,滴下珠泪。 “够了吗?” 一曲弹过,黑君冷问。 凝泪成霜,是小妹最美的彩妆。 “你鬼弹些什么?实在……” 真想说一句难听刺耳,但他的琴音如画,让人不舍斥骂。 “今夜的,够了。” 一夜无法承受两次悲苦,小妹终于点头。 冷笑一声,再扬起红手:“黑无常,只要这双手没消肿,你就要做我的琴姬。” 手按在弦上,任她羞辱,只能饮恨。 “你最好把颜笑眉供起来,别让她有一点闪失。”小妹再恢复冰冷的模样,咬牙威胁:“否则,她伤到哪里,我就割去哪里。” 威胁过后,再放狠话:“再有一次,就不是弹琴这么简单了!” 冥音响彻,雪筝纷飞,小妹扬眉娇笑:“黑无常,我给你机会,你用力喊她几声名字,试试谁才是这个身体的主人?” 何必试? 早已知道结果。 见黑君无声,小妹得意。 “敢背后算计我,可笑你们无知!” 飘下雪树,小妹倒负双手,演出一副冷傲:“明天,我要听一首欢快的曲子。” 所有的恨,都攒在心头,黑无常独自离去。 真想她快些聚齐十魂十魄,放了颜笑眉。 无论阎小妹有怎样的通天手段,这一场决战,压上生死。 远离了阎小妹,留她自己独立孤傲。 转过峰角,黑无常平地升空。 雪峰通天,没有尽头。 落在半山峰,已与明月平视。 月亮那么近,似乎触手可及,黑无常只是静静看着,像守护它的仙人。 风吹月清,冷光渐离。 目送明月直上,又是一天别离。 低首下望,雪雾迷茫。 透过眼中鬼火,看到佳人沉睡。 眼角有泪,是什么勾起了伤心? 嘴角扬笑,她梦到了谁? 泪是阎小妹的,她独霸北冥,地府双君,却伴泪入睡。 笑是颜笑眉的,她舍弃仙体,练就阴煞,只为值得的人儿。 夜将离去,黑无常暂别明月,纵身跃峰。 悄悄守护在佳人身旁。 分不清她此时是阎小妹,还是阎笑眉。轻轻坐下,黑君望月,佳人独睡。 ------------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丝牵挂 人有三魂七魄。 今天先说三魂。 天魂,地魂,命魂,合为三魂。 命魂存在肉身里,天地二魂游走在世间,只等命魂归天,再聚轮回。 天地魂护佑着命魂存身,又勾引着命魂出窍。 真奇怪,不是吗? 世间本来就这么奇怪。 遇见怪事,遇见怪人,遇见白无常。 被无常勾魂,却不会死。 这是白无常亲口对晓梅暮风说的。 不知道该不该信他,暮风狐疑不定,紧紧护着晓梅。 看他们那副小心翼翼,像及了一对亡命鸳鸯。 笑叹一口气,慢慢说分明:“无常勾魂,都是在人迷离间,魂魄离窍时出手,从不勾不出窍的魂。” 暮风凝听,不放晓梅。 “晓梅阳寿未尽,谁敢杀人取魂?”想了想黑无常,白无常补了一句:“为怕天劫惩罚,至少,白无常不敢。” 补过一句,继续娓娓道来:“想勾活人的魂,必须先将魂魄打出窍,才能摘走。” 眼见暮风听到这里,又面现警惕,白无常淡淡一笑:“魂能出窍,也能回窍,只要勾魂的手,足够快。” 张开修长的五指给晓梅暮风看,自夸一句:“我的手,一向很快。” 魂魄出窍,关乎晓梅生死,怎可凭他几句话就能定夺? 暮风不回言,只顾抱紧晓梅。 “不信吗?”反问一句后,白无常从怀里掏出两个事物,递向暮风。 小心接过来,暮风晓梅皆惊诧。 一件是暮风的铁镖,之前还攥在手里,何时被他取去? 另一件是晓梅的玉佩,是皇室的身份。 玉佩贴肉相随,被他拿走,竟然毫不知情! 物归原主后,两人倒吸一口冷气,白无常谦谦有声:“自小流浪市井,学了些偷盗的玩儿应,好叫公子小姐笑话。” 他说的轻巧,这种凭空取物的本领,哪是市井中人能教的会的? 亮过了这一手,再劝晓梅暮风:“公主还魂一事,已成定局,我今夜不取,还会有后人再来,那时,恐怕就没人跟你们商量了。” 好话说尽,晓梅暮风仍是犹豫不定,白无常无奈的仰头问魍电:“电小姐临出地府前,孟女有什么叮嘱?” “你若不动手,我杀人夺天魂。” 冷声一过,寒风卷雪,魍电自有主意:“我不听授命,只看善恶,晓梅未做恶事,我不会杀她。” 前一句令人惊恐,后一句让人安心。 叹一口气,白无常反问魍电:“电小姐不杀,敢保证别人也不杀吗?” 魍电不能答,白无常又转头晓梅暮风:“在半空这位美丽的姑娘,是我地府的刺客门主,统领八千万鬼卒。” 夸过魍电,对暮风轻轻摇头:“你的几千铁衣卫,在她眼里,只是儿戏。” 别说八千万鬼卒,就算只有魍电一个人,也能灭了大理国。 “这样的刺客门主,我地府一共有四个。”低头叹尽萧索,白无常眼底有悲:“电门主心怀慈悲,其他的门主谁能饶过晓梅?” 地府的刺客门主,听起来就寒厉人心。 下一个来的,还会怀揣公道吗? “存在晓梅命里的天魂,会无声吞噬晓梅的阳寿。”真真切切的与晓梅说出实情:“如果任由这丝天魂存身,晓梅命短,死相难看。” 这一句,心碎了暮风,泪流了晓梅。 刚与情郎牵手,已知命运不堪,怎能接受? “所以,我是晓梅唯一的选择。”白无常前所未有的正色:“我不强迫你们,你们自己定夺。” 他赌上了最后一句,为了公义,不顾自己百日后的毒发身亡。 无常不勾魂,还有后来人。 普普通通的人,就算生在帝王家,也挡不住森罗索命。 暮风满是心疼,不敢拿定主意。 他好话说尽,厉害讲清,必不会害我! 皇家血脉,与生骄傲,晓梅从暮风的怀里走出,对白无常轻轻点头:“我信你。”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一切都有着落时,白无常紧锁眉头:“还有一件为难事,需要晓梅成全。” 为难? 甘愿魂魄出窍了,还有什么事比这还为难? 晓梅点头,一切答应。 “魂魄出窍时,晓梅不能有一丝牵挂。有牵挂,就有障碍,有障碍,魂魄就不能回窍,这关乎生死,晓梅必须做到。” 必须做到? 怎么做到? 娘亲在漠北,生死不明。 刚爱上暮风,难舍难分。 勾个魂而已,怎么这么麻烦? 见晓梅满眼捉急,白无常轻轻苦笑:“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你若肯学,我可以教你。” 黑暗中,又被他点起明灯,晓梅瞪大眼睛,连连点头。 “没有一丝牵挂,就是让你一丝不挂。” 一丝不挂? 那不就是光溜溜的吗? 一句话,火烧红云,晓梅紧咬樱唇。 怕晓梅不答应,白无常语出如豆:“此地只有四个人,电小姐是女人,暮风是你未来的夫君,我本来可以蒙住双眼,但又怕出手不准,我都一把年纪了,怎么会占你小姑娘的便……” 啰啰嗦嗦时,鞭响彻空。 皮鞭擦过白无常的脸颊,魍电冷声:“再敢借机讨便宜,我抽烂你的耳朵。” 揉了揉被鞭风扫红的耳朵,白无常吐了吐舌头,对晓梅嬉笑:“其实,不脱衣服也行。” 我的天! 原来他在说笑话。 亏他做得出来! 把戏言讲得那么一本正经,差点信了他。 气得晓梅红了脸,刚想张嘴骂无常,却被他一掌推在额顶。 出手快过闪电,只见白影绰约。 晓梅腿下一软时,暮风纵身托住,将心爱之人抱在怀里。 晓梅没有气息,额间苍白。 他怎可偷袭晓梅? 先演君子,再做小人,十足卑鄙! 抬头想骂他,怀中的晓梅却率先向白无常质问:“你竟敢推我?” 一如往常的公主架子。 晓梅转醒,面色更红润。 “天魂已取,多谢公主成全。” 回话间,白无常将一颗如星般的明珠,印在手心里。 啊? 他取完魂了? 刚才明明将我推倒,只这一瞬间就完事了? 连疼都不疼。 真是的,还以为魂魄出窍后,能看看自己的样子呢。 谁知道,只是我的幻想。 收回妹阎魔的天魂,白无常不肯逗留,驾风飘摇,留下一句嬉笑:“刚才还你们铁镖玉佩时,我各赠你二人十年阳寿。” 人已不见,冥音飘摇:“燕飞马腾,晓梅暮风,你们今生恩爱,白头到老。” 命数被他明示,幸福就在眼前。 牵着手,一步一步去追寻。 谁说见鬼没有好下场? 只要你心存善念,不做恶事。 暮风眼底晶莹,晓梅珠泪两行。 彼此都是彼此的真命,还等什么? 深深一吻,开启属于他们的篇章。 吻的深情,吻的忘我,竟然忘记了空中还有魍电。 魍电会心一笑。 笑意转冷时,娇声喝问:“白无常,你别逃,我要和你算算十万大理军这笔账。” 一缕清风,吹散冰雪。 还给大理半晚夏夜,独留天地间的红妆情郎。 ------------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为你而死 夜一场,雪一场。 梦一场,笑一场。 再醒来时,颜笑眉发现青丝落空。 这不可能,我明明枕着小哥哥的腿入梦。 懂了,又是该死的夜游症。 真是的,小哥哥也不看住我。 叹一口气,娇弱的起身。 斜斜坐好时,转头见到小哥哥就在身旁。 吓得转过头,不敢让他看见。 完啦,我眼睛是不是睡肿了,头发是不是睡乱了? 捧起一丛雪,扑在脸上。 揉去脸上的黯然失色,揉去心底的慌里慌张。 揉到一半,几欲被自己气哭。 一大早晨就往脸上扑雪,被小哥哥全看见了,这成什么样子? 他一定以为我是个疯婆子,还敢娶我做媳妇儿吗? 雪化成水,把瘦脸淹得湿漉漉。 颜笑眉啊颜笑眉,亏你平时还自夸聪明,只和小哥哥睡了一夜,就把自己弄得这么荒唐。 不敢转过身,小手向后摆了摆,声音轻过微风:“小哥哥,你不许看我,我现在丑死了。” 少女的烂漫,少女的羞。 是茶摊的颜笑眉。 他怎么不说话? 难道走了? 一心急,转过头,被小哥哥看到所有的狼狈。 低下头,几分羞。 看就看吧,总有一天,他还得看我老太婆的模样呢。 轻轻擦去脸上的雪水,问向黑无常:“昨晚,那个厉害的魂魄,来了吗?” 不但来了,还要斩去你的双手。 “没来。”黑君摇头。 “难怪我睡在同一个地方呢。”颜笑眉恍然大悟,喜问小哥哥:“你说,她会不会放过我了?” 不但要斩你双手,还要我做她的琴姬。 放过你? 笑话! “也许。”黑君点头。 咯咯一声笑,甜透少女心。 她不顾手肿未消,起身摘下雪果,递给小哥哥一只,叹的轻盈:“果子虽然好吃,但总是太冰了。” 斜斜坐下,枕着小哥哥的肩头,自说自夸:“可惜,这里没有食材,也生不起火,不然,一定给小哥哥做八大碗,把小哥哥的嘴吃歪。” 他又不说话,颜笑眉坐到他对面,笑得灿烂:“你别不信,我的厨艺,不输给皇家御膳房。” 夸赞自己时,毫不脸红,又背起了菜谱:“清蒸江鲈鱼,白灼燕尾虾,红烧鹿蹄筋,垮炖牛尾巴。” 说得自己眼睛发亮,晃晃小哥哥的手,喜滋滋的问他:“等我们离开雪山后,我一样一样做给你吃,你最喜欢吃哪个?” 离开雪山? 在离开前,我还有一场决战。 她问的急切,问的耍赖,一定要小哥哥回答。 “一杯热茶。” 他的答案,总是这么清淡。 是啊,观雪赏景,一杯热茶,该是多么的恣意如画? 可是,四处冰冷,简简单单一杯热茶,却成了奢望。 我的小哥哥,只想喝杯茶,我却不能为他奉上,我真没用。 低下眉目,颜笑眉淡淡苦笑。 都说成仙后,心想事成。 我学过仙,却一事无成。 独自思索了一会儿,颜笑眉眼睛发亮。 藏起偷偷的一点笑,她婷婷起身,贝齿咬唇:“小哥哥,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做个方便事,马上就回来。” 她跑开,背影雀跃。 转过头,怕小哥哥离去,再次响起俏笑:“你一定等我。” 她倩影转过雪峰,消失不见。 立起身来,踱出几步。 看雪山入云,望北冥孤寂。 恨阎小妹狡诈卑鄙,叹阎小妹孤独可怜。 独守北冥万万年,每日只有琴音相伴。 她心魔狂妄,每天对着苍茫,不知道有过多少场泪珠连连。 但将自己的苦难,强加在他人身上,就算有一万个苦衷,也说不圆全。 我等着你的决战。 无风落雪,黑君沉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回转。 双手间,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只冰盏。 慢慢走向黑无常,将冰盏递到他手中。 冰盏被托在掌心里,久违的温暖,由掌入心。 冰盏里盛着一朵热茶。 茶色鲜美,是秋枣一样的艳红。 茶汤通透,是夜星一样的闪烁。 天雪间,她真的为黑无常烹出一朵热茶。 “她对你真的不错。”送茶美人一声冷笑:“居然用尽所有的阳气,只为给你煮一杯茶。” 她笑颜笑眉痴情,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傻瓜。 用尽所有阳气? 心里大惊,黑无常冷目逼视,果然见到她额上有霜,苍白如鬼。 怎容他如此审视自己? 高傲的侧过身,小妹扬起下巴:“真好笑,你想救她,她却为你而死。” 笑过黑君无能,再奚落颜笑眉:“不过,这样也好,你是鬼,她也是鬼,谁也别嫌弃谁。” 随口说一杯热茶,竟然连累颜笑眉做鬼?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一盏新茶,端在手里犹如万近重。 几粒雪花落入茶汤,瞬间消逝,生命竟然去的这么容易。 “用命换来的茶,你不喝吗?” 小妹像赢了这一阵的胜者,艳问黑君。 怎么能喝下去? 这是她的血,这是她的命。 在黑君低头萧索时,小妹突然扬手,打翻冰盏。 艳茶落在雪中,覆水难收,像有情人落下的眼泪。 铁链出手,恨意满心头。 锁住她的细腰,掐住她的咽喉! 黑无常的眼睛已经冒血,钢牙咬碎,恨不能一块一块撕扯阎小妹的皮肉。 “你杀呀!你来呀!” 小妹星眸倒立,丝毫不惧黑君的恐怖,狂妄艳笑:“打烂她的肉身,让她连鬼都做不成!” 英俊的少年,恨不能化身成魔,什么也不顾及。 “黑无常,不敢动手,你不是男人!” 狂声狂语不灭,小妹破音嘶吼。 恨意翻江倒海,积在心头。 无指如勾,稍稍用力,就能抓碎她的咽喉。 但是,不能,不能。 力气像被摘空的心,渐渐消失,放开小妹。 抚了抚被他抓红的脖子,小妹冷笑:“你真的这么在乎她?连男人也不做了?” 任她奚落,黑无常低眉看茶印,渐渐被雪淹没。 “如果你不说喝茶,颜笑眉还有一步可退,我杀了她,她变身为鬼。” 语气阴阳,她笑得古怪:“但是到了这步田地,我再杀她,她连鬼都做不成了。” 说过厉害,阎小妹凭空幻化雪筝,抛在黑君脚下。 “这双手还没消肿,你知道你该做什么。” 她咄咄逼人,偏要将黑无常的所有骄傲,踩在脚下。 见黑君目光有恨,小妹凭空虚坐,交叠起双腿,得意的赏雪:“你不做你该做的,我就散了这具肉身的三魂七魄,让她做不成鬼。” 颜笑眉失了性命,肉身仍被她用以威胁。 世间最卑鄙之人,竟是眼前这个俏丽无双的小姑娘! “我可没有颜笑眉的耐性,十个数之内,我若听不到琴音,来世再见吧。” 俏音响起,她开始察数。 雪筝就在脚下,恨不能一脚踏碎。 胸膛三番起伏,黑君软软坐下。 琴响铮铮,小妹欢笑。 “你本来就不是男人,你只是我的琴姬。” ------------ 第一百六十九章 抓人喂狼 拼了命的奔跑,通常只为两件事。 一是自己有十万火急的事。 二是后面有人追着要杀你。 这两件事,都被白无常摊上了。 刚收了妹阎魔的天魂,他急着奔回地府找孟女。 在大理国骗了魍电夜探皇宫,她追在后面扬鞭问罪。 脚下生风还嫌慢,靴底已经把黄泉路蹭出了火星子。 皮鞭追在后面,哪有心思敲城门? 一道白光,破门而入。 又找来门司破口大骂:“他娘的,一个月拆一回吗?” 骂声未落,皮鞭声响,刚装好没多久的新城门,又碎成了渣子。 躲过这阵木屑钉雨,门司刚想再骂,看清破门之人是魍电,又将脏话生生的吞下了。 看着满地狼藉,门司苦苦思索:上次被砸,大家都发了财,难道这种好事又重来一遍? 门司在做白日梦的时候,白无常一溜烟逃进了孟女府。 撞碎窗棂就翻了进去。 皮鞭直追,魍电随行。 爬起来刚想跑,却被孟女揪住了白袍。 二话不说,劈头先挨十几个耳刮子。 孟女巧手如兰,左右开弓,打得白无常眼冒金星。 糊里糊涂挨顿揍,白无常苦笑问魍电:“电小姐不是以公道为己任吗?我无端挨打,你管不管?” 不管他胡言乱语,孟女笑问魍电:“够不够?” 听这些耳光响亮,孟女确实使了力气。 看白无常被孟女揪住的苦相,魍电冷笑一声,纵身离去。 终于送走了瘟神,孟女揪着白无常坐下。 喝了半杯水,白无常马上开始抱怨:“我给干娘做事,为什么还要挨打?” 斜眼看他满脸委屈,孟女一笑:“你看魍电那副气势,至少要摘你条胳膊,摘你条腿。我要是不用这招苦肉计,你能轻易过这关吗?” 揉了揉脸,白无常一声苦叹:“这么说,我还得谢谢干娘扇我嘴巴子?” “算你懂得为娘的用心良苦。” 替孟女倒了半杯水,推到她手边,皱眉古怪:“就担心我皮糙肉厚,可别打疼了干娘的红酥手。” 端起水杯,孟女扬眉一笑:“事情办成了?” 点了点头,将印在掌心的天魂给孟女察看。 天魂晶莹,像明珠碧玉,绝非凡人所能拥有。 满意的点了点头,孟女轻饮水:“那你该去找能送你回北冥雪山之人,到我这里做什么?” “为了让干娘能扇我耳刮子,解解手痒。” 反手一记耳光响亮,打愣了白无常。 孟女轻轻吹着纤纤五指,嘴角扬笑:“手痒解过了,说说你的鬼心肠吧。” 随口一句胡言,赚来耳光,白无常唯有苦笑:“回来和干娘商量商量,能不能把电小姐给我换了?” “一切都是你太聪明。”孟女娇笑,笑白无常一副苦相:“你只算计着魍电不归我管束,却没料到她更不归你控制。” “简直比黑无常还难伺候!” 叹自己自作聪明,对孟女讨好的一笑:“求干娘千万给我换一个。” “你以为是市场里买葫芦,说换就换吗?” 孟女一声冷笑:“换不了。” “换不了?”白无常急得说起脏话:“那我他奶奶的不是白回来了吗?” 正手再响一记耳光,孟女吹着手指,满眼得意:“不白回来,刚好为我解解手痒。” 回来一趟,只讨了十几个耳光,白无常走向门边,满腹牢骚:“跑腿的没有赏钱,还得挨打,这是谁定的规矩?” “你说什么?”孟女冷声,婷婷起身。 赶快推开门,一步跨出去,白无常满脸嬉笑:“我是说,这次从草原回来后,请干娘喝马奶酒。” 再临大漠,黄沙萧索。 秋草被牛羊啃光,只能等来年再绿漠。 牧民们逐草游历,只剩下灶台的印记,证明此处有部落驻扎过。 躺在沙子里,仰望天空,是无边的广阔。 广阔下,烦恼万千,谁能平息穷饿? 安静时,也心系天下,似乎忘了自己身中剧毒,百日后就会发作。 空中几声雄鹰啸过,落下一个白裘少女,粉面桃花。 少女抱膝,盈盈落坐。 话音甜甜,唤一声安答。 叹过一声,白无常以肘半撑身体,轻问少女:“白鹿安答,苍狼安答怎么不来?” “你还有脸问?”少女气得单脚拍地,怨声连连:“我大漠草原,差点被你害的让野狼吞噬,苍狼带着牧民去灭狼害了,哪有功夫来见你?” 说过了气话,狠狠诅咒他:“现在,数千野狼被你连累死,造下这么多杀业,看长生天饶不饶你。” “这份杀业,怎么能算在我头上?”白无常轻轻一笑:“带人打狼的是你的汉子,长生天要是公道,该把报应降在他身上。” 我的男人只有我能骂,谁许旁人说闲话? 气得白鹿举掌要打。 掌风还没落下时,白无常懒懒出声:“打伤了我,谁能救你们的雪山女神?” 手掌的边缘已经挨在他的脸上,白鹿硬是生生撤回法术。 被他一句话,就劝退了招,白鹿不甘心,改在他脸上狠狠捏了一下。 无所谓的揉揉脸,白无常长声叹:“难怪苍狼白鹿肯与我这个无名小卒结安答,也难怪你们肯推荐我去地府做白君。”忆起往昔,恍若昨日,真是荒唐的大梦一场:“原来早在万年前,你们就将我算计好了,就为等到这一天。” 一切都被他说破,白鹿毫不示弱,生生的顶了回去:“要说算计,你比我们还狠!” 结义安答,终于互相埋怨:“你偷羊喂狼,再放狼回草原,差点毁了我们万万年的大漠基业!” “狼吃肉,这是天经地义,关我什么事?” 他做出坏事,还敢狡辩? “你把狼喂得像肥猪,然后再断它们的口粮。” 白鹿开始细数白无常养狼小计。 “本来狼也可以啃树皮草根过活,但吃饱过肉的狼,谁还甘心啃树皮?” 说过了狼性贪婪,再骂无常:“你放恶狼回归大漠,一下子上万头,潮水一样的不能挡,我草原上的牛马肥羊,一天之内,折损大半,你害死多少生灵?” 骂他的时候,白鹿眼底有泪,真的心疼牧民的苦寒。 白无常受了骂,硬下心肠:“听说,吃过人肉的狼,再吃什么肉也不香了。” 人肉? 他什么意思? 白鹿不可置信,瞪着白无常。 “我能圈羊喂狼,就能抓人喂狼。”白无常面目阴冷,一声威胁:“如果不给我想要的,我保证,草原牧民,都是恶狼的口粮。” 这还是满目嬉笑的他吗? 这还是心存善良的他吗? 想起草原牧民,白鹿流下眼泪,怜音无力:“你想要什么?” “真相。” ------------ 第一百七十章 天劫难度 姬女的生活,表面繁华似锦,暗自独守悲怆。 夜夜浓妆艳抹,唱尽风花雪月。 只为讨文人墨客一声喝彩,几分银钱。 莺莺燕燕半生笑,谁怜年华逝水,残生零凋? 歌姬,舞姬,琴姬,无人能逃这种宿命,为一口饱饭,强颜欢笑。 黑无常不为饱饭,却做了阎小妹的琴姬。 屈辱,却不得不忍住。 除非,颜笑眉的肉身,他不在乎。 又怎能不在乎? 她用尽所有阳气,只为他随口一句热茶。 她化身为鬼,只为博君一笑。 黑无常爱憎分明,有恩必报。 可是这种爱慕,怎么能还得清? 白日里为阎小妹弹了一天的欢快,她唱得春花烂漫,美得冬风也笑。 已经有万万年没人陪她这么玩过了。 竟然演出少女的欢快,让彩蝶误以为她是颜笑眉,围着她绕。 捉弄够了黑无常,阎小妹驱走彩蝶,看了看消肿的十指,对黑无常说教:“你这种人,只能弹出悲苦,弹不出欢笑。” 动了动十指,隔空拨弄雨弦,弹了几个音调,得意满满:“手也快消肿了,看在你我君臣一场的份上,赐你明日最后一次为本君弹琴。” 心情好时,人也善良:“黑无常,今夜我把颜笑眉还给你,绝不偷听你们说话。” 咯咯两声脆笑,阎小妹舞袖生风,御在半空,像一朵盛开的梨花。 “不过,我说的话,你能信吗?” 留下一句捉弄,她声声艳笑,飘雪而去。 将雪琴埋葬,黑无常找到泼茶地,抓起白雪,细闻茶香。 淡淡一抹香,诉不尽爱慕情长。 夜深,月明。 无常不望月,只立在泼茶地,等阎小妹言而有信,等生命已逝的颜笑眉。 “小哥哥。” 欢声再闹世,她笑得依旧泉水叮咚。 她跃到近前,扬起笑脸:“小哥哥,你快看,我化了妆。” 洁额如霜,细眉弯月。 最是眉心一点红,点亮星眸。 樱唇贝齿,淡淡胭脂。 如瀑青丝映月明,粉颊飞红。 “好看吗?”她强忍几分羞,看着小哥哥的眼睛。 佳人在前,是画笔描不出的美。 黑无常轻轻点头。 “那你笑一笑呗。”她耍赖,晃晃小哥哥的手。 她化命煮茶,只求我一笑,怎忍心让她希望落空? 嘴角微扬,少年俊朗。 微微一笑,醉倒佳人。 “唉,你长的这么好看,我真怕别人说我配不上你。”颜笑眉毫不吝啬对他的喜爱,再次耍赖:“小哥哥,你的笑容太迷人,以后,只许你对我一个人笑。” “为何今夜化妆?” 他终于问我的容颜,好欢喜呢。 “不是我化的,我根本不会化妆。”颜笑眉顽皮的吐了吐舌头:“一定是那副魂魄给我化的,她对我可真好。” 她对你好? 她为达目的,已将你利用尽,连你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对了!”颜笑眉突然慌张,提心吊胆的问:“那盏茶,你喝到了吗?” 茶已入雪,残香消散。 “喝了。”黑君点了点头:“是世间最好的一朵茶。” 她笑了,在雪山里,终于让小哥哥喝到了我煮的茶。 “唉,早知道有今天,当初真该好好学仙法。” 叹息如兰,她诉尽委屈:“我用所有的仙灵化雪煮茶,可是我法力不够,水总是不开,不得已,只能搭上我的阳气……” “颜笑眉。”黑无常紧锁英眉,打断了灵音:“你用尽阳气,已经做鬼,你知道吗?” 小哥哥面目沉郁,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原来是说这件。 “知道呀!”她答的轻巧,毫不在意:“做鬼也没什么不好呀,身体更清,眼睛更明……” “做鬼后,只能昼伏夜出,永远不见天日。” “那又有什么关系?把晚上当白天过呗。” 她想的如此简单。 “不轮回的孤魂野鬼,早晚化妖,有地府刺客追杀。” “小哥哥不就是地府的人吗?你替我跟刺客说说情呗?” 追杀你的,何止地府刺客? “就算刺客放生,钟馗剑底留情,还有天劫难度。” 黑无常说尽鬼的凄惨,颜笑眉却愈发坚定:“小哥哥说过,没有那副魂魄,我早就在阴煞里冻死了。现在我做了鬼,不会再怕阴煞了。” 她的爱,勇气无边。 黑无常再也无言以对。 暗自拿定了主意,陪她走到天劫边缘,最后一刻时,只能送她轮回。 “我就是有一点点遗憾。”颜笑眉委委屈屈,轻轻叹气:“我没能亲眼见着小哥哥喝下那盏茶。” 她的心思里已经没有自己了,满满的装着黑无常。 被她如此爱慕,不知该怎么偿还。 对黑无常说尽了情话,笑眉羞得低头。 黑君无言,静陪佳人。 无声相对时,旖旎如画。 几分飘雪,再添情义绵绵。 就这样站着,站到满月笑,站到繁星甜。 一声见礼,划破静默。 “鬼臣白无常,参见君王。” 凭空落下白袍人,跪在颜笑眉与黑无常中间。 “猪头!你回来啦?” 见到白无常,颜笑眉直接给他改了称呼。 “啊?你是茶摊小妹?”白无常起身,扑去膝头雪,满声疑问:“你在小哥哥面前,不是应该时时嘴不闲着,叽叽喳喳的像小母鸡吗?” “叽叽喳喳的是燕子,咕咕咕咕的才是小母鸡。”白他一眼,对他做个鬼脸:“你这个猪头,你才是小母鸡。” 看清她化了妆,白无常扑哧一声笑:“小脸都化成小花猫了,太难看了!” 啊? 真的难看吗? 颜笑眉赶紧问黑君:“到底好不好看?你要不喜欢,我马上去洗脸。” “好看。” 跳笑着抱起小哥哥的胳膊,对白无常炫耀:“小哥哥说好看,气死你。” “你换招子不说话,又把自己画成小猫脸儿,还真骗了我一个跪。” 白无常苦笑,颜笑眉得意,再次俏笑:“猪头,我现在和你一样,也做鬼了。” 她也做了鬼? 难道被断了阳寿? 此言一出,白无常大惊。 偷看黑无常,见他轻轻点头。 本以为替阎小妹寻回九魂九魄就能救下颜笑眉。 谁曾想,第一魂还没交出去时,颜笑眉已化身为鬼。 数次未战先财,这就是北冥雪山。 ------------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杀一赠一 雪山冰林,三人聚首,两人欢笑。 颜笑眉挽着黑无常的手臂,怎么也不肯放开。 白无常酸她没羞没臊,她笑白无常是个说不成媒的猪头。 永远也斗不完的嘴,永远也说不完的笑话。 天魂在手,却不见阎小妹来索要,白无常有些讶异。 趁着和颜笑眉逗乐的时候,白无常突然语意深长:“要做好别人的小媳妇儿,除了要会做饭烹茶,洗衣绣花,还有一件事,你必须得学会。” 他说的那么认真,引来颜笑眉竖耳倾听。 “男人在说话的时候,女人躲到一边去。” 竟然等来这句话。 对他吐了吐舌头,颜笑眉回损他:“没有君子的谦谦礼,活该你打光棍儿!” 虽然嘴里骂他,手上还是不依不舍的放开黑无常。 也许是真的信了白无常的话,怕小哥哥嫌她不是个好媳妇儿,也许是听出白无常想要支走她的弦外之音。 扬起脸,对小哥哥甜甜一笑:“地府二君重逢,一定有许多大事要商量,小女子不问政事,我先去躲一会儿,等下摘些果子回来给你们吃。” 说过了话,乖乖的黑无常施了一个万福礼。 低眉顺目,温婉娇柔,像对待相敬如宾的小夫妻。 这边扭扭捏捏,转头就瞪白君:“有什么话,你快点啰嗦完,我很快就回来呢。” 腰摆风里柳,细步雨中燕,她喜滋滋钻入雪林,欢快离去。 目送少女远去,白无常故意一副无辜相:“我随口教她一句妇道礼,怎么被她嚼出赶人的味了?” 无心理会他的顾左右而言他,既然独剩二君相对,黑无常直说直话:“待她聚齐十魂十魄后,我与她,有一场生死决战。” 无常与妹阎魔决战,非同小可! 此一战,如果传将三界,地府会沦为万年笑柄。 只能倒吸一口冷气,白无常紧锁双眉:“这一战,小爷打算是输是赢?” 冷风四起,决心已定:“她打翻颜笑眉的茶,我必报此仇!” 打翻一盏茶,能有多大仇? 白无常闹不明白其中原由,也来不及问个清楚。 听到小爷要斩阎魔,顿时堆起满脸伤悲:“小爷,求你了,你输吧。” 什么? 输就是死。 他居然求我输! 拍拍自己的脑门,白无常一声苦叹:“我中了干娘的毒,唯有十魂十魄的阎小妹才能解开,小爷要是杀了她,也搭进去了我,十足的杀一赠一。” 说过凄惨,再次软语相求:“看在我陪小爷走过一趟东海的份上,你输吧。” 颜笑眉化身为鬼,黑无常被困北冥,白无常身中剧毒。 只要来过北冥雪山的,无一幸免,全都如临崖际,摇摇欲坠,只差阎小妹轻轻一推。 望向白无常的满眼乞求,心里泛起无际的萧索,黑无常沉声不语。 “小爷,求饶吧,向阎小妹称臣。”为求活命,白无常极力进劝:“她本来就是双君之一,跪一跪,不吃亏。” 他又在说贪生怕死,曾经在东海边万鬼闹世的英雄,毫无踪迹。 侧过身,不愿再看他那副软弱,黑无常轻轻一声:“你去吧。” “小爷,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到底答不答应?” 他穷追不舍,黑无常无心再纠缠,纵影远去。 望向四周峰,不见黑君影,白无常纵声大喊:“黑无常,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次我生死存亡,落入人手,帮不了你,你自求多福吧!” 说什么侠肝义胆? 夸什么兄弟情义? 都是假的。 喊声回荡,无人应声。 无奈的一声苦叹,白无常钻进林子里,四处去寻能为他解毒的阎小妹。 七彩斑斓雪,在黑无常的眼中,已再无颜色。 心里一片苍茫,更胜无际雪景。 平生做尽公义,到头皆是报应。 这就是天道无常,这就是命中注定。 月色冰冷,是前所未有的凄凉。 映在黑无常的脸上,勾勒出无际的阴郁。 一架雪筝飘飘,落在黑君眼前。 一身碧绿童女衣,阎小妹头梳两条麻花辫。 “黑无常,我言而有信,放任颜笑眉与你私说情话。” 她踏雪而立,青葱绣鞋,脚儿只有掌心那么大。 未着白袜,细踝如霜。 这一点点雪肤映星,点亮冬风。 “愿你也言而有信,为本君倾心抚琴。” 颜笑眉与白无常的生死,皆在她的覆手之间。 不依命,又能怎样? 横琴在手,黑无常十指落弦。 “等一等!”筝音未响,小妹俏笑:“看我这一身女童的装扮,颜笑眉是想哄你开心。” 她依衣论心,说出颜笑眉的心底:“郎不负妾意,黑无常,你弹一首开心的曲子。” 开心? 她一张仙子笑脸,一副毒蛇心肠。 不做君王万万年,依然掌握他人生死。 巧指勾弦,珠玉漫天。 她听音起舞,笑得灿烂。 “自在逍遥无所扰,最是痴情惹人恼。 风飘飘,雪摇摇,不如千醉两清消。 人间不说神仙好,青山花舟任我挑。 花昭昭,月渺渺,陪我半生红尘笑。” 唱的美,跳的俏。 最后一曲黑君筝,成全了她的妖娆。 千蝶随着灵音围绕,冰翅闪烁,洒下晶莹。 童女绿装,洒腿碧裤,辫子飞舞,她哪里像端坐森罗殿的阎魔,分明是落入凡尘的仙子。 收起嗓音,筝音飘渺,最后一曲,徐徐遥遥。 余音飞入雪峰,半空落下无常。 脚未沾地,笑声先行,笑唱歌的少女,笑舞蹈的佳人:“还骗我说去摘果子,却躲在这儿哄你情郎笑。” 落地时,紧挨美人,闻尽香气,又是调笑:“小媳妇儿,叔叔再教你一招乖,要懂得待客之道。” 得意洋洋,摇头晃脑:“客人还饿着肚子,你却有唱有跳,传出去,还以为我这个当长辈的没教好。” 终于忍不了他的啰嗦,阎小妹素手扬起,卷起风雪,摔了他一个跟头。 跟头摔得结实,白无常摸了摸头上的包,刚想反口质问,突然呆呆愣住。 “阎……阎小……君王?” 小妹冷傲,星眸赏雪:“你胡言乱语,该不该割你的舌头?” ------------ 第一百七十二章 霜漫之毒 生前谎话太多,下了地狱,要受割舌之苦。 小鬼拿着钝刀,把谎话者的舌头拉出三尺长。 慢慢锯下去,至少血溅十步。 这种罪,遭不完。 每天割三次,也许几千年。 别的女孩儿若是说要割你的舌头,也许是对你撒娇。 可阎小妹要说割你的舌头,你多半难逃。 扑通跪在地上,磕头扎到雪里。 白无常不敢把舌头伸出来,嘴里乌里乌涂:“留着我的脚,能替君王跑腿,留着我的手,能替君王勾魂,留着我的舌头,能替君王痛骂黑君。” “哦?”听他哆哆嗦嗦求饶,阎小妹更笑:“依你这么说,你浑身上下都是宝,哪里都割不得了?” 听到小妹笑了,自知她未动杀念,白无常终于敢抬起头,强作嬉笑:“如果君王偏要割我点什么解恨,我还有头发,指甲可以自断。” “草包!”小妹满眼不屑,斥骂一句后,轻轻一笑:“不过,你越草包,就越合我的心意。” 给了他一点笑脸,他居然自己爬了起来,伸出右掌,邀功给小妹看:“不但合心意,还十分好用。” 久违的妹阎魔命魂,就在他的掌心里闪耀。 见小妹星眸闪烁,白无常讨好的将命魂凝结成珠,小心翼翼的捧到小妹眼底。 莲足轻盈,踢飞魂珠。 天魂冲天而起,小命直追星月。 一道冷光耀目,小妹天魂归位。 “黑无常!试试我的两魂一魄。” 星月里,洒下冰箭雪刀,像数不清的雨丝,刺穿大地! 白无常吓得低头就跑,紧贴着雪峰,躲在崖底。 雪筝在手,黑无常纹丝不动。 铮铮丝弦,是他在舞风弄影。 风是横风,截断雨箭。 影是黑影,旋走雪刀。 看似凶猛的一招阎魔索命,只被几声音律破解。 赞一声好,小妹再现娇躯。 有天魂加持,她更加美艳。 “我就知道不白养你。”小妹笑看黑无常,两眼明艳:“有你陪我试招,实在美妙。” “两魂一魄,没有长进。” 将雪筝埋入雪中,黑无常一声冷笑。 看也不看这对主仆,纵身追峰,黑无常又隐去身形。 “炸不烂的穷鬼,绞不死的恶魂!”不等阎小妹发作,白无常追出两步,隔空大骂:“以手段高低论主子,活该你是个孤魂野鬼!” 一声冷笑,玉袖翻飞。 反手冰雪覆手霜,风打冻雨摔无常。 斜眼下看扎在雪里的白无常,小妹纤眉倒立:“白无常!你少在这儿捧他的场!” “啊?”翻起身,扑落满身雪,白无常委屈的有口难辩:“君王,万万不能冤枉鬼臣,我明明是替君王痛骂黑无常。” 兰指牵绕,化风为蛇,看着风蛇在纤臂上游走,小妹笑得诡异:“你说他炸不烂,绞不死,就是说我地府的油锅磨盘对他如同儿戏。” 轻轻一句话,白君冷汗流,刚想出言解释,又听小妹冥音:“你说他以手段高低论主子,注定是个孤魂野鬼,也就是说,天地间根本没有能胜过他的人。” 轻轻柔柔,道破白无常的话中深意。 本来缠在她手上的风蛇,已经莫名其妙的爬上了白无常的脖子。 有毒蛇在耳边吐着信子,白无常不敢动,苦笑连连:“君王,我已经中了孟婆的剧毒,不必再挨毒蛇咬一口了吧?” “哦?孟婆好狠的心,居然给无常下毒。”小妹浑装不解,眉毛高高扬起,嘴角甜甜有笑。 “此毒唯有君王能解。”怕风蛇袭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站得形同僵尸,再次软语讨好:“就算为了我自己的命,我也会对君王忠心无二。” “是吗?”小妹聚起纤眉,演出一副小女儿的天真:“是孟婆说,此毒唯有我能解?你信了吗?” “不但信了,而且信的五体投地,信的卑躬屈膝。”白君再表决心,脸上不再有英雄气:“万望君王悲天悯人,白小鬼儿的命不值钱,但也能为君王鞍前马后,留下吧。” 素手扬起,一只通天雪鹰自星月而出,快如闪电,直扑白无常的头颅。 小妹星眸透出杀气,看着白无常,像看一具死尸。 风蛇在喉,雪鹰扑顶,白无常无力的闭上眼睛。 帮她找回天魂,下场竟是等死。 阎君小妹,见识了。 鹰啸九天,杀气灌顶。 阎小妹的鹰,不会失手,一瞬间,脖子火辣辣的疼。 摸着淌出的血,白无常苦叹一口气。 只是雪鹰擒走风蛇,在他脖子上留的爪痕。 “冲你这回不躲,我信你有几分忠心。”小妹轻轻一笑,说的骄傲:“白无常,你信对了,霜漫之毒,三界中,唯有我能解的开。” 霜漫,双满,正印合她十魂十魄的命理。 擦去颈中血,白无常像抓到了救命稻草,站近阎小妹,满口为难:“君王,我能不能和你讨个恩赐?” 刚办成一件事,就想来邀功? 高傲的踱出两步,小妹赏雪不理。 “我再见君王时,能不能别跪了?”怕小妹疑他好不容易挣来的忠心,急忙把话说的像开闸的洪水:“君王与颜笑眉共享一具肉身,我实在分不清楚谁是谁?” 走到小妹侧面,看她无瑕的容颜,再说够啰嗦:“我这双腿,以后只跪君王一个人,不能便宜了颜笑眉。 远的不提,就说今天,颜笑眉把君王打扮的一身绿衫绿裤,哪能看出半点尊贵? 活像一个伺候人的茶摊小妹。 远看一根碧森森,还以为是站着死的鬼。 跳舞时,两条辫子撅啊撅的,没有一点大家风范,十足的野丫头鬼乱爬。 我还想笑话黑无常不懂美人,怎么纳了这么一个没有礼教的小妾。” 越说越难听,把她贬得一文不值。 直到阎小妹冷目旋起冰雪,白无常才自知失言。 狠狠掌了自己两记嘴,跪在冰雪飘摇地,不敢抬头看小妹,低眉轻言:“刚才,我说的都是颜笑眉。” 素手扬来雨幕,借雨中倒影,看到一个绿衫佳人。 明明一副俏丽,像独世美玉,偏偏被他说的如此不堪。 气得小妹解开辫子,披散青丝。 贝齿几欲咬碎,嘴里恨声漫雪:“白无常,限你七日之内,寻回我的天冲魄,它托在世上最善之人的命里。” 转过头,小妹身后站了万千雪兽,美人狞目:“若是逾期不回,我摘了你这双腿,让你想跪也不能跪!” ------------ 第一百七十三章 遭殃 丰都的城门还没修好。 门司满腹牢骚,骂遍了白无常的十八代祖宗,唯独不敢偷骂魍电。 本来森罗鬼城里,只有一个惹不起的黑无常,这回又来了个不听宣的小姑娘。 有眼尖的鬼,看到她的皮鞭上有一扣铁环,明明与黑无常的铁链同出一条,闹不清这对男女的关系。 就算是顾及黑无常的狠辣,也没人敢惹这位姑娘。 况且她近日又与白无常同出同回。 森罗鬼使和地府刺客? 都说鬼怪无情,他们却暗度陈仓吗? 门司在砸钉子,不知道从哪里拖来些木板,居然把碎成渣的城门重新拼好。 真是花费不少好时光。 反正岁月对他也没用,不修仙,不轮回,千年万年做只鬼。 他洋洋得意,觉得自己有大智慧。 眼见着还差几锤子就能修好城门,门司回手取水。 一声风响,割破水坛。 门司大惊,回头看,城门二次破碎,比前一次还惨。 瞪大眼睛,看着像逃命的一道白影,门司抖得说不话来,头顶冒出徐徐青烟。 来不及去找孟婆说啰嗦,白无常直追判府。 怕连累死了判官,不敢破门而入,滑进门缝。 还未能将气喘匀,看到满眼香艳。 薄纱半遮体,罗裙高提。 雪腿似白玉,斜坐判君。 回目看到白无常,孟女嘤咛一声羞。 藕臂紧紧缠住判官脖子,娇面扎到他的怀里。 突然有外人闯入,判官手足无措。 想推开佳人,再演斯文,奈何他皮影一般的气力,怎能推动怀里的丰腴? 耳边有美人的红唇热气,悄悄的对他诉说娇羞:“判郎,都被旁人看去了,你倒是……倒是赶走他啊。” 怕情人被白无常赏个精光,判官围起枯臂,环住佳人。 不敢直视白无常戏谑的眼睛,低下头,颤声说:“惭愧,惭愧。” “判官大人果然日夜操劳,是地府的楷模。” 巧遇香艳事,白无常不但不躲,反而松松的抱起臂膀,斜倚着门窗,笑看美人情郎。 日夜操劳,他又在一语双关。 “惭愧,惭愧。” 自诩君子,却实实在在被人撞到把柄,读书人也只剩下这一句了。 “不如,我先等判官大人忙完当下的公务,再聊聊我的事?” 当下,裆下? 他说话句句阴损。 “惭愧,惭愧。” 像学舌的鹦鹉,判官好像只会说这一句了。 丝衫渐渐落,露出香肩头,孟女红透了耳根,扭捏的问:“被白君笑话了,如果白君能不传扬此事,我家判郎有问必答。” 我家判郎,这四个字,甜到了判官的心底。 顿时来了精神,遮起孟女肩头:“我与孟妹,是真心相爱,我会明媒正娶的。” 一只幻影,却能摘走你的心。 这种幻影,一天给你换一个,也足够你用上八十万年。 “何必对我海誓山盟?我又不受你的情话。”白无常低头一笑,直说来意:“我没有阎王令,能问问一个人的下落吗?” 为保住孟妹的名节,判官只能任白无常说下去。 “世上最善之人。” “这……”判官苦笑,郎朗少年,已经满脸皱纹:“世上的善与恶,本来只在一线之隔,无常大人出这样的考题,叫学生怎么作答?” 做最后的挣扎? 白无常轻轻一笑,踱步取水:“答不出,你慢慢想,我不着急。” 看他好像有千年万年不走的意思,孟女娇羞,再咬判官的耳朵:“判郎,你快点告诉他,打发他走吧,再耗下去,我什么都被他看光了。” 她撒着娇,扭动腰肢,本就斜坐他的腿,这一磨蹭,又吸走了判官的魂。 “是长安城的屠夫,他叫肖岩霉。” 屠夫最善? 有点意思。 肖岩霉? 什么倒霉爹妈,会给自己的倒霉儿子,起这么个倒霉名字? “多谢判官大人。”白无常放下茶壶,打开门缝:“祝愿判官大人当下顺利,日日欢心。” 无常离去,孟女娇喘:“判郎,你看他,字字珠玑,还不是骂我没羞没臊?” 紧缠判官,她又风摆腻腰,喘得诱惑难当:“我不管,我不管,为了你,我连脸都不要了,你怎么赔我?” 有美在怀,还能说出什么? 一嘴含住红唇,双手爬满玉背,放肆的演完半场香艳,甘心去做她的奴隶。 古城长安,坚石壁垒。 见证了帝王将相,英雄美人。 曾经,唐服妖娆,佳丽丰腴,毫不吝啬的展现胸口的柔情,这里是才子的天堂。 如今,半壁江山沦落,盛古华夏,苦苦挣扎,是文人嘴里的故垒凋零。 日近残阳,风流院门外挑起红灯。 睡足了一天的姑娘们,已打扮的花枝招展,连肩头也擦满了香粉,等着今夜的恩客挑选。 运气好的,能遇到富家风流公子爷。 不但事情做的快,出手也大方。 运气差一点的,遇到强作文雅的儒生。 说什么仰慕红颜,谈什么不堪风流。 非得要你弹上几曲,对上几句。 绕来绕去,还不是只为做那件事? 露水恩爱,草草了事,却耗费你一夜光景。 占了便宜,恨不能连钱都不给,自以为已赢了姐妹的心。 运气再差一点的,来的是久经花林的汉子。 钱倒是短不了,但花样百套,翻来覆去,折腾的人都快散了架,总也完事不了。 运气最差的,是遇到攒了八年钱的穷鬼。 终于来玩一次,口都不漱,臭气熏天。 不到天亮,绝不离开。 陪足他一夜不说,想他变成回头客? 八年后再见吧。 星月高挂时,买卖家都收了铺面。 到了夜宴时分,是红灯笼下,龟公最忙的时候。 大开胭脂门,笑迎八方客。 龟公一夜的笑,并不比姑娘少,只是没有姑娘的笑值钱。 见谁都拱手笑,见谁都喊一声爷,为了挣下富人随手赏的碎银子。 唯独见了他,龟公狠狠吐出一口痰:“霉老弟,今天揣了多少?” 霉老弟就是肖岩霉,一脸横丝肉,两把牛耳刀。 身形高大,两臂扎虬。 好端端的一条大汉,居然连龟公都啐他。 从怀里掏出一把铜板,还没来得及换成银子,约有数十枚,摊给龟公看。 “这点钱,只能让你玩央姑娘。” 只要能玩上就行,肖岩霉一股脑的将铜板塞到龟公手里,大步踏开,闯门而入。 看着肖岩霉远去的背影,龟公又是一声咒骂:“一个倒霉,一个遭殃,你们俩八辈子也翻不了身!” ------------ 第一百七十四章 男人味 妓,屈辱的词。 也是辛酸的词。 辛酸背面,饱含委屈。 世道荒凉,穷人家的孩子养不住,先卖女儿,再卖儿子。 要几岁的小女孩儿有什么用? 买来作丫鬟? 别开玩笑了,哪个大户人家肯白养她十年,等她长大? 肯买小女孩儿回去养的,大多是妓院的鸨娘。 给她买新衣,给她佩首饰,教她诗词歌赋,教她歌舞弹唱。 恨不能天天锦衣玉食,比亲娘养的还周到。 一朝出落的袅袅婷婷,卖了初夜,十倍赚回。 女孩儿也认命,不过是伺候男人。 没有鸨娘养活,早不知道哪里投胎了,何来今日的年华? 这是安慰自己的话,否则,怎会白天不敢出门,怕被人指着脊梁骂? 鸨娘们好像都有一双慧眼,能以小见大。 自女孩幼小时,就能看穿她的年华。 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鸨娘买狄水央的时候就看走了眼。 在人贩子手里看到狄水央的那一瞬间,鸨娘心潮澎湃。 天生美人痣,额间一点红。 眼睛像星,纤眉如月。 薄唇不擦胭脂,兀自明亮。 十余年后,她必是惊艳长安的花魁。 看到了狄水央,像看到了金山银山。 如此精打细算的鸨娘,出了大价钱。 水央聪慧,一教就会,她是鸨娘的公主,谁也不敢欺负她。 直到美人痣变了。 一点红,长成了一片红。 一片红,长成了半脸红。 白天看水央,像罗刹转世。 灯下观少女,像恶鬼投胎。 水央从公主堕落成仆人,洗衣做饭,挑水砍柴。 她只能认命,任凭一双弹琴弄珠玉的巧手,慢慢粗糙,四处老茧。 即使是这样,赔了钱的鸨娘仍不解气,她要把水央卖成最便宜的妓。 可妓院里的龟公连免费玩她都不肯,只因她那似魂似鬼的半张红脸。 放眼长安城,肯在狄水央身上花钱的,只有肖岩霉一个。 肖岩霉是屠夫,什么都杀的屠夫。 偷来什么杀什么。 邻里们明知道自家的牲口被他偷去,杀了卖肉,但也不能奈何他。 被扒了皮的牲口,都长得一个样儿,告官也告不赢他。 不告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还养了个瞎眼的妈。 生活不易,看好自家的牲口圈吧。 给了龟公钱,肖岩霉闯进柴房。 又是他。 放下手里的洗衣活儿,水央轻叹:“今天不巧,我月事来了,恐怕……” 他不听这些,一步上前,拎起水央,开始剥她的衣裳。 “你别……”欲望在他的眼底,水央挡不住他:“我去铺床。” 既然挡不住,就只能认命。 铺床也不许,反手一巴掌,把水央打在地上。 他扑上去,压住水央,大手探进水央的素裙里。 “别撕破了。”水央哀求。 她越哀求,他越不听话。 不但撕破水央的小裤,还撕烂她的衣衫。 素白如雪的肚兜就在眼前,肖岩霉一把扯开。 他是头野兽,不顾一切的去肆虐。 夜已深,乌云遮星,苍天也不忍直视人间苦难。 脖子上突然被卷了鞭子,白无常被人提了起来,甩向星月。 彻空再一声鞭响,白无常低头直坠,落在一棵树上。 仰天看着半空中的鬼魅,白无常半声苦叹:“电小姐,每次都要用鞭子和我打招呼吗?” “你夜窥风流,不怕看瞎了眼睛?” “你是说肖岩霉和狄水央?”白无常坐在树枝上,微微一笑:“人家是公平交易,付了钱的。” “付钱就可以负心?”魍电一声冷哼:“他比鬼妖还恶,我去取他人头。” 魍电纵身,无常大惊。 不顾她的鞭打,拦住她的去路:“我的亲姑奶奶,你取他的人头,就是要了我的命。” 他满脸无奈,恨不能凌空给魍电磕个头。 “我知道你要取他一魄。”魍电冷声,驾风凌雪:“我杀了他,你如愿以偿。” “偿个屁呀?”情急之下,讲出脏话:“我是要取世上最善之人的一魄,你看肖岩霉那个德性,偷牲口,宰牛羊,卖了钱后嫖妓娼,有一点善人的影子吗?” 如果这种人也能被称作善,世上少有恶人。 “那他就不是你要找的人。”魍电飞向星月,执意甩掉无常,誓要取下肖岩霉的人头。 唉,怎么能不是呢? 阎小妹,颜笑眉,燕晓梅,肖岩霉,无论如何,都是这三个字音,来回颠倒。 其中原由,又不能对魍电明言。 纵身跃星,无常二次挡住魍电:“给我三天时间,如果我不能把他变成世上最善之人,电小姐随便下手。”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三天时间,谈何容易? 但他若变不成世上最善之人,也取不下妹阎魔的天冲魄。 “三天,我盯着你!” 冷艳一声,魍电纵身无影。 “盯着我干嘛?”白无常对着魍电去的方向大感不惑:“你应该盯着他。” 夜黑鬼办事,白无常又落到了妓院柴房屋顶,还趴在那片被剥开的瓦缝上。 欲望来的快,去的也快。 罗裙上沾满了血。 月事,是女人唯一的借口,也躲不过男人的欺负。 水央将破碎的衣衫捂在胸口,催促肖岩霉:“你快点走吧,被娘知道是你撕烂了我的衣裙,她会找人打你的。” 提起裤子,肖岩霉别好尖刀,将衣服搭在肩头,赤膊向门外走去。 恩爱过后,没有半点留恋。 “你等一等。” 她叫停了他,强忍娇羞,衣不蔽体的走到炕边,从枕头下方摸出两只饼。 单手将饼递给他,衣衫不能遮住曼妙,低下眉头:“我听说你有个眼盲的娘,你平时待她不好,一天只给她吃半顿饭,这两只饼……” “关你屁事!”反手一掌,打倒水央,凉饼跌入炉灰。 “老子下个月还来嫖你!” 他扔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是啊,我在他眼里,就是个最便宜的妓女,我却错把自己当成了菩萨。 轻轻揉揉被他打肿的脸,水央欲哭无泪。 捡起凉饼,擦去炉灰,重新藏在枕下。 换了沾血的罗裙,重新坐回衣盆,认认真真的为前堂的姑娘们洗净男人味。 男人味,永远也洗不掉。 走了旧的,来了新的。 好像地府里的过客鬼,永有轮回。 ------------ 第一百七十五章 猪狗不如 山野小路,鬼哭狼嚎。 肖岩霉踏步在回村的路上。 路过乱葬岗,鬼火招摇,他丝毫无惧。 活着没趣,烂命一条,谁还怕什么妖魔鬼怪? 一路跌跌撞撞,回到了院子门前。 院不像院,一堆破栅栏。 屋不像屋,几方烂木头。 钻到屋里,还没脱鞋,听见隔壁苍老的一声:“我的儿,你回来啦?” 老不死的,又在叫魂,肖岩霉勃然大怒! 跑到娘的屋前,一脚踹开屋门。 炕上坐着一个老婆婆,布衣褴褛,独守一盏孤灯。 听到踹门声,老婆婆跪在炕上磕头:“老爷们,我家什么东西都可以拿走,可别伤害了我的儿啊。” “你一个瞎子,点什么灯?” 他已经破口大骂。 “是儿啊。”老婆婆放下心惊,小心的解释:“我点灯,是给你照路,记得你小时候,出去玩,回来晚……” “你放屁!”肖岩霉高高的扬起手,攥成拳头:“要不是小时候你们给我起了这么个倒霉名字,我能事事都不顺吗?” 儿子又发火了,还是为了名字这件事。 老婆婆的眼泪早就哭干了,只能再一次苦着脸,对儿子解释:“我和你爹是给你取了严梅的名字,是想你像严冬里的寒梅,不怕风雪。是报户谍的地保弄错了,这才阴差阳错……” “滚滚滚!”攥起的拳头,终于慢慢落下:“少说这话糊弄我,就凭你个老不死的,还有那个死鬼,能想出严冬里的寒梅这种词?你们也配!” 一声凄哀的叹息,婆婆不再说话。 吹灭孤灯,肖岩霉转身就走:“最近生意不好,家里没有饭吃,你饿三天吧。” 所有的钱,送去妓院,却让亲娘饿三天。 魍电再也不能忍了。 管它三天之约,管它最善之人! 她像划过天际的流星,破云而下,直冲院落。 羽扇引风探路,白无常横切一招。 拦截了魍电动手,激怒了魍电的皮鞭。 “闪开,否则第一个死的是你!” “想解恨?”白无常何尝不是被气得白面青紫:“一鞭取人头,这么解恨可不过瘾!” 早已恨不能将这个贼子碎尸万段,魍电鞭打霹雳,引来天雷闹夜,杀气贯天。 “电小姐,肖岩霉该死,还有个人,也该死!” 白无常咬牙切齿,凑近魍电,说了一个混蛋。 听过了这人,魍电冷目逼问:“你想怎样?” 虚空凌下,白无常一声冷笑:“劳烦电小姐取了这人的魂魄,我要让他恶有恶报。” “好,先杀这人,再斩逆子,谁也别想逃。” 钻入遮天乌云,魍电去影无踪。 白无常遥望肖岩霉一身晦气,暗自叹息:“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若还不知悔改,我亲手杀你。” 誓言不杀生的人,居然要为肖岩霉开了杀戒? 最善之人? 值得千刀万剐! 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肖岩霉好像怎么也醒不过来了。 撑着头疼起身,去娘的那屋骂她几句。 结果娘攒了两个地瓜,自己没舍得吃,都给了肖岩霉。 吃饱了地瓜,也没能堵住他的嘴,又厉害娘亲几句,他晃晃悠悠出了院子。 夜黑乌云盖顶,今天该偷谁家? 怀揣两把刀,肖岩霉四处游荡。 家家的牲口棚,都加固了围栏。 也许该去临村跑跑腿。 一步三摇,摸黑赶路,听到田地边上有哀嚎。 嚎的凄惨,是两个声音。 难道是鬼叫? 鬼就鬼,我不怕报应! 拔出两把刀,肖岩霉趁黑摸了过去。 走得近了,发现是一片冬白菜地。 深秋种下,初冬收获,此时刚冒新芽。 哀嚎声就在菜地边上传来。 老远就闻到一股腥臊气。 一定是菜地里下了捕兽夹子,套住了野猪。 老天长眼,让我白得这个便宜。 大踏步走到近前,是一匹奄奄将死的狼。 呼呼嗒嗒的只剩一口气了。 狼旁边守着两个小家伙,居然是一条幼犬,一头小野猪。 两支悲哀的哭声,就是这条狗与这头猪发出来的。 天下怪事年年有,今天落到我头上。 管它多蹊跷,白得一匹狼,扒了皮,可以充做狗肉卖。 确认了野狼已经无力伤人,肖岩霉打开了捕兽夹子。 夹子几乎将野狼一分两断,这匹狼能撑到这个时候不死,也十足命大。 拖着半死的狼,走上回路,幼犬与野猪紧紧跟随,一直哀哭不已。 赶过,踢过,打过,但就是驱不散它们。 索性不理,由它们跟着吧。 将野狼拖回院里,肖岩霉累了满身臭汗。 掌起一盏孤灯,然后打水磨刀。 狼皮比狗皮坚韧,须得将刀磨亮。 幼犬与猪崽,此时已趴到了野狼身上,紧紧伏在狼的伤口,始终发出哀哭的嚎叫。 借着灯光摇曳,终于看清了这是一匹母狼,还在奶崽子的时期。 也许是这匹母狼用自己的奶喂养了幼犬猪崽,才招惹它们把它当娘。 “好心没好报。”磨刀时,肖岩霉轻轻一笑:“畜牲也是一个味儿。” 刀已亮,杀心起,肖岩霉站起了身,对野狼一声狞笑:“老子来超脱你吧。” 走近野狼,刀光晃晃。 见到他提刀走近,幼犬护在野狼前面,露出稚嫩的獠牙。 明知打不过,它也要拼命。 猪崽未长成,无力护母,爬下狼身,跑到肖岩霉脚下,跪了下来。 清清楚楚的流下两行泪,盯着肖岩霉手里的亮刀。 看到眼前奇景,肖岩霉心里大惊,仿佛听到猪崽求饶:“杀了我,放过我娘。” 一头猪崽,它要代娘受死! 一只幼犬,它要为娘拼命! 执刀的手,颤抖的像筛糠。 幼犬的低吠,猪崽的哭泣,一瞬间,都打入了肖岩霉的脑子里。 眼睛莫名其妙的湿了。 刀也莫名其妙的掉了。 双膝软了下来,肖岩霉跪在地上。 “猪狗不如。” 七尺高的汉子,滚下珠泪。 “原来我是猪狗不如啊!” 浑浑噩噩半浮生,今夜福至心灵。 畜牲尚且懂母恩,我妄为半世人! 望向娘的屋子,肖岩霉泪已成行。 手脚并用的爬向娘亲,像初生的婴儿。 “娘!娘!” 逆子醒悟,一声声炙热的呼唤。 像走丢了的孩子,重回娘的怀抱。 ------------ 第一百七十六章 赎身 天下最无私的爱,莫过于母爱。 天下最感人的泪,是母亲的泪。 肖岩霉嚎啕大哭,扑在娘的怀里。 一双苍老的手,是娘亲的双手,抚摸着他的头。 不管你有多少本事,在娘的怀里,你就是最安全的孩子。 相拥而哭吧,这是迟来的眼泪。 乌云也被感动,渐渐散去。 还了一片明月天,映亮了魍电的眼泪。 “你做到了。” 轻轻一声哽咽,魍电承认肖岩霉已是今夜天下最善之人。 “还不够。” 白无常轻轻一笑:“他得经的住下一关。” 唤醒孝子心,还有什么能比这个还珍贵? 儿认错,娘流泪,死死攥住儿子的双手,不许他再抽自己巴掌。 老泪洗过浊目,眼前渐渐光明。 儿子的样貌,从模糊到清晰,婆婆一声欣喜:“儿啊,娘的眼睛能看到了!” 捧起娘的脸,娘又能看见我了。 不但能看见了,甚至比以前更清明了。 “儿子,地中间怎么闪着金光?” 婆婆颤微微的手,指了一个方向。 顺着娘的手势看,只是乌突突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是不是娘的眼睛刚好,所以有些昏花? 刚想劝娘躺下,娘却劝说儿子:“儿啊,挖一挖,看看那金光是什么?” 逆子刚回头,怎能不听话? 别说在屋里挖个坑,就算娘要拆了房子,肖岩霉也会毫不犹豫。 取来铁锹,抡开膀子听娘的话。 儿子听娘的话,往往不会吃亏。 两锹下去,金光乍现,映亮了满堂。 再挖深一点,挖出了一坛金子。 倒出金子,堆了半炕,肖岩霉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是我儿孝心感天,这才得了老天爷的赏赐啊。” 婆婆跪在炕上,对着天向,拜个不停。 过了半生混蛋的日子,也过了半生穷苦的日子。 斗然而富了。 “娘。”肖岩霉跪在地上,求着娘:“这些年,我没少偷乡邻的牲口,我想把钱还给他们。” “好,好,我儿善良,为娘知足啊。” 这就是不识字的母亲,那么善良。 “我想给乡亲们修桥补路,赎我半生罪业,为娘多攒些福报。”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当娘的除了流下喜泪,还能做什么呢? 财富在手,却心系他人,这算不算世间最善? “够了吗?”魍电轻轻问。 “还得再等等。”白无常笑的深意。 分好了要还的钱,分好了要修路的钱。 半炕金子,已经不剩太多了。 犹豫了好几次,肖岩霉终于说出心底:“娘,我想给您娶个儿媳妇。” 当娘的合不拢嘴,笑的高兴:“我儿有钱了,能讨个漂亮的。” “不,娘,您的儿媳妇很丑,出身也不好,但我就是想娶她。” 他说的坚决,好像已攥住了媳妇的手。 “为什么?” 有钱应娶大家闺秀,为什么要娶出身不好的丑女呢? “她给过我两张饼。” 真情始于患难,肖岩霉浪子回头,是大情大义之人。 “够了!”白无常双掌一拍,笑得比婆婆还高兴。 “喝了他们的喜酒后,天冲魄就到手了。” 白天去砸妓院的门,最惹人讨厌。 龟公揉着睡眼应门,在看清了是肖岩霉后,破口就骂:“一大早晨遇到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我要见鸨娘。” 真想一拳打碎龟公的下巴,又怕误了大事。 “你疯了吧?鸨娘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吗?” 摸出身上的袋子,打开给龟公看:“现在能见了吗?” 龟公的眼珠子差点没掉到金子里,扭头就跑向后堂。 在妓院这种地方,只要金子足够多,你谁都可以见,不分白天晚上。 以金子引路,鸨娘笑得春风动情:“哎呦,肖大爷,可想死我家姑娘了。” 声音腻的像抹了粉。 无心和她多话,直接把金子倒在桌上,沉沉一声:“我要给水央赎身。” 金子多的能晃花人眼,鸨娘心里早就乐开了花,眼前却视而不见。 “我养水央十二年,吃的穿的戴的用的,全是我园子里最好的,都说她是我园子里的姑娘,可我待她,比亲闺女还亲。” 鸨娘一声冷哼:“肖大爷,你要买我的亲闺女,只有这点可不成。” “你!”肖岩霉摸向腰间,他却忘了他发誓不带刀了:“你让她干粗活儿,睡柴房,把她卖的最便宜,还有脸说什么亲闺女?” “肖大爷,你是来赎身的,还是来打架的?” 肖岩霉哪有替姑娘赎身的经验,真不该一股脑把金子全倒出来。 “不错,不错,鸨娘说的对,赎身不是打架。”在厅堂角落,突然有人插话。 寻声望去,见到一个白袍汉子,正在自斟自饮。 他不说话,没人主意到有他。 他好像是刚来,又好像是已经在这里等了许多年。 饮尽杯底,白袍汉子缓缓起身,走到鸨娘身边,抖出袖子里的金子,比肖岩霉的多出十倍有余。 “赎身就是比谁的金子多。”白袍汉子对肖岩霉轻轻一笑,转头又问鸨娘:“巧了,我也要赎水央姑娘,你该把她赎给谁?” 经营了大半辈子妓院,从没见过这么多金子。 这些金子,别说是给一个洗衣丫头赎身了,就是把整间妓院买下来都够了。 鸨娘就算再精明,此时也不敢再抗价了,老眼眯得睁不开,恨不能亲上白袍汉子一口。 “水央就归你了,随时把她领走!” 当即拍了板儿,将水央的卖身契交给白无常,又还了肖岩霉的金子,吩咐厨子准备上等酒宴。 “花酒改日再喝,我已等不及领走水央姑娘了。” 妓院开了后门,水央没有行李,只有一套衣裳。 卖身契在谁的身上,她就属于谁,这是她的命。 走在窄巷子里,默默的跟在白袍汉子后面,水央认下了她的命。 任他打我骂我,或是送给别人,也只能随他走下去。 快要走出巷子的尽头,闪出一个大汉拦路。 他一身朴素,浓眉紧锁。 手里提着一把尖刀,在秋日的辉映下,寒气逼人。 大汉是肖岩霉,世间只有他,才会为长的像鬼的狄水央拿起尖刀。 直视白无常,大汉一步逼近。 只做了一天最善之人,难道他又忘了本心? ------------ 第一百七十七章 花姐姐 刀,由来已久,不可考究。 也许是上古大仙留给世间的遗法。 即善,也恶。 大侠手里的刀,是济危扶难的善。 歹徒手里的刀,是泯灭人性的恶。 肖岩霉手里有刀,拦住白袍汉子和狄水央。 他看到狄水央跟在白袍汉子后面,眼珠子已经红了。 人已逼近,刀慢慢举起。 白袍汉子已被吓破了胆,情急之下,转到狄水央身后,将女人推到了前头。 看着肖岩霉眼底有泪,他的眼睛从来没有这么清澈过。 “你,别做傻事。” 秋风冷日,她穿的单薄,嘴唇微紫。 “水央。” 他看她的眼睛,他念她的名字。 反转过刀尖,将刀把递向躲在女人后面的男人,肖岩霉铿锵有声:“大爷,你喜欢我哪里,就剁掉我哪里,求求你把水央留给我。” 躲在女人后面的白袍,双手死死将水央推向前方,哪敢去接尖刀? 语句哆嗦的几乎拎不起来:“你快走快走,不然,我报官了。” 水央就要随他而去,自己怎能离开? 抛掉了尖刀,七尺男儿身堪堪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流了血。 “大爷,你把水央留给我,我给你做牛做马!” 歹徒居然跪下了? 刚才那副阵势是假招子啊。 白袍汉子稍有心安,也敢直起腰来。 眼见肖岩霉额顶有血,心知他对自己情真意切。 水央袅袅,转身跪在白袍汉子的脚下,未曾言语,珠泪先流。 “谢谢恩公替我赎身,这个憨人神智有瑕,不是故意冒犯恩公,求恩公千万别与他计较,不要报官,饶他去吧。” 她不求自由,竟然替他说情? 对对双双,两人跪下。 一个低述,一个磕头。 见这大汉乖巧如狗,白袍汉子胆怯全无,摇头晃脑,满脸得意:“水央不能留给你,世上丑得像活鬼的,只有她一个,我买她是要辟邪用的。” 他买了她的人,也买了她的尊严,任他侮辱自己,水央唯有低眉无声。 听他把心爱之人说得如此不堪,肖岩霉一拳砸在地上。 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不能保护她。 “大爷!”他又磕头,不怕磕裂了骨头:“我是个混人,不会说好听的话……” 将鸨娘退回的金子双手逢上,大汉又求:“我知道大爷不缺钱,这些金子,是我娶水央的聘礼,只要大爷肯成全我们,我们夫妻二人可以住在大爷府里,都是大爷的骡马。” 他说娶我。 为娶一个全天下最丑的女人,最便宜的妓,他愿意把金子给别人。 为了娶我,他甘心做骡马。 有他这分心意,此生无憾了。 眼泪不停的流,红唇紧紧的咬,留下心疼的印记。 大笑两声,白袍汉子把头摇的山响:“不行,不行,你这么大的个子,要是住在我家,还不得吃穷了我?” 他已经不耐烦了,伸手去拉水央,嘴里全是抱怨:“就买个辟邪的,怎么这么多啰嗦?” 他抓着水央的袖子,肖岩霉怕他带走水央,一把抓住他的腕子。 三人纠缠在一起。 水央哭,岩霉怒,白袍急。 晴天一声霹雳,抽碎乱局。 白袍汉子捂着被鞭梢扫红的手背,看到凭空而降的黑衣女人。 “再为难他们,我抽烂你的嘴。” 黑衣女人一声冰寒,斥得白袍汉子不敢做声。 “你们还不快走?” 天上掉下救星,成全有情的人。 肖岩霉去扶水央,水央依然有泪:“卖身契。” 卖身契是水央的人生,就揣在白袍的袖子里。 黑衣女子转身冷目,白袍汉子不敢去接她的目光,紧紧捂着袖子,步步后退。 皮鞭再起时,空中传来两声脆笑。 秋风散去,又是一个明艳的女人。 一身俏皮,笑问白袍:“白公子好风流,用金子赎女人。这件事,我该不该和南星姐姐说一说呢?” 莺莺燕燕时,她自散花香,是一个得意的新妻模样。 有她现身,白公子毫不犹豫,将卖身契摸出来,双手奉上。 两指接过卖身契,女子灵腕翻转,像变戏法一样,卖身契被一苗火焰围绕。 燃成了灰烬,烧断了束缚,还了水央一个自由。 水央又哭,喜悦的泪。 烧了卖身契,女子莲步向水央,轻轻一笑:“我来给你擦擦泪。” 纤指抹过,红印自消。 她不但给了水央自由,还给了水央漂亮的人生。 淤泥不染莲荷美,佳人出水更芙蓉。 半边红脸如鬼,此时化作娥眉。 光洁的一张脸,俏丽的美婵娟。 “便宜你了。” 女子笑面如花,对已看呆的肖岩霉轻轻一嗤。 扬手丢掉红花,任它飘散风里。 看着花瓣片片飞舞,白无常立即会意,笑说女子:“原来是花小姐搞的鬼,用红花遮去水央的无瑕,才保全水央不沦落风尘。” 被称作花小姐的女子笑的得意:“人间路窄,我本以为水央只和我有些渊源,没想到和白公子也有过往。” 白公子自恃巧舌如簧,在花小姐面前却十足的规矩,深深一辑到底:“花小姐家里已经有男人供你欺负了,就放过小可吧。” 轻笑抹过眼底,花小姐不理他的见礼,仔细端量了黑衣女子。 青丝如瀑,眉目如画,手缠黑鞭,一扣铁环。 “好俊俏的姑娘!” 赞过黑衣女子,花小姐转头白公子:“府里的黑少爷被这位俏姑娘替班了吗?” 魍电实在太像他,人人都以为她是黑无常。 白公子抬头轻笑,还未作答时,又听到花小姐一声冷哼:“南星姐姐知道这件事吗?该不该有人去告诉她?” “花姐姐!”白公子双腿变软,险些吓跪,忆起她曾经的随口小计,害得自己在人前狼狈。 若是她对南星说自己与女子共事,少不了添油加醋许多香艳。 看他急得喊姐姐,花小姐扑哧一笑。 明眸闪烁,婉转低回。 真像世间最美的花儿。 “肖岩霉,狄水央,你们箫笛和鸣的喜酒,由白公子替我喝了,千万争点气,把他灌醉。” 灵音说尽,飘飘欲飞。 白公子心急,一步追上,再低声软语:“花姐姐,南星那边……” 嘴角俏笑,下巴扬起,一声得意:“告不告你的黑状,全凭本姑娘的心情好不好。” 悬念未解,公子叹息。 “求花姐姐帮我捎句话。” “给谁?” “告诉韦公子,要夜夜给花姐姐洗脚,哄花姐姐开心。” ------------ 第一百七十八章 舞剑 她牵着他的手,漫步在雪里。 两串脚印,走过霜草,穿过冰林。 静静的跟他走在一起,尽管无言,心里也甜。 因为有爱。 有的人,天生不会笑,是黑无常。 有的人,笑声胜灵音,是颜笑眉。 泉水叮咚的笑声,渐渐扬起,慢慢回荡。 她笑的黑无常满目不解。 她说,她只想走走路,却将北冥地绕了几遍尽头。 她笑的黑无常心里发慌。 若不是有千蝶围绕,还以为她又换了妹阎魔的心肠。 笑够了后,牵着他的手,坐进冰林深处。 “小哥哥,你不问我为什么笑?” 眼睛像星,笑容如月,颜笑眉一问甜甜。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问你话,谁舍得不答? 偏偏黑君惜字如金,轻轻点头。 点头是什么意思? 是不问,还是想问? 早已习惯了他的沉默,颜笑眉丝毫不气,自问自答:“我笑,是因为我想通了两件事。” 女孩儿的心思总是古里古怪,她慢慢的说给小哥哥听:“第一件事,即使我不给小哥哥煮茶喝,我早晚也要变鬼。” 万物生灵,难逃一死,不如豁达。 “我跟爷爷修仙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偷懒,也没机缘得个长生,与其活到老太婆时再变鬼,不如趁着年华还在时,永驻青春。” 人人都求长寿,她却说青春陨命的好处。 恐怕世间只有她,才能想出这样的歪理。 “而且,我练阴煞气,就是为了和小哥哥在一起,做了鬼后,一切顺理成章。” 她又笑,红了脸。 忍下羞涩,生生赖他:“小哥哥是地府的鬼使黑君,能不能帮我跟阎王也讨个官职?不要多威风,端茶倒水的就行。” 为了和黑无常结定姻缘,她不惜做地府的丫鬟。 赖了他几句,也不见他答应,只有轻轻一叹。 也许是我太心急,可不该这样为难你。 放下耍赖,她轻轻又说:“第二件事,小哥哥沉默是金,但话说少了,总是吃亏。所以,我决定每天嘴不停,一个人说两个人的话,把小哥哥不说的那份也补回来。” 她说的声声入耳,笑的彩蝶纷飞。 这么悦耳的声音,也许永远也不该停。 她停下了,翩翩起身,在雪树冰花中,她是最漂亮的一朵。 轻轻折下两根枝,回首嫣然一抹笑,星眸流彩:“小哥哥,剑术,是修仙的入门功夫,我舞剑给你看,好不好?” 枝头有花,冰莹映霞,她素手兰指,轻轻舞动。 莲步碎,裙轻扬。 最美莫如女儿装。 雪枝俏,冰花亮。 最羞不过红新娘。 以枝代剑,她温柔妩媚。 裙摆飘飘时,她是最美的剑客。 若有天上的仙娥从此路过,也不免自叹弗如。 雪枝绚烂,冰花妖娆。 片片花瓣随风轻摆,佳人笑的比花还艳。 旖旎流转,满目温柔。 温柔的尽头,是花瓣如刀,刺向无常。 像横穿人间的流星,出手无情。 倚树赏舞的无常,已来不及躲闪。 本来不想与她硬碰硬,谁知她竟耍卑鄙的手段。 铁链出手,舞成黑盾,旋出阴风。 冰花四溅,流星自散。 冰花流星只是引路所用。 素手翻转间,雪枝成钩,破风而入。 一对索命无常钩,无情冷钩无常命。 温柔的佳人,眉目阴冷,不顾香躯绞成肉泥,扑向铁索黑盾。 索命钩是阎小妹的,鬼肉身是颜笑眉的。 再一次,妹阎魔不顾卑鄙,逼退黑无常的铁链。 黑盾虚无时,阎小妹飞身掠过,留下无常脸上一抹血。 鲜血如丝,绣过眼底。 小妹飘飘回身,一朵艳笑:“黑无常,这样都没能取下你的人头,你真是个万年难得的活靶子。” 无常不理,任血丝冻在风里。 “谁叫你说我两魂一魄没有长进?”捏碎手里的无常钩,扬掉片片花雨,小妹得意:“从今以后,我会时不时的教训你。” 把偷袭说成教训,卑鄙的让人无奈。 “黑无常,你最好一天十二个时辰别眨眼,否则下一次,划破的就不是你的脸。” 鲜血凝霜,黑君冷笑:“有你陪我练功,他日决战时,我赐你一场好死。” 轻轻一句话,赢了的小妹,倒更像是输家。 “你敢笑我陪你练功?”小妹气急,纤眉倒立:“黑无常,你主仆颠倒,我让不得好死!” 他说赐她好死,她说不得好死,这一对天生的对头! 明知打了无趣,小妹也幻雪成兽,招来通天雪狼。 铁链除了不能鞭打颜笑眉,三界里,何曾怕过谁? 仰天狼嚎时,铁链划过。 可怜雪狼一口未咬,败落成堆。 莲足踢雪,冰鹰横飞,还没冲出两丈远,又被铁索摘去双翅。 冰鹰苟延残喘,气得阎小妹亲手御风,将它抽碎。 “黑无常!” 美人樱唇,骂不出脏话。 见她不再出招,黑君意兴阑珊,再次坐回树底,随手摘下雪果,惬意的像踏春的游人。 他坐的舒适,吃的香甜,就连脸上的血痕也自映光辉。 “黑无常!黑无常!黑无常!” 小妹拼命踹着雪堆,像被人欺负了的邻家小妹。 无论多么平凡的女子,在穿上嫁衣的那一刻,是世间最美的女人。 何况狄水央又是美的不可方物,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今夜,她与肖岩霉成亲。 因为白公子说,择日不如撞日,他已等不及见到水央的新娘妆。 火红的嫁衣,羞涩的脸庞。 婚礼匆忙,新娘没有红纱遮面。 喜烛摇曳下,看呆了所有人的眼睛。 莫非是月里嫦娥临凡间? 要不是黑衣女子及时用皮鞭捆住流口水的白公子,差点上演三人拜堂的闹剧。 娶了天仙一样的儿媳妇,笑得娘亲老泪流。 “花小姐要你灌醉我,你敢不敢与我一较短长?” 红纱忘了准备,酒坛子一点没忘。 白公子抱了两坛酒,率先迈步院中。 早晨亲眼目睹花小姐为水央揭掉半边红脸,又见到她离去时,化身彩霞。 肖岩霉就算再没有见识,也知道花小姐是仙子下凡。 而白公子,看似处处刁难,若没有他出手舍钱,怎能赎回水央? 自己今夜又怎能娶到如花的新娘? 白公子能与花小姐聊尽旧故,一定也不是世间的凡人,多半也是神仙。 神仙找你喝酒,谁能得到这种机缘? 舍不得的看着黑衣女子,扶着自己的新娘回转洞房,肖岩霉咽下口水,随白公子走进院子。 ------------ 第一百七十九章 游四海 深秋夜风凉,喜酒暖人心。 残败的木屋,破落的院子。 两个男人两坛酒,喝的脸红脖子粗。 似乎忘了今时今地有人结亲,而新郎还在喝酒,渐渐深醉。 全天下的新郎,都是一个德性,任新娘独坐空房,他却不醉不归。 不过,这个新郎虽然现在未回,却说着天下最动听的情话。 “我爹娘给我取错了名字,让我倒霉了半辈子,直到今天,我才醒悟,如果这种日子算倒霉,我愿意倒霉十辈子。” 一句醉话,情定十生,这是天下最迷人的醉话。 可惜醉话是说给白公子听的。 看着新郎快要睁不开的眼,白公子笑问:“你拖回来的那条狼哪去了?” “我本来打算给它治好伤再放生,谁知道我和娘哭完后,再回院子里找它,它已经跑了。” 肖岩霉已经醉了,根本不问白公子怎么知道他拖回过一条狼。 “你知道那条狼是谁吗?” 话问的如此蹊跷,难道白公子也醉了吗? 肖岩霉听不懂,也不会答,只顾倒酒,却洒了一桌子。 “那条狼就是当年贩卖水央的人贩子。” 白公子不但醉了,还讲起了鬼故事:“是那位用鞭子的黑衣姑娘,亲手抓来人贩子的魂魄,打入狼的命里。” 仰首饮尽一碗酒,公子抬头笑秋风:“最毒不过狼子心,人贩子的心比狼还毒,活该被一断两半,惨死他乡。” 再倒酒时,语音更寒:“这还不算完,等着他的,还有十八层地狱的苦难。” 善恶终有报,因果饶过谁? 图财害命之人,冥冥之中,会有鬼眼盯着你。 秋风吹过,酒光映月,白公子似乎越喝越醒。 再饮一碗,站起身来,抖抖两只白袖,洒下金银无数。 一声嬉笑,满眼得意:“卖人的丢了命,买人的须破财。” 拍了拍肖岩霉的肩,指向满地财宝:“这是鸨娘许多年攒下的全部家当,被我隔空取来,作为我与两位小姐送给水央的陪嫁,愿你以后能好好待她。” 送了新娘还送财宝,真是遇见活神仙。 肖岩霉虽然已醉,也知恩人就在眼前,他想一跪谢恩,却滑到了地下。 抱起酒坛,白公子也席地而坐,醉说良言:“此地不可留恋,怕会惹来官司。你带了金子,与老娘和老婆一同去岳丈家中认亲,待换了身份后,再返乡行善事。” 岳丈? 水央的爹? 肖岩霉想问,却醉的舌头短,一双醉眼写满疑惑。 “你岳丈是朝里的大人物,顺着你老婆的姓氏想一想。” 狄水央,狄大人? “黑衣姑娘会将你岳丈的府邸写下,明日酒醒后,即刻动身吧。” “肖岩霉。”白公子放下酒坛,平地起身,是前所未有的眉目清晰:“你已从善,万不能再被钱势迷了双眼,若再有恶念时,就想想那条狼的死相。” 无力的醉拍自己的胸膛,肖岩霉起誓:“恩人要是不信我,就挖出我的心。” “你的心,属于狄水央。”白公子醉笑:“不过我却要拿你别的东西。” 只见月下白影如电,肖岩霉沉沉睡去。 笛声水央漪,箫音严梅意。 最善之人,娶最美之妻。 又是一对命中的佳人。 回程路上,徒步秋风,白无常不急不徐。 妹阎魔给了他七天时间追回天冲魄,他只用了三天就印在掌心里。 路过黑树林时,他迈过一道鬼打墙。 看到一条被倒吊的残狼,受尽苦难。 伤口撕裂,血流七窍,这条狼却怎么也死不了。 “恶仆偷家主,贩卖做妓娼,一切都是你活该。” 轻轻一声嘲笑后,再对夜空拜了拜:“谢谢刀小姐与风小姐的成全。” 月色下,枝头间,徐徐清风弄枯叶,现出两个俏皮的女子身影。 一个细柳蛮腰,斜挂双刀。 一个素手空空,冷艳无笑。 魑刀,魅风,森罗两大刺客现身人间,白无常已经赚了好大的面子。 “白无常,你让我们姐妹扮猪扮狗,该给个什么交待?” 原来,那夜的幼犬猪崽,竟然是魑魅所变! 演一出假戏,换一个善人,真亏他想的出来! 深深辑过一礼,再谢师妹大义。 “劳烦两位小姐,等恶狼归西时,押它的魂魄回地府,先带它游四海,再带它转九州。” “四海九州?”魑刀轻笑:“我地府还有这样的好去处?” “炸油锅,雅号游四海。绞磨盘,美名转九州。” 极尽残忍的刑法,偏都有文雅的明目。 垂死的恶狼听了,浑泪两行。 “白无常,你不说交待,还留下新的活计,是欺负刺客比鬼使的官阶低吗?” 昔日顽皮的水中宝,已化身冰冷的地府女。 一句冰寒,冷透人心。 隐去眼底的悲意,白无常轻轻叹息:“风小姐初来地府不多时,恐怕还不知道鬼使是森罗里垫底的官职。” 叹息过后,堪堪苦笑:“鬼使做事,万事求人。”三次行礼,语出软弱:“为了善恶公道,求两位小姐再辛苦一趟。” 魑刀抽出弯月冷刃,轻轻擦亮:“要不是看在魍师妹与你共事的情面上,你就算给我们磕九个头,我们姐妹也不会扮猪扮狗的陪你玩。” 一切都是魍电的面子。 不管是谁的面子,只要恶有恶报就好,白无常轻轻谢过。 安排好了人贩死后的悲惨,转步出林。 手缠皮鞭,黑衣魍电,正在等他。 抹去头上冷汗,白无常一声自嘲:“电小姐是刺客,刺客深夜等我,不怕吓破我的苦胆?” “你死你活,与我无关。” “最好别死,否则怎么回答电小姐的疑问?”白无常善于辨色,已知魍电心中有问,随手一指月亮:“如此美景,不可辜负,小可愿陪电小姐漫步人间。” 飞雪冻碎调戏音,魍电翩翩凌空,强压无常一头。 头顶风吹雪打,无常自说自话:“花小姐与狄水央的渊源,我也只是妄猜。” 迈步秋野,一声叹息:“那夜仆人偷女主,还在女主幼年时,恰逢昙花一现。 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仙子善心,所以赐给水央眉心一点红,他日才有红花遮面的护佑。 只可惜,那时花小姐还有自己的情劫未解,未能救下女主,不免落下遗憾。” 猜完前情,扬眉得意:“昔日仙子的遗憾,今日鬼使来圆满,我为地府积了这么大的德行,能换来电小姐一笑吗?” 抬眼望空,只剩余雪飘然,魍电不见踪迹。 “我说了这么多,她到底听没听见?” ------------ 第一百八十章 烤羊排 眼底的伤痕已淡,像美人的胭脂笔,轻轻抹过。 一点点小伤,心碎了佳人。 想摸摸他的脸,又怕触疼他的伤口。 泪珠转在眼底,踮起脚尖给他吹吹。 真希望受伤的那个,是我。 心疼刻在心里,像小姑娘受了委屈。 “小哥哥。” 她轻轻唤。 “是不是我伤了你?” 她低下头。 月在头顶,耀亮眼眸。 还没问清原由,她已开始自责。 她的问题,黑无常不能答,除非骗她。 “仙气可以烹水,雪山没有茶叶。”多日的疑问,轻轻出口:“你是怎么煮的那朵茶?” 她嫣然一笑,转身从怀里摸出女儿香囊,是另半朵茶花。 轻轻打开,茶香陈郁,有几粒黑茶。 “这是西贡普洱,温润浓厚,安神最好。” 夸过了随身茶,如兰一声叹:“可惜,我的仙气和阳气都用完了,不然一定再煮给小哥哥喝。” 为一盏茶,陨一条命,是不是真的值得? 爱不是交易,只要喜欢,一切值得。 淡淡飘雪,佳人如画。 如此美景之际,天上掉下来一只羊。 肥羊落在厚雪上,爬起来就逃。 正在颜笑眉奇怪时,天上又掉下来一个人。 见到羊跑了,他爬起来就追。 “猪头!” 颜笑眉咯咯脆笑,认出这个逗趣的汉子就是白无常。 他追羊,颜笑眉追他,踏起雪雾重重。 羊腿短小,受不了厚雪的牵绊,没跑出多远,已被白无常抓住。 将羊抱在怀里,白无常眉目大喜,可惜刚刚转身时,又被颜笑眉抢去了。 纵起风,躲在小哥哥的身后,看着追来的白无常,皱起眉头问他:“你要把这只羊怎么样?” “冷水下锅,水滚即好,小刀割肉,炒盐佐料。”白无常说的口水直流:“一半用水煮,做成手把肉。” “横穿枝条,文火慢烧,油香四溢,波斯胡椒。”用手擦去口水,他快等不急了:“一半用火烧,做成烤羊排。” 紧紧将羊护在怀里,颜笑眉又往黑无常身后缩了缩:“你别做梦了!哪来的胡椒?哪弄的枝条?又哪里有锅灶?” 正在笑他时,白无常指了指天。 莫名其妙时,星空深处,噼里啪啦掉下来一大堆,全是厨房里的事物与调料。 他不但能自由出入北冥了,这种东西,也能随意带进来了? 颜笑眉几乎看呆了眼,侧头想了一想,明眸突然闪亮:“没有火!” 白无常得意的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把火折子,随意挑出一根,迎风晃了晃。 一苗阳间火,映亮星月天。 “吃饱了肥羊肉,再喝普洱茶,刚好可以解油腻。” 贼耳朵,这都被他听到了,他到底来了多久? “普洱茶……”她转转眼珠,突然耍赖:“是给我小哥哥的。” “大姑娘家家的,这么小气?”看她那副小心翼翼,白无常逗她一句:“这么抠的媳妇儿,谁敢娶?娶回家去,男人都要被你管穷了。” “你!” 被他逗的脸红,颜笑眉唯有跺脚。 “你没柴没火,死抱着你的普洱茶有什么用?”一个问题,拿住她的死穴,白无常像打了胜仗的将军:“把普洱和羊交出来,保你小哥哥吃的满嘴流油。” “羊羔羔这么可爱,你居然要吃它?”颜笑眉不依,死死抱着羊,骂他两句:“猪头!妖怪!” “普洱叶子也挺可爱的,还不是被你煮了?”还她一句嘴,白无常满脸无奈:“你不交普洱茶也就算了,可是这只羊是我的,你凭什么扣下?” 他言辞凿凿,颜笑眉说不过他,只能向黑无常耍赖,委屈的叫一声:“小哥哥。” “把羊给他。” 淡淡一声,像孤独的月光。 难道小哥哥馋肉吃了? 不帮我,居然帮他? 委屈的迈出两步,又听到黑无常轻声说:“他不亲手杀生,看他怎么水煮火烤。” 原来是这样。 有小哥哥亲口这么说,颜笑眉不再替羊羔忧命。 轻轻放下羊羔落雪,得意的对白无常一笑。 肥羊就在眼前,白无常满眼无奈,叹一口气,试探着问向黑君:“小爷,你助我杀了这头羊,我给小姑娘火折子和柴火,让你们干柴烈火的煮普洱。” 干柴烈火? 他满嘴胡言! 真羞死人了! 黑君还未斥责,美人已经蹿出。 素手飞扬,舞起清风。 仙气已经全无,但招式没有忘记。 掌风如波,飘飘扬扬。 没有威风煞气,更像翩翩起舞的姑娘。 白无常哪肯与颜笑眉对招? 满面嬉笑的抓起肥羊做盾,去挡她的玉掌,嘴里逗趣有声:“打准一些,打死了羊,我们第一顿先吃手把肉。” 有羊隔着,颜笑眉不敢下重手,气的倒立纤眉,足踢飞雪。 雪雾扬起时,白无常得意有笑:“一言不合就动手,这么凶的媳妇儿谁敢娶?娶了后,男人还不……” 啰嗦没说完,鲜血溅一脸。 一只五指如勾,穿透羊身,抓向白无常的心口。 地府的看家本领,鬼手摘心! 撒开羊,白无常侧身滚雪,低头就拜:“鬼臣幸不辱命,已为君王追回天冲魄。” 爪风追向头顶,黑发凝结成霜。 佳人粉袖染血,一声娇喝:“谁许你带这些肮脏进北冥的?” “鬼臣心疼君王每日只吃素果,特献肥羊一只,以表鬼臣……” “我还轮不到你心疼!”阎小妹收回掌风,转身冷问:“你的忠心就值一只羊?” “如果君王不喜欢羊肉,下次我扛几头牛。” 卑躬屈膝,溜须拍马。 “把这些给我煮了。”阎小妹从怀里掏出一只香囊,扔到白无常眼前,一声无情:“我也想尝尝,这种用命换来的茶,究竟是什么滋味。” 没有半句啰嗦,白无常打开香囊,拈出一粒黑茶。 “都煮了,一粒不剩。” 颜笑眉为了能让黑无常独享,一粒不出,阎小妹却要一粒不留。 “普洱味苦,如果都煮了,怕君王难以下咽。” “白无常,你是不是舍不得?”小妹阴冷两声笑:“如果太苦不能喝,我就用来泡脚行不行?” 收起香囊,白无常轻轻再问:“普洱配肥羊,也是美味一场。君王,羊已死,别糟蹋。” “好,念在你听话,赐你这顿吃。”赏过了白无常,小妹瞪起眼:“一定要收拾的干干净净,不许有半点血腥气。” 讨好的对小妹一笑,白无常挺起胸膛:“有我在,保证连骨头都不剩。” 素手幻来雪筝,小妹凌风弄弦。 “黑无常,我抢走颜笑眉的茶,你抢不抢?” “我不急于此时。”黑无常学会了忍耐,阴目出声:“决战之日,我要你怎么喝进去的,就怎么吐出来。” 琴音曼妙,小妹狂笑,似乎笑黑君无知。 “黑无常,今夜,我要伴筝饮茶,纳回天冲。” 美人望月,分外妖娆:“你好生调养生息,做我的练招靶子。” 筝声舞动飘雪,小妹音轻,像诉说情话:“但愿你福大命大造化大,能抵住我的两魂两魄。”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天冲归位 筝与茶,像永远的恋人。 美人斜坐冰花,弹筝赏雪,如诗如画。 换掉了沾血的粉衫,一袭桃红的娇艳,她是天地间最美的花。 冰案上有雪筝雨弦,还有白无常进献的一盏冰茶。 茶香渺渺,落雪飘飘,美人嫣然一笑。 茶在手边,筝音渐消,小妹兰指如花。 轻轻拈起冰盏,香茶凑近鼻尖,轻笑过后,意兴阑珊。 “不过如此。” 斜袖滴去新茶,空余冰盏寂寞。 她抢了颜笑眉的茶,满目不屑,不饮弃掉,只为打压黑无常的骄傲。 “白无常。” 一副君王的尊贵,小妹低眉,一声轻唤。 白袍勤快,急忙凑近,一声讨好:“君王可是要纳回天冲?” 美人轻轻点头,白无常连忙从掌心里摘下一颗明珠,捧到小妹眼底。 明珠映月,温柔婉转,是落入凡尘的星辉。 提袖轻盈,素手如花,小妹兰指拈珠,却突然滑落。 怎能让天冲魄坠雪? 哪有闲暇顾及红袖累赘?急忙探身去接。 接的神色慌张,接的青丝凌乱。 方才的宛若仙子,方才的气度非凡,这一瞬间,都变成了狼狈不堪。 珠在手里,厚厚的一层油腻。 星眸倒立,瞪向白无常。 “刚才为君王煮茶时,鬼臣吃了些手把肉,可能是羊油没洗干净,才……” 主仆相对视,两脸尴尬。 话没说完时,一声冷笑破冰寒。 顺音去看,黑无常傲立雪中,负手望月。 刚才抓珠子的狼狈,一定都被他看去了。 他的眼里虽然有月,明明也写满了轻视。 笑我装腔?笑我做作? “黑无常!你鬼笑什么?”白无常护在小妹面前,满目忠心耿耿,义正言辞:“君不知老马也有失蹄时,可怜你没见识!” “你说谁是老马?” 小妹冷声,冰雪更寒。 吓得白无常转身吐舌:“君王切莫疑心,我是在替君王教训黑无常。” “你滚开!” 摔碎雪筝,踏翻冰案,劈手砍向白无常。 一见小妹进招,白无常抱着脑袋就逃。 既然风雅全是狼狈,小妹已不顾狰狞了! 红裙冬风,小妹不理白无常,单掌推向黑君。 负手望月,飘飘升空,黑君轻视小妹的招数,有如不见。 掌风不收,劈起暴雪,幻化成百般兵刃,烈烈刺向黑无常。 甩出手中铁链,任它旋转如飞,盘旋在黑靴底下。 铁链旋如车轮,挡住小妹兵刃。 绞碎残雪,四处乱飞。 “此战无趣。”兵刃消散时,黑君转腕,召回铁链,依旧仰首望月:“纳回天冲。” 天冲明珠,还在小妹的掌间,她居然忘了纳回,可见她方才的气急败坏。 “君王,天冲归位,揍这小子!” 远处,传来白无常的呼喊,他正忙着扑打头上的落雪。 这个草包,要不是他抹了我天冲魄都是油,我怎么会在黑无常眼前这么狼狈? 尤其在我孤傲演尽后,更不堪入目,任他取笑! “白无常!”小妹破音大吼:“你给我滚过来!” 怕小妹再出招打他,白无常只迈出两步,就堆起满脸苦笑:“君王,鬼臣这双耳朵还勉强算灵,就站在这儿,等君王的吩咐。” 连唯一的臣子都不听她的调遣,又惹黑君冷笑。 “你现在滚出北冥,寻回我的地魂!”小妹气得已忘了骂他,死盯黑无常,恨恨的下令:“在地命之人的命里!” 天魂托天命,地魂入地命,实在是合理的不能再合理。 “君王,我三天追回天冲,能不能让我歇歇腿?” 他在讨价还价。 “你唯一的长处就是跑腿。”小妹终于阴冷转身,冷问白君:“如果想歇腿,不如砍了吧?” 抹去额上的落雪,白无常讨好的一笑:“不是我想偷懒,是我想亲眼看到君王纳回天冲,手刃黑无常。” 他原地不动,诸多理由。 “该让你看的,你自然会看到。”小妹有些失了耐性,贝齿紧咬:“看到不该看的,我挖了你的鬼眼!” 剁腿剜眼,好像是用在小鬼儿上的地府酷刑。 被小妹说的低头一叹,白无常轻轻叫苦:“那只羊,我还没吃几口……” 红影欺近,莲足九踢,招招直取白无常的脑袋。 小妹脚踢连环,白无常哪敢再啰嗦,矮下身形,爬着就跑。 跑的手忙脚乱时,扯着脖子大喊:“黑无常!你别狂,等我为君王寻回地魂时,看你怎么收场?” 看他一路扬雪,小妹不再追赶。 婷婷转身驾风,飘到黑君眼前。 泄不去心头火,小妹怒喝:“像白无常这种草包,是怎么进我地府混事的?” 冷目望月,黑君轻问:“你来问话,还是打架?” 一声冷哼,小妹恨意:“无常兄弟好情义,他逃走前的言下之意,是我双魂双魄在身,也不是你的对手。” 冷笑扬在嘴角,俏看黑君骄傲。 收起望月眼,英目看小妹:“你来吵架,还是打架?” “你找死!” 不容喘息,小妹掌风如刀,割向黑君咽喉。 飘飘后跃,黑君不屑还手,冰音落雪:“纳回天冲。” “你真想见识我两魂两魄的厉害?” 厉问过后,小妹灵腕转动,将明珠天冲,抛向雪空。 红袖飞舞,小妹凌风傲雪,让天冲落入她的印堂。 美人额心一点亮,好叫人间俏芬芳。 如月的眉心,抹过一珠冰霜,是最美的彩妆。 天冲归位,小妹幻雪。 一幻雪成兽,厉爪与血口。 二幻雪成刃,短刀与长棍。 三幻雪成鬼,恶嘴流口水。 四幻雪成风,纵横无影踪。 五幻雪成冰,飞刺夺月星。 六幻雪成雾,弥漫遮天幕。 红裙招摇,小妹冷笑。 婉转雾袖时,六幻降神通。 迷雾昭昭的深处,传来小妹的艳声骄傲:“黑无常,你想见识我两魂两魄的神通?我偏要遮起迷雾,让你死也有憾。” 迷雾里,传来雪兽与雪鬼按捺不住的嚎叫,小妹更傲,扬起半空中的狂笑:“你若肯跪下认君,说不定我念在君臣一场的情分……” 话未说到尽头,迷雾里万般躁动。 蓦然间,冰雪四溅,鬼哭狼嚎。 我未落下逐杀令,鬼兵怎敢擅自动? 小妹不解,低头下望。 奈何脚下迷雾遮目。 佳人爱美,最不愿意放出眼中鬼火破雾观瞧。 急忙舞起红袖,扑散迷雾。 破除一层聚一层,奈何雪雾总重重。 脚下的雾,像有一万年那么厚,却遮挡不住雾里传出的隐隐拳风。 ------------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万朵茶花 雾,最迷之物。 说雾迷,不是因为它能遮住双眼,而是分不清善恶。 仙雾,妖雾,鬼雾,好像神仙妖鬼都喜欢雾。 晨雾,山雾,水雾,人间也处处是雾。 说雾像雨,不够畅快淋漓。 说雾像霜,不懂初冬冰爽。 雾,沦为最无聊的事。 最无聊的事情过去后,往往都会跟着有趣。 北冥雪山的雪雾,被阎小妹的红袖驱散。 凌空下望时,星眸大惊,花容苍白。 她看到不是有趣,是遍地茶花。 五彩斑斓雪,朵朵争相艳。 雪做的茶花。 黑无常轻轻张开手掌,飘落最后一朵茶花。 茶花数万朵,层层叠叠。 每一朵,都和颜笑眉绣的一模一样。 那朵茶花,她不但绣到了钱囊上,还绣在黑无常的心头。 鬼兵魂兽两皆无,只余少年双拳沾雪。 六幻神通,一招未出,迷雾深处,已被他双拳横扫,片片落花。 这片迷雾,遮住了小妹的眼睛,看不见英雄的招数。 风烈烈,红袖舞,小妹纤眉蹙。 “你!” 他不认君,他不怕死,小妹无言说愤怒。 “你泼一盏茶,我陪一地花。” 英雄轻轻,傲凌天地。 颜笑眉的茶。 他在说颜笑眉的茶! 我是地府双君,他竟然轻视我不如一盏茶! “黑无常!”小妹凭空幻来冰剑,点指黑君眉心:“你敢这么说?不怕我杀她?” 冰剑颤抖,是小妹气急的心。 “你不会。”轻轻吸气,依旧冷声:“魂魄回来的越多,你越不会。” 杀了颜笑眉的肉身不难,只是轻轻一抹脖子。 可又得去寻魂魄的着落。 如颜笑眉一般无暇的契合,也许万年难遇。 一魂一魄时,小妹也许舍得忍痛。 两魂两魄时,小妹难以割舍。 小妹聪明,黑君不傻,他们都懂这个道理。 “你以为我不杀她,就没有别的办法制你了吗?”抛掉冰剑,星眸倒立,小妹咬牙切齿:“黑无常,从今往后,这副身体只归我用,她永远不会再醒过来了!” 召回小妹的冰剑,在掌间化冰为雪,幻雪成花,再洒下数朵清茶。 “你不会。”飘去指尖的花朵,黑君狂傲:“你要与我斗法,须有调养生息,为保肉身有灵,必须让她醒来。” 说破了小妹的破绽,再进一声冷笑:“否则,你功力折损,绝非我的对手。” 说来说去,他护定了颜笑眉。 小妹斜视黑君,轻轻一问:“你爱颜笑眉?” 今日之争,落地成局。 无心再与小妹争口,黑君踏雪追星,落入雪峰。 遗下万朵茶花,陪伴笑眉落茶。 三界里最美的花,都在孟女的院子里。 因为美丽的花,往往最毒。 这次白无常再回孟女的院子,不但不急不徐,而且昂首挺胸。 举手推开屋门,大刀阔马坐稳。 刚要端壶倒茶,被纤手在后脑勺儿打了一巴掌。 “儿不敲娘的门,也要挨打?”举手揉揉后脑,白无常一脸苦笑。 轻轻一笑,孟女坐下,灵音飘飘:“如此说,娘进儿的门,也不用敲了?” “别,娘,咱们还是互相敲敲吧。”立即服软,满面嬉笑:“我活的苟且,别让娘看到污七八糟,好像判官一样可笑。” 污七八糟与可笑? 拈起兰指,红雾在指间招摇,孟女嘴角扬笑:“你莫非是在指桑骂槐?” 连忙以手做扇,摇走孟女的指尖红雾,从腰里解下一只牛皮囊,讨好的推到孟女眼底:“我是说,儿不说瞎话,给娘带回了草原的马奶酒。” 斜他一眼,打开酒囊,立即飘来奶香酒浓。 凑到鼻尖轻轻一闻,孟女眉头微皱:“你会这么乖?下毒了吧?” “这真是千年的冤枉!” 抓过孟女手中酒,倒灌酒浓三大口。 抹干脖子,满脸无辜:“这回娘该信了吧?” 看他一脸诚意,孟女轻轻点头,嘴角一声轻问:“我闻过的酒,你也敢喝?” 孟女落毒,处处无形,惹得白无常欲哭无泪,沉沉苦叹:“真是好心遭雷劈,孝心有报应。” “先别说好心,你不会做赔本的买卖。”看他无力的模样,孟女扬眉一笑:“跑我这里来,无事献殷勤。把事情说明白,我自会给你解毒。” 一声娘,叫的香甜。 白无常不再隐瞒,满脸委屈,凑近孟女,压低声头:“我为妹君出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妹君总说我草包。” 说过委屈,再说心底:“我知道娘和妹君的关系好,想和娘讨一个信物。再回北冥时,我给妹君看看,也好沾沾娘的光,让妹君对我另眼关照。” 讨信物? 他又岂是怕被别人说成草包? 莫非他话中套话,又想从我这儿摸什么消息? 看他眉目嬉笑,孟女几番思量,轻轻一声:“她是君,我是臣。我哪有这么大面子?” 听过孟女淡淡一声,白无常低眉轻笑,略有意味深长:“有娘这句话,已经够了。” 他什么意思? 孟女实在猜不透,取过马奶酒,在手中晃了晃,再递还给白无常,轻轻扬眉笑:“再喝一口,更有味道。” 知道这是孟女赐给的解药,白无常不肯耽搁,抓过酒囊倒灌,又怕分量不足,干脆喝了个一滴不剩。 喝尽后,长舒一口气,笑问孟女:“娘刚才给我下的什么毒?” “第一口,其实没有毒。” 第一口没毒?那,刚刚那一口呢? 面目顿时僵硬,苦笑看着干娘。 “你送我的马奶酒呢?” 她明知故问。 “被我喝光了。” 他无奈作答。 “送人之物,岂能自享?”孟女明艳的一笑:“你七步出门,喝多少,吐多少,小毒自解。” 默然起身,却又愣住,转头一笑:“干娘,你是耍我的吧?” “哦?不信吗?” 孟女笑的俏,看着自己的嫩葱双手,十足满意,不再理白无常。 还站在那里,没过几个眨眼的功夫,突然觉得喉头发紧,胃如火烧。 酒醉的滋味谁都懂,排山倒海的恶心说来就来。 已开不及出门了,一口马奶喷了出来,顺便带出几两苦胆。 气贯长虹的气势,破涛汹涌的雄伟,全扑在孟女完美的脸上。 美人一身奶色,湿透酒气,曲线妖娆。 白裙装着红肚兜,该不该看到的,都被白无常看了正着。 “干娘早点休息,我先躲躲。” 边说边退,撒腿就逃。 “白无常!” 一声尖叫,抖落檐上尘土。 像细细的雷声,从孟女的院子里传遍地府。 ------------ 第一百八十三章 花魁的丫鬟 油了小妹天冲魄,吐了孟女一身奶。 傲凌三界的姐妹花,都被他折腾了一次狼狈。 也许,被她们左右挟持,前后指使,白无常实在无力还手,只能耍耍这种小聪明,拖她们一起下水。 也许,就只是巧合,谁又能知道他脑子里想些什么? 他的人生就是一个笑话,离他太近的人,早晚也会被他拖累成笑话。 孟女的怒吼还在耳边回荡,怕她追上来报复,白无常逃到了地府里最安全的地方。 此时的地府,最安全的地方是判官的小屋。 因为唯有在判官的小屋,孟女不会抛弃她温婉贤淑的天人模样。 滑进门缝遮好门,不敢让一丝阴煞寒气溜进来。 初见判官时,本以为他丝毫无用,到了今天,他却是绝对不能死的人。 判官伏在茶案上,袍子宽大,瘦骨嶙峋。 人已失了精神,像挂在渔网上的虾。 勉强能抬起头,看清了是白无常后,失望的将头埋进臂弯里,准备入睡。 本来处处讲礼教的文生,连一句客套也没力气说了。 “有朋远来,不以茶待客,好像有违圣贤的教导。” “我在养精蓄税。” 稍稍放下心,最起码他还能说话。 可怜的好色之徒,天天体入阴煞,就没想到阴煞入体吗? 养精蓄锐? 估计养足一年,也抵不过孟女一笑。 “判官大人听到我干娘的声音了吗?” 提到孟女,判官抬起头来,满眼疼爱:“怎么?那声尖叫是孟妹的?” 不但抬起头,颤巍巍的双手撑着茶案,他要堪堪起身。 “我的判官笔呢?我要救孟妹。” 这副活骷髅的样子,能救得了谁? 大掌按在他的肩膀上,白无常压他坐下,嘴角一声冷哼:“干娘没危险,她只是在生你的气。” 生气了? 难怪她今日还没来。 “我珍惜孟妹,胜过性命,她怎么会生我的气?” 他说着海誓山盟。 “你有脸说珍惜吗?”白无常啐了一口,满口埋怨:“哪次我问你轮回的时候,你不是推三阻四的?” 倒了一杯水,白无常轻轻一叹:“干娘说,你不爱屋及乌,始终拿她当外人。” 喝下半杯,皱眉看判官:“我卖给判官大人一个好,在干娘面前打了包票,说这次不需借干娘的面子,判官大人一定能告诉我地命之人的轮回去处。” “地命之人,世世轮回富人家,终究难逃做乞丐,三界里,只有一个。”判官为表对孟女的真心,不换气的抢着说:“今世他在西湖边,叫梅萧烟。” 西湖边的梅萧烟,听着几分诗情画意,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乞丐。 “我回去一定跟干娘说,判官大人是明白爱屋及乌这个道理的。” 饮尽杯中水,刚想离去,却被判官枯槁的手,搭住了腕子。 无神的双眼,透着万般慈爱,又对白无常表着决心:“我与孟妹成亲后,一定做个疼你的义父。” 西湖的秋,让人情伤。 苏堤岸边,红叶成泥。 晚钟飘渺在夜西湖的上空,在笑花船里的人儿。 夜已央,花船在挑灯夜游。 灯光绚烂,映得夜湖波光粼粼,像湖底有金子在闪耀。 船仓里莺莺燕燕,琴瑟歌舞。 香名熏醉杭州的四大花魁,今夜都在这条船上。 对句吟词,落墨丹青,伴歌起舞。 使出浑身本事,只为讨这条船的主人开心。 一枝花魁,已是千金难见一面。 这条船的主人,凭什么能让四枝花魁同时讨他开心? 因为他买下了西湖。 理由很简单,是数不清的财富。 夜夜有花魁陪伴,他一定开心死了。 也许吧。 他有钱,又生的文雅,至今未娶亲。 花魁们秋波流转,各自心思。 也许有一天,他会为我赎身,明媒正娶,让我做西湖的主人。 船上没有船夫,在西湖上,无论这条船飘到哪里,都是他的家。 没有船夫的船,有九个人。 是的,没算错。 一个主人,四枝花魁,还有四枝花魁的丫鬟。 花魁一但有了丫鬟,妓女就变成了千金小姐。 睡一个妓女的价格,和睡一个千金小姐的价格是不同的。 所有的鸨娘,都懂这个道理。 所以,每枝花魁一定要带一个体面的丫鬟。 什么是体面的丫鬟? 巧手能做,巧嘴能说,不能让小姐受旁人的半点委屈。 还要长得漂亮,当然,不能比花魁还漂亮。 花丝雨是花魁的丫鬟,她长得漂亮,但只是个小姑娘。 她有一双漂亮的脚,坐船的时候,她总喜欢把脚浸到水里。 这条花船实在太大了,她又没有那么长的腿。 所以,她站在船尾,赤着天足,腰里别着她的绣鞋。 好看的绣鞋总是太硬了,她宁可赤着脚。 反正在船上,这也没什么不对。 反正我也是妓院里的丫鬟,就算被男人看去也无所谓。 花丝雨这样想。 其他三个丫鬟不这样想,所以她们躲着花丝雨,聚在船头。 都是妓院里的丫鬟,装什么装? 前两天,花丝雨会在心里酸她们。 过了两天后,花丝雨觉得一切都太完美了。 偌大一个船尾,只属于她一个人。 她喜欢坐就坐,喜欢躺就躺。 赤着脚走来走去,披散青丝,吃着点心,享受西湖的夜风。 秋雨润西湖时,她更喜欢扬起小脸,让丝雨为她卸妆。 真希望这条船的主人谁也别选,让这种日子多过几天。 花丝雨记不得这条船的主人长成什么样儿,每次都是低着头送小姐进船仓,再低着头把小姐搀出来。 偶尔会匆匆一瞥,只觉得是一个儒雅文生就是了。 不过,听其他三个丫鬟唧唧喳喳的说过,他好像长的还不错。 花丝雨轻轻撇嘴,长得再好,也只是个夜夜欢歌的浪荡子,可惜了上天赐的好容貌。 因为不在意他的样貌,所以才没兴趣仔细看他。 他应该姓梅,因为小姐一进船仓就腻腻的叫他梅郎。 梅郎这个称呼,真像是媒婆的一对儿。 每次小姐这么叫他的时候,花丝雨都会咬的嘴唇偷笑。 也曾偷偷瞥过他一眼。 他也微微皱眉,一定也不喜欢这个称呼。 天快亮了,歌声早就淡了。 又飘起了晨雨,花丝雨将小脸扬了起来。 淋过一会儿,就又要搀小姐回花巷了。 心头安静时,听到脚步隐隐。 转头去看,一个瘦船夫站在眼前。 他披着一件蓑衣,斗笠压的很低。 看不清他的面目,袖子和裤腿被高高的挽起。 只是露在外面的皮肤,实在是太细皮嫩肉了。 他的声音很轻:“小姐们今天不回去了,我来送姑娘下船。” 他指了指拴在花船尾的小舢板。 “天还没亮呢。” 花丝雨撇了撇嘴。 好吧,既然人家逐客了,我也没道理死赖在这里。 花丝雨灵巧的跳上舢板,没有穿上她的绣鞋。 因为她终于能把脚儿伸进水里了。 ------------ 第一百八十四章 梅船夫 天上有丝雨,飘起西湖烟。 船头也有丝雨,惬意的踏翻湖水。 晨秋的湖水很凉,沁的花丝雨一双小脚更白。 像断桥上的初雪。 船尾的船夫慢慢摇着小船。 他不急不徐,像和花丝雨一起游秋湖的情侣。 每一浆,都像文人手里的笔,轻轻落在如烟如雾的纸上。 丝雨浇亮天际,湖烟渐渐沉寂。 西湖,又露出她迷人的身躯。 “哎,你怎么划的船?” 收起脚儿,用手擦净,装到绣鞋里,花丝雨遥望岸际,对船夫一声埋怨。 直到离岸边越来越远了,丝雨才警觉起来,小船上,只有她和船夫了。 抽出丝发里的金钗,丝雨紧紧攥在手里,咬紧嘴唇:“你,小心一点。” 小心一点? 花丝雨有点后悔,刚才这句威胁,实在不够威风。 放下浆,船夫坐在船尾,摘下斗笠,扬起头,对丝雨轻轻一笑。 咦?这船夫,长的还不错呢。 可是,长的不错,也不能为非作歹。 “把我送回花船,我不告官。” 他没说话,轻轻抹去眉上的雨滴。 “你饿了吧?我有点心。” 花船上的点心很好吃,每次上来,花丝雨都会偷偷藏一些。 此时,这些点心,也许能救命。 不敢靠近他,花思雨解下腰里的零食香囊,向船夫抛去。 接过了花丝雨的香囊,船夫放到鼻下轻闻,是少女的清香。 打开香囊,吃一小块绿豆糕,船夫终于出声,轻轻一笑:“偷来的点心,果然别有滋味。” 他吃了我的点心,不会对我作恶了吧? “不是偷,是拿。” 委屈的撇撇嘴,花丝雨理所当然:“反正他那么有钱,也不在乎这几块糕子。我也问心无愧,拿了这些,都是回去喂没家的小狗小猫的。” 轻轻笑过,船夫再吃一口点心,皱眉问丝雨:“你把我,当小狗,还是小猫?” 哎呀,这人。 随口说说的,他却想这么多。 丝雨不再跟他说话,也不放下手里的钗子。 吃了两块点心,他揣起丝雨的香囊,将手伸到湖里洗净,认真的问她:“每晚,你独自船尾,为什么那么高兴?” 他,已经盯了我很久了? 完啦,我在船尾打滚儿,我在船尾倒立,我在船尾乱编头发…… 都被他看去了。 丝雨红了脸,不答他的问题。 紧紧攥着钗子,壮着胆子逼他:“你再不送我回去,我真的要报官了。” 也许他真的怕了,重新执起了浆,慢慢站起来,向花船的方向荡去。 这次,他划的又快又稳,将丝雨平安的送上花船尾。 他欲趁雨离去,丝雨探出船栏:“我的香囊。” “我明晚还你。” 雨雾袅袅,他又戴起斗笠。 花船除了有楼阁,还有好几个仓。 船的主人很大方,每个仓里都准备了吃食。 花丝雨去看过了给丫鬟准备的睡房,她们三个已经睡了。 受了船夫一场惊吓,花丝雨还没那么容易困。 再吃点精致的小点心,拎了一壶酒,又来到了属于她的船尾。 一直想尝尝酒的味道,今天终于找到了借口。 都说酒能压惊,我就喝一小口。 将酒倒进白盅里,凑近鼻尖。 有一点点呛,有一点点香。 闭着眼睛喝下去,好辣! 好像在咽喉的地方,有一苗火在烧。 烧烫了胃口,烧红了眉头。 呛得流出眼泪,迎风伸出舌头。 这哪里是压惊?分明找罪受。 凉风带走了唇角的酒气,丝雨抹去眼泪。 睁开眼时,他就站在对面。 等等,我的舌头还吐在外面。 太丢人了,又被船夫看见了。 “你是猫。”丝雨撇了撇嘴:“走路没声音。” 他笑了。 递给丝雨一个大包袱。 “什么呀?” 解开包袱的一角,看到满满的点心。 这么多,他该不会是偷光了船里的所有点心吧? 刚想问他,听到他说:“都送给你。” 真是笨的! 连做贼都不会。 “拿一点,不会被发现,可拿这么多……” 丝雨不敢惹祸,轻轻低头。 “船上的食物,每天都换一遍,你不拿去,也会喂鱼。” 有钱人的派头果然不一样。 “那,分成三份吧。”丝雨轻笑,解开包袱:“一份喂鱼,一份喂狗,一份喂猫。” “你不留一些你喜欢的吗?” 他低头看着丝雨将点心摊了一地。 “我吃饱了。” 包袱两层皮,除了把喂鱼的留在船板上,丝雨分好了两个包袱。 “小猫,小狗,够你们吃几天了。” 她看着包袱笑,比捡到了元宝都高兴。 “我叫花丝雨,是陪小姐上船的丫鬟。”她觉得船夫不是坏人,对他歪歪头笑:“你呢?” “我?”船夫一愣,低眉笑了笑:“我是刚雇来的船夫。” “我当然知道你是船夫,可船夫也该有名字啊。” 丝雨追问,船夫为难的笑了笑:“卖身为仆,只随主姓。我主人姓梅,你就叫我梅船夫吧。” 也是,他卖给人家做仆人,怎么有脸提本名? “梅船夫。” 丝雨善解人意,轻轻唤他,不再追问。 “我先去忙。” 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这么大一条船,可真够他忙的。 船楼轻轻飘,任秋风引路。 丝雨脱下绣鞋,又打了赤脚。 随风望湖,看秋叶凋零,有几分索然。 今年落的叶子,和明年长出的,会一模一样吗? 小女孩儿有时会胡思乱想,也许并不在乎有没有答案。 几条小船飘摇而来,接走了三枝花魁与丫鬟,却唯独留下了丝雨的小姐和丝雨。 三枝花魁离去的时候,满心不甘。 如此的富家俏公子,终于落到了别的女人手中。 除了她们,丝雨也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我家小姐真的做了西湖的女主人,又怎会带着从妓院里领来的丫鬟? 看来,我与这条船尾的缘分已尽。 不知道还有几天相守的时间。 陆陆续续又来了几条船。 搬上来许多东西,上来了许多人。 补充了食物清水,也将花船打扫的一干二净。 花丝雨躲到后面穿好了绣鞋。 看到梅船夫也躲在后面。 呵,会偷懒的仆人。 在他面前,花丝雨已经不需要防备,轻轻的抻个懒腰,懒懒的笑:“梅船夫,等我走后,你对这条船尾好一点。” ------------ 第一百八十五章 西湖残鱼 白天的雨,是催梦的雨。 如果能听着雨声入睡,该有多么的惬意? 花魁昨夜为梅郎歌舞弹唱,直至天色将明,才在船楼里睡下。 花魁的丫鬟也一夜没睡,被梅船夫拐到湖心,喝了酒,得了许多点心。 此刻,雨来了。 不同于晨雨的婉转,来的更淋漓一些。 花丝雨躲进了一只小仓。 有雨时,她喜欢开着窗,把每一滴雨声都放进来。 反正船不怕水,也不怕雨丝打烂了船仓。 鞋子湿了,更有理由脱了它们。 找到一条毯子,斜斜盖在身上,花丝雨沉沉睡去。 一觉无梦,直到耳畔传来了孤独的琵琶声。 是小姐最拿手的虞美人。 是啊,只剩小姐一枝花魁了,难怪琴声寂寞。 揉揉眼睛,望向仓外,有明月映湖景。 稀里糊涂睡了一个白天,雨也停了。 将鞋子别在腰里,花丝雨赤脚走到船尾。 他在擦船栏,看到花丝雨走近,轻轻笑了。 “你终于醒了。” 他怎么知道我一直睡? 是不是透过窗子,看到了我的睡相? 转过头,摸摸嘴角,没有口水。 擦擦眼睛,没有污秽。 总算没丢了体面。 转回身时,他放下手里的活儿,擦净了手,看着花丝雨:“今晚有西湖醋鱼。” 花丝雨也笑了。 做花魁的丫鬟,有许多好处,其中之一,就是不会短嘴。 梅船夫又将花丝雨请到小船里。 小船中央多了一方文案。 除了有西湖醋鱼,还有清新淡雅的其他配菜,一壶清茶。 花丝雨斜斜坐下,梅船夫摇起了浆。 “别离花船太远,一但小姐使唤我……” 他将小船荡得越来越远,花丝雨有些着急。 “听琵琶映月,赏西湖醋鱼。” 他终于停了浆,对丝雨轻声安慰:“只要琵琶曲不停,小姐就无暇顾及你。” 好吧,园子收了花船的钱,小姐应该哄人家开心。 小姐与梅郎,正在弹琴唱曲。 丝雨与船夫,吃点西湖醋鱼。 侍候惯了人,丝雨给船夫布满了菜,船夫为丝雨斟了香茶。 厨子的手艺很好,醋鱼没有放盐,是讲究的做法。 今夜的茶,也格外清香,甜甜的滋润着月色。 花丝雨侧过身,坐近了船舷,将小脚泡在湖水里。 秋月润西湖,将她的天足映得像白玉。 一瞬间,梅船夫有些看呆了。 他给我点心,请我吃饭,是不是为那种事? “男人,不管有钱没钱,身份高低,是不是都这么色眯眯?” 花丝雨的脸,有一点点红。 在妓院里给花魁当丫鬟,她必须学会怎么对付各路男人,否则如何独善其身? 梅船夫的脸,也有一点点红,被花丝雨问的。 遥听琵琶荡秋波,近赏弦月半边残。 这句问话,果然有用,梅船夫答不出来,静静的一笑,为花丝雨又斟满了茶。 哟,还挺老实的呢,和他家主人一点也不像,梅郎可是能应付住四枝花魁呢。 斜手取过了茶,将它捧在手里,花丝雨看向花船。 西湖面,花船独明,几乎映亮了半边天。 唉,梅郎真有钱,能买个西湖做花园。 “梅船夫,你要是有钱了,打算做什么?” 花丝雨不喜欢很吵,唯独和梅船夫在一起时,她不想这么安静。 也许是怕梅郎给小姐赎身后,她再也独享不了花船的船尾了。 “我注定是个乞丐命,不会有钱的。” 他笑的很俊,答的很淡。 “花丝雨,如果你有钱了,想做什么?” 真的,他笑的时候,还真挺好看。 “开一间妓院,专做女人生意。”花丝雨痴痴笑着,对梅船夫扬扬眉毛:“你来我这里,我捧你做花魁。” 梅船夫脸红了,花丝雨笑的那么开心。 笑声荡漾在天月间,也不怕被他说放肆。 他是船夫,又是男人,一定早知道我和小姐是妓院来的。 笑够了,喝半杯茶,脚儿交替的打着湖面,花丝雨不再逗他,轻轻说出心底。 “真要是有钱了,我想开一间书馆。” 书馆? 很出乎意料的答案。 “你识字?” 梅船夫轻轻问。 “横着的扁担是个一。”花丝雨笑笑,轻轻叹:“就这么多了。” 不识字,为什么要开书馆? 梅船夫不明白,也没有继续问。 琵琶音渐淡,也许是梅郎听够了曲子。 花丝雨探下身子,以手划水,笑催船夫:“咱们的主子也许要使唤我们了,你划的快一些。” 丫鬟,仆人,不过就是这种命运,看人的脸色过活。 上了花船,梅船夫去船楼,花丝雨等在船尾。 再回来时,梅船夫抱了些被褥花毯。 “主人和小姐没有吩咐。” 将被褥铺好,梅船夫轻笑:“你喜欢船尾,可以睡在这里。” 真的可以? 钻到被子里,再盖一层毯,花丝雨几分高兴:“我还是第一次躺在湖面上,数着星星睡呢。” 他低头笑,因为花丝雨的几分高兴。 “梅船夫,你不会趁我睡觉,占我便宜吧?” 没回她的问话,梅船夫下了花船,将小船荡出很远,挑起一盏夜灯,让花丝雨看见。 夜灯遥遥,他在灯下。 虽然是仆人,但也是个君子呢。 花丝雨忘了数星,望着夜灯,甜甜入梦。 花船明月,小舟寂寞。 文案上还有残羹剩菜,梅船夫取出一壶酒,斟满两杯。 一杯在手,一杯对案。 淡雅的一句:“朋友既然来了,就请月下小酌。” 徐徐微风,波光潋滟。 梅船夫的对面,坐下一个三十有余的中年汉子。 他一身白袍,面容懒散。 明明的不修边幅,但他的轻轻一笑,足以让月光失色。 举手就饮,张嘴就吃。 白袍汉子不与梅船夫客套,边吃边卖乖:“久闻西湖醋鱼,独步天下,虽然不曾尝过,但这半尾西湖残鱼,也足以解馋。” 陪他饮一杯酒,梅船夫谦谦有礼:“朋友所言极是,是小可待客不周,愧对朋友接连两夜,月游西湖。” 梅船夫好耐性,昨夜已知白袍来,直到今夜才说破。 高人不必打禅机,白袍喝足了酒,直说来意:“一个人,有八辈子也花不完的钱,该怎么能做上乞丐?” 问题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梅船夫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刀,削下一块桌角,抠抠划划三两下,做了三粒骰子。 将骰子推到白袍的眼底,这就是他要的答案。 “没错。”白袍点头:“唯有赌,才能一夜输光所有,让富人做乞丐。” ------------ 第一百八十六章 赎了你 一粒骰子六个数,变化万千。 将好人变疯,将善人变恶。 将智人变傻,将富人变穷。 骰子在白袍的眼底,梅船夫轻轻一问:“朋友远道而来,可有兴致夜赌西湖?” “怎么赌,赌什么?” 对赌明盘,白袍直问。 “赌骰子,点数多者为胜。” 梅船夫轻轻答。 “朋友赢了,拿走我所有钱财。朋友若输,好走不送。” “我懂了。”白袍略微思量,轻轻点头:“难怪你接连两夜护着小姑娘,你以为我是为她而来?” 难道不是吗? 低眉轻笑,梅船夫赞白袍:“踏雪寻梅,朋友的英名,我早有耳闻。” 雪之白,梅之君。 半句话,已道破白君的身份。 与梅船夫对饮的,正是森罗的白君无常。 白无常摊开空空两手,笑叹一声:“朋友误会了,我没带招魂牌,不为断小姑娘的阳寿而来。” “哦?”梅船夫扬眉,似乎不信,轻笑反问:“君子雅号,一见发财,财力之雄厚,非常人所能想,总该不会是为了我这几个钱而来吧?” “传言大多名过其实。”白无常一声长叹:“财力雄厚这种话,实在贻笑大方了。” 君子在决斗之前,也要彬彬有礼。 白无常与梅船夫没完没了的客套,终于引起夜浪翻滚。 从水里钻出一个人,一口水喷向星月。 缓过了气,大声抱怨:“说了半天也不赌,你们俩快憋死我了。” 抱怨之时,这人自水里跃上小船。 歪着头,单脚跳,要控出耳朵眼里的水。 几跳过后,险些没把小船踏翻。 看到打翻的残羹剩菜,他也不嫌弃,抓起来就吃,抹了满身油。 他是个和尚。 破烂的和尚。 不剃发,不洗澡,不戒酒,不戒肉。 三界里唯一的破烂和尚。 是西湖灵隐寺的挂单和尚。 世人传说他是西方降龙罗汉转世。 他法号道济,但受世人一声济公的尊称。 一不念经,二不拜佛,颠颠倒倒,喜乐人间。 是啊,西湖上,如果少了他,又怎会有趣? 梅船夫虽然温文尔雅,但能道破白无常的身份,并且敢与他争赌,一定是个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仙。 和尚吃饱了饭,一屁股坐下,从船底找回了骰子,晃在手里,笑看两人:“小好看的们,咱仨一起赌赌,更好玩儿。” 仙佛鬼,都在这条不起眼的小船上,这一赌,谁敢输? 白无常暗自倒吸冷气。 久闻韦陀与降龙在极乐交好,现韦陀辞了护法职位,与昙花游世不出,虽然是韦陀自己的心意,但地府的人毕竟插手了此事,难道他是来找我算旧账的? 和尚要赌,究竟所为何事? 不但白无常不懂,梅船夫也不懂。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既然降龙现身,不妨挑开各自心意。 白无常抽出羽扇,轻轻摇风,左右看看和尚与船夫,明朗一笑:“是赌就能分胜负,所以,胜负早晚会见。” 见两人都在听他的言语,继续评说:“在胜负未见之前,不妨说说各自想要的彩头,也许不会伤了和气。” 和尚憨笑,船夫不语,白无常直说所愿,笑问船夫:“梅郎萧烟,我要你散尽家财,贫做乞丐。” 仙之者,心无尘埃。 家财万贯,还是居无定所,梅萧烟不以为然。 对白无常淡淡回笑,梅萧烟轻声:“白君无常,留下花丝雨,今世许我们白首不相离。” 梅萧烟,花丝雨,究竟纠缠了多少世,又有怎样的故事? 两人对话,极尽淡雅,惹得和尚捂着嘴:“酸死我啦,酸死我啦。” 抓起酒壶,再喝一口,和尚对两人说:“我们出家人,清心寡欲,没那些情情爱爱的烦恼。” 白无常含笑,梅萧烟敬酒:“大师请讲。” 和尚指向花船。 “我想和花楼里的娘儿们睡觉。” 秋风萧瑟,波动湖面,也吹凉了花丝雨的鼻尖。 有些事,真的很奇怪。 脚暖了,浑身都暖,鼻尖冷了,浑身都冷。 花丝雨实在不愿意睁开眼睛,哪怕把头都盖到被子里,也要再睡一小会儿。 可是,脚步纷乱。 咦? 我昨夜明明睡在船尾,花船上很少来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脚步声? 半梦半醒间,疑惑满心头。 花丝雨探出了头,睁开了眼。 看到了梅船夫,淡淡对她笑。 在被子里悄悄摸索自己的衣衫,一切整齐,花丝放了心。 从被子里坐起来,有些不盛秋风,梅船夫为她披上斗篷。 “今夜主人与小姐成亲。” 他的声音轻轻。 “啊?”花丝雨几乎跳了起来。 慌乱的穿上鞋子,皱起眉头,满眼不解:“梅郎为小姐赎身了?这么快就成亲了?那以后我……” 我? 不过是个妓院里的丫鬟,谁会在意? 园子里走一个花魁,还会再选一个花魁,我不过是换个人伺候而已。 挽起被秋风吹乱的发丝,花丝雨低下眉。 “恭喜梅郎和小姐。” 一声恭喜,也是离别。 从此这艘花船,与我再没关系。 “别只恭喜我们,也要恭喜你。” 一声爽朗,从船舷传来,终于看清了梅郎萧烟。 他一身白袍迎风,手摇白色羽扇,比想象中更高一些。 因为每次见他,他总是坐等佳人。 “梅公子好。” 花丝雨低下头,后退两步。 没有心思细辨他的五官,反正要嫁给他的人也不是我。 “我不但赎了小姐,也赎了你。” 梅郎站近,用羽扇托起丝雨的下巴。 心里几分恶心,也有许多不情愿,花丝雨还是抬起了脸,给梅郎看清自己的五官。 呵,男人,今夜就娶亲了,还调戏别的女人。 花丝雨抬着脸,却低着眉。 女人既顺从又骄傲,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何况花丝雨还是这么漂亮的女人。 梅郎长出一口气,已看呆了双眼。 “主人。” 梅船夫立即出声,替花丝雨解围:“愿主人言而有信。” “哦,哦。”梅郎收起不宁的心神,从衣袖里摸出一纸文书,塞进梅船夫的手里。 “我虽然赎了你,但把你送给了我的船夫,以后要乖乖的听他的话。” 原来那纸文书,就是我的命运。 出了妓院,又到了船夫的手里。 索然间,眼角滴泪。 不过,随了船夫,我至少还能继续睡船尾。 合了心意,不是吗? 再睁开眼时,梅郎已经不见了踪影。 看见梅船夫将那纸文书,细细的撕碎,细的像丝雨。 然后,扬手风中,将这段不堪的命运沉入湖底。 “花丝雨,你自由了。” 自由了,就这么简单? 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眼泪轻轻流,嘴角扬起笑,花丝雨觉得自己丑死了,急忙转过身。 “花丝雨,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乞丐,要到你的门前,你肯舍我一顿饱饭吗?” “如果你真做了乞丐,我养你一辈子!” 她转过头,比西湖还美。 ------------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佛骨舍利 一艘大花船,大约几百人。 有钱人的婚礼,就算仓促,也一定风风光光。 理由很简单,因为有钱。 几百个人,为花船张灯结彩,分外鲜艳。 各色美食,琼浆玉液,不停的运上花船。 花丝雨受不了这种吵,梅船夫也受不了这种吵。 他们跳下了小船,荡出很远,避开人声吵杂。 “把香囊还给我。” 花丝雨向梅船夫摊开了手。 没错,梅船夫一直揣着花丝雨的香囊,只能不依不舍的掏出来。 “你知道女人的香囊里,都要装什么东西吗?” 这是个有趣的问题,梅船夫答不出,只能笑一笑。 “你没偷看过我的香囊?” 花丝雨不信,斜着眼睛审他。 “除了取过点心,再没动过香囊。” 取点心,是第一次见面时。 那时,她拿着金钗,以为他是贼。 回头想想,他一直是君子,我只是个小女人。 “信了你。” 给了梅船夫一个难得的俏笑,花丝雨打开自己的香囊。 香囊看着很小,真的能装许多东西。 左一样,右一样,摊了一小桌。 有薄薄的胭脂片,花丝雨将它含在红唇里。 红唇吻过,更加娇艳,像鼻尖下含羞的小花。 有香香的少女脂粉,涂在指尖,抹过香腮,留下飞红。 还有用火烧过的细枝,将细枝递给船夫,丝雨看着他笑。 “你知道这根柴是做什么用的吗?” 她扬眉,笑着问。 眉船夫不懂女儿家的东西,轻轻摇头。 “是画眉用的。” 他不懂,她莫名的高兴。 至少来说,他没见过女人在床边画眉。 “为我画眉。” 丝雨扬起小脸,闭上眼睛,凑近了他一点点。 他画的笨拙,画的认真,炙热的呼吸,扑在丝雨的桃红脸上。 这一刻,时间凝固,秋风也停。 丝雨慢慢睁开眼睛,梅船夫轻轻一笑,眼底抹过疼爱。 明明想对他说些什么,却涩在舌尖,化做低眉。 “好歹主仆一场,我画好妆,送小姐嫁梅郎。” 原来是这样,她是画给别人看的。 “恐怕不能送嫁。”梅船夫放下眉笔,说出原由:“主人喜静,不许旁人观礼。” 喜静? 何必玩笑? 把船楼打扮的花枝招展。 真虚伪! “你的妆,白画了。” “不白画!”丝雨又脱下鞋子,将小脚泡在水里。 转头婉儿笑船夫:“不是还有你看吗?” 她终究也想到了我。 “既然梅郎喜静,咱们把船摇远一些吧。” 轻轻摇浆,秋风送波。 渐渐远去,消失在天水一色。 结亲的夜,总是来的很快。 新娘蒙着盖头,跟在新郎后面。 进入船阁这条路,新娘早已记熟。 就算没有喜绳牵着,她也不会走丢。 梅郎萧烟,你好本事。 四枝花魁卖笑给你,你却总是隔纱相见。 钱花的像流水,连手都不摸。 只整夜听琴观舞,赏曲闻歌。 绕了这么一大圈,还不是露出男人本色? 今夜让你尝尝我的风流。 石榴裙下,要你俯首称臣。 西湖苏堤,以后为我而歌。 进了花船阁,坐上新被褥,新娘轻声燕语:“梅郎,我有点羞,把灯熄了吧。” 这一声,暖了秋风,没有男人能不动容。 “不,让我看清楚。” 前些夜,他惜字如金,整夜无话,此刻不也难逃风流? 新娘不怕他看清楚。 只要他敢看清,从此欲罢不能。 “梅郎,还不掀我的盖头?” 精心画好的风流妆,一定迷住你的心。 “不,我要将你绑起来。” 他呼吸急促,用喜绳缠绕新娘。 原来梅郎是这种男人。 钱多怪癖多,许多有钱人在做这种事的时候,都花招不同。 有喜欢打鞭子的,有喜欢滴蜡油的。 有喜欢用脚踩的,有喜欢撕衣服的。 梅郎喜欢捆人,而且捆的结实。 他不但喜欢捆,还用小剪刀把嫁衣剪的一丝一褛,最终丝丝抽离。 初嫁的新娘坐牙床,喜绳缠绕全身,双手被反剪倒捆。 她已浑身明亮,只剩红纱遮头。 “梅郎。” 一声轻唤,好似梦呓,让人浮想联翩。 他摸遍了新娘的全身,最隐秘的地方也没放过。 她委屈的蜷缩身体,欲迎还拒。 她慢慢躺下,紧紧闭拢双腿。 她懂得怎么撩拨男人,等着梅郎扑上前。 “我实在摸不到佛骨舍利在哪儿,换你摸吧。” 什么! 新娘大惊,暗掐心诀,竟然破不了捆住她的喜绳。 “我先看看她好不好看。” 鼻子里钻进来一股恶臭,盖头突然被人抓走,眼前看到一个和尚。 脏的不能再脏的和尚。 “你是谁!” 新娘不顾羞,怒目问和尚。 和尚呲起黄板牙,抹鼻涕一乐:“我是压床的童男。” 已知被人暗算,新娘翻身坐起,口吐黄烟。 黄烟刚出口,已被秋风吹散。 心里又是大惊!黄烟之功,能避日月之光,绝非普通仙术能挡。 弄风之人,究竟是谁? 细看究竟,看到白袍俊生,手摇羽扇,正把放肆的目光,看遍她的全身。 “把舍利给我,我让这个小好看的陪你睡觉。” 和尚一出口,就是戏新娘。 白袍摇扇子,和尚也有扇子。 一把破蒲扇,已经烂了半边,全是腥臭味,递到新娘眼底。 “你拿了不属于你的东西,快点还给大师,或许有生路。”白袍轻劝,好心好意。 “你们暗算姑奶奶,不是英雄!” 法力被喜绳封住,毒烟又不敌白袍的羽扇,新娘不认败,又叫起阵来。 “小好看的,你娶的不是老婆,是个姑奶奶?” 和尚满嘴胡话,白袍唯有苦笑。 “如果你是姑奶奶,那和我辈份差不多。”和尚搓着脖子上的灰卷,认真的调戏新娘:“要不,咱俩重新拜个堂,今夜捣鼓个胖娃娃。” 新娘花容月貌,和尚鼻涕黄牙。 这俩人要是做成一对儿,真让人苦笑不得。 白袍当然知道和尚在戏耍妖孽,轻轻一步上前,再劝新娘:“修行不易,何必自毁前程?交出舍利,早晚有成仙之日。” 白袍劝,和尚也劝:“不交也行,你和我喜结连理,做一对露水鸳鸯。” 和尚一张嘴,臭气熏满天。 说着话,和尚已经等不及了,蹬掉僧鞋上了牙床。 一双脚,墨黑如炭,和尚一手搓脚,一手搭上新娘的肩:“月上西湖,小娘子可解风情?” 新娘喉头发紧,被和尚一摸,险些吐了出来。 眼泪汪汪的求向白袍:“让他停手,我交。” ------------ 第一百八十八章 香淑仙子 俊男伴美女。 才子配佳人。 这是如诗如画的美。 新娘是美女,和尚不是俊男。 若不是最丑的男人,也是最脏的男人。 新娘是佳人,和尚不是才子。 抠脚抹鼻涕,黄牙脏头发,简直不堪入目。 就算新娘是只妖,也实在受不了他。 气得落下珠泪,只能交出佛骨舍利。 舍利亮如星月,从新娘的嘴里吐出。 是佛陀的指骨舍利。 新娘厌恶和尚脏臭,就算交出舍利,也是还到了白袍的手里。 将舍利转交到和尚手里,白无常再贪婪的看看新娘香喷喷的躯体。 转头替新娘求个情:“大师,佛骨已归位,还佳人远去吧。” 把舍利藏到了破僧帽里,和尚咧着嘴对新娘痴笑:“你要是舍不得我,和尚也能还俗。” 连看和尚一眼,都觉得恶心,新娘暗知他是高人,偏偏又不敢得罪他,只能软语相求:“我亲近佛骨舍利,也是为了沾些佛法庇佑,可没有害人的心。大师,饶命吧。” 和尚色眯眯的笑,白袍已看出和尚有放人的心,上前一步,解开新娘的绳索。 刚想再和美人温存几句,新娘匆匆谢过,夺步抢出船仓。 本以为一段因果,就此了断。 却不料新娘再出怪招。 素手招来黑云闭月,化风为裙,化雨做衫。 雨衫风裙,宛若仙子,她半凌虚空,杏目圆瞪,怒指花船:“凡夫俗子,瞎了你们的狗眼!” 娇声破云,雷电齐鸣,美人自报仙名:“我乃灵山脚下,香淑仙子,今日送你们归西!” 喝音未落,香淑仙子雨袖婉转,请来天火倾泻,扑向花船。 白袍与和尚,还在船楼里未出,眼见着花船就要被天火吞噬,此一阵,性命堪忧。 天火刚刚爬上船头,凭被一道雷光切断。 天雷劈火,西湖荡漾! 雷行过后,有一道比雷还快的身影,直欺香淑仙子。 此地还有高手埋伏! 弄火吞船时,香淑仙子满目得意,突然被天雷伏击,她已躲避不及。 急忙舞袖反招,却被人捆住了双手。 阴煞侵体,一路寒到了心里。 我受过佛前烛光护佑,在此人面前,竟然一招不及? 强压心里的震惊,看向来人。 来人飘在空中,有飞雪伴影。 长发不束,瘦脸冷艳,是英姿飒爽的女英雄。 捆住香淑仙子双手的,是一条黑色皮鞭,嵌着一扣阴森铁环。 “我是灵山的香淑仙子,今夜西湖降妖,你别错杀好人。” 双手被缚,阴煞攻心,香淑唯有求情。 “灵山?”女子冷笑,拉紧皮鞭:“与我何干?” 连灵山的名头也震不住她,这女子也未免太狂了些。 一句一还间,香淑红唇青紫,手已冻冰。 女子不下杀手,似乎要慢慢折磨。 “电小姐,救我!” 一声求救,响亮半空。 低头看,是船头着火,白无常踩在浓烟中。 不住的摇扇驱烟,拼了命的咳嗽,几乎要把肺咳出来。 天火焚船,暴雨如油,愈浇愈厉。 浓烟里,不仅有白无常,还有一个被熏黑的脏和尚。 和尚躲在白无常的身后,也对魍电招手,嘴里含糊不清:“救我!救我!” 这俩人,东逃西蹿,狼狈的躲着火焰。 难道是天火压制了白鬼的阴煞? 魍电心念一松时,香淑幻化成烟,自皮鞭里逃脱,钻入乌云。 “你们以多欺少,这笔帐,姑奶奶记下了!” 扔下一句狠话,香淑趁雨遁逃。 救人要紧,魍电不追。 低头再看时,船头已被焚毁了大半。 一鞭引来天雷,将花船一断两半。 二鞭幻化成索,把白鬼和尚捆在一起,扔到船尾。 半条花船,荡漾在西湖波面。 它偏偏不翻,一副诡异的画面。 魍电收回皮鞭,随雪落下。 白无常手摇羽扇,几步风雅,没有一丝险中逃生的狼狈。 对魍电轻轻一笑:“西湖风清,电小姐更盛繁星。” 又在卖弄文采。 冷冷一哼,刚要斥他,又见那个被熏黑了的和尚走近。 和尚学着白无常的样子,拿捏步态里的风雅,摇着手里的破蒲扇,对魍电露出黄牙:“西湖夜雨,小娘子可解风情?” 贼和尚,找死! 魍电还未出招,吓得白无常转身求和尚:“大师,别玩笑,就算调戏我,你也别调戏她,不然大家都没命!” “也行。”和尚好说话,受了白无常的软,脏手挽住白无常的袖子,认真的问他:“西湖美景,小郎君可解风情?” 恶心堵上咽喉,差点就吐了。 白无常向魍电求救:“杀了我。” 原来是个疯癫的和尚,跟谁都说风情。 不再恼和尚,魍电问无常:“你装腔作势,只为救下放火的女子,究竟何意?” 轻轻一叹,白无常望雨惆怅:“只因今夜她是我的新娘。” 又在胡言乱语吗? 魍电轻轻一笑,垂下手里的皮鞭。 看到飞雪送寒,白无常转到和尚身后,也不顾和尚满身油泥,抓着就求:“大师,该你说话了。” 和尚搓着胸口,笑说来由:“她本是灵山脚下听经的白鼠,因为偷吃了佛灯香油而得了神通,自称香淑仙子。” 偷香油的白鼠,香淑? 真会起名字。 说过了她得道经历,和尚再说她此次来意:“有了神通后,她又偷了佛指舍利,私下灵山,今夜小好看的和她洞房玩捆绑,就是为和尚追回佛骨舍利。” 和尚说话,含糊不清,要仔仔细细,才能听懂个大概。 听过了香淑仙子的前世今生,魍电毫不领情:“我问为何救她,没问她偷了什么。” 降龙道济行走人间,受尽世人的尊崇,却被魍电审了个阴冷。 和尚哈哈几声笑,转头对上白无常:“小好看的,下面的人,果然霸道。” 唉,别说你是罗汉,就算佛陀在此,我们这位电小姐也照审不误。 无言能回和尚,唯有苦笑而已。 没得白无常的回话,和尚自己说的热闹:“小好看的你别急,等我打发了这个小美人儿,再和你说说韦陀的事。” 果然如此,极乐的人,终于要算后账了。 白无常摇扇,想驱散额头的冷汗,却越扇越凉。 ------------ 第一百八十九章 跟他拼了 佛降妖,鬼作祟。 谁见佛鬼同道? 西极乐的罗汉,要算韦陀的后账,白无常只能硬着头皮等着。 幸好还有魍电在前面挡一道。 和尚笑过无常,转身再看魍电,只把冷艳的佳人打量完全。 “佛家的人,对不能说破的事,总会说一句,佛曰,不可说。” 用蒲扇根子,挠挠脖子,和尚对魍电一眨眼:“但你这娃娃,长得太好看了,我和你说说,佛老大也不会怪罪。” 女人被夸,总是喜不自胜,不动声色的冰山美人,也会微微脸红。 看到魍电低眉,和尚笑得更欢,几乎醉眼迷离。 “小老鼠和你们地府,还有几段因果未了,杀了她,就没热闹可瞧了。” 和尚不除妖,原来还有后续之事。 他能看破未来,也必定不是凡僧。 听过了原由,魍电冷问:“你是何人?” 被问的得意,和尚大笑,把蒲扇摇的几乎散架,抹去了鼻涕,挺胸作答:“本禅师是西湖岸边,灵隐寺中的高僧大德,法号道济,小美人儿听过吗?” 西湖灵隐寺,道济? 难道很出名吗? “没听过。”魍电毫不动容。 “那世人尊称的济公,听过吗?”和尚不摇扇,有点捉急。 “没听过。” “我就不信了!”和尚把蒲扇插到领子里,吐到手里一口唾沫,擦了擦黑脸,认真的再问:“西方极乐,灵山大雷音寺的降龙尊者,你总听过吧?” “听过。” 和尚松了口气,总算找回了点面子。 “降龙,是被金翅大鹏揍过的十八无用之一。” 十八无用? 被魍电说的脸红,和尚无力的垂下头,长叹一声:“还不如不问呢。” 叹息过后,转头就问白无常:“你们下面的人,都是这么聊天的吗?” “只有两个,被大师巧遇了一个。”白无常陪着和尚苦笑,替他自嘲:“大师的运气真好。” 在魍电那没了面子,在白无常这里却要找回来,和尚挺胸抬头,正声正色:“我已打发完了小美人儿,该咱俩聊聊韦陀的事儿了。” 打发? 他真好意思用这个词? 该来的躲不过,白无常只有硬着头皮接着。 为怕万一,先向魍电求助:“电小姐,大师要找我算旧账,一但算不清楚,恐怕就要打杀了我。我死后,求电小姐带我的尸首回……” “葬身西湖美景,何必遗憾?” 不原意听他啰嗦,魍电踏雪凌空,隐没在夜色里。 “你一句话就支走了小美人儿。”和尚满眼佩服:“这招声东击西,实在巧妙。” 呆望魍电隐身的去向,苦笑看着和尚,实在无奈:“我哪里是想支走她?实在是想留她在我身边救命,结果你们都会错了意,到底是我哪句话出了问题?” 雷电响彻西湖夜空时,暴雨淋漓。 小舟荡漾在无光的湖浪上,几分凶险。 花丝雨有一点点怕,梅船夫从小舟的暗仓里取出蓑衣,替她围好。 恶风卷浪,西湖翻滚。 如山一样高的水浪,像数万只蛮横的野兽,扑向小舟。 他一浆划水,调转船头。 独立船尾,迎接风浪。 天那么黑,花丝雨看不清。 只知道他独自横浆在船尾,要以一人之力挡天威。 浪音隆隆,像阵阵滚雷。 没想到我得了自由身,却得死在这片水里。 欲哭无泪时,丝雨轻轻一笑。 死就死吧,我去陪陪他。 被小船摇荡的头晕目眩,丝雨刚刚站起来,险些落水。 “别过来!” 梅船夫大叫。 吼声破天。 谦谦君子的他,在此时,更像是一个威猛的将军。 懂得保护女人的男人才是真男人,即使面临生死。 是啊,生死,不过如此,只在浪花来临之际。 花丝雨不舍得闭上眼睛,想看清夜西湖。 夜西湖,我的坟墓,不是吗? 也想看清梅船夫,与我同死的男人。 也许上天可怜,不可视物的湖面,突然打了一个闪电。 一瞬间,眼前明亮。 单浆冲天,梅船夫抵住巨浪。 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这绝不可能! 可是,如猛兽一样的巨浪,已被他凝结成霜。 像西湖秋波上的雪山。 就这样,化险为夷了? 闪电一亮即逝,被光亮刺过的眼睛,在乌云下,更是不可视物。 丝雨已经不会呼吸了,抖着嘴唇,挤出怜音:“你,到底是谁?” 险情已去,暴雨击打着湖面,融化了冰浪雪山。 只要有雨声在,天地间,会显得出奇的安静。 静的让人窒息,静的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梅船夫没有回话,让丝雨更绝得恐怖。 他是不是妖? 他是不是鬼? 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离开这条小船。紧紧抓住蓑衣领口,急急催他:“我要回大船。” 不管他是妖还是鬼,终究听了丝雨的话。 轻轻答丝雨一声好,单浆入水,摇向花船。 他又不急不徐,像君子作画。 听西湖落雨,赏夜风轻徐。 除了花丝雨仍然心跳如兔,好像什么灾难都没发生过。 波涛轻轻起伏,小舟几番周转,船楼已在眼前。 本以为看到了船楼,心里会安,却更让丝雨觉得惊险。 不久前,花枝招展的大船,只剩下半边。 船头倾斜下沉,还有余火未褪。 小姐呢? 小姐呢! 虽然主仆有别,但相识一场,怎能不让人心急? 丝雨趴在船头,双臂探入水中,拼命的向大船划去。 不忍看着丝雨心急如焚,梅船夫更进一浆,小舟破浪如飞。 来不及等到小船靠上船尾,在接近时,丝雨奋力一跃,爬上船梯。 诺大的船尾,曾经是她最喜爱的地方。 此刻,已经面目全非。 跑了几圈,不顾划破手臂,推开所有的残木,竟然见不到一个人! “人呢?” 不听话的泪,随雨滑落,丝雨转头看到梅船夫。 跑上前,揪住他的衣襟,丝雨已经蛮不讲理:“人呢!人呢!” 抬起手,想擦去她脸上的雨水,却被丝雨打落。 “你是妖怪,你和梅郎都是妖怪。” 亲眼见到他化浪为霜,不是妖又是什么? “梅郎娶亲是假,你们吃人是真!” 妖性恶毒,求饶没用,不如戳破假相! “在大船上,梅郎吃了小姐。”丝雨冷冷一笑:“在小船上,你本应吃了我。” 听着丝雨的冷言冷语,梅船夫已经发呆。 不狡辩吗? 你果然认了! “不管你想怎么折磨我,我都不会怕你!” 跟他拼了! 丝雨紧咬嘴唇,回身捡起一根断木,刺向梅船夫的胸口。 ------------ 第一百九十章 女先生 轻易别惹女人。 女人发火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像花丝雨这种俏皮的女人,也敢捅别人的心。 自己死,不如同归于尽。 同样在船尾,同样一对人,却是一个流泪,一个苍白。 天降横灾,不怨花丝雨胡思乱想,只怨造化弄人。 断裂的船木尖锐,已刺到了船夫心口的寸许间。 一声巨响,堪堪欲坠的船尾,左摇右晃。 晃歪了花丝雨,摇落了手里棍。 船尾木屑多,怕花丝雨倒下受伤,船夫抢步去扶。 丝雨落在船夫怀里,听到有人大喊救命。 叫声荡漾在湖面上,自船底而来。 甩开船夫的手,丝雨寻着声音去救人。 船梯底下,爬上来一个人,刚从水里出来,哆嗦的猛打喷嚏。 “水太冷了,我实在藏不住了,死就死吧,可不遭这份活罪了。” 来人满口抱怨,看到花丝雨走近,认命的苦笑:“仙姑,能把我烤熟了再吃吗?在火上时,正好解解冰寒。” 虽然乌云遮月,但船尾有未熄的灯,借着依稀烛火可辨,这人就是西湖梅郎。 他叫我仙姑,他让我烤他? 莫非他受了惊吓,已经神智不清了? 丝雨停下脚步,不敢再凑近他。 又听他古里古怪的苦叹:“要吃就吃吧,何必再折磨我呢?” “你到底在说什么?” 终于受不了他的满口胡言,丝雨大叫。 “你和你家小姐都是妖!”梅郎也叫,仰天看雨,满眼绝望:“你们嫁人是假,吃人是真!” 既然话已挑破,梅郎已不顾生死,说出心中猜想:“在大船上,你家小姐要吃我,在小船上,你要吃梅船夫。” 这是丝雨之前说的话,却被他抢去了。 西湖梅郎,竟然血口喷人! “你凭什么说我与小姐是妖?” 丝雨心里坦荡,不怕与梅郎对质。 “你又凭什么说我和船夫是妖?” 梅郎不答,反问丝雨。 “我亲眼看见船夫用浆,把浪花冻成冰山!” 说出证据,看你怎么开脱。 “我亲眼看见你家小姐吐出闪电,把大船一劈两半!” 辩言有来有往,梅郎毫不吃亏。 我家小姐会吐闪电? 不会的,不会的,他在信口雌黄。 “如果我家小姐是妖,她想吃你,你怎么还活着?” 就算你狡猾似鬼,看你怎么答我的问题。 “我跳进湖里躲起来了,这才逃过一劫。” 他说的心惊胆颤,反问丝雨:“如果我家船夫是妖,他想吃你,你怎么还活着?你又躲到哪去了?” 梅郎借问反问,又多问了半个问题。 “我……” 是啊,我还活着,我没躲他。 再想前景,船夫好像从来没害过我,他只救过我。 梅郎的问题,丝雨答不出来。 但明明看见他有神通,难道是我眼花了? 不是的,我没看错! “我家小姐呢?咱们上岸打官司,到公堂上去对质。” 若真是妖界里的事,县衙怎能审得明白? 苦笑过后,梅郎叹气:“你跟我要人,我上哪说理?” 看着湖面上的狼藉,梅郎双腿一软,跌坐在船上,欲哭无泪:“她劈断花船,烧烂船头,抢走我所有钱财,钻到云里就跑,我哪敢追?” 三言两语,说过了凄惨,梅郎苦问丝雨:“半生积累,全都没了,我该跟谁要?” 梅郎的俊逸不凡,已经全无,软弱的堆在那里,像无助的婴儿。 连求死都无力:“话已说完,仙姑想吃就吃吧,反正我下半生也没活路了。” 他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差一点就信了他。 一声冷笑,丝雨逼问:“别说的你像穷人似的,你不是还有西湖吗?” “西湖?”梅郎望湖兴叹:“不就是一片水,几条鱼吗?” 西湖美景,竟然被他说的如此不堪。 刚要还嘴时,又听梅郎问:“仙姑,你要是富可敌国,会买下这片水吗?” 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富可敌国的一天,可是,如果真有那一天,何必去买一片水独占呢? 看丝雨不答,梅郎苦笑:“半生浮世繁华尽,不如西湖还人间。” 梅郎叹过人生如梦,软软的站了起来,笑对花丝雨:“仙姑,我只剩半条船了,把它送给你,能饶我一命吗?” 船尾还在飘荡,曾经是花丝雨最快乐的地方。 梅郎一句话,就将快乐送给了她。 “我不是妖,你别叫我仙姑。” 丝雨说给梅郎听,梅郎却无力的走向船尾,落下小舟。 孤独摇浆而去时,他已看淡人间繁华:“西湖无梅郎,乞丐有萧烟。” 天将明,眼见着小舟飘岸,梅郎远去。 最后一眼的梅郎,是无尽萧瑟的背影。 你究竟是不是妖? 这个问题,花丝雨几乎问了梅船夫一辈子。 梅船夫只笑着摇头。 那你怎么会化浪为霜? 梅船夫说,只是我的水性好,否则怎么能作船夫? 花丝雨从来都不信,会笑着掐他。 掐他的时候,总在不知不觉间,被他吻住红唇,即使在花丝雨白发苍苍的时候。 离西湖不远的地方,有一座无名野山。 野山里有一间书馆。 读不起书的孩子,都可以免费来这间书馆求学。 据说这间书馆的第一位学生,是一个漂亮的姑娘。 漂亮姑娘是这间书馆的主人,也是后来书馆里唯一的女先生。 教女先生读书的人,是一个船夫,也是后来女先生的丈夫。 书馆是用上好的木料建造的。 听传说,是取了西湖之主――梅郎萧烟的花船尾的木料。 真是太开玩笑了。 梅郎娶了花魁后,就双双渡船远去了,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怎么会把花船拆掉? 梅郎萧烟,买下了西湖,又把西湖还给了人间。 大家都说他是如烟如雾的仙。 而书馆里的女先生和船夫,一生平平淡淡,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是实实在在的凡人。 凡人的生命总有尽头。 在船夫和女先生人至暮年时,突然有一天双双不见了。 只留下了山里的书馆。 后人在书馆里读书时,时常能听到西湖的水声,好像坐在船里。 也偶尔能听到一种少女赤脚拍浪的声音,听到这种声音的人,会不自觉的微笑。 人们都说女先生和船夫虽然是凡人,但好事做尽,一定是菩萨转世。 他们没走,始终留在人间。 谁是好人,谁就是他们。 西湖梅花,丝雨萧烟,从来都是人们嘴里的传说。 但他们真的来过。 ------------ 第一百九十一章 巧合 人生三大苦。 打铁,造船,卖豆腐。 造船是三苦之一,但幸幸苦苦造好的船,也早晚难逃被拆掉的命运。 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世间又有哪条船能经历万年的沧桑? 一个船夫在拆船。 夜雨轻盈,船夫不穿蓑衣,不戴斗笠,拆的不急不徐。 船夫是个好看的男子,尽管一身粗衣,也难掩饰他与生俱来的贵气。 船只剩下半条,却极为难拆。 因为这半条船太大,大的像一座楼阁。 船夫不辞辛苦,夜雨拆船,一定是太急需这些木料了。 拆下来的木料,被码放的很整齐。 也许是船夫累了,他停了手,坐在木板上,取来粗茶壶,倒了两杯水。 轻轻擦去额头的雨水,端起杯时,旁边又坐下了另一男人。 他白袍如雪,一脸俊朗,却满眼懒散。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来的,船夫似乎并不觉得奇怪。 两个男人都喝了水,白袍放下杯,对船夫轻轻一笑:“我与和尚,都上了你的当。” 船夫再为白袍添水,低眉轻声:“也许有误会,小弟怎会与白君兄斗智慧?” 几笑过后,白君饮光了船夫敬的水。 扬眉望雨,轻轻一问:“你早就知道那枝花魁是妖,而且是偷了灵山东西的妖。” 白君直言,开始说出船夫心底。 “你也早就知道,你身上有我想拿回来的东西。” 听过白君的两句结论,船夫轻笑不语,再为白君斟水,也不知道他认不认。 “你还早就知道花丝雨今世命短,所以才设了这个局。” 几句话,已将船夫说成了做局之人。 “你借和尚的手除妖,还了花丝雨的自由身。” 说过罗汉,再说自己。 “你给我想要的,换花丝雨今世长命百岁。” 饮了第三杯水,白君闻雨长叹:“梅萧烟,极乐与地府,这次被你一招算尽。” 话语落定,梅郎摇头。 陪白君听雨饮水,梅郎轻声自辩:“大师除妖,势在必行,哪管她是不是花魁?” 白君轻轻接言:“可她偏偏就是花魁,而且又偏偏被你留在船里。” 任他接言,梅郎继续轻言所说。 “丝雨阳寿若尽,我又怎能阻挡无常勾魂?” 此言过后,白君更笑:“可你身上偏偏有我必须拿回来的东西,所以你有筹码和我交易。” 梅郎低眉一笑,再敬白君第四杯水,语音轻过雨声:“一切,只是巧合而已。” “巧合?” 捧水在手,白君擦去眉头上的雨露,笑谈梅郎所说:“富家公子赎花魁,独享美女才情,也算风流美事。却从未听过富家公子只赎花魁的丫鬟的。” 见他巧辩所设之局,白君便将巧合细细拆分,说出梅郎的第一计:“赎了花魁,随带赎赎贴身丫鬟,才不会招来旁人侧目,这招醉翁之意不在酒,用的很巧合。” 说过第一计,继续讲连环:“万花丛中过,单取一枝美,似乎不是风流公子该做的事。” 笑看梅郎低眉,白君朗声再说:“撒下万金,买下西湖,招四枝花魁上船同醉,这样做,一定会闹得满城风雨。这招树大招风,也用得很巧合。” 梅郎再要敬水,却被白君打断:“花魁中有灵山要拿的妖,借极乐的手,除去花丝雨的主人,这招借刀杀人,依然很巧合。” 说过三计,还要继续:“以我之名,冒充梅郎萧烟,好叫花丝雨不怀疑你的身份。这招瞒天过海,非常巧合。” 四计过后,白君还要再说,却被梅萧烟抢了话头:“白君兄不要再取笑了,小弟只是区区无名,哪会有如此的心思缜密?” 自谦过后,梅郎不再容白君取笑,摊开左掌,任丝丝落雨润湿。 雨落成珠,汇集在掌心里。 聚集的雨水渐渐明亮,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已凝结成珠。 珠玉温润,淡淡有光,像嵌在掌里的落星。 将落星捧到白君眼底,梅郎诚心出语:“多谢白君兄成全小弟与丝雨的今世。” 落星就是阎小妹的地魂,这次不用出手,已被梅郎奉上。 将落星拈在指间,看足它的晶莹剔透,白君转头,对梅郎轻轻一笑:“我本想说,你用本该还给我的东西,换了花丝雨今世长寿,这招顺水推舟用的最巧合。” 将小妹地魂纳入掌底,白君望雨兴叹:“但你将这件东西藏在了雨滴里,你若不拿出来,我的确也找不到。” 夸过了梅郎,白君兀自苦笑:“难道我之前猜错,真的都是巧合?” 其实世间许多蹊跷事,本来就是巧合,却被人猜成了阴谋计策。 梅郎不答,轻轻笑过,自饮冷水。 再喝梅郎一杯水,白无常堪堪起身,低头一笑:“梅郎萧烟,不打算和我说说你和花丝雨的跨世绝恋吗?” 自幼青梅竹马,少年迎娶红妆。 本应白头到老,夫君却想生生世世。 想得长生,修仙是捷径。 只不过能否成仙,除了要看修行的造化,还要看天意是否能容。 天意就是天劫。 修道容易成仙难,只因天劫难渡。 风割,雨淹,雷劈,电炸。 天劫的花样百出,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它该怎么折磨你。 夫妻俩共渡天劫几次,有惊无险。 眼见着双双成仙有望,却终有一次,遇到了斗不赢的天劫。 本来说好了死在一起,在那一刻到来时,妻子不忍让丈夫受苦。 妻子快夫君一步,将自己的所有真气打入夫君的真灵,亲手送他突破天劫的围困。 丈夫亲眼目睹自己的爱妻被天劫撕成碎片。 一切,香消云散。 没有她,成仙有什么用? 长生又能如何? 心已死,该怪谁? 死后,既然是轮回,无论几万世,我都会陪你。 她陷入了世世轮回,他寻她每生每世。 茫茫人海,要寻到她的转世,又谈何容易? 有时,寻到她时,她病魔缠身,不久于人世。 有时,寻到她时,她已嫁做人妇,徒留一世伤悲。 追世之恋也不能圆满,难道天劫永远相随? 不管你来生是谁,我永远不离不弃。 她每世离去时,他都落下这个誓言。 这也是一种生生世世的爱。 只不过,一个是忘记,一个是追随。 ------------ 第一百九十二章 虚伪君子 生生世世的追恋,这一世,也许圆满。 下一世呢? 花丝雨总有再轮回的一天,而梅萧烟依然会去追她的来世。 只要花丝雨轮回,追随她每一世的梅萧烟也相当于身陷轮回。 白无常想通了第一件事,明明不轮回的梅萧烟,为什么被说是世世轮回。 还要再想通第二件事,梅萧烟为什么世世都是乞丐? 漫天丝雨乱,白无常踏着泥水,孤影萧萧。 他想起了刚刚与梅萧烟分别前,他轻问,拆了船尾,得了木料,要建什么? 建一座书坊,梅萧烟答。 她今世想要,梅萧烟轻笑。 笑容里有喜,也有悲。 喜今生姻缘圆满,悲来世不知何从。 她忆不起,他世世追。 换了姓名,改了身份,只盼她的每一世,都能给他机会。 给他有资格去爱她的机会。 像乞讨爱情的乞丐,施主只求她一人。 梅萧烟的轻轻一笑,让白无常想通了第二件事。 其实,不用毁了花船,还了西湖,梅萧烟已注定是个乞丐。 西湖之主,梅郎萧烟,我还是受了你的利用,替你除妖,替你消失人间。 回首这段过往,起初以为是“梅有花开日,丝雨缠萧烟。” 听过了梅郎的一壶轻语,才知道原来竟是“初冬新梅丝雨尽,花开戏雪忘萧烟。” 相爱不能相守,最是让人情伤。 脚下是泥,积水成洼。 只要有水的地方就能造出黄泉眼,白无常却不急着回家。 几声闷雷轰鸣而过,临近清晨时,天色依旧昏如黑墨。 “无月有雨,乌云遮顶,真是个夜鬼出行的好天气。” 他浑身湿透,走到一棵树旁,缓缓坐下。 “夜深雨寒时,如果有美人相依,该是多么的温柔旖旎。” 抬头望向雨丝的尽头,白无常扬眉一笑:“电小姐,如果你能听到,你该知道我此时最想念的人,是你。” 话音刚落,头顶一声霹雳响,几乎震聋耳朵。 双手抱头,滚入泥水,白无常躲的狼狈。 刚刚还被他倚坐的树,此时已被纵劈成两段,燃着森森鬼火。 一声落定,二声再起,只见电光夺命,不见舞鞭之人。 白无常用羽扇捂着屁股,四处乱蹿,有些后悔刚才的胡言乱语。 “给我十个字的机会解释!” 逃跑时,追电紧随,白无常慌乱求饶。 电光蓦然消失,魍电俏立半空下看,冻雨成冰。 “我若不胡言,怎能见魍电?” 刚好十个字。 趁着魍电还没发火的时候,再抢着说下去:“这件事,非同小可,关系我地府命运,唯有托付给电小姐,我才放心。” 他总算说了句正经话。 魍电飘飘落下,点水而立,星眸直视,等他再说分明。 见魍电隐去杀气,白无常稍稍心安,小心的将羽扇护在胸前,说清原由:“那个十八无用之一的和尚,要找我算算韦陀那笔账,这件事,电小姐是知道的。” 知道是知道,只不过她丝毫未管,留白无常与和尚单独去算前尘往事。 “这笔账,和尚跟我算了半笔,另半笔,求电小姐帮我算完。” “你的事,与我何干?” 魍电一声冷笑,垂下皮鞭,只等他说不圆全。 “不是我的事,是黑无常的事。” “他的事,与我何干?” 太像了,哪有一点不一样? 用羽扇遮去嘴角笑意,白无常一声苦叹:“我早就知道电小姐看黑无常不顺眼,但放眼丰都城,谁又看他顺眼呢?” 冷冷看他,一声冰雪:“背后骂人,更加下作!” 敲了敲头,十足无奈:“敢当面与他叫板的,我地府里唯有电小姐。” 轻轻溜了须,再说义气话:“所以,唯有电小姐,可担此重任。” “你敢指使我做事?” 长叹过后,一脸苦笑:“我岂是自不量力之人?是央求电小姐去收集黑无常的罪证。” 魍电双眉紧拧,等他说清古怪。 绕了半天,白无常终于从袖子里摸出一件事物,送到魍电眼底。 一朵昙花,盛开的娇艳,在夜雨下,独放光彩。 “这支昙花是昙花仙子的真灵,曾被佛陀保管,现在要归还给仙子。” 昙花就在眼底,魍电无动于衷。 “那日,掀去狄水央红花遮面的花小姐,就是昙花仙子。” 原来是她,难怪绝尘人间。 “电小姐你也看到了,我之所以对昙花仙子唯唯诺诺,全是受了黑无常的连累。” 昙花是仙子,怎会和鬼使有了过往? “昙花仙子与韦陀护法,有一场旷世绝恋,本应姻缘圆满,却被黑无常横切一刀,让人嗟叹。” 仙子与菩萨的情事他也敢插手,难道是觊觎昙花的美艳? “黑无常趁昙花真灵存在佛陀手里时,曾对韦陀痛下黑手,最终逼得韦陀辞了护法职位,护着昙花仙子游走人间。” 满口仁义,却趁人之危。 黑无常,你个虚伪君子! “我地府的人,连累佛前架下痛失护法菩萨,极乐要跟我们算这笔账,我们也只能认下。” 一朝色欲迷心,损了灵山菩萨。 黑无常,你个卑鄙小人! “黑无常行事有违公道,全凭一己之私,该有人管管。” “极乐不敢出手?真是一群脓包!” 魍电动怒,雨丝更冷,白无常遮嘴偷笑,继续胡说八道:“地府的人,最好由地府惩治,极乐是给我们留了面子。” 说过了人情,再说查案:“极乐托我们送去昙花真灵,也是要地府去向韦陀与仙子搜集黑无常的罪证,他日一纸诉状告到森罗殿前,定下黑无常的大罪,这叫问刑有据,否则,不是合伙欺负人吗?” 将娇艳的昙花再次递到魍电手边,白无常轻轻一笑:“鲜花赠美人,万望电小姐能主持这个公道。” 惩恶扬善而已,偏弄得这么麻烦。 不情愿的接过昙花,魍电依旧冷声:“有了罪证,如果黑无常还不伏法,我一鞭打碎了他!” “我将亲手捏碎他的魂魄,让他永不轮回!” 白无常看着魍电的眼睛,满脸正气,立下誓言。 将昙花插入鬓边青丝,像最美的头饰,魍电无声踏风,追雨而去。 ------------ 第一百九十三章 熏鸡 这里有雪橇,这里有彩鸟,这里有陡峭的雪坡。 雪橇从雪坡疾冲下去的时候,绵雪纷飞,彩鸟围绕。 听上去,像快乐的天堂。 如果拉雪橇的是恶狼,围绕的彩鸟是秃鹰,还快乐吗? 一切,都是阎小妹的幻化。 陡坡的尽头有一架吊床。 拴在飘雪上的吊床。 当群狼拉着雪橇冲下来的时候,小妹会突然施法,冻住群狼的步伐。 然后,她被甩出雪橇,飞得比秃鹰还高,刚好摔进吊床。 飘啊,荡啊。 她玩的十足开心,从不在意裙角飞扬。 因为黑无常是个君子,他不会去看他不该看的画面。 况且,就算被他看去了,那也只是颜笑眉的。 她第一次玩这种把戏的时候,银铃笑满天,黑无常还以为她是颜笑眉。 连雪蝶也误会了,展开冰翅,洒下晶莹,伴她起舞,要讨好她。 直到被秃鹰啄散。 雪蝶逃了,黑无常不理,任她自己发疯。 “黑无常,你最好小心的保护我,说不定哪次我腾空时,会突然让颜笑眉醒过来,摔坏了她,看你心不心疼。” 这是阎小妹得意的时候,与黑无常说的话。 有颜笑眉在她的手里,随她任意说笑,黑无常有败无胜。 本想不予理会,但转念想到阎小妹的心性狡诈,也许她真的说得出做得到。 于是,黑无常成了她免费的保镖,看着她年华得意,看着她自在逍遥。 颜笑眉果然再没有出现过,像天际飘过的云,来过,却没有痕迹。 “你是不是以为她永远去了? 她若去了,你是不是会恨死我了? 然后,就打算与我决斗了?” 小妹偶尔能读出黑无常眼底怀疑,会笑着问他这些,然后,再补上一句:“如果你认定她已经去了,就过来杀我,我绝不还手。” 她笑得明艳,毫不掩饰她的自信。 她赌黑无常不敢动手,哪怕颜笑眉只剩下一丝未知的希望。 她赌对了,所以,她此时荡在吊床上,随手幻来一只冰埙,吹的得意。 一曲寒江残雪,奏响北冥冷寒。 如哭如泣的婉转,诉说无边无际的苦难。 吊床随飘雪浮摇,荡到哪里都随心所欲。 埙音最高时,八孔全开,需要灌注真气,才能奏响靡靡之音。 小妹斜看黑无常,他越心烦,她越得意。 明眸闪烁间,提起真气,要给他一个好听的。 没防备,天上掉下来一个白无常,整整砸在小妹的吊床上。 冰埙摔碎,佳人落雪,刚要出手揍人时,听到白无常无尽的啰嗦。 “大姑娘家家的,学什么乐器不好?偏得玩这种像鬼哭的埙。” 他满脸埋怨,扶着老腰直抱怨:“我本来正踏雪飘落,被你这鬼挠门的曲子一吹,扰乱了心法,直接就摔下来了。” 笑看佳人的红妆狼狈,又得了便宜再卖乖:“还好有你接着我,才没把我摔散架。” “白无常,你找死!” 美人怒嗔,凌风九脚。 吓得白无常挥袖后跃,堪堪躲过。 “你不是颜笑眉?” 白无常大惊失色,嘴里喃喃:“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再打量过小妹一身的宛若仙子,随即嬉皮一笑:“你若不是颜笑眉,怎么会吹埙给黑无常听?黑无常是我家君王的琴姬,我家君王怎么会反过来给他当埙姬?” 说到这里,他一抹唇边,垂涎欲滴:“熏鸡?好像很久没吃过了。” 容他啰嗦了两句,却被他说成为黑无常吹奏的姬女。 一张俏脸红透,小妹恼羞成怒,挥袖散出万点流星,刺向说足了废话的白君无常。 急忙将身体蜷缩成团,躲在羽扇后面,这才免遭劫难。 哪容小妹二次下手,白无常趴在雪里求饶:“君王留情,杀了鬼臣,谁给您老人家跑腿?” 老人家? 女人最怕红颜易老,小妹明明一身娇媚,却被他称为老人家,不由得再次动怒! 趁着小妹没发难的时候,白无常奉上掌上明珠,满嘴讨好:“鬼臣幸不辱命,为君王寻回地魂。” 壮着胆子跑到小妹身边,将地魂玉珠递到小妹眼底,堆起微笑:“君王放心接手,这次绝对没油。” 这人十足讨厌,这种狼狈事,干嘛反复提? 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人十足好用,总能完成使命。 怒看他一眼,接过地魂玉珠,又听到白无常在耳边讨好:“请君王快点纳回地魂,痛揍黑无常,省得受他欺负,还得为他吹奏埙曲。” 这个白无常,损人无脏字。 我堂堂地府的君王,为谁吹曲? 我明明戏耍黑无常,岂是受他所欺! “你滚开!” 一袖挥去白无常,小妹印回地魂,反掌推向黑君。 掌底箭雪纷飞,小妹随影而至。 早已做好了御敌的准备,只等小妹进招。 可这一招,虽然有万箭护体,煞气却平平常常,不知道她又再弄什么玄虚。 或许,虚就是实,实就是虚。 黑无常不会小觑了刚收回地魂的小妹,甩出铁索,形如钢枪,破除万箭,直刺小妹的印堂。 眼见铁索将至,小妹轻轻一笑,挥袖撤去阴煞护体,任凭铁链进招。 佳人星眸闪烁,看到铁链砸向头颅,惊恐的一声呼唤:“小哥哥!” 是她! 颜笑眉! 黑君心跳如豆,为刺探小妹三魂两魄的功力,这一招已经用足,已来不及撤回。 好卑鄙的妹阎魔! 事到临头,不容多想。 黑无常心念狂动,拼着真灵受损,纳回注满铁链上的全部阴煞。 铁链之功,已无法术相随,但终究收招不及,砸向颜笑眉的头颅。 这一招,由黑君所出,尽管没了法术,也势大力沉,颜笑眉无处可逃,唯有等死而已。 佳人闭目时,娇躯突然被摔了出去,尽管快如闪电,耳际还是被铁链的罡风扫中。 黑无常随即跃来,看到颜笑眉半边血脸,性命却无大碍。 急进急回的阴煞寒气,攻入黑无常的心脉,再强硬的英雄,此时也仰天喷出黑血,晕倒在雪里。 轻轻挪出救下颜笑眉的手臂,看着吐血晕倒的黑君,白无常一声苦叹:“你们可千万不能死,否则,北冥雪山只剩下我一个人,谁来陪我聊天?” ------------ 第一百九十四章 阴阳调和 枯柴架起篝火,点亮北冥星月。 左边是颜笑眉,半脸残血。 右边是黑无常,至今昏迷。 白无常坐在中间,烤着冒油的羊腿。 羊腿早已经熟了,几次把它凑到鼻尖下面闻闻,馋得直流口水。 馋鬼分三种。 不懂美味,只顾独吞,是最没出息的。 懂得美味,却不与他人分享,也强不到哪去。 既懂美味,又懂分享,是馋鬼中的状元。 这只羊腿已烤得外焦里嫩,是难得的佳品。 白无常刻意多撒了波斯胡椒,肉香四溢。 有如此美味,却不能与朋共食,他实在舍不得下嘴。 唯有等,等黑君与笑眉转醒。 星月灿烂,火光温暖,最先醒的居然是颜笑眉。 虽然残血瘆目,但终究只是皮外伤。 醒来的第一眼,看见了白无常,有气无力的打着招呼:“大叔,你回来啦?” “咦?怎么不叫我猪头了?”白无常喜乐一笑,若有所思:“是不是怕我不分肉给你吃,所以才换了称呼?” 你当谁都像你那么嘴馋吗? 实在没力气白他一眼,娇弱的起身。 第二眼看到黑无常躺在那儿,顿时心里焦急,捶了白无常一拳:“猪头,你是不是把我小哥哥灌醉了?” “大叔变猪头,只不过一眨眼。”白无常苦笑过后,一声长叹:“你小哥哥不是喝醉了,而是快死了。” 啊? 好像炸雷轰在头顶,颜笑眉瘦脸苍白。 爬过去,守在小哥哥身边,眼泪瞬间就崩了出来。 英俊的小哥哥,已经满面结霜,像死了许多年。 伸出手,探向他的鼻尖,没有呼吸。 俯下头,枕在他的胸前,听不到心跳。 他死了? 不会的。 不会的! 小手摸上他的脸,像在摸一块千年寒冰。 想把手搓热,替他暖暖,却想起自己已经是鬼了。 不顾疼痛,把手探到火里烤热,捧起他的脸。 想替他擦去脸上的冰霜,却怎么也擦不掉。 只要能擦掉小哥哥脸上的霜,他就能活过来。 可是,为什么擦不掉呢? 一定是我的手还不够暖。 紧咬着牙,再把小手放到火上烤,却被白无常拉到一边。 “你就算把自己烤成羊腿的模样,难道你小哥哥就能醒来?” 那能怎么办? 小哥哥死了,小哥哥死了。 颜笑眉开始哭。 放声痛哭,哭得星也悲伤,月也难过。 哭得白无常直捂耳朵。 不知道她能哭到哪年哪月,白无常终于受不了小女孩的哭闹,放下羊腿,大手捂住了她的嘴。 看着她的泪眼,苦笑成堆:“你是不是学过花旦的调调?这哭声都快把我的衣服扯破了。” 都这个时候了,猪头还开玩笑? 狠狠咬着他的手掌,让他哭爹喊娘。 她咬的真狠,白无常用尽全力,才把手抢出来。 看了看手上的牙痕血迹,疼得直甩。 “你属甲鱼的吧?咬住就不撒嘴!” 心里溢满伤悲,哪有心思听他抱怨? 颜笑眉伏在黑无常的身上,恨不得把眼泪哭干。 “哭吧,你使劲的哭,玩儿命的哭,趁着他还没死,一股脑把他哭死。” 本来一辈子也不想理他了,但他说小哥哥没死? 在这个时候,无论谁说黑无常没死,谁就是天下第一的好人。 白无常狠狠白了她一眼,捡起羊腿,继续在火上烤着。 不出所料,颜笑眉果然爬了过来。 来不及擦净眼泪,抱着他的手就晃:“猪头,我以后再也不叫你猪头了,你救救我小哥哥。” 现在知道求我了? 隐去嘴角笑意,白无常抬起被她咬破的手,没有一丝好气:“手疼,没心情!” “我给你吹吹。” 颜笑眉鼓起小脸,努力的为白无常吹手。 看着她趴在那儿,哭花了脸,活像一只小花猫,白无常心里好笑。 叹一口气,收回了抢掌,对颜笑眉说清楚:“你小哥哥是鬼,本来就没有气,本来就没有心跳,平时有气有心跳是因为要运转真气,这些不是他活命的根本。” 真啰嗦,怎么不从盘古开天辟地讲起呢? 无心听他这些,颜笑眉泪眼急问:“我就想知道,怎么才能救活我小哥哥。” “唉——”又是一声长叹,白无常连连摇头:“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你又不肯去做。” “我做,我做,只要小哥哥能活命,我什么都肯做。” “真的?”白无常满目犹豫。 “你快说呀!”她又使劲晃他的胳膊。 “你小哥哥是被阴煞反噬,攻破心脉,所以寒毒入体,不能导出,这才徘徊在生死边缘。” 沉声与她讲过厉害,再说险要之处:“我已将他的寒毒驱赶至他的丹田一处,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他低下头,又陷入沉默。 惹得颜笑眉急上心头:“你快点把丹田的寒毒也赶走啊。” “我?赶不走。”白无常咂了咂舌头,尴尬的一笑:“放眼北冥雪山,能调和他体内寒毒的,只有你。” 我? 那还等什么? “你教我!”颜笑眉的眼里燃起希望,在眼泪的陪衬下,分外明亮。 “你肯学?”白无常又是满目犹豫。 “你快说呀!”颜笑眉再次晃着他的胳膊。 轻轻点了点头,白无常低眉喃喃:“其实这种事,只是阴阳调和之道,不用人教。” 真麻烦,紧要关头,他还卖关子! 看到颜笑眉满目不解,白无常皱起眉头:“阴阳调和,没听懂?” “听懂了,怎么调?” 我的天,这种事,和小女孩儿还挺难张嘴的。 “入洞房,你会吗?” “我知道,先拜天地,然后就是入洞房。但是,到底怎么调?” 她缠着问,一脸天真。 倒是把白无常缠红了脸,鼓足了勇气,大声回她:“扒了他,睡了他,懂了吗?” 答案回荡在山谷里,好像一直有人在耳边提醒颜笑眉,只有这样,才能救活小哥哥。 虽然不太懂洞房这件事,但总也知道这是羞耻的事。 颜笑眉咬着嘴唇,紧低下头,小脸比篝火还红。 刚才还吵着闹着救小哥哥,此时已陷入沉默。 低头看她抱紧身体,白无常长叹一声:“你也可以不救,也许,能有奇迹发生呢。” 怎么敢相信奇迹,怎么能不救小哥哥? 偷眼去看,小哥哥依然安静的躺在那里,满面冰霜。 下了决心,颜笑眉的声音比风还轻:“大叔,你……躲开,不叫你,千万别过来。” ------------ 第一百九十五章 你睡没睡 雪原中央,篝火映月,将夜色也烧红。 夜色再红,也红不过颜笑眉的脸。 她守在小哥哥的身边。 白无常扔下了驱除寒毒的办法,带着美味的羊腿,转到了雪峰的背面。 阴阳调和,明明是羞耻事,偏偏说的这么文雅。 少年昏迷不醒,该让一个少女怎么办? 洞房之前,是需要拜堂的,可是我和小哥哥也没拜堂啊。 这,能行吗? 又,该从哪里开始呢? 轻轻抱起小哥哥的手,比北冥的雪还冰冷。 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脸上,也许,他会暖一些吧。 俯下头,轻轻吻在他的眼睛上。 第一次,这么近的看他,尽管冰霜阴寒,还是遮挡不住他天人一般的模样。 真好,你这么安静,这么乖,让我清清楚楚把你看明白。 亲过了他,又该怎么做呢? 听说,洞房的时候,都要宽衣解带。 羞涩的小手,爬上小哥哥的衣襟,轻轻拉开。 他的胸膛光洁明亮,简直比月色还美。 能不能亲一亲? 颜笑眉不知道,但还是把红唇印了下来。 这一吻,羞得都快哭出来了。 实在不敢再碰小哥哥的腰带了。 既然不敢再碰他,就先解开自己的衣衫。 白衫轻纱,比少女的脸皮还薄。 轻轻牵起领口的襟带,风吹轻纱,半遮半掩少女的香肩。 白色的纱,白色的肚兜儿,是少女独有的颜色。 肚兜儿上绣的两朵茶花,也是纯洁的白。 却被她的羞脸染红。 不敢碰他的腰带,也不敢碰自己的裙带,颜笑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脱鞋子吧? 她轻轻斜起腿,一只一只摘掉自己的绣鞋。 绣鞋下,比雪还白的霜袜。 霜袜里,比月还亮的小脚儿。 听说,乖乖的媳妇,都给夫君洗过脚。 让我也脱脱你的鞋子吧。 黑靴如墨,摸上一双白玉般的小手。 “颜笑眉?” 耳边熟悉的一声轻唤。 “小哥哥!” 喜悦的泪瞬间涌出。 “你活过来啦!” 一声喜极而泣,把他抱紧在软软的双臂间。 “你在做什么?” 他轻轻问。 “我?”咬紧红唇时,却想起衣衫不整,竟和小哥哥缠在一起。 怎么答? 不能答。 羞死人啦。 看到自己衣襟大开,黑无常立即会意:“是白无常教你这样做的?” 不敢放开缠住他的手,紧紧把他贴住,一但两人分开,就什么都被他看去了。 尽管颜笑眉没答,黑无常也知道了答案,这么阴损的主意,只有懒酒鬼能说出来。 纵身踏风,从她的怀里蹿出来,一声冷哼,寻向雪峰的背面。 手执熟羊腿,倚峰赏明月,实在惬意安然。 一口咬下去,满嘴留香,十足是人间第一美味! 还好我想得周全,带了一壶酒进北冥雪山。 美美的咬开瓶塞子,仰头就灌。 半滴还没入口,酒瓶已经破碎。 可惜了一壶好酒。 侧头看,黑无常手执铁链。 扬起一脸坏笑,白无常喜乐有声:“恭喜小爷起死回生,登科大吉,此所谓双喜临门。” “果然是你出的好主意!”一声冰寒,铁索龙吟。 “不客气。”白无常居然敢把这句话当作夸赞。 铁索盘旋,冷风再起,锁向白君无常。 急忙将羊腿抛进铁链的圈圈,白无常拔腿就逃。 “睡了婆娘打媒人,世上哪有这么没天理的人?” 边逃边骂,扬起千堆雪雾。 跑了几个来回,看到颜笑眉站在前方,立即蹿到她身后躲着铁链。 “你可得好好管管你丈夫,我做成了大媒,你们不给猪头不说,还要打我,真是好心换不来驴肝肺!” 黑无常追到近前,颜笑眉已重整过了衣衫。 美人脸红,纤眉倒拧,一声冰冷,直问黑君:“你睡没睡?” 是阎小妹? 有她挡在前面,白无常立即直起腰板,点指黑无常:“好你个臭流氓,你是不是睡了我家君王,现在不想认账?” 主仆联手,竟然倒打反锤。 黑无常合起衣衫,冷目相逼,看她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你到底睡没睡!” 小妹胸膛起伏,眼底有泪,像被情郎负心的佳人。 “我与颜笑眉,清清白白。” “清白你个鬼!”白无常迈出一步,皮笑肉不笑:“我瞧得真真儿的,你刚刚才穿好衣服,还有脸说没事儿?” 骂过了黑无常,转头心疼的看着小妹:“可怜我君王花容月貌,一世冰清,居然被他睡了个彻底,这还算小事,一但一击得中,再怀了孕,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身怀鬼胎了。” 有他聒噪不断,小妹更是怒火滔天:“黑无常!你明明白白再和我说一次,你到底睡没睡?” “我的君王啊,你怎么还敢问他,肯定是睡了睡了。”白无常抢着就答,满脸关怀:“君王别动怒,一但真的怀了,容易伤到胎气。” 啰哩巴嗦,越说越让人心烦,转手提起他的衣领,将一腔怨气撒到他的身上:“今日之事,你给我烂到肚子里,敢露出去半个字,我打你个魂飞魄散!” “君王放心,我这条舌头虽然长,但以后就是为君王一个人长的,君王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君王不让我说什么,我绝不……” 忠心还没表完,已被小妹挥袖甩了出去。 “寻回我的灵慧魄,在世上最美之人的命里。” “最美之人?那不就是君王吗?”躺在地上还不忘拍马屁,咂了咂嘴又说:“虽然君王已不是完璧之身了,但在鬼臣心里,仍然是最美……” “滚!” “君王,鬼臣去寻灵慧,自当竭力而为。”白无常爬了起来,小心翼翼的问:“鬼臣再回北冥时,用不用带些堕胎药?” “滚——” 再也忍受不了他的没完没了,小妹冥音破天,举掌就打,吓得白无常不敢再说半个字的废话,蹦着高的逃了。 眼见他跑得比兔子还快,小妹终于垂下清泪,冷看黑无常:“你好卑鄙。” “阎小妹,我再和你说一次,我与颜笑眉,清清白白。” “天下男人,一般无二。”阎小妹泪眼望雪:“都逃不过权色二字。” 咽下往事今朝,小妹冷艳一笑:“我醒来时,衣衫不整,鞋袜不着,还谈什么清白?” 艳笑过后,小妹凄然:“黑无常,待我大事成就那一天,一定将颜笑眉还给你,然后,当着她的面杀了你,让她亲眼看到负心汉的下场。” ------------ 第一百九十六章 绣姑娘 刺绣,是华夏的瑰宝之一。 一根针,一丝线,一方绢。 给你栩栩如生,多彩世界。 苏绣,湘绣,蜀绣,粤绣,各有不同,又各自美丽。 全凭绣姑娘的一双巧手,绣出如画的人间。 苏州的绣品,像纸一样薄。 苏州的绣姑娘,像花儿一样美。 苏城淡雅,水不深,却清澈,山不高,却秀美。 青山绿水间,散落着许多村落。 几乎每个村落里都有绣坊。 漂亮的绣姑娘们,就藏在这些绣坊里。 有时安安静静,有时莺莺燕燕,姑娘们的心思,谁能猜得透呢? 在数不清的绣姑娘中,有一个人最出名。 每间布铺都抢着定她的绣活儿。 她不但绣工最美,还自己种桑,养蚕,纺丝,织绢。 没人见过她的容颜,因为她总是避世不出,全凭她的采桑丫鬟谈买卖。 总有人向采桑丫鬟打听绣姑娘的样貌,采桑丫鬟会得意的说,姑娘是仙子,仙子怎会轻易见人? 所有人都相信这句话,因为她的绣工实在太美了,只有仙子才能绣出这么美的活儿。 所有人都相信姑娘一定美艳无双,因为她是仙子。 仙子有一颗善心,只要有新娘出嫁,她都肯为她们绣五彩的嫁衣,而且分文不取。 她绣的嫁衣,是人间最美。 连公主的嫁衣,都要找她绣制。 她已经是所有新娘嘴里的传说了。 她叫严筱玫。 跟随她的采桑丫鬟从不说自己的名字,她让别人叫她采桑女,她说她喜欢这个称呼。 采桑女很苗条,走路的时候,像蝴蝶欲飞。 若只看她的背影,是一枚绝尘仙子。 可惜,她的容貌并不美丽,左眼一片青记,所以,她总喜欢扎着头巾。 她的头巾很美,是严筱玫绣给她的。 一朵晓风玫瑰。 采桑女今天很高兴,她刚刚向苏州城里最大的布铺交了绣姑娘的绣活儿,布铺的老板交待账房给她多结了几文钱,说是给采桑女买胭脂用的。 采桑女去闺坊里买了胭脂,还去书斋买了些彩墨,因为她要去见石秀才。 石秀才双亲早故,变卖了房田的钱,都被他求学花掉了。 没考上举人,没能做官,只能靠在路边卖字卖画谋生。 采桑女是石秀才最大的金主,因为石秀才给绣姑娘画绣片样子。 采桑女远远的走来,袅袅婷婷的步态。 石秀才老早看到了,急忙取出画好的绣样画卷。 他跨出摊子时,采桑女刚好站到近前。 “这是按姑娘的意思,画好的样子。” 他将画卷递到她手里,有些局促,因为接下来就该要钱了。 文人清高,最不擅谈钱,因为要钱时,总觉得像在乞讨。 在路边卖字卖画,代写书信,全凭金主随意给价。 尽管石秀才也过着贫苦的日子,但替穷人写书信,写对联,也从不收钱。 将画样卷子接到手里,采桑女看也不看,对石秀才扬眉一笑:“怎么?不请我坐吗?” “小姐快坐。” 石秀才搬来凳子,用袖子掸去浮尘。 再取出壶,为采桑女倒了一杯清水。 看他端水的那副紧张样子,采桑女扑哧一笑。 婷婷坐下,将画卷放在他的摊子上,这才接过他的清水。 “你也坐。” 石秀才听话,又坐回了摊子里面。 轻轻喝了他的水,将杯子置在地上,采桑女从小包袱里取出几盒彩墨。 将彩墨递给石秀才,采桑女扬起下巴问:“秀才,你凭心而论,我家姑娘照不照顾你的生意?” 一句话,问得秀才脸红,只能点头:“多谢姑娘的接济。” 将小脸凑近他,轻轻的再问:“那你知不知道姑娘为什么照顾你的生意?” “这……”秀才仍然低头,仍然喃喃:“因为姑娘是仙子。” 真是笨的,听不懂人家的话吗? 采桑女收起笑容,冷冷的反问:“仙子凭什么就得照顾你?” 反问过后,她的语音懒懒:“我家姑娘不出绣坊,她可不知道谁的绣片样子画的好,全凭我的一张嘴说给她听呢。”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秀才立即会意。 匆匆的拱手行礼,小声答谢:“多谢采桑仙子的周全。” “哟,沾了姑娘的光,我也成了仙子呢。” 采桑女笑得银铃一样好听。 “不过,一句谢,可不够。” 她从不曾为难我,怎么今日? 秀才不做声,任她说吧。 看他面有难色,采桑女撇了撇嘴:“你以为我是来敲你竹杠的吗?” 若是现在有钱,也早分一些给你了,何必让你看我的笑话? 他依旧不语,有些面沉如冰。 不忍再看他那副为难相,采桑女咯咯一笑,指了指那些彩墨,说清来意:“真要谢我,就给我画一幅相吧。” 原来是画像而已。 秀才立即放下心底的沉郁,相视一笑。 不得不说,秀才英俊,笑得也好看。 “看到彩墨都不懂我的意思,谁叫你想歪了我?” 总是忍不住逗他,喜欢看他脸红。 “小姐取笑了。” 怕她再说些招架不住的话,秀才急忙用清水润笔,调起彩墨。 采桑女轻轻摘下头巾,毫不在意路人看去她的半脸青砂。 秋风徐徐,青毫落下,勾出几条线,已依稀见到一个窈窕的佳人。 真好,终于能有自己的画像了,这可是只有富家小姐才能有的造化呢。 采桑女笑得甜甜,任他瞧遍自己的全身。 管他路人侧目,管他世俗眼光,只顾把最美的笑给他,让他留在笔下,也留在他心田。 他在静心画,她在轻轻笑。 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一切都沉静如水时,偏偏有人捣乱,来的人是刮地油。 刮地油是他的绰号,是说他连滴到地上的油都能刮起来。 绰号被叫得久了,连本名都忘记了。 刮地油是苏州城里跑单帮的混混。 仗着学过两年拳脚,设局子骗赌,插柳碰瓷儿,欺负小买卖人,只要是能刮到油的坏事,没有他不做的。 小民不见官,虽然被他敲诈过的小买卖人不少,与他计较的却不多,都是些仨瓜俩枣的小钱儿,全当打发要饭的了。 所以他更加肆无忌惮,胃口越来越大。 在这条街上,唯一没被他刮过油的摊子,就是石秀才的摊子。 因为文人自有气节。 臭穷酸,死不出钱吗? 今天就给你些好看! 刮地油喝足了酒,晃晃悠悠的荡到了石秀才的摊子前。 ------------ 第一百九十七章 打官司 世上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 美景如画时,偶有风卷残叶。 渐入佳梦时,也有夜雨袭人。 采桑女让石秀才画像,正笑得甜甜。 偏偏有人一步横到中间。 “石穷酸,借几张纸。” 刮地油喝得双眼已醉,满脸通红。 本来不屑理这个混混,但顾及采桑女在这儿,怕惹了事非,惊吓了小女孩儿,石秀才不得不放下笔。 “敢问兄台借什么纸?” 秀才的摊子上有许多种纸,写信用的,写联子用的,写书做用的,画丹青用的。 “我吃坏了肠子,要借草纸!” 刮地油拧起红眼,一副蛮横。 随便给他几张纸,快点打发他走就是了。 秀才低头取纸,刮地油却大步上前,欠腰抓起一把上好的熟宣。 “这叠纸软和,刚好配擦大爷的屁股。” 说过肮脏话,刮地油还不走,只站在那里冷笑。 熟宣纸贵,被他一把夺去,如同抢了石秀才的半个摊子。 旁有路人与其他摊主看到,也是敢怒不敢言。 石秀才站起身,怒目而视。 “石穷酸,你要是舍不得,可以赎回去。” 扬了扬手里的熟宣,刮地油狞笑。 抢了别人的东西,还让别人买回去,在刮地油的眼里,世间已经没有王法了。 贤者不与败类争胜,少要侮辱了斯文。 人不报自有天报,看猖狂小人能得意到几时? 对刮地油摆了摆手,石秀才不屑再与他说一句话。 旋身坐下,石秀才提起笔,再清心勾画采桑女的倩影。 退一步海阔天空,本来以为事情就此平息。 但这堆宣纸对刮地油无用,他十足讨了个没趣。 见石秀才再也不正眼看自己,刮地油更是没了面子。 今天要是不给你厉害,以后还怎么在地头上混? 借酒撒风,刮地油扔掉宣纸,一把夺过石秀才笔下的画纸。 纸上佳人正窈窕,刮地油满眼色欲:“这小娘们儿不错,刚好给大爷擦腚。” “你!” 可以忍他抢夺纸张,不能忍他侮辱采桑女。 石秀才已经不顾斯文,跨出摊子,一把揪住刮地油的衣襟。 “还给我!”石秀才的眼睛已红。 “不还!”刮地油看着秀才,狂妄得像看三岁孩子。 见到两人撕扯在一起,好心的人们怕秀才吃亏,赶忙上来拉架。 “都给老子滚!谁再动我打谁!” 刮地油一声嘶吼,吓退了几个老实人。 “不把画像还给我,你就不能走!” 秀才不会打架,只能死死抓住刮地油的衣襟。 高高的扬起画像,刮地油几声狂笑。 笑音未落时,耳边响起一声轻盈。 “看来这位老兄喜欢石公子的妙笔生花,画像就送给他吧,反正我也不走,我们再画一幅就是了。” 这么悦耳的声音是采桑女的,她不但在劝石秀才,还把嫩手轻轻搭在秀才的肩上。 “你画一幅,我抢一副,你画十幅,我抢十幅!” 刮地油彻底放赖了,非要欺负人到底。 采桑女淡淡一笑,轻轻牵下石秀才的手,不许他再揪着刮地油的衣襟。 “看来你今天犯了鬼挠门。”采桑女对秀才咯咯一笑,牵着他走回摊子:“咱们收了摊子,今天不做生意了,我请你吃馆子。” 看着秀才和采桑女在收摊子,刮地油仍然不依不饶:“这个小娘儿们的画像,是给老子擦屁股用的,老子每擦一下,这小娘儿们就亲老子的腚一下。” 刮地油说着下流话,看向众人,自己笑个没完。 世道难熬,恶人当道,虽然不敢行侠仗义,却没人理这个泼皮。 秀才又要动怒,却被采桑女按住了手,她明明有半面青砂,却笑得芳华:“我们中午点一道红烧牛蛙吧,我就喜欢牛蛙气鼓鼓却没人理的样子。” 采桑女说的莺莺燕燕,平息了秀才的不甘,逗乐了围观的百姓。 “臭娘儿们,你敢骂我!”刮地油虽然是个无赖,但他不是个傻瓜,本来想给秀才点厉害看看,被采桑女的三言两语间,自己倒成了众人的笑话! “你勾搭男人,就是***我抓你去骑木驴!” 摔掉画像,刮地油大步一蹿,伸出肮脏的手,抓向采桑女。 他学过拳脚,这一招来得快,谁都来不及防备。 听到他的脏话,采桑女花容失色,回头看时,一只黑手已在眼前。 眼见着采桑女就要被他抓到,刮地油却莫名其妙的脚下一滑。 重大的身躯摔了出去,整张脸拖在泥沙里。 刮地油蹭了半脸血,心里更怒,刚爬起身,突然觉得额头欲裂,眼前发黑。 张大了嘴,说不出半个字,已是红脸变青,两眼翻白,扑翻在地上。 事情再生变故,难道是冥冥之中自有报应,刮地油死了? 所有人都在错愕的时候,人群中突然蹿出一个人,伸手去探刮地油的鼻息。 这人瘦小枯干,也是地头上的泼皮无赖,人称万家孙。 没有家人的孤坟,都埋着他的亲戚。 扩房开地,只要动到了孤坟头儿,少不得要被他敲上一笔。 得了钱后,他哪管孤坟被抛,弃尸荒野。 他是专发坟头财的,好像他的祖宗数也数不清,故此被人们笑称为万家孙。 万家孙探过了刮地油的鼻息,摸过了他的脉搏,突然哭天抢地:“姨夫啊姨夫,想不到你操劳半生,竟然横死街头。” 只哭了这一句,万家孙爬起来就去抓秀才:“我姨夫就跟你借两张草纸,你竟然打死了他!” 他张嘴就赖,一把揪住秀才的手腕:“杀了人,别想跑,你跟我去打官司!” 万家孙瘦小,却十足有几两力气,拖着秀才就走。 “他是自己摔死的,与我何干?” 秀才如此天真,竟然和无赖讲理。 众人都暗自唏嘘,万家孙在衙门里有关系,估计石秀才又要被恶人敲去一笔了。 “不打官司也行,赔我姨夫的发送钱。”万家孙不肯撒开秀才的手腕,直接敲诈钱财。 秀才还要再辩,却被采桑女拦住。 “埋他需要多少银两?”采桑女掏出钱囊。 万家孙盯着采桑女的钱囊,眼底现出贪婪相。 秀才浑身是理,一派义正言辞:“光天化日,自有是非明断,见官就见官!” “你……”采桑女拦不住秀才,眼睁睁的看着他率先向衙门的方向走去。 有人跑去报地保来抬刮地油的尸,许多人跟着去衙门看热闹。 刚刚还被围得满满的摊子,此时只剩下采桑女一个人了。 气得咬白了红唇,跺碎了莲足,采桑女独自嗔怪:“蠢秀才,笨秀才,明明赏几个钱就能解决的事,偏得要我出许多力!” “如果小姐不嫌弃,我也可以帮忙出力。” 突然有人在耳后接话,吓得采桑女满脸苍白。 回头去看,见到一个白袍汉子,手摇羽扇,正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 ------------ 第一百九十八章 鬼魔同道 古镇雨巷,故苏水乡,是苏州城独有的街景。 姑娘们举着花伞,轻踮脚尖,唱着吴侬软语,是丝丝雨下,轻歌如画。 鱼味春卷,热汤馄饨,是既普通又好吃的美味。 馄饨细小,圆圆滚滚,好像是专为美人红唇所定制的。 白袍汉子不是美人,也吃得吸溜烫嘴。 甚至连汤都喝干了。 这顿饭是采桑女请白袍汉子吃的。 因为白袍汉子的轻轻一句:“小姐刚才一招颠倒乾坤,摔死了刮地油,实在妙不可言。” 他已看出是采桑女暗自做了手脚,这才让石秀才惹了人命官司。 “苏州城府正在陪江苏省府饮酒,中午时分还打不上这场官司,不知小姐肯带我赏赏雨中姑苏的美景吗?” 白袍的话音刚落,立即秋雨连绵。 采桑女替秀才收拾好了摊子,不情愿的陪白袍汉子漫步雨中。 不情愿,也得随他走,因为白袍汉子的另一句感慨。 “古来妖魔都是幻化成美女佳人的,像小姐这般幻做半面青砂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他能随声唤雨,还知道我是妖女本尊。 他莫不是除妖的荡魔仙? 采桑女唯有默默凄然,等他吃饱馄饨,等他下一步的打算。 轻轻擦净嘴角,白袍汉子文雅的一笑,淡然问向采桑女:“我长得好看吗?” 自从修了妖术,得了人身,到了人间后,采桑女处处小心。 在妖界里修身时,常常听闻荡魔仙的手段狠辣,她从来不敢将妖术用在凡人身上。 没想到今日情急之下,稍稍助了些风势,竟然被荡魔仙抓个正着。 也怪自己心性太急,竟然闹出了人命。 可眼前这位荡魔仙,不问罪,不降妖,倒是问起好不好看,这却是前所未闻。 该怎么答他? 采桑女不知道他要怎么折磨自己,沉默无言。 见女子一幅楚楚可怜相,白袍汉子又凑近一些,声音更轻:“和石秀才比呢?” 石秀才? 一身淡雅,贫而卓立。 不会一丁点儿拳脚,却敢为了护住自己,去跟泼皮拼命。 这份情义,怎能简单的说成好不好看? 采桑女又没答他,但提到石秀才时,她素面微红,明眸含春,已被白袍汉子看了个真切。 他爽朗的几声笑,喃喃自叹:“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像我这样俊朗无双的,竟然抵不过一个卖字的秀才。” “卖字怎么了?”采桑女不服气,珠玉连连:“姜翁直勾钓鱼,能斩将封神,韩信受跨下辱,是开国功勋。卖字不偷不抢,活得光明正大,凭什么受你笑话?” 两句问话,说得白袍汉子一愣。 可采桑女还没说够,狠狠白了他一眼,转头望雨:“自夸俊朗无双,我看稀松平常。” 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采桑女可以忍着,但他看不起石秀才,凭他是荡魔仙也不行! 看采桑女那幅捉急的小脸儿,白袍汉子笑得意味深长,不再评说自己的样貌,轻轻再说:“石秀才摊上了人命官司,这一劫,如果他渡不过去,连字都卖不了,还说什么活得光明正大?” 他是仙人,连他都这么说,难道石秀才真要遭府衙的冤枉? 采桑女有点后悔刚才只图嘴里痛快,现在还要反过来求他:“石秀才没做过坏事,不应该受人冤枉,你能不能让我劫了大狱后,再问我滥用妖术的罪?” 她求的真切,在想到石秀才要受尽苦难时,眼底有泪。 “问你的罪?”白袍汉子满脸懵懂:“你用不用妖术,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问你的罪?” 难道他不是…… “你不是荡魔仙?”采桑女满目惊诧。 “我是森罗地府,白君无常。” “我的天!”采桑女十足的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不是荡魔仙,自己就没有性命之忧了。 “我还以为你比我神气呢,原来你是只鬼。” 采桑女笑了,好像捡到元宝那么开心。 鬼魔同道,都属于邪祟一类,通常妖怪遇到鬼,就像遇见了自己人。 “鬼怎么了?”白无常立即瞪大眼睛,发声自辩:“姜翁直勾钓鱼,能斩将封神,韩信受跨下辱,是开国功勋。做鬼的不偷不抢,活得光明正大,凭什么受你笑话?” 这是采桑女刚刚说白无常的话,几乎被他原模原样的送回。 “鬼还活得光明正大?”采桑女咯咯笑过,不想再和白无常纠缠,对他眨了眨眼,直说心底:“我请你吃了春卷,喝了馄饨,作为报答,你该陪我劫大狱吧?” 她说得俏皮,笑得灿烂,却惹白无常几句牢骚:“这饭钱也太贵了吧?你简直比万家孙赖得还狠。” “是你之前说过,这件事,你也肯出力帮忙的。”采桑女有些着急,嘟起了小嘴。 “我说过帮忙,但也没说劫大狱啊。” 他难道在耍文字游戏? “那你要怎么帮?” 既然鬼魔一家人,采桑女干脆就赖上了白无常。 被她缠上,白无常不但不恼,还得意的摇头晃脑:“我是无常鬼使,对死后还阳这件事,轻车熟路。” 死后还阳? 难道要石秀才先死一次? 采桑女刚要问他,又被他抢在了前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吗?” 总不能是江湖义气吧? 采桑女摇了摇头。 “因为只有我帮了你,你才能帮到我。” 他又说了句采桑女听不懂的话。 采桑女看他那副意得志满的样子,心里几度犹豫,他不但是只鬼,还是只疯鬼,不能坏了我的事吧? 顶头上司是亲爹,官大半级压死人。 姑苏美女如云,省里的官员没事就跑来苏州城。 城府只能尽心讨好,吃最香的菜,喝最美的酒,还要睡最贵的妓女。 天刚亮就来了,到了中午,已经喝个烂醉。 城府又安排了苏州城里的头牌姑娘陪省府共赴春梦了。 自己被抬回了府衙,正吐得喘不上气来,又被衙差上报有人要打官司。 应付了上差,还要应付下人。 都说当官好,谁又知道当夹层官的难处? 听衙差说,原告苦主是万家孙。 城府一拍大腿,万家孙是省府的外戚,我到任这几年,为了保全官位,没少为他偏判,也为了他敛了许多黑心钱。 唉,不知道今天被他讹上的又是谁。 城府换上了官衣,想了想省府就在苏州城内,不得已,只能咬牙昧着良心,再偏他一次。 ------------ 第一百九十九章 公主 小民不见官。 自古以来,若不是实在没了办法,没人愿意打官司。 不是因为官有两张口,就算官一张口也没有,几棍杀威棒下来,也要了小民的半条命去。 石秀才跪在苏州城府的大堂下,他是被万家孙逼来见官的。 见就见,不信天下没有王法,难道还能被万家孙这种无赖纵横天下吗? 万家孙站着,趾高气扬。 石秀才跪着,一身正气。 左右两班衙役肃立,一声堂威喊过,苏州城府摇摇晃晃的坐进龙虎案。 老爷还没敲响惊堂木,万家孙上前一步就哭:“石秀才在光天化日下,打死我亲姨夫,求青天大老爷为小民做主!” 果然是恶人先告状。 石秀才知晓国法的威仪,不得城府的问话,他闭口不自辩。 城府白了万家孙一眼,放下指间的惊堂木,直问石秀才:“苦主所告之事,你认吗?” 得了城府问话,石秀才叩头行礼,清声自辩:“是刮地油强抢学生的纸张,一个不小心,自己滑倒摔死的,望老父母明鉴。” “抢你的纸就能摔死人吗?”万家孙冤枉的几乎跳了起来,不等城府问话,扯着脖子乱喊:“有老爷做主,你今天非得挨板子,上夹子,砸脚镣,进死牢!” 万家孙在堂前胡闹,苏州城府满心不悦。 老爷还没审案,你把道儿已经划出来了,干脆我把桌子让给你算了。 听万家孙闹个没完,苏州城府重重的咳了一声。 混人多油滑,万家孙立即对着城府再哭两声:“求老爷做主,求老爷做主吧。” 城府不理他的胡言,再问石秀才:“书生,你说亡者强抢你的纸张,可有凭证?” “老父母明鉴,学生在窄石雨巷摆摊卖字为生,今日之事,就出在巷子里,左近的摊主都是见证,老父母一问便知。” “班头儿。” “有。” “本官现命你去窄石雨巷调来证人……” 城府话还没说完,万家孙又闹了起来:“大老爷,问这个没用,就算我姨夫抢了他的纸,也罪不至死,大老爷就问他打死人这件事就行了。” 公堂有律法,不得问话,不能搭腔。 万家孙实在狂妄,一不下跪,二闹公堂,三阻差人取证,打他八百板子也不嫌多。 但苏州城府却打不了他,因为实在不知道江苏省府偏偏今日来苏州,究竟是巧合,还是真的为这件事而来。 想了想家小,又想了想头顶的乌沙,苏州城吞下这口瘟气。 挥手退下班头儿,苏州城府再问秀才:“抢纸之事,就算查清了,你也无处讨要折损了,你再仔细说说亡者何故摔死?” “这……那时学生正在收摊子,并未看清,想是他脚下无根,摔到了要紧之……” “我姨夫学了二十年拳脚,十年扎马,怎么会没有脚跟儿?”粗人听不懂细话,万家孙有随口插言,眼珠乱转:“不信老爷可以验尸,看看我姨夫有没有脚后跟!” 胡言乱语,胡搅蛮缠! 苏州城府胸膛起伏,几欲动怒。 关键时刻,突然听到堂下爽朗一声:“验尸是个好主意,不过不是现在。” 插言之人又是谁? 众人随声去看,见到一个白袍汉子,手执羽扇,满面俊朗。 白袍汉子身边随行了一个女子,天人一般的仪态,只可惜她半脸青砂记,夺去了好样貌。 两人几步走出人群,来到堂前。 女子飘飘下拜,白袍汉子弯腰拱手:“学生拜见老父母。” “你是何人?可知公堂之上,不得喧哗吗?”苏州城府拈起惊堂木。 “老父母问得好。”白袍轻轻一笑,问答自若:“学生是石秀才的状师,所以搭了句堂外音,也不算冒犯了堂仪,还请老父母体恤。” 石秀才虽然穿得干净,但一身贫苦,居然也能请得起状师? 苏州城府正在打量白袍汉子的时候,又听他说:“原告上堂不跪,是藐视公堂,蔑视律法,按律该打板子。” 万家孙听不懂劝言,对白袍汉子瞪起眼珠子:“你也没跪,先打你板子!” “公堂之上,有三种人可以不跪。”白袍转头笑万家孙,娓娓道来:“官员不跪,状师不跪,读圣贤书者不跪。” 笑完万家孙,再看向苏州城府,轻轻扬眉:“老父母,被告是考过秀才的,是读圣贤书的,未能定罪时,他是不是不用跪?” 此人在公堂镇定自若,敢和城府问律法,果然是个状师。 城府点了头:“秀才,可以直立听审。” “学生下跪,并非不懂律法,而是尊敬公堂威……”秀才不起身,一副谦虚模样。 “行了,废话多!”白袍汉子嫌他啰嗦,一把薅起了秀才。 城府隐去嘴角笑意,问起堂下的女子:“小姑娘,你是何人,又因何在公堂下跪?” 女子低眉含首,轻声燕语:“小女子是绣姑娘严筱玫的跑腿丫鬟,也是石秀才未过门儿的……未过门儿的……” 说到这里,脸已红透,音已轻渺,实在听不清她后面的话了。 秀才虽然清贫,好歹样貌俊朗,也算一表人才,没想到订了一桩半面青砂的亲。 在城府端量采桑女的时候,白袍汉子悠悠的补上一句:“严筱玫就是为当朝公主绣嫁衣的绣姑娘。” 原来如此,这小姑娘的主人,竟然是能跟皇家的人对得上话的。 城府心里会意,一笑而过,堂內开恩:“小姑娘也可起身听审。” 谢过了城府,采桑女婷婷起身,守在秀才身旁。 “万家孙。”白袍汉子走近恶人两步说起了厉害:“你不是不须跪之人,现在还站着,是等着要挨板子吗?” 有懂法之人说法,城府也不好太过袒护,随即一拍惊堂木,厉声呵斥:“苦主,不得藐视公堂,若再不跪,当受三十杀威棒!” 有城府的厉害在上,万家孙一万个不情愿,也不得不跪下。 被告站着,原告跪着。 状师刚刚到堂,三言两语间,气势已经全变了。 城府刚拿起惊堂目,要二次问案,又听到白袍汉子对采桑女轻轻说:“我此次下苏州,是受公主所托,特特的感谢严姑娘,请采桑小姐务必引荐我能见到严姑娘一面,好让我带来公主的谢意。” 此言一过,苏州城府心里大惊,难怪这白袍汉子风度翩翩,竟然是公主身边的人! ------------ 第二百章 上面的人 惊堂木响过,两侧衙役再喊堂威。 堂威回荡之后,苏州城府二次问案:“苦主,被告的状师已到,再重新细说你的案由。” 恨恨的白了状师一眼,万家孙满心怨气,又讲了一次混蛋话:“我告卖字的石秀才打死我姨夫,要他赔我发送钱,再要他蹲大牢。” 钱也得要,人也得坐牢,万家孙果然一肚子坏水。 “状师,对苦主所告之事,可有话说?” 终于有了一个正常的堂审,苏州城府心里也痛快许多。 状师手摇羽扇,几步风雅,对城府轻轻一礼:“若是有人被害至死,苦主应是妻、儿、双亲才对,从没听过內侄给姨夫做苦主的,请老父母调来正宗的苦主,再问案不迟。” “我姥姥、姥爷命短,我姨娘死得早,还没来得及生孩子,剩我姨夫一个老光棍儿,我是他唯一的亲人!” 万家孙又在插话,用提前编好的说辞对付状师。 状师轻轻一笑,再对城府说话:“遇到这种情形,若是叔侄关系,还能做个苦主,因为至少是个同姓血亲。” 苏州城府微微点头,状师又继续说下去:“姨夫与內侄,只是姻亲而已,若是姨娘早逝,就连姻亲都算不上了,此案的死者怕只能做个无头苦主了。” 状师的三言两语,让万家孙连告状的资格都没有了。 苏州城府略有沉吟,万家孙刚想反口狡赖,又听到状师朗朗有词:“若是有人要代无头苦主申冤,也并不是不行,按律法,要先挨一百冤棍,以证其天地清明,没有私心。” 说过了律法,再问苏州城府:“老父母,我说的可对吗?” 他言辞昭昭,说得一清二楚,城府不得不点头称是,再沉声问向万家孙:“你可愿挨一百冤棍,替无头苦主申冤吗?” 本以为一百冤棍能吓跑这个无赖,谁知道万家孙不知死,居然应下了这一百棍。 他自有他的计较,他仗着自己是省府的外戚,料定执杖的衙役不敢对他下狠手,所谓打板子,也不过是摆摆样子,意思几下。 见万家孙要无赖到底,苏州城府也不得不赐下令箭。 有执杖衙役过来,把万家孙架到堂口,褪下裤子。 万家孙趴得悠闲,有恃无恐。 第一板子下来时,果然是雷声大,雨点小。 切,挠痒痒一样,算什么。 状师转目,对采桑女轻轻点头。 收到他的会意,采桑女低眉一笑,左手伸出一根兰指,轻轻敲在自己的右手腕上,像给乐曲打拍子那么优雅。 兰指轻轻落下时,第二板子打下,沉闷无声,却打得万家孙哭爹喊娘。 “要死啊,打坏了爷儿们,去省里告……” 他在哭叫时,兰指落了第二下,板子也随兰指的节奏,雨点一样的砸了下来。 这几下打过,万家孙已经说不出整句了,只顾叫疼哭喊。 数板子的唱官儿认真的查着数,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打三板子,他才涨一个数。 采桑女细心看到,白无常正在手摇羽扇,风度翩翩,而唱官儿查数的频率,刚好与他摇扇的频率相同。 这一痛好打,杀猪一样的凄惨。 一百冤棍,足足打了三百有余。 万家孙的屁股烂了,屎尿尽数而出。 衙役再把他拖回公堂时,臭气熏天。 采桑女紧低着头,不敢看他那副羞耻状。 状师上前一步,对苏州城府拱手:“他挨过了一百冤棍,苍天已任他做了无头尸的苦主,可是,苦主也不能在公堂上不穿裤子,何况公堂上还有未嫁的姑娘,未免……”状师咂咂嘴,叹口气。 苏州城府看到万家孙半死不活的趴在那儿,心里也着实解恨。 暗笑过后,吩咐左右:“帮他穿了裤子。” “老爷,他屁股都烂了,肉翻在外面,要是现在穿上裤子,恐怕粘到肉上,再脱不下来了。” 苏州城府重重一哼,不顾衙役说情:“本堂之上,怎能有赤体之人,太有辱堂威国法,给他穿上!” 老爷发火,衙役不敢再有半句废话,上来两个,就给万家孙提裤子,又牵扯了伤口,几乎疼死恶人。 除了万家孙趴着跪不起来,一切回到了命案初始,城府二次问话:“状师,苦主已由天定,对他所告之事,你有何话可说?” 摇扇轻笑,状师有问即答:“苦主所告是杀人命案,人死见尸,敢问老父母,仵作验过尸了吗?” 状师所问有理,城府传来地保与仵作。 二人均出堂证言,说刮地油确实是摔碎了脑壳死的,而且死在秀才的摊子前面。 至于因何争执,又是怎样摔死的,却不能说清。 听过了地保与仵作的证言,状师几声笑过:“老父母,我对医道,也略微知晓,可否容我当堂验尸?” 本来人死不能复生,仵作验过,已可以留证,不应该将尸首再搬到堂前,但城府念及状师是公主身边的人,也不好得罪,只能顺着他的意,差地保带人把刮地油的尸体搬到堂前。 刮地油脸盖白布,躺在堂口,早已手脚冰凉,完全死透了。 状师移步过去,弯腰揭去了刮地油脸上的白布。 低头看他的死相凄惨,状师轻轻一笑:“你内侄来接你回家了,还不醒过来吗?” 话音刚落,刮地油胸膛起伏,重重的一咳,自嗓子眼里喷出一颗石子,苦叫一声:“可憋死我了!” 死人复生,刮地油坐起来了,惊呆了所有人。 连石秀才也被骇得手脚冰凉,幸亏有采桑女轻轻牵起他的手,才让他心底清明。 “老父母。”召回了刮地油,状师迈步走回堂中央,对苏州城府说分明:“命案里没有死人,命案就是不成立的,老父母可以结案了。” 死人堂前复生,真是天下奇闻! 有状师催话,苏州城府回过心神,刚要陈词时,又听状师提醒:“他姨夫虽然复生,但是闭气太久,难免落下一身残疾,他的内侄如果肯供养他姨夫终老,我可以不追究他的诬告罪名。” 提醒过后,状师萧索的一叹:“主要是我远道而来,不想再惹官非,免得被上面的人说我滥用……”话到嘴边,状师轻轻摇头自叹:“不可再说,不可再说了。” 最怕就是半句话,让人猜不透深意。 江湖有暗语,官场也有暗语。 状师在说上面的人时,城府已经会意。 他可不是我这等小官能得罪得起的人。 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吧。 ------------ 第二百零一章 半夜时间 人死以后,究竟能不能复生? 这种情形虽然不多,但也确实出现过。 杜康酿酒刘伶醉,三盅坟里睡三年。 若不是杜康三年后到刘伶家里要酒钱,还不知道醉倒的刘伶,还要在坟里呆几年呢。 刘伶能死而复生,是杜康的酒浓醉人,至今被传为佳话。 刮地油明明摔碎了脑壳,却能死而复生,那就是万家孙的晦气了。 本来能讹到钱的官司,被不知被哪里来的白袍状师搅和了。 挨了三百冤棍不说,还被逼认下了一个姨夫。 不认不行,苏州城府拍了惊堂木:“你若不能好生赡养姨夫,本官也该问你个诬告之罪。” 事情莫名其妙的走到这个地步,能怎么办? 万家孙只能半死不活的答应。 该死的刮地油却踉踉跄跄的走到万家孙旁边,愣是趴在他身上:“乖侄子,我头晕,走不了路,你得背我回家。” 平日赖惯了人的万家孙却被刮地油赖上了。 堂上这么多双眼睛见证,刚刚答应过要赡养姨夫,不背也不行。 万家孙本来就瘦小,屁股又是烂的,咬牙背起刮地油,简直比上刑还遭罪。 一路走出府衙,留下一路血迹。 本来想避开众人后,马上就把刮地油扔下肩头,却听到刮地油在他耳边说:“背我到西郊,找医药先生救我,我把这些年存的好处都给你。” 可怜万家孙半生无赖,竟然一时财迷心窍,信了另一个无赖的话。 从城里一路背着刮地油到了西郊,十足要了万家孙的多半条命去。 想了想刮地油的一生积累,万家孙觉得也值了。 被万家孙背着的滋味并不好受,一脚高,一脚低,快把胃给硌穿了。 刮地油死垂着头,无力的问:“兄弟,我明明死了,却又活回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万家孙没有力气回他,只摇了摇头。 “我还没到地府,就有人给我讲情了,说如果我能拖一个人下地府的话,就能换回自己的阳寿。” 白天说鬼话,无稽之谈。 刮地油也是出了名的混混,万家孙只以为他又在说混话,随意的搭了一句:“谁给你讲情了?” “白无常。” 他还真能对付,居然点出了阴司的一个名头。 “你打算拖谁下地府?” “你!” 刮地油答完这句话,死死的咬住万家孙的脖子。 万家孙被他缠住,想逃也不行。 西郊外,人烟荒芜,正是杀人的好去处。 咬破了脖子,刮地油不肯撒嘴,狠狠吸着万家孙的血。 万家孙几声嚎叫,惊飞群鸟。 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直到万家孙死去的时候,刮地油还在吸他的血。 只要他死,我就能活了,这是刮地油的信念,所以他把万家孙的血给喝干了。 他不知道一件事,血喝多了,人会出奇的渴。 刮地油松开了万家孙的尸体,到了西郊的一条河边。 捧起河水牛饮,也解不去腔子里的燥热,干脆把头也扎进了河水里。 他忘了一件事,自己的脑壳明明是碎的。 水灌进了脑壳里,就算神仙也难救,何况刚好有两条泥鳅误把他的脑子当沙泥,钻了个三进三出。 可悲的刮地油,没能发出最后一声哀嚎,二次死去。 作恶非得遭报应,你见苍天饶过谁? 姑苏细雨,窄巷幽深。 幽深的路上,走着三个人。 采桑女安安静静的跟在后面,石秀才对白袍状师千恩万谢。 “若非先生搭救,今日学生噩运难逃。” 他谢得真诚,却换来状师的淡淡一笑:“我的状礼可不便宜。” 状礼? 是啊,人家是状师,赢了官司,理应得到酬劳,这是状师活命的根本。 可是石秀才两袖空空,只能把脸憋红。 不忍再看秀才的为难相,状师轻轻一笑:“秀才不必为难,采桑女已经替你付过了。” 原来如此,难怪他与采桑女同上公堂。 刚要转头再谢采桑女,却听到状师再说:“采桑女将自己卖给了我,刚好顶这次的状礼钱。” 卖给了他? 为了救我? 这怎么行! 秀才转头跑向采桑女,满面焦急:“他说的……” “是真的。”采桑女轻咬红唇,紧低着头。 暖雨变冷,浇透了秀才的心。 “那你……”秀才凑近采桑女,轻轻问:“你愿意吗?” 她没回话,垂下珠泪。 眼泪晶莹,落到了秀才的心里。 大步迈回状师,秀才一脸正气:“乘人之危,不是侠义所为,你怎……” 刚刚还满口答谢的人,此时竟像审案的老爷。 “我是状师,不是侠客。”状师遥看低头的采桑女,玩味的一笑:“如果把脸挡住,也不失为一个俏佳人。” 见他眼睛里放着邪光,秀才再与他理论:“英雄路见不平,仗义疏财,方乃……” “我是状师,不是英雄。”状师终于正眼瞧秀才:“她自愿卖身做状礼,我也替你打赢了官司,哪里不对?” “可是,可是……”秀才不肯让步,几句喃喃后,突然眼睛变亮:“君子不夺人所美,她在堂上说的,你也听到了,她是我未过门的……” “唉,已签过卖身契了,就算过门了又能怎样,我又不嫌弃。”状师一声叹,厌烦秀才啰嗦:“因为我是状师,不是君子。” “你!”秀才已经不顾斯文了,揪起了状师的领子。 状师轻轻一笑,未待说出什么,见采桑女莲步近前,含泪轻劝秀才:“你我无情,你也不必怜惜我,堂上的随口谎言,只是为了让我能留在堂上听审……忘了吧。” “无情,无情……”听过了采桑女的凄凄劝言,秀才缓缓放下了手。 丝雨冰冷,浇不灭秀才苦叹一声。 缓下心头的阴郁,秀才求向状师:“我还欠采桑小姐一张画像,可否让我画完?” “好。”状师终于点头,抚平被秀才抓皱的襟口,看着悲切的采桑女,深意的一笑:“给你们半夜时间。” 状师独步雨巷,羽扇遮头,唱着姑苏小曲儿,悠哉的离去。 雨下,采桑女无言自悲。 秀才叹不尽冷雨无情,终于轻轻一声:“我宁可含冤赴刑,也不忍让你做违心之事。” 事已成定局,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 第二百零二章 丑女无颜 雨下连绵,冷透人心。 伴随雨声的离别,最让人情伤。 石秀才的居所简陋,青瓦几处破裂,有点滴的漏雨。 他哪里还顾难堪,他哪里还顾寒酸,因为离别在即。 匆匆忙忙推开屋门,引采桑女进来。 黄昏的夜,被雨幕遮蔽,像看不见希望一样黑。 家里简陋,竟然没有椅子待客,只好给采桑女搬来木凳。 采桑女不坐,轻轻婉儿:“我该摆个什么姿势好呢?” 秀才咽下苦涩,没答她的燕语。 黑暗中,找了一方干爽地,铺平纸张,秀才悬笔作画。 几抹丹青飘过,佳人跃然纸上。 柳叶戏燕飞,花伞半遮头。 少女骄阳下,淡步云清悠。 “这是我第一次见你。” 秀才将画纸拈起,递向采桑女。 刚刚接过他的画,他又低头沾墨。 屋里暗黑,极难视物,采桑女见到桌角有孤灯,轻轻燃起。 灯映纸亮,最美不过画中人。 这是他眼里的我? 竟然如此美吗? 他说第一次见,又是哪一天呢? 轻启樱唇,刚想问他几句,又见他递来第二卷画。 “这是我们第一次说话。” 春风画峨眉,红云半颔首。 酥手弱如兰,鬓丝耀北斗。 看过了他的画,那日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在秀才的摊子前,挑挑拣拣,那天,我可没少说挑剔他的话。 回顾春意时,采桑女心里变暖,想把那天为难他的话再说一遍,却莫名的哽在喉间。 “这是我第一次交给你绣片样子。” 秀才送来第三张画。 白绣鞋,绿萝衫。 斜云流苏马尾辫。 银镯子,金头钗。 春露轻妆俏珊珊。 过去了那么久,他竟然记得那天我穿了什么。 采桑女嘴角微动,想说些什么,眼泪却滑了下来。 快点转过头,别染湿了画卷,也别让他看见。 这是你第一次给我酬劳。 这是你第一次请我吃糕。 这是你第一次给我测字。 这是你第一次帮我卖画。 …… 几张画卷,几段往事。 说不尽,是情义绵绵。 秀才笔不停墨,为采桑女画了十副像。 直到今天早晨,采桑女坐在他的摊子前,巧手托腮,明眸娇俏。 最后一笔画过,秀才终于落泪。 滴在纸上,染了佳人。 两人各自神伤,闻雨无声。 云袖沾去星眸泪,采桑女将画像再看一遍,轻轻收好。 唇边细细一声笑:“你画错了人,我可没那么好看,我是丑女无颜。” “你在我心里,是仙子临凡。” 丑女无颜与仙子临凡,同一个人,在不同人的眼里,竟有如此大的差距。 离苦在即,秀才终于说出心底。 采桑女低下头,小手掩去嘴角的笑意,悠悠的叹息如兰:“仙子?那是你没见过我家绣姑娘,她才是绰世人间的仙子,我和她比起来,简直就是丑到该去跳井呢。” “采桑!”秀才不许她再羞辱自己,抢步到了她的近前,伸出手,想替她挽起鬓边的发丝,终究堪堪落下。 在秀才的影子下,采桑微微转身,轻轻两句:“我家姑娘见你绣片样子画得好,问过我你的样貌。我说你俊俏,也是老实人,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 说过两句,转头笑看秀才:“我家姑娘动了春心,想和你做成好事。秀才,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福,你可要好好……” 话没说完,突然被他欺近,红唇被他含住。 他是知书达礼的秀才,也是彬彬文雅的秀才。 吻住她时,是抛却所有的秀才。 画卷飘落,采桑女融化在他怀里。 任他吻透了红唇,吻透了心底。 他轻轻放开,采桑女不敢看他,柔软的像枝头的嫩芽。 看尽采桑女的羞涩,秀才跪在她的眼下。 “采桑,不要跟那个状师在一起,他对你只有邪念,不会明媒正娶你的。” “你……你先起来呀。”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跪? 秀才满目焦急,竟然放赖:“你如果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她去搀他,无力的一笑:“我能答应你什么?已经签了卖身契。” 他不起来,抓住她的小手:“你逃吧,逃出苏州城,再也别回来。” “被人抓住怎么办?”任他攥着小手,采桑女低头皱眉:“他是状师,衙门里都是通的,一但抓住了我,还得吃官司。” 难道真的别无他法? “官司我替你吃!”秀才说得斩钉截铁,再把事情说圆全:“明天我就去投案,就说我拐卖了你,要杀要剐,随他们的意!” 痴心的秀才,不要礼仪了,也不要律法了。 “你逃得远远的,嫁一个好人吧。” 他不肯放开她的手,却让她嫁给旁人。 这一声嫁字出口,秀才红了眼眶。 “哎呀,你……”采桑女急得直跺脚。 秀才急在心头,听不出采桑女的娇嗔,又打断她的话:“别犹豫了,没有时间了,我只有几分银钱,全都给你做盘缠。” 一切主意拿定,秀才爬起来就要去翻老底儿。 突然头顶响起一声喝:“你给我跪好。” 还没等秀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只觉得屋瓦破碎,一股阴风旋了下来,死死的压住头顶。 秀才被阴风缠住,又重新跪在采桑女的眼底。 阴风散去,秋雨淋进了堂里。 随雨落下了白袍状师,与采桑女并肩而立。 一见状师露面,秀才无暇多想刚才的古怪,只知道采桑女的逃跑大计被他抓了正着,连忙与状师讲清原由:“一切主意都是我出的,所有恶果由我来承当!” “恶果?”状师一愣:“你马上就要成亲了,是喜事,哪来的什么恶果?” 成亲? 一派胡言! “要抓就抓,何必取笑?” 秀才挣扎了几次,始终站不起来,牢牢的跪在采桑女的眼前。 “你要娶苏州城里,最出名的绣姑娘――严筱玫。” 我娶严筱玫? 采桑这么说,他也这么说。 一定是他刚刚趴在瓦上,偷听了采桑的话。 “我心里只有采桑!” 事情已到绝境,不怕情有独钟。 人虽跪的低,心比天还傲。 看他那副倔强的模样,状师深吸一口气,沉声再问:“你真的不肯娶严筱玫?” “不娶!” 他答得干脆,已经铁了心。 状师摇摇头,又咂咂嘴,转头对采桑女一声苦笑:“严筱玫,我真的尽力了,但他死活不肯娶你。” 什么? 采桑女就是严筱玫? 秀才傻呆呆的愣住了。 看他那副可爱的模样,严筱玫扑哧一声笑。 笑得冷雨也变暖了。 ------------ 第二百零三章 天造地设 房子漏雨,最让人心烦。 今夜有雨,房顶也破了个大洞。 雨丝淅淅沥沥的淋透了石秀才,他不但不烦,心里更暖。 因为采桑女的一笑,虽然仍有半面青砂,在石秀才的眼里,却美若天仙。 不但采桑女笑了,白袍状师也笑了,他再问石秀才:“现在你知道采桑女就是严筱玫,我再问你一次,你娶不娶?” “娶!”他回得干脆,满眼喜色。 “我不嫁!”采桑女一声娇嗔,吓坏了两人。 “为什么?”状师和秀才异口同声,满面不解。 “去年不说娶,今年不说娶,春天不说娶,夏天不说娶。”采桑女骄傲的一哼:“非非知道我卖身给你打官司你才说娶,我不信你的心意!” 她的话,也不无道理,她怕秀才错把感动做真情,误了两个人的终身。 秀才轻叹,刚要说话,被状师抢在了前头:“秀才能在不可视物的情形下,画出你与他的十段过往,不是因为他的画技纯熟,而是因为你的点点滴滴,早已印在他的心里。” 简单一句话,解了秀才的围,石秀才急忙目光渴求的看着采桑女:“他说出了我的心底。” 被他渴求的脸红,采桑女低头扭捏。 状师无暇观赏这些情愫,代秀才又问一句:“现在能嫁了吗?” 佳人摇头,嘟起了红唇,轻轻一声:“只有十副画,还不够。” 不够? 她已经要做新娘了,此时说不够,无非是少女的骄傲。 好,就成全你这份骄傲。 对口拙的秀才叹一口气,状师又劝采桑女:“刚才秀才要将全部家当给你,一个男人,甘心让女人管钱,足以见到他的诚心。” 话音未落,秀才早已连连点头:“他说出了我的心底。” 看着更得意的采桑女,状师再轻轻笑问:“现在能嫁了吗?” 秀才盯着她瞧,生怕她的小脑袋晃一晃,但她的小脑袋偏偏又晃了晃:“只是管钱,还不够。” 女人,不管是不是妖精,只要是女人,真麻烦。 状师看了看秀才,只会满脸诚意,不由得在心里埋怨。 刚才的海誓山盟呢?刚才的拥抱亲吻呢? 你倒是再使出来啊。 秀才无言,状师叹得心酸:“刚才秀才要替你吃官司,舍得为你受剐受杀,他是将命都交给你的男人。” 前一刻动情的言语,仿若还在耳畔,又勾起采桑女的几分感动。 回顾刚才的生死离别,远走他乡,秀才也再次动情,轻轻喃喃:“他说出了我的心底。” 说出了心底,总是他说,你自己就不会说些什么讨人家欢心吗? 采桑女皱了皱眉头,却终于忍不住一笑,嗔怪秀才:“既然他次次都能说出你的心底,不如你们两个拜堂吧。” 佳人笑意连连,秀才红了脸面。 好事一定成了,状师先笑问秀才:“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让你跪着吗?” 秀才不解,静等状师说清原由。 “真是笨,这都不懂。”状师满眼笑意,故意挖苦秀才:“因为你今夜就要拜堂,拜堂就得跪着。” 秀才会意的一笑,看向佳人。 挖苦过了秀才,状师又凑趣的问采桑女:“现在能嫁了吗?” 明眸流转后,采桑女羞涩的一笑:“还不行。” “啊?” 状师几乎快哭了:“姑奶奶,你要是还不嫁,我都恨不能也给你跪下了。” 流波独恋秀才,采桑女温柔婉转,娇如飞絮:“我还没穿嫁衣呢。” 嫁衣是火红的罗裙,用七彩斑斓的丝线绣过。 牡丹花艳,凤凰欲飞。 严筱玫亲手为自己绣制的嫁衣,世间最美。 这件嫁衣,是自从遇见石秀才那天。 一针一线,都是对他的爱恋。 爱他清贫自骄,恋他气节独傲。 雨桑月影下,终于为他穿上红裙。 石秀才等在远处,唯有状师陪在她身边,是第一个有幸看到她穿嫁衣的男人。 因为她耍了赖,要状师做她的送嫁人。 状师苦笑过:“我有那么老吗?你居然把我当干爹?” 她扬眉俏笑:“我把你当爷爷。” 随着他,一步一步走向石秀才,采桑女轻轻一叹:“当初你说,你懂死后还阳,我还以为是指秀才,没想到是说刮地油。” “还叫他秀才?以后要叫相公了。” 被她认做了爷爷,白无常干脆就老气横秋。 相公,好羞人的称呼呢。 婉儿一笑,新娘低眉。 “为什么要青砂遮脸?” 他终于问了这个问题。 “如果我幻化一个绝世美人,当然人人都会讨好我,又怎么能得爱慕的真心?” 原来是小妖精的心计。 “不过,还有一个原因。” 不仅仅是小女人的把戏? “我在幻化人身时,刚好在桑树下,落下一片桑叶,遮住了我的左脸,我觉得这是上天的护佑。” 她顺其自然,笑得天真。 “修仙也不必太执着。”白无常驻挺脚步,对她轻说前辈佳人:“昔日隆中诸葛亮娶了无颜女黄阿丑,世人皆说俊郎娶丑女,但诸葛亮却美不胜收,说他夫人是月下无双的美人。” 月下无双? 采桑女眼睛一亮:“难道黄阿丑是仙子,也是会幻化的?” “若阿丑不是仙子,又怎会有木牛流马,诸葛连弩?” 难怪大才诸葛亮会对夫人千依百顺,万般呵护。 说过前人,白无常轻轻一笑:“前有黄阿丑,今有采桑女。” 话音凭落,白无常伸出两指,轻轻揭去采桑女遮面的青桑叶。 “月下无双的美娇妻。” 青砂印记不再,月下出水芙蓉。 将桑叶丢在夜风里,白无常得意的一笑:“摘花采叶这一手,我是看别人揭去遮面红花时偷学的。” 新娘含羞在眼前,已经看呆了石秀才。 “傻小子,严筱玫是仙子,仙子当然人间最美。” 不管她是美若天仙,还是丑女无颜,我注定都会疼她一生一世。 秀才的目光,不肯离开采桑女的羞怯。 “傻小子,还不跪下!” 一脚踹软了秀才的腿,新郎已经下跪。 新娘婷婷,陪他一起。 拜过了天地,笑弯了月亮。 夫妻双双给白无常敬酒时,听他笑问新郎:“秀才,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呢?” “石竹风。” 白无常喝了喜酒,笑得深意。 严筱玫,石竹风? 岩石筱竹,红玫沐风。 他们名字纠缠在一起,已经美丽如画。 本来就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不是吗? ------------ 第二百零四章 一锅鬼肉 人逢喜事精神爽。 昨夜饮了喜酒,今晨归程迎风。 结了一桩公案,收拾两个无赖,为旧吴姑苏施点善行。 揭去青桑绿叶,成就月下无双,为佳人碧偶留下美好。 人间,有除不完的恶,也有赏不尽的美。 雨后晨风清,白无常步态悠然,好久没有这样观景了。 苏州城外的秋景,仍有几丛绿意盎然,相比蒙古大漠的荒凉豪迈,这里更温柔委婉。 踏秋悠哉的好景不长,依稀见到前方几缕寒风,戏弄新雪。 会心一笑,白无常寻雪而去。 晨光映雪,人间异景,白无常到了飘雪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 包袱展开,是几枚精致的点心。 “到了苏州城,不吃蟹黄壳,未免有些遗憾。”仰头望雪,轻轻一笑:“不知电小姐肯赏我这个脸吗?” 他在看天上的降雪处,声音却自他背后传来,比雪还冷:“你是故意的。” 抚了抚胸口向后看,见到魍电婷婷,一身阴寒。 “电小姐,鬼吓鬼,也能吓死鬼。”长足的叹了一口气,白无常满脸无奈:“能不能别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突然冒出来,吓我这一身冷汗。” 埋怨过后,又递近了点心:“点心特意为电小姐而取,这不叫故意,叫有心。尝一尝?” “我没说点心。”魍电冷哼一声:“我是说,要我送去昙花真灵这件事,你是故意的!” “当然是故意的。”白无常满脸不解,嘴里喃喃:“这件事,我是摆在明面上和电小姐说清楚的,难道有什么不妥?” 魍电巧手缠绕皮鞭,明眸冷笑:“还敢装模作样?” 看魍电动了鞭子,白无常唯有苦笑:“就算电小姐要打我,好歹给个名头,否则,不是欺负人吗?” “你说让我去收集黑无常的罪证,实则是让我去听他的英雄。”魍电星眸闪烁:“白无常,你好心机!” 听她此时问话,已知韦陀与昙花对她说过了昔日过往。 夜雨破庙,黑无常独斗护法,宁死不屈。 村落酒家,为救病女,黑无常独闯南星,成全了千年绝恋。 这些事,无须传扬三界,英雄自古孤独。 “英雄?”白无常故作一愣,认真的问向魍电:“黑无常是英雄吗?” 魍电沉声不语,曾经心里卑鄙的人,竟然是别人夸赞的英雄,难道是我太心急,错把豪杰做小人? “你心里有秤,何须问我?” 再提黑无常,她面目已经无恨,白无常轻轻一笑,不再追问,转了话风:“电小姐飞雪相约,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件事吗?” “黑无常在哪?” 本来不屑提他,听韦陀昙花提过往事后,她竟然追问他的下落。 虽说女人多变,但她变得也太快了些。 这也许就是英雄相惜,快意恩仇。 “敢问电小姐突然打听黑无常的下落,不会是想与他拜把子吧?” 说话总绕弯子,永远不直问直答。 魍电不屑理他的胡言乱语,拉直手中的皮鞭,嵌在鞭身上的铁环散着阴寒。 “我要问问他,他铁链上的一扣铁环,怎会纠缠在我的皮鞭上?” 往事难顾,偏偏有人要去触碰。 想起昔日的绿林英姿,不由得让白无常心里萧然。 低眉叹过,嘴角苦笑:“黑无常身陷绝境,此一战,有败无胜。” 他说得苦,激起魍电的心性。 凌空劈鞭,抽碎晨风,魍电星眸倒立:“是仙家还是极乐?” 打,若能解决一切,三界早就太平了。 “电小姐真肯主持这个公道?” 关键时刻,白无常上前一步,眼里放光。 “若不能行,唯有战死!” 皮鞭再响,招来天雷。 轰鸣下,白无常点了点头,慵懒的面容,突然精神抖擞。 他借着雷声的余音遮盖,与魍电说清了盘算好的计谋。 雷声荡去,飘雪扬起。 魍电冷声出语:“好,就此分道扬镳!” 佳人踏雪,破空而去,又还了一片秋景白云。 “说合就合,说分就分。”看着魍电消失的方向,白无常独自笑叹:“唉,女人。” 手里还托着蟹黄壳,白无常得意的一笑:“我就知道她不会吃的,我这招空嘴送人情,用得也十足巧妙啊。” 得意过后,拈起一块入嘴,他嚼得滋味十足。 丰都城,又经历了许多时日的门庭冷清。 城门被黑无常打碎过一次,门司换了个新的。 安分日子没过多久,新城门又被魍电抽碎一次。 如今,又换了一个新城门。 新城门又矮又短,遮不住丰都城的入口,是临时挂在上面的。 而且,这个新城门,白无常看着十分眼熟。 所以,他立在城门口,仔细得想,他究竟在哪见过? 新城门半遮半掩,透过缝隙,看到门司正在独自饮酒。 有酒的地方,就不能没有白无常,他钻进了城,与门司坐在一条板凳上。 桌上有一大锅肉,被烧得乌漆麻黑,分辨不出是什么肉,门司却吃得津津有味。 “门司大人好口福。” 赞过一声,白无常去拿门司的酒壶,却被门司按住了手。 “肉可以分给无常大人吃,酒却不能分给你喝。” 万年的门司,不变的小气。 舍肉不舍酒,门司在闹什么古怪? “为什么?”白无常也不懂其中的玄机。 “肉是白来的,酒是钱买的。” 什么破理由,还是和钱挂钩。 白来的肉?这倒是有趣。 “难道这锅肉,是天上掉下来的?” “也差不多。”门司漏出獠牙一笑:“不是天上掉到锅里的,是自己走进锅里的。” “好久没听故事了,门司大人不如借着酒兴讲讲。” 回顾昨日,门司一乐。 两个没有接引的孤魂野鬼,一路互相责骂来到了丰都城前。 这两只鬼死相难看。 一个被吸干了血,屁股是烂的,像一条会走的腊肉。 一撞碎了脑壳,顺着骨头的裂缝,往外淌着血水。 任谁见了这两只鬼,也猜不出他们是怎么死的。 没有无常接引,他们是怎么摸到城门口的? 碎脑壳的鬼偏说他来过一次,认得旧路,这才带着无血鬼来投胎。 无血鬼不但不领情,还满嘴咒骂,说碎脑壳的鬼不该不讲地头上的规矩。 “娘的!堵着丰都大门口讲他奶奶的规矩!”门司一声好骂:“不知死的鬼,竟然不如道这城门楼子是我的地盘儿!” 门司骂过,得意的对白无常又说:“该着他们晦气,来得太早,吵了我睡觉,我一斧一个,把这两只鬼都剁烂了,这才炖了这一锅鬼肉。” 说清了这锅肉的来历,门司咂了咂嘴:“鬼肉难吃,我特特的多放了辣椒,还是遮不住这股子腥臊。” ------------ 第二百零五章 帮手 平生的善恶,都有果报相随。 举手之善是小善,但小善积多,上苍会给你享不尽的福报。 随口咒骂是小恶,小恶累积,后果难堪。 刮地油与万家孙,生前混蛋,敲点小钱,赖点小账,听上去不像是罪大恶极。 却因为积恶太多,得了冥冥中的报应。 做人时,暴尸荒野。 做鬼后,辣椒炖肉。 这种凄惨,他们怎么也躲不过去了。 白无常听完门司的故事,又去抓门司的酒,再被门司拦住。 还是那句话:“吃肉随便,喝酒不行。” 白无常笑了,有点苦涩:“门司大人,你拆了我白君府的院门,挂在你的城门,却连一口酒都不肯舍,未免对我不公。” 门司死按着酒壶不肯撒开,嘿嘿冷笑:“我两次城门破碎,都是受你连累,我跟谁去要公平?” 一次是黑无常,一次是电小姐。 “你不敢拆黑君府门,也不敢拆魍电府门。”白无常一声苦笑:“我懂了,这就是欺软怕硬。” 白无常不再与门司争酒,堪堪起身,步态慵懒。 边晃向城里,边自言自语:“还好阎老大有十所宫殿,可供我随便拆几扇门。” “白无常!”门司一声喊,让白无常回头看,听门司质问:“你敢拆阎王爷的门?” “丰都城人人自顾,我也如此。”扬眉作笑,细说分明:“我白君府的门给了丰都城,我不拆他的拆谁的?” 他说得狂妄,惹门司站了起来,扬起鬼笑:“我不信你有这个胆量。” 点了点头,白无常轻叹一口:“我当然没有这个胆量。” 在门司蔑笑时,白无常又懒懒的说:“我可以让我干娘去拆,我就不信干儿子被人抄家了,做干娘的会不管。” 把计策摆在明面上,白无常又自言自语:“最近风言风语,总听到我干娘和阎老大的闲话,也不知道他们的好事,究竟什么时候能成?” 自语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被门司听到。 这一代白无常好吃懒做,能耐没有几分,却认了孟女做干娘。 这件事,丰都城里人人尽知。 孟女的本事不必多说了,上次黑无常打碎丰都城门,砸了判官府地,伤了刑官牛头,逼得阎魔现了真身。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切,都在孟女对阎王一笑之下平息。 想到了这些,门司几步追上白无常,双手将酒逢上,几声讨好:“鬼使大人,你我亲如手足,以后再想喝酒,有我陪你。” 接过了门司的酒,白无常一笑,刚想扬眉问,门司又抢着说话:“等下我就把鬼使大人的府门装回去,多砸几根钉,保证比原来还结实!” “门司大人砸钉子的手艺,我永远信得过。” 仰头饮酒,白无常几步逍遥自在,晃向丰都城深处。 几朵冰花开,雪枝出墙外。 孟女府邸,永远芬芳。 走到府院门前,白无常刚好把酒喝完。 有人借酒笑,有人借酒吵,白无常选择了借酒哭。 使劲揉酸了鼻子,生生挤出眼泪,这才推门进府,步态凄然。 君子伤心落泪,往往无声自泣。 白无常一副君子的模样,无声有泪,更显得悲怆万分。 闺门轻掩下,他不请自入,凄凉的独斟冷茶。 黯然伤神时,孟女明眸笑。 看他能忍到几时? 冷茶到嘴边,伤心人,咽不下。 杯子还桌面,一声长长的苦叹。 孟女不理吗? 再叹一口,叹出哭腔。 仍然只换来她的冷笑? 叹第三口,未能叹息完时,听孟女轻斥:“再闹鬼动静,打你满地牙。” 生生的咽下半口叹息,引起刺耳的回勾儿,简直比鬼动静还难听。 见孟女拈起兰指,怕她再用小毒教训,急忙抢着说话:“干娘,生死有天定,这个活儿,我不做了。” 悲情时,自掌心里摘下一颗明珠,递到孟女眼下。 “这是妹君王的灵慧魄,劳烦干娘转交吧。” 无力的将明珠放下,饮了冷水凉茶。 明珠七彩,有耀目之光,点亮孟女堂室。 斜眼看他那副故作的萧索,孟女轻轻一笑,音比花美:“白无常,你在跟我谈条件?” 不答孟女的问题,自顾说起苦衷:“电师妹要跟我分道扬镳,从此不再帮我了。” 一定是他又胡言乱语,得罪了傲气自骄的魍电。 “就因为这件事?” 苦叹过后,再说起了第二件:“我为妹君王跑腿办事,无怨无悔,可妹君王从来不给我好脸色,未免让人心寒。” 一定是他只顾卖弄口舌,惹恼了阎君小妹。 “君臣有别,你何必在意?” “君臣有别?”白无常喃喃念着,突然抛出第三个苦衷:“那她为什么陪黑无常睡觉,还怀了黑无常的孩子?” 这句话,来得响亮又突兀,瞬间惊呆了孟女。 孟女匆匆站起,婷婷转身,不让白无常看到她的脸色苍白,轻轻弱弱:“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呆立半晌,孟女突然旋身出手,五指如钩,锁住白无常的咽喉,娇目厉声:“你敢造谣!” 孟女惯用毒术,此时竟然使出贴身肉搏的招式,显然已经气到了极点。 纤纤玉指下,白无常立即气短,强挤细声:“也许睡过,我没亲眼看到,但他们之间一定有些情事。” 再使几分力,催出冰寒气,让他满面苍白,见他不再挣扎,才缓缓松开纤指。 在他咳得狼狈时,孟女恨恨有声:“你再胡说君王的坏话,休怪孟女翻脸无情。” 单手抚着胸口,将这口真气缓过来,白无常唯有苦笑:“干娘说笑了,你给我下了只有妹君王才能解的霜漫剧毒,何时对我有情过?” 孟女冷笑,毫不在意。 “干娘,你不让我再说君王的胡话,是指兄君还是妹君?” 他问得弦外有音,语气蹊跷古怪,再惹孟女微起寒目。 贝齿轻错下,孟女袖舞灵慧明珠,打入白无常的肩膀,冰音隐隐:“白无常,别抖小聪明,做好你人臣的本分!” 小妹的灵慧魄,重回白无常的手里。 看来这份工,想辞也辞不掉。 既然注定无力反抗,白无常只有起身走向门口,一声苦求:“我要帮手。” “好。”孟女舞袖弄风,替白无常打开房门:“这件事,无须你操心,魍电不肯再帮你,我会再安排别人相随。” 白无常晃晃悠悠的出了门。 一场胡闹下,看似只为讨个帮手。 几句胡言后,白无常已经听到他想探究的答案了。 ------------ 第二百零六章 计策圆满 星月全无,阴云密布。 飞雪漫天,冰枝凌乱。 雪林横七竖八的倒了一片又一片。 地面坑一块,鼓一块。 明眼一看,这里曾经发生过殊死搏斗。 这里就是白无常必须要回来的北冥雪山。 阎小妹呢?黑无常呢? 几丛雪峰折断,此地间,只有他们才有这种问天的手段。 乌七八糟一片黑,没有星月照耀,这里暗无天日。 还好有阎小妹的灵慧明珠。 将小妹的灵慧魄自掌心里摘下,抛向夜空,像点亮北冥的小小冰轮。 “何必我去寻你们?”白无常懒懒的坐下,眼望灵慧轻笑:“有灵慧做饵,不信你们不来。” 呼吸之间,狂风四做。 黑影闪过后,无声的飘下一个人。 这人死盯明慧,手缠铁索,一身冰寒。 “我还以为先来的会是阎小妹。”白无常几步走近,微微皱眉:“小爷,我才几日没回而已,你们俩玩的真快乐,几乎把北冥翻了个儿。” 玩? 几场斗法,几次生死相见,只有星月见证。 见黑无常一如既往,只是沉声不理。 又见他英眉倒锁,眼底隐隐冰寒。 倒吸一口冷气后,白无常大惊失色:“莫不是小爷终究打死了阎君小妹?” 这一声惊叹响亮,回荡在荒野雪原。 黑无常无声不答,只把阴郁的目光转向白无常。 灵慧明珠高挂夜空,小妹竟然不急着取回? 这其中的变故,难道真如我所猜测? 见他目光回望自己,白无常立即堆出满面讨好:“小爷,再怎么说,你我也有手足情义。” 没有他的回言,没有半点笑意,白无常还得接着说软话:“我是曾经说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也只是受迫于阎小妹的威胁。” 软话过后,连连夸赞:“现在小爷除了这个祸害,又做了三界的英雄。智者与英雄为伍,我决定从今后,跟着小爷混。” 说什么手足情义,只是左右摇摆而已。 黑无常冷哼一声,遥望灵慧:“我在等她。” 等她? 阎小妹? 这么说,黑无常并未不顾一切的打杀了她? 那我刚刚说的话,会不会被小妹听到? 暗自吐舌后,白无常也不再说话了,退出两步,仰在雪地里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睡了一觉,再睁眼时,黑无常依旧独望灵慧,如同他夜夜望月。 揉了揉睡眼,白无常竖起贼耳朵,听到风里飘飘,似有彩裙乱风。 老天保佑,我醒的可真及时。 再爬起来时,满面精神,连声音都有了底气。 “黑无常!我家君王至今未到,你究竟将她怎样了?”一声质问响亮,再对夜空说着忠心:“如果你伤了我家君王半分,我就算打不过你,也要跟你拼命!” 好一派忠心耿耿! “白无常。”空中淡淡一声,几分黯然,更显得怜音俏丽:“你带他离开北冥吧。” 果然是阎小妹! 望尽夜深,未见到小妹身影,白无常立即邀功:“君王,鬼臣已找回了灵慧,刚才正在教训黑无常。” 他在讨好时,黑无常扬手飞雪。 灵慧通透,飘雪晶莹。 虚空绚丽处,婷婷立着阎小妹。 几分惆怅,几分萧然。 白无常急步凑近,细细打量后,美人依旧。 他松了一口气,立即满口关怀:“鬼臣做事,时时挂念君王,此时见到君王安然,鬼臣总算放心了,看来君王没怀孕。” 前半句情义长,后半句险些气歪小妹的鼻子。 他似乎没见到小妹星眸有怒,还盯着小妹纤细的腰身说胡言:“不过也说不准,这种事,鬼臣没有经验,如果君王怀了鬼胎,该什么时候显怀呢?” 他总是这样,讨好小妹时,偏偏气得她发抖。 再提这件事,小妹目斥黑君:“黑无常,你随他离开北冥吧,我不想再见你。” 咦? 这俩人,不是应该一见面就讲打讲杀吗? 怎么安静的像鹊桥两端? 有趣了! 深施一礼后,白无常语出得意:“请君王纳回灵慧,再让黑无常领教三魂三魄的厉害!” 灵慧悬在夜深处,小妹却无意问天,又劝黑无常:“你走吧,我不会食言,等我双十俱回日,一定将颜笑眉还给你。” 小妹傲气虽在,却多了几分委婉。 昔日满心怀恨,出手必杀,此刻再见黑无常,竟像经年老友,几分平淡。 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无常险些掉了下巴,满眼疑惑,转头看黑君。 却是仍然执着:“我在此地,等你双十俱回……” “黑无常,你想要的颜笑眉,我会给你,你想要的决斗,我也会给你。”小妹侧身望夜空,徒增萧瑟:“我只是不能忍受,我和一个虚伪君子,独处北冥。” 铁链破空,追向灵慧。 白无常撤出一步,等着小妹去抢。 小妹没动,任铁索摘下明珠。 明珠妖娆,被黑无常的铁链送入小妹的印堂。 北冥再现入无尽的黑暗。 深幽处,听到黑无常一声冰寒:“我与颜笑眉清清白白,未能证明此事之前,我不会离开北冥雪山。” 迷离之音落下,几缕风响,想是黑无常说过了决意,已经离去。 “恭喜君王计策圆满。”白无常拜向小妹的方向。 却听到浮空中轻轻一声:“你所指何意?” 望空一片黑,白无常笑意满眼:“君王说过,要黑无常留在北冥,彻底爱上颜笑眉,现在黑无常赶也赶不走了。” 说到得意时,再添几声笑:“其实君王早就知道黑无常没睡颜笑眉,只不过将计就计,不给黑无常清白,把他困在北冥。” 笑过后,一声马屁:“君王的智慧,无人能及。” “白无常,你很聪明!”小妹虚空轻赞。 “谢君王夸奖。” “但越聪明的人,就越让人讨厌!”小妹声音转冷。 “我只是后知后觉,哪能及得上君王的万中之一?” 几声俏笑过后,小妹有命:“我的怒魂,在最毒之人的命里。” 怒魂与最毒之人? 听着就是绝配。 “鬼臣腿脚勤快,君王如果不弃,可以一次多给我几个差事。” 本来想省一些麻烦,却等来空空无声。 想来小妹也破风而去了。 唉,都是神出鬼没之人。 ------------ 第二百零七章 蛇虫鼠蚁 峭壁斜阳,秋草迎风。 当田地成熟的时候,也是草药成熟的时候。 有些事,真的很奇怪。 上苍明明将良药赐给了凡人,却偏要稀世药材长在险山恶水处。 古来只有名医名满天下,何曾听过流传千古的采药人? 冒着被摔死的风险爬上峭壁,只为采下能换来两顿饱饭的株草,这就是采药人的人生。 肖每言是采药人,万家炊烟时,他还悬在峭壁上。 绝顶处有一株天木莲。 木莲花很常见,但长在绝顶断崖上的木莲花就不能被叫做木莲花了,要叫天木莲。 天木莲,据说千年一开花,只为有缘人。 花开花谢不过一天,肖每言誓死也要采下这朵天木莲。 手磨出了血,草鞋也蹬破了,肖每言却眼角含笑,因为他与天木莲的距离,只有一人多高了。 稀世名草现世,必有毒虫相随。 夕阳映醉彩霞时,天木莲的花心里,蜿蜒而出一条小蛇。 小蛇通体血红,双眼碧绿,信子细长。 它见到肖每言来犯,对他露出毒牙。 好漂亮的蛇! 漂亮的蛇,就是剧毒的蛇。 有经验的采药人,都懂这个道理。 日落后,天木莲就会凋谢。 可是,却有赤蛇守护。 千年天木莲,就在眼前,肖每言不能错过。 他撕破自己的粗布衣,将手臂密密实实的缠好。 拼着挨它一咬,也要拿下天木莲! 既然他想送死,小蛇立即成全。 奋力一跃,好似腾飞,小蛇缠住了他的手臂,狠狠的刺入毒牙,也徐徐注入毒液。 此蛇剧毒,被咬后,应该七步必死。 肖每言不但没死,还拿下了天木莲。 刚才那条送给小蛇咬的手臂,竟是肖每言用衣衫包裹的枯枝。 没错,肖每言不但是个采药人,还是个抓蛇的高手。 千年木莲被他揣在怀里,红色小蛇被他困在粗步里。 他今天收获丰厚,攀下峭壁时,竟然比平时快得多。 他的家,离这座崖并不算远。 心里有家时,不怕夜行荒山野岭,因为家里有等着他的娇妻。 隔着篱笆栅栏,肖每言已经迫不及待的喊着自己的老婆:“玉珠,玉珠,你看我带什么回来啦?” 每个男人都是这样,做了英雄事,都希望得到女人的赞扬。 家只是一个普通的家,普通的木屋,普通的院子,一如世间普通的百姓。 若说喂一的不普通,就是满院子的草药味儿。 也对,这毕竟是采药人的家。 妻子叫洛玉珠,听到丈夫的呼唤,迎到了门口。 “衣服又破了。”玉珠看到每言衣不蔽体,微微皱眉。 唉,又多一桩针线活儿。 男人憨憨的笑了,从破衣怀里取出千年木莲,喜悦的献给女人。 天木莲几缕飘香,惹妻子低头一笑。 “还有好动西!”每言抓着玉珠的手,引她到了院角落的一个小坛子前,将粗布里的小蛇抖到坛子里。 小蛇昂起头,死盯着眼前的一男一女,却怎么也爬不出来了。 “玉珠,你认识吗?” 通体血红,双眼碧绿,玉珠微微蹙眉,轻轻一声:“有点像火烧云,也有点像血中玉,等我翻翻书籍。” “为难你了。”每言取来一只木板,盖住了坛子口,这才和老婆嬉笑:“我今天这么英雄,晚上该有奖励吧?” 哎呀,尽管几年夫妻,还是被他逗红了脸。 轻轻一声娇嗔:“快把破衣服换了,然后洗手吃饭吧。” 粗茶淡饭,只要心里有爱,吃得也香甜。 玉珠念每言今天攀峰不易,特意陪他饮了几盅酒。 还没收拾碗筷,已被他扑倒在木床上。 几声婉转娇羞后,随了他的心意。 欢爱过后,香汗淋漓。 每言今天辛苦劳累,早早沉睡。 玉珠悄悄从他怀里钻出来,重新穿戴好衣裙。 夜黑不掌灯,玉珠走到装小蛇的那个坛子前,斜目下望,淡淡一声:“你随我来吧。” 月色迷离,玉珠率先出院。 她本来只是个山脚院落中的妇人,星光辉映下,一步一妖娆,最终走成了一个绝世美女。 落叶秋草中,玉珠婷婷转身。 小蛇步步相随,蜿蜒明亮,血一样的颜色,几乎映红了半月。 “既然来了,何必戏弄?”玉珠离目,不看小蛇,望向远方时,有说不尽的悲凉,轻轻一声:“师姐,现人身吧。” 怜音落下,小蛇慢慢立起。 徐徐飘烟,袅袅散尽。 星月婉转下,又一个婷婷佳人。 “洛玉珠,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女子出声冰冷,眼底却悄悄有泪。 看见师姐星眸晶莹,不禁勾起前情往事,玉珠无声垂泪。 两双泪眼相望,说不清,是离愁,还是恨意。 “师姐。”玉珠未语先哭,终究软软一声哀求:“你放过我吧。” “放过你?”师姐笑得凄然:“我们姐妹四人,当初是怎么说的?” 姐妹同心时,欢笑时时刻刻,是人生中最美丽的时节。 “师姐,我只求陪他走完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听着简单,却难以奢求。 “我们在妖界,势单力薄,能霸下正南,做了一方妖祖,全凭我们姐妹是蛇虫鼠蚁合碧。”回忆过辉煌往昔,师姐紧咬樱唇:“小师妹,我没想到,第一个离开我的人,竟然是你!” 一声小师妹,饱含姐妹情深,再惹玉珠哭泣:“师姐,我不过是一只小小蝼蚁。” “你总算没忘你是蚂蚁。”师姐星眸有恨:“你又忘没忘,当初我是怎么救你的?” 救命之恩,怎么能忘? 可是。 忍了这么久的眼泪,终于决堤,玉珠无力的哭泣:“师姐,你又知不知道,我与他的孩子死了,我的孩子,死了。” 世间最痛之情,莫如母亲眼见着孩子死去,却无能为力。 想起幼儿曾经的一颦一笑,玉珠哭得星月也悲,终究软软的伏在地上。 见她哭得动容,师姐也长叹。 徒望半边夜黑,问不清,谁是谁非。 师姐软软几步走过去,扶起了水做的玉珠,陪她垂下清泪,耳畔轻轻:“小师妹,小师妹。” 抱住了师姐,也抱住了亲人。 不顾美人矜持,任罗裙染泪。 ------------ 第二百零八章 千毒 星黯淡,月凄然。 姐妹相拥而泣,有诉不尽的离情,也有不能挽回的伤悲。 “你随我走吧,我们再回正南。”师姐玉指纤纤,擦去玉珠的泪:“在那里,我们是妖祖,只有荣华,没有眼泪。” 妖祖,多么荣耀的称呼。 放肆过了悲情,玉珠轻轻抽泣,凄然淡笑:“师姐,我已经没有法力了。” 怜爱的看着玉珠,师姐轻抚她的发丝,轻声绝决:“我给你妖灵,我助你修法,我们重新再来。” 如果一切还能重来,世间哪有痛苦? 在洛玉珠还是一只幻化不成人身的小蚂蚁时,就独得师姐的喜爱。 而后,洛玉珠偷跑出正南妖界,私自与凡人结亲。 如今,仍然能得师姐原谅,还该奢求什么呢? “师姐,他呢?” 她又提到他。 她又提到他! “洛玉珠!”师姐放开手,退出一步,述说玉珠的凄苦:“你拼着妖灵受损,为他生了孩子,孩子身中剧毒时,你又舍出全部妖灵去救,你对得起这个男人了,你已经对得起这个男人了!” 这一切,原来师姐早就知道,她今日才来寻我,早已手下留情了。 “你只剩一点点能幻化人身的妖灵了,在这五浊恶世中,你要怎么立命?” 怎么立命?爱着他,守着他。 “你是正南妖祖,仇家无数,如果我能找到你,仇家也能找到你,他能保护你吗?” 不能,他纵然有万般胆量,毕竟只是个凡人,相拥而死,是唯一的结局。 师姐的两句问话,玉珠都不能答。 冷目逼视下,几声婉转的哭泣。 “洛玉珠,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跟不跟我回去?” 师姐要走了吗?这会不会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师姐。”玉珠轻轻一声唤,婷婷起身,虽然满目不舍,还是忍痛说出心底:“师姐的恩情,我来世再报,今世,我想和他在一起。” 他,又是他,总是他! “如果他立即死了呢?” 师姐贯注杀气,秋草纷飞。 师姐若要杀他,我已无力阻拦。 恨声下,玉珠跪倒,嘴角轻笑:“我再无留恋,随他而去。” 玉珠宁可追随一只鬼,也不肯再回正南做妖祖? “我杀了你!” 师姐凌空破风,五指抓向玉珠的头顶。 “等一等。”玉珠轻求。 死限在际,她难道改变心意了? “求师姐将我和他葬在一起。” 玉珠闭上眼睛,等着他来追随。 “洛玉珠,你是妖,你是妖!”师姐厉声,说出关要:“妖灵消散后,会被天火焚烧,你只是一把灰烬,休想与他合葬!” 是,天火,我竟然忘了我是妖。 想和他死在一起都不行。 玉珠望夜悲叹,师姐几度心酸。 终究放下了杀人手,轻问玉珠:“他值得吗?” 值不值得? 玉珠轻轻一笑,深情挂在嘴角。 “如果他真的值得,我任你们逍遥。” 一声决意,师姐走向院落。 “师姐。”玉珠追上,明眸不解。 “我是你姨娘家的表姐,来看表妹,小住几天。” 黄莺啼晨时,肖每言翻身醒来。 怀中少了娇妻玉珠,想是老婆又去张罗早饭了。 赤膊走到院里,看到灶房有炊烟袅袅,立即扬起幸福的笑容。 清粥白馍,两碟小菜,是一天最好的开始。 摇起一桶井水,冷水洗过了头脸,分外精神。 不知道那条小红蛇怎么样了? 肖每言走向禁蛇的小坛子,刚要查看时,听到轻轻一声唤:“相公你……快去穿了衣服。” 都几年夫妻了,她还这么怕羞? 再逗她一逗。 “玉珠,昨夜我脱个精光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边说边转过身,肖每言自己却傻了眼。 玉珠满脸臊红,她身后还立着一个婷婷女子,正回避目光,掩嘴偷笑。 一觉醒来,家里竟然多了一个女子? 一句戏妻言,竟然被她听了个清楚。 尽管是条汉子,肖每言也红了脸,两声憨笑后,急忙回屋穿好衣衫。 和玉珠说了私房话后,才知道是表姐来投亲,肖每言说什么也要先进山里打几只野味回来,以告罪刚才的胡言乱语。 他摘了弓箭与猎叉进山了。 师姐与玉珠喝了清粥,转遍了这处小院。 小院里随处可见晾晒的草药,这是夫妻俩赚钱的根本。 小院里也随处可见被禁养的毒物,这倒让师姐猜不出原由。 黑蝎子,长蜈蚣,金蟾蜍,扁头蛇。 只要你能叫得出名字的毒物,这里几乎应有尽有。 这些毒物,若是看管的不小心,走脱了一个,难免祸害人间。 这也难怪这间小院独自山林,远离人间。 药与毒,是天生的冤家,却被夫妻二人禁在一个院子,这里有什么文章? 师姐看着玉珠,几分疑惑。 “这些毒虫,每只都咬过他。” 玉珠低眉,淡淡藏着心痛。 每只都咬过他? 师姐倒吸一口凉气,被这其中的一只咬过,也够常人死八回了,肖每言真是命大。 “难道他天生异体,百毒不侵?” 这似乎是唯一的答案。 “这只是琵琶钩。”玉珠指着一只黄色的幼小蝎子,淡淡一声:“曾经蛰过他的脖子,他死了三天。” “这只是赤脚龙。”玉珠又说一条蜈蚣,黑身红足,体型巨大,只看一眼就让人心寒:“曾经咬过他的舌头,他死了七天。” “这只是金大帅。”说过蜈蚣,再说金蟾,大肚稳坐,满脸得意,真像个坐帐的元帅:“曾经舔过他的眼睛,他死了十三天。” “这只是竹君子。”一条小蛇,通体碧绿,连眼睛都是绿色的,盘在一根枯枝上,偶尔吐着信子:“曾经咬过他的掌心,他死了二十九天。” 玉珠说过了每只毒虫,都有害死肖每言的过往。 想了想他今日的活蹦乱跳,还能进山打猎,师姐轻轻失笑:“被这么多毒物咬过还不死,他究竟是个倒霉的,还是个命大的?” 师姐轻笑,玉珠蹙眉,怜音虽轻,却字字为他正名:“师姐认为他是被毒虫无意伤到?” 想起他几次死去活来,受尽苦难,玉珠又心疼的落泪:“古有神农尝百草,今有每言试千毒。” 他竟然故意被毒所伤! 看着玉珠有泪,师姐几分黯然:“神农尝百草,是为了赐给人间良种,让世间不再有饥荒。” “他试千毒,是为了寻求解毒之道,让世间不再有中毒枉死的人。” 拼死试毒,这份大义,已足以动容天地! 可他只是一界凡人,连神仙都不肯做的事,他又逞什么能? “为什么?” 师姐不懂,随口一问,又滴下了玉珠的眼泪。 “因为我与他的孩子,就是被毒物咬死的。” ------------ 第二百零九章 改口钱 今天不去采药,肖每言打回了几只野味。 因为娶了玉珠几年,她娘家终于来人了。 说是玉珠的表姐,却是未嫁的大姑娘打扮。 看样貌,也瞧不出长了玉珠几岁,一身华贵。 难道玉珠出身富贵人家? 回想初见玉珠时,她在崖谷里摔断了脚,自己将她救回家,那时节,玉珠就是衣着讲究,金钗玉镯。 现今,却跟自己过着这样的苦日子。 唉! 铮铮好男儿,也有羞愧时,真是亏待了她。 玉珠和表姐去林子里捡了蘑菇。 午餐有酒,还有野味煨杂菇。 推杯换盏时,每言夸尽了玉珠的好话,直叫玉珠羞红了脸,偷偷捏过他好几下。 表姐不似玉珠扭捏,与每言碰过酒杯,每次必然一口饮尽。 酒浓染红了桃面时,表姐直问每言:“我看你院子里养了许多毒物,听玉珠说,你以身试毒?” 问话之下,每言低头憨笑,挽起自己的衣袖。 一段黝黑的小臂,密密麻麻留了数不清的疤。 每一处疤痕,都是他死过一次的印记。 他觉得自己好英雄吗? 看过旧痕,表姐冷硬无情:“你若是试毒试死了,我家玉珠怎么办?” 每言敬了表姐一杯酒,又给她布了好多块兔肉,这才又夸玉珠:“玉珠深通药理毒性,有起死回生的神通,有玉珠在,我不会死的。” 夸过了玉珠还嫌不够,又述说起几年间的收获:“我在试毒的这几年里,玉珠写成了上百个解毒的药方子,都给了药行里的先生们,救活了不少人。” 山野村夫,也有济世心肠,并不会将方子据为己有,借此生财。 这份侠义,怕是几千后的人,也很难做到。 “夸什么起死回生?”表姐不为夫妻二人心怀动容,进了一声冷笑:“孩子死的时候,玉珠难道不在吗?” 这句话像刀子,剜向两人的心窝。 这件事是永远也忘不掉,永远也不愿再提起的过往。 再惹玉珠伤怀,放下碗筷,垂泪而去。 每言看着娇妻背影,苦涩的一叹,自饮一盅,轻轻央求表姐:“我若试毒死了,万望表姐能接济玉珠。” 表姐陪饮一杯,冷目相对。 纵有万般不舍,纵有千折百回,每言终于再求一句:“如果……希望表姐能为玉珠,再寻一个有缘人。” 他说得好动情,他说得好悲凉。 “只念过往,不惜眼前。”表姐满声冰冷:“玉珠嫁给你,真是瞎了眼!” 任她斥骂,每言低头:“失去过,才知道失去的苦,不想再让别人知道这种苦。” 眼前的他,不过是一个凡人。 凡人,却说出这种慈悲。 心里对他有千般恨,表姐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了。 为他斟了一杯酒,表姐陪饮,正声问:“你昨天抓了一条小红蛇,也要试毒吗?” 他点头,心意决绝。 “肖每言,如果这次试毒你死了,我自会领走玉珠。”冷话说过,转做淡淡低声:“如果你没死,以后有难事,可以写信给我。” 表姐纤指沾酒,写下一个通信所在,轻轻一声:“我叫洛玉清。” 红蛇试毒定终身,这是洛玉清与肖每言的约定,也是师姐与小师妹的约定。 喝过了午酒,每言又打点了采药事物,再去周围的山崖去寻灵药仙草了。 师姐是正南妖祖之首。 正南妖祖要用肖每言试毒,他能躲过此劫吗? 玉珠求过,但玉清蛮横。 这次试毒,已势在必行。 玉珠翻遍了药书典籍,提前配好了数十种解毒良方。 如果真的救不下他,唯有一家三口在阴司团聚吧。 试毒就在今夜,月半时。 玉珠不必再劝每言,这种话,已不知劝了几万遍。 她提前让每言吃了许多避毒草药。 虽说每次试毒前,玉珠都万般挂念,可是这一次,她已经先掉下眼泪。 没事的。 每言轻轻摸着玉珠的头发,每次试毒前,他都说这句话。 虽然简单,却想让玉珠安心。 又怎么能安心得下? 尤其是这一次,他不知道,他要对付的是正南妖祖。 每言迈出大步,直奔院子角落的小坛子。 这一去,也许再无相见时。 他弯下腰,揭开了木盖,小蛇立即昂首,碧目狰狞。 每言毫不畏惧,挽起了衣袖。 手,慢慢探了下去。 “洛玉清!洛玉清!” 院子外面突然有人呼唤表姐的名字。 “相公!”趁此变故的时候,玉珠大喊:“你快去院子外面看看,是谁在唤表姐?” 清静了几年,竟然接二连三的来客。 有生人寻表姐,每言暂时不能试毒了,又盖好了小坛子,走向院外。 院子门前站了一个人,一身白袍,猛摇羽扇,却扇不散他满脑子的汗。 “洛玉清在不在?”还没等每言问,他已急得开口。 “你是?”每言奇怪。 “洛玉清是我没过门的娘子,我是洛玉清没过门的夫君。”他有点急得胡言乱语。 是,表姐夫? “她……” “看你吞吞吐吐的样子,她肯定在。” 白袍汉子不由分说,迈步进院,嘴里不停:“玉清,玉清,快跟我回家拜堂生娃娃吧。” 有男人闯院子,又直呼师姐姓名,玉珠也满面不解。 她正奇怪的看着男人时,白袍汉子向他走来,长出一口气:“表妹,你表姐呢?” 这男人好无礼,张嘴乱认亲。 见玉珠皱眉,白袍汉子连忙解释:“我是你没过门的表姐夫,在你表姐闺房里看过你的画像。” 什么?从没听说师姐有了恋情? 玉珠还在狐疑,又听到院子角落,盈盈一声:“玉珠,他说得没错,还不快叫表姐夫?” 转头看,玉清婷婷,明眸有笑。 竟是真的! “表姐夫。”玉珠甜甜一声,又见了礼。 “乖表妹。”白袍汉子喜笑颜开,立即接口,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金元宝,硬塞到玉珠手里:“这是表妹的改口钱!” 正要走向玉清,又见到每言呆立在后,白袍汉子又摸出一只金元宝,对每言晃了晃:“你要是也改口,我也给你钱。” ------------ 第二百一十章 残局 久久无人问津的山野小院,却接连两天来了亲戚。 一个是玉珠领回来的表姐玉清,一个是自称玉清夫君的男人。 不过,玉清亲口认下了这个男人,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呢? 所以,在这个院落里,表姐夫的辈分最大。 于是,他趾高气昂的对妹夫肖每言说:“我远道而来,还没吃饭呢,你快让你家里的去整六个菜,再烫两壶酒,我得好好喝一会儿。” 好大的谱子,好大的架子。 你家里的,当然指得是玉珠,他给了改口钱,竟然连声表妹也不叫了。 表姐夫看着一身俊朗,却随意使唤玉珠,这让肖每言有些不畅快。 玉珠见每言没有立即答应,知道自己的相公又犯了倔脾气,怕别得罪了表姐夫,急忙上前清脆的一声:“表姐夫,在这山里的小院儿,大半夜的要做出六个菜,也确实为难我呢,不过,家里有我自己酿的藏酒,一定给表姐夫尝尝。” 玉珠的怜音轻盈,让表姐夫喜笑颜开,跟着玉珠就去厨房,满脸馋相:“酒在哪?我去搬,先打两碗解解渴。” 星月小院,酒香醉人。 热过的野味蘑菇,一碟花生米,足以让表姐夫独自饮光了一大坛酒。 其他三人陪着,玉珠与每言依偎在一起,玉清冷眼独坐,看着表姐夫的邋遢醉相。 酒喝个没完没了,喝光了一坛他还要,也不知道他打算喝到什么时候。 玉清的耐心用尽了,对玉珠吩咐:“你和每言先去睡,我自己陪你表姐夫。” 玉珠轻笑,刚想说些什么,玉清豁然起身,对表姐夫一声冰冷:“你跟我出来。” 莲步婷婷,玉清率先走出院落。 表姐夫又拣了两粒花生扔进嘴里,对玉珠和每言一声嬉笑:“你表姐是想和我说几句私房话,怕你们听了害羞。” 嚼碎了花生米,他踩着几步醉意,追随玉清去了。 每言牵着玉珠的小手,走向房屋,无奈的叹气:“表姐是天仙一样的人物,可是表姐夫就有点……” “好女怕缠郎,赖汉娶花枝。”玉珠轻轻一笑,对每言俏声:“难道你娶的不是花枝吗?” 每言一愣,随即会意,玉珠说我是赖汉。 他抢着啄了玉珠的小脸,在她耳边悄悄:“我今晚不做赖汉,要做缠郎,缠你一整夜。” 哎呀! 烧红了小脸,玉珠不理他的胡言,赶紧跑到屋里躲羞。 院里旖旎缠绵,院外夜风萧瑟。 玉清婷婷,走到林子深出,终于落下脚步。 转过身,冷艳一笑:“你好大的胆,敢认我做娘子?” 表姐夫醉步在后,嬉笑依然:“不认你做娘子,我怎么能正大光明的住进这座院子,又怎么能保住肖每言不被你毒死?” 一句回言,激起玉珠星眸倒立。 他竟然知道? 他是妖是仙? “你是什么人?” 月光下,玉清拈起兰指,毒气招摇。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他不为所惧,轻轻一笑:“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羽扇轻摇,他拿捏出满目的逍遥:“正南妖界,毒物万种,有蛇虫鼠蚁四姐妹连心合碧,才平息妖界纷乱。” 简单一句,说清正南,表姐夫对玉清一笑:“今有正南妖祖之首洛玉清陪我饮酒,小可不甚荣幸!” “狂徒,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与我论夫妻,不怕死吗?” 兰指变招,毒雾纠缠在玉清的指间,像一条蜿蜒的小蛇。 “正南妖界能安稳这么多年,全凭四姐妹的合碧之功。”看着玉清舞毒,表姐夫摇头轻叹:“可是,如果四姐妹少了一个,合碧之功则大减,何况,你现在少了三个。” 姐妹合碧,法术齐天,若论单打独斗,以四姐妹各自的功力,无论如何也拿不下正南妖界。 见这人有恃无恐,洛玉清也不敢轻易出招,只将毒气范围散得更广阔,冷目逼问:“你要怎样?” “肖每言不能死。” 简简单单一句要求,玉清却不能答应。 见她怒目不语,表姐夫道破她的为难:“正南四姐妹,各奔东西这件事,已经破了相,你正南妖界凶险暗涌,也许会有妖族叛乱,所以你才要招回其他三位妹妹,以平息正南之乱。” 说到这里,表姐夫又是一声长叹:“你和玉珠的约定,根本就是骗局,肖每言死定了,也只有他死,你才能领回玉珠。” 一语说破骗局,表姐夫再笑洛玉清:“亲手毒死自己的妹夫,你好狠的心。” 若不是事情走到尽头,谁又舍得拆散一段好姻缘? 他淡定自若,说出全盘。 玉清心思暗动,此人不除,我大计难成,拼死也要一战,为我正南妖界! 还未待毒气出手,又听他萧索的一叹:“肖每言不死,玉珠就不能回正南,正南妖界难免生灵涂炭,这果然是个两难的局面。” 替玉清叹过为难处,他笑得明朗:“洛玉清,这个残局,我能替你解开。” 狂言! 难道他有平定一方妖界的大能?连荡魔仙都忘妖兴叹。 “怎么解局?”玉清虽然不信,但也依稀把他当做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苦苦逼问。 “我和肖每言做一个约定,再和洛玉珠做一个约定。” 清晨,山里的空气像泉水一样甘甜。 玉珠与每言早早的起了床,生火造饭,烧水煮茶,一定要招待好表姐与表姐夫。 饭桌支在院子正中,摆好了四支木凳。 玉清一身明艳,婷婷走来。 飘飘落座时,在院子边落的树杈上,掉下来了表姐夫。 摔得一塌糊涂,嘴里哼哼唧唧:“表妹,你倒是来搀搀我。” 每言大步向前,架起了喊疼的表姐夫,玉珠也迎了过去,满目关怀:“表姐夫,摔坏了没有?” 苦苦一声长叹,接连的抱怨:“你表姐非说我们没拜堂,不能在一个屋子里睡,其实又何必呢?早晚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 他在抱怨时,看着玉清,挂了满脸色相,玉珠被他逗得掩嘴偷笑。 抱怨声刚刚落下,突然听到有人接话:“她没和你拜堂,我和你却拜过堂,她不陪你睡,我今晚陪你睡。” 话音飘飘渺渺,是阅耳的女声。 又是谁? 四人齐齐寻声去看。 院门被纤纤玉手推开,又走进了一个女人。 花丝云鬓,柳眉星眸。 媚笑轻轻,看着愣住的表姐夫:“相公,我来了。” ------------ 第二百一十一章 有点复杂 接二连三的有人闯院,简直越来越热闹! 俏丽女子以娇声引路,婷婷几步,走向众人。 见她步步近前,表姐夫一脸苦恼,无力的垂下了头。 怎么又来了个女人认相公? 每言大惑不解时,玉清淡淡有笑,玉珠目光喜悦,急忙迎了过去。 “你也来了?” 玉珠牵着女人的手,引她坐到桌旁。 女人对玉珠回笑,打量了玉珠许多时分,见她粗布拙衫,不免一阵心疼,眼里淡淡有泪:“玉珠,你的过往,我已经……” 怕她再说招惹伤心的话,玉珠紧忙接过话头,笑得甜甜:“能见到你,真好。” 女人始终没有放开玉珠的手,像体贴自己的亲人,再对玉清一笑:“我回来了。” 玉清点头,微微轻叹:“别再乱跑。” 她与玉清和玉珠,各自美丽,竟然是旧相识。 见表姐夫紧紧低着头,一直不敢回看自己,女人笑得娇媚:“相公,西湖一别,你不想我吗?” 话语轻柔,真像一个新嫁的小媳妇儿。 却惹被问的表姐夫,头低得更深。 她两次叫他相公,不但每言奇怪,玉清与玉珠也浑然不解,只知道他们之间,一定有说不清的渊源。 “怎么?拜过了花堂,不认为妻吗?”表姐夫越是萎靡,女人越是戏弄:“相公,我们的婚礼在船上,是一个脏和尚见证的,你不会忘了吧?” 她咄咄逼人,表姐夫沉声苦叹。 若是再不说些什么,少不了要被她寒碜到死。 老脸憋得通红,表姐夫抬起了头,没回女人的话,倒是软软的求玉清:“娘子,这件事,有点复杂,我确实和她拜堂在前,可能以后得委屈你做妾。” 做妾? 他在羞辱玉清。 玉清淡淡一笑,轻声文雅:“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做妾,也没什么不好。” 玉清虽然咽下了委屈,却有点惹恼了肖每言。 表姐夫太花心,也太荒唐! 明明和玉珠表姐订了亲,怎么能先和别的女人拜堂? 而且,听前言,还是玉珠表姐认识的女人,岂不是更让玉珠表姐委屈? 每言狠狠瞪了表姐夫,对女人讲起了道理:“玉珠的表姐,早就和他订亲了。” 有人为难女人,女人毫不在意,清脆的一笑:“谁先进门谁做大,不以订亲论前后。” 果然是个厉害的女人,她一定要与表姐抢男人,而且还要强压表姐一头! 每言被她说得无言以对,只闷闷的问了一声:“我看你和表姐、玉珠都认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究竟是谁?” “我?”听了每言问话,女人笑得春风得意,明眸闪烁后,认真回每言:“玉珠是我的小表妹,玉清是我的大表姐,我是玉清的三表妹,也是玉珠的三表姐。” 女人停下再笑,看着越听越愣的每言说:“我叫洛玉如。” 三表姐?三表妹? 每言听懂了,却更是糊涂,转头问表姐夫:“三表妹先和你拜了堂,你如果再娶大表姐,从你这儿论,大表姐是三表妹的妹妹?” 他说得一点没错,表姐夫只能苦笑。 “你又娶了三表姐,还娶了大表姐,从玉珠这儿论,你既是大表姐夫,也是三表姐夫?” 他说得还是没错,表姐夫只能点头。 “将来两个表姐都生了孩子,既得叫表姐妹大娘二娘,又得叫表姐妹大姨三姨?” 他说得更是没错,表姐夫只能苦叹。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么复杂的关系,想想都头疼,肖每言快把自己说疯了。 苦叹过后,表姐夫几乎欲哭无泪:“我刚刚不是说过,这件事,有点复杂。” 不听他的抱怨,每言转头认真的对玉珠说:“玉珠,我求你一件事。” 夫妻同心,何必说求? 玉珠微微皱眉,等着他说。 “你离表姐夫远一点。” 一顿早饭,吃得各有不同。 三姐妹莺莺燕燕,欢笑里,也诉说离别之苦。 表姐夫食不知味,一碗粥,似乎能喝上一年。 肖每言匆匆扒光了白饭,深叹一口,起身就走。 表姐夫急步跟上,满脸焦急:“妹夫,你去哪?” 其实实在不愿意理他,但又碍着玉珠的面子,每言只能边收拾采药事物,边草草的回他:“爬山采药。” “带我去吧。”表姐夫抓住每言,好像垂死病人抓住医师,眼神里有惧怕,也有渴望。 “表姐夫。”每言轻轻一笑,拨开他抓住自己的手,说了些古怪话:“我家玉珠对我家教很严,她不让我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每言不再理表姐夫,背着药筐,大步离去了。 表姐夫想找个地方躲躲,但这是个普通人家的小院子,又能躲到哪里去? “相公,那夜西湖,你们三个人欺负我一个。”玉如笑得明艳又得意,俏看表姐夫,轻语戏弄:“今天,好像我们有三姐妹,而你,只有一个人。” 唉,洛玉如,西湖船楼上的花魁。 偷了佛骨舍利的香淑仙子。 谁知道是冤家路窄? 谁又知道她既是灵山的鼠,又是正南的鼠。 蛇虫鼠蚁四姐妹,院子里面站了仨。 表姐夫只能一声苦叹,真诚的看着洛玉如,轻轻一声:“冤冤相报何时了?” 玉如仰天脆笑,灵音妖娆,又是那副花魁的娇艳。 “你今天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偏让你知道有仇不报非君子!” 彩袖舞动,玉如进招。 表姐夫抱着脑袋满院子乱窜,嘴里一刻不停:“你不是君子,此仇可以不报!” 兰手如刀,紧追逃人。 “不报?”玉如冷目如冰:“你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我就让你明白什么是不报。” 女人多记仇,女人多变化,谁敢不躲? 玉如越让他站住,他的脚步越快,真是逃得灵巧。 边逃边求饶:“玉珠小表妹,玉清小娘子,你们倒是救人呐!” 好端端的,怎么就打起来了呢? 玉珠不知前情,满面焦急,刚想出语劝,却被玉清拦住:“你退到一边,我去凑凑热闹。” 有师姐劝架,估计会马上平息。 玉珠安了心,退到院子边落。 玉清纵身上前,抢在玉如的前面,不但没阻拦玉如的招式,反倒切向表姐夫。 两妻揍一夫,招招下狠手。 玉珠失了法力,插不上手,急得直跺脚。 正南两大妖祖出手,表姐夫,你可该怎么逃? ------------ 第二百二十二章 你自己脱 秋草招摇,枯叶横飞。 山野小院里,杀气盎然。 当着肖每言的面,说是一夫一妻一妾,趁他上山采药的时节,立即变成算旧账的仇人。 有玉清助阵,玉如不再形单影只。 飞袖玉手摘星月,罗裙莲步破天云。 两姐妹打得俏,像两朵海棠闹春,表姐夫只顾逃命,像小鬼儿乱爬。 “相公,你再不受打,我就用毒了!” 玉如几声艳笑,手上却不肯停招。 用毒? 正南妖祖的毒,可不是开玩笑,必定带着妖灵妙法。 何况,玉如还曾经去过灵山,得了香淑仙子的美名。 此地再有玉清的助阵,如果姐妹合碧,后果难堪。 她让表姐夫受打,表姐夫怎么肯受? 一听到玉如要使毒,表姐夫凌乱的脚步突然变得精神,足下立即生风,两个纵跃后,躲到了玉珠身后。 一见有了屏障,表姐夫立即放赖,依然胡言乱语:“有什么事,咱们私下里说,当着小姨子的面打姐夫,你们不怕我小姨子翻脸吗?” 玉珠被他推在前面,又听了他的戏言,不免被逗笑。 刚刚见他逃命时,明明有法术随身,却总让着两位姐姐,始终不肯还手。 昨夜师姐认了这个夫君,今晨三师姐又喊他做相公,玉珠也闹不清其中的原由,只把他们做欢喜冤家。 现在他借自己的名字求饶,玉珠便舍给他一句方便,咬唇轻笑,戏劝两位姐姐:“给表姐夫留一些面子吧。” 有了玉珠的助言,表姐夫更像有了靠山,再对两姐妹得意:“小姨子是姐夫的半个那啥,这句话果然没错。” 躲在女人身后,他好没出息! “你出来!” 玉清知道这人有些手段,怕他挟持玉珠,急忙叫阵。 “小娘子,咱俩昨晚商量的事儿,还算不算数?”一句戏言,提醒玉清,还有正南之乱的隐患未除。 玉如也担心他用玉珠做了靶子,不敢再贸然进招,又现出花魁一样的艳笑:“相公,都说小别胜新婚,你我重逢,你怎么不过来与我亲近亲近?” 刚才扬手杀招,此时笑里藏刀,谁敢过去? 表姐夫在玉珠身后猫着腰,不再和玉如斗嘴,反倒小声和玉珠说道理:“你表姐们要是真发起狠来,你这小院儿还保得住吗?” 趁着玉珠犹豫,再吓唬她几句:“你要是不给姐夫说情,这里会被夷为平地,难不成让妹夫回来也睡树上吗?” 他在耳边求得软弱,像怕及了老婆的汉子,又把自己推在前头,只叫玉珠哭笑不得。 不得已,只好再为表姐夫求师姐们一句:“你们的旧账,还是换个地方算吧,别真毁了我的小院子。” “玉珠!”玉如狠狠瞪了表姐夫一眼,不甘心玉珠为他说情:“他油嘴滑舌,是个骗子,你怎么还上他的当?” 骗子? 三师姐冰雪聪慧,一身灵性,难道被他骗了什么? 可是,三师姐口口声声说相公,而且也与他拜了堂,难道是嫌他的本事小,后悔嫁错了郎? 玉珠越想越糊涂,不愿再猜这些蹊跷,侧头轻劝表姐夫:“表姐夫,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如果有误会,你还是出去和表姐们说清楚吧。” “打死也不出去!”他答得比铁锤砸钉子还清脆。 局面几分僵持,他的无赖到底起了作用。 玉清见他服了软,刚刚玉如也出了气。 念及他曾说过能解正南残局,须留下他的性命。 莲步轻移,玉清轻说玉如:“你和他没有生死大仇,现在你挣回了面子,我留他还有用,饶了他吧。” 连玉清也替他说情? 真是天大的面子! “师姐,不管他跟你说过什么,你一定是被他的破嘴骗了。”玉如不能驳师姐的面子,虽然气得咬唇,也只能放下这口气,转头斥表姐夫:“我不打你,也不伤你,那夜西湖,你对我做过什么,现在我就对你做些什么,咱们扯平。” 听着十分公平,玉珠立即有了兴趣,这场戏看下去,就知道他们到底发生过什么。 “那夜西湖?”表姐夫歪头想了想:“我就和你拜了个堂,再没做过别的。” 没做过别的? 你和臭和尚戏弄足了姑奶奶,今天想不认账? “那夜,你把我剥个精光,从头到脚一寸一寸的把我摸遍,难道你敢说想不起来了吗?” 她旧事重提,表姐夫深藏笑意,揉了揉鼻子,好像那夜的美人香还留在指尖。 听她说了这段过往,其他两个姐妹脸红,难怪玉如不依不饶,原来是被他白占了便宜。 可是玉如刚刚说要原模原样的做回去,难道是? 玉如看着表姐夫满脸疑惑,冷冷一笑:“没错,我也要将你扒光,一寸一寸的摸了你。” 玉如偷藏佛骨舍利时,是以花魁的身份隐身人间。 花魁夜夜戏弄男人,什么香艳场面没见过? 所以玉如说要扒光一个男人,丝毫没有半点羞怯。 但玉清未嫁,听了不免脸红。 玉珠虽然已嫁人生子,但年龄最小,更是听不了这种羞耻话。 她嘤咛一声跑开。 表姐夫未防备玉珠会跑,瞬间失了屏障。 玉清玉珠同时欺近,将他堵在角落里,无处再逃。 “是你自己脱,还是我来动手?”玉如占尽了上风。 你也尝尝以多欺少的滋味吧。 “我自己,我自己来。”表姐夫像斗败了的公鸡,彻底服了。 只要能留他为正南出力,玉清倒不在乎玉如怎样羞辱他,只是不能见他脱衣,羞涩的低下眉目。 躲不能躲,逃不能逃,表姐夫只能认命,磨磨蹭蹭的拉开衣襟。 “相公,你脱得越慢,就会越有味道。” 玉如连眨眼都不肯,一副享受的表情。 这叫什么事? 大白天里,大姑娘逼男人脱衣裳。 表姐夫唯有苦笑,彻底打开衣襟,露出光洁的胸膛。 “你现在脱得多慢,等下我就摸得多慢。”玉如艳笑,像在看困在笼中的猎物。 眼见他就要落下白袍,突然听到半空隐隐传来两个女孩儿说话的声音。 “师姐,这种事,我们管吗?” “我觉得他脱光了会更难看,要不,别让他脱了,你说呢,师妹?” 又是师姐与师妹,在半空中说话的到底是谁? 玉清玉如大惊,齐望娇声来处。 只见淡淡飘雪。 表姐夫合上衣襟,得意的笑了。 ------------ 第二百二十三章 少造冤魂 天高云遥,秋风弄情。 山野小院孤立,更像仙境。 轻轻一朵云,飘飘一捧雪。 淡淡随风时,雪影散尽,现出两个轻盈的少女。 红妆素裹正年少,二八年华好青春。 一个腰里斜挂两把弯月短刀。 短刀精细明亮,小得像匕首。 敢用这么短的刀,又敢亮在明面上,她一定有几分过人的本领。 另一个素手空空,明眸俏笑。 越是看不见的武器,越是凶险万分。 说她们是人,却美得不可方物。 说她们是仙,却一袭苍白如冰。 正南妖祖在魔界历经数千战,什么样的场面和人物没见过? 玉清玉如不再戏弄表姐夫,舞袖飞身,逼近两个少女,先散出妖风护体,再星眸俏立:“仙山哪里,仙子留名!” 难道是决战前的通名? 两个少女打量过了玉清玉如,轻轻一笑,弯刀女子语出狂傲:“你们架着妖风和我说话,我不喜欢!” 美丽的女人就不该聚在一起,一言不合就暗藏杀机。 怎么?撕破脸吗? 玉清玉如妖性狂野,冷笑过后,妖风更凶。 少女无言,明艳之下,冰霜凌厉。 唉,只不过说了一句话而已,就要讲打讲杀,生死相见。 再听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怕是玉珠的小院立即就要灰飞烟灭。 “别打,别打,都是自己人。” 表姐夫几步慌乱,跑到了对峙的四人中间。 先对两个少女点头嬉笑:“刀小姐,风小姐,几日没见,又添了风采,求求你们别再漂亮下去了,给其他女人留条活路吧。” 他一惯会讨女人欢心,两句甜言说过,果然冰霜锐减。 素手空空的是风小姐,她的心性更冷,微目逼问:“如何说是自己人,说不圆全,你就闪到一边去。” “何止是自己人,简直是一家亲!”表姐夫挺起了胸膛,喜气盎然,对玉清玉如一眨眼,笑回风小姐的问题:“她们是我刚刚认下的大娘子和小娘子,从我这儿论,你和刀小姐得喊她们一声大嫂子,小嫂子。” 说足了得意,再不好意思的补了一句:“她们也是姐妹,只不过,姐姐是小嫂子,妹妹是大嫂子,这件事,有点复杂。” 转过头,再对玉清玉珠扬起坏笑:“大娘子,小娘子,这两位小姐不是外人,从我干娘那儿论,她们是我的师妹。” 他嘴里不停,抢着把话说完:“这边是娘子,这边是妹子,实实在在的一家亲!” 凭他一闹,杀气缓和了几分。 玉如没戏弄到表姐夫,被两个少女搅了局,心里几分恶气没出,冷哼一声:“你师妹好大的杀气!” “这话是对我说的?”风小姐冷眸相视,负手婷婷,轻轻扬眉:“你跟我出去,咱们单独说说。” 两个都有刺,谁也不让谁! 我的天,刚做好的场面,又要完蛋! 表姐夫先问风小姐:“哪有小姑子打嫂子的?” 转头又问洛玉如:“哪有嫂子不让着小姑子的?” 怕这两句戏言无用,紧忙再求玉清:“小娘子,为了正南大事,你好好求求大娘子,再好好教教三表妹。” 大娘子,三表妹,不都是玉如一个人吗? 他的戏言可以不理,但他提到正南大事,果然触动了玉清心底。 玉清搭住玉如的手腕,耳边轻轻:“先听他怎么说,要是戏耍我们,杀不留!” 悄悄叮嘱过了玉如,玉清舞袖,撤去妖风,星眸冷视表姐夫:“我已不能再等了,此时此刻,你必须把正南大事说清楚!” “好,既然小娘子有命,我就一改往日行事风,提前说给小娘子听。” 谈到正事,慵懒的眼睛突然精明,他先说出玉清的痛处:“玉珠不肯随你回正南,姐妹合碧之功大减,所以你怕镇不住正南妖界的叛乱。” 玉清低眉不答,这人十足讨厌,何必揭人短处? “昨夜我跟你说过,我要和玉珠做一个约定。”表姐夫轻轻一笑,扬眉问玉清:“你信不信,我对玉珠问过三个问题后,她会求着让你带她回正南。” 姐妹几千年,玉珠都不肯随我走,竟然不如他的一个约定? 玉清冷笑,不回他的胡言。 “我知道你不信,你好好看着。” 他道破玉清的心底,对早在门边为两位姐姐观敌掠阵的玉珠招了招手。 玉珠为救爱子,几乎用尽了所有妖灵,刚刚只恨自己没有法力,不能和姐姐们并肩作战。 还好有表姐夫几言劝合,才避免了一场厮杀。 遥听他说,约定后,我会求着回正南,这又怎么可能? 正南妖界,妖气招摇,每言不能去,我又怎肯抛下我的夫君? 他还没开言,玉珠已经做好了选择。 几十步走近,任他把话说完吧。 “洛玉珠,你想不想你的女儿活过来?” 这是他的第一个问题。 想,无时无刻不在想,可是娇儿已去,怎么可能? 玉珠美丽的眼睛,蒙上了水雾。 “洛玉珠,你想不想让女儿陪在你身边?” 想,做梦都想,如果能与娇儿再有相视一笑的瞬间,就算立即死了也甘愿。 眼泪已盈在眼眶,玉珠依然无言。 “洛玉珠,如果我能让你的女儿在正南妖界复活,你肯不肯回正南妖界?” 这句问话,犹如晴空闪电,劈碎了玉珠的心。 他虽然嬉笑胡闹,但敢调戏姐姐们,又有两个能驾冰御雪的师妹,必定不是凡人! 玉珠救子心切,无论谁说现在能救回娇儿,哪怕是一句胡言,她都肯当真。 眼泪滑过粉腮,玉珠盈盈拜倒:“大仙如果能救回我女儿,我愿终身不出正南妖界。” 娘之爱,情动天地。 娘之泪,催人肺腑。 所有人都动容,表姐夫也不免深深一叹,伸手搀起玉珠,轻轻自谦:“我虽然不是大仙,但对起死回生这种事,还算能插得上手。” 安慰过了玉珠,表姐夫转头对两位师妹深施一礼:“为了正南妖界的太平,也为了人间平安,少造冤魂,求两位师妹辛苦一趟。” 刀师妹沉声不语,风师妹在她耳边商量:“正南妖界太不太平,不关我们的事,但少造些人间冤魂,确实该管一管,师姐,你说呢?” 仔细想过了风师妹的话,刀师姐直问表姐夫:“把话说清楚。” 表姐夫轻轻笑了,师妹们肯插手,此事必成。 ------------ 第二百二十四章 半妖半鬼 正南妖界,终年炎热。 高林矮树葱郁,奇花异草芬芳。 是个滋养生息的好地方。 养出了人杰地灵,也养出了毒虫横行。 在蛇虫鼠蚁未能战封妖祖的时候,正南妖界的毒物没少祸害人间。 现在四姐妹散落各方的消息漏了风,正南毒物们暗潮汹涌,若是真起了叛乱,难免人间遭难。 侠义之士怎能眼见着生灵涂炭? 两位少女,各自一身神通,她们既然肯问表姐夫如何行事,也都有侠义心肠。 表姐夫让玉珠在他手心里写下了她女儿的名字,再将名字虚空从手心里揭下来,递到刀师妹的手上。 “先去找判官,把名字给他看。”表姐夫说出其中机要:“玉珠的女儿是半妖之体,不能轮回,阴体与魂魄一定被禁在地府里,判官会给你们指出明路,你们将玉珠的女儿带回阳间。” 说清了指路之人,又加一句切切叮嘱:“一定要将她送到正南妖界,只有妖气招摇的地方,才能留住她的阴体妖魂,若在阳气太盛的地方,她难逃灰飞烟灭。” 刀师妹将名字记在心里,侧目再问:“判官为什么肯帮你行事?” 被她这样问,表姐夫笑得满面得意:“因为我的干娘是孟女。” 刀师妹或许已解他的话中意,轻轻一笑,扬手招雪,已经遁化而去。 留下风师妹调皮的问了他一句:“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跑这趟腿呢?” 这回他没笑,答得认真:“因为我与肖每言有一个约定。” 刀师妹扬雪,风师妹御霜,瞬间无踪,连冰寒气都消散在风里。 少女飘过,留下芬芳,表姐夫隔空闻香,几分陶醉。 他们刚刚的所说所言,就在小院当中,并未避开洛家三姐妹。 难怪他敢说能问起死回生的事,居然是丰都地府的人。 玉清不再敢小瞧了他,上前一步轻问:“尊驾到底是谁?” 他羽扇当胸,一副潇洒的模样:“我是白无常。” 只是地府里小小的鬼使,本事不大,却有几分奸猾。 玉珠盼子心切,再听闻他是地府的人,更相信他能让女儿起死回生,恨不下一个眨眼,就看到女儿的笑颜。 她抓住玉清的衣袖,明眸祈盼:“师姐,我想现在就回正南等女儿。” 果然如白无常所说,三个问题后,她求着我带她回正南。 玉清刚要唤风随行,却听到白无常阻拦:“玉珠没有法力,此时贸然回返正南,若是行藏败露,难免被仇家盯上。” 语意里明明是满满的好意,却被玉如斥责,当头给他一声娇喝:“白无常,我偷上灵山,盗了佛骨舍利,正是要给我小师妹恢复法力用的,却被你和脏和尚坏了大事,到今天,你还有脸说这种话,装这种好人?” 难怪她得了佛骨舍利却不自己受用,原来她早就知道玉珠的苦难,是姐妹情深。 被她斥过,白无常不禁对玉如有几分好感,她竟然是只有情有义的妖! 也难怪降龙尊者有意放生,想必也是顾及她的善念。 说她与地府还有几段渊源,不知道今日之事,算不算其中一桩。 接过玉如的嗔怨,白无常先赔一笑,再对玉珠说:“女儿将死之际,你将自己的妖灵打入她的魂魄,魂魄不灭,妖灵自然也不灭,他日你与女儿重逢时,可以再将自己的妖灵取回来。” 原本以为失去的妖灵像覆水难收,没想到终有一日还能回转。 难道这是冥冥中的安排? 在玉清玉如替玉珠欢喜之际,白无常再对玉如轻说:“偷来的东西,总有人找后账,自己拿回自己的才用着安心,这种安排,不知香淑仙子满意吗?” 这人好怪,给他冷言冷语时,他偏要胡言叫娘子,给他点好脸时,他反倒认真的叫仙子了。 既然玉珠法力能回,没了佛骨也无所谓。 只是被他摸遍这件事,玉如的气还没有消。 冷笑过后,玉如阴声怪气:“三界路窄,总有再见面的时候,既然知道了你是谁,有些旧账,可以慢慢再算。” 唉,反正还有几段渊源,一段一段的去说吧。 闹了这么久的时间,日头高挂,已近晌午。 与女儿重逢之时,指日可待,玉珠暗喜过后,又想问个明白。 “白君兄长,我究竟该什么时候再回正南呢?” “兄长?不叫表姐夫了吗?”白无常调笑了玉珠一句,抻了抻懒腰:“你什么时候回正南,要看我妹夫中午能不能陪我喝好。” 又开始说胡话了,说起来就停不下,对玉珠眨眼一笑:“我中午要吃六个菜,四荤两素。” 昨夜一见,早知道白君是个好酒嘴馋之徒,还没到饭时,他又食指大动了。 只要他能将女儿还给我,就算他点六百道菜也心甘。 玉珠会意,咯咯一笑,对白无常软软施了个万福礼,急忙奔向厨房。 有玉珠能回正南,玉如也归返了,三姐妹同镇正南,不怕妖界反叛。 他日再找回二妹时,四姐妹又能重温荣耀的时光。 不得不说,这事能成,要感谢白无常。 玉清未对白无常见礼,却轻笑一句:“中午,我与你较较酒量。” 好酒之男,若有女子陪饮,滋味更胜十倍! 有玉清这句话,白无常未饮先醉,美得嘴角几乎咧到了后脑勺儿上。 笑过了他那副喜相,玉清婷婷走向厨房,去帮玉珠张罗午饭了。 走了两姐妹,只剩洛玉如,又展开花魁的娇艳。 “白郎君,你到底要与肖每言做什么约定?” 怜音甜甜腻腻,好像蜜里又加了霜糖。 “妹夫是凡夫俗子,若在正南界里过活,几日就会被妖气侵体,他日肠穿肚烂,死相难看。” 三言两语,说清关于每言的命运,再沉声提起另一件事:“可是玉珠的女儿是半妖半鬼,幼年时,只能活在正南以受妖气庇佑。” 将这父女俩说完,白无常重重的一叹:“左边是丈夫,右边是女儿,你让玉珠怎么选?” 顺着他的话意想了想,玉如也皱起纤眉,粉唇咬白:“明明是一家人,却偏得拆散,玉珠该怎么办?” 她心疼玉珠时,见到白无常嘴角有笑。 立即凑到他身边,软软得依上他的胸膛,娇声能融化了谁:“你一定有办法,快跟人家说说嘛。” 他的呼吸就在耳畔,轻轻一句:“我打算杀了肖每言。” ------------ 第二百二十五章 百毒不侵 千年天木莲是稀世神草,神草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的。 今天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肖每言翻了两座山,只挖了几株草参,摘了些麻桑叶,药筐装了一半,便早早折返了。 家里还有玉珠娘家远道而来的亲戚,不能怠慢。 先娶三表姐为妻,再纳大表姐为妾,辈分全都被他搞乱了。 唉,人品堪忧的表姐夫。 可惜了两位表姐的花容月貌。 自从爱女惨死于毒物之口,玉珠哭断了肝肠,每言好像被无形的手摘去了灵魂。 亲手葬了女儿,肖每言在坟前立誓,不再让世间有因毒枉死的人。 自此以后,肖每言的生活除了试毒就是采药。 中毒身亡,那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肖每言爱洛玉珠,爱得可以以命相许。 如果他中毒死了,难道舍得留玉珠一个人在世上孤苦伶仃吗? 他舍不得。 他更不舍得见到玉珠数次不眠,偷偷跑到院子里独自哭泣,念着女儿的名字。 我身上有女儿的影子,玉珠守着我,难免会时时想起女儿,如果离开了,玉珠也许能彻底忘记这段痛苦人生。 肖每言会这样想,但他舍不得离开玉珠。 唯有试毒,听天由命。 毒死了,也就是离开了。 这是伟大,还是自私? 肖每言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能深藏痛苦,每天去哄玉珠高兴。 肖每言是采药人,采药人的腿脚都很灵便,他很快就翻回了两座山,又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院子里早已酒浓肉香。 玉珠张罗了一大桌子菜,他们谁也没动筷子,在等肖每言回来。 “快去洗手,表姐夫中午要和你好好喝一会儿。” 玉珠替每言卸下了药筐,又递给他早就准备好的帕子擦汗。 表姐夫坐在桌旁,守着一桌好菜不吃,急得直咬筷子,嘴里大声催促:“妹夫,你快点,没你不成席!” 他那副忍不了馋的样子,逗得玉清与玉如咯咯作笑。 看着这副安然的场面,肖每言心里纳闷。 表姐夫真是好本事,妻妾同桌时,不但没有争风吃醋,还莺莺燕燕的。 这种本事,估计打死我都学不来。 洗净了手,每言入席。 玉清玉如给足了表姐夫面子,左敬一杯酒,右夹一口菜,只把表姐夫伺候的满面春光,说不尽的得意忘形。 表姐夫也不忘与妹夫推杯换盏。 风卷残云的吃了半个席面,所有人都被酒浓熏醉。 玉珠最先讨饶,说自己实在已经醉了,再喝下去,怕要出丑了。 她逃离桌面时,玉清看她步态踉跄,跟上去扶着玉珠,随她一起回房午睡了。 桌子上只留下了玉如与表姐夫,还有陪酒的肖每言。 人少更清静,表姐夫醉笑连连,问向每言:“我看你这院子里养满了毒虫,听小表妹说,每只毒虫都咬过你,是真的吗?” 他总算叫玉珠小表妹了,没再说你家里的这种粗鄙的言语。 “除了前日抓回来的小红蛇,的确每只都咬过。” 被这么多种毒虫咬过,却能不死,他果然是最毒之人。 “听小表妹说,你还采了一朵千年天木莲?” 肖每言点点头:“神草现世,必有毒虫相随,那条小红蛇,就是我采天木莲时一并抓到的。” 既然话题引到这里了,就好做文章了。 “妹夫,喝酒!”表姐夫饮酒时,分外豪爽,又与肖每言干了一碗。 “相公,妹夫都给玉珠一朵天木莲了,我也想要。”玉如陪饮了一小盅,与表姐夫撒起了娇。 表姐夫宠爱的摸摸玉如的小脸,醉看肖每言,满嘴胡言乱语:“常言说,相见就是缘,见面分一半,我要你的木莲花,你把小红蛇留下,不知道你肯答应吗?” 若不是有一层亲戚关系,这简直就是明抢。 也许每言酒后义气豪,也许每言本性就大方。 他二话不说,大步取回了天木莲,送到表姐夫手上。 木莲花美,美不过玉如的眼睛,表姐夫转手就将天木莲配在玉如的云鬓上。 花娇人艳,洛玉如笑得春花灿烂,再为表姐夫斟满酒碗。 端起酒碗,饮了半口,醉笑看妹夫:“好人做到底,把你的小红蛇也献出来,我想吃蛇羹。” 每言自斟陪饮,微微一笑:“表姐夫要是想吃蛇,山里有的是,我再给表姐夫抓几条就是了,这条小红蛇,表姐夫吃不得。” “哦?为什么别的蛇能吃,小红蛇不能吃呢?” 表姐夫与每言撞了碗,饮下半碗残酒。 “小红蛇头尖牙利,体色明艳,一定是剧毒之物。”夸过了小红蛇的厉害,每言也饮干碗底,再轻轻一笑:“我不能枉害表姐夫性命,所以小红蛇吃不得。” “原来如此。”表姐夫笑着点头。 玉如也替妹夫斟酒,轻轻扬眉问:“妹夫打算让小红蛇也咬上一口吗?” 谢过了三表姐斟酒,每言沉声回言:“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小红蛇,连玉珠都说不出它的来历。” 再与表姐夫同饮一口,每言点了点头:“这种毒物第一次现世,为免它祸害世间,我必须要试。” “这倒有趣了。”玉如明眸闪烁,依向表姐夫:“相公,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故意被毒舌咬呢,不如,你陪妹夫一起试试?” 试毒之事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却被洛玉珠说得像喝酒吃菜这么简单。 听了玉如的撒娇,表姐夫一阵狂笑,疼爱的捏捏玉如的脸:“只要你喜欢,我试试又何妨?” 他们说得好轻松,像小儿玩泥巴。 一个劝死,一个送死,这夫妻俩莫不是醉后说狂言? 玉如拍开表姐夫的手,甜甜一笑:“我去取蛇。” 她似乎等不及了,立即起身,去取回了禁着小红蛇的坛子。 揭开木盖,小红蛇昂首招摇,吐出细长的信子,嘶嘶有声。 表姐夫挽了袖子,就要把手探下去。 不可!”每言一见他们果然胡闹,惊叫一声,抓住表姐夫的手腕:“以身试毒,不是儿戏,表姐夫不要乱来。” “哦?不是儿戏吗?”表姐夫听了劝,停了手,皱眉问妹夫:“那你为什么还要试呢?” 他问得简单,却哪懂我的苦? 每言随便一句胡言答对:“我是百毒不侵之体。” 世上哪有百毒不侵之体? 表姐夫偏偏就信了,得意的一笑:“巧了,我也是百毒不侵之体。” 话音一落,表姐夫手快如电,反手拿住了每言的腕子:“既然大家都是百毒不侵之体,就一同试试小红蛇的厉害。” 未服克毒草药,就要先行试毒,他好狂妄。 每言刚待回话,又听表姐夫笑说:“试毒之前,我要与你做一个约定。” ------------ 第二百二十六章 自己的尸体 蛇之毒,天下第一。 最烈的蛇毒,小小一滴,让人七步身亡。 每年枉死于蛇牙毒下的冤魂,不计其数。 头越尖的蛇,毒性越烈。 颜色越艳的蛇,越是危险。 了解毒蛇的人,都懂这个道理。 小红蛇没有名字,是陌生的蛇。 头尖如峰,通体红艳。 却有两个醉汗要把手送给小红蛇咬上一口。 美丽女子在侧,不但不拦,更是满目含春。 “肖每言。” 表姐夫收起醉笑,郑重一声:“此次试毒,你若死了,我要你终身不再试毒。” 表姐夫撤去深遂的目光,又现出醉笑,也说起自己:“我若死了,麻烦你替我照顾两个娘子,让她们终身不能改嫁。” 醉话说完,表姐夫注视每言的眼睛,微微一笑:“这是我和你的约定。” 约定? 好荒唐的约定! 我若死了,早晚化身尘土,何来再试毒一说? 他若死了,我照顾玉珠的表姐也是应该,可是,他不但不怜惜两位表姐的孤苦伶仃,还要她们终身不许改嫁,未免太自私了些。 肖每言皱起眉头,还未回话,又听表姐夫说:“愿你言而必有信,每言落玉珠。” 两只手就架在坛子上面,他一直说话,却迟迟不探下去,惹得玉如着急。 “别废话了!” 玉如一声娇喝,上前一步,突然把表姐夫与表妹夫的手按到坛子里去了。 小红蛇早已待敌,此时双手落下,它毫不留情,先咬了表姐夫的手,再咬了表妹夫的手。 蛇身一卷,将这两只手死死的缠在一起。 蛇牙尖锐,毒性凌厉,不过两个眨眼的瞬间,肖每言已经脸色青紫,黑眸泛白。 肖每言栽倒了,看着他的死相,表姐夫一声调笑:“吹什么百毒不侵之体,还不是……” 话没说完,表姐夫的笑容已经僵硬,死在了肖每言的尸体上。 红蛇咬一口,生死一瞬间。 生命,有的时候,就是来去匆匆。 小红蛇不再缠着两只死人的手,蜿蜒滑了下来。 袅袅香烟散尽,小红蛇婷婷而立,是美艳四方的洛玉清。 玉珠紧张的摘下云鬓上的天木莲,红唇咬白,看着两个男人的尸体,娇嗔一声:“白无常,你要是敢骗我,我杀你地府一窝!” 玉清在蛇虫鼠蚁中,排行大师姐。 四姐妹能霸下正南妖界,除了舍命拼杀,全凭洛玉清运筹帷幄。 生死之事,天火焚化,她见得多了。 此次,关系到小师妹玉珠的夫君生死,玉清也免不了脸色苍白,纤指缠着青丝,与玉如紧紧依偎。 听到有人倒下的声音,玉珠终于忍不住冲到屋门口。 看到院里的丈夫面色全黑,玉珠扶着门棂,软软的滑坐下来。 眼泪像成串的珍珠,不能自已。 每言,我的相公,你现在是不是很辛苦? 每言,我的夫君,为了一家团聚,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去。 对不起,是我们合伙算计了你。 心里有千句万句想对他说,却只能化作珠泪,滴回心里。 秋风瑟瑟起,枯叶落冷泥。 夕阳斜下,倩影孤长,足足等到了傍晚时分,依然没有动静。 两个男人死在一起,白无常身覆冰霜,肖每言皮肤溃烂。 “我们会不会中了白无常的计?”玉如纤眉紧锁,最奈不住性子,问向玉清。 玉清不敢妄自揣测,也不知该怎么回她。 “也许,肖每言的阳寿已尽,白无常本来就是来索他的魂,但有我们在,他不好下手,所以才把我们都骗了!”玉如气得莲足直跺,越想越觉得是上了白无常的当,恨恨的冷哼:“白无常,你姑奶奶言出必行,我现在就去你地府砸城!” 恨意满声时,玉如招来妖风,就要启程,却被玉清拦下。 “可是,他明明求了那两个地府女子,去取回玉珠女儿的阴体魂魄。” “他那是演戏!”玉清拦着,不让她去,玉如急得俏面飞红,怒说前情:“那夜在西湖岸边,他要抢我的佛骨舍利时,就是找了一条大花船和一个脏和尚,与我演了一场拜花堂的戏。” 玉清心里叫苦,若真如玉如所说,我岂不是亲手杀了玉珠的夫君? 玉珠,你该不该恨我一辈子? 玉如恨声落地,狠狠的盯着白无常的死尸,举手如刀:“白无常,你敢跟我玩故技重施,我先劈了你这个假尸体!” 手刀携着妖风落下,玉如真的动了怒气。 只差一丝就劈到白无常时,突然死尸复活,僵硬的跳了起来。 “洛玉如,天木莲花!” 有他一喊,玉如急忙将天木莲花送到空中。 白无常手快如电,从指尖接连打出十朵流星,落入木莲花芯里。 “三魂七魄归木莲,重生再造肖每言!” 大喝一声,震落云霞,白无常手指天木莲花:“表妹夫,你给我站起来!” 天木莲花飘飘落下,有冰雪相随。 风吹雪散,花瓣飞在风里,原地站起了一身新衣的肖每言。 “相公!” 玉珠似乎忘了自己不会法术,急奔到自己丈夫的怀里。 紧紧抱在一起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死后再复生,复生再相逢,这个时候,男儿的泪,最真情。 任他们夫妻相拥而泣,院中其他三人,默默无声。 既然白无常如约而回,这便不是他的阴谋诡计。 小师妹一家三口,团圆在际,玉清也不免替玉珠几分欣喜,莫名红了眼眶。 玉如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幸亏白无常回来的及时,否则,刚刚单掌劈下去,岂不是毁了玉珠一家子? “玉珠。”每言深情的一声唤,替玉珠擦去脸上的泪,轻说前情:“我和表姐夫命大,走在黄泉路上时,表姐夫认识一个岔道口,又领我回来了。” 黄泉路怎会想去就去,想回就回? 真是个傻瓜! 被他这副认真劲儿逗笑,玉珠的小手也替他擦泪,调皮的点点他的鼻尖:“领你回来的不是表姐夫,是白君无常。” “这怎么可能?”每言笑着摇头,他明明看清了那是表姐夫。 “不信我吗?”玉珠轻轻一笑:“你看看躺在地下的是谁?” 顺着玉珠的纤指望去,每言大惊。 他竟然见到了自己的尸体! ------------ 第二百二十七章 由仙转妖 中毒而死的人,死相大多难看。 有七窍流血的,有化作脓水的。 有全身肿胀的,有遍体溃烂的。 肖每言轻拥娇妻,却看到了自己的尸体。 肖每言看到了肖每言的尸体。 这件事,本身就异常古怪。 尸体躺在地上,已经遍体溃烂,被小红蛇咬过的那条手臂,更是化作浓水,散出腥臭。 每言呆立无声,他此时的表情,已不足以用惊诧来形容了。 “妹夫,陪我再喝一坛酒,我就告诉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每言寻声望去,见到表姐夫独坐桌边。 表姐夫与我明明一同走过黄泉路,可地上却没有他的尸体。 在每言仍然疑惑时,表姐夫吃了一口剩菜,已经冷而不鲜了。 他放下筷子,对玉珠眨眼一笑:“小姨子,我要吃六个菜,四荤两……” “我给你做十六个菜!” 未等他说完话,玉珠欣喜一声,亲了亲每言的脸,钻出他的怀抱。 几步雀跃,奔向厨房。 肖每言再一次发愣,自从女儿惨死于毒物牙下,再未见过玉珠由内到外的欢喜。 如今自己的尸体伏地,她竟然开心的像一个天真少女。 “小娘子。”表姐夫对玉清贱贱的一笑,满脸讨好:“没有人喜欢守着一具尸体喝酒。” 他明明是地府的白君,整日和死人打交道,却央求玉清处理肖每言的尸体。 是故意卖乖吗? 玉清会意,淡淡扬笑。 明眸闪烁间,丝袖轻舞。 本来丑陋的尸体,竟然化作片片飞花,随风散尽。 花香流转,不如玉清的婷婷弱步,她又转步厨房,陪玉珠一同受些烟火气。 轻轻一招化尸为花,更让每言叹为观止。 “菜虽冷,酒却香。”表姐夫扬眉问玉如:“大娘子,不陪我再饮几杯吗?” 他好得意,办了正南大事,处处邀宠。 玉如再约每言入席,三人同端酒碗。 喝了一碗酒,每言长出一口气,想是死后回转,又多见奇景,现在才缓过神来。 看他深皱眉头,表姐夫放下酒碗,扬眉笑问:“妹夫,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什么?他所指何意?每言只能摇头。 “我的大娘子,二娘子还有小姨子都是神仙。”表姐夫扬首长笑,十分得意,再对每言把话讲个明白:“也就是说,你的老婆和她的两位表姐,都是神仙。” 每言震惊,玉珠是仙? 表姐夫与洛玉如不顾每言的目瞪口呆,继续饮酒欢谈。 或许这是真的! 玉珠若不是仙,怎能数次将我起死回生? 大表姐若不是仙,怎能将我的烂尸化作飞花? 三表姐若不是仙,怎能见到这些奇景而不为所惊,如同司空见惯? 难道,表姐夫也是仙? 那,我已经死,现在坐在这里的却又是我,我是什么? 每言的疑惑,似乎被表姐夫看透,他再与每言碰过酒碗,轻轻一笑:“妹夫,你还是肖每言,你不再是肉身,而是天木莲。” 我是天木莲? 肖每言低头查看自己,有手有脚,一如往常,只不过换了一套新衣。 白衣胜雪,一身鲜亮,比表姐夫身上的白袍还要华丽许多。 玉如嘴快,喝了酒,更奈不住性子,对每言咯咯一笑,说出话中深意:“你的肉身已经中毒死了,不能再要了,你的魂魄附在天木莲花上,所以你现在天木莲花体。” 如三表姐所说,我竟重生于天木莲花? 那我究竟算是个人,还是…… “肖每言,你现在是只妖。”表姐夫似乎又读出了他的心意,说出了他此时的心底,再长声一叹:“人间已经不能容你,你该换个地方修炼。” 修炼? 唯有苦笑,采了半辈子药,哪懂修炼是什么意思。 “为了陪你从妖修到仙,我的大小娘子,还有小姨子,都甘愿将仙体转换成了妖体。”表姐夫满脸苦闷,喝了浇愁酒,正色叮嘱每言:“你要勤勤肯肯,莫要辜负了她们的一番情义。” 由仙转妖?这是何等的恩义! 感激之余,每言问出疑惑:“我听老人家说过,仙与妖,是天生的仇敌,难道还能互相转换吗?” 玉如掩起红唇,流淌了一串儿笑声,俏目斜看白无常,你再编呀?看你怎么说圆全。 “妹夫,先把酒喝了。” 碰了酒碗,必须喝干,这是喝酒人的规矩。 在每言饮酒时,表姐夫随口一声:“你初入妖界,不懂的可以慢慢学,别着急问那么多。” 应付过了每言的疑问,表姐夫立即再告诉他一个天大的喜讯:“你和我小姨子所生的娃娃是半仙之体,并没有死去,只是被南界仙人领走了,你们很快就会团聚。” 他说什么? 我能再与女儿相见? 淡淡一句话,说出了肖每言的眼泪。 虽说女儿是自己亲手埋葬,但自己也经历了死后还阳。 肖每言深信不疑,大喜之下,起身就要给表姐夫下跪,却被表姐夫一把拦住。 不容每言再说感激的话,表姐夫重新再提两人死之前的约定:“你已经是妖了,凡间的毒物对你无用了,从此以后,无须再以身试毒了。” 说清了原由,再对每言一声笑谈:“别忘了,言而必有信,每言落玉珠。” 厨房里早已传来菜香,光是闻一闻味道,表姐夫就已馋出了口水。 不再和每言扯这些胡编乱造,表姐夫转头求玉如:“大娘子,做好一道菜,立即就上桌,不用凑齐十六道。” 看他那副馋相,要是再不上菜给他,他恨不能吃了自己的舌头。 星月当空,酒浓熏醉山中院。 玉珠心灵手巧,果然做了十六道菜。 盘子落盘子,只把表姐夫吃得油光满面。 玉清真的和表姐夫较起了酒量。 你一杯,我一盏,喝过了酒碗换酒坛。 他们是想将玉珠的藏酒都喝完。 敢拼酒量的人,大多都对自己的酒量有些底气,表姐夫与玉清拼到了最后。 其他三人早已醉去,星月下,唯有玉清桃面飞红,微微一笑:“山顶月更美。” 拎起酒坛,表姐夫满眼醉笑,随口对出下句:“夜风熏人醉。” 醉步走向院门,白无常回头一笑:“你不约我,我也要约你,你有话要问我,我也有些账要和你说说。” ------------ 第二百二十八章 清露如珠 山顶月更美,夜风熏人醉。 这是洛玉清与白无常合说的。 洛玉清踏风凌峰,白无常携酒相随。 星月之下,二人独明。 婷婷一转身,美胜万朵花。 “白无常。”玉清轻轻,怕打扰了明月自傲:“我姐妹明明是妖,为何说仙,莫非你看不起妖?” 语音温柔,语意却冷。 醉笑过后,再提坛饮酒,不怕酒浓湿了衣襟:“我是鬼,你看得起鬼吗?” 是鬼,而且是峰顶的一只醉鬼。 玉清仰首观星,淡淡一笑:“妖鬼同道,你又何必问这……” “肖每言能看得起鬼和妖吗?” 他明明一身酒气,问出的话,却不是醉话,问难了回话之人。 “你是怕……” 他借着酒势,又打断了玉清的话:“且不说肖每言看不看得起鬼和妖,他的女儿死于毒牙之下,而你们又都是毒物幻化,怕不怕他余恨未了?” 这,洛玉清从未想过,也不能答。 “每言视玉珠为掌心珠宝,若是知道玉珠骗了他,以后和玉珠的日子,他会不会心有隔阂?” 骗了他又怎样? 玉珠爱他,拼死为他生了孩子。 为救女儿,又损了几乎全部妖灵。 他终年试毒,若不是有玉珠妙手回春,早已死过八百回了。 他还敢对玉珠心有隔阂? 想起小师妹近年的苦难,玉清心底动容,险些垂泪。 冰冷一声回他:“他敢负玉珠,我杀他不留全尸!” “你能替玉珠做主吗?你又有什么权利做玉珠的主?” 轻轻两句问,玉清无言,抢过白无常手中的酒坛,豪饮一口。 “或许,是我卑鄙,小瞧了肖每言。”白无常低眉长叹:“不过,最难测,莫过人心,说几句不要钱的慌言,就无需担忧,何乐而不为呢?” 院中的慌话,看似随口而说的,却没想到,背后竟然藏着心思缜密。 “可是,一入正南妖界,慌话早晚会被识破。” 玉清低眉听风,几分犹豫。 顺手牵过她手中的酒坛,白无常轻饮半口,醉笑连连:“他已是妖,又得一家三口团聚,舍得离开吗?” 醉笑过后,又说胡言:“不管他舍不得舍得离开,那已经是你们正南家事了,做大姨姐的教训教训妹夫,总不为过。” 轻轻两句话,散尽玉清心头的乌云。 “为什么约定不许肖每言再试毒?” 他醉得被山风摇晃,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却不肯停酒:“他要是试毒试死了,你们姐妹又得向我地府追魂魄,正南妖祖驾临地府,这件事,想想就头疼。” 他满脸愁容,逗笑玉清。 这又是他的胡话,不许肖每言再试毒,一定是不愿玉珠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玉清婷婷,走近酒坛,纤手接过,扬眉一笑:“正南妖界,有欠必还,我想听听白君要找我算的账。” “简简单单一件衣。”白无常醉得脸红,戏说账头:“为救肖每言还阳,我搭进去一件新袍子。” 如此大的情义,他却只说成了一件衣裳。 “你要我怎么还?” “酒量未分高低,咱俩拼到天亮!” 夜风飘酒香,朝霞红霓裳。 低眉问残酒,醉人几思乡? 日渐清晨,玉清迷迷蒙蒙,听到白无常醉笑自语:“洛玉清,洛玉如,洛玉珠,究竟是清什么如珠呢?” 玉清粉面红透,半睡间,听他自问自答:“清淡如珠?清风如珠?清雅如珠?我猜是清露如珠。” 又听酒坛响,他竟然逗笑了自己:“因为洛玉淡,洛玉风,洛玉雅,总没有洛玉露好听。” “也许是清雾如珠,清泪如珠呢?”玉清未睁星眸,与他轻轻捣乱。 “洛玉雾,洛玉泪,似乎与洛玉露一样好听。”他喃喃念过,突然哀求:“小娘子,好歹做了一场假夫妻,求求你,告诉我吧。” 你若想做成真夫妻,就来正南提亲吧,我自会给你答案的。 这句话,连玉清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说了吗? 清风罗衫佳人醉,梦里相思不可追。 再醒来时,只有空空酒坛相随。 地府白君无常? 玉清轻抚醉脸,淡淡的笑了。 在回地府的路上,白无常足足抽了自己八百七十个耳光。 抽红了脸,也抽醒了酒。 该!就你这张破嘴会说? 她是正南妖祖大师姐,也是你该胡乱说笑的吗? 你以为你帮了正南妖界的大忙,若是被朱雀知道玉清有过这种心思,不屠了正南才怪。 唉,真不如与小爷同路的日子,这些莺莺燕燕的事,总轮不到我的头上。 丰都城,大敞四开。 门司果然忌惮孟女是白无常的干娘,将白君府门又装了回去,足足砸了几十斤钉子。 没有了城门隔挡,丰都城里阴风盘旋。 人人装作没看到这件事,更让门司火冒三丈。 丰都城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凭什么偏得我自己掏钱修门? 人人都耍鬼奸猾,不知道这城门还要再空几千年。 阴风吹得冰冷,门司终日饮酒御寒。 本来就奇丑无比的一张脸,更被寒风割的一片纵横。 老远见到白鬼使走来,嘴里碎碎念着什么,手上不停的抽自己的耳光。 上次被他敲诈去一壶酒,门司本来就记恨在心,此时看到他这副落魄的模样,心里几乎笑开了花。 藏好手边的酒,门司迎了上去。 还没说话,先是一通好笑,十足的幸灾乐祸的模样。 “白鬼使大人是在打蚊子吗?” 抽出羽扇遮住了口鼻,总算能少闻一些门司的腥臊。 “脸痒,挠挠。” 细看白无常,瘦脸红肿一大片,门司更乐,伸出毛鬼爪:“我可以帮忙。” 本来心烦意乱,没什么心思理他,却被他跟着聒噪。 走到了城门口,白无常转头就问:“门司大人,你听说了吗?” 门司转到城墙里面避风,满面不解。 再长叹一口气,白无常说出深深的担忧:“咱们新任的判官大人,无功无法,受不了阴煞寒气,整日躲在屋里不出来,听说,人都瘦成驴皮影了,只剩小半条命了。” 他突然提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门司冷笑:“判官死不死,关我门司什么事?” 低头苦笑,摇了摇头,白无常迈步进城,边走边说:“如果有城门挡风,说不定这任判官能挨到任期界满,若是他半路死于阴煞侵体,不知道阎老大该迁怒于谁?” 人越走越远,话越说越轻。 却被门司听了个清楚明白。 鬼目几番乱转,思量过后,门司一拍大腿,重重的一叹:“又他娘的得破财了!” ------------ 第二百二十九章 冰牢 从此没有再见过颜笑眉。 自从那次荒唐的阴阳调和后。 明明未做龌鹾事,却惹阎小妹恨意满心。 几场席卷北冥的打杀,只把雪山争斗的七零八落。 雪雾浮空,似乎万年不散。 再也没有星月照耀雪山。 北冥雪山,似乎只剩黑无常一个人。 偶尔能听见阎小妹隔空弄弦,在雪峰的背面。 筝音悲离,弹落冰花。 片片消散,风中难寻。 几次去寻,几次小妹弃筝而去。 留下余音,诉说寂寞,无人能懂。 即便是她肯回言,又能如何? 三句话内,又是生死相见。 雪树林边,冰枝败落,一片残景。 昔日颜笑眉的献茶地。 一盏茶,一条命,谁问红颜多痴情? 盘膝坐下,凝雪成筝,黑无常纵拨雨弦。 此世年少英气豪, 前生尘事愁未消。 谁图名封千万古, 只留胆气笑今朝。 一曲荡气回肠,雪树重生。 冰枝招展,彩花妖娆。 雪蝶闻筝,依旧飞舞,却不闻,少女欢笑。 弹罢一曲,余音袅袅。 雪林重生时,阎小妹踏音而至。 婷婷立在冰花枝头,依然目中无人,冷艳的一笑:“黑无常,没人再叫你做琴姬,何必弄弦?” 终于现身与他说一句话,却换来他无声不答。 冷笑过后,星眸流转,轻声问天:“你是弹给我听的,还是弹给她听的?” 黑无常单掌抚过雨弦,化筝为百千雪蝶,多彩盘绕。 她要的答案在空中纷飞,再惹小妹几声冷笑。 素手飞袖,凝霜成网,小妹将雪蝶一网打尽,扬到天边。 几支冰翅落下,再添一丛冰冷。 黑无常低眉而坐,沉声如雪:“唤醒颜笑眉,她会亲手写下清白事。” “清白?”阎小妹冷冷轻笑:“你衣不蔽体,她鞋袜不着,还空口说什么清白,活笑死个人了。” 几句古里古怪,她说得冥音轻轻。 扬眉再问:“黑无常,你以为我在乎你们清不清白吗?” 缓缓起身,黑无常负手望雪,挺起胸膛:“君子行事,只求问心无愧,何惧流言?” 她一袭冷艳,他一身高傲,一个更比一个独世不羁。 “黑无常!”阎小妹怒斥,她看不得他做过龌鹾事,依然狂妄自大的样子:“我凭什么不在乎?本君与颜笑眉共享一具鬼躯,你睡了她,也就等同……等同……” 话到嘴边,樱唇咬白,阎小妹几分屈辱,眼底有泪。 “我不惧流言,却不许有人中伤颜笑眉。” 他英眉侧目,冷看佳人。 阎小妹踩碎冰枝,凌空傲雪,星眸微微:“就算唤醒她,又能怎样?你随便写一个清白给我,难道我会相信?” 铁链悉索作响,被黑无抖得笔直,刺入雪中,横飞纵舞。 铁索丹青笔,留下白雪言。 心有冰月云奈何, 枝头春花风难割。 笑问人间几多蠢, 只把冤字下酒喝。 冬风瑟瑟,铁链龙吟,又被黑无常缠回臂间。 “这是我的字迹。” 雪中字,刀刀冰冷,一如其人。 念过了他的七言,阎小妹星眸倒立,冥音破天:“黑无常,你说谁蠢?又向谁喊冤?” 负手不理,遥望天际:“你已看过我的字迹,她醒后写清白,你可验真伪。” “你以为我会信你们串好的供词?”小妹舞袖弄风,吹乱七言,嘴角淌出冷笑:“少做白日梦,在我魂魄未满时,她不会再醒来,要你们就算清白也无处申冤。” 最毒孟女手,最狠小妹心,地府的女子,果然阴险。 “不必自欺欺人。”黑无常的目光依旧不视:“你三魂三魄初回,总有调养阴阳时。” “不错,在我调养时,正是颜笑眉醒来的时候。” 小妹点了头,再扬眉问无常:“可你知不知道,她醒来后,为什么不来寻你?” 她问声得意,隐隐几分戏谑。 她自知黑无常不会作答,几声婉转,自说自话:“因为我将她困在一个冰牢里,是她绝对出不来的地方。” 黑无常心沉气定,依旧无言。 不做回应吗?再给你来点有趣的。 “她醒来就哭,嘴里唤什么小哥哥,小哥哥,哭满整夜,真是让人心疼呢。” 阎小妹说得轻快,哪有一分心疼? 而且,语调古怪,说个没完:“冰牢是万年寒冰,泪还没滴下来,就结成了冰,她又被我剥得赤条条的一丝不挂,唉,这副画儿,想想就让人怜惜。” “阎小妹!” 再不能忍,铁链蓦然出手,将她牢牢锁住,拉到近前,一声质问:“何必羞辱她?” 小妹不还手,扬起下巴:“没错,我就是要将她扒光,我就是不给她衣服穿,我就是要让她挨冻受苦,我就是不让她见你!” 小妹越说越气,好像受了委屈的人是她自己,星眸对峙英目,小妹扬眉轻笑:“黑无常,你能怎样?” 能怎样? 这副身体是颜笑眉,伤不得,杀不得,能怎样? “我将她关在冰牢里,是不许她寻你,我将她脱得赤条条,是不许你寻她。”小妹被锁,毫不畏惧,反而笑得更艳:“黑无常,北冥不大,趁我调养时,你仔细翻一翻,一定能找到她。” 笑过后,轻轻一眨眼,微微蹙纤眉:“不过,你找到她时,就是将她看个精光时,看你们还有没有脸说清白。” 苍白的脸,冰冷的唇,黑无常微起英目,波光冰冷。 “黑无常,你想救她?”阎小妹侧头笑问,一点点天真:“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 阴狠之心,岂有善意? “你把眼睛蒙上啊。”她笑过后,又故做沉思,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蒙上了眼睛,一样可以偷看,这是小孩子的把戏。” 她自问自答,玩得有趣,看着黑无常的眼睛,一声赞叹:“黑无常,仔细一看,你这双眼睛真漂亮,挖出来吧。” 说了这么阴损的话,小妹笑得更灿烂:“没错,你把眼睛挖出来,就一切清白了。” 星眸流转,古怪精灵:“你不舍得呀?” 就喜欢看他一身本事用不出的败象。 小妹咯咯一笑,扬起眉毛:“你要是舍得挖眼睛,我就给你一个定心丸,不但把颜笑眉还给你,还亲手送你们出北冥,就看你是不是个负心……” 喋喋不休未尽,黑无常突然双指如电,倒插自己的双目。 鲜血飞溅,烫疼了小妹的脸。 随手将一对眼睛扔在雪里,黑无常冰冷一声:“阎小妹,愿你言而有信。” 小妹半脸热血,星眸圆瞪,不敢相信。 一双这么漂亮的眼睛,竟然被自己的几句随口嘲弄挖了出来。 他宁可自挖双眼,也要带着颜笑眉离开北冥? 眼泪崩出星眸,阎小妹看着被他抛在地上的双眼,冥音大叫:“黑无常!” ------------ 第二百三十章 成交 垂头丧气,萎靡不振的白无常。 回孟女的院子,好像回白君府一样。 推开屋门,将自己摊在椅子上。 左一声叹,右一声怨,怪音百出。 孟女偏偏不问,俏目冷看,看他能演到几时? 闹了一会儿,人就安定了,头仰在椅背上,渐渐呼吸沉重,打起了呼噜。 口水顺着嘴角淌到脖子上,也不知道在梦里馋些什么? 在我这儿唱无声戏? 孟女轻轻一笑,焚香烹茶。 巧手戏冰盏,文火炼茶汤。 一丛佳茗,需要慢慢烹制。 一杯好茶,需要慢慢品味。 孟女煮得慢,喝得慢,就着呼噜声饮茶,却让新茶失了许多风雅。 七泡过后,汤色渐淡,只余冰盏上的几分留香。 他依然不醒,呼噜震天,快把屋瓦摇响。 难道真要在我这里睡个千年万年? 小小把戏,一招就破。 素手妖娆,指尖飘香,孟女舞起红雾。 红雾昭昭,曲折婉转,已纤细成一条小蛇。 将小蛇送到白无常的肩头,蛇行无声,缠住他的脖子。 迷梦间,咽喉处突然一阵火辣,白无常立即惊醒。 迷迷瞪瞪的撒开破锣嗓子,对天大喊:“鬼臣白无常,恭贺君王怒魂归位!” 孟女素手翻转,小蛇立即箍紧,惹得白无常气短,想咳也咳不出来。 “白无常!”明眸俏立下,孟女压低声头,一声冷斥:“你鬼喊什么?生怕旁人听不到吗?” 强强睁开眼,才突然清醒,原来自己没在北冥雪山,而是睡在了孟女的屋里。 想说话,却被小蛇锁住了脖子,狼狈的伸长了舌头换气,哀求的看着孟女,指指缠住他的毒物。 冷笑过后,孟女挥袖驱散毒物,再惹白无常狠狠的倒气,几通咳嗦。 “真该让毒蛇吞了你的舌头,省得你梦中失言,坏我大事。” “睡毛了,睡毛了。”白无常擦去嘴边的口水,对孟女苦笑:“干娘,有水吗?渴死我了。” 赏了他一杯无味的残茶,孟女狠狠斜他一眼:“既然寻回了怒魂,你不回北冥交差,到我这儿做什么?” 喝了一杯还不够,干脆提壶对嘴,一饮而尽,这才又长了些精神。 使劲搓了搓脸,赶跑倦意,开始叫苦不迭:“干娘能不能帮我和妹君说说情,这个跑腿儿的活儿,还是换个人做吧。” “哦?”孟女轻轻一笑:“该让谁做?” “魑魅魍魉,随便哪个师妹,都比我强百倍。” 他回得如此认真,再惹孟女轻轻相问:“强在哪里?你又何必自谦?” “当然是强在本事上,再不自谦就没命了。” 话说得苦,气叹得长。 不等孟女再问,嘴里碎碎不断,连珠炮一样的抱怨: “前几次跑腿,好歹是和凡人打交道,我本事再不济,也能应付得了。 这次招魂,居然招到了正南妖祖的头上,我本事再济,又哪是妖祖的对手? 要不是会说几句人情话,早被人家捅成筛子了。” 抱怨时,将自己抽红的脸,凑到孟女眼前,没出息的喊疼:“干娘,你看看,你好好看看,你干儿子都被打成什么样了?” 脸上几分红肿,确实能看出巴掌印,孟女蔑笑,轻轻冷斥:“平时不求进境,只顾油嘴滑舌,这就是下场。” 本想换来她几句安慰,却又被训了一句,白无常揉了揉肿脸,无力的叹息:“这个差事要是再做下去,早晚有魂飞魄散的一天。” 笑他那副胆怯的模样,孟女说出诱惑:“白无常,如果你把这个差事做完,地府会为你建一座无常殿。” 无常殿? 听着就威风凛凛,有大杀八方的气势。 稍有一点心动,随即又泄了气:“干娘说得好听,我若魂飞魄散了,要无常殿又有什么用?” 不动心吗?孟女轻笑。 “占地八百亩,银门翠窗,金砖玉瓦。” 谁若是有这么一间院子,估计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白无常的眼睛又亮了亮,咂了咂嘴,仍然摇头:“人要是没了,要钱又有什么用?” 不爱命,也不爱财? 孟女再笑,你以为我看不透你? “不上朝,不听宣,不招魂,不当差,任你坐拥三千佳丽,数着花不完的钱财。” 若是真有这样的未来,值得拿命去拼。 没有人能经得住这种诱惑,何况是没有前程的小鬼使? 口水都几乎流了出来,白无常堆起笑容,轻轻皱眉:“别人是铁公鸡,一毛不拔,阎老头是铁烧鸡,连毛都没有,他会出钱给我摆这么大的排场?” 他眼睛瞪得比星星还亮,好似已看到八百亩的院子就在手边,却有几分不信。 “白无常,你是聪明人,这话我只说一次。”孟女星眸直视,字字清晰:“建无常殿的那些天,阎王恰巧不在。” 是恰巧不在,还是永远不在? 白无常笑得深意,也清晰的回答孟女。 “成交。” 没有月,也没有星。 一片黑暗。 黑暗里没有景,黑暗里却有情。 一声声小哥哥遥遥,欢笑的人儿飘飘。 听彩蝶舞翅,任她扑入怀抱。 双手环着小哥哥的腰,羞涩的耳朵听他的心跳。 颜笑眉已将黑无常的怀抱,当做了自己的专属地。 小脸儿埋得深,明明心里欢喜,嘴角却一句抱怨:“小哥哥,这么多天,你去哪儿啦?” 阎小妹,果然守信,等你两天,你还是给了颜笑眉自由。 小哥哥就是这样,惜字如金的,真是的。 “小哥哥,我都这样抱着你了,你怎么不笑?” 唉,依然不动容。 谁让我爱上了你,只把你做唯一。 不说话就不说话吧,不笑就不笑吧,已经在小哥哥的怀里了,我还贪心什么呢? 安静时,雪雾清明。 星月渐渐透出光冷。 见到月光披着彼此,颜笑眉更有几分欢喜。 泉水叮咚的笑声,又在北冥响起。 扬手指月,樱唇灵音:“小哥哥,你快看,月亮出来了!” 满月,映亮了黑无常的脸,颜笑眉仰头,要将他看仔细。 残血未尽,双眼空洞。 令天月失色的英俊,终于不再完美。 不敢相信眼前所见,颜笑眉使劲揉了揉眼睛。 揉疼了心底,揉出了眼泪。 难道再也见不到小哥哥如星的双眸了? 小哥哥也再看不到我为他而笑的脸了? 颜笑眉不知该哭还是该闹,满是说不出的心疼,恨自己不能替小哥哥承担苦痛。 ------------ 第二百三十一章 孤魂野鬼 痛苦,世间之最。 最痛之事,莫过于不能替心爱之人承受他之所痛。 最苦之事,莫过于看着心爱之人受苦,却无能为力。 颜笑眉看着黑无常。 一个双眼空洞,一个默默流泪。 心,疼得如同刀割。 嘴唇咬出了血,也无处诉说。 你,一定很疼吧? 抱紧你,这是我此时唯一能做。 小手再次将小哥哥环紧,却被他轻轻推开。 “颜笑眉。”黑无常声音沉定,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轻声一劝:“修仙才是正途,离开北冥后,随你爷爷好好修仙,愿你早日能得长生。” 不敢相信所听,泪,从没停过。 “小哥哥,你赶我走?”红唇微颤,像风中的残花:“可你明明知道,我已经是鬼了,修不了仙了。” “人死可以还阳。”黑无常负过身,不再给她看到自己的脸庞。 似乎遥望天际,背景萧瑟的让人心碎:“我回地府安排。” “好,我去找我爷爷,小哥哥帮我还阳。” 只要他高兴,我什么都听他的,要我修仙就修仙,要我做鬼就做鬼。 刚刚擦干的小脸,又被热泪浸湿。 颜笑眉走近一步,黑无常就移开一步。 几步之遥,似乎断绝天涯。 “然后呢?”声音悲泣,不能自已,连风都哭泣。 他不答,月光映亮他的背影,冷得像冰。 她追问,不舍不依:“然后呢?小哥哥,你告诉我,然后呢?” 泪,滑过脸颊,滴在心底。 颜笑眉不敢哭出声,怕惹小哥哥嫌弃。 “小哥哥,你要是不跟我说然后,我等你千年万年。” 小女孩儿自有小女孩儿的倔强,她绝不玩笑,若是不能得到小哥哥的回言,宁可化身石像。 “然后,不必再相见。” 不必再相见。 不必再相见。 不必再相见。 这是答案,碎了颜笑眉心。 片片凋零,化做尘埃。 “小哥哥。” 想对他说千言万语,却被泪水阻住。 娇小的人,伏在雪里,放肆的痛哭。 哭落了繁星,哭灭了月光。 他巍然不动,依然背影孤寂。 似乎哭过了千年,泪已泣尽,心已风干。 “我走。” 这是颜笑眉的决定,轻轻一声。 “我已经没有法力了。”她婷婷起身,擦净最后一滴泪:“找爷爷的路上,一定有许多危险,你给我一把刀防身吧。” 一把刀,割断情丝万缕。 从此后,天人永隔。 黑无常静心无声,单掌凌风,凝雪成刃。 一支雪刀,锋利,又俊美。 冬风飘飘,将雪刀送到颜笑眉的眼底。 他连看我最后一眼都不肯。 小哥哥,你以为缘份已尽? 颜笑眉抓起雪刀,凄然的一笑。 反手挥刃,割向自己的双脚! 风萧索,人心定。 下手无情,使出全身的力量。 雪刃即将斩断双脚,铁链已至。 击碎了雪刀,锁住了颜笑眉。 “你放开我!” 小哥哥,你终于舍得转身了吗? “为何自残?” 我自挖双目,只为救你出北冥雪山,还你舍命煮茶的情义,你怎么不懂生命的珍贵? “我只要斩断双脚,你就赶不走我了!”她倔强,她大叫。 即使崩出眼泪,也不肯让你听出来我在哭泣。 “颜笑眉。”黑无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依旧无情:“我对你,从来……” “我不听!我不听!”她双手被锁,捂不住耳朵,只能大叫。 小哥哥,求求你,千万别说无情的话,我会死的。 我真的会死的。 “小哥哥。”怜音颤抖,唤得深情:“我割去双腿后,我做你的眼睛,你做我的脚,我天天趴在你背上,随你走遍天下。” 强强一副欢笑,颜笑眉苦苦挣扎,求得可怜:“就让我和你,做一对孤魂野鬼,不行吗?” “孤魂野鬼,上有天劫,下有钟馗,左有魍魉,右有魑魅。” 这就是孤魂野鬼的命运,终日逃亡,总有一日,天劫难渡。 他说尽厉害,只换来颜笑眉的淡淡一句。 “那就死在一起。” 求同生难,求共死难。 同生共死,只不过是一场笑话。 沉寂无声时,突然冷风袭袭。 此时此地,竟有第三个人! 风响烈烈,来势凌厉。 电光火石间,已欺近黑无常的头顶。 黑无常双眼已逝,铁链又锁着颜笑眉。 此时想要还手,已是无力回天。 立即散出周身鬼火护体,来人若敢强攻,必要玉石俱焚。 这人竟然不怕鬼火,瞬间拿住黑无常的两侧太阳穴,破音大吼:“君王动手!” 声音如此熟悉,竟像是懒酒鬼。 “黑无常,休想逃出我的手心!” 颜笑眉又不在了,换成阎小妹的恨意满声。 两声冷风如电,刺向黑无常的头面。 妹君阎小妹,果然狠毒心。 看来他们主仆二人,已准备将我击杀,我终究还是被他们算计了。 冷风刺入黑无常的头颅,剧痛之下,似乎能将人的脑子炸开。 倔强的少年一声不吭,死也要死得有骨气。 软软倒下时,又听阎小妹喝令懒酒鬼:“白无常,事已做成,你去寻回我的气魄,在世上最聪明人的命里。” 少年终于倒在雪里。 从此后,世间一切,与我无关。 和风暖阳,临近中秋时节,居然回来了秋老虎。 秋老虎是民间的俚语,意为夏日已过,本应凉爽,却又返回几日炎热。 人人又脱了秋衣,换回了夏装。 孩子们光着屁股在溪水里玩闹。 男人们挽起袖子与裤脚,在田间劳作。 女人们麻衣轻纱,装好香喷喷的饭菜,轻步在田梗上,去送给自己家的男人。 这个村子里,只有一个女人例外。 她躲着人群,独坐在小溪上游。 赤着一双如玉的小脚,泡在清爽的水里。 早已过了齐笈之年,她也早该出嫁了。 却孑然一身。 她不享受孤单,她也想做最美的新娘。 她也想像其他女人那样,在家里做好饭菜,给自己的丈夫送到田梗里去。 陪他一起吃,陪他一起笑。 她不是丑的没人想要,相反的,她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美人。 小时候,就是一个粉妆玉琢的美人胚子,不知道被多少媒婆盯上了。 为什么没嫁人? 唉,事情有些莫名奇妙的蹊跷。 ------------ 第二百三十二章 煞星转世 将小脚儿泡在溪水里的女人叫萧艳梅。 人如其名,容颜美的像艳丽的红梅。 她轻轻一笑,连溪水都欢快。 她的笑声也很好听,像鸟儿一样灵动。 人人都爱她的笑,却人人都将她敬而远之。 世上真有煞星这回事吗? 在萧艳梅十六岁之前,有人相信,有人怀疑。 在她到了十六岁之后,所有的人都相信,萧艳梅就是煞星转世。 女子十五岁齐笈,为敬孝道,要在家里多陪双亲一年。 十六岁的花季少女,正是媒婆踩破门坎的年纪。 何况,萧艳梅又是这样的美丽。 什么官宦之子,什么富贵人家,谁不想将萧艳梅娶回家? 甚至,有人赏出万金,谁能保成了这个媒,谁就一步富贵。 王媒婆当仁不让,她有人间最巧的两片嘴儿。 带了绫罗绸缎做见面礼,保着新进举人家的大媒,说动了萧艳梅的父母。 从萧家院子里走出来时,王媒婆的眼睛,几乎仰到了天上去。 从此后,一跃成为富人,要买田地,盖大宅,骡马成群。 刚在心里得意了没两句,屋顶掉下来一片瓦。 不偏不倚,整整砸在王媒婆的额头上。 瞬间头破血流,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巧不巧,地上又有一块四棱八角的石头。 硌破了王媒婆的大腿,顿时血流如注。 哭天抢地的嚎了两嗓子,唤来萧家父母跑出院子。 怎么刚刚出门,就变成这副惨相? 萧家父母急忙将她搀起来。 看了看地上的鲜血,王梅婆的脑子一阵迷糊。 难道我命里担不起这笔外财? 王梅婆信报应,也顾不得疼痛,立即向萧家父母哀求。 这个亲,不算数了。 然后,像逃命一样的瘸瘸拐拐,离开萧家门前。 不但钱没赚着,还搭了些布匹。 活该王媒婆逞能! 嗑破了脑袋,又摔破了腚。 李媒婆知道了这件事,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 她第二天就登了萧家的门。 好话说了一箩筐,就差没嗑头认干娘了。 女儿大了不能留,留来留去留成了仇。 况且,李媒婆保的可是州府老爷家的公子。 既然王媒婆保的亲事不算数了,萧家父母也没理由不答应李媒婆。 王老婆子,这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让你空欢喜一场,我李婆子才是真正的高手。 李媒婆回家的时候,连走路都是飘的。 保成了州府老爷家的大媒,以后在乡里还不横行霸道吗? 走到家门前的时候,她彻底傻了眼。 眼前一片废墟,好好的一个家,被大火烧没了。 焚尘四处飘扬,扑到李媒婆的脸上。 破院子,烧就烧了吧。 得了州府老爷的赏,像这种院子,我能建十座!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突然死灰复燃,炭木下又燃起了明火。 眼睁睁的看着残垣化土,飘得七零八落。 我的天! 李媒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敢再有半分发财的念头。 发疯一样的跑回萧家退亲。 退了两家亲,又迎来了周媒婆。 这回保的是县里首富的大媒。 县里首富家八代信佛,修桥补路的善事没少做,这才得了几世福报,有享不尽的财宝。 既然官家捧不住萧艳梅,那就换富家人试试。 就不信八代信佛的人家,会收不了萧艳梅这个小妮子? 周媒婆信心满满,同样的能说会道。 连被退了两家亲,萧家父母也有些认命,看来女儿注定没有做官夫人的命。 做一个富人家的女主也不错。 保成了媒,从萧家院门里走出来时,周媒婆一步一小心。 遇到蚂蚁都会绕着走,生怕她也遇到什么蹊跷事。 越担心,越出事。 路过一处要盖新房的人家,上梁木明明搁置的安稳,也没有风,却莫名奇妙的倒下来了。 上梁木是最大的一根圆木,雄壮憨粗,追着周媒婆就滚了过来。 这要是被上梁木辗上一辗,不死也是个半残。 只能玩命的逃,逃散了头发,逃丢了鞋子。 被上梁木一通追赶,一直把周媒婆赶到粪坑里。 屎尿喝了一肚子,差点没被呛死。 想了想王媒婆和李媒婆的遭遇,周媒婆从粪坑里爬出来就直奔萧家。 也不顾先洗净自己,一路滴粪往回奔。 脑子就只有两个字,退亲! 一连三招,吓退了所有媒婆。 举人捧不住萧艳梅,州府捧不住萧艳梅,连富人家也捧不住萧艳梅。 天高皇帝远的,谁还能替她保皇上的大媒吗? 从此后,再无媒婆敢登门。 眼见着女儿从十六年华到了十八之际,与女儿同龄的女子纷纷做了娘亲,萧家父母也唉声叹气。 没有大媒不成礼,难道我女儿注定孤老一世? 可怜萧家父母没能见到女儿出嫁的那天,夜里一觉入眠,竟然双双离世。 乡邻们尽管心里害怕,还是帮着孤女料理了双亲的后事。 大家都劝萧艳梅,修善易,修好死难,你父母能同宿同归,是上天赐给的福分。 嘴里虽然这样劝,但人人心里都暗自嘀咕,萧艳梅一定是煞星转世。 一守孝,又是三年。 这三年里,除了好心的同村人帮萧艳梅种了田地,却少有人敢和萧艳梅说几句话。 陪伴萧艳梅的,只有一只猫儿。 自萧家父母过世的第一天,这只猫儿就流浪到了萧艳梅的家里,赶也赶不走。 留下就留下吧,至少是个伴儿。 它来的时候,一身狼狈,不知道在野外受了多少欺负。 萧艳梅给它洗了澡后,它立即精神百倍。 本来粘在一起的毛,已慢慢的舒展开,绒绒的可爱。 猫儿通体雪白,是少见的稀世良种。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呢?” 萧艳梅点着它的小鼻子。 猫儿似乎竟能听懂人言,轻轻一声回应,眼神狐媚。 大丧之下,竟被它的可爱逗得破涕一笑。 见萧艳梅笑了,猫儿乖巧,一下子钻到她的怀里。 “小淘气。” 萧艳梅抚摸着猫儿的耳朵,轻轻说它:“你明明是只公猫,为什么要学母猫抛媚眼儿呢?” 似乎又听懂了她,猫儿在她怀里蹭了蹭。 “如果你真的不走了,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猫儿伸出毛绒绒的爪子,摸摸萧艳梅的脸。 它有一双翠色的眼睛,像嵌在脸上的两珠明玉。 “就叫你,小媚眼儿。” 小媚眼儿似乎很得意这个名字,乖乖的伏在萧艳梅的怀里。 萧艳梅,小媚眼,真是天生的一对名字。 ------------ 第二百三十三章 雷霆之手 上苍赐给人间良田,以用耕种。 收了谷粮,滋养生息。 明明是一桩福事,上苍却偏偏偶尔与人间做对。 风调雨顺的年景不多,旱涝交替倒是不少见。 年逢大旱,正是枯田缺雨的时节。 眼见着百姓就要颗粒无收,皇帝带领群臣跪拜上苍,乞求降下甘露,以解众生于苦难。 皇帝求的真真切切,焚了万言的上书达表,又垂下爱民之泪,这才感动了天上的王母。 赦了他连年征战的罪行,王母派下雷公、电母、风婆、雨神。 凉风引路,雷电随行,一场大雨浇透人间,又得来百姓的万民叩拜。 水流四方,枯草抬头,万花齐绽,功德圆满。 已按王母授命,四位仙人降足了甘露点数,即将要回天庭复命。 驾云返程时,雷公突然瞥见一只白猫遭难。 山野林间,一只白猫被刚得了妖法的獐妖衔在嘴里。 鲜血染透了绒毛,模糊了满身,已是堪堪非命。 天下不太平,又有妖魔作乱。 人间生灵,真是有说不尽的凄惨。 重重的一叹,雷公动了侧隐之心,降下掌心天雷,骇跑了妖獐。 白猫重重的跌在地上,虽然躲过了被撕碎吞下的命运,却奄奄一息。 若弃之不管,它终究难逃一死。 雷公弃云,二次折返人间,拾起将死的白猫。 “也算你我有缘,看以天庭的仙气滋养,能不能救回你的性命。” 雷公带着白猫,回了天庭。 不是仙界中的人与物,不能擅入天门。 仙人多走南天门,故此,雷公在北天门外,以散星化石,以灵气种花,为白猫建了一个居所。 居所小巧,两间屋,一个院。 白猫受到了雷公的悉心照料。 虽有仙气滋养,又得仙人治伤,白猫却因伤势过重,死在雷公的怀里。 死前一滴泪,滑过白猫的脸颊,染湿了雷公的心。 “既然相识,我必救你。” 雷公轻轻一声承诺,右手带着雷霆之功,生生劈掉了自己的左手。 扶着自己的半截残臂,雷公去往兜率宫,求太上老君,能赐下使断臂复生的仙丹。 天界雷公失了雷霆之手,这还得了? 老君来不及细问原由,立即吩咐门下童子取来丹药葫芦。 给他一粒复生丹时,雷公对老君一笑:“我的手,雷怨太重,怕是一粒不够用,再饶一粒吧。” “明抢?”老君摇头失笑,嬉笑一声:“怎么学得和当年的猢狲一样?” 将两位复生丹放到雷公的掌心里,老君又沉声一叹:“故人久别,不知何年再能相见,他在西极乐的日子,还有趣吗?” 当年猢狲翻反天庭,打下界去,再拿他回来时,老君曾在丹炉里炼过他。 炼出他的火眼金睛,被他踢翻丹炉。 那时候,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后来猢狲一路西行,老君为助他功德圆满,帮他拿过金角、银角两只恶妖。 那时候,是故人相见,一笑浼恩仇。 忆往昔,仍然历历在目,雷公不忍打扰老君的独自惆怅,悄悄离去。 北天门外的小院里,雷公抱起白猫已经冷硬的尸身,将一粒仙丹嚼碎,嘴对嘴的给它喂下去。 直到它四足嚅动,死而复生,雷公才放心的服下另一粒仙丹。 忍着破骨撕皮的苦痛,汗滴如注时,断臂终于重生。 白猫似乎懂得恩情,依到雷公的怀里,几声撒娇。 雷公捋顺着白猫的颈项,宠爱的一笑:“待你伤好后,我再下界,为你寻一个富贵人家。” 天上一日,人间三年。 用了老君的仙丹,再得了数日的仙气滋养,对白猫而言,已等同于得了万年之功。 白猫伤好时,也是她幻化成一个婷婷少女时。 怕雷公看见她赤条条的模样,她转到石屋后面,随手摘下几缕云,裹住自己明艳的身体。 再转回前院时,恰逢雷公来北天门外看她。 见雷公到来,立即婷婷下跪,第一次说人语,不免有几分稚嫩:“谢谢恩公,我一定好好伺候恩公大人和电母婆婆。” 雷公一愣,心底微微做笑,又顺手绕来几片彩霞,替她披在身上,遮住她白月一样的肩头。 整理好了她的衣装,雷公也不扶她起来,盘膝坐下,与她平视。 “那,你到底是要跟着我,还是跟着电母呢?” 她轻轻抬头,看到了雷公的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用人的眼睛去看雷公。 也是她第一次用女人的眼睛去看男人。 好俊俏的男人。 轻眉薄唇,双眼如星。 白雾巾纶,青云锦袍。 没有传说中的毛脸嘴,也没有传说中的鸟羽翅。 只是一个男人,俊俏的男人。 可惜,是别人的男人。 她红了脸,低下头,不情愿的一声:“恩公大人和电母婆婆不是一家的吗?” 听了她的不情愿,雷公无奈的一笑:“也不知道是谁捏造了这种谣言,居然传遍了人间。” 难道不是? 雷公与电母,难道不是? 她一声欣喜,突然扑倒了雷公,双臂缠住他的脖子。 正在雷公皱眉时,她急忙莺莺燕燕:“既然你未娶,就应该娶我。” “你先起来。”雷公满脸无奈。 少女芬芳,又被她缠得紧,雷公不敢冒然推她。 “你抱过我,又摸过我的全身。”说话间,她红唇轻轻,啄过雷公的左脸。 “你嘴对嘴喂我吃过药,就是亲了我。”在雷公转过脸时,她又亲了雷公的右脸。 她毫不羞涩,惹雷公一声叹息:“你……” 刚刚张嘴要说她,却被她的樱唇堵住了嘴。 她捧着他的脸,将他亲个够。 她的味道,他的味道,交融在一起。 “你抱过我,摸过我,又亲了我,你要是不娶我,就是天下第一坏的男人。”她伏在他的胸口上,任他怎么说,也不肯放开他。 呵呵,就是赖定了你。 天雷克妖灵,雷公的手,是雷霆之手,除了不敢推错了地方,还怕推伤了她。 就这样被她缠着,直到她迷迷糊糊的睡去。 第一次幻化人身,总是很容易疲惫。 雷公慢慢移出身体,替她再盖一层云霞,轻轻摇头:“仙妖相恋,必遭天劫,你的姻缘梦,不该我来圆。” 淡淡一笑后,雷公转步北天门,回头望向小院,竟有几分依依不舍。 少女的初吻香,还轻轻留在唇边。 指尖触向唇角时,听到北天门里一声怒喝:“雷公!你好大的胆,竟敢在天庭里养一只妖!” 转目去看,数千金甲天兵,在北天门后摆起了阵仗。 突然身后“嘤咛”一声,再转头去看,她已被九天荡魔祖师拿住了命脉。 天劫难渡吗? 雷公惨淡的一笑。 竟然来得这么快。 ------------ 第二百三十四章 斩仙台 人人都说成仙好。 成了仙,能得长生。 似乎也能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只不过是最无聊的一句唾沫。 修仙时要清心寡欲,成了仙要斩断情丝。 谁定的狗屁规矩? 却偏偏有人为这个狗屁规矩卫道。 她被九天荡魔祖师拿住,用天勾穿了琵琶骨。 鲜红的血,染透云衫,疼的咬破樱唇。 一身狼狈,却依然花容月貌。 她甚至没有名字,只是个刚刚得了人身的白猫。 她跪在殿角,雷公缓缓走到殿下。 雷公见到她时,满眼怜爱,她见到雷公时,甜甜的一笑。 殿中坐着王母,威仪八方。 明明一副好容貌,却偏得面沉如水。 也许,不苟言笑,是每个帝王必须学会的一招吧。 “雷神公子,我天庭待你不薄,你却犯下六条大罪,你认吗?” 六条?怎么凑出来的? 为人臣子,只能颔首,淡淡一句:“六条也好,六十条也好,唯有听凭发落而已。” 天庭的发落,轻者削减官职,重者天雷劈死,大多会被流放人间。 他说得风清云淡,他等得无所谓然。 见他并不服气,便一条一条的说给他听。 “降雨时,你不遵从仙旨,多劈了一道雷,是抗旨之罪。” 掌心降雷,赶跑妖魔,却被王母说成是罪,随她吧。 “你带异物回到天庭,是欺天之罪。” 异物?不过是一只将死的白猫,天庭众仙云集,却容不下半条性命。 “异物虽然未进天门,你却在外私建府宅,是愈礼之罪。” 两间石屋,一方小院,府宅? “你自断左手,骗去君公两粒复生丹,是欺仙之罪。” 君公每日炼丹,千粒万粒都被玉帝王母当饭吃了,区区两粒,也能扣上罪名。 “你亲手将异物调教成妖,是入魔之罪。” 不过是救它性命,任仙气滋养,得了人身,却被说是妖魔。 “你与妖魔相恋,做出不耻之事,是逆天之罪。” 相恋?不知道算不算有。 不耻?你们现在用天勾穿着弱女子的琵琶骨,谁才是真正的不耻? 六条大罪一一说完,雷公轻轻点头,淡淡一笑:“有凭有据,我无话可说。” “我有话说!” 殿角一缕娇声,她不得允许,抢着说话:“我快被妖怪咬死了,他救了我的命,犯了什么罪?我在天庭得的人身,我为什么是妖不是仙?我和他,想结姻缘,都是你情我愿,为什么要旁人同意?” 她问了三个简单的问题。 六条大罪,在这三个简单的问题下,似乎变成了栽赃陷害。 难道不是吗? “天庭之威,岂容你撒野?”九天荡魔祖师一声喝令,扯紧天勾。 鲜血再次飞溅,娇女子一声惨叫,疼得浑身发抖,伏在地上。 王母架前,雷公心底纵然有万般疼爱,也不敢动容。 上前一步,沉声定气,雷公自行请罪:“我主所说的六条大罪,都是我所做下的,我愿听发落。” 请过了罪,雷公轻轻一叹,又为白猫说情:“她初上天庭,不懂规矩,我主有慈悲心,必不会为难她。” 好聪明的人,好聪明的话,若是为难了白猫,岂非在说王母不慈悲? 话音落下,还未待王母回言,又听她痛呼几声:“凭什么要听别人发落?我们又没做错事!” “妖孽找死!” 九天荡魔祖师勃然大怒,娇女被他所控,竟然接连两次让她扰乱了天庭之威,再不出手教训,岂不被众仙家笑我无能? 怒气之下,举手就劈。 这一掌带着散魂之功,若是劈中娇女,必然一切归于尘土,天地间,再不会有她的痕迹。 却劈在了雷上。 雷声轰鸣,盘旋在天庭大殿里,像荒古巨兽的怒吼。 雷公收起雷霆之手,对九天荡魔祖师轻轻一笑:“多谢留情。” 他竟敢在天庭里动手! 小小雷神,不自量力! 碍于王母在前,九天荡魔祖师不好发作,强忍恶气,阴阳一声:“好说,改天我去你雷公府登门讨教,咱们好好聊聊。” 改天? 恐怕我已没有改天了,六条大罪认下,少不得要挨上斩仙台的一刀了。 信念已定,心沉如水,雷公再对王母讲清心底:“我死后,愿我主能放生她吧。” “雷公说的哪里话?何必谈起生死?”久不发声的太上老君突然上前一步,对雷公轻轻摇头,失笑两声,再说戏言:“雷公自断雷霆之手,只为救一只白猫,不管她是妖也好,是仙也罢,这份情义,连我这老头子也有几分动容。” 说笑间,他捋了捋胡子,对王母轻轻颔首,几句夸赞:“娘娘不但有慈悲心,更有大智慧,仙妖相恋,若是能渡过天劫,也未尝不是美事,相必娘娘也有一番权衡。” 君公几句话,保了雷公性命,也保了白猫性命。 他将雷公说成了有情人,王母若是再问雷公死罪,岂非太过冷漠? 沉思过后,王母授命九天荡魔祖师撤下天勾,放了白猫。 白猫得了自由,也不顾骨肉剧痛,先扑到雷公怀里。 看着相拥的两人,王母也暗自几分动容。 虽然有心成全,但岂能任由雷公在天门外养妖而不闻不问? 王母轻声,说出心中的计较:“我与你们做一个约定,你们若能成事,我自会召你们回天庭,再赐给白猫洗魔泉水,让她由妖化仙。” 她竟然动了恻隐之心,不由得让雷公与白猫欣喜。 期盼下,王母淡淡说出约定: “我封存白猫记忆,将她打入凡间,投成女子身。 雷公也要再入凡间,投身成一只白猫。 若女子在这种际遇下,仍能认出白猫就是雷公,你们便双双折返天庭,二次成仙。” 没有此时记忆的凡间女子,会将一只白猫认作是雷公吗? 这不是约定,这是笑话。 欣喜不过一瞬间,立即又变做沉郁。 两人无声时,王母低眉,轻轻一句:“若不能,数罪同归,你们化做飞灰。” 一种结局是神仙眷侣,一种结局是双双化灰。 听着既美好又凄然,总算还有个相同之处,命运捆绑在了一起。 “白猫在我天庭共住了二十二天,我只给女子二十二岁的年华。” 这是约定的最后一句,王母抬眉问:“你们肯认下这个约定吗?” 认不认?难道还有选择吗? 雷公与她,相视一笑,携手殿外,去往天界之门。 ------------ 第二百三十五章 捡石头 山际村落,普通的萧氏人家诞生了一个女婴。 女婴明眸如星,小嘴儿不染自红,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她哭得声音洪亮时,村子里悄悄来了一只白猫。 通体雪白,四肢修长,一对碧绿又灵动的眼睛。 村里谁也不知道来了这样一只白猫。 女婴当然也不知道。 白猫就住在萧家的房梁上。 它隐藏得很巧,一直没被萧家人发现。 只有在萧家父母去忙地里活儿的时候,白猫才会悄悄跃下。 伏在女婴的身旁,悄悄守护着她。 人间的日子过得很快。 俗语说,有苗不愁长。 女婴很快就长成了小女孩儿。 从咿呀学步,到满地乱跑,只是几个春秋而已。 山里的花儿香了,女婴会趁父母不在家里时,偷偷钻出院子,到山里采花追蝴蝶。 村落边的山谷,虽然没有豺狼虎豹这种凶兽,但总也有蛇蜂蚁蝎这种毒物。 她在山谷里乱闯,从来都安然无恙。 虽然弄了一身脏,她总能采回山谷里最美的花儿。 天天这么出去疯,哪有个姑娘样子? 父亲总是骂她几句,从来舍不得抬手打。 几次抬手,几次看到她水汪汪的眼睛,都软软的放下。 天仙一样的娃娃,谁能下得去手呢? 只能将院子的篱笆墙,修得再细密一些,让她钻不出去。 山里的果子熟了,她依然有办法偷跑出去。 谁家的孩子都不敢一个人出入这个山谷。 她却像如履平地,在抱着满怀的果子往回走时,她得意无比。 其他的小孩儿胆子太小了,说什么山里有毒蛇咬人,我怎么一条都没看到? 母亲也会吃她摘回来的果子,但每次都是替她擦着小脏脸儿的时候数落她。 不敢说太重的话,只是轻轻一句,这么野的丫头,将来谁敢娶你哟? 连数落她的时候,母亲自己也忍不住笑。 这么美的丫头,将来还不被媒人踩破门坎? 于是,萧艳梅的童年,过得比任何一个小孩儿都恣意。 而伏在萧家梁上的白猫,在她童年时,每天伤痕累累。 它只是一只白猫而已,却要与碗口粗的大蛇斗,要与会飞的毒蜂斗,要与放冷箭的毒蝎子斗,要与数不清的毒蚁斗。 这些,只有它自己知道而已。 能换来她充满欢笑声的童年,这些伤,不值一提。 母亲嘴中的美丫头长大了。 都说女大十八变,她却一点儿没变。 模样一直是天仙一般的美,性子一直是不受管束的野丫头。 她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美人,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小顽皮。 尽管如此,也挡不住说媒人的登门。 女孩儿嘛,嫁了人,不都安安分分了吗? 何况,有万金做赏,这种一步富贵的花红,哪个媒婆不想拿下来? 萧家父母是老实人,王媒婆生了一副巧嘴儿,说尽了新晋举人的好话,又有几匹丝绢做见面礼。 新晋举人,既俊朗,又有才学,正是前途无量的年华,萧家父母也没理由不答应。 萧艳梅最不愿意听这些说辞,早就从后门溜出去了。 而梁上的白猫,也悄悄钻出房顶,伏在瓦上。 王媒婆走出萧家大院时,头仰得比天还高。 好大一个额头! 白猫无声无息,奋力蹬下一片青瓦,削在了王媒婆的头上。 在王媒婆脚下一软时,白猫又将嘴里衔好的石头子吐到眼下,用前爪打到她的屁股下面。 她额头也流血,大腿也流血,哭爹喊娘的退了举人的亲。 第二天,来了李媒婆。 来势更大,保得是州府老爷家公子的亲。 如果嫁到了州府去,那还能在山谷里玩吗? 萧艳梅不太情愿,但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自己又说了不算。 只能再悄悄溜走,到山谷里转一转。 李媒婆的话很多,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白猫没兴趣听她说这些啰嗦,直接去了李媒婆的家里。 家里的灶坑旁有干柴,也有引火用的枯草。 白猫将柴拨倒在枯草上,伸出锋利的爪子擦了几个回合。 火星子溅了出来,枯草很快点燃了干柴。 趁着柴火不旺,白猫将干柴扑得到处都是。 秋高气爽,本来就是容易弄火的季节,再加上白猫的一通捣乱。 所以,当李媒婆回到家里时,院子,已经是一片灰烬了。 可是,李媒婆的脸上,只心疼了半盏茶的时间,立即又转作笑意。 白猫当然知道她心里所想,觉得州府老爷的赏钱已经揣到兜里去了。 灵躯一动,白猫跑过几丛仍烫的残木。 猫走行风,又带着绒毛上的电火气,一瞬间,残木再燃,真的吓坏了李媒婆。 王媒婆与李媒婆都败下阵来,周媒婆要剑走偏锋。 她再也不保官家的媒了,保了县里首富的大媒。 量萧艳梅只是个小妮子,能有多大造化? 八代信佛的人家,不怕镇不住你! 偏锋走得果然奏效,萧家父母承应这门亲了。 周媒婆回家的途中,路过一个要盖新屋的居所。 木匠开好了木料,整整齐齐的码在一起。 就算周媒婆走得再小心,也架不住白猫在木料上的奋力一推。 成堆的木料滚落,最粗大的上梁木跟着周媒婆在追。 周媒婆直到被追得跳进粪坑里,也没发现上梁木后面有一只白猫在推。 白猫弄巧,给萧艳梅连退了三门亲。 出了名的大美人,再也没人敢给她提亲了。 终于冷清了两年,却逢大难,萧家双亲离世,留下萧艳梅孤孤单单。 萧艳梅被传成了煞星转世。 村民们尽管心地善良,对这位萧家小姐还是敬而远之。 在守孝的三年里,只有白猫陪着她,让她忘记许多人间哀苦。 其实,白猫何曾不想在她出世的第一天就守在她身边呢? 可是,猫的性命才有几年? 白猫如果一直陪着她活到二十二岁,恐怕早就被村里人认为是妖怪,免不了要被抓起来烧个尸骨无存。 男人们在地里忙,女人们将饭送到田埂上。 萧艳梅躲在林子里的小溪上游,将小脚儿泡在溪水里。 正在恣意时,听到身后白猫嘤嘤。 拍了拍自己的腿,白猫立即伏到她的腿上。 她伸出小手,白猫从嘴里吐出一颗小石头,刚好掉到她的手心里。 看看石子,又摸了摸白猫的耳朵,萧艳梅无奈的一笑:“小媚眼儿,只有乌鸦才喜欢捡石头,你为什么也喜欢呢?” ------------ 第二百三十六章 疤子李 有的鸟儿喜欢捡石头,或者筑巢,或者送给心仪的雌鸟。 猫儿喜欢捡石头吗? 偷鱼还差不多吧。 可是,自从小媚眼儿出现在萧艳梅的生活里,它每天都在捡石头。 各种各样的石头,大的,小的,方的,圆的,只要是它的小猫嘴儿能叼得动的。 也不知道一只猫要这些石头做什么用。 萧艳梅虽然数落了小媚眼儿好多回,但每次都帮它把石头存好。 天色渐暗,溪水变凉。 和小媚眼儿又说了一些顽皮话,萧艳梅揣好小媚眼儿的石头,擦净了脚儿,再兜起摘来的果子,向村里走去。 小媚眼儿就伏在她的怀里,既柔软又舒适。 回村的路不长,小孩子们早就跑回家去了,但萧艳梅走得很慢。 她不喜欢左邻右舍给她送饭,好像她是一个没人要,又嫁不出去的孩子一样。 虽然她知道,这是邻居的心底善良,但她就是不喜欢。 有小媚眼儿陪着她,随便吃点什么,都挺香的。 所以,她走得很磨蹭。 这一磨蹭,天又擦了黑。 路上有小媚眼儿陪着,倒也没觉得寂寞与心谎。 本来睡得很舒服的小媚眼儿,突然翻身爬到了萧艳梅的肩头。 毛茸茸的尾巴,圈着萧艳梅的脖子,逗得萧艳梅想笑。 但看到了眼前的场景,萧艳梅笑不出来了,她也终于知道小媚眼儿为什么突然站在她的肩头了。 是疤子李,就等在萧艳梅回家的路上。 疤子李的大号是什么,已经没人能记住了,就算能记住,大家也叫他疤子李。 他是村里出了名的无赖,因为偷东西被下过大狱,出了狱后,更加猖狂。 一条刀疤贯穿了他的脸,从左眉稍一直砍到右唇角。 本来长得就丑陋,再加这一条疤,更是像极了鬼夜叉。 他坐牢以前没有这道疤,据他自己所说,是同牢的犯人把他砍伤的,而他把那个犯人剁成了包子馅。 背了命案却还能安然出狱? 没人信他,只当他吹牛而已。 吹就吹吧,也没人愿意戳破他。 这道疤,反而成为他逢人就炫耀的功勋了。 疤子李四十多岁了,是个老光棍,哪有人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他心里一直装着萧艳梅,但是他不敢。 不是因为萧艳梅是人们口中的煞星转世,而是因为之前给萧艳梅说的婆家都是官家的人。 好容易盼跑了三个梅婆,萧家终于冷清些了,结果,疤子李的旧案发了。 蹲了几年大狱出来,回村里横晃数日。 有几个晚上,疤子李曾偷偷想翻萧家的门墙,可总是发生莫名奇妙的事。 不是踩了瓜皮摔破了屁股,就是被屋瓦砸到脑袋。 小妮子,老子不信就睡不成你! 既然晚上不行,疤子李就决定在白天作恶。 他喝足了酒,怀里藏了一把钝刀,要是活得睡不成,也至少要睡个死的。 “小妮子,这是要去哪儿?” 疤子李一脸坏笑,拦住了萧艳梅。 “李家叔叔好。”没了去路,萧艳梅只能和他搭个话儿,脚下的步子却没停,只要进到了村口里,就不怕喊不来人了。 “别走啊,李叔叔和你好好说一会儿话。”疤子李看出了她的心思,干脆横出一步,把路堵得更结实。 一双贼眼,已经色欲难掩,萧艳梅心里也极害怕,面上却一定要镇静,否则,今日难逃噩运了。 “李叔叔,你看。”萧艳梅举高了手里的野果子,对疤子李甜甜一笑:“你随我回家,我洗些果子,我再陪李叔叔好好说话。” 笑得甜,说得甜,简直让疤子李喝了蜜。 可是,疤子里是蹲过大狱的油子,萧艳梅这点小心眼儿,还不在他的话下。 坏笑堆了满脸,疤子李几乎快流出了口水,戏说萧艳梅:“梅子,别叫我叔叔了,叫哥,我比你大不了几岁。” “哥。” 萧艳梅甜甜的又叫了一声,将小媚眼儿捡的石头悄悄握在手心里,她现在只有这块石头了。 这一声哥,更让疤子李心花怒放,毫不掩饰他的色欲熏心,又说起了混蛋话:“梅子,你刚出生的时候,哥喝过你的满月酒,你光屁股的样子,哥早就看过了。” 他终于要动手了吗? 萧艳梅屏住呼吸,攥紧了小石头,后退一步。 疤子李跟上一步,笑得露出黄牙:“梅子,看一次也是看,看一辈子也是看,你就从了哥吧。” 他呼吸急促,像恶兽一样粗鲁,张开双臂就去抱萧艳梅。 只能抛掉果子,举起石头,有多大力气就使唤多大力气。 石头还没打出去,疤子突然尖叫! 小媚眼儿狰狞一声,先抓破他的脏手,再跳到他的脸上。 两只利爪,毫不留情,生生抓瞎了疤子李的一只眼睛。 疤子李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小媚眼儿又对萧艳梅一声召唤,领着她就逃。 趁着疤子李干嚎时,萧艳梅也顾不得慌张,撒腿就跑。 到嘴的肥肉没吃到,反倒瞎了一只眼。 这口恶气,疤子李怎么能咽下。 强忍着疼,也要得到这个艳福。 弱女子怎么能跑过大男人? 只用了几步,萧艳梅就被疤子李抓住了。 扯开嗓子喊救命,却奈何离村口太远。 脏手还没碰到萧艳梅的衣襟,小媚眼儿又扑到了疤子李的脸上。 死猫,这回可吃不了你的亏了! 疤子李早就防着白猫这一手,它扑过来时,他一把推开萧艳梅,左手护着眼睛,右手抽出了钝刀。 白猫不惧他的刀,拼命的抓花了他的脸。 他用刀子向自己的脸上捅去。 反正一张疤子脸,就算再多几个口子也没什么紧要,非得将你这只死猫再捅几个透明窟窿! 一人一猫拼命时,正该是萧艳梅逃跑时。 她却舍不得跑了。 慌乱中,她看见小媚眼儿受伤了,鲜血染红了白绒,刺痛了她的心。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萧艳梅突然扑倒了疤子李,对白猫大声呼喝:“小媚眼儿,你快跑!” 小媚眼儿忠心护主,仍不肯借机逃离,两只血爪拼命的抓着疤子李的脸,想把他的另一只眼睛抓瞎。 奈何疤子李乖张,另一只手就算被抓成了血糊,也死死护着完好的一只眼。 趁着疤子李倒在地上,萧艳梅抱起小媚眼儿就逃。 慌不择路时,竟然逃得离村口越来越远了。 ------------ 第二百三十七章 哭哭唧唧 曾经,最熟悉的山谷,如今,也许是萧艳梅的避祸地。 一路跌跌撞撞,不敢停下脚步。 枝杈划破了裤角,石头硌穿了绣鞋。 跑得双脚鲜血,也要拼命再逃。 因为后面依稀传来疤子李的叫骂声。 白猫的鲜血,浸透了萧艳梅的前怀。 滚烫的血,滚烫的泪,萧艳梅边跑边哭。 小媚眼儿,你怎么不叫了呢? 我不要你这么安静呀。 我不喜欢乖乖的小媚眼儿。 家里,家里,家里还给你存了许多石头呢,你也不告诉我是做什么用的。 小媚眼儿,小媚眼儿。 怀中的呼吸还有,只是越来越弱。 那双碧绿眼睛,不再明亮了,已经眯成了一条缝儿。 轻轻的看着萧艳梅,似乎要记住她的千生万世。 疤子李的呼喊声越来越近了,已经能听到他踩断枯枝的声音了。 捡起几块碎石向后扔去,却只招来疤子李的叫骂。 “老子先宰了你的猫,再好好的玩你!” 命运,就是这么的凄苦。 这一瞬间,连萧艳梅都相信自己是煞星转世了。 不光煞到了别人,终于也煞到了自己。 慌乱得捡了一根断枝,枝头略有锋利。 已做好了生死相见的准备。 跑到一棵树下,萧艳梅奋力的将小媚眼往树上托。 “小媚眼儿,你爬到树上,这样,他就追不到你了。” 爬树是猫儿的看家本领,小媚眼儿却不肯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只软软的看着萧艳梅。 碧绿的眼,最深的情。 “小媚眼儿,好好活下去,来世再见!” 眼泪再次崩出来,她咬破了红唇,用力将小媚眼儿往树杈上抛去。 追步已近,一阵恶心的笑声。 “哥来啦!” 看着树下楚楚可怜的美人儿,疤子李已忘了疼痛。 美人已经无处可逃了,他得意的步步逼步,就要享受这种猫抓老鼠的乐趣。 生死攸关,在此一击! 一枝捅过去,想和他拼了。 女孩儿就是女孩儿,再快也快不过男人的手。 没捅到他,反倒被他夺去了树枝,连最后的防身利器都没了。 “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咬舌头!”萧艳梅已经狠下了心。 这句话,只对会怜香惜玉的人有用,对这种恶人又能有什么用呢? “玩儿活的虽然有味儿,玩儿死的我也无所谓。” 这是疤子李的答案,也是萧艳梅的催命符。 把舌根放到贝齿间,只要狠狠的咬下去,很快就会死吧? 萧艳梅绝望了,她想最后看一眼小媚眼儿。 然后,就这样吧。 只要他扑过来,我立即就咬掉舌头。 萧艳梅没咬舌头,因为疤子李没扑过来。 疤子李没扑过来,不是他不想扑过来,而是被树上掉下来的一个人砸倒了。 这个人结结实实的砸在疤子李的头上,把疤子李砸晕了。 疤子李嗑了满头血,完全不省人事了。 这个人也因为坠势太猛,四仰八叉的晕在地上。 小媚眼儿就在这个人的怀里,一见到疤子李躺在地上,立即蹿过去,挠瞎了他的另一只眼。 疤子李连疼都不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不过是短短一段回家的路,却惊心动魄,几次波折。 萧艳梅赶紧抱起小媚眼儿,它虚弱的连眼睛都没力气睁开了。 弯月初升的山谷里,地上躺着两个男人。 一个是双眼刚瞎的疤子李,一个是不知所名的白衣汉。 当夜枭鸣月时,萧艳梅才感觉到,自己已经吓得腿软了。 抱紧小媚眼儿,颤微微的绕过两个晕死的男人,萧艳梅想快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腿软步子弱,心惊胆颤的走了没几步,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期期艾艾。 “你也太没义气了,居然自己开溜。” 说话的声音不是疤子李。 是那个白袍汉。 不知道他是善是恶,萧艳梅只紧紧得抱着小媚眼儿。 虽然停下了步子,却不敢走过去。 白袍汉又叫了一声苦,连声抱怨:“幸亏我医术高明,狠狠掐了人中才把自己掐醒,要不然,还不知道要晕到什么时候呢。” 晕倒的人还能掐自己的人中,他讲的好笑话。 叫了几声痛,白袍汉轻轻站起来,打了打身上的泥土,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污垢,看到萧艳梅胆惊惊的站在远处。 月色下,大姑娘衣衫划破,白猫浑身是血,说不出一个狼狈。 “小猫儿受伤了?” 白袍汉满眼关切,走近几步。 提到小媚眼儿,萧艳梅又流了泪。 它在自己的怀里,却一动不动,也不知还能不能活得成了。 “我能治。” 白袍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好像让萧艳梅看到了救星。 哪还管他的来路不明,哪还管他是善是恶。 “先生,你要是能治好它,我……我把房子给你。” “只要不是以身相许就行。”白袍汉咕弄了一句,好像不知道对面站着一个大美人,伸手拎了拎白猫小毛爪,一句轻笑:“不用把房子给我,留我住两晚就行。” 见萧艳梅皱起纤眉,面有难色,知道她将自己当成了歹人。 白袍汉长叹一声:“男女有别,你休想我进屋睡,我只睡院子里。” 言下之意,怕被人占去便宜的那个,竟然是他自己。 只要回了村,他想为非做歹也不行了。 村里没有郎中,小媚眼儿将死,一切希望,也只得寄在他的身上。 立即引路向出谷的方向,走出几步,萧艳梅又满心胆怯,步态不免显出犹豫。 似乎读出了她的顾虑,白袍汉安慰她两句:“晕倒的那个死不了,回家先治好了猫,明天去找村保带人来寻他吧。” 回家后,点燃了所有灯盏,围在小媚眼儿旁边。 白袍汉用清水擦净了小媚眼儿的绒毛。 刀伤几乎从头到尾,深得吓人,又惹萧艳梅垂泪。 “医病的时候,最怕哭哭唧唧这种事。”白袍汉怨了萧艳梅一句,轻轻抱起白猫,又拿起一盏灯:“你在屋里好好哭吧,我带它到院子里医病去。” 不放心的追他两步,又被他拦住,给她安慰的一笑:“我保证,明天早晨,会给你一个惊喜。” ------------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大善举 秋月未退,点星还在,萧艳梅突然惊醒。 昨夜本该睡不着,她几次跑到院子里去看小媚眼儿。 却只见到白袍汉搂着小媚眼儿睡觉。 他简直把小媚眼儿当做了被子,热乎乎的摆在自己的肚子上。 萧艳梅轻轻蹲下,借着月色察看,小媚眼儿的呼吸还在。 猫儿在晚上,应该格外精神,小媚眼儿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不知道白袍汉究竟是怎么治得小媚眼儿,他究竟能不能治得好? 他明明说得自信满满,此时却睡得口水横流,一副没心没肺。 没办法,也只能信他了,谁让村里没有其他的郎中呢? 看他的模样俊朗,该不会是蒙事的吧? 还好,他总算没将小媚眼儿当枕头用。 “夜半偷看男人的睡相,你对我究竟有什么企图?” 他突然睁开眼睛,紧紧捂着自己的胸。 我是来看我的小媚眼儿,谁稀罕看你? 被他说得红了脸,萧艳梅咬着嘴唇回了屋。 这是她昨天晚上最后一次去院子里看小媚眼儿。 随后,秋夜转凉,她渐渐睡去。 萧艳梅回了屋,白袍汉子轻轻坐起来,大手抚着小媚眼儿的绒毛背项,长声一叹:“可怜昔日的雷霆之手,今夜连一个村夫都斗不过了。” 听到他这样说,小媚眼儿似乎懂人语,轻轻咕弄一声。 他也不顾小媚眼儿伤痛,将小媚眼儿架到自己的眼前,细细端量后,居然失笑:“威煞八方的雷公,居然托生了一副媚相,这个笑话,我一定要记下来,作为改天取笑你的凭据。” 小媚眼儿的伤势过重,轻轻动了动爪子,却挠不到他,只能微微抬起眼皮。 碧森森的眼睛里,透着几分埋怨。 “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敢怨我?”白袍汉依旧嬉皮笑脸:“要是气跑了我,谁帮你管那些石头?” 细细一声低鸣,小媚眼儿低下了头。 看它无奈的样子,白袍汉笑得更欢,捏了捏小媚眼儿毛绒绒的小爪子,两声取笑:“想用猫爪子围一个院子,盖两座石屋,果然很难吧?” 小媚眼儿不再理他,他却说个没完:“她今年双十有一,过了生日,就二十二岁了,期限将满,你想用一座院子解封她的记忆,算算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昔日北天门外,有一座院子,是专为白猫而建。 此世在人间,小媚眼儿每天找石头,也想建一座同样的院子,唤起萧艳梅的记忆。 竟然被白袍汉说破。 他说的没错,莫说此时重伤,就算没有伤,凭四只小猫爪子,无论如何也盖不起这座院子。 听了他的阴阳怪气,小媚眼儿的头垂得更低,似乎已知愿望难以达成,只等大限到来。 赏足了小媚眼儿的有气无力,白袍汉又将小媚眼儿抱在怀里,轻轻抚摸。 长长一叹后,白袍汉语意渐冷:“天命难违,认了吧。” 萧艳梅惊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院子里。 小媚眼儿不见了,白袍汉子还在,他安稳的坐着,面前摆了小桌子。 小桌子上摆了一口锅,锅里满满的全是肉。 他一口酒,一口肉,吃得自在。 见到萧艳梅在院子里四处找,他轻轻一笑:“过来一起吃点儿,炖了大半夜呢,味道正足。” “我的猫儿呢?” 哪有心思与他吃肉喝酒?萧艳梅满眼关切。 “我昨夜说了,今天早晨一定给你一个惊喜。”再喝一口酒,用筷子指了指锅里的肉,扬眉得意:“惊喜就在锅里。” 锅里? 萧艳梅愣住了,觉得血往脑袋上撞,几乎要晕倒。 “难道没听懂?”以为萧艳梅不解话中的意思,白袍汉再把话说得明白些:“猫儿看着不大,却足足炖满了一锅,味道不错,你来尝尝。” 他把小媚眼儿炖了? 他把小媚眼儿炖了! 强强扶住葡萄架子,萧艳梅才没有摔倒,眼泪滚落,嘴里恨意满声:“你说你能救它的。” “早解脱,早轮回。”白袍汉喝得摇头晃脑,说着狗屁道理:“岂不闻,这种救法,方乃是天地间的第一大善举!” “你还我的小媚眼儿!” 萧艳梅几乎快发疯了,院子堆了什么,她就捡起什么,一样一样的向白袍汉砸过去。 土篮子,鸡蛋筐,草扫帚,木棍子。 最后,萧艳梅抄起了一把铁锹。 白袍汉左跳右躲,看着被打翻的一锅肉,心疼的直咂嘴:“何必呢?炖了大半夜呢。” 一锹砍下去,白袍汉子躲得狼狈,嘴里连连求饶:“小姐别发火,你不就是想要媚眼儿吗?我安安静静的给你抛两个不行吗?” 他满嘴胡言,哪知道小媚眼儿就是被他炖了的白猫。 不听他的求饶,萧艳梅追着就砍,一锹接一锹。 每一锹,都砍向白袍汉的头颅,为了给小媚眼儿报仇,她不惜惹上人命官司! 院子不大,此时被闹得满地狼籍。 白袍汉子怕躲不过萧艳梅的怒气,推开院门就向外逃去。 一锹飞出去,竟然没砍中他,萧艳梅不肯放过仇人,也追了出去。 刚出了院子,立即愣住。 萧艳梅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一座小院子,两座小石屋。 小得好像是小孩儿过家家堆起来的。 小媚眼儿就伏在小院子里面。 伤还在,可它又睁开了碧绿的眼睛,明亮的看着萧艳梅。 “小媚眼儿!” 眼泪崩出来,是喜悦的泪,她冲上去,小心的将小媚眼儿抱在怀里。 小媚眼儿就磨蹭在自己的怀里。 温暖,暖透了萧艳梅的心。 天地间,只剩下她和小媚眼儿。 时间也凝固,幸福也凝固。 直到白袍汉长长的一声叹息:“你的猫儿回来了,我炖的肉该谁来赔?” 轻轻摸了小媚眼儿不知道多少遍,就算再摸一万次也不够。 怒气已经全消,萧艳梅幽怨的看了白袍汉一眼。 唉,刚才发疯的样子,竟然被他全看见了。 骗了我,还好意思找我赔肉? “你刚才不是说,你把猫儿炖了吗?”萧艳梅不服气,反声质问他。 他挠了挠头,满脸疑惑:“难道天底下,只有你怀里的这一只猫儿吗?” ------------ 第二百三十九章 风里云里 小媚眼儿在怀里,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 抹净了泪,谁还计较白袍汉的胡言乱语呢? “可是,小媚眼儿的伤还没好。”萧艳梅依旧担忧,轻轻看着白袍汉:“如果,你能医好它,我给你炖两只鸡。” 他抽出挂在腰里的羽扇弄风,喝一口酒,无奈的摇头:“昨天晚上还说要把房子给我,今天就变成两只鸡了。” 塞上了葫芦盖子,他苦笑长叹:“和女人谈生意,果然千变万化。” “是你自己说不要的。”萧艳眉抱紧小媚眼儿,生怕它伤口受了风。 听了萧艳眉的低怨,白袍汉仰头大笑,率先向院子里走去。 转身等着跟进来的萧艳眉,待她走到近前,再认真的问:“看到门外那座石院子,你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门外的石院子? 那不是小孩儿玩的东西吗? 他不快点给小媚眼儿治伤,问这些莫名奇妙的做什么? 萧艳梅不理他,白袍汉也不追问,向萧艳梅伸出手,接过了她怀里的白猫。 看着猫儿一副垂头丧气,白袍汉笑得更深意:“这个赌,你注定赢不了。” 猫儿轻轻闭上眼睛,似乎已经认命。 “除了堆一座院子,你还有其他的高招吗?”见猫儿不理,白袍汉紧紧追问,惹来猫儿爪子捂住耳朵。 他和小媚眼儿在说什么? 我怎么一句都不懂? 刚想问他,却被他抢了先,他看着萧艳梅,嘴里淡淡:“已输之人,何必苟活?” “你到底说些什么呀?” 萧艳梅的问声刚落,白袍汉出手如电,单掌推上她的额头。 软软倒下时,眼前模糊,依稀见到小媚眼儿突然从他的怀里跃起,小毛爪探向他的咽喉。 耳朵里除了有小媚眼儿的狞叫,还有白袍汉子的苦笑求饶:“雷公息怒,一会儿就见分晓。” 感觉自己的身体飘飘,眼前一切模糊,脑子却分外清明,似乎灵魂出了窍。 用灵魂去看这个世界,竟然比眼睛清楚千万倍。 雷公,好熟悉的称呼。 北天门外,石屋小院,自断左手,轻吻缠绵,天庭赌约,降落人间。 一切都回来了,一切都在脑中浮现。 他的好,他的笑,他的牵手,他的吻。 可惜,太迟了。 萧艳梅死的时候,泪花湿,嘴角笑。 一个由猫变成人,一个由人变成猫。 这段奇遇,不是每个人命的里都会有的吧? 就这样,死了也不错。 本来就是一只猫,本来就该死在妖怪的嘴里。 本来没有法术,却能幻化人身。 我的雷公,我亲过你呢。 我不怕死,只怕再见不到你。 可是,我明明死了,为什么还能跟自己说话? 眼前一片黑漆漆的,我为什么不睁开眼睛呢? 萧艳梅一直认为自己死了,她觉得死人是睁不开眼睛的。 但是她睁开了眼睛,当她觉得自己没死时,又看到了自己的坟墓。 一座新坟,葬在萧家父母的旁边。 坟头上压着黄纸钱儿,坟前点着香油灯。 没错,是她的坟,石碑上刻着萧艳梅的名字。 没有人在坟前哭,估计村民们安葬过了她,都躲得煞星远远的。 却有人在坟边饮酒。 喝得酒浓飘香,聊得天高云淡。 喝酒的有两个人。 萧艳梅的眼中只能容下一个人。 青衣飘飘的雷公,她的雷公。 嘤咛一声,不顾泪痕湿了粉颊,萧艳梅奔了过去。 这一奔,竟踏风而行。 疾行之下,收不住脚步,扑倒了雷公,也卧在了他的怀里。 摸摸他的脸,这么真实。 摸摸他的唇,这么火热。 哪还顾少女的娇羞,萧艳梅亲了他。 一个吻,十个吻,一百个吻,怎么能够呢? 雷公不敢推她,除了因为他有雷霆之手,还因为有白袍汉在一旁。 怕别推错了地方,惹别人笑话。 白袍汉重重的咳了两声,依然唤不停萧艳梅的动情。 只好长长一叹,正色正语:“萧艳梅,你必须要娶雷公。” 有他一声叹,才想起来还有旁人。 擦净了唇边的泪,萧艳梅坐起身,羞红了脸。 刚才的旁若无人呢?刚才的情不自已呢? 白袍汉偷偷笑过,正了正嗓音,接着说清原由:“雷公做猫儿时,你给他洗过澡,摸遍过他的全身,加上刚才的亲亲,你不知道已经亲过他多少次了,如果你不娶雷公,让他以后怎么嫁人?” 他说得嬉皮笑脸,让人羞得抬不起头。 可是,刚刚他说的那些,却又似曾相识。 难道,这不是我在北天门外,对我的雷公说的吗? “哎呀,你!”萧艳梅不敢接白袍汉的话头,转身抬起粉拳,软软的打在雷公肩头,低声娇嗔:“你怎么敢把我跟你说的私房话,说给旁人听?” 雷公攥住她的小手,再也不愿意放开。 她任他牵着,再听白袍汉一阵大笑。 笑过后,眼睛里面全是戏弄:“你们做女人的,永远不知道男人在背后能议论多少这样的事情。” 又被他说热了脸,真想一葫芦酒泼在他脸上,小手却被她的雷公轻轻含着。 “白君。”雷公敬了白袍汉一杯酒,再说感激:“有你相助,我夫妻二人才能圆满。” 男人道谢,无需多言,雷公几番犹豫,又说出顾虑:“可是,白君插手了王母与我们的赌约,怕被天庭责难。” “所以,你欠了我一个大人情。” 白君饮了酒,笑得深意,又跟上一句:“人情不急着还,我很快就会向你要,既然你刚才口称夫妻,喜酒总得请我喝足吧?” 男人笑,女人羞。 几乎将小脸儿埋在雷公的怀里,萧艳梅抬不起头。 “雷公除恶,万年难遇。”白君喜乐的一笑:“山谷里,瞎了眼的疤子李还在苟延残喘,今日能见到雷霆之手的天威,也不妄我此行的辛苦。” 姻缘已圆,本不该造下杀业,但疤子李曾经羞辱过雷公将娶的娇妻,怎能让人不动雷霆之怒? 雷公纵身踏风,直问山谷。 萧艳梅不肯与雷公分开片刻,举步就追。 却不曾想,再次凌空虚渡。 兀自惊诧时,听到白君几声长笑:“雷夫人,按照天庭的约定,你已成仙,这种风里云里的日子,你慢慢适应吧。” 我已成仙? 欣喜之余,急忙回头去看,却已不见了白君的身影。 山谷的方向,凭空响起一声乍雷,似乎能将大地劈碎。 男人替女人出气的时候,是天地间唯一的英雄。 萧艳梅凌在风里,笑得比花儿还美。 雷公,我的男人,呵。 ------------ 第二百四十章 乌鸦 世上最聪明的人,这是个有趣的定义。 萧艳梅根本认不出小媚眼儿就是雷公,她居然是世上最聪明的人? 她的聪明,也许是在幻化人身的那一刻,扑倒了雷公,吻了雷公,赖定了雷公。 虽然历经了千辛万苦,她终于也成了仙。 一个女人,为自己找对了丈夫,这本身就是极聪明的女人。 一只白猫,没有苦熬月岁,却一步登仙,这不仅是聪明,简直就是大智慧。 天庭能成一对佳偶,白无常喜乐悠然。 不知道北冥雪山里,那对见面就打的少男少女,现在会热闹成什么样子了? 能什么样子? 他们好像注定了是这种命运,除非不见,见面必闹,天翻地覆的。 黑无常再醒来时,天地清明。 圆月似乎就在眼前,繁星也随手可摘。 人死后,变成鬼,鬼死后,魂飞魄散。 黑无常懂这个道理,所以,他知道他并没有死。 可是,明明被自己亲手摘下的双眼,居然更加明亮,似乎能洞悉天地。 这又是怎样的蹊跷? “黑无常,我欠你的,我还给你了。” 阎小妹凌空傲雪,今天是柳绿的罗衫。 “你欠我的,我让你万万年也还不清!” 明明艳丽无双,樱唇里却滴出狠话。 生死一线牵,回生尽沧海。 前世尤不知,谁定成与败。 欠与还,本身就是一对纠缠不休的冤家,谁能说得清楚呢? 仰头看小妹,衣衫烈烈,纤眉红唇,永远一副冷傲。 不知为何失去的双目能再次复转,惹得黑无常英眉微聚,又听小妹讲清原由。 “黑无常,我用命魂与精魄,为你铸了两只眼,让你挖都挖不出来!” 冷笑过后,阎小妹恨意满声:“你想与颜笑眉逃离北冥?痴人说梦!” 原来,颜笑眉还是躲不过被她囚禁的命运。 “阎小妹,你我有言在先,我自挖双眼,你……” “你挖的,我还给你了!”小妹冥音大喝,弄风舞雪,贝齿切切:“我偏要你们留在北冥,一个供我调养,一个陪我练功!” 她独自北冥万万年,心性早已阴阳不定。 地府君王,却不能坐拥森罗,心里的苦,都化做了狂风暴雪。 “黑无常,你一定别被我打死,如果你死了,我保证,颜笑眉给你陪葬!” 阴毒的话说完,又是一声冷笑:“她甘愿与你死在一起,你甘愿她陪你一起死吗?” 偏偏这么灵巧,每一句,都踩在黑无常的心头。 “黑无常,先弄几只鸟儿给你玩玩!” 冥音未落,小妹纵雪。 一片迷漫过后,万只雪鸟闹世。 遮住天月,齐扑黑君无常。 小妹聚起红唇,响起靡靡哨音,操纵万鸟。 或夺目,或扑脑,或叼心,或啄脚。 数只雄鹰的威猛,也不如万鸟齐袭的凌厉。 小妹哨音宛转,吹得曼妙,娇滴滴的凌在空中,一副悠闲自在。 面对遮天蔽日,一不散出阴煞护体,二不逼出鬼火纵烧,三不甩出臂上索链。 他一只一只的去抓。 抓住一只,捏得粉碎,雪尘四散。 几万只鸟,要抓到什么时候? 只是一瞬间而已。 一对重生的英目,是阎小妹的命魂与精魄,分外清明。 一双锁鬼的厉手,是黑无常的冷血与无情,追风捉电。 雪雾崩裂,鸟儿惨叫。 黑无常负起双手时,几万只雪鸟已经化为虚无。 此时安静,似乎从没来过闹世的鸟儿。 他一身桀骜,英目如炬。 阎小妹轻轻一笑,交叠起双腿,虚空而坐。 素手微微,聚来一只雪筝。 她拔弦弄情,弹得靡音婉转。 星眸渗着笑意,红唇莺莺燕燕:“黑无常,如果这几万只鸟,换作几万只鹰,你还抓不抓得过来?” 无常不理,转身弄风,眼前现出九只巨鼓。 巨鼓凌在半空,不击自响,阵阵隆隆,淹没了小妹的筝声。 鼓与筝,本是天作之合。 此时间,却是各不相让。 小妹筝音快,无常鼓声沉。 小妹筝音徐,无常鼓声促。 他注定要搅乱小妹的音律,杀灭她的得意。 雪筝袅袅,怎能与巨鼓隆隆争胜? 半曲未尽,小妹的韵律已乱,筝声不再曼妙,几次跑了弦音。 “黑无常!” 小妹气得红唇青紫,摔碎雪筝,娇声大喝:“你要想敲丧钟鼓,就离我远一些。” 少年微微吸气,鼓声随风而落。 徐徐转身,冷看小妹,唇边轻轻:“阎小妹,从此刻始,你弹筝,我击鼓,管叫北冥不寂寞。” 他不凌风,立在低处。 不看小妹,气势更盛。 “你什么意思?”星眸流波下,小妹微愣,随即低眉一笑:“我懂了,你是改了打法,既然注定出不去北冥,你就要时时跟我捣乱?” 黑君不语,一身桀骜。 “黑无常。”小妹不怒反笑,冥音娇俏:“想不到你这种人,也玩小孩子的把戏。” “小孩子的把戏,往往有效。”黑君终于接话,淡淡一声:“否则,你怎么会气得脸黑?” 无论是谁,只要是女人,谁不在乎自己的容貌? 我脸黑吗? 轻轻一句话,招来小妹幻化冰镜。 冰镜盈盈,其中一个美婵娟,轻抚瘦脸,惹人怜爱。 在小妹自赏时,黑无常冷冷一声:“黑得与乌鸦一般无二。” “黑无常!” 女人最受不得男人贬她的容貌,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阎小妹是漂亮的女人,所以,她听了这两句,几乎快要气疯了。 “你是不是一定要惹我发火?” 冥音尖叫,星眸倒立,柳绿的罗衫迎风微颤。 抬头看了看小妹,黑君玩味的一笑:“现在像乍了毛的乌鸦。” 平日惜字如金,少说他人,今日却句句带刺。 这种人,如果说起气人的话来,更让人恼火百倍! 小妹素手抓来冰笛,脆声高鸣。 无常身后再响风鼓,乱打一通。 笛音虽高,压不住鼓声雄厚,几个曲折下来,又被拐跑了音调。 抛掉冰笛,幻来雪琵琶。 半遮娇面,五指拨弦,满腔玉珠声。 鼓声依旧,杂乱无序,珠音落地就碎。 砸烂了雪琵琶,又抓起了雨胡琴,刚要弄弦,听到有人一声戏言。 “咱也弄几只鼓,和他对着敲!” ------------ 第二百四十一章 九只大鼓 北冥雪山,安静如初。 刚刚还琴鼓合鸣,瞎打乱弹,一塌糊涂。 白无常遥遥走近,仔细端量了黑无常。 倒吸几口气,咂了咂嘴,满声羡慕:“这双眼睛,比星星还亮,连我都被迷上了。” 那日是他趁乱拿住了黑无常的太阳穴,才让阎小妹将命魂精魄打入黑无常的眼里。 光明失而复得,比之前更加清明。 今时再相见,竟不知该恼他还是该谢他。 一身迷迷糊糊,满嘴胡言乱语。 处处逢凶化吉,总能八方圆全。 懒酒鬼,你究竟是什么人? 夸过了黑无常,又仰头问小妹,说不尽满嘴的委屈:“对君王忠心不二的是我,给君王跑腿办事的是我,为什么他能得到君王的命魂精魄?而我什么都捞不着?” 小妹轻笑,扬起纤眉:“你也可以挖了眼珠子,看我给不给你点好处?” 听了小妹的话,白无常立即伸出双指,探向自己的双目。 临到近前,却堪堪停住,大叹一口气,摇了摇头:“算了吧,想想就疼。” 说过了胡言,奉上了气魄。 小妹虚空取过,纳入自己的印堂。 “恭喜君王气魄归位,鬼臣静等君王演招,教训黑无常。” 他退到一旁,摘下腰里的葫芦,似乎要看黑无常的笑话。 小妹绿袖轻舞,雪地里凭空站起了一只雪兽。 飘飘落下时,小妹刚好斜斜坐在雪兽的脊背上。 雪兽头生双角,胁有六翅,四足冰蹄。 看似威猛,在小妹的座下,却十分温驯。 “怎么像长着翅膀的牛?” 白无常摸了摸下巴,摇了摇头:“君王,功力怎么退步了?至少该弄出一条柴狗,好好咬咬黑无常。” 他不来,心里恼,他来了,心里烦。 啰哩吧嗦,没完没了。 狠狠斜了他一眼,小妹轻斥:“谁说我要打杀黑无常了?这是我随手幻化的座骑。” “难怪,难怪。”白无常立即堆起笑意,长喝一口酒:“我还纳闷呢,如果弄一头牛去顶他,那不是送给他消遣一样吗?现在想想,君王要是骑一条柴狗,也实太不像样子了。” 绿裙盈盈,斜坐柴狗? 亏他敢说出来! “白无常!”小妹星眸瞪过去,幽幽一声:“把你的舌头伸出来。” 见她目光冷寒,白无常急退一步,连连摇头:“刚喝过酒,怕熏到君王。” 纤纤两指,夹住一枚细小的冰刃,小妹轻笑:“听说你有七尺长舌,我的手很快,也很准,只割你的二尺半。” 看着冰刃耀月,白无常立即低下头,用手捂住嘴,咕弄着问:“请君王示下,下一步,我该去找什么魂,又在什么人的命里?” 算你识相,知道求饶。 “善魂,在世上最恶之人的命里。” “鬼臣领命。” 听了小妹的话,白无常转身就走,大步流星时,一声长叹:“善魂偏偏在最恶之人的命里,真是亦正亦邪,黑白不分,就好像我一样,忙前忙后的没好处不说,还要被人割舌头,这是图得哪门子许?” 啰嗦话没说完,突然背后冷风响。 低头躲过了小妹飞来的冰刃,撒腿就逃。 遥遥又说起重复话:“君王,你别忘了,弄几面大鼓,和他对着敲!” 嬉笑声已去,天月间,又只有阎小妹与黑无常。 “黑无常,你以为你有几面鼓,就能扰乱我的弦音?” 小妹催动座骑,雪牛展翅凌空,红唇微扬,响起俏笑:“我下次弹筝时,就是我在沐浴时,不怕坏了颜笑眉的清白,你尽管来敲大鼓。” 说过破解之法,小妹笑得更得意:“黑无常,你的眼睛,是我的命魂精魄,世上再没有能遮住它们之物,就算你蒙着眼睛来,也不免要把颜笑眉看个精光。” 雪牛渐渐远去,小妹扬起歌声,似乎她总是赢,她总是喜欢看黑无常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眼见着雪峰在前,雪牛即将落峰时,对面站着黑无常,轻笑一声:“筝音浸水,不免浑浊,沐浴之时,双手无措。” 淡淡说了两句,黑无常扬眉反问:“沐浴弹筝?自欺其人。” “你怎么学会斗嘴了?”小妹不可置信,唇边喃喃。 想了想他的话,立即紧咬红唇:“我不沐水,沐冰行不行?我不沐冰,用雪干搓行不行?” 她越是瞪起星眸,黑无常越是孤傲冷声:“沐冰也好,沐雪也罢,总要占去双手,怎么弹筝?” “关你什么事?”小妹气得攥紧粉拳,徒装冷静:“我用头发弹,我用脚儿弹,我用牙齿弹,行不行?” 轻轻几声笑,黑无常英目直问:“用牙齿弹?你自己信吗?” “你!” 弃掉雪牛,小妹绿袖昭昭,素掌翻飞,左右推向黑无常的肩头大穴。 招式不带法术,纯属是气极了,要打他两下出出气而已。 立地不闪,任她推到肩头,黑无常坚若磐石,沉声冷音:“你小心点,打死了我,我就不欠你了,按约定,你该放了颜笑眉。” “黑无常!我不讲信誉!”小妹收起素掌,一声蛮横:“就算我打死了你,也不会放了颜笑眉,只会让她给你陪葬,你死了这条心吧!” “打死了我,你和你的雪兽练功去吧。” 他说得冷幽幽,气得小妹颤微微。 眼前明明是黑无常,怎么? 阎小妹退开两步,轻轻摇头,聚起纤眉:“你失心疯了?话这么密?难道要学白无常?” “没错。”黑无常毫不掩饰,轻轻点头:“我就是要学白无常。” 答过小妹的话,看着她满眼的不可置信,再淡淡一句:“你不让我清净,我也不让你安宁。” 红唇微抖,小妹看着黑无常,像看着陌生人。 “阎小妹。”黑无常轻笑,美过月色:“从此刻起,我只做一件事,与你做对。” 他虽然嘴角有笑,语气却十足阴冷:“不管你放不放颜笑眉,我注定是你命里的煞星。” “你!”小妹气息短促,她从未想到黑无常话多起来,更气死人。 在她星眸有怒时,黑无常盘膝坐下,身后再现九只凌空的巨鼓。 “黑无常!” 小妹尖叫时,巨鼓隆隆,犹如夜中的乍雷,淹没了小妹的冥音。 喜欢敲丧钟鼓? 你随便! 婷婷转身,小妹架雪凌风,飘飘远去。 可鼓音总是如影随行。 转目回看,见到黑无常紧紧跟在后面,而紧紧跟他后面的,是九只大鼓。 无论小妹飞到哪,再也甩不掉黑无常了。 九只鼓是黑无常的影子,黑无常是阎小妹的影子。 一个如仙子般美丽的姑娘,无论到哪里,都有乱鼓相随。 你说烦不烦? 阎小妹不但烦,几乎都快被烦疯了。 ------------ 第二百四十二章 大侠 什么是大侠? 有人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别扯那些没用的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告诉你,闫箫寐就是大侠。 不信,你去扬州问问,没有一个人不同意这种说法。 甚至,随着岁月流逝,几乎整个武林,都要承认闫箫寐就是大侠。 幼年时,闫箫寐捡到了一把铁剑。 说是铁剑,还不如说是细铁片子。 生了锈的细铁片子。 铁片子的底部缠了几缕破布,钝得连鸡都杀不了。 闫箫寐就是用这样一根铁片子,一招一式的将自己跻身武林。 在常人手里,连鸡都杀不了的铁片子,却斩断了十六把剑。 不还山上的十六把剑。 不还山,当然是一座山,这座山的原名已经被人忘记了。 就算还有人记得这座山的原名,现在也会称这座山为不还山。 因为,只要进了这座山的东西,就一定不会还给你。 财不还,物不还,人不还,命不还。 武林中曾有多少豪杰,想踏平不还山,一战成英雄。 没人做得到。 管你是单打独斗,还是门派联合,不还山上的十六把剑,会给你答案的。 十六把剑,是十六个恶人。 简直十恶不赦。 杀男人,霸女人,劫镖车,抢粮食。 只要你能想到的坏事,哪有他们不做的? 难道就任由他们为非作歹吗? 是的,不然你能怎样? 直到闫箫寐上了不还山。 他仍然拿着他的细铁片子。 那时,闫箫寐在扬州武林,已经有了些名头。 许多名家铸剑师都希望闫箫寐能用上他们铸的剑。 当然,免费的。 华丽的名剑奉上,闫箫寐却只是淡淡一笑。 问他为什么,他轻轻说:“我用我的剑,才更有胆气。” 他的剑,不就是那根破铁片子吗? 满身是锈,连个剑鞘都没有。 但他就是带了这把锈剑,悄悄上了不还山。 没有人能见证这场恶战,一定鲜血四溅,豪气万千。 因为,闫萧寐下了不还山的时候,他身中四十八剑,已经是个被鲜血浸透的人了。 留在不还山上的是十六把断剑,和十六具尸体。 每具尸体的咽喉上只有轻轻一剑,刚好割碎喉咙,留下点点锈迹,不深也不浅。 听说,不还山里藏得金子比皇宫里的还多。 闫箫寐却一锭金子也没拿走。 他堪堪非命时,苦求武林同行,将金子分给百姓。 武林中的八大名医齐聚扬州,救回了闫箫寐的性命。 武林中的各大门派纷纷解囊,给闫箫寐盖了扬州里最豪气的宅子。 他不要,怎么能行? 几百支剑架在脖子上,逼向闫箫寐:“大侠如果不肯成全武林的心意,我们就死在大侠面前。” 从此,闫箫寐就不叫闫箫寐了,他叫大侠。 记住,不是闫大侠,而是大侠。 当今世上,当今武林,只有一个人可以被称做大侠,就是闫箫寐。 难道只是杀了十六个恶人,荡平了不还山,就可以被称作大侠吗? 你若这么问,你一定不是武林中人,你一定不知道闫箫寐还做过多少侠义之事。 随便找一个武林中人,他都能眼睛放光的跟你说上三天三夜。 先跟你说第一件。 顺风镖局接了一趟暗镖。 表面上是几车窝瓜,剥开窝瓜看,里面塞了满满的金子。 这趟暗镖如果押成了,报酬足够顺风镖局在全国再开几个分局。 好事总是不顺,镖车走到荒野处,一声响哨过后,杀出来一票人。 打了江湖切口人家不答,进了江湖礼数人家不问,见面就杀。 镖师们有的中了冷箭,有的被斩断手脚。 眼见着镖师们不是对手,顺风镖局的头镖李大勇高喊一句:“牵着杵头儿别烧窑!(把钱拿走,别杀人。)” 然而,没用。 他们也劫镖,也杀人。 同行镖师二十余人,死的死,伤的伤,只有两三个还在硬撑。 这票人的手太硬了,也太快了,根本看不清他们有多少人。 李大勇横刀在手,大腿淌着鲜血,对天大吼:“杀我者,不得好死!” 这句诅咒,已是做好了死前的准备。 几把剑刺向他的心窝,快如闪电。 刺耳的一声过后,这几把剑已经被人崩断。 来人平地一声吼:“白日杀人,真不把武林放在眼里吗?” 歹人哪肯与他废话? 举剑就刺。 只见这人青衣飘飘,近身多少支剑,就被他磕断了多少支剑。 歹人中,终于有人发声:“爪子太硬,扯风!(对手太厉害,撤!)” 一瞬间,歹人打出冷箭,再扑出毒雾,趁乱抢了四架镖车,匆匆而逃。 穷寇莫追,青衣人只顾先救活人命。 用尽了随身的金疮药,仍然没能挽回几条性命。 二十余人的镖师,只活了七个人,其中两个是断了手脚的。 青衣人将镖师的尸体搬到一处,泣下泪来:“对不起兄弟们,我来晚了一步。” 他叩了九个头,又来到李大勇身边,擦净了眼泪,一声重叹:“兄弟,我来晚了,还是被歹人劫走了一半镖车。” 能活命,已是上天的恩赐,李大勇还能说些什么? “这些人会用江湖切口,一定是绿林的人,只要是绿林的人,我就能把他们挖出来!” 说过这话,青衣人起身要走,他要去找这些恶人报仇。 李大勇怎肯任由救命恩人离开? 一把死死攥住青衣人的手腕,虎目垂泪:“兄台,千万赐下名号,好让我顺风镖局报答。” “没能救下兄弟们的性命,没能保住兄弟们的镖车,我真是没用!”青衣人恨得铁拳攥得惨白,一拳砸到地上,反握住李大勇的手,轻轻摇头:“在下迟来一步,酿下如此大祸,有何面目留下姓名?” “兄台救了我等性命,保下一半镖车,若不让我顺风镖局报恩,以后我等怎么在江湖中立足?” 说过了感恩的话,李大勇翻倒就拜。 一把搀住李大勇,青衣人一声长叹:“在下无能,闫箫寐。” 闫箫寐,三个字而已,却像巨浪一样激荡了李大勇的心。 他简直不敢相信,与自己双手交握的,竟然是荡平了不还山的闫箫寐。 大侠不但留下了名字,还帮李大勇安葬了战死的兄弟们。 剩下的七个人,只有五个人是能走的,大侠帮着安顿好一切,找了郎中,用了良药。 然后,大侠又随着能走的五个人,一路将镖车押到交货地。 这趟镖,损失惨重,顺风镖局赔不起这么大的数额。 大侠出面调和,压上了大侠的名义,也压上了大侠的细铁片子,这才立下了字据。 由顺风镖局按年偿还,分五年还完,或不能行,大侠代为还债。 顺风镖局得以存活,全凭大侠的周济。 有了大侠的名号罩着,绿林里的朋友给了面子,自此后,顺风镖局在江湖上顺风顺水。 三年的光景过后,顺风镖局不但还清了债,还送给大侠许多金子。 大侠会要他们的金子吗? 不要不行。 顺风镖局所有人将剑架在脖子上,李大勇削掉自己两根手指,泪流满面:“大侠若不让我们报答,我顺风镖局全体死在大侠面前。” 大侠叹了气,收下了顺风镖局的金子,作为回礼,大侠将赎回来的细铁片子赠给了顺风镖局。 有了大侠的细铁片子,顺风镖局名震江湖,这份恩情,怕是几辈子也还不完了。 听说,收的金子,大侠都周济给了穷人。 没了细铁片子的大侠不再用剑,改用竹箫。 小小一根竹管儿,更杀不了鸡,在大侠的手里,却能震断任何一件利器。 如果你觉得做了这件事,闫箫寐仍然不能被称作唯一的大侠。 那我就再跟你说一件事。 ------------ 第二百四十三章 无用之人 江上漂着一条船。 船里载满了姑娘。 美丽的姑娘。 正值二八青春好年华,却都哭得眼睛红肿,泪珠连连。 也许感动了上苍,天上集起黑云。 几个闪雷过后,暴雨连天。 连老天都陪着这些姑娘流泪。 有什么冤,会这么惨? 因为这条船,是给妓院送货的货船。 妓院的货,不就是这群姑娘吗? 姑娘们来自五湖四海,是被抓来的。 被卖花人抓来的。 卖花人不是一个人,是一大群人。 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人,只知道他们手段狠辣,心底恶毒。 有几分姿色的姑娘,不知道被他们糟蹋了多少。 尝过了鲜,他们就将姑娘卖到妓院里去,还能再赚一大笔。 报官不行吗? 不行,因为他们不但抢姑娘。 还杀人,杀光所有见过他们脸的人。 你都不知道该抓谁,让官府怎么管? 哪家妓院买了这些姑娘,就告哪家妓园,官府难道会不管吗? 不是不管,是管不了。 因为姑娘们都在卖身契上按了手印。 国有国法,官家也得按律法办事。 况且,这群恶人,来无影去无踪,个个都是高手。 哪个官敢过问,说不定就被摘了脑袋。 暴雨浇得人心烦,船夫们穿起了蓑衣,几声咒骂。 江面雾气昭昭,已经不可视物。 船夫们挑起了船灯,驻停了货船,别乱闯下去,怕触了暗礁。 雨越来越冷,姑娘们哭得越来越惨。 困在江里,进不得,退不得。 一堆美丽的姑娘聚在一起,哪有男人不动心的? 其中一个船夫早就心痒难耐。 突然下起了雨,是不是老天给我的好处? 他心存歹念,简直无可救赎。 有了念头,再也不肯等下去了,大步闯入船仓,抓住了一位姑娘。 姑娘花容失色,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他撕裂了衣衫。 白得像玉,白得发光。 娇躯坦荡在外面,更惹船夫色欲熏心。 他哪管有没有旁人看着,张嘴就含住了姑娘的一只高耸。 其他的姑娘去救,力气哪有男人大? 他左一拳打晕一个,右一掌推倒一个。 一双玉腿被他架得老高,他蛮横的泄出了罪恶。 “等老子养养精神,呆会儿进来玩第二个。” 恶人扔下狠话,提着裤子,走出了船仓。 姑娘们哭做一团,任人凌辱,已注定是她们青春的命数了。 有了第一个作恶的人,其他船夫也流了口水。 一大群的姑娘,可以免费白玩儿,怎么之前没想到呢? 何苦素了这一趟水路? 船夫们鱼贯而入,罗裙被撕碎了一地。 哭声穿透了云雨,怎么一个惨字能说得清? 正玩得兴起时,江上遥遥传来一曲箫声。 连天暴雨声,船夫的嬉笑声,姑娘们的哭闹声,都没压住这曲箫声。 箫音婉转,破云而至。 起初袅袅,一瞬间就到了近前。 甲板上的船夫寻着箫声去看,几乎被吓破了胆。 一个青衣人,双足踏在一根芦草上,以箫声助力,破浪而来。 犹如鬼魅! 这根芦草,在他的脚下,比任何一条船都稳上十倍。 他双腿不弯,却能轻轻跃起,飘飘落在货船上。 在船夫发愣时,他收起了竹箫,轻轻一声:“是你自己跳下去,还是我来动手?” 是敌不是友。 船夫扯开嗓子召唤同伴。 抄起船浆,斜劈过去。 青衣人一声冷笑,两指夹住船浆,微微用力,船浆立即碎成粉沫。 他内功醇厚,借碎浆之力,震裂了船夫的虎口,也震碎了般夫的心肺。 该遭报应的船夫,终于有人收拾他了。 一声都没喊出来,他栽倒在江里。 第二个船夫冲了出来,连裤子都没来得及穿,饿虎扑食一样的冲向青衣人。 微微一个侧步,闪过了船夫的扑打,再抬脚踢碎他的蛋。 船夫双手捂着要命的宝贝,连天哀嚎。 “你已经是个废人了,不死也不中用了。” 青衣人跟到近前,补上一脚,将他也踢入江里。 接连两招,他杀了两个人。 其他的船夫虽然冲出来了,却再也不敢动手了,几个头同时磕在甲板,嘴里呼喊着大侠饶命。 “大侠这两个字,也配从你们的狗嘴里说出来?” 越是求饶,青衣人越是下手无情。 横扫竹箫,隔空点了船夫们的死穴。 一个个儿都像死鱼一般的翻了白眼儿。 青衣人料理了所有恶人,单手遮住眼睛,寻着哭声,踏步船仓。 “在下来晚了,让姑娘们受苦了。” 姑娘们掩住自己白玉般的身体,盈盈向他跪倒。 他始终守礼,不肯放下遮目的手掌,恨恨一声:“有几个恶徒死在甲板上,姑娘们要是想出气,在下现在就去一寸一寸的割下他们的皮肉。” 都是些十几岁的小姑娘,谁敢想像这种血腥的画面? 纷纷哭谢过大侠的恩情,姑娘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唉,姑娘们都是菩萨心肠。”青衣人重重的一叹:“就留这些恶徒全尸,扔到河里去喂王八。” 他转身走出船仓,将甲板上的死人一个一个的踢到江里。 待甲板清明时,注满内力,扬起箫音。 只凭一曲箫声,便调转了船头,破浪而去。 待远离了杀人处,他走到船仓边,轻轻一声:“姑娘们稍稍安定后,请告知在下你们的家乡,在下不才,愿送姑娘们一一回家。” 这份心意,足以感动苍天。 姑娘们又哭,这次是喜极而泣。 老天有眼,竟派下神仙来救命了。 暴雨不停,青衣人立在船尾。 他已被浇得冰冷,无论姑娘们怎么恳求,始终不肯踏入船仓半步。 他不但是个大侠,还是个谦谦君子。 在送第一个姑娘回到村子里时,村保带着所有的村民下跪,死死攥住青衣人的手,老泪纵横:“壮士千万留下名号,我全村要给壮士建个祠堂,以谢壮士的大恩大德。” 百姓动情,青衣人也几分凄怆,长声一叹:“我恨自己没有千手千眼,竟然让姑娘在命里有此一劫,哪里有脸留下姓名?” 姑娘抬起头来,星眸哭肿,莺莺一句:“壮士若不肯留名让我每日叩拜,我唯有死在壮士面前,以谢恩情。” 姑娘的语音轻轻,姑娘的语意绝决。 为免再造人间惨剧,青衣人不得不苦叹一声:“在下是无用之人,闫箫寐。” 村里要杀猪宰羊,以谢大侠的送女之恩,大侠婉拒:“船上还有几十个姑娘要送,他日功成圆满时,我必再来讨这杯酒喝。” 他展开轻功,踏风远去,再惹村民们叩拜送别。 听说,船上的姑娘,被他一一送回了家。 闫箫寐不再是扬州人,而是武林中人。 已经说过了第二件事,若你还不服气他是天地间唯一的大侠。 我再跟你说说第三件事。 ------------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一曲杀人 送花人? 一群败类,糟蹋了这个名字。 闫箫寐下船后的第一个誓言,铲除送花人。 无名小镇,夏夜。 已近子时,人们早已进入梦乡。 主街是一条青石路,两侧的各家店铺都上了门板。 唯有一家,透着微微灯火,飘着徐徐酒香。 这是一个吃夜食的地方。 只卖四种东西,大碗面,咸花生,猪蹄花,还有酒。 面是粘在一起的,花生咸得像从盐缸里刚捞出来。 蹄花酱得黝黑,也不知道放了多久。 唯独酒是好酒。 就算酒是劣酒,也依然会有生意上门。 因为想吃夜食的人,在这个小镇里,没有其他选择。 胡麻子吃了三大碗面,啃了六盘子蹄花,喝了八壶酒。 豁嘴子只吃了半碗面,喝了两盅酒。 也对,胡麻子是铁塔一样的粗壮,豁嘴子是猴子一样的瘦小。 “能喝酒的人,家伙才够硬!”胡麻子又喊小二哥送来第九壶酒。 他又开始啃第七盘蹄花。 “但吃太多的人,却撑不了太久。”豁嘴子轻轻呷了一口酒,这是他的第三盅。 胡麻子一阵狂笑,也不管吵没吵到其他桌的客人。 狂笑过后,他猛灌自己一口酒,说起了浪事:“兄弟说得有理,有一次,我吃了十二只鸡,事儿办到一半的时候,从嘴里喷出一堆肉糊,粘了小娘儿们一脸,我自己都觉得恶心,当时家伙就软了,活活没做成好事。” 听过了丑事,两个相视几笑,豁嘴子一声长叹:“撑得久有乐趣,也有苦恼,三天三夜出不来的滋味,你试过吗?” “三天三夜?”胡麻子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那小娘儿们就陪着你,一直没睡?” 再品一口酒,豁嘴子摇了摇头:“她不陪也得陪,我向来只玩死人。” 又是几阵狂笑,也不知道笑些什么。 其他酒客纷纷摇头,这两人,酒喝多了,尽谈些丑事,又胡乱吹牛。 笑得正欢时,酒馆外踏进来一个人。 一袭青衣,腰里拴着一支竹箫。 他没说半个字,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因为他与生俱来的气势。 轻轻坐下时,小哥已经送上一碟咸花生,一盘猪蹄花,一大碗面,还有一壶酒。 反正店里只卖这四样东西,每个客人来了也都点足这四样东西。 青衣人轻斟一盅酒,徐徐饮下。 他眉目不抬,偏得了所有人的眼光。 胡麻子不服气,老子说话声音快顶破了天,也没见其他人正眼瞧瞧,他凭得什么? “朋友!”胡麻子对青衣人大声呼喝,嘴角狞笑:“敢不敢过来和爷儿们一起喝一杯?” 听了胡麻子的狂言,青衣人依旧低眉自饮,轻轻一声:“我不喝别人的酒。” “小二!”胡麻子重重的拍了桌子,震得碗碟儿叮当。 随手摸出十几个铜钱,向柜台打了过去。 铜钱没有绳索相连,却一个挨着一个,似乎排好了队,慢慢落上台面儿。 能将铜钱儿打成一串儿,无非就是个暗器手法,也并不值得人惊诧。 但这些铜钱儿去势极慢,似乎有线提着,足见胡麻子的内力深厚,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 露了一手绝活,胡麻子转头对小二哥轻轻一笑:“这位朋友的桌面儿,我请了。” 小二哥点了头,将铜钱儿收到掌心里。 见他收了钱,胡麻子笑得猖狂,直问青衣人:“你说不喝别人的酒,爷儿们偏让你喝上我的酒,有本事,把刚才喝得那两杯吐出来。” 先亮了手内功,再说句话里藏刀,胡麻子是存心找茬儿。 其他食客怕此地立即就要有了是非,匆匆放下饭钱,寻路去了。 青衣人没吐酒,反倒又喝了一杯,摘下手里的竹箫,慢慢低声:“喝进去的酒,我从来不会吐,但我也不欠别人的酒钱,唯有赠君一曲洞箫,两厢抵消。” 想必这人看过我的手上功夫,心底已经怕了,不但不狂,还要给老子吹个曲儿听。 胡麻子心里得意,笑得更狂:“如果吹得好,爷儿们还有赏钱。” 箫在唇边,袅袅徐徐。 第一个音响起,已震荡了胡麻子的心肺。 音律快时,胡麻子的心就跳得快。 音律慢时,胡麻子的心几乎不动。 几个婉转过后,胡麻子已经七窍流血。 箫音渐行渐细,到最后,几乎细而不闻。 妙曲终了时,胡麻子的心也不跳了,整个人仍坐在椅子上,死相凄惨。 “这是专为朋友所练的内功所奏,愿朋友受用。” 青衣人收起竹箫,淡淡一句,继续饮酒。 豁嘴子刚刚被这首曲子的曼妙吸引,只顾看着青衣人的十指灵动。 再转头向胡麻子举杯时,发现他已经死了。 一曲杀人,这青衣人是谁? 豁嘴子摸出暗器,打算先发制人。 喝过了酒,轻轻放下酒杯,依旧低眉不视,唇角微动:“写下卖花人的名册。” 他一语道破豁嘴子的身份,惹得豁嘴子扬手就打。 暗器却打不出去了,因为豁嘴子的手已被冻僵了。 两只手,由紫变黑。 是刚才他的轻轻一句,带了绝顶高手的内功,凝住了豁嘴子的两手鲜血。 “杀了我,你永远不知道卖花人还有谁!” 已知噩运难逃,豁嘴子在做最后的挣扎。 “你和店小二,我留一个就够用。” 青衣人终于转过头,目光如冰。 小二哥吓得急忙跪下,连连求饶:“客官,酒菜我都上了,可没有一点怠慢呀。” “何必说谎?”青衣人淡淡一笑:“若是你刚才收钱时,能像其他食客一样惊诧铜钱儿上的内功,这句谎话也许管用,可你却犹如司空见惯,不免露了相。” 他明明没抬头看人,却能知道所有。 “别废话,和他拼了!”豁嘴子对小二哥招呼一声,凌空递出三脚,直取青衣人的头、胸、腹。 青衣人纹丝未动,豁嘴子却从半空中硬生生的摔了下来。 他趴在地上,背后被人打满了铜钱儿。 豁嘴子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死在店小二的手下。 打死了豁嘴子,店小二也不说话,匆匆摸出柜里的账本墨笔,挥挥洒洒写满几篇名字。 青衣人伸出手,店小二连滚带爬的将账本交到青衣人的手里。 在接过名册时,青衣人的小指在店小二的手腕上轻轻一勾。 鲜血喷了出来,高不见顶,溅满了房梁。 用手去捂,毫无作用。 店小二恨恨一声:“你明明说过饶我性命。” 缓缓起身,青衣人拿了名册,步向店外。 “我只说留下一个,并未说留下的那个能活。” 浑身冰冷,软软倒下,店小二对着青衣背影狠狠咒骂:“留下名字,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青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的最后一句话顺着风儿飘进了屋:“我是卖花人的煞星,闫箫寐。” ------------ 第二百四十五章 六口棺材 夏夜箫声徐徐,震荡了中原武林。 箫音奏遍了南北各省,也从炎夏来了寒冬。 每一次,箫声过后,必有惨叫。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直到大侠发了英雄帖,召集武林好汉。 大侠当然就是闫箫寐。 英雄会的地点在寒雪江面上。 冰冻三尺,已不能行舟。 大侠却为英雄们准备了船只。 当英雄们踏上了船时,箫声遥遥响起。 丝竹曲愁,奏不出人间悲苦。 箫音高亢时,三尺冰面嘎啦啦几声巨响。 响声过后,寒江解封。 以箫声破冰,这种内力,只有大侠才配有。 英雄们赞叹时,箫音已至。 大侠孤立船首,奏箫荡波。 大侠引来了六只船。 六只船上,尽是些半死不活的残废。 残废们都被跺了手脚,剜去双眼,割了舌头,只剩下耳朵能听。 大侠的衣衫烈烈,被划了数条口子。 浑身被血浸透,分不清是大侠的血,还是残废们的血。 船阵已至,大侠朗声:“在下不才,幸不辱命,以夏冬之功,擒获卖花人。” 此语一出,英雄大惊,大侠竟然以一身之力,铲除了武林败类。 难道这六只船上的残废,全都是卖花人? 惊叹之余,群雄隔船大吼:“大侠,不能让狗贼们死得太痛快,多赐给他们一些零碎!” 江面荡漾,呼应着武林的激昂。 长叹过后,一声沉痛:“多谢英雄们的助阵,今日不才要大开杀戒!” 话音一落,大侠出手如电。 只见血衣飘飘,只闻惨声剧烈。 残废们被一个一个丢入寒江水中。 没了手脚,不能行水。 就算残废们中有水性过人的,也不免要被冷水刺骨的寒江冻死。 眼见恶人遭了报应,英雄们叫好声连天。 一时间,风起雪飘,热血感动了天地。 残血染寒江,岩冰镇恶鬼。 人间有报应,只争早与迟。 当扔下最后一个残废时,世间不再有卖花人。 大侠仰天大吼:“今日闫箫寐共诛杀恶人一百零七人,众位英雄只是见证,所有杀孽由我一人承担!” 吼过了天,再吼江面。 “恶徒们听真,若要化身厉鬼,找人寻仇,只找我闫箫寐一人!” 吼声未落,他将竹箫抛入寒江,几声冷笑:“尔等皆死于这支箫,现将此箫沉入江底,尔等有怨时,看着此箫,反省前生罪恶吧。” 三句话过后,掌声雷动。 英雄们纷纷取出兵刃,敲打船舷,铁器声震天。 夜半丝箫,恶人不寐。 随着闫箫寐将竹箫沉入江底,这句话,已经是一个传说了。 自此后,大侠只有空空两掌,一身血衣。 天地间,唯有闫箫寐才配穿一身血衣。 因为他是天地间唯一的大侠。 听过了大侠做的三件事,若你还不承认他是大侠。 我只能说,你不是江湖中人,你不配再听大侠的故事。 扬州城,今日恰逢大集。 村落里的百姓,天不亮就推了农货进城,要赶着人少的时候,抢一个好摊位。 随着日头渐高,集市上越来越热闹。 货挨着货,人挤着人。 本来一片拥挤,连走路都困难。 人们却宁可挨着挤,也要闪开一条路。 因为六口棺材。 有人牵了六架马车进城,每架马车上都载着一口棺材。 一大早晨的,没人愿意和棺材碰一碰,省得晦气。 牵马车的人一身白袍,巾纶是白的,靴子是白的,连手里的羽扇都是白的。 虽然没穿麻衣孝袍,但这一身素白,和这六口棺材倒是挺配。 他轻摇羽扇,走在马车前面。 面色悠闲,步态也悠闲。 哪有一点大丧之下的悲苦模样? 他的马儿倒也听话,一路随着他走到城街深处。 路过之处,毫无阻碍。 再不谦让的人,也不愿意和棺材计较。 一直走到同顺客栈的店门口,他终于停了脚步。 因为他看中了同顺客栈的大院子。 这个院子,至少能放下三十口棺材。 见他停了脚步,两个小二哥急忙跑了出来。 嘴里是连声的客气:“大爷,求您抬抬脚儿,换一家吧,小店客房满了。” 做买卖的,谁都不愿意与丧事沾边儿。 遭遇了店家的驱赶,白衣人不恼反笑。 不急不徐的从袖子里抓出五锭金子,每人手里先塞上两锭,轻轻一声:“这是见面礼。” 用金子会小钞!两锭! 我滴妈呀,就算是皇帝佬儿也没有这么大的手笔吧? 小二哥的嘴已经咧到了后脑勺儿,几乎想给他跪下了。 “大爷,里边请!”小二哥勤快的用毛巾板给白衣人掸着身上的尘土。 “大爷,上等酒席一桌儿,我们哥俩儿请您了。”另一位小二哥上来就搀住白衣人,像奴才伺候主子一样。 手里还有一锭金子,白衣人坐下后,随手将金子抛向柜台。 掌柜的不明所以,接过金子时,听白衣人淡淡一声:“这是给你的见面礼,住店的费用另算。” 揣起了金子,掌柜的看清了店小二们心花怒放的模样,心里一声长叹:早知道棺材主这么大方,不如刚才自己去迎门了。 最大方的人,一定能得到最热情的服务。 上等的茶水漱口,最新鲜的食材入菜,顶尖的美酒相伴。 就连白衣人的马儿,都吃到了最好的草料。 白衣人菜吃得不多,酒得不少,享受得似乎已醉。 在他慢慢品酒时,小二哥苦着脸凑到他的身边。 抹着满头的汗,小二哥几乎求饶:“大爷,我前前后后找了十几个力夫,可是棺材实在太重了,如果人再多的话,就没地方下手搬了,这该怎么办?” 慢条斯理的放下酒杯,白衣人摇头晃脑的得意:“十几个人是搬不动那几口棺材的,就算再加十几个人依然搬不动。” 一口棺材,就算是上好的木料打造,能有多沉? 再加棺材里躺着一个人,又能沉到哪去? 除非,棺材里装的不是人。 那又装得什么? 正在小二哥挠头时,白衣人提壶对嘴,饮了一大口酒。 他声音明朗,酒馆里所有人都听得到:“知道棺材为什么这么重吗?因为每个棺材里都塞满了金子。” 六口棺材里全是金子? 若他说得是真的,这些金子能买下十座扬州城。 白衣人摇摇晃晃起身,拍上小二哥的肩头:“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吹牛?” 小二哥当然以为他在吹牛,却又不敢说出来,只能唯唯诺诺。 “把金子先掏出来,等摆好了空棺材再放进去,这不就能搬得动了吗?” 这确实是个办法,可是,哪个人敢让这么多的金子现世,难道不怕贼人惦记吗? 可白衣人偏偏不怕,他已经醉了,身子架在小二哥的肩上,轻轻几笑:“跟我走,我带你去见识见识棺材里的金子。” ------------ 第二百四十六章 麻袋 金子,各种各样的金子。 金豆子,金锭子,金块子,堆了一地。 这只是一口棺材里的金子而已。 大白天的,已经把诺大个院子映成了金色。 除了不断喝酒的白衣人,所有人的下巴都坠到了地上。 没了金子的棺材已不再很重了,力夫们轻轻松松的把棺材搬到院子里面。 然后,再将成捧成捧的金子摆回到棺材里。 这一切,都是在院子外面做的。 明明晃晃的金子就摊在地上,惹得路人也走不动路了,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小二哥怕招来贼人,本来有心挡住这些金子,可是人群已经围了好几层,挡也没用了。 白衣人似乎不知世间险恶,不但不担心金子被哄抢,反倒满脸得意。 如法炮制,接连六口棺材的金子,都被一一掏出来。 棺材进了院子后,再被一一塞回去。 人人都喜欢金子,但是搬金子也挺累的。 十几个力夫早就汗流浃背了。 在要推上第六口棺材盖儿的时候,白衣人突然阻拦。 他早就面红耳赤了,再饮几口酒下肚,他对力夫们说:“一人伸一只手,到棺材里抓一把金子,这是你们的报酬。” 不仅仅是力夫,所有人,所有人都呆了。 金子随便抓? 这不是慷慨,这是冤大头! “来,来,来,排好队。”白衣人指挥起力工。 力工乖乖的听话,不吵不闹。 当然了,谁要是给我发金子,我也一定听他的话。 “别抓金豆子,金豆子容易掉出来。”他一脸醉笑,居然和力夫们说起了经验:“也别抓金块子,因为根本抓不了几块。” 他爬上旁边的棺材,坐在上面,对力夫认真的说:“一定要抓金锭子,不但抓得多,还不容易掉出来。” 他不但分金子,好像还怕少分了金子。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力夫们一个挨一个的伸出大手,恨不能撑破手掌,也要抓出最多的金子。 一人抓了一大把,纷纷都往怀里塞。 穷人的膝盖很贫贱,全部给白衣人下了跪。 在要走出院子时,听到白衣人高喊一声:“明天一早你们再回来,帮我把棺材搬上马车,每人可得两把金子!” 这一声喊过,力夫们又纷纷回来,十几个头再次磕在地上:“大爷,今晚我们不走了,帮大爷看着这些金子,保管一个金豆子也少不了。” “好,好,好。”白衣人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跳下了棺材,又拍了拍棺材盖子,对力夫们满嘴嬉笑:“一个棺材上面睡两个。” 有财神爷的命令,力夫们立即爬起来,大白天的就趴上了棺材盖子。 活人睡在棺材上,千古难见。 不过,就算再奇怪的事,发生在这里,也不显得那么怪了。 还有什么能比平白无故给人分金子更怪的呢? 力夫们都趴稳了,有的棺材盖儿上睡了三四个人。 白衣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招手引来了小二哥。 将身子又架在他身上,哈哈几声大笑:“小二哥儿,忙前忙后的,你最辛苦,明天早晨告别时,我让你抱一怀金子,能抱多少,就全看你的本事了。” 真是恨不得将他当祖宗一样的供起来。 要不是白衣人实在比小二哥高太多了,小二哥几乎都想把他抱上楼了。 明月高悬,白衣人睡得口水横流。 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院子里的六口棺材。 也对,棺材盖儿上都睡着人呢。 这毕竟是扬州城的街市,歹人也不敢名目张胆吧? 可是,明天呢? 明天他要带着六棺材金子启程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扬州城。 消息没有翅膀,却飞得比鸟儿还快。 传遍了扬州城也不算什么,还传遍了扬州城八方的绿林。 天刚亮,小二哥早早的就候在门口儿。 听到房间里传出了动静,急急忙忙跑到后厨,盛了一盅熬了一宿的鱼汤。 当鱼汤平平稳稳的摆在白衣人的桌子上时,小二哥的手已经烫得红通通的了。 “这是给大爷漱口用的。” 小二哥简直不知道该用怎么一副笑容,才能讨白衣人一些欢心。 今天他特意穿了一件大袍子,为得是等下怀里能多抱点金子。 这一怀金子抱下去,再也不用被人称作小二哥了,估计住进大宅子后,会被人称作二爷吧? 他的这点小心思,被白衣人一眼看穿。 轻轻喝了一口鱼汤,鲜美至极。 回味之时,白衣人指了指小二哥的大袍子,轻轻一句:“我想了想,让你去抱一怀金子,确实太辛苦了些,干脆,你这件袍子能装下多少金子,我就送给你多少金子。” 一句话说完,感动的小二哥几乎泪水横流,怯怯的问一句:“我能再换一件衣服吗?” “可以。”白衣人放下半盅鱼汤,淡淡一笑:“把早饭和酒送到我的房间里来,你去换一件麻袋穿穿。” 早饭摆了一大桌子,是上等的席面儿。 好酒堆了几大坛,不开泥封就能闻到香味儿。 还有,小二哥果然穿了一件麻袋。 斯斯文文的吃了几口菜,白衣人蹬靴下楼。 按他的吩咐,小二哥给他带上了全部的酒。 一见白衣人现身在院子里,力夫们立即一副精神奕奕。 开工,套马,搬棺材。 在干活儿的时候,院子外面又围了几层看热闹的人。 毕竟,这个白衣人走后,再也没有机会能一次看到这么多的金子。 白衣人绝不食言,力夫们每人得了两把金子,赏给了小二哥一麻袋。 他提着酒坛,始终不停口,在跳上第一架马车的时候,人已熏醉。 用羽扇驱走酒气,策马扬尘,穿过了扬州城,来到了郊外。 一片风清云淡,是难得的好秋景。 白衣人背靠着棺材,已经有些不胜酒力了,堪堪入睡。 好梦总不长,屁股下面一阵颠簸,摇醒了醉梦人。 当白衣人再睁开眼时,六口棺材已经到了一片林子里面了。 林子里旋起阵阵凉气,吹醒了白衣人的酒醉。 四周看看,一片寂静,只有稀疏的树干,也不知道走没走错方向。 “我滴妈呀,听说林子里多有土匪,不会这么巧被我遇上吧。” 喃喃自语时,他又提起了酒坛。 嘴唇刚挨到了坛子边,突然听到林子上头一声笑谈:“大爷不是土匪,是索命的无常,既要钱,又杀人!” ------------ 第二百四十七章 陪葬 扬州边野,密林险要处。 光天化日时,凭空有人自报家门,说是索命的无常。 押着六口棺材的白衣人淡淡苦笑。 阴曹一共两个无常,一个被困北冥雪山,一个八方瞎忙。 这位无常,又是哪位呢? 听过了字号,白衣人毫不畏惧,神色更加清淡,提坛饮酒时,再进几分潇洒。 狞笑声过后,又打了一声响哨。 无声无息间,林子里突然现出七个身影。 七个人,走路没有声音,这是上等的轻功。 能练就一身上等的轻功,除了要吃过常人不能吃得苦,还要有先天的资质。 如果一个人,先天骨骼粗重,他再怎么吃苦,也练不成上等的轻功。 有一身上等的轻功,也不足以令人惊讶。 武林中,小有名气的人,哪个不会呢? 这七个人却令人惊讶,不是因为他们都有一身上等的轻功,而是因为他们的动作完全一致,步伐完全一致。 每走一步,都像是一个人在走一样。 就连七胞胎也做不到这点,何况,这世间又哪有七胞胎呢? “所以,你们七个,都是索命的无常?” 白衣人依旧不放下酒坛。 难道他已经醉得不知道害怕了? 他们拔出了剑,七把剑,一个声音。 “留下棺材。” 七个人同时说话,好像只听见一个人在说。 “棺材也抢?” 白衣人有些不可置信,看来他不知道,昨天在扬州城里大分金子的消息,早已传遍了绿林。 “留下棺材。” 七个声音捋成一条线,说了第二次一模一样的话。 通常,绿林的人,不会跟你说第三次一模一样的话。 如果一定要说,只会用手中的剑和你说。 “能不能等我把酒卸下来?” 这是白衣人的请求,他似乎已经认命了。 七个人不再说话,目光冰寒,看着白衣人慢慢卸酒。 一坛接一坛,一共八坛酒,整整齐齐的码在树下。 白衣人坐在酒坛上,轻摇羽扇,比了个请的手势。 他已任由这七个人去牵马车,提坛饮酒时,醉醉一声:“七个人,只有六口棺材,该怎么分呢?” 七个人同时冷笑,笑白衣人的离间小计,根本不值一提。 冷剑回鞘,七个人跃向马车。 凌到半空中时,七个人同时发出一声惨呼,重重的跌到地上。 他们死了,死得同样整齐,死得同样糊涂。 每人咽喉上一个细小的伤口,甚至连血都来不及流出来。 唉―― 白衣人重重一叹,酒坛轻斜,为七个人祭上一口送行酒。 “你们以为我说七个人分六口棺材,是指分棺材里的金子?”白衣人饮过酒,摇了摇头,轻笑之余,淡淡一声:“我是说,七个人,该怎么躺六口棺材呢?” “朋友好耳力!” 凭空一声赞,飘飘落下一个大汉。 他体魄巨大,不该有一身绝世轻功,可他偏偏就有。 常人练到他这种程度,已经可以踏浪而歌,如妖如仙了。 大汉空空素手,一部好钢须。 任何宽衣大袍,穿在他的身上,都遮不住他如铁塔般的身躯,如山丘般的肌肉。 “我耳力好有什么用?”白衣人满脸无奈:“可惜他们七个人的耳力不济,否则,我边饮酒,边能看到一场好戏。” “从头到尾就没有好戏。”大汉狂笑:“他们七个,在我手底下,连一招都走不过去。” “如果他们的剑不还鞘,也许还有出剑的机会。” “没有也许。”大汉赢了,所以他说得一切都是真理。 唉―― 又一声叹息过,白衣人豪饮一口:“无论如何,你该尊重你的对手,否则,杀七个脓包,你也没什么可光彩的。” 大汉似乎善谈,也不急着去抢棺材,笑得更加得意:“他们七个,在我眼里,就是脓包,可在江湖中,也有响当当的名号。” “哦?”白衣人轻轻一笑:“我不是江湖中人,所以不知者不罪,若这七个人真有些来头,该再敬一壶酒,送他们好好上路。” 说话间,白衣人将手中酒坛里的残酒,全倒在了树下。 又开了一坛新酒,香浓四溢。 “喜怒哀惧爱恶欲,这七个人是七情无常。”既然白衣人不懂江湖,大汉也有好耐性,竟然为他介绍起来:“江湖有两个无常,一个是七情无常,一个是六欲无常。” “七情无常?喜无常,怒无常?”白衣人点了点头,喃喃一句:“其实,唯有哀无常的名号,此时才真正应景。” 打了个酒嗝,白衣人继续自灌:“可惜,可惜,如果今天来的是六欲无常,棺材就够分了。” 大汉冷笑,不再言语。 少了聊天的人,白衣人的嘴里依然不闲着,仔细想过,反问大汉:“我只听说过黑白无常,江湖中也有他们的传说吗?” 狂笑一阵儿,大汉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无趣,随口一声:“黑白无常?不过是老太太吓唬小孩儿的瞎话儿而已,只是个笑话。” 笑话?如果大汉真的见识过了黑白无常的手段,不知道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既然他说是笑话,白衣人也笑了,笑得流出了眼泪,喝足了十几口酒,才压住他的笑声。 冷冷等着他的笑音结束,大汉沉沉一句:“如果朋友肯行个方便,某家感激不尽。” 六口棺材的金银,已随他取拿,他还要什么方便? “棺材归你了。”白衣人摆了摆手,潇洒大方。 “除了棺材,我还要朋友的命。” 他说的风轻云淡,好像在向白衣人讨一件不要紧的东西。 “不行,不行,我送你棺材,你还想杀我?”白衣人好像又听到一个笑话,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如果就这么被你杀了,我是不是太冤枉了一些?” “不冤,不冤。”大汉学着白衣人的语气,嘴角狞笑:“为了朋友的六口棺材,昨夜绿林已经死了三十八个人,加上七情无常,一共四十五人。” 都说绿林出豪杰,没想到,为争几两金子,竟然已经卑鄙到这种地步。 “如果再加上我,一共四十六条人命。”白衣人点了点头,长声一叹:“四六得十,即满又顺,这个数字,倒是很吉利。” “有四十五条人命,给朋友陪葬,朋友觉得还冤吗?” 这么多人陪葬,世间只有皇帝佬儿才有这种威仪。 沉声逼问下,白衣人只能点头:“不冤,不冤。” “朋友好气量!”大汉赞了一声,紧紧相逼:“是朋友自己动手,还是某家送朋友上路?” 听了大汉的苦苦相逼,白衣人堪堪起身,再喝浓酒,笑音反问:“七情无常不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他们死了也活该,可你知不知道后面还有两句话?” “哪两句?” “毒蛇盘踞,雄鹰在天。” ------------ 第二百四十八章 你别废话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毒蛇盘踞,雄鹰在天。 这似乎是在旧时茶摊地发生过的事情。 难道今天再要重演? 听过了白衣人的后两句,大汉几声大笑:“朋友所言之意,我已经听懂了,四十五条人命是蝉,七情无常是螳螂,我是黄雀,可谁又是毒蛇呢?” “你以为林子里只埋伏了你自己?” 话音飘飘,衣衫飘飘,林子里又跃出十几个人影。 人影站在大汉身后,拔出冷剑。 厉剑凌风,发出哨音,无一不是极品好剑。 有十几把剑在背后,大汉不但不回头,更是仰天长笑。 “我懂了。” 看了这副阵仗,白衣人垂下了气势,软软一句:“今天不巧,黄雀,毒蛇与雄鹰,竟然是一路人。” “朋友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了,没了。” 喝了口壮行酒,白衣人无力的对其他人摆了摆手:“你们把棺材拿去吧,我想清静一点儿。” 人影跃上马车,不像七情无常,他们并未收起剑锋。 剑与棺材,已经一同上路了。 滚滚车轮远去,此地只剩下大汉与白衣人。 “我的闭气功,可以潜入水中七天不出。”大汉夸过了自己,再赞一声白衣人:“朋友好听力,居然能听出我伏在林子里,这双耳朵如果没了,实在是可惜。” “所以?” “所以,朋友可以把命给我了吗?” 说来说去,还是要杀人灭口。 白衣人唯有苦笑,豪饮一口,浇透衣衫。 放下酒坛时,白衣人挽起了袖子,淡淡一声:“耳朵不能杀人,但手却可以,你不该让那十几个人先走,留下自己没个帮手。” 听了白衣人的话,仔细看过了他的双手,十指修长,被酒润过,更显得白晳。 “朋友这双手,不是杀人的手。” “哦?”白衣人一声纳闷:“怎样的手,才是杀人的手?” 大汉伸出自己的手,骨节粗大,布满了老茧。 这不像是一双人手,更像是吃人夜叉的手。 看过了这双手,再看看自己的手,果然只像是提笔弄墨的手。 “无论如何,我想试试。”白衣人似乎不放弃殊死一搏。 大汉负起一只手,单手架起守势,放出狂言:“我让朋友先进三招。” 白衣人煞有其事的点了头,按比武规矩,先进了一礼。 双足较力,高举双手,一声怒喝,他冲了过去:“先看我的第一招,老猫洗脸!” 大汉不闪不躲,等着他来。 两手成勾,凑到大汉近前,胡乱刷动,好像村妇打架。 原来,所谓老猫洗脸,就是往脸上挠一挠,还以为是什么惊天招式。 大汉心底好笑,随手一拨,把白衣人丢了出去。 滚了几滚,白衣人捂着腰站了起来,吐出口中的泥沙,满声不服气:“再看我的第二招,花猫蹬腿!” 他跑到近前,居然背过身子,抬起一条腿,踢向大汉的腰眼。 将背心露给了对手,完全是武术家的大忌,白衣人却觉得自己这招有贯天彻地之势,嘴里还伴着呼嚯一声助威。 唉,他的招式,名字也可笑,动作也可笑。 如此可爱的人,大汉简直不知道该不该杀他了。 也许,当个宠物养养,会有更多乐趣。 他的脚底已到近前,大汉又是随手一推,将白衣人直接推到了树根儿下。 两次落败,白衣人依旧不气不馁,吐出嘴里的树皮渣子,提了口气:“看我第三招,野猫上树。” 报完名字,他真的开始爬树,虽然爬得笨拙,但逃命之下,真的爬得很快。 他死死抱住一根枝杈,再也不下来了。 这三招过后,大汉简直哭笑不得,还真没枉费了这三招的名字,果然尽是些三脚猫的功夫。 慢慢几步踱到树下,大汉仰头看着白衣人,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抢了先:“你别劝,我死也不下去。” “想让朋友下来,我何必劝?”大汉似乎在捉弄他,从靴子里取出一支火折子,轻轻一问:“我要是把树点着了,难道朋友还会不跳下来吗?” “你别唬我,活树有树浆,没那么容易点着。”白衣人抱着树杈,像将溺水之人,抱着稻草。 “点着也不难,抱些干柴来引火就行了。”大汉丢掉了火折子,轻轻一笑:“只是太浪费时间了。” 说过废话,大汉单掌推向树干。 这棵树有承人之力,自然不会太细短。 这一掌看上去明明是软绵绵的,推在树上却好像有排山倒海的力量。 老根爆裂的声音破土而出,大汉在掌间注入些许内力,老树迎风而倒。 死抱着树枝的白衣人被压在枝杈间。 四处有尖枝如刺,他动弹不得,简单比捆住了还结实。 “朋友能逗乐了我,真是个难得之才。”大汉摇头叹息,似乎有些不舍,无奈的对白衣人再说:“为报朋友这份情义,我出手一定很快!” 大汉折了一根残枝,随手捋去细杈,做了一根尖刺。 他目光如炬,紧紧盯住了白衣人的咽喉。 一刺下去,定要他魂飞归西。 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送白衣人轮回的尖刺,竟然在刺到一半的时候,生生断了。 大汉心里大惊,还没来得及抬目观看,突然一股罡风切到眼前。 体魄如山的大汉,竟像一片纸鸯,被罡风送到了天上。 “贼子,还不受死吗?” 凭空一声喝骂,只见血影绰绰,有人平地施出援手。 大汉一身绝世轻功,被罡风震伤时,竟能凌空转身,足尖踏了枝顶的枯叶,泄去了坠势。 他明知自己不是来人的对手,急忙将身形隐入密林中,堪堪逃命去了。 穷寇莫追,只要能救下人命就好。 来人跃近横树旁,一声重叹:“我来晚了,让朋友受了委……” “你别废话了!快他奶奶的搬树!” 来人一愣,白衣人非但不谢他的救命之恩,反倒对他大声呼喝,像喊家里的奴才一样。 愣过之后,来人随即会意,这树压得他辛苦,恐怕他已吃不住劲了,这才有违了人性。 在白衣人的叫喊下,来人有意亮了一手功夫。 单脚较力,将大树踢到半空,再纵身凌空,单掌一推。 老树破风而去,又砸断了粗树数根。 这看似简单,实则不易。 若无过人脚力,怎能将老树踢到半空? 若无绝世轻空,怎能平地拔身而起? 若无掌上罡风,怎能将老树推走? 若无过人的内力,又怎能借力打力,再砸断其他的粗树? 飘飘落下时,来人脸上几分得意,我救了他的命,他又看过了我这一手,总该对我有几分尊重了。 “你别发愣了!快他奶奶的扶我!” 这是白衣人对来人的第二句话,声音更大,这次不像是喊奴才,更像是喊狗。 心底一阵苦涩,莫不是白衣人受了生死惊吓,已经失心疯了? 好人做到底,来人果真轻轻扶起了白衣人。 白衣人已经半身褴褛,将后背递给了来人,哎呦一声:“腰疼,给我揉揉。” 这,这。 一瞬间,来人几乎弄不清楚了,究竟是我救了他,还是他救了我? ------------ 第二百四十九章 车月国 行侠仗义,不图回报,这是仁心所为。 山野林地里,救下一条人命,被救的人不但不说半个谢字,却将救命恩人当做仆人使唤,这简直闻所未闻。 事情如果再发展下去,会不会变成东郭先生与狼? 白衣人叫苦不迭,自己撩起长衫,非得让救命恩人给他揉揉后背。 这人倒也好脾气,看到白衣人的后背略有青紫,竟然真的伸出单掌,帮他推拿起来。 白衣人被他揉得舒服,满脸喜气,语气说得很大:“念你救人有功,我封你为护护国公大臣。” 封过了人,他才想起来侧头问:“你叫什么来着?” 他终于想起问我的名号了,来人拱手谦声:“在下闫箫寐。” “别停,接着揉!” 白衣人又在发号施令,来人急忙收起拱手,又帮他推拿。 闫箫寐,世间唯一的大侠,恐怕也只有他能受白衣人这份委屈。 因为大侠就是榜样,只能有江湖道义,不能乱发脾气。 又享受了一阵他的推拿,白衣人舒服的哼唧了几声,放下了衣衫。 他转过身来时,纳闷的看着闫箫寐:“我刚刚封了你护护国公大臣,你怎么不跪下谢恩?” 他被闫箫寐救下性命,不但不跪闫箫寐,却让闫箫寐下跪,这是谁家的规矩? 他能随口封一个护国公大臣?难道还能是皇帝不成? 简直疯言疯语! 淡淡一笑,闫箫寐只把他当一个疯人,轻叹一声:“闫箫寐只是一介江湖人,怕是难担得起护国公大臣这个号头。” “什么护国公?是护护国公!”白衣人摇头叹息,上下打量了一下闫箫寐,轻轻一声:“看着也不老呀,居然耳朵已经沉了。” “如在下所说,在下只是一介江湖人,不懂朝廷的封号,万望兄……” “我是护国公,你刚刚护了我,所以是护护国公。”白衣人打断了闫箫寐的谦声,再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也不老呀,居然脑子已经不灵光了。” 几次被他不屑,就算是再好的脾气,也难免面有不悦。 大侠不能面有不悦,却话里有话,挑战白衣人一句:“敢问护国公大人出行,为何不带随从?” “秘密行事,秘密行事!”白衣人第三次叹了气,仿佛在笑闫箫寐无知:“况且,我一身盖世武功,如果带了随从,是他们保护我,还是我保护他们?” 盖世武功?然后,被压在树下,任人宰杀? 强强忍住笑意,闫箫寐淡淡一声:“大人的武功,在下佩服至极。” “咦?听你话里藏笑,是瞧不起我的功夫吗?”白衣人哼了一声,满嘴不屑:“你是不是真以为我打不过刚才那个废物?” 闫箫寐不再说话,似乎默认。 “我肩负车月国复国之命,怎能和一个劫匪……” 白衣人脱口而出,正为自己方才的狼狈辩解。 谁知,话到一半,他突然掩住了嘴:“说多了,说多了。” 车月国?远在西域,虽然国土不大,听闻有珍宝无数。 白衣人蓦然止住话头,闫箫寐趁此机会追问:“方才那人是劫匪?可曾劫了大人的什么东西?” “六车金子,不值一提。” 他回得无所谓然,闫箫寐却立即大惊:“如此大的一笔数目,怎能任由歹人得去?在下不才,在江湖上还有几个朋友,定要召集英雄们,为大人讨回……” “都说了不值一提,哪那么多啰嗦?” 清了清嗓音,白衣人立即再对闫箫寐说:“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名字,等我按藏宝图找到了复国宝藏,再来招你入朝。” 他说完话,转身就走。 藏宝图?复国宝藏? 如果按他所说,那六车金子,确实不值一提了。 在心下思量过,闫箫寐纵步跟上,与白衣人并肩而行:“大人如果肩负复国使命,怎能一人独闯山野?” “我有盖世武功,怕什么?” 他又提盖世武功,连推树之力都没有。 “常言说,双拳难敌四手,就算大人能一个打一百个,如果来了一千个,又该怎么办呢?” 闫箫寐的问题很直接,也很有效。 莫说没有人能打一千个,就算能打一千人,累也要累死了。 听他这样问,白衣人站下了脚步,语音沉沉:“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又能怎么办呢?” 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闫箫寐点了点头:“如在下刚才所说,在下在江湖上小有朋友,可以约几个帮手陪同大人。” 刚说过了这条计策,闫箫寐随即自己摇头,又说出顾虑:“不过,人多嘴杂,怕又走漏了消息。” “嗯,你考虑的很周到。”白衣人终于接连两次给了闫箫寐好脸色。 “如果大人觉得在下的功夫还看得过去,我愿助大人完成复国大业。” 闫箫寐说得郑重其事,惹来白衣人皱眉打量。 “咦?你不是说江湖人不愿意当人臣吗?” “行侠仗义乃我辈之天命。” 他说得义薄云天,招来白衣人点头赞许。 “难得你有这份义气,这张藏宝图就交于你保管。”白衣人说着话,从腰里摸出一张牛皮,递到闫箫寐手上。 藏有复国宝藏的藏宝图,他尽然如此轻易的交到闫箫寐手下,而他,并不知道闫箫寐是天地间唯一的大侠。 接过牛皮,闫箫寐看也不看,将它塞进腰带里,对白衣人点了头:“定不负大人所托。” 白衣人又迈步前行,闫箫寐紧随其后。 行路间,白衣人随口一问:“你身上带钱没有?” “大人急着用钱?” “废话!我刚刚被人抢了,呆会咱们还得吃饭,晚上还得住店,哪样不需要钱?” 讨好招来他怨言,闫箫寐淡淡一笑:“大人放心,有我在旁,吃饭,住店,都不需要钱。” “难道你比土匪还可怕?没人敢收你的账?” 听白衣人这样问,闫箫寐挺起胸膛:“只因江湖朋友肯给面子,叫我一声大侠。” 看他那副得意的模样,白衣人仰头大笑:“你一身破衣服,花里胡哨的全是血,身上连把配剑也没有,还大侠?吹吧!” 闫箫寐笑而不语。 他是车月国的家臣,哪知道中原江湖的事? 江湖中,只有大侠才配穿一身血衣,只有大侠才配用空空两掌退敌。 不知道也没关系,等到了前面的县城,定要让你见识见识大侠的风采。 ------------ 第二百五十章 拜把子 秋高气爽,正是行脚的好天气。 行了小半日的路程,大人和大侠终于进入了县镇。 晌午时分,到了饥肠辘辘的难耐时刻。 大人既然是护国公,当然权高位重。 权高位重的人,应该步步坐桥,顿顿佳肴,怎能受得了江湖苦? 所以,大人一进入县镇就立即问大侠:“你身上有多少钱?咱们能吃得起多大的馆子?” 大侠没说半个字,引大人来到了一座两层楼高的馆子。 在扬州城边落的小县镇,两屋楼高的馆子,已经是最奢华的馆子了。 两人迈步酒楼,一个一身血衣,一个半身褴褛。 小二哥懒懒的搭着毛巾板儿,连步子都懒得迈,松松问了句:“两位小哥,有面条白饭,碎茶咸菜。” 看人下菜碟儿,说得就是这种人。 称呼这两个人为小哥,不叫他们大爷,已经是摆明了看不起他们。 实际上,没赶他们走,已经算是客气得了。 面条白饭,碎茶咸菜,你听听这几样东西,已经素到一滴油都没有了。 “大侠?哈!”大人斜了闫箫寐一眼,满声不屑。 不得不说,大侠确实有大侠的肚量,所以闫箫寐没说半句为难小二哥的话。 也不得不说,大侠确实有大侠的气派,所以闫箫寐也没理小二哥,径直走上了二楼。 “小哥,二楼是吃成席的桌面儿。”小二哥扯着脖子喊,也没能拦住大侠的脚步。 大人的气派自然也不能输给大侠,甚至比大侠还淡定自若,挺胸抬头的走上二楼。 进门就是客,就算是穷客,也不能把人家给打出去。 小二哥暗叫一声倒楣,也只能懒懒得跟上二楼。 大侠挑了一个风景最好的位置,先引大人坐下。 环顾了四周后,大侠淡淡一声:“上等酒席九桌。” “九桌?”小二哥以为自己听错了,看这两个人的装束,能付出两碗面条钱,也就算刚刚好而已。 “九桌。”大侠好耐性,又重复一遍。 “小哥,你们只有两个人……” “你这堂子摆满了,也只能摆八桌,所以,我只点九桌。” 大侠说着深奥的话,小二哥更是听不懂。 抬眼看看小二疑惑的脸,大侠淡笑:“多出来的那一桌,是送给厨子、伙计的。” 八桌自用,多赏一桌,只是这么简单的一笔账。 说清楚了话,小二哥仍然不走,搓着双手,立在原地。 江湖有暗语,搓手时,就是要钱时。 大侠是江湖人,当然懂江湖的路子。 还是淡淡一声,吩咐小二哥:“劳烦小二哥跑趟腿,到镇西满客茶楼招呼一声板子刘,就说闫箫寐今日要请他喝酒。” 板子刘?不就是满客茶楼里说书打板子的艺人吗? 也只是个穷户而已,找他有什么用? 恐怕连半桌酒席钱都付不出来。 小二哥又立了一会儿,见两人都没有掏钱的意思,满心不情愿的转身下楼。 下楼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嗓子痒,还是其他的什么,重重的啐了一口。 大侠坐得安稳,大人却有点坐不住了。 “唉,连口水都没给上。”大人抱怨,白了大侠一眼,嘟嘟囊囊:“还没有我昨天拉了六口棺材进城气派。” “大人气派,不是因为六口棺材,而是因为六口棺材里装满了金子。”大侠轻轻一笑:“我没有棺材,我也没有金子,但我向大人保证,等一会儿,这里会比大人昨天还气派。” 等一会儿是多久? 一个时辰是等一会儿,半天也是等一会儿。 大人怕等得太无聊,竟然咬起了筷子。 大侠嘴里的等一会儿,绝对没到一个时辰,也许,连半个时辰都没到。 遥听马蹄踏青石,近看人群多簇拥。 还算安静的小镇街道,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大侠寻窗下望,眼底含笑。 大人寻窗下望,满脸慌张:“有很多拿着兵器的江湖客冲过来了,该不会是找你寻仇的吧?” 江湖客的腿脚好快,大人的话音刚落,已听到有人踏着楼梯的声音了。 “大侠在哪里?大侠在哪里?” 满满的都是这种呼声。 率先挤上来的人,一眼便看到了闫箫寐与白衣人。 因为二楼也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 哗啦啦跪倒一大片,各自报着字号,参见大侠。 他们绝对不会跪错,因为只有大侠才配穿一身血衣。 “诸位英雄请起,在下何等何能,敢受英雄们如此厚爱。” 大侠走出座位,满眼含泪。 前面的人跪倒了,后面的人还排在楼梯上。 有了大侠的谦让,前面的人仍然不肯起身。 一劝不起,两劝不起,三劝仍然不起。 “好,既然诸位英雄决意如此,在下唯有长跪不起,以谢英雄们的错爱。” 大侠跪倒,众人大惊。 有跪爬到近前的来扶,可是,大侠若想站着,没人能让他跪下,大侠若想跪着,谁又能扶得起来他? 一个头对磕几十个头,真情实意下,险些把楼板磕塌。 这种场面,几时能见? 看得白衣人哭笑不得,连连摇头:“这怎么像拜花堂一样?” 他的声音不大,但楼上全是江湖客,都有一副好耳力。 有几个性急的听出他的语中酸意,不免怒目相视,只是碍于大侠在场,不便发作。 大侠看了一眼大人,顺口便对江湖客们朗朗有声:“我这位朋友所言极是,今不才冒昧,敢与诸位英雄结为金兰之好,不知英雄们可肯错认在下?” 大侠要和你拜把子结兄弟? 这是江湖的恩赐! 叫好声像惊天乍雷一般,震荡了整座酒楼。 “店家,上香炉!”有人高声大吼,差点没吓破小二哥的苦胆。 酒楼也许没有香炉,但这么一堆江湖客齐聚在此,都是些说砍人就砍人的煞神,就算立即去庙里抢一个也得抢回来。 小二哥抱着香炉,爬上二楼,再见到闫箫寐的时候,几乎快哭出来了。 谁能想到这一身残袍血衣的落魄客,竟然是江湖上的大哥? 青烟袅袅时,斩了雄鸡头,喝了歃血酒。 无论年纪大小,所有人都喊大侠一声大哥,就连白胡子老道也不例外。 后厨煎炒烹炸,酒香四溢,小二哥再不敢有半分怠慢,楼上楼下跑得紧忙。 当美味佳肴上了半桌子的时候,白衣人皱眉悄悄问大侠:“今天到底谁请客?” ------------ 第二百五十一章 玉洁公主 菜是美味的,酒是浓香的,笑声是豪爽的。 八大桌,坐了百十余人,喝了几百坛酒,累得小二哥要死要活。 这还不算,听说有人已经飞鸽传书,告知大侠今日与江湖兄弟义结金兰。 扬州城周边的武林中人,有许多人正在快马加鞭,向县镇集来。 聚齐了这么热闹的场面,只因小二哥去找了满客茶楼的板子刘。 说书人的嘴,是一张神奇的嘴。 拍过了压言木,几句话带你阅尽千古,讲到精彩处又吊足了你的胃口。 收赏钱的时候,板子刘抖出了大侠要在酒楼请自己喝酒的消息。 说出这个消息,赏钱装满了几铜锣,满客茶馆瞬间人走茶凉。 世间有谁不想亲眼目睹大侠的风采? 县镇不大,只要有一个武林中人得到了消息,就是全镇的人得到了消息。 把酒言欢时,只有一个人喝得最不自在。 而这个人,却是嗜酒如命的白衣人。 因为大侠回答了他的问题:“我请客。” 他请客? 腰带空空,恐怕掏不出成锭的银子,八大桌的上等酒席,外加赏了一桌,他拿什么请? 总不会把人押在这里刷盘子吧。 最要命的是,还陆陆续续有人来,还陆陆续续的在加菜。 在白衣人食不知味的知道,闫箫寐堪堪起身。 所有人喝酒都用坛子,大侠更是如此。 高举酒坛,大侠豪气万千:“今日难得众家兄弟错爱,肯喊我一声大哥,大哥有事相求,万望众家兄弟能赏我这个面子。” “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大侠有求,一呼百应,有那性子暴烈的,更是抄起了板斧铁锤,胸膛子拍得山响:“要是为武林锄奸,大哥尽管吩咐,不敢拼命的,不是好汉!” 淡淡一笑下,再饮豪酒,大侠摇了摇头:“今日只谈我兄弟情义,不谈江湖仇事,我所求之事,这满堂酒饭钱,都须我来付,无论是谁,都别抢我的风头。” 这! “大哥!只有弟弟们孝敬哥哥的,大哥今天说这样的话,是要弟弟们的颈中鲜血吗?” 酒喝到时候了,什么义气的话说不出来? 有人重重一拍桌子,震起碗碟儿,大吼一声:“掌柜的!今天谁敢收我大哥的钱,别怪我手里的家伙不认朋友!” “好!”大侠高喝一声,不再说话。 提起手中的酒坛,倒灌下去,一口饮尽,浇透了血衣。 大侠无声胜有声,博了堂满喝彩。 众豪杰也纷纷效仿大侠,将酒坛饮干,欢声一片。 当大侠回座时,白衣人吐出嘴里的鸡骨头,斜了大侠一眼:“你真他奶奶的有办法。” 从艳阳高照喝到红日西落,说不完的情义,谈不尽的江湖。 多少人邀请大侠到家中小住,都被大侠婉拒了。 只有在酒楼为大侠与他的白衣人朋友开了两间上房,众英雄们亲耳听见大侠承诺要多住几日,这才洒泪而别。 酒楼下,江湖歌声飘遥,今日能与大侠同醉一场,是所有人的荣耀。 大侠送大人进了房,要离开之时,被大人抓住了腕子。 大人已醉得睁不开眼了,嘴中迷离:“你得保护我,和我同睡一张床,藏宝图,也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应当小心。” 两人一起卧在床上,大侠看着没醉,却睡得比大人还快。 月明亮,星稀疏。 大侠气派大,鼾声也大,可大人却不输给他。 两支鼾声交织在一起,震得窗棂作响。 其他房间如果有人住,这一夜,别想合眼了。 夜,越来越沉。 人,越睡越香。 鼾声正浓的大侠突然腰力一挺,直纵窗外,大喝一声:“小贼休走!” 这一声喊,吵醒了大人。 揉着惺忪睡眼,只见到窗棂摇晃,大侠已经人去无踪了。 大人咂了咂嘴,翻身又睡。 他似乎已经忘了,藏宝图还在大侠的身上。 夜风酒,头更疼。 自从大侠跃出窗子,大人被灌了半夜冷风。 早晨起来时,头疼欲裂,只能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叫来小二哥添茶倒水。 大人是大侠的朋友,昨天小二哥已经见识过了大侠的厉害,再来伺候的时候,恨不能先嗑个头再干活儿。 茶不再是碎茶了,是上好的普洱。 既解腻,又解酒。 半杯热茶还没喝完,小二哥又送来了早饭。 精致的点心配咸粥,真是相得益彰。 大人吃得慢条斯理,似乎已经忘了藏宝图不在他视线里这回事了。 小二哥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窗子外面又跃进来了一身血衣。 大侠单拳往桌上重重的一顿,口中一声粗叹:“贼人好轻功,我追了小半夜,竟然没跟住他!” “小毛贼到处都有。”大人只顾喝粥,满不在意:“咱们除了藏宝图,也没什么值得丢的。” “大人放心,藏宝图有我亲自看管,绝无差错。” 大人拈起一块点心,细嚼慢咽,斜眼大侠:“藏宝图,你看过没有?” 自斟自饮一杯茶,大侠摇头,以做回答。 “掏出来看看。” 大侠轻笑:“大人何必试探?既然在下知道这是复国之宝,怎会窥瞧?” 说过了诚意,大侠重重一叹,将藏宝图从腰里取出,推到大人手边,沉声一叹:“既然大人对在下如此不信任,在下也没必要淌这条混水了,告辞!” 大侠当真说走就走,去意决绝。 推开门时,听到大人轻轻一声:“就算你看过,也找不到宝藏,因为这份藏宝图,只是其中之一,并不完整。” 大侠不回头,沉沉一声:“分手在即,大人何必对我说这些?” 吃过点心,擦净了手,大人不回答大侠,再问了大侠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另一部分在谁的手里?” 对越秘密的事,人就越感兴趣。 大侠是人,大侠也不例外。 听到大人要说机密事,大侠掩好了门,凑近大人坐下,轻轻扬眉。 “在我车月国玉洁公主的手里。” 玉洁公主? 听着像个汉人女子的名字。 大侠思索过,长声萧索:“西域国情,果然与我中土不同,复国之命,竟然由公主担当。” 端碗饮尽了残粥,大人擦了擦嘴角:“复国之命,不可延误,我们即刻启,在路上,我慢慢和你说。” 大人起身时,又将牛皮地图还给了大侠。 大侠收好藏宝图,皱眉问大人:“咱们去哪?” “去找玉洁公主,也就是另一部分藏宝图。” ------------ 第二百五十二章 精锐军 当官的,说出的话,别人一定要听。 也许正因为这样,当官的,才被别人称为大人。 大人说的话,就连大侠也要听。 因为大侠说过,行侠仗义是他之天命。 大人吃了点心,喝了粥,说走就走,也不管大侠吃没吃早饭。 大侠心里装着五湖四海,又怎么会在乎区区一顿早饭? 住店钱,是昨天武林中人付过的,但今天又加了一顿早饭,当然不能不问就走。 大侠来到柜上,客气的问掌柜的,早饭该给多少钱? 掌柜的不但没向大侠要钱,反而倒找了大侠许多银两。 行侠仗议的人,怎能随便收人钱财? 大侠断然拒绝。 掌柜的却一个头磕在地上,苦苦哀求:“这是昨天武行里的大爷们存在小店里的钱,他们已料到大侠今日有可能不告而别,特特叮嘱小的一定要把这点心意给大侠奉上。” 他的哀求虽然动容了大侠,可只是换来大侠长叹一句:“这是江湖情长,我怎能担当?” 见大侠拔腿要走,掌柜的死死抱住,哭得悲怆:“大侠,武行的大爷说,要是钱送不到大侠的手里,他们就要拆了我的骨头炖汤喝。” 掌柜的在哭,小二哥在抽自己的嘴巴。 左一巴掌骂自己有眼无珠,右一巴掌说自己十足欠打。 这副场景,纵然铁石心肠,也不得不领下这份情义。 大侠扶起掌柜的,止住了小二哥的巴掌,仰天一叹,再要说些什么时,只听大人不耐烦的一声:“别说废话了,快他奶奶的上路吧。” 大人揣起了柜上的银子,不想再听这些啰嗦。 大侠随手谢过了掌柜的,掌柜的却还不让他走,因为武行的大爷还给大侠留了两匹骏马。 “这可万万使不得,我无论如何不能再收,等我留下书信给赠马的兄弟,必叫他不为难……” 大侠的话还没说完,听到酒楼外一声骏马嘶鸣,大人已经跨了一匹棕马,对大侠呼喝一声:“快点上马,还想不想听故事了?” 不等大侠回答,大人已经策马上路。 复国之事是大事,大侠不拘小节,不再与掌柜的客气,纵身跃上马背,追随大人去了。 掌柜的与店小二扶着门边,一个满眼老泪,一个脸颊红肿。 “大侠的风采,真是千古难见啊。” “但愿这种千古难见的大侠,再也莫要来了。” 睡了一夜好觉,怀里揣了银子,胯下有马代步,大人惬意极了。 心情好的时候,他便对大侠娓娓讲了故事。 车月国的上一代国君,是位百年难遇的明君。 他赏罚分明,治国有方。 他不但深爱着他的子民,还深爱着他的妻子。 世间佳丽无数,他只钟情一人。 哪个车月国的王爷没有二三十个陪睡的女人? 唯独车月国王,唯有王后一人。 王后长年体弱,拼死为国王诞下公主后,撒手人间。 国王终年悲痛,若不是因为公主年幼,早就要追随王后去了。 公主出落的貌美如仙,越来越像王后。 国王看着公主时,不免见女思妻,又爱又怜。 情深之人不长命,终于,国王积郁成疾,病倒不起。 车月国没有王子,只有公主,公主自然成了车月国的继承人。 国王一息尚存的日子还算相安无事。 是夜,国王追随王后去了的那一刻,军队哗变。 国王的亲弟弟率军杀入禁宫,夺了政权。 那夜,火焰烧红了天,死尸堆如山。 “我凭着盖世武功,才能平安的护着公主逃离车月国境。” 大人再忆往昔,几分悲怆溢出眼底。 又提他的盖世武功?趴在树上不下来吗? 大侠不言不语,任大人思绪回迁。 惆怅过后,大人长出一口气,望着天高云淡:“还好我国王藏了一手,隐世了复国宝藏,除了足够养活几千万精锐军的财宝,还有战无不胜的传世兵法。” 几千万精锐军! 这是何等庞大的阵仗,这又该是何等巨大的财富? 有了几千万人的屠戮,哪个国家也抵不住,还要兵法有什么用? 糊涂国王。 “现在,你总算知道那六棺材金子,只是九牛一毛了吧?”大人说着得意,又道破自己的计策:“我拉着那些金子招摇过世,就是为了送给歹人的,无论谁抢了那些金子,都别想有安生日子过,趁着江湖乱,我们暗寻宝藏。” 原来,他并不是不懂江湖险恶,而是以六棺材金子为诱饵,让江湖更险恶一些。 听了大人的故事与计策,大侠连连头:“大人的智慧,不是江湖人所能企及的。” “现在,你也总算知道,我为什么明明有盖世武功,却故意输给歹人了吧?” 他简直时时刻刻在为这场败仗找理由。 故意被歹徒抢了金子,试图引发江湖纷争,还算是他的谋略。 若不是大侠出手相助,他早已丢了性命,这无论如何也说不圆全。 大侠心里明白,但又能说些什么?唯有点头称是而已。 大人更是得意,他觉得大侠一定相信了他的盖世武功。 于是,接着卖弄:“宝藏现世,天下必然大乱,所以藏宝图不可完整,必须分开存放,这是治国之术,你要学着点。” 只不过是把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的道理,却被他说成这样的高深莫测。 治国之术? 呵,这都是江湖里用烂了的小把戏。 大侠听得虔诚,再次点头称是。 行至青山畔,旁有溪水流,大人突然勒缰下马,徒步溪边。 他任由马儿吃草,也不拴紧缰绳,寻路上山。 大侠也下了马,纵步跟上,口中疑问:“大人突然进山,难道是要寻个方便地出恭?” 侧目看了一眼大侠,大人笑得深意:“难道你看不到,这山顶有瑞气昭昭?” 大侠举目上看,平平常常一座野山,不俊俏,不富贵。 连土匪都不愿在这里打伏埋。 但大人硬要说这座山有瑞气昭昭,大侠察颜观色,已知大人心底。 随口一笑,淡淡轻述:“蓝天深处,隐隐有凤凰舞翅的灵音,山里一定住着公主之类的人物,说不定,还是个女王之命。” “聪明,看来你一教就会。”大人仰头大笑,率先蹬山。 大侠紧紧相随,像极了大人的贴身护卫。 江湖中人,无意问官。 但是,乱臣逆朝,逼走公主,这种恶行,身为天地间唯一的大侠,怎能不管? ------------ 第二百五十三章 白夫人 爬山难。 会爬山的人,都知道该匀速大步,这是最省力的一种爬法。 当官的,都是些有脚不走路的,短程坐轿,长途骑马。 大人哪会爬山? 爬得踉踉跄跄,爬得气喘吁吁。 五步扶着小树喘一会儿,十步找块石头坐一会儿。 小小一座山,会点轻功的人,十几个纵跃便也上去了,偏让他爬足了一个时辰,只刚刚到了半山腰。 “大人若是实在辛苦,在下可以携大人前行。” 大侠实在受不了大人乌龟一般的速度,甘愿俯身背他。 “我有,盖世武功,这座山,岂能,为难到,我?”大人喘得厉害,简简单一句话,几乎顿了八次才能讲完。 看来大人也是个逞强的,大侠隐去嘴角笑意,却听到大人又说:“念你,一片,忠心,我,赐你,背我。” 原来不是逞强,只是死要面子。 小儿把戏,大侠也不说破他,走到近前,将大人的一只臂膀搭在自己的肩上。 足下用力,耳边烈烈生风。 大侠奋力一跃之势,犹如响箭破空。 还伴着大人的惊声尖叫:“小心点,别摔坏了我!” 大人越是惊诧,大侠越是有心卖弄功夫。 江湖上的绝顶轻功叫蜻蜓三抄水,意为轻身高手,能在水面上踏足三步。 大侠虽然没有在水面上踏步,但身负一个汉子,足尖点枝而行,连枯叶都不肯踩掉一片。 这种境界,恐怕已不是蜻蜓三抄水能比喻得了的。 踏枝之时,眼见山顶林木中有片空地,空地上有座小小木屋。 木屋隐蔽得很好,但又怎能躲过大侠如炬的双目? 再提一口气,凌风踏向木屋的方向。 突然耳后罡风凌厉。 山中竟有高手埋伏! 大侠心里一凛,也顾不得摔疼大人,沉气使出了千金坠,扎到地上。 躲过了罡风,还没来得及转头,又觉得寒气逼人。 大侠有好身手,顺手摸出大人怀里揣足的银子。 大侠也有好胆气,不再去躲这阵寒气,而是将银子打出流星,以硬碰硬。 一声巨响过后,银子碎成了粉雾。 趁着迷雾未散时,大侠侧身滚出,随手抓了几块石头,只等高手再进新招。 “公主别动手,自己人!” 大人被摔得辛苦,咬牙忍痛时,大喊一声。 只闻迷雾背后一声冷艳:“我不见外人。” 这一声,悦耳受用,却又寒气逼人。 难道这位公主的武功已至化境?连说话都透着内功? “不是外人,是内人!” 大人急忙喊一句,慢腾腾的爬了起来,重重的咳了几声,摘下羽扇一通好扇,却驱不走这些银雾。 两声衣袖飘飘,银雾已散。 雾气散尽处,凭现一个女子。 碧罗玉衫,青丝粉面。 纤眉星眸,樱唇点点。 她嘴角含笑,透着与生俱来的高傲。 柳腰斜斜挂着两把弯月小刀,小得像匕首,却令人心寒。 听说,车月国的人擅长用弯月刀作战。 这女子不作第二人想,一定是车月国出逃的玉洁公主。 有大人两次发声制止,这女子不再出手。 大侠抛下了石头,拱手谦声:“在下江湖流浪人,向玉洁公主问好。” “错了,错了!”大人走到大侠身边,急忙纠正大侠:“是冰清公主。” 冰清,玉洁? 难道玉洁是她出逃后的化名? 看到大侠的眉目间闪过疑惑,大人苦笑摇头,奚落他一句:“谁跟你说过车月国只有一位公主吗?” 原来并不是瞒名小计,只是大人嘴下藏了另一位公主。 大侠二次见礼,却惹公主侧身不视。 “白先生,谁许你带外人来见我的?” 逃亡的公主,却是好大的架子。 可她称大人为白先生,难道这个护国公大臣是假的? “蔷薇儿,我都说过一次了,他不是外人,是我的内人。” 白先生回得如此认真,差点惹大侠吐血。 内人?在中土,是指老婆的意思。 可是,刚刚说过她是冰清公主,怎么一句话的功夫又改成了蔷薇儿? 看来到底是小瞧了车月国人,两句真话套句假,也并非是初走江湖的雏儿。 白先生凑近公主,说尽了大侠的好话,并已告知他初封大侠为护护国公大臣。 在听到大侠肯俯首认封后,冰清公主终于侧目望向大侠,点头轻笑。 这一笑,天下第一绝色。 大侠已看呆了眼,刚想称赞两句,却见冰清玉足踏风,飘向木屋。 半空中,碧衫凌波,人间哪能见到这般美景? 正在发愣时,被白先生重重拍了拍肩膀,白先生满目得意:“公主的轻功怎么样?” “公主的轻功已如仙子腾云,在下愧不能及。” 大侠回得谦卑,更惹白先生狂笑,笑过之余,不忘自夸一句:“只比我稍差一点点。” 唉―― 吹牛的功夫,到了这种境界,实在让人无言以对。 “公主除了轻功看得过去,还有一门绝学,你立即就能见识。” 白先生说得如此神秘,让大侠细心聆听:“厨艺。” “别愣着了,砍柴去。”白先生抬手打了大侠一记后胸勺。 天地间唯一的大侠,做过轰轰烈烈的大事,昨天还在酒楼里一呼百应,此时竟然被人随意打了后脑勺。 然后,又要沦为礁夫。 不过,能助逃亡公主复国成功,这是正气千秋的壮举,大侠又怎么会在意自己受的委屈呢? 白先生很公平,大侠在砍柴的时候,他陪着大侠。 只不过,白先生不砍柴,而是陪着大侠说话。 也许,这次说的是实话。 车月国一共两位公主,姐姐是冰清公主,妹妹是玉洁公主。 为了行走江湖方便,每人又有了新的代号,姐姐叫蔷薇儿,妹妹叫水灵儿。 而护国公大臣被称作白先生。 “如果你和我们一起寻宝,也该给你起个代号。” 白先生突然想起来这件事,侧头思索。 大侠立即谦笑摇头:“白先生,不必费神了,江湖中人,一见到我这身血衣,立即便知道在下是什么人了,代号又有什么用呢?” “这还不简单?”白先生瞪大眼睛,说得理所当然:“把这件破衣服脱了不就行了吗?” 他说得轻巧,他岂知这件血衣该有多么的来之不易。 “除非,你怕脱了这件血衣,再没人认识你了。”白先生淡淡一笑。 血衣是大侠,大侠是虚名。 真正的大侠,该是心无虚名的。 大侠狠了狠心,脱下了无限荣耀的血衣长袍,露出他光鲜的内衫。 “这不是挺好的吗?”白先生为大侠鼓了掌,点了点头,脱口而出:“我叫白先生,你既然是我的内人,你的代号,就叫白夫人吧。” 闫箫寐是堂堂正正的好男儿,为了天地正气,他做了白夫人。 ------------ 第二百五十四章 捞了个空 真正的厨艺高手,并不是在稀有食材上大作文章。 普普通通的青菜、豆腐、白饭,甚至是野菜。 如果能将这些食材做出人间美味,才配得上厨艺高手的名头。 蔷薇儿巧手弄炊,她明明刚从厨房里端了菜出来,却依然宛若仙子,丝毫不见烟火气。 能亲口吃到公主做的饭菜,这件事,简直不敢想像。 白先生早已食指大动,口水横流。 轻轻放下最后一碟儿菜,蔷薇儿冰音轻轻:“白先生,你是我能信任的人吗?” 筷子都举起来了,面对这种问题,白先生却不能捅到菜里去,怎么不叫人心痒难耐? 重重叹了一口气,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她问得清清淡淡,白先生回得义薄云天:“回想那夜,刀兵四起,浓烟滚滚,杀声震天,马踏残尸,撕心裂肺,哭天抢地,惨象环生,众叛亲离,求生无路,舍命相……” 简单的一个问题,让他回得废话连篇,恨不能从盘古开天说起。 “白先生。”轻轻一声唤,止住他的没完没了。 也不知道公主是不是气极了,不愿再看他,婷婷转过身去,素手翻转时,纤纤指尖多了一张牛皮。 “这是藏宝图的另一部分,都托给白先生保管。” 从公主手里牵下地图,公主轻轻离去。 佳人无影,余留飘香。 白先生手攥地图,竟也有几分动容,他看着大侠,轻轻一句:“这就是我车月国君臣之间的信任。” 大侠低下眉目,同样感慨有赞:“都说江湖情义,豪情万丈,今日在下目睹一切,江湖也不免败下阵来。” 将地图放在桌上,推向大侠,白先生学着蔷薇儿,轻轻一问:“白夫人,你是我能信任的人吗?” 此时,他竟然要将两份地图都交给大侠保管,已经托付了复国之命。 此情此景,可以感动上苍,只是这声白夫人,听着确实让人别扭。 大侠满面正气,郑重一声:“是。” 白先生移开盖住地图的手掌,立即拿起筷子吃饭。 大侠拿起地图,依然不看,塞到腰间。 之前,白先生夸过蔷薇儿的厨艺,果然名符其实。 白饭野菜,竟然让她调弄出人间美味。 可惜此地无酒,有了这种美味相佐,怕是喝上三坛子也不够。 白先生吃饱了饭,自告奋勇要守夜,真是出了奇的勤快。 本以为蔷薇儿应该睡在木屋里,谁曾想她却睡在木屋对面的枝杈间。 也许她体轻如羽,也许她绝世神功。 她躺在最细的一根枝杈上。 最细枝杈的险要是容易折断。 最细枝杈的好处是飘飘摇摇。 如果你有本事睡得飘飘摇摇,这根细枝,就该是上天赐给你的吊床。 所以,蔷薇儿婷婷玉立时像仙子,轻轻入梦时也像仙子。 既然白先生守了夜,蔷薇儿睡在细枝上,那么,木屋便由大侠一人独享。 嘴上说信任,如果将我独留木屋,还不是怕我携图潜逃? 大侠轻轻一笑,卧在炕上,即时入梦,鼾打雷动。 深夜的山顶,静得出奇。 这本来就是一座穷山,招不来鸟儿,招不来野兽。 静得连鬼都不愿意来这里坐坐。 大侠的鼾声连绵,透过出木屋,飘向远方。 鼾声这种东西很奇怪,其实是非常惹人讨厌的。 但偏偏有人听到鼾声就忍不住要睡。 白先生就是这种人。 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山顶就这么一大点儿地方,无论躲到哪儿,都躲不开大侠的鼾声。 像这种惊雷一样的鼾声,恐怕躲到山脚也躲不开吧? 白先生认了命,找到一棵树干倚坐着。 强强撑了一会儿,终于被鼾声搅扰的打了哈欠。 深夜最怕打哈欠,打了一个,就会没完没了。 也许白先生打了七八十个哈欠,总之,他终于没忍住,倚着大树睡过去了。 白先生的鼾声,甚至比大侠的还要气派。 树影被震得婆娑时,听见破空一声细响。 好似暗器的声音,也好似石子的声音。 无论是暗器还是石子,能打出这种声音,此人的指劲一定不弱。 细响未落,木屋门破,里面冲出来了大侠,怒喝一声:“小贼休走,留下命来!” 大侠寻着暗器声头,施展开绝顶轻功。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大侠的身影被夜色淹没。 白先生睡得迷离,似乎根本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细枝上的蔷薇儿星眸一闪,唇角扬起笑意。 她明明身怀上乘武功,却懒得去管这些事。 也许她觉得,反正藏宝图都在白先生身上。 晨风徐徐,略有冷意。 白先生的身子已经蜷缩了一只虾米。 嘴边的口水几乎凝霜,他才肯懒懒得醒来。 木屋后有炊烟袅袅,仔细闻闻味道,好像是蔷薇儿在弄粥。 起身走向木屋,才发现木屋的门怎么破成碎渣了? 正在纳闷时,听到身后有人大吼:“白先生,蔷薇儿在哪?” 转头去看,是急得满头大汗的大侠。 “白夫人,门怎么破了?” 大侠沉声一叹:“昨夜又有小贼偷袭,可惜,被他逃了。” “以你这么快的脚程都追不上他?” “所以,我怕这是贼子的调虎离山计,速速折返来看看白先生与蔷薇儿的安危。” 大侠不禁满头大汗,连身上的衫子也湿透了。 确实是情急之下,拼出了全身的力气。 “没事儿,有我的盖世武功在,谁能伤到我们?” 吹过了这一句,白先生领着白夫人绕到木屋后面。 粥已熬好,有几片嫩绿的青菜相佐。 颜色好看,像春叶落在白沙滩上。 味道更足,清爽中透着稻香。 有如此美味在前,白先生嘴急,几次被烫疼了嘴,却不长记性。 蔷薇儿不喝粥,等白先生与大侠吃得差不多了,轻轻一句:“该去寻我妹妹了。” 婷婷弱步,蔷薇儿起身离开。 背影独绰,依旧如仙如雾。 “白夫人,你知道为什么我有盖世武功,却两次放任那个小贼逃脱?” 白先生等蔷薇儿走远后,神秘的问着大侠。 “请白先生赐教。” “因为这两块地图都被小贼偷去了也不打紧,没有水灵儿所携的最后一块地图,他只是捞了个空。” 说过了机要,白先生对大侠眨眼一笑:“你信不信,等把水灵儿的地图凑齐了,小贼若是再敢来,我就让他见识一下我的盖世武功。” ------------ 第二百五十五章 并肩无双 秋风轻徐。 心里沉郁的人受了秋风,分外萧瑟。 心情愉快的人赏了秋风,轻步扬歌。 藏宝图凑齐了两块,路上又有蔷薇儿这样的佳人相伴,白先生唱得放纵: 中秋月儿圆呀,我的妹妹呀。 葡萄珠儿甜呦,我的宝贝呦。 小红嘴儿香啊,我的心肝啊。 被窝窝儿暖哟,哥哥和你睡。 …… 也许,还有些调调没唱完,白先生已被人摔了跟头。 蔷薇儿轻拂碧袖,星眸下视,冰莹一声:“白先生,我喜欢静。” 莲步凌波远去,倩影余余。 白先生翻身坐起来,无奈的苦笑,招呼一声:“白夫人,扶我起来。” 这样真好,他被人摔了跟头,还可以使唤白夫人。 而白夫人心里一阵叫苦,他怎么就从受万人敬仰的大侠,变成了别人的仆人了呢? “我家蔷薇儿的功夫怎么样?” 白先生问的得意,似乎有意卖弄。 自己已受封为人臣,哪敢说主子半点不是? 况且,蔷薇儿刚才那一手小擒拿术,看似随意而就,实则巧中透劲。 当今武林,已少有人能将这一手耍得这么漂亮了。 所以,白夫人于情于理,也只能低头谦声:“蔷薇儿的功夫,端的已至化境,若是再进一程,恐怕就要成仙了。” 听过了夸赞,白大人轻步狂笑,侧头对白夫人一眨眼:“只因你没见识过我家水灵儿的功夫。” 娇生惯养的两位公主,冰清与玉洁。 听名字,都是清约婉人的,谁能想到各有一身好本领呢? 上午行脚悠哉,蔷薇儿与白大人似乎也不急着赶路。 时近晌午,腹肠已经辘辘。 侧方一片果园,正是瓜果成熟的时候,白夫人卖弄了几程功夫,取来了一捧香梨。 金灿灿的梨子,看上去,就让人喉头发紧。 以白大人的嘴馋性急,应该抓过来就吃,可他愣是生生忍住了。 将梨子拿到鼻子下面闻上一闻,香气四溢,白大人咂了咂嘴,又问白夫人:“昨天你见识了我家蔷薇儿的厨艺,你觉得怎么样?” 白米青菜,却能调出人间美味,白夫人不得不承认:“比起蔷薇儿的功夫,她的厨艺,更入化境。” 将梨子不舍的放回白夫人的怀里,白大人一声夸赞:“只因你没见识过我家水灵儿的厨艺。” 本以为女子的功夫与厨艺,练到蔷薇儿这种境界,再也无人能与之媲美。 听他两次夸赞,难道水灵儿似乎更胜一筹吗? 白夫人低眉轻笑,这人惯说言语轻狂,不足以信。 他不信,白大人又问了一个问题,不得不让他相信:“若不是要留着肚子饱餐水灵儿的厨艺,我又怎么会忍着不吃梨子?” 嘴馋之人若肯留肚子,你最好相信他的话。 时过晌午,前方飘来一阵水香。 水确实是有香气的,只要你是懂水之人。 扬州城有美誉,被称为运河第一城,有水也并不奇怪。 河的对面是连绵青山,河面上有人划船。 远山长水,碧波小舟,一副人间美景。 白大人将两指围成一个圈儿,撮到嘴里,打了个响哨。 引得船家回头时,白大人举臂招摇:“船家,来摆我们到山那边,有钱赚呀!” 钱?哪来的钱? 六口棺材的金子当钓饵用了,从柜上拿的银子被打成粉沫了。 大侠也脱下了血衣,再也没办法用招牌混白食了。 管他是不是顺口胡说,船家总是不知道的。 调转船头的时候,蔷薇儿突然飘飘起身。 也没见她微屈膝盖,她已凌空踏波。 绣鞋点在水面上,涟漪都没有泛起。 若说蜻蜓三抄水是轻功的绝顶境界,只因你没见到蔷薇儿踏水而行。 船头刚刚好调转过来的时候,蔷薇儿已立在了船首。 绿袖昭昭,碧罗裙角,一副仙子凌风的美丽。 白大人立即搭了一条臂膀,挂在白夫人的肩上,嘴角扬笑:“白夫人,快背我上船。” “若是我自己,也许可以凌波踏船,若是背着白先生,怕咱们俩会一起掉到水里。” 他说得是实话,虽然现在脱了血衣,也被人叫做白夫人,但他依然是天地间唯一的大侠。 也许,他跃上船首的姿态,并不如蔷薇儿那样如仙如画,却总是能露一手轻功的。 但若加上白大人,怕是在水面上,一步都踏不起来了。 船家熟悉水性,御船如飞,几浆之间,已将小船荡到了河岸边。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白夫人纵身起跃,带着白先生一起落到了甲板上。 秋风弄情,小舟泛波。 船家舞起单浆,将小船稳稳的送到了河中央。 本应起浆荡波不断,船家却停了手,将蓑笠压得更低。 “淡淡正事吧。”船家轻轻一句。 “贼绺子,要吃翻白吗?(江湖小贼,想劫水上的财吗?)”白夫人一声大喝,单手成爪,抓向船家的咽喉。 有冰清公主与护国公大人在旁,闫箫寐似乎更卖力气,爪上注满了内力。 船家瘦小,一副不胜瀛风的模样。 厉爪来时,船家却从容不迫,转腕之间,将木浆递向了白夫人。 白夫人这招出得太快,是有意要取了船家的命去的。 变招不及下,木浆被白夫人抓了个粉粉碎。 原来这船家懂武功! 白夫人收了招式,冷笑一声,若他是武林中人,必是听过我的名头的,若他没听过我的名头,我们以三对一,他也奈何不得我们。 我众敌寡,利势在手,白夫人挺起胸膛,对船家抱了个无礼拳:“合子上的朋友,在下栓子蔓儿。(本地的江湖朋友,我姓闫。)” “听不懂你说什么。” 不懂切口? 初入江湖的小毛贼,也敢单人独舟,在河面上做人头买卖? 白夫人双手成掌,捧在胸前,立时就要使出上等功夫。 看也不看他,船家轻轻一声:“下去吧。” 只是随手一扬,船家的粗布袖子下,打出了数点流星,刺向白夫人的周身大穴。 不下去也不行,船上空间狭小,流星又来得太快,避无可避。 所以,白夫人跳了河。 他刚刚入水时,船家又扬起手要打,却被蔷薇儿喝住:“水灵儿,他不是落水狗,是我们刚招收的家臣。” “哦?” 水灵儿耸了耸肩,摘下了蓑笠,调皮的一笑。 秋风扶摇青丝飘飘,她终于露出了女儿的娇美。 对蔷薇儿眨眼一笑时,姐妹两人,是并肩无双的美人。 ------------ 第二百五十六章 安稳觉 秋风水凉,在这种天气下跳入河中,并不是什么好滋味。 听到了蔷薇儿唤那船家水灵儿,白夫人不禁苦在心底。 本以为自己是以三对一,却没想到是以一敌三。 他们三人是公主与家臣,我只是个刚刚进门的仆人。 不过,从复国之命这个角度说,大家无论如何该算做自己人。 白夫人游近船边,双手刚搭上船舷的时候,却被白大人又给推下去了。 难道他们怕我知道得太多,要在河里对我痛下毒手? 正自心惊疑惑时,白大人满脸嬉笑:“你要是不把鱼捞上来,咱们呆会儿怎么饱餐水灵儿的厨艺?” 就算水性再好的人,也难以在河里徒手抓鱼。 他这么说,莫不是开我的玩笑? 当白夫人顺着白大人的指向回头看时,已知道这不是玩笑。 河面上漂着十几条三尺长的鱼。 这些鱼明明没死,却被人钉在河面上,想游也游不动了。 “谁叫你跳下河的?”水灵儿在船边弯下腰,俏皮的一笑:“刚才我出手的那些小玩意儿,本来就是打鱼不打你的。” 玉洁公主果然是妹妹,妹妹就该有妹妹的调皮可爱,不像姐姐那样如冰如霜。 有了水灵儿赏得笑脸,白夫人向鱼群游得起劲,在河面上抓鱼,像在地上捡豆儿那样容易。 将十几条鱼都抛到了船里,白夫人往回游时,心里满是狐疑,用什么东西能把鱼儿钉在水面上呢? 白大人总算伸出了同僚之手,将白夫人拉上了船。 不但没有干衣可换,白大人又催他去刮鱼鳞,掏内脏。 “在下没有铁器随身,能否借蔷薇儿的弯月小刀一用?” “别废话,用手挠。” 自从救了白大人,天地间唯一的大侠,没了所有的荣华,过得全是屈辱日子。 现在,又要给厨子做小工了。 没办法,谁让他是大侠呢,大侠就该能屈能伸,只为大义。 水灵儿的厨艺是烤鱼。 生一簇火,用枝条将鱼儿穿起来,架在火上烤。 听着如此简单,连七岁的娃娃都会。 但若想烤好一条鱼,却没有那么容易。 火重了鱼皮便焦了,火轻了鱼肉又不熟。 佐料也极尽普通,只有盐和醋。 盐能调百味,少了盐,不免寡淡。 醋能杀腥提鲜,可是,醋却不好加。 加多了,鱼肉变酸,加少了,鲜味不足。 以水灵儿这么俏皮的公主,烤鱼的时候,竟然安静得似乎连呼吸都没有了。 星眸不眨,盯着火势,被细枝儿穿过的鱼儿,在她的灵腕翻转下,似乎又活了。 活得鲜香美味。 轻风送来鱼香,第一条鱼似乎已经可以下咽。 白大人一直盯着枝条上的鱼,看着它慢慢变得金黄。 白夫人却一直盯着水灵儿的手法,看似安静,却实则多变,她连烤鱼的时候,都带阴柔巧劲。 也只有这样一双灵动的手,才能打出世间最快的暗器。 “不行了,我不行了!” 鱼香味儿勾走了白大人的魂,他终于不能再忍了,劈手抢过了水灵儿的鱼。 抱着就啃,也不怕烫坏了嘴唇。 吃得口吐热气,吃得满脸醉意。 回首看他那副陶醉相儿,水灵儿咯咯一声笑:“船仓里给白大人备了酒。” 酒? 酒! 白大人蹭得一下蹿进船仓,再抱着酒出来的时候,简直比抱着亲爹还亲。 看他大口喝酒,大块吃鱼,水灵儿叹息如兰。 把第二条鱼架到火上烤的时候,她轻轻一句:“白大人这样嘴急,永远吃不到火候最好的烤鱼。” “总比没得吃强。”白大人终于舍得停下来,缓了一口气,满嘴鱼香,赞不绝口:“这已经是极美味的烤鱼了。” 听他夸赞,水灵儿明眸闪烁,现出俏笑:“所以,只是极美味,而不是最美味。” 白大人继续啃鱼,几口吃进去了大半条,对水灵儿嬉笑一声:“所以,我想知道下一条鱼什么时候烤好。” 两人嬉闹不停,白夫人暗自咂舌。 刚才白大人劈手抢鱼,蹿进船仓,的确在无意中露了功夫,虽然称不上是盖世武功,总也是江湖高手。 看来此人平时一副无能相,只是装的而已。 玉洁公主不像冰清公主那样冷艳,肯与家臣有说有笑,莫不也是个假公主? 若她是真公主,至少,王位绝对不是她的。 只是冰清公主这般拒人于千里的气势,才是女王的风采。 鱼只能一条一条去烤,白大人如果不吃足的话,别人连半口都吃不到。 在烤第八条的时候,白大人终于不再抢了,他撑得胸脯子快要顶到下巴了。 第八条鱼,水灵儿终于能细心烤制了。 鱼身金黄,透着微微的红润,细小的油花儿布满鱼身,被阳光映得比河水还亮。 这条世间最美味的鱼,被水灵儿递给了白夫人。 几次谦让后,蔷薇儿轻轻有声:“不在宫中,无须拘礼。” 有了女王的发话,白夫人才轻笑言谢,接过了烤鱼。 一口下去,果然是说不出的鲜香。 谁家的厨子如果有这一手,酒楼外面一定会排起长队。 第九条鱼才轮到姐妹两人。 冰清玉洁,婉约如画,吃鱼的时候,也极尽美艳。 两姐妹分食一条鱼,却还剩了多半条。 难怪都有一副好轻盈,仅是克制美味这一条,就绝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 烤鱼烤得细致,时光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划过。 繁星高挂,在河中央的小舟上睡觉,是最美不过的事情了。 所以,白先生早就鼾声如雷了。 冰清玉洁在船仓里,安安静静。 白夫人坐在船舷边,眺望远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有我的盖世武功在,今夜小贼一定不敢来。” 夜半时,白先生突然响亮的一句,随后,又打起了震天呼噜。 原来只是梦呓而已。 白夫人摇头失笑,斜倚船舷。 小贼不来,不是因为你吹出来的盖世武功,是因为水灵儿没有拿出最后一块藏宝图。 夜风摇晃着小舟,仰目是满天星斗。 白夫人以手做枕,慢慢躺了下来。 今夜,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 第二百五七章 第一剑人 夜半睡在船上,有许多好处。 睁眼能看星星,闭目可听虫鸣。 还有一个好处是,水波荡漾,像婴儿的摇床。 最大的好处是,船会随波逐流。 你永远不知道醒来后,飘到了什么地方。 晨曦清雾时,两位公主已经立在船首,依旧天仙姿貌。 冰清公主冷艳无笑,玉洁公主却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像赖着姐姐的小妹妹。 白夫人坐在船尾,看着白大人口水横流。 看他那副睡相,如果没人叫醒他,他能睡足八百年。 船顺流而下,冰清公主舞袖弄风,将小舟泊到了青山脚边。 孤零零的一座山,长在水里。 山势陡峭,像被天神用刀斧砍过一样。 冰清公主弃舟纵裙,点落崖石,飘飘迎风,真像一朵盛开的蔷薇花。 蔷薇飘香时,玉洁公主甩落蓑衣,露出她一袭红粉丝裙。 明眸巧笑后,她踏风而起,盈盈立在姐姐身边。 险山无泉,可是有了俏皮的水灵儿,似乎立即变得清润起来。 白夫人纵有一身武功,也不得不心里暗赞,幸好她们早晚要深养在皇宫里,否则,江湖若有了她们,大侠的风头岂不是要被抢走大半? 白夫人当然不能丢下白先生,所以,他凑到白先生耳边唤醒了他。 白先生揉着睡眼,看到蔷薇儿与水灵儿已经立在崖石边,急忙擦净口水,翻身坐起。 “带上鱼,也带上我。” 他又将一条臂膀挂在了白夫人的肩头。 唉―― 好好一个护国公大臣,沦落江湖后,竟然是一个无赖。 肩负复国天命,白夫人也不与他多计较,拣起一根枝条,使了招春风拂柳,将昨日未烤制的鲜鱼穿成了一串儿。 “咦?还以为你只会掌法,没想到剑术也不错。” 在白大人的夸赞下,白夫人纵身而起,携着懒人追随到公主们身边。 “我车月国的武士,多以刀法闻名,会使剑的确实不多。”白大人站得离崖边远远的,夸赞了一声白夫人:“将来复国之时,可以加封你为车月国第一剑人。” 第一剑人? 白夫人暗自苦笑。 随他说吧,这段日子与他结伴,被他使唤得还少吗? 大侠在江湖上豪情无数,救人无数,从没想到过会救下白大人这种人。 不但不感恩,处处皆嘲讽,真不亏了他护国公大臣的名头。 “白夫人,你是不是在等水灵儿的最后一块藏宝图?” 四人迎风时,白大人追着他问。 白夫人未作答,白大人自顾得意,自问自答:“虽然宝藏是真的,但从来就没有第三块藏宝图。” 江湖路子学得真快,实中套虚,虚中套实。 白夫人也不追问,这本来就是复国大事,怎能事事都与他这个刚受封的外人说明白? “第三块藏宝图记在水灵儿的脑子里,没有她的指引,前两块藏宝图也只是两块废牛皮。” 白大人继续得意,继续说个没完:“白夫人,展现你江湖地位的时机到了。” 他终于说起了机要:“想开启这么大数目的宝藏,只有我四个人哪够?需要白夫人再去找十六位江湖朋友。” “为何需要十六位?” “因为需要有二十个人搬运宝藏,咱们已经有了四个人,只缺十六个。” 两位公主,再加上白大人与白夫人,刚好四个人。 回答了白夫人的问题,白大人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切切叮嘱:“记得,一定要找信得过的朋友。” 大侠名满天下,谁敢大侠眼前使诈? 莫说十六个,就算要找六十个,也不在话下。 “白夫人,小舟给你代步,我们就在这座山里等你。” 如此重任,交给了白夫人,白夫人拱手以谢。 英雄相别,不需多言,白夫人转身毅然。 刚要跃下小舟时,又听到白大人召唤:“大侠没有一身血衣,不免少了一些江湖威名。” 血衣是白大人逼着他脱下的,此时又说这样的话。 他在卖什么古怪? “走之前,把鱼收拾干净。”白大人嬉笑一声:“用鱼血抹在衫子上,不就又是一件血衣了吗?” 惩恶除奸的手,又要挠鱼鳞,掏内脏了。 一切妥当后,白夫人独自小舟。 遥听白大人再招呼一声:“回来的时候,多带些大船,闻着烤鱼味儿就能找到我们。” 险山四周,处处是水,大侠若是一去不回,难道公主们要在这里被困一辈子? 可是,他是天地间唯一的大侠,大侠一定言而有信。 烤鱼飘香,熏醉了河面。 仅仅过了大半日,大侠果然顺着烤鱼的香味儿,寻到了公主与白大人。 白大人的眼下,鱼骨成片,不知道又吃了几条鱼。 “咦?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十六位朋友呢?” “都在河面上恭迎公主,人手齐备,咱们可以随时启程寻宝。” “真是笨得要死。”白先生一声长叹:“我让你多带船只回来,难道你想不到宝藏就在此山中?” 受了他的窝囊,大侠淡然一笑:“我一声哨响,十六位朋友立即就出现在公主架下。” 大侠吹哨,和白先生不同,不需要用两指圈成圆形放在嘴里。 只需要仰天长啸。 哨音靡靡,冲天而起,似乎能传遍百里。 若无充沛的好内力,怎么可能打出这样的哨声? 啸音回转之际,又闻听山外十几条长啸交织在一起。 看来,大侠找来的十六位朋友,皆是内力深厚的江湖高手。 有江湖高手一同完成复国大业,白大人满意极了,他的嘴角已经咧到了耳根,满嘴嬉笑:“白夫人找的朋友,功夫怎么样不知道,嗓子确实都很好。” 嬉笑声未落,树影沙沙,几片枯叶飞旋下,现出了十几个人的身影。 白大人眼望过去,数得响亮,查完了数,刚好十六个。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人都到齐了,白大人也不隐瞒什么。 “有劳众位朋友江湖救急,等将宝藏运到安全地时,每位朋友可得一坛金子,等车月国女王登基时,每位朋友都有封土,可永享富贵。” 他说得朗朗有词,抛出钱与权,不信买不来忠心耿耿的人。 十几个朋友不为所动,更有一番江湖风采。 冰清公主天姿更傲,不看众人,转头看着玉洁公主,冰音轻轻:“立即开启宝藏之门。” 玉洁公主咯咯一笑,对众人招了招手,甜甜一声:“随我来吧。” ------------ 第二百五十八章 第一个错误 金子,是一种挺奇怪的东西。 渴了不能喝,饿了不能吃,却偏偏人人都想要它。 如果有人被困在孤岛上,就算岛上的石头都是金子做的,那能救命吗? 可是,宝藏简直比金子还奇怪。 如果有人问你,你想要十锭金子,还是想要一座宝藏? 大多数人会想要一座宝藏。 可是,大多数人真的知道宝藏里有什么吗? 大侠也不知道宝藏里面有什么。 但大侠就是大侠,匡扶正义是他的天命,何况是篡国之乱呢? 所以,大侠不但自己出手相助,还带来了十六位义气千秋的朋友。 水灵儿上山的姿态很俏,俏得像山泉里的流水。 小小的莲足尖儿,粉懒的绣花鞋儿,轻轻点在碎石上。 她的步子明明不大,却行走如飞。 她的动作明明轻盈,却几步踏到了山顶。 大侠与十六位朋友也都是轻身好手,将全身劲力都运到了足底,也追赶得十足狼狈。 这也并不奇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的脚程,本来就比大男人快一些。 山顶是平的,像刀削得一样平。 如果不是神仙来做过手脚,一定是人工铲平的。 要铲平这么大一座山头儿,不是几百人就能完成的。 要是没有权势,想做到这一点,实在是难以想像。 难道这处荒地,藏着车月国先帝留下来的复国宝藏? 心里刚刚起了疑惑,又见水灵儿粉袖轻舞。 舞得像水中莲荷那样清爽。 袖香飘飘徐徐,平坦的山顶地竟然裂了一道缝隙。 随之,土石崩落,缝隙越裂越大,像大地拉开了帷幕。 除了水灵儿,所有随行人都对眼前的场面暗自惊奇。 惊奇之余,纷纷纵身上树,怕别连累自己陷入地裂。 几阵尘雾扬过,山顶迷漫,不可视物。 秋风送走尘埃后,见到水灵儿的倾城之貌,婷婷立在原地。 脚下已无大地,她立在坛子上。 没错,尘土散去,密密麻麻的全是坛子。 几万几十万个坛子,数不清的坛子。 坛子布满山顶,坛子又落坛子,深不见底。 看这个阵势,似乎整座山已被掏宝,里面全落满了坛子。 刚才白大人在半山腰说过,运宝成功后,所有人均可得一坛子金子。 这座长在水里的山,这座平白无奇的山,竟然是座金山! 水灵儿在坛子上走路。 每一步,都风摆婷婷,每一步,都刚好点在坛子的边沿。 坛子里若不是有金子坠着,怎么会在她的足下纹丝不动? “你们还不下来搬坛子?” 一声俏笑,能甜到人的心里。 无论谁,只要是心底有情的人,听到这声甜甜,都会嘴角扬笑。 可是,这群江湖朋友没笑,因为他们的心底无情。 也因为他们的心底无情,所以他们拔出了厉剑。 剑光凌动,映着秋日,散出毫不掩饰的杀气。 大侠笑了,笑得恣意,笑得狂妄。 水灵儿也笑了,笑得轻轻盈盈。 通常,笑声结束后,又轮到一些啰嗦话了。 大侠率先结束了笑声,准备要说啰嗦话了。 可是,还没轮到他张嘴,身后又传来一阵长笑。 笑得比大侠还恣意。 是白大人在笑,他手摇羽扇,踏上坛子。 他的步态笨拙,一样踩不翻坛子,因为看似普通的坛子,实则却是金坛子。 无论谁有一座金山,用六口棺材借路,的确不必心疼。 白大人踱到了坛子中央,啰嗦话就轮不到大侠说了。 环顾了四周树上的江湖客,白大人满意得点了点头:“十六把剑,一把不多,一把不少。不还山的朋友,做过这么多的恶事,还能平安无事,真是老天不长眼。” 不还山? 岂非早已被大侠荡平了吗? 所有人都屏息无声,似乎在等谁的指令行事。 大侠没说话,可是,听到了不还山这三个字,大侠本应该惊讶,他却只是嘴角冷笑。 “不还山成就了闫箫寐的大侠名头,再摇身一变,又变成了卖花人。” 白大人继续说下去,越说越离谱。 卖花人,是一群专糟蹋女孩子的恶徒,早就被大侠斩断了手脚,刺瞎了双眼,割去了舌头,扔到寒江里喂鱼了。 听他的胡言乱语,大侠只是冷笑。 “不还山十六恶徒的尸体,随便抓来十六个倒楣鬼就能顶替。这招暗渡陈仓,算不上太高明。”说过了平平处,白先生再夸了一句:“不过,你肯身中四十八剑,这招死里逃生,确实有几分高明。” 白先生笑看大侠,大侠只是屏气沉声。 “你救下顺风镖局的李大勇,却还是丢了四辆镖车的金子,你救下了我,却还是丢了六口棺材的金子,无论你救下了谁,总是在人家破了财之后,你却得了美名,这招亡羊补牢,真的有趣。” 白大人边说边笑,几乎笑出了眼泪。 说过了顺风镖局,白先生轻轻扬眉:“顶替卖花人的那些冤鬼,没了双手双脚,比划不出自己的冤枉,没了舌头和眼睛,也说不出来自己的冤枉。闫箫寐,你这招遮人耳目,用得比任何人都彻底。” “还有吗?” 大侠终于说话了,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白大人,满目阴戾。 “你的确送了一个女孩子回家,也正因为送了这一个女孩子回家,所以,美名远扬。”白衣人的嘴角永远有笑,不像是在控诉闫箫寐的虚伪,更像是老友在拉家常:“也正因为如此,江湖上的人都相信,你将所有的女孩子都送回家了。这招瞒天过海,十足有点意思。” 他说得这些,是大侠名满江湖的几件大事,竟然都被他说成虚伪之作。 “闫箫寐,金子会迷人双眼,所以,你今天至少犯了三个错误。” “请白先生赐教。”闫箫寐在说话间,从腰里抽出一条细细的软剑。 原来,大侠并没有真的弃了剑,只是换成了更华丽的剑。 “你不该带着被你已经杀死过的胡麻子,豁嘴子,店小二,抢走我六口棺材的大胡子,还有七情无常上山。这是你的第一个错误。”白大人淡淡一笑:“不过,他们是不还山上的十一把剑,如果他们不来,怎么能把人凑齐呢?” 胡麻子、豁嘴子,店小二,在那夜小镇的酒馆里,确实已经被大侠杀死了,因为他们是卖花人。 而七情无常被大胡子杀死了,并且被弃尸荒野,因为七情无常要抢大胡子想抢的六口棺材。 可是,白先生落了话音后,树上有十一个人果然已经奈不住性子了,他们横剑在手,锋芒已露。 遥遥望向这十一个人的狰狞,白先生轻轻点头:“死而复生,我本以为是我的独门秘笈,没想到,人人都会用。” ------------ 第二百五十九章 有点面子 人人都喜欢夸奖,少有人喜欢听别人数落自己犯错误。 大侠也是同样。 白先生仅仅说完了他的第一个错误,他已经眉目如冰了,手中的细剑也微微颤抖。 可是,如果白先生要说话,谁也拦不住他,连大侠也不行。 所以,白先生继续说下去:“船上有鱼也有酒,我让你带我上山时,只让你带上鱼,却没让你带上酒,你应该想到这是我故意卖给你的破绽,但你却被金子迷了眼睛,丝毫没觉得这里有问题。这是你的第二个错误。” “你为什么要卖破绽给我?” 白先生自顾说的得意,终于招来闫箫寐的反问。 轻轻一笑而过,白先生并不理会他的问题,继续说起了第三个错误:“不还山,卖花人,七情无常,从来都是一伙人,你以为凭着你们十七个人,斩掉车月国的护国公大臣与两个逃亡公主只像抬抬手那么轻松,呆会儿比划起来,你就知道我的盖世武功并不是吹出来的。这是你的第三个借误。” “你说完了吗?” 闫箫寐咬牙切齿,已经没有耐性了。 “如果你想听,我还可以再说四五六。” 白先生丝毫无惧剑中的冷光,快语连珠。 “四、你不该一次把你们一窝聚在一起,容易被人一网打尽。” “五、你至少该留一个人看着船,别让蔷薇儿断了你们的后路。” “六、七情无常这个名号起得不好,你以为这很威风,只因为你不知道在地府里,勾魂无常是最小的一个官阶。” “还有七八九吗?” 闫箫寐落下了树,剑光点寒,直指白先生。 谁都知道他并不想听七八九,只是战前的叫嚣。 可白先生却认真的点了点对,轻轻反问:“如果你有耐心听,我可以一直说到十八条。” “我没有耐心!” 一句狠话过后,所有人都落下了树。 十七把剑,是不还山的剑,是卖花人的剑,是七情无常的剑,还有天地间唯一的大侠的剑。 “所以。”白先生转头看向水灵儿,微微一笑:“你可以动手了。” 说过了这话,白先生弯腰提起了一个坛子,单拳打碎泥封,飘出陈年酒香。 边走边提坛饮酒,笑声更加迷醉:“如果不是山里存了几十万坛酒,我怎么会舍得不带酒进山呢?” 掏空了一座山,居然存得全是酒。 这些坛子里,当真没有半两金子? 可怜的大侠,做了白先生一路的仆人,被他取笑成白夫人,到头来,只是包围了一些藏酒。 恨得几乎眼睛崩出血来,闫箫寐一声怒吼,提剑便刺。 一剑引领,十六把剑相随。 犹如十七道光电,直追白先生的背影。 不还山是假的,卖花人是假的,七情无常是假的,大侠是假的,可他们的功夫却是真的。 这十七剑如果刺下去,白先生必然死相难看。 可他们刺不下去,因为水灵儿的轻轻舞袖。 粉面佳人,红袖昭昭。 数点寒星,无人能逃。 十七把剑,断成了九百二十段。 十七个人,每个人的咽喉上都有一点红。 连一个惨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已经归西。 水灵儿杀人,如同翩翩起舞。 白先生饮酒,何等欢畅淋漓。 “过瘾吗?”白先生擦了擦嘴,斜眼一笑。 “杀几个凡间歹人,有什么可过瘾的?” “有理,有理。”再喝一口酒,再说笑底言:“如果无常不去勾歹人的魂魄,歹人就会变成孤魂野鬼,刚好归地府的刺客管束。” 笑看水灵儿,轻轻两点头:“杀孤魂野鬼,比杀凡间歹人有趣多了。” “你的意思是?”水灵儿星眸带笑,斜看白先生。 “我的意思是,我和小爷最近很忙,实在没时间去勾人的魂魄。” 十七具尸体,躺在满地的酒坛子上,魂魄已经渐渐离躯。 “这么有趣的事,我要和刀师姐一起玩儿。” 魑刀与魅风,果真是分不开的姐妹。 “你刀师姐现在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 再喝两口酒,白无常踏步山下。 魅风轻轻两步,飘在他前面,扬眉笑问:“难道刀师姐在烧船,断这些歹人的后路?” 轻轻一问,惹得白无常连连失笑:“这是我骗闫箫寐的鬼话,你怎么也信?” 笑过之后,不忘称赞魅风一句:“有水灵儿小姐在此,哪个歹人能活着逃到船上?又何必断他们的后路?” “那刀师姐去做什么了?为何不见她上山?”水灵儿依然不让开路,星眸扑闪。 轻轻一叹,细说前情:“卖花人抓女子,糟蹋过后,卖到妓院。唯有一船女子是不能卖的,因为那群女子是要成就大侠的名头用的,如果再卖,怕要揭露了大侠的真面目。所以,这群女子被卖花人自己留下羞辱了,她们都是苦命人。” 君昏世道乱,几人不命苦? 纵横几千年,哪得真明君? 叹过女子的悲愁,白无常轻轻一声:“你刀师姐去解救苦命人了。” 听过了这几句,水灵儿也低下眉目,似乎为苦命人心生怜惜。 “水灵儿小姐,现在可以放我下山了吗?” “我还有两个问题。” 地府刺客若不让人走,谁也走不了,连白无常也不行。 只能苦笑过后,提坛饮酒,等着她问。 “咱们是要替闫箫寐保住大侠这个名头吗?” 刚入嘴的酒,险些喷出来,白无常满脸奇怪:“为什么?” 水灵儿侧头想了想,轻轻一笑:“因为要留给世人美好,让大侠名留千古,这样才会有人效仿,也许会出真正的大侠。” “虚伪的人,却能得到荣耀,这种事,比比皆是。”白无常无奈的一叹,面目认真:“但在我这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是天理循环,也是地府存在的根本。” 没错,简单的事情,不必要考虑的复杂。 善恶终有报,只争迟与早。 听清了他的话,水灵儿点了点头,俏音问出第二个问题:“你究竟为什么要故意卖破绽给闫箫寐呢?” 这个问题,又惹白无常仰头长笑,呛得连酒都喷出来了。 他侧身避过水灵儿,醉步连连,踏向山下。 背影远去时,听到他嘴边胡言:“我是真的忘了让他带酒了,之所以说成这样,是因为感觉自己有点面子。” 他会忘了带酒? 这不可能,他忘了亲爹也不可能忘了带酒。 可是,他究竟为什么要卖破绽给闫箫寐呢? ------------ 第二百六十章 腻腻歪歪 什么是最恶之人? 真的很难定义。 总之,坏事做尽,一定是恶人。 恶人偏偏又得了一个荣耀的名声,这是十足虚伪! 也许,虚伪的恶人就是最恶的人。 所以,闫箫寐也没得到什么好报应。 纵然化身为鬼,也难逃魅风的追杀,连轮回的机会也不给他了。 他唯一的用途,就是让白无常取回了阎小妹的善魂。 善魂印在了白无常的掌心里,这是为阎小妹取回的第四魂,加之她固守的命魂,十魂之计,事已过半。 来北冥雪山之前就万千阻力,争了命的来了,才知道北冥雪山的厉害。 黑无常纵有一身本事,已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有阎小妹天天变着花样儿的烦他,他却不能打杀,只因为颜笑眉被阎小妹所控。 白无常倒是进出自由,却得玩了命的跑腿儿做事。 不然,孟女给他用的霜漫之毒的毒性发了,恐怕死相难看。 阎小妹与孟女,两个美艳的地府女子,却把无常鬼使玩弄在掌心间。 认命吧,唯有等到阎小妹的十魂十魄集满时,事情才会有个出路。 刚刚踏入北冥雪山,已听到鼓声隆隆。 我的天,黑无常的九只大鼓还没敲破? 不但没敲破,鼓音还越来越大,震得冰果坠落,雪花飘散。 黑君无常弄风击鼓,只为了烦阎君小妹。 他这招很好用,阎小妹不但被他烦到了,几乎要被他烦死了。 一个盈盈女子,出场如果有礼乐相伴,也不枉费她地府女君的身份。 可是,偏偏是一通乱鼓。 阎小妹弹筝,黑无常敲鼓。 阎小妹奏笛,黑无常敲鼓。 阎小妹琵琶,黑无常敲鼓。 阎小妹睡觉,黑无常敲鼓。 连睡觉时也敲鼓? 那还怎么睡? 当然睡不了。 所以,阎小妹几天几夜睡不了,和黑无常对着熬。 熬到星眸里布满血丝,熬到粉颊更加苍白。 可是,黑无常的眼睛却越熬越亮。 阎小妹万万没想到,她用自己的命魂精魄为黑无常铸了一对明眸,竟然已经一刻不缓的盯上了她。 “黑无常!黑无常!” 跺着脚大叫,他却视而不见。 他似乎很欣赏这通乱鼓,他似乎更喜欢看阎小妹在北冥雪山被人反客为主的样子。 阎小妹又幻化出许多雪狼,不让它们去咬黑无常,也不让它们去扑倒巨大的鼓,只让它们嚎叫。 玩了命的嚎叫。 这些日子,鹰鸣、熊吼、虎啸,阎小妹不知道变换了多少花样来对抗黑无常的鼓声,但却被全部震死。 如今,又来了狼嚎。 乱鼓震天响,群狼嚎破嗓。 简直乌烟瘴气。 我的天,这还是神秘宁静的北冥雪山吗? “君王!君王!” 白无常走近,也扯着脖子喊。 连他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喊声,全都被淹没在乱鼓狼嚎里。 阎小妹正在和黑无常斗气,又哪会理他? “小爷!小爷!” 白无常转过了头,改叫黑无常。 他认阎小妹做君王,黑无常与阎小妹为敌,更不会理他。 两个都不理?只把我当空气? 苦笑之余,白无常突然发疯。 白袖卷起雪雾,驱赶狼群。 双足踏风凌空,踢破巨鼓。 狼群跑了可以再幻化,巨鼓破了可以再补足。 可是,两招过去,他终于抢来了片刻安宁。 趁着小妹和黑无常再次施法之际,重重的喝斥一句:“你们俩有完没完!” 他一向是个混事的模样,此时言词掷地有声,竟然真的得来了两人的注意。 “你为了气她,自己挖了眼珠子!”这是白无常对着黑无常大喊。 “你为了不欠他,用自己的魂魄赔他一双眼睛!”这是白无常对着阎小妹大喊。 “你们几岁了?有你们这么闹着玩的吗?” 他站在两人中间,像大人在训孩子。 说完这些还不够,又继续数落下去。 “你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她赶你走,你也不离开北冥雪山!” “你为了留住他陪你练功,千万百计的把他留在北冥雪山!” 似乎越说越气,他左右看看,眼睛冒火。 “要是这么你离不开他,他离不开你的,你们俩就赶紧成亲!” 他从来都是被人使唤的份儿,如今却反仆为主,将胸膛挺得老高。 成亲? 明明是互相折磨的仇人,被他几句话却说成了欢喜冤家。 小妹气得粉面桃花,娇喝一声:“白无常!你敢跟我这么说话?” 被她一声斥,白无常才察觉刚才自己失了言,立即唯唯诺诺,赔了一笑:“刚才鬼臣被狼嚎刺伤了脑子,所以情急之下……” 没和小妹赔完笑,又听到黑无常幽幽一句:“白无常,我怎会娶心肠歹毒的妇人?” 再将头转向小爷,无奈的一叹:“刚才我被鼓声震晕了头,所以……” 仍然只是半句话,这次却被阎小妹打断,她满眼恨意,怒看黑君:“黑无常!你骂谁是心肠歹毒的妇人?” “我骂心肠歹毒的妇人是心肠歹毒的妇人,你若不是心肠歹毒的妇人,何必自认是心肠歹毒的妇人呢?” 这句绕嘴的话,被黑无常说的字字有声,他说过他要学白无常,要让小妹不宁安,果然是学有所成。 “好!”阎小妹一声冷赞,素手抓来雪弓冰箭,拉满了圆弓,对准黑无常的眉心:“黑无常,我就让你尝尝心肠歹毒的妇人的歹毒!” 黑无常负起双手,轻轻冷笑。 “行了!”白无常重重一声大喝。 左看小妹问:“是不是没完了?” 右看黑君问:“是不是没完了?” 他似乎忘了刚才的赔笑,又拿出一副家长的姿态,无奈的苦叹:“你们俩呀,既然谁也弄不死谁,就少一些腻腻歪歪,别总说一些小孩子的话,玩小孩子的过家家,都是大人了,能成亲就赶紧成亲,省得闹得别人心烦!” 小妹冷箭出手,没射向黑无常,却射向了白无常。 这一变数,让人始料不及。 距离这么近,怕是能一箭射穿头颅。 好巧不巧,白无常说够了胡言乱语,急忙对小妹施了一礼。 这一弯腰,刚好让冷箭擦着头皮落了个空。 “请君王纳回善魂。” 一颗明珠浮空,辉出炫烂的光彩。 交了善魂后,白无常望着小妹架空的雪弓,一声纳闷:“君王,箭呢?” 箭呢? 贱呢? 他难道又在玩一语双关的游戏? 简直越来越放肆了! 阎小妹召回善魂,嘴角扬起冷笑。 ------------ 第二百六十一章 终身为敌 北冥雪山,只有寥寥几人知道这里,却都提之色变。 它也的确值得别人提之色变。 至少,现在在北冥雪山里的三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阎小妹手里空空一张雪弓,丝雨做弦。 纤指素手,轻轻拨弄雨弦,微微一丝冬风。 冬风有形,婉转如蛇,扶摇直上。 蛇生四足,再长六翅,迎风粗壮。 几个翻腾的瞬间,这只怪物已经遮了半边天。 雪峰震动,大地抖颤,白无常立即卖乖,对阎小妹郑重一声:“请君王赐下鬼臣的下一个去处。” 刚刚不是还一语双关,骂我贱吗? 才弄出一个小玩意儿给你看看,你就怕了? 阎小妹嘴角扬笑,所答非所问:“白无常,这只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是专为你幻化的。” “啊?”白无常一声大惊,仰头去望那只怪物。 蛇非蛇,龙非龙,鸟非鸟。 怪物六只眼睛,死死盯着白无常,一张血口,已对白无常流了口水。 心底泛起苦水,白无常一声长叹:“君王,这么大一只,鬼臣怕一顿吃不完。” 他说得美,他想得美,今天若是不给他一点点教训,难免他居功自傲。 唇角再次扬笑,小妹星眸闪烁,轻轻纤手。 怪物一声震天,俯冲下刺,像一支破天的利箭。 “哗啦”一声铁链响,黑无常索打螺旋。 怪物被铁索缠住,从头到尾,结结实实。 “黑无常!”小妹星眸倒立,一声娇斥。 钢拳拉紧铁索,奋力一扯,怪物立即被断做了一百七十段。 残肉黑血,像雨点一般四溅。 “既然一顿吃不完,你就慢慢吃,剩下的,冻起来。”黑无常收起索链,侧目阴冷。 阎小妹星眸有恨,白无常不敢相信。 “黑无常!”小妹一声大喝:“你何必多事?” “阎小妹。”黑无常嘴角挂起冷笑:“我对你说过,以后,我只做一件事,就是和你做对。” “你!” 小妹气得桃面苍白,白无常却喜笑颜开,笑语劝小妹:“君王,他和你做对,你也和他做对,以君王的本事,难道还怕小小鬼使吗?” 刚刚还一副苦口婆心,劝和两人快点成亲,只一瞬间的功夫,居然又怂恿两人为敌了。 星眸流转过后,小妹冷问白无常:“你又在打什么算盘?” 本以为他不敢答,没想到他却答得毫不掩饰:“当今地府共有三大高手,妹君的幻化之功无人能及,黑无常的铁索之能并世无双,孟女的用毒之道三界之最。” 夸完了这三个人,白无常嘴角扬笑,细细为自己算起了账:“如果妹君和黑无常是终身的死敌,无论我得罪了哪一方,另一方一定会站在我这边,再加上孟女是我干娘……这么一想,我在地府里简直是无敌了。” 嬉笑过后,好像突然警醒了什么,立即快语连珠,猛劝小妹:“君王,刚才鬼臣闪了舌头,说了错话,你千万别和黑无常成亲,一定要与他终身为敌,无论他做什么事,你一定要和他反着来,如果有一天,他要打我,你一定要帮着我打他,这才不枉君王一世英……” “你给我滚!滚!滚!” 实在没办法忍受他的啰嗦,小妹扬起素手就劈,带着风雪之功。 风刺雪打,催得白无常左右逃蹿,嘴里连连苦叫:“黑无常,说好的终身和妹君做对呢?该你出手了!” 无论懒酒鬼多么招惹阎小妹心烦,他跑腿办事总算得力,阎小妹自然不会真的伤他。 黑无常看着懒酒鬼的鬼步纵横,冷笑一声,负手不理。 风雪卷起白无常,他像一片落叶四处招摇,脚下无跟。 情急之下,只能大叫:“君王不用远送,我即刻就去寻下一个魂魄。” 远送? 他想得美! 小妹负起彩袖,风雪即刻消散于无形,半空中坠落了白无常。 “力魄,最傻之人。” 小妹简直多一个字都懒得和他说。 “鬼臣领命。” 重重叹了一口气,白无常慢慢爬了起来,扑打了满身残雪,嘴里嘟嘟囔囔:“说成亲也打我,说别成亲也打我,刚才我挨打的时候,小爷又说话不算话,站着不出手,这俩人,要是真成了亲,再生几个娃,不得把地府闹翻……” 他碎言碎语,声音不大,却被风吹送,让小妹听个清清楚楚。 “白无常!”小妹又架起一支雪箭,对准了他的后心,娇喝一声:“你在鬼念些什么?” “没鬼念,没鬼念。”白无常感觉背后阴冷,连头都不回:“鬼臣一定速去速回,早日为君王寻回所有魂魄,好叫君王洞房花烛夜,痛揍不听话的小郎君……” 冷箭出手,白无常撒腿就跑,绕到了雪峰背后,再也不敢把头露出来了。 终于赶跑了这个啰嗦鬼,小妹弃到冰弓,斜视黑君无常:“黑无常,他每次回来都废话连篇,难道你不烦?”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你骂谁?” “主子奴才一起骂。” “黑无常!” 冥音一声吼,小妹终于按捺不住,素常翻飞,招招切向黑无常的颈项。 轻轻冷笑,铁索卷起飞雪。 飞雪深处,不见黑无常的身影,只闻冬音如冰:“阎小妹,没想到你魂魄回来的越多,招法反而越差,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给我出来!” 彩袖飞舞,劈散飞雪,依然不见黑无常人在何方。 “黑无常,我没想到你是个背后说冷话的人,有本事,出来耍两招。” 小妹俏笑,使出激将大法。 黑君冷笑,回言里满是不屑:“你步态沉滞,身姿凝重,掌法只求劲力,失了巧妙,足下只求速度,失了秩序。” 他说得狂妄,句句切中小妹的要害,像一个武馆师父,在教不成器的小徒弟。 越是说出小妹的破绽,越是惹小妹恼火。 驾雪凌空,乱掌劈碎北冥冰林,小妹冥音冲天:“你要的生死决战,我今天就给你,你敢不敢出来?” 地面一片狼藉,半空几声冷笑:“阎小妹,你心性已乱,不是我的对手,我等你十魂十魄之日。” 冷笑渐远,再也听不到黑无常的半点气息了。 阎小妹气得彩裙微颤,恨恨自语:“黑无常,你等着,你给我等着,等我大计成行的那一天,看你跪不跪在我的裙下!” ------------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间茅棚 人人都说江湖。 江湖在哪儿,却人人都说不清楚。 有人说,江湖在大侠的剑上。 有人说,江湖在门派烧的一柱香上。 也有人说,江湖在未了结的恩仇上。 如果这些说法是对的,打把式卖艺的不算江湖人吗? 摆摊算卦的不算江湖人吗?茶馆里说书的不算江湖人吗? 他们即不是大侠,也没有门派,更谈不上和谁有什么恩仇。 所以,江湖之广在人心。 无论是善人心还是恶人心,只要人心在跳,江湖就在。 如此说,开场子耍钱的当然也算江湖人。 这间赌场的江湖不大,只有一间茅棚。 但这间茅棚却是最公平的赌场,没有人敢在这间茅棚里耍诈。 谁敢耍诈,就剁了谁的手脚。 你要是不服,可以试一试。 在试之前,我和你说清楚一件事。 铁心判官,是江湖里有名有号的独行客,他一对判官笔,专打对手的死穴,江湖里的成名高手,不知道有多少死于这对笔下。 铁心判官不但功夫高,赌艺更高,号称赌遍天下无敌手。 无论他在哪间赌场里现身,赌场老板无不倒履相迎,立即奉上金银。 求求大爷莫要在我的场子里耍,给兄弟们留条活路。 铁心判官是江湖人,他懂江湖规矩,拿了人家的钱财,绝不再找人家的麻烦。 久而久之,大江南北的赌场,已被他云游了个遍,金银也被他取了个遍。 没有赌场敢接这样的客人,除了这间茅棚。 铁心判官在这间茅棚里豪赌了三天三夜。 摇骰子,推牌九,砸铜钱,他样样都赢。 他赢光了茅棚里所有的钱,也喝光了茅棚里所有的酒。 最后一庄,他仍然摇出了三个六,是骰子里最大的豹子。 铁心判官得意的丢下两张银票,对庄家拱了拱手:“这是点辛苦钱,不成敬意。” 庄家擦了擦手,对铁心判官点了点头:“好说。朋友这是要走了吗?” “怎么?”铁心判官环顾四周,扬眉一笑:“还有人能和我玩几手吗?” 庄家摇了摇头,对铁心判官轻轻一笑:“朋友好身手,周身能藏十二条空心的牌九,还有四十八颗灌了铅的骰子。” 听到庄家这样说,铁心判官沉下脸来,单手摸向挂在腰间的铁笔,阴冷的一声:“朋友口说无凭,是想动手搜一搜吗?” 庄家再次摇了摇头,轻轻饮了一口茶,满嘴意兴阑珊:“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愿朋友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 听着好像送行词。 铁心判官摘下了铁笔,在单手里攥成十字,因为他的另一只手要提一大口袋金银。 重重的哼了一声后,说出狂话:“凭这对铁笔引路,世间还没有我进不去又出不来的地方!” 放下茶杯,庄家无言看着铁心判官,比了个请的手势。 虽然放行,但庄家看着铁心判官的眼神,分明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铁心判官拔腿上路,运足周身的内力,踏出茅棚。 左腿刚刚踏出,他就断了左腿。 痛呼一声,右手刚刚撑住地面,他就断了右手。 当整个人趴在地上时,他又断了颈项。 鲜血染满了茅棚前,从此,世间不再有名煞赌界的铁心判官了。 茅棚里的残余赌客都看呆了眼,只恍惚看到刚才闪了三闪的剑光,并未看到出手夺命之人。 赢了三天的金银散了一地,血水里还泡着十二条被掏空了心的牌九,还有四十八粒被灌了铅的骰子。 自从铁心判官死在这间茅棚前,再也没有人敢在这间茅棚里耍诈。 这间茅棚成了世间最公平的赌场。 它非但是世间最公平的赌场,也是世间最安全的赌场。 无论是谁进了这间赌场,只要有钱在赌,就不怕仇家追上门来。 无论你是江湖上的谁谁谁,都不能在这间赌场里动手打人,更不能动铁器。 除非,你不要命了。 这是这间赌场的规矩,敢坏规矩的人,通常都没什么好下场。 不信,你可以问问断金楚刀。 楚刀是一个传奇,江湖高手多以剑闻名,他却能使出江湖里最快的刀。 无论什么刀,在他的手里,就是能断金的刀。 鬼头刀,开山刀,剔骨刀,甚至是菜刀。 楚刀单人单骑单刀,独闯广西十八座水寨,剿灭江匪三百余人,只因为他在摊子上吃过桥米线的时候,有一个江匪斜了他一眼。 从此后,江湖上无人再愿意招惹楚刀,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个疯子。 可偏偏有人不信邪,自以为本事够硬了,故意去惹了这个疯子。 他在楚刀吃饭的时候,往楚刀的酒里吐了口痰。 吃过桥米线被人斜了一眼,就要杀三百个人,酒里被人吐了痰,这人恐怕要被楚刀剁成包子馅。 这人敢这么做,一定不是求死,只因为仗着他有一门绝学。 他的绝学是逃跑。 除了有一身好轻功,这人还懂得怎样去用城里的转弯抹角。 左一转,右一拐,前一藏,后一躲,不怕甩不掉疯子楚刀。 从此后,可以在江湖扬言,我往楚刀的酒里吐过痰。 可他算错了一件事,楚刀除了能使出世间最快的刀,也有一身并不比他差的轻功。 一个疯子如果想追你,你最好别歇脚,一定要玩儿命的逃。 逃得不吃不喝不睡,屎尿全拉在裤裆里。 直到逃进了这间茅棚。 他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一枚铜板,坐到了赌注最小的赌桌上。 终于能缓一口气了,因为他知道,如果世间有最后一个能保他活命的地方,一定是这间赌场。 在他刚输了第一枚铜钱的时候,楚刀追进来了。 “楚刀!”进了赌场后,这人下半辈子都不想再出去了,他以为自己的性命有了依靠,说话声音也敢大一些了:“你别乱来,这间赌场不许动铁器!”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被楚刀抹了脖子,鲜血溅满了赌桌。 他死的时候,眼睛瞪得比死鱼还大,他万万没想到,连这家赌场,也保不了他的命。 其实,他只不过又算错了一件事,楚刀是疯子,而疯子是不讲规矩的。 ------------ 第二百六十三章 十万两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有了规矩,不能执守,如同废物。 这间赌场的规矩是不能打人,楚刀却杀了人。 这间赌场的规矩是不能动铁器,楚刀的刀却被鲜血染红。 赌客们纷纷出逃,茅棚瞬间一逃而空。 骰子、牌九、铜钱,稀哩哗啦的散了一地。 桌子、椅子、板凳,东倒西歪的狼狈不堪。 唯独庄家没跑,慢条斯理的自斟一杯茶,轻轻吹去茶汤上飘的茶沫子,徐徐一口润喉,好像在享受这一片刻的宁静。 他不看楚刀,也不与楚刀说话,能在地头做赌场生意的都是聪明人。 而聪明人是不会去招惹一个疯子的。 楚刀用死人的衣服擦净了刀上的血,大步走出茅棚。 离开茅棚几十步后,他觉得自己脖子后面发热,用手一摸,满手鲜血。 刚要转头拔刀时,又觉得头顶一沉,用手再一摸,楚刀觉得自己的天灵盖儿碎了。 世间最快的刀还没出鞘,楚刀已经栽倒了,他死的时候,眼睛瞪得比他刚刚杀的人还要大。 铁心判官死在赌场门前,成就了这间茅棚是最公平的赌场。 断金楚刀死在赌场门前,成就了这间茅棚是最安全的赌场。 然而,究竟是谁快剑斩了铁心判官,又是谁打出暗器放倒了楚刀,没人知道。 直到今天来了一对赌客。 赌客是一男一女。 男的少年英雄,女的红妆巾帼。 他们不是夫妻,却是一副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少年将剑横在桌上,大刀阔马的坐在庄家对面。 庄家仔细的打量过这个少年,只约有二十岁的年纪,眉目儒雅,不沾尘土,不像是江湖散人,更像是攻读的秀才。 立在少年后面的红妆,年纪稍弱,柳眉杏目,俏鼻樱口,一双灵动的眼睛里,似乎只装着少年一个人。 看他们的装扮,都是锦衣玉袍,也许是哪个官家里私跑出游的少爷、小姐。 这种不成器的公子哥儿是最好骗的。 庄家轻笑,微微一声:“这张桌子赌码大,一手一千两,小公子还是换一张桌子玩儿吧。” 少年不说话,轻轻抬起手,红妆立即往他手里递了一叠银票。 将银票整整齐齐的码在自己的眼下,少年两指一晃,夹起一张,给庄家看清楚,每张银票的面额是一万两。 鱼儿正在咬饵,庄家暗自藏笑。 高喊一声:“伺候公子爷喝酒。” 喊声未落,立即有人送来了琼浆玉液。 酒香透着瓶子四散,是上等的陈酿。 酒助赌兴,只要少年饮足了酒,不怕这些银票不改姓。 红妆倾身,为少年斟了一盅酒,旁边明明有椅子,她却不坐,只是婷婷守在少年身后。 将一张万两银票推到桌子中间,少年已准备好开赌了。 “公子爷,玩骰子还是牌九?” “牌九。” 庄家码好了牌,少年切好了牌。 分好牌后,庄家随手掀开自己的牌面,地门。 众人哗然,不愧是庄家圣手,第一把牌就能开出地门。 少年人手底下的牌若不是天门,恐怕这一万两银子就要打了水漂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少年的手,少年却将自己手掌下的骨牌往牌墙里一推,轻轻一声:“我输了。” 众人叹息之余,少年又推出了一张银票。 重新码牌,洗牌,切牌。 庄家开出了人门。 众人赞叹不已,这也是极少见的一手大牌了。 这一次,众人的目光还来不及望向少年手里,少年又将骨牌推到牌墙里,再次轻轻一声:“我输了。” 当少年推出第三张银票的时候,庄家的眉目有几分凝重。 自打有了这间赌场,什么样的赌品都见识过,有输不起嚎啕大哭的,有输得阔气毫不脸红的。 可是,再好的赌品也抵不过少年的赌品,甚至连牌都不看,就直接认输。 赌怕三种人,女人,小孩和直接认输的人。 这三种人敢上赌桌,尤其是筹码这么大的赌桌,恐怕要担心他们后计无穷。 既然输家不耍赖,庄家也没有理由不赌下去。 重新分过牌后,庄家开出了红六点,这是倒数第三小的牌。 众人咂嘴,看来庄家也有失手的时候。 可是少年人依旧如常,将掌底的骨牌推走,淡淡一声:“我输了。” 他推出了第四张银票。 他不是来赌钱的,他是来送钱的。 众人都在笑少年傻,庄家却阴冷的一声:“朋友是来找麻烦的?” 少年喝下了第一杯酒,扬眉反问:“这间赌场许不许认输?许不许输钱?” 他的问题简单,庄家却回答不了。 只好再陪少年赌下去。 他又连着认输了七把,一共输了十万两银票。 就连庄家故意开出牌九里最小的红三点,少年也同样推牌认输。 在少年推出第十一张银票的时候,庄家终于按住了牌九,厉喝一声:“朋友!为什么我是最小的一手牌,你也要认输?” 少年喝下了第二杯酒,淡淡低眉:“平打平,庄家赢,我也是红三点,所以认输。” “朋友莫非在讲笑话?”庄家似乎听到了最好笑的事情,几笑过后,轻抚牌九,侧目冷问:“朋友连牌都没看过,怎么知道点数是多少?” “摸出来的。” “更是笑话!”庄家再笑,摇了摇头:“朋友每次都将牌的正面压在桌子上,手掌覆在牌的背面,难道朋友能从牌的背面摸出点数?” “能。” “你说什么!”少年人轻轻作答,庄家立即恼怒,大声喝问:“莫非朋友敢说我的牌有毛病?朋友可要想清楚再……” “你的牌有毛病。” 少年人打断了庄家,单掌从牌墙里随意移了几张到掌底。 “这张是红九点。”少年人推出一张牌到庄家的手底,轻轻扬眉。 庄家翻开了这张牌,果然是红九点,惹得看热闹的赌徒们众声惊诧。 “这张是黑五点。”少年人又推出一张牌,滑到庄家手底。 众赌徒们议论纷纷,盯紧了庄家的手,再次掀开这张骨牌,果然是黑五点。 “这张是小猴,这张是斜八点,这张是平八点。” 少年连手推出三张牌,依次滑到了庄家手底。 庄家的手,已经颤抖,少年轻轻一句:“如果你的牌没毛病,我就该摸不出来,如果被我摸出来了,就是你的牌有毛病。” 话音刚落,众赌徒已经鼓噪,纷纷叫嚷:“开牌,开牌,如果牌有毛病就退我们这些年输的钱!” 众人逼问下,庄家就算冷汗湿透了全身,也不得不颤微微的开了牌。 如少年所说,三张牌依次是,小猴,斜八点,平八点。 三张牌,像三条紧紧勒住庄家脖子的绳索,让庄家憋红了脸,让庄家喘不过气来。 ------------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一网打尽 在赌桌上诈赌,如果被人抓住,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尤其是这间茅棚里的赌桌,铁心判官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开局子的庄家如果被人抓到诈赌,又该由谁来主持公道呢? 隔着牌九的背面,就能摸出牌九的点数,这是只有神仙才能做到的事。 可摸出牌九点数的少年不是神仙,否则,他就不会连输了十万两银票了。 看热闹的赌徒在起哄,有的已经红了眼,向庄家吵着要还钱。 庄家也红了眼,死死盯着少年,沉沉一声:“请朋友留下名字。” 少年饮酒,风清云淡。 红妆轻轻一声,妙音宛转:“听说,这间赌坊以最公平和最安全闻名天下,你诈赌不还钱,还向我们追名字,是要砸了自己的招牌吗?” 她怜音轻轻,像少女在诉说情话。 可是,却问得庄家不能作答。 左右一片讨伐声,前后一片还钱声,庄家的红脸胀成了紫色。 少年手拈空杯,红妆倾斜玉壶。 酒浓润香时,两人相视一笑,好似旁若无人。 庄家胸膛几番起伏,手里死死攥着牌九,他怎么也想不通,少年究竟是怎么从牌背摸出点数的。 赌徒们尽管吵着还钱,但白花花的银子与银票就摆在桌面上,却没有一只手敢上去抢。 就算全赌场的赌徒之手加在一起,也没有断金楚刀的手快,连他都抢不回来自己的命,别人又怎么能行? 红妆见到少年的耳朵微红,已不再为少年斟酒,少年将空杯放到鼻尖,轻嗅酒香,好像回味无穷。 庄家将大手压在十万两银票上,狠狠推向少年,齿间切切:“我技不如人,只有认栽,这是朋友的筹码,请朋友明日再来,我再倒赔朋友二十万两白银。” 少年将银票随手拈起,递给红妆,轻轻扬眉问庄家:“局子里开暗花,你也配姓月?(开赌场诈赌,你也好意思混赌行的江湖?)” 一听少年人打了江湖切口,庄家眉目更冷,盯紧少年:“朋友既然是相家,请留下蔓儿来。(你既然也是个行家,请留个名字,改天聚一聚。)” “你怎么还问?”红妆微微皱眉,更添几分怜楚,星眸环视四周,盈盈一声:“我们被诈的钱回来了,其他人被诈的钱,你到底还不还?” 这一言,让少年轻笑,赌徒们高声喝彩。 庄家重重的一拍桌子,浓眉倒立,喝问一声:“朋友明天来不来?” “来怎样?不来又怎样?” 少年又向红妆举起空杯,可红妆无论如何再也不肯给少年斟酒了。 “如果朋友明天来,我一定放言江湖,让所有在我这里输过钱的朋友都回来取花红。” 庄家终于肯放这一言,竟惹得所有人大惊失色,敢赔全江湖的赌银,他好大的口气! 轻轻放下酒壶,红妆淡淡一笑:“我们来不来,究竟和你赔钱有什么关系呢?” 庄家不答红妆,只问少年:“我还你十万两,明天再赔你二十万两,你总得给我个机会让我赢回去,朋友既然也是走江湖的,一定也知道这个规矩吧?” “如果明天依然你做庄,胜负便和今日一样。”少年笑得轻狂,不顾庄家老脸紫青。 “好,就依朋友所言,明天我再邀两个新朋友同坐,大家一起耍一耍。” 强龙不压地头蛇,庄家摆了明阵,要请人来助赌,赌徒们都为少年捏了一把冷汗。 如果少年是聪明人,就不该提出换庄这回事。 可少年不但不是聪明人,而且傻到透顶,居然淡淡说了一句:“我不喜欢人太多,明天我们闭门切磋。” 此话一出,四周唏嘘,众人无不在心底为少年可怜。 他难道没听过这间赌场的厉害? 竟然敢提出闭门暗赌,他难道比铁心判官和断金楚刀的手还硬吗? “一言为定!” 庄家点了头,少年起身提剑,踏步离去,红妆婷婷,紧随其后。 身负几十万两银票的人该住什么地方? 当然是本地最大客栈的天字号房。 两间天字号房。 红妆还是姑娘打扮,她与少年不能愈礼,只能分房休息。 夜未央,少年不眠,红妆作陪。 几苗烛火摇曳,映出少年眉间的愁苦。 真是好笑话,他怀揣巨富,又有美艳相伴,正该是年少得意时,哪来的愁苦? 有酒无菜,少年一杯接一杯,又喝到耳朵微红时,红妆忍着羞,按住了他执杯的手。 “师兄,若是只有一个庄家推牌,我还听得出点数,怕明天人再多一些……” 怜音几分犹豫,红妆微微蹙眉。 “无妨,我明天不是去赌钱的,是去杀人的。”少年的拳头攥得苍白,眼里仇深四海,恨恨一声:“一定要将老贼们一网打尽!” 少年又想饮酒,再被红妆拦住,叹息若兰,低眉诉悲:“师兄,杀完这些人,收手吧?” “收手,收手,收手。”少年喃喃念着,强忍泪光,紧锁浓眉:“他们将我爹剁成肉泥的时候,想过收手吗?” 他的目光阴冷,盯得红妆不敢直视。 她实在不愿意看师兄此时狰狞的模样。 “你若是不愿意看我杀人,明天你可以不去。” 少年冷声,红妆苦笑。 我不愿意看你杀人?我是怕你惨死于他人剑底。 我可以不去?从我跟你走出家门的那一步开始,就没想过回头。 红妆轻轻提壶,为自己注满了一杯酒。 一饮而尽时,呛得眼泪直流。 任它流吧,不必擦去。 少年几次抬手,想替红妆擦去粉面泪痕,终究忍住。 转而一笑:“你怎么想起来学喝酒了?” 都说酒能浇愁,却犹如火线一束。 轻轻对少年一笑,红妆未答,又再斟一杯欲饮。 这次,却被少年挡住了酒盏。 读出了红妆眼底的欲哭还笑,少年沉声一叹:“别担心,杀完明天那三个人,就只剩四个人了。” 然后呢? 你觉得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师兄,你在报父仇,但你杀的也是别人的父亲。 天理循环,恩仇不灭,待你人老迟暮时,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 可是,我不敢再啰嗦,怕分了你的心,怕你明天真的有了闪失。 你若死了,我又怎么能活得成? ------------ 第二百六十五章 十五粒骰子 夜,难熬。 事实上,难熬的夜有许多。 成亲前一天的夜,最难熬的是新郎,他恨不能今夜就是洞房。 上任前一天的夜,最难熬的是新官,他恨不能明天就烧三把火。 报仇前一天的夜,恐怕是最难熬中的最难熬,少年恨不能此时此地就能手刃仇人,再将他们剁成肉泥。 少年难熬,不停的饮酒催眠,他要养足精神,早早入梦。 可是,仇酒越喝越冷,恨酒越喝越醒。 少年的眼睛已红,只是徒醉一夜而已。 红妆无眠,两人清晨相遇时,她也红了眼睛,只是不知是熬红了眼睛,还是哭红了眼睛。 天字号房的房费是客栈里最贵的,所以其服务也是客栈里最好的。 清粥、点心、小菜,就摆在手边,少年却不端碗,手里紧紧攥着剑。 “你,多少吃一点吧。”少年不喝粥,轻轻劝红妆。 “你呢?”红妆轻轻问,低眉几分忧。 “我等一下要喝老贼们的血。”鲨皮剑鞘被少年攥出了声响,一如他心底的仇恨。 “那,我们走吧。” 红妆轻咬嘴唇,婷婷起身,在她还没站起来的时候,少年已经霍然而立。 客栈的门前,停着一架马车。 宽敞舒适的马车。 见少年与红妆踏出客栈,守在马车边的人立即迎了上去。 这人的打扮不像是马夫,三十几岁的年纪,一副俊朗无双的面庞,一袭白衣胜雪,被初日映成金色。 他手执一柄白羽扇,明朗有笑,直问两人:“敢问哪位是柳春佳小姐?” 刚刚问完,他又恍然大悟,拍着脑门自笑:“一共就两人,女的当然是柳小姐。” 自笑过后,斜了一眼少年,轻声叹息:“其实,这也不怪我,你长得实在太像大姑娘了。” 笑说少年是女子,少年不免心有怒气,还没发作,又听他问:“那么,你就是梅小燕了?” 少年与红妆,初入此地,他竟然一语道出两人的名字。 强压下怒气,少年立即醒悟,轻轻一笑:“你家庄主好本事,居然在一夜之间打听出我们的来……” “长得也像个女人,名字也像个女人。”白衣人不容少年说完话,仰天自问自答:“这能怪我吗?这绝对不能怪我。” “线上的合子,甩个蔓儿!(本地的江湖客,报上名来。)”少年仗剑拱手,唱了个无礼喏。 “你说些什么?我一句没听懂。”白衣人满脸懵懂,似乎不懂江湖切口,随即了然于心,点了点头:“看你眼睛红,耳朵也红,一定是昨夜喝多了酒,所以今天舌头短了,说话都不利索了。” 昨日在赌场,豪输十万两白银,少年占尽风头。 今晨马车旁,只被这白衣人几声调笑,少年立即占了下风。 难道他是茅棚主人今日请的帮手? 在少年心底思索时,白衣人掀开车厢轿帘,彬彬有礼:“请柳春佳小姐上车。” 红妆看着少年,少年轻轻点头,随即便要踏步上车,却被白衣人拦下。 “孤男寡女,应该食不同案,寝不同室,行不同车。”白衣人摇头晃脑,说着礼数,轻轻一笑,转问少年:“如果梅小燕与柳春佳是夫妻,那么,梅小燕也可以上车。如果不是,请梅小燕别沾污了柳春佳的清白。” 梅小燕与柳春佳不是夫妻,所以,只有柳春佳轻轻莲步,坐进厢车。 白衣人跃上驾席,手执马鞭,斜目下视梅小燕,满嘴笑言:“驾席只有一个,归我了,车厢你又不能进,所以,你跟着跑吧。” 扬鞭策马,他驾车如飞,完全不顾少年跟不跟得上。 雕虫小计,好没出息! 想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劫走春佳?痴人说梦! 梅小燕提气纵身,几步跃进,跑得居然比马车还快! 他在有意卖弄轻身功夫,白衣人满不在意,笑得摇头晃脑:“步履轻盈,却脚下无跟,身姿绰越,却少了几分飘逸,只是小儿把戏,小儿把戏。” 少年的功夫明明俊朗,惹来道路两旁的人几声喝彩,白衣人却把他说得一文不值,明明是在激荡少年的心性。 年少总轻狂,少年虽然也懂这是白衣人的伎俩,却按捺不住他争胜的心性。 他突然张开双臂,双袖迎风,凌风而起时,像极了一张纸鸢。 待到马车驾近时,少年沉下一口气,飘落在马背上,单足点立。 马腾如飞,马背颠簸,少年却像铸在了马上一样,再赢来数声路人的赞叹。 “这个姿势我见过。”白衣人若有所思,随即大笑:“这不是江湖卖艺的小姑娘经常玩的走钢丝吗?” 这招上乘的轻身功夫,竟然被他说成是卖艺的小玩意儿,这还不够,他又继续笑话下去:“梅小燕,你名字像个女人,长得像个女人,没想到功夫也练得像个女人,是不是投错了胎了?” 无论梅小燕多么的年少英雄,在白衣人的嘴下,他简直没有可取之处。 白衣人似乎已经等不及了,几鞭下去,更催得骏马四蹄翻飞。 大约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马车已驶到了茅棚近前。 果然是约定好的闭门切磋,昔日热闹的赌场里,此时鸦雀无声。 驻停了马车,白衣人跳下驾席,率先推开赌场的棚门。 十几张桌子,数十张椅子,此时只剩下一张大桌子了。 桌子后面坐了三个人,除了庄家,还有两个人。 两个年愈半百的老人。 白衣人以一对三,大刀阔马的坐在三个老男人的对面,点头轻笑:“场子清理的很干净,等他们俩人进来,咱们就马上开始吧。” 庄家冷视白衣人,阴阳一问:“朋友是那两位朋友的帮手?” 笑而不答,白衣人从怀里摸出十五粒骰子,随手一甩:“今天咱们换换花样儿,改玩骰子,请验货。” 十五粒骰子,看似被白衣人随手甩出,却个个都打了螺旋,排好了一字蛇队,慢慢向三位老人滑过去。 普通赌徒能玩转三粒骰子,已属不易。 赌徒中的高手,也不只过能玩转六粒骰子而已。 可白衣人的随手一甩,却玩转了十五粒骰子,看他那副风清云淡的模样,好似再多加十五粒,他一样也玩得转。 这一手耍得俏,激起三位老人的心性。 其中一位黄袍,老而弥辣,重重的一拍桌子,骰子应声而停,不再旋转,像排好了队的小卒。 这一手功夫的绝妙,并不亚于耍转十五粒骰子。 黄袍老者死盯白衣人,浊声狂言:“不必验货,只要是活人,没人敢在我的场子里耍诈!” ------------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一堆粉沫 闭门切磋,胜负不宣。 这是武行里的人经常用的手段。 如果赌行也玩闭门切磋,恐怕不宣就不仅仅是胜负而已,也许是人命。 今日的赌局是闭门切磋,庄家已待。 第一个坐进来的赌客是白衣人,他露过了一手耍骰子的功夫。 昨天少年玩的是推牌九,白衣人说今日要改成摇骰子。 三位庄家不做他想,这白衣人一定是少年与红妆约来的帮手。 在梅小燕与柳春佳进门的时候,白衣人已经坐好,转头与三位庄家一同盯着两人。 是白衣人驾车接来的两人,此时与庄家同坐以待。 小燕与春佳也不做他想,这白衣人一定是庄家约来的帮手。 如昨日一样,少年落座,红妆婷婷守在他的后面。 赌局未开,白衣人摇头叹息:“昨天有酒,怎么今日却怠慢了?” “好,酒助赌兴,朋友是个行家!”庄家一声赞喝,他右手边的靛袍老人立即起身去搬酒。 酒坛摆在角落里,靛袍老人将五坛酒摞在一起,单掌覆在最上面酒坛的泥封顶,轻轻一提,便将五坛酒同时吸了起来。 一个人,如果能同时抱起五坛酒,这份劲力,本身就让人惊叹。 何况,这五坛酒在他的掌底,像是用绳索捆在一起。 他的内力已至化境,居然可以隔着酒浆贯穿到底。 这还不是最让人惊叹的,提近赌桌前,他靛袖横挥,本来摞在一起的五坛酒,已经稳稳的落在每个赌客的面前。 靛袍老人坐下时,白衣人已经开了酒封,迫不及待的饮足了一口,再迫不及待的催促:“酒有了,骰子有了,快点开盘子吧。” 每人面前都有一只碗儿,一只碟儿。 碗碟扣在一起,就是一副骰盅。 每人三粒骰子,赌法很简单,这一局,比谁的点数大。 三个老人与白衣人都饮了壮赌酒,梅小燕不肯输了气势,在开酒封时,柳春佳素手代劳。 酒浓飘香,梅小燕昨夜饮酒未睡,此时提坛,未饮时,脸已微红。 白衣人斜眼懒笑:“小朋友,没酒量就别学人家喝酒。” 话声落时,白衣人单手持定碗碟,轻轻晃了三下骰盅。 柳春佳细耳聆听,只觉得骰子在盅里转个不停,迟迟不落。 这边听不出点数,那边的三个老人不拿骰盅,突然齐拍桌子。 几阵骰子击打碗碟,渐渐落定。 老人们落定的骰子声音古怪,以柳春佳的听力,并不能测出他们的点数。 白衣人的骰子仍然在转,始终不落,更无法窥知。 柳春佳递不出暗号,梅小燕只能凭借自己的双手之功,摇定了骰盅。 一局十万两,所有的银票都推到桌子中间。 按赌场规矩,客先开点数。 柳春佳轻轻掀开梅小燕的盅碗,碟子里是三个六。 三粒骰子十八点,这已是最大的点数。 看到柳春佳的三个六,庄家面不改色,从容的掀开自己的盅碗。 十九点,是的,三粒骰子被他摇出了十九点。 因为有一粒骰子被一分为二,即有一点,也有六点,所以,再加上其他的两粒六点,三粒骰子一共十九点。 黄袍老人豪饮一口酒,掀开了自己的盅碗。 二十一点,因为三粒骰子都被分做了两半,每粒骰子被摇出了七点。 靛袍老人沉声不语,掀开了自己的盅碗。 六十三点,因为每粒骰子六个面,每个面上的点数和积为二十一点,每粒骰子又被他分做了六面。 靛袍老人将三粒骰子掷成了十八粒,恐怕已是世间之最。 白衣人在不断的饮酒,似乎这一切的惊人,在他眼里,只是如同儿戏。 直到庄家一声催促:“这位朋友,现在赌桌上最大的是六十三点,等朋友开了点数,银票就有了归处。” 他却舍不得放下酒坛,转头对柳春佳眨眼一笑:“劳烦小姐玉手相助,帮我开出最大的点数。” 最大的点数? 他莫非在胡言乱语? 桌子上已经有了六十三点了,什么点数还能大过六十三点呢? 他的骰盅里依然悉索有声,骰子还在转个不停。 春佳轻轻素手,帮他掀开了盅碗。 一堆粉沫,骰子已被他转成了一堆粉沫。 一点也没有,如果是比谁的点数小,他这局一定赢得彻底,可是,这局是比谁的点数大。 白衣人输了个彻底,他却依然恣意的饮酒,似乎他才是那个赢的人。 “承让了。”庄家一声假客套,将所有银票归到了靛袍老人的眼下。 放下酒坛,白衣人擦去颈边的残酒,皱眉看着那堆银票,轻问靛袍老人:“青天流星,你为什么留着我的银票?” 听他如此作问,靛袍老人眉目倒拧,一声大喝:“青天流星在二十年前就死了,朋友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个名号?” 刚放下的酒坛,又被白衣人提了起来,轻笑一声:“已死的人,可以复活,这种事,我见得太多了。” 听了他的胡言,靛袍老人又要发作,却被庄家拦住。 庄家沉定声色,质问白衣人:“今天只说赌局,不论江湖,朋友明明输了,却说别人留着你的银票,莫非是想乱赌?” “你们以为,六十三点一定必胜吗?”白衣人斜眉扬笑,问得古怪。 随后,又笑看柳春佳,嬉笑一声:“敢借小姐一口气,对我的盅碟儿吹一吹。” 他的盅碟儿里,只是一堆粉沫而已。 春佳纤眉微聚,不知道这人在卖什么古怪,又听他作笑谈:“如果小姐帮我吹出了最大的点数,所有彩头儿,尽归小姐。” 春佳并不图钱财,只想知道他的自信是从何而来的? 俯下娇躯,微启红唇,吐气如兰,粉沫尽飞。 白雾之下,藏着细碎的点数。 一百二十六点! 是的,比六十三点又翻了一番,因为每一点都被他分做两半。 “现在,银票该归谁?” 白衣人轻轻问,靛袍老人不得不将银票推到白衣人的眼下。 一局拿回五十万两,白衣人却视这些银票是零钱小钞。 随手将银票递向春佳,眨眼一笑:“骰盅是小姐帮我掀开的,点数是小姐帮我吹出来的,这些彩头理应尽归小姐。” ------------ 第二百六十七章 孤儿寡母 五十万两银子是什么概念? 几口之家,守着几亩田地,赶上风调雨顺的年头儿,也许能赚二十两银子。 世间只有极少数的人能见过五十万两银子。 大多数人,甚至,在梦里都梦不到五十万两银子。 白衣人三粒骰子摇出了一百二十六点,赢了这一局。 却将五十万两银子递给柳春佳。 春佳不接,白衣人愣是塞到她的纤纤素手里。 还来不及婉拒他,白衣人又对黄袍老人扬眉一笑:“如果青天流星在二十年前就死了,那么,雨夜银花是不是也死了?” 他突然这样问,惹得黄袍老人浓眉紧锁,冷目相视。 “朋友。”庄家沉沉有声,切进了白衣人的话头,冰冷的相劝:“我已与朋友说过一次,今天只谈赌局,不论江湖,我不会再跟朋友说第三次。” 话语凌厉,已经露出杀气。 白衣人相视含笑,再问庄家:“如果雨夜银花也死了,是不是混江飞鱼也死了?” 青天流星,雨夜银花,混江飞鱼,白衣人先后说了三个江湖名号。 每一个名号都已被时光掩埋多年,如今重提,像刀子一样刺进对面三个人的心头。 心里几分萧瑟,黄袍老人的手里多了一把剑。 一把细细的剑,一把沾着寒气的剑。 寒气在剑身上凝结成珠,在剑光的辉映下,像几串银色的小花。 如果这些花儿开在雨夜里,一定美得夺命。 靛袍老人将空空双手铺在赌桌上,他毫不吝啬的让所有人看到他的手。 他的双手难看,苍老而粗糙,骨节分外粗大,指尖锐利的像被人用刀子修饰过一般。 平常人看到这双手,会觉得这是一双天生畸形的手,但只要是练过一丁点儿暗器的人看到这双手,会知道这是一双杀人于无形的手。 庄家左手按住黄袍老人的持剑之手,右手按住靛袍老人的空空粗手,沉声定气,冷视白衣人:“朋友到底想说什么?” 白衣人提坛饮酒,将自己的脖颈灌湿,几声醉笑:“我想念一首诗。” 酒助赌兴,酒也助诗兴,白衣人想念诗,他张嘴就来: 青天流星破苍穹, 雨夜银花映月空。 混江飞雨翻白浪, 泥塘白莲恋晨风。 千海独舟单桨渡, 闹世乞儿徒清静。 山林礁人不沽酒, 半面彩妆忘情浓。 徐徐念完这几句,白衣人的笑意更深,他已醉,轻轻回味酒浓:“好酒,好诗,好风景。” 他似乎怕旁人听不懂他的诗中深意,将眉毛高高的扬起,环顾众人,再说酒话:“这是八句七言,也是八副丹青,更是二十年前突然隐没于江湖的八大高手。” “可惜呀,可惜!”他不容旁人插嘴,自己说个没完:“今天我才知道,八大高手死了七个,只有山林礁人还活着。” 提到山林礁人,他突然转头看着梅小燕,摇头醉笑:“听闻山林礁人没有酒量,你和他一样。” 梅小燕嘴角抽动,攥紧手里的剑,气息已经不再平稳了。 柳春佳轻轻退了一步,让出了梅小燕身后的位置。 一步退,轻泪流,谁解女儿心中愁。 单拳搓攥住剑柄时,梅小燕的眼睛已经红了。 庄家的眼睛也红了。 他放开按住左右两个老人的手,死盯白衣人,额顶已经泛起青筋,沉沉一声:“朋友到底是谁?” 喝问之下,白衣人又在喝酒,不顾浓酒浇湿了衣襟,醉得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嘴里喃喃:“我对不说实话的人也从来不会说实话,你要是想听到我的实话,就要用你们的实话来换一换。” 白衣人想说话的时候,别人拦他,他也会说。 白衣人不想说话的时候,别人逼他,他也不会说。 所以,说过了刚刚那句话,他又开始喝酒。 一坛酒,已被他喝出了空空声。 庄家几番思量,终于沉声一叹:“朋友,你既然已经道破了我兄弟三人的名号,我等也不必瞒下去了。” “没错!”黄袍老人再也捺不住火辣性子,重重的呼出浊气:“我就是雨夜银花,你待怎样?” 白衣人点了点头,再看庄家和靛袍老人,轻轻相问:“那么,如此说,两位就是青天流星和混江飞鱼?” 靛袍老人的眼底划过苦楚,似乎不愿意再听到这样的名号。 庄家无奈之下,只能低声长叹:“我是混江飞鱼。” 认下了名号后,庄家忍下心底的悲意,对白衣人强作一笑:“刚才朋友正话反说,想必朋友已经知道,八个人中,唯有山林礁人已经仙去了。” “原来你们果然知道闹世乞儿还活着。”白衣人轻轻皱眉,再问起老人们心底的痛:“听说,当初其他六人眼睁睁的看着闹世乞儿抱着山林礁人的尸首跳入谷底。” 被他揭起多年后不能愈合的疤痕,黄袍老人双眼崩泪,将手中细剑挥出一片银花,怒目高喝:“贼子!你究竟是什么人?再说半个字的废话,我就放了你腔子里的血!” 银花散去,只留余寒,冰透了陈年往事。 “放了我腔子里的血,你还怎么听实话?” 看来,白衣人的确已经醉了,醉得不怕雨夜银花手里的剑。 也许,他并不知道,就是这柄剑,斩了铁心判官。 所以,他继续仰头豪饮,将咽喉露给雨夜银花。 要不是有混江飞鱼按住了雨夜银花的执剑手,恐怕白衣人的咽喉上已经多了一点红。 直到将这一坛饮空,他又随手牵来梅小燕眼下的酒。 恣意过了狂妄,白衣人闭眼长笑:“山林礁人与闹世乞儿绝恋半生,所以闹世乞儿才抱着他的尸体坠入谷底,要与他殉情,这些,是你们知道的。” 他好像故意要与雨夜银花作对,雨夜银花不让他半个字的废话,他偏要说几十字的废话。 “我还想说一件你们知道的事。”白衣人再饮一口,笑得无限悲凉:“那时,闹世乞儿已经有了身孕,也许,她是怕你们一并逼死了她,才故意坠入谷底,只为躲起来为山林礁人产下遗腹子。” 他话音说过,三位老人屏息无语,混江飞鱼沉声长叹。 “我之所以知道你们知道这件事,是因为闹世乞儿隐居多年不出江湖,却永远不缺钱花。”白衣人摇头失笑:“听说,她的院子里,经常半夜里多出几包袱金子,却不知道送金子的人是谁。” 说过这些旧事,白衣人环顾这间茅棚,皱眉轻笑:“听说,这间赌场是最公平的赌场,也是最安全的赌场,当然也是最赚钱的赌场。” 轻笑过后,他突然喃喃自问:“既然是最赚钱的赌场,为什么不盖一间好好的房子呢?难道是谁将赚来的金子都送给了孤儿寡母了吗?” ------------ 第二百六十八章 我是谁 活于乱世,一个女人要独自抚养一个孩子,该是多么的不易? 我们都不是那个女人,我们都说不出她的苦。 纵有一身江湖本领,但仇家的手太硬,孩子又太年幼,她怎么舍得带着孩子闯荡江湖? 而且,孩子的父亲已经身亡,这个孩子,是她所有的依靠与指望,也是山林礁人来过这世间的证据。 所以,闹世乞儿忍下悲苦,深居浅出,不顾人言可畏,以一身姑娘的打扮,独自抚养娇儿。 幸好有莫名奇妙的金子帮了她,每晚被人置入院中的金子,却不知道是来自谁的馈赠。 这件事,极其隐密,鲜为人知。 白衣人却说得如数家珍。 更惹三位江湖老人凝息以待。 在三位老人心底泛苦时,柳春佳的珠泪已经滑过面庞,梅小燕的眼睛已经红透。 白衣人再饮两口酒,点头微笑:“刚才说了你们知道的事,我现在说一件你们不知道的事。” 他终于说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引得所有人注目,盯住他那张满是酒气的嘴。 嘴角几分笑,话意两句醉:“闹世乞儿养大的孩子,并不是她亲生的孩子。”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柳春佳掩住了红唇,梅小燕握住剑柄的拳头已经惨白。 白衣人对这一切似乎不见,继续得意的说下去:“闹世乞儿也曾是一代江湖女侠,为了躲避仇家的斩草除根,她当然不会将亲生孩子养在身边。这招狸猫换太子,虽然不算是什么高明的计策,但确实好用。” 是她的提心吊胆,才设了二十年的骨肉分离计。 不能亲手抚养娇儿,她的心里该有多么苦? 青天流星满目酸楚,语音萧瑟:“她把我们当作了毒蛇猛兽,她把我们当作了猪狗不如。” 听过他的哀叹,雨夜银花垂下了手中剑,混江飞鱼徒叹几声:“一切都是报应,迟来了二十年的报应。” “那么。”白衣人轻轻一声问:“你们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 “你是……山林礁人的后人?”雨夜银花紧锁苍眉,一双老目再次仔细端量白衣人。 “绝无可能!”混江飞鱼切进了雨夜银花的话头,盯紧白衣人,强压心底的痛楚,切声相逼:“山林礁人死于二十年前,他的后人如果长大,今年只有一十九岁,看朋友的样貌已俞而立之年,请朋友明明白白说一句,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 几声逼问下,白衣人低下了头,不知道是更醉,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的脸更红。 复又抬头,轻笑回言:“我因为报仇心切,所以长得着急了些,少年老成这种事,又不是只发生在我一个人身上。” 少年老成? 再老,还能老出十几岁吗? 混江飞鱼盯死白衣人,仍是满眼狐疑,却听到青天流星喃喃在念:“报仇,报仇,报仇。” 耳旁剑吟,转头去看,雨夜银花已抛掉了手里的剑,蓦然撕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苍老的胸膛,大笑三声,对白衣人几声英雄:“二十年前,我等铸下大错,今日能看到山林礁人后继有人,又能死在他的后人之手,是何等的痛快!” 说过了豪言壮语,雨夜银花的目光变软,像一个慈爱的长辈,看着白衣人,安然的一笑:“孩子,来吧。” 白衣人盯紧了雨夜银花的心口,此时,青天流星缓缓起身,负起了他的一双糙手,目光抚在白衣人身上,温热,语音轻缓:“孩子,待你大仇得报,母子相聚时,替我们捎一句话给你的娘亲,就说……就说……” 江湖冷血,人近迟暮,什么样的荣华悲辱没有经历过?话说到这里,青天流星却潸然哽咽,句不成句。 混江飞鱼无话再说,提起了酒坛,对白衣人扬眉一笑,豪饮上路酒。 半世江湖半世名,半世混沌半世清。 半世英雄半世匪,一世浊泪伴酒行。 江湖老人,早已置生死于度外,他们做好了准备。 “你若是山林礁人的后人,我是谁?”梅小燕轻轻问,问白衣人。 “你?”白衣人转头看他,满眼奇怪,似乎看见了最傻之人:“你自己应该知道自己是谁,何必问我?” 梅小燕轻轻起身,他站起来时,剑已出鞘,架在了白衣人的脖子上。 他听过白衣人说了山林礁夫与闹世乞儿的故事,泪水终于滑落,轻声逼问:“你到底是谁?” 柳春佳切切几步,守在梅小燕的身边,她已不必拭去粉面上的珠泪。 因为,泪,从来就没停过。 被老人们逼问过身份,现在,又被梅小燕逼问身份。 白衣人苦叹一声,无奈的作答:“你刚刚问你自己是谁,现在又来问我是谁,要不,你找个郎中去看看吧。” “再胡言一句,我切了你的头!” 剑锋逼近白衣人,梅小燕恨意满声,又惹来白衣人的颓废几声叹:“刚刚有人要放了我腔子里的血,现在又有人要切了我的头,我这是招了哪门子的冤?” 在他们的两句对话间,三个老人已听出话头不对,混江飞雨直视梅小燕手中的剑,怕他的手抖一抖就伤了山林礁人的后人,他言辞切切:“孩子,这两位小朋友难道不是你带来的人吗?” “他们?”白衣人看着混江飞鱼,摇了摇头:“我是第一次和他们见面,有谁说过他们是我的朋友吗?” 梅小燕盯紧混江飞雨,几声狂笑:“别以为你们演一场戏就想躲过二十年的仇怨,这个白衣汉子明明是你们的帮手!” “他们?”白衣人看着梅小燕,轻轻苦笑:“我是第一次和他们见面,有谁说过他们是我的朋友吗?” 白衣人对双方的答话一模一样,更惹几人狐疑。 今日说好了是闭门切磋赌艺,老人一方以为白衣人是少年一方,少年一方却以为白衣人是老人一方。 就这么让他稀里糊涂的混进了赌场,还赢去了整局。 “小朋友!”雨夜银花一声大喝,直问梅小燕:“这是我们与故人之后的私事,你先把剑放下来,别伤了他,你若想赢点彩头,我送给你!” 说话间,雨夜银花从袖子里摸出一卷银票,两指一弹,银票飞向了梅小燕。 梅小燕果然将手中剑从白衣人的脖子上挪开,半空中挽了几朵剑花儿,却将银票劈得粉碎,像片片落雪。 混江飞鱼借此时机,大喝一声:“抢人!” 青天流星出手了,数点冷风,自他的手掌里打向柳春佳。 ------------ 第二百六十九章 该你们下来了 夜空的流星,像少女情动的眼睛。 唯美,无双。 白天的流星,其实更难遇见,却没人愿意去歌颂。 因为,青天撞流星,总是不祥之兆。 茅棚里有一位青天流星,年过半百,老而弥辣。 混江飞鱼呼喝一声抢人,他下手不留情,对柳春佳洒下数点寒星。 江湖人除了谈兄弟情,也谈男女情。 青天流星早已看出柳春佳对梅小燕有情,而梅小燕实则更爱柳春佳。 这样一来,柳春佳竟成了梅小燕快剑的死穴。 流星携着冷风,扑向柳春佳的盈盈素面,梅小燕大喝一声:“好不要脸!” 手腕旋动时,梅小燕将快剑舞成一扇屏风,替春佳挡去了所有寒星。 只这一分神的功夫,混江飞鱼已经将白衣人抢到了自己身边,动作快得没人能看得清楚。 已经抢回了故人之子,三位老人不再进招。 梅小燕将柳春佳紧紧的护在身后。 双方再次陷入对峙。 敌方四个人,我方两个人,利势落入人手。 柳春佳恨自己不会武功,不能相助师兄,只得轻劝梅小燕:“师兄,青山常在,绿水常流。” 仇人就在眼前,梅小燕苦练快剑十几年,怎肯就此罢手? 他将快剑抖做一束冰寒,遥指白衣人,恨恨有声:“你不是山林礁人的儿子,我才是!” 三位老人早已看出,梅小燕的双目中,透着不能肩负的血海深仇。 他终于自报家门,说是山林礁人的儿子,无论从样貌还是气势,似乎他更像一些。 混江飞鱼的大手搭在白衣人的大椎穴上,看似是护着他,其实是想听他要怎么圆全梅小燕的对质。 “你是,你当然是,谁也没说你不是。”白衣人笑看梅小燕,不急不徐,淡淡有词:“只不过,我刚刚说过了,你是闹世乞儿替山林礁人养的义子。” 他答得面不改色,气不长出,似乎煞有其事。 未能手刃杀父仇人,却被旁人抢先顶了身份,梅小燕气撞颅顶,连持剑的手也颤抖。 柳春佳根本不信白衣人的胡言乱语,婷婷侧步,灵音凿凿:“这位大哥,休再笑谈了,我与师兄一同长大,从未听师父提过此事,你……” “你师父对你们提过所有的事吗?”听到柳春佳这样说,白衣人两声长笑,扬眉反问:“在此刻之前,我若不说,你可知道你师父是闹世乞儿?” 问声落地时,柳春佳登时无声,梅小燕屏息不语。 他们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昨夜还在客栈里说杀完三个,还剩四个。 他们只以为梅小燕的亲生父亲山林礁人,是被其他七个弟兄共同害死的。 而这七个弟兄中便有闹世乞儿,她也是仇人之列。 直到方才白衣人的醉言下,才能得知,闹世乞儿竟然就是柳春佳的师父,梅小燕的亲生母亲。 一问触动两人的心底,这还不算完,白衣人接着再问:“柳春佳,既然你叫梅小燕的母亲为师父,她为什么不教你武功?” 这个问题,柳春佳与梅小燕同样不能答。 师父逼幼年的梅小燕练功,冬练三九,卧冰而睡,夏练三伏,抱阳入眠。 功夫必须每日进境,稍有停顿,鞭打棍教。 梅小燕是在骂声与痛揍中长大的,如今,一身伤痕。 这已不是严厉,而是严酷。 梅小燕在不经事前,的确怀疑过,她对我这么狠,究竟是不是我的亲娘? 而师父绝对不许柳春佳练半点功夫,只教她琴棋书画,针绣女工。 偶尔被师父瞧见柳春佳缠着梅小燕教她功夫,师父会鞭打小燕,禁足春佳,让她几日不许出屋。 若不是柳春佳天生一双慧眼,天赐一副灵耳,恐怕没法看清庄家洗牌的手法,也没法听出牌九的点数。 就连这次随师兄寻父仇,也是偷跑出来的。 如果再回师门,还不知道要挨师父什么样的教训。 白衣人问过了两个问题,都让少年红妆无言以对。 他似乎更得意,接连又问出了三个问题:“你们不知道养大你们的师父是闹世乞儿,我为什么知道?如果我没听谁提过,为什么一见面就能叫出你们的名字?如果我不是有杀父之仇要报,为什么要进这间闭门切磋的赌场?” 无论他问出多少问题,梅小燕与柳春佳都答不出来,但若要凭他的三言两语就推翻自己的身世,却也万万不能! 白衣人说的越得意,三位老人的眉头锁得越深。 仇恨能泯灭人性,若一切真相如他所说,难道二十年前的风华少女,已经变成了阴险诡道的孤婆子? 看着白衣人的笑,梅小燕的剑再次颤抖,额间已经滑过冷汗。 难道,自己竟然枉过了二十年仇恨的生活? “你敢不敢随我们去找师父对质?”柳春佳问向白衣人。 她实在心疼师兄在狐疑中挣扎,轻轻牵着他的手。 “我大老远的跑来一趟,父仇没报,就要跟你们回去?”白衣人皱眉笑了,似乎在笑柳春佳说些孩子话。 在两人对答的瞬间,混江飞鱼出手如电,点了白衣人的肩井大穴,冷哼一声:“今天这个仇,恐怕你报不得了!” 双手抬不起来,只能受制于人。 幽怨的看了梅小燕一眼,白衣人满声有气:“都怪你,罗里吧嗦问个没完,害我失了报仇的良机。” 听他这样怨,混江飞鱼更加萧索,长叹一声后,沉下语音:“我们欠礁人与乞儿的,我们自当奉还,可是,不能确认朋友的身份,我们怎肯把命给你?” “哦?”听到混江飞鱼似乎对自己无害,白衣人嬉笑一声:“你要怎么确认我的身份呢?” “如这两位小朋友所说,咱们一起去探望闹世乞儿。” 混江飞鱼沉声落定,架起了白衣人的臂膀。 受制于人时,白衣人却满声不在意,轻声有笑:“还玩斩草除根这一套?你们不但不让我报父仇,还想让我引你们去寻我的娘亲,好梦都让你们做了。” 听到他这样说,梅小燕似乎被提了醒,立即横剑守住赌场棚门,厉喝一声:“有我在此,谁也别想走出赌场半步!” 年轻人心性急,白衣人只用了一句话,立即就让梅小燕为他所用。 “小朋友,千万别中了此人的离间计。”雨夜银花单掌如勾,扣住白衣人的心脉,劈声就喝:“朋友,别耍诈,劝你老老实实的随我们走,见到了闹世乞儿后,如果她肯认你是她的亲儿子,我们立即自绝于你的脚下!” 心脉被雨夜银花拿住,白衣人却毫无畏惧,仍是谈笑风声:“我即不是你们三个老头儿的朋友,也不是这对小娃娃的朋友,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在此地就没有朋友?” 雨夜银花冷哼一声,不回他的嬉笑,将五指紧紧扣在白衣人的心口上。 “我若不想随你们走,何必借小娃娃的剑挡路?”白衣人笑谈过后,仰头天棚:“朋友,该你们下来了。” ------------ 第二百七十章 龙凤胎 白衣人很神秘。 尽管他自报了家门,讲清了二十年前的恩怨情仇,他依然很神秘。 他被人点了肩井穴,被人挟持,仍然面色自若,因为他说他有朋友。 柳春佳与梅小燕不是他的朋友。 三个江湖老人不是他的朋友。 所以,他仰头高呼一声朋友。 雨夜银花仍然死死扣着他的心口,以他的江湖阅历,怎么会中了白衣人声东击西的雕虫小计? 然而,他错了。 这不是白衣人的声东击西,是白衣人真的有朋友。 喊声落定时,茅棚里卷起了暴风雪。 一瞬间,只是一瞬间而已,雪雾遮迷了双眼,狂风肆虐了这一方小小天地。 此时,这里,由仲秋变作隆冬,好似一步跨入冰川。 天相大变,必有险情。 梅小燕快剑如雾,舞出一片绚烂,将自己与柳春佳护在其中。 雪雾渐渐清明,厉风不再呼啸。 双目凝视时,不见了三位江湖老人。 白衣人轻轻摇扇,驱赶寒气,拿捏出一副自得的模样。 他身边婷婷立着一个女子,纤手空空,素色罗裙,眉宇间的冷傲之美,如妖如仙。 辛辛苦苦寻到的仇家,就这么莫名逃脱了? 还敢说你们不是一伙的? 梅小燕怒喝一声,以剑引路,逼向白衣人。 白衣人未动,他身边的女子轻轻挥袖。 流风宛转于袖底,明明可以刺到白衣人的快剑,却莫名偏移了一点点。 寸许间,剑光与白衣人擦肩而过。 女子莲步曼妙,袅袅的瞬时,已经落到了柳春佳身边。 她轻轻挽住柳春佳的手,看似是女儿之间的亲热,却已拿住了春佳的细腕。 快剑回转,直追女子的咽喉。 这一招,意不在取命,只为逼退了她,别伤了柳春佳。 女子退了,带着柳春佳一起退了。 眨眼的瞬间,她跃到了白衣人的身后,依然挽着柳春佳,像一对亲密的姐妹。 梅小燕唯有苦叹,不想我寒暑十几载,以为只凭手中快剑,足够取下仇家的项上人头,却不想这女子半招未尽,已经至我于绝境。 柳春佳面色哀苦,哀得不是自己被人挟持,苦得是见到师兄的眼底划过落寞。 利势落于人手,梅小燕不敢再进招,唯有听足白衣人的几声笑谈:“梅小燕,我已手刃了杀父仇人,你还不肯相信我才是闹世乞儿的亲生子吗?” “你先放了我师妹!” 这句话,其实说了也无用,挟持来的人质,谁会轻易就放? 但那女子偏偏就松开了手,任柳春佳跑回梅小燕的身边。 白衣人的功夫高低还未可知,但与他同道的女子若要取了师兄妹的性命,只在翻掌之间而已。 可他们丝毫没有进犯的意思,难道真的没有恶意? 梅小燕将柳春佳护在身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梅小燕。”白衣人仍然一副自得,扬起眉毛:“待我除掉剩下的三个仇人后,我自会与你去寻闹世乞儿对质,看看究竟谁才是她的亲生子。” 他说得自信满满,丝毫不惧与人对质,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梅小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持剑的手已经软了。 柳春佳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轻轻站在他的身边,陪着他的无言。 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自记事起,梅小燕就活在仇恨里,他活着的意义就是报仇。 此刻,无人能懂梅小燕心里的痛苦。 也许,仇人不是他的仇人,娘亲也不是他的娘亲。 他的人生是不是一场错误? 或者,是别人眼里的一场笑话。 梅小燕的神情已经恍惚,气息不能把握,酒气上涌时,不但耳朵红了,眼睛也红了。 柳春佳不能再忍受梅小燕在苦楚里挣扎,她婷步轻移,将梅小燕护在了身后。 直视白衣人的眼睛,柳春佳婷婷有声:“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想算计我们什么,你说的话,我们都不会信。” “信不信,是你们的事。”白衣人轻轻一笑:“不过,我倒是有兴趣知道,小姐为什么不信我?” “因为你的话里有破绽。” 柳春佳没有半点武功,为了梅小燕,她却敢一步一步逼近白衣人:“你说你手刃了刚刚那三个人,他们的尸首哪去了?” “江湖有绝技,名为仙骨飞雪。”白衣人答得安然,面色不改:“他们三人就是死在这招绝技下,尸首已经化作飞雪。否则,小姐以为刚才那阵风雪是哪里来的?” 仙骨飞雪,好美丽的名字,好残忍的手段。 柳春佳不懂江湖技艺,没听仙骨飞雪,她转回头望向梅小燕时,白衣人又笑着补了一句:“能被称为绝技的招术,本来就鲜为人知,今日不妨让你们见识、见识。” 夸耀过后,他对女子点了点头。 女子舞袖,拂过赌桌。 上好的红木桌子立即化作飞雪,纷纷扬扬,为这间茅棚添了一抹美景。 这不是武功,这简直是仙术。 柳春佳本来不信真有化尸为雪这种事情,可她不得不信,因为她亲眼见到了飞雪。 梅小燕持剑的手已经更软,他知道这十数年的寒暑之功,与这女子的招式相比,简直连笑话都算不上。 隐隐咽下心里的惊诧,柳春佳仍然不服气,轻问白衣人:“你刚才说我师父是闹世乞儿,是曾经成名的江湖女侠,对不对?” 白衣人点头,轻笑,等着柳春佳继续问下去。 “如果仇家十分厉害,成名的江湖侠客要报仇,一定会隐密行事,对不对?” 白衣人再次点头,轻摇羽扇:“如果小姐自幼习武,再加上这般见识,将来一定也会名噪江湖的。” 柳春佳不理他的夸赞,切切问下去:“若是闹世乞儿执意让亲生子替父报仇,又怎么会让亲生子将报仇大计告诉旁人知道?” 她问得凌厉,白衣人笑得坦然,反问一声:“谁是旁人?”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l a 他在明知故问,柳春佳望了一眼他身边的女子,将话讲得再明白一些:“你身旁这位妹妹就是旁人。” 白衣人也转头看了一眼冰艳的女子,再扬眉问春佳:“谁跟你说闹世乞儿只生了一个孩子的?难道你不知道世上有龙凤胎吗?” ------------ 第二百七十一章 各走各路 龙凤胎,一直是被人津津乐道的喜事。 一朝分娩,子女双全,简直是天赐的恩惠。 人人都盼龙凤胎,却是可遇不可求。 白衣人自说他与身边的冰艳女子是龙凤胎,好惹人笑话。 女子不言不笑,只凭一袭素色罗裙,绝色八方。 若说她是从供桌上走下来的仙子,怕是人人都会相信。 可白衣人呢? 一身酒气,满目醉笑,胡言凡尘,哪有一点与她相像的地方。 若说他们是龙凤胎,怕是人人都不会相信,人人只会大笑。 他虽然俊朗,已年俞而立,女子秀丽,只约有二八年华的模样。 白衣人给闹世乞儿做儿子太老了一些,女子给闹世乞儿做女儿又太年幼了一些。 他们两人站在一起,若说是父女,还算登对。 这必定又是他的一句胡言,谁会相信? 他也看出柳春佳不信,所以,无奈的补了一句:“我之前说过,我因为报仇心切,所以长得着急了一些。” 他以为这种话,能说服别人相信吗? 柳春佳望着冰艳女子,轻轻一声:“妹妹,我想听你亲口说一声。” 女子对柳春佳明艳的一笑,点足踏风,跃出茅棚之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白衣人堆起苦笑:“也正因为我长得着急了一些,所以,她一直不肯叫我哥哥。” “那么,梅小燕。”白衣人不再笑回柳春佳,淡淡一声:“其他的事,已经与你无关了,我的娘不是你的娘,我的家也不是你的家,不如,你带你师妹浪迹天涯吧。” 话说尽,他抬步赌场门口。 却被剑风拦住,梅小燕的剑风。 “你去哪?” 愣住之余,白衣人轻叹:“还能去哪?接着报仇。” “我也去。” “啊?”白衣人闻言大惊,不可置信的看着梅小燕:“我的仇,与你何干,你凑什么热闹?” “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无论闹世乞儿是不是我的娘亲,她养我教我,是大恩大情。”梅小燕的眼神刚毅,不容拒绝:“她的仇,就是我的仇。” “你师妹呢?”白衣人抢着问,关切的一句:“你的仇也是她的仇吗?” 这一问,梅小燕沉声,看着柳春佳,分明是十足的怜爱。 他不能答的时候,春佳走到他的身边,转头看着白衣人:“我们根本不信你说的每一个字,待报完仇后,希望你能尊重承诺,敢和我们去找师父对质。” 春佳,你又何必与我一同冷风仇杀? 梅小燕想说些什么,却被春佳牵起了手,带他共同踏出茅棚。 秋夜凉,酒寒霜,月寂寞。 一杯接一杯,浇不熄心头萧瑟。 打开窗,任冷风徐徐,吹不散半生残梦。 梅小燕醉酒,柳春佳不劝。 任他放纵,任泪滚烫。 夜风摧足酒劲,梅小燕伏案睡去时,眼角的泪痕仍然未干。 看着他,想替他拭干泪湿。 残泪,容易擦去,仇恨,该怎么擦去? 不知看了他多久,迷蒙间,星眸也湿。 风仍在,驱寒了春佳的心底,是时候该掩窗而去了。 春佳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白衣人坐在窗上。 自己有一副聆听万音的慧耳,竟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莫非是心痛遮掩了耳音? 白衣人的手里也有酒,熏醉了夜色。 他能无声潜入,必有一身俊秀的轻功。 梅小燕已醉,他若有伤人意,柳春佳也只是待宰的羔羊。 她惧怕,却仍然婷婷两步,以瘦弱的娇躯遮住梅小燕的身影。 “你为什么跟着我们?” “真是好问题。”白衣人饮了一口酒,笑回春佳:“小姐难道忘了?今日我赢的银票都送给了小姐,我现在身无分文,不跟着你们,怎么有吃有喝有睡?” 听不出他话里是善是恶,只是怕他醉了酒,凭生歹意。 春佳摸起了桌上的剑,小手牢牢的攥住剑柄,皱眉说了一句:“若你是君子,不该夜入他人之房。” “有理,有理。”看了看春佳手里的剑,白衣人连连点头,反问一句:“如果我夜入闺房,小姐可以骂我是淫徒浪子,但我夜入男子之房,怕是担不上这个骂名了。”说到这里,白衣人上下打量了春佳一眼,喃喃自问:“未嫁的大姑娘,如果半夜留在男人的房间里,该被骂作什么呢?” 他的自言自语,让春佳红透了脸,一时间语塞。 低下头的时候,她竟然觉得不能恪守礼教的那个人似乎是她。 也许是怕话说过了头,白衣人再饮一口酒,不再为难春佳,正色说:“从明天起,你们跟着我行事,不过,我没钱,一切挑费要由你们担着。” 随随便便就能送别人五十万两银子的人,却口口声声说没钱。 从他的嘴里,是不是永远听不到一句真话? “你若是想要回银票,我立即就还给你。”春佳的小手不敢离开剑柄,皱起纤眉,微微一声:“我们还是各走各的路吧。” 轻轻两句话,逗笑了白衣人,笑得连酒都呛出来了。 “钱对我来说,只是买酒的时候有用。”白衣人抹了抹笑出的眼泪,再逗春佳一句:“我就算再没有廉耻,也不会向女人讨钱。” 说过了玩笑话,白衣人沉了沉气色,认真的看着春佳,轻轻扬眉:“小姐真的要和我各走各路?” 低眉回他:“我们为什么要和你同路?” “泥塘白莲,千海独舟,半面彩妆。”白衣人淡淡的念了三个名号,轻声一笑:“如果梅小燕仍然想报仇,就必须去查出这三个人的下落,也许,查个十年八年也没有结果。” 他说的没错。 茫茫人海,众里难寻。 他们三个都是曾经的江湖高手,大隐可隐于世井,小隐可隐于山林。 今日的青天流星,雨夜银花,混江飞鱼易寻,是因为他们开了一间最出名的赌场聚财。 正如白衣人所说,想查到另外三位的下落,也许穷极百年,也不会有个结果。 皱眉思量过他的问题,柳春佳轻轻抬眉:“难道你已查到他们的下落?” 白衣人豪饮,直至饮光壶底,对柳春佳一声叮嘱:“明天他醒来时,给他灌下一杯浓浓的红茶,即养胃,又醒酒。” 话说尽时,他跃窗而落,飘遥一声:“有美人同行,这一路必不寂寞。” 笑声渐远渐消,只余明月寂寞。 ------------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一碗面汤 都说酒能消愁,茶能解酒,梅小燕醒来时,喝了春佳递来的一碗浓茶。 茶浓得入嘴苦涩,没能解酒。 索愁仍然缠绕心头,昨夜的酒,也没能消愁。 步出客栈时,见到了那架马车,昨日接他们去赌场的马车。 白衣人为柳春佳掀开厢帘,喜笑一声:“小姐放心,这间厢房,我何时何地都不会乱闯。” 春佳进了车厢,白衣人看着小燕:“路还长,我让你半个驾席之座。” 小燕与白衣人共坐驾席时,又听他问:“想必你师妹已经对你说过了我的用处?” “你就算一无是处,我也不会让你逃脱。”小燕恨恨一声:“待我报了旧恨后,若查出你对我说了个半字的谎言,你就是我的新仇。” 旧恨未了,却说新仇,他似乎已被仇恨迷了眼睛。 听了小燕的咬牙切齿,白衣人随手摘下腰里的酒囊,豪饮一口,将马鞭塞到小燕的手里,醉笑:“若不是要用你赶马车,我怎肯让半个坐席给你?” 车轮徐徐,穿城而出,白衣人几饮过后,已经睡去。 他睡去前,没忘叮嘱小燕一句,到了吃饭的时候,一定要叫醒我。 春佳细心聆听,白衣人气息深遂,鼾声沉着,不像是装睡。 即便是这样,春佳也几次偷偷掀开厢帘观瞧,怕他突然反手伤了小燕。 路上枯叶黄,美景已被秋风吹散,一如小燕的人生,从没有过灿烂。 行了两个时辰有余,终于遥遥望见村落。 正值晌午时,却少见炊烟。 村口有一间矮小的土地爷神龛,点了数支未燃尽的香火,还有鲜果、馒头之类的供品。 上好的白面馒头却供给了石头,无非是想求土地爷公公保佑年年都有个好收成。 村路狭窄,又有村民赶路,马车降下了速度。 见村民们一副喜气洋洋,都向村里一个方向聚集,梅小燕不禁疑惑,皱起了眉头。 有好客的村民见到外乡人驱车进村,对梅小燕执情的招呼一声:“小伙子来的是时候,今天是土地爷过寿,村里央求了嫂子煮素面给大家吃,你要是不停下尝这口鲜,就枉来人世一趟。” 正在梅小燕要对答的时刻,白衣人突然警醒,脖子伸得老长,使劲吸了吸鼻子,嘴角快要流了口水,满脸喜色:“香,这味道真香,香得古怪!” 他急得连酒都来不及喝,抢过了梅小燕手里的马鞭,策马向人们汇集的方向驶去。 村中最宽敞之地,架了一口大锅。 大锅四周摆满了各色桌凳,一看就是各家拼凑出来的。 大锅旁边有条案,十几个村妇正在忙碌。 剥蒜的,切葱的,磨香油的,调姜醋的,一派喜庆的景象。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这副场景,还以为是谁家的娃娃定亲呢。 其实,只是嫂子在煮面。 面条,又长又瘦,取了长寿的吉祥音,所以,过寿的时候,一定要吃一碗面条。 不知道土地爷能不能吃上人间的面,但村民们今天却能饱了口福。 因为这碗面,是嫂子煮的面。 有人说,神厨在民间。 久沾厨房烟火气的人,谁做不出一两样拿手的饭菜? 可是,能将一碗普通的素面,做出人人称道的水准,这恐怕已不是神厨了,更像是厨神。 所以,嫂子常被村里人笑说是灶王奶奶下凡。 可是,谁又见过这么好看的社王奶奶? 嫂子在大锅边煮面,她双手各用一双筷子。 很长的筷子,长到像两根刚劈下来的竹子。 锅很大,如果没有这样长的筷子,也搅不动整锅的面条,面条不免要失了筋道。 嫂子头扎蓝色头巾,身上粗布麻衣,看上去与普通村妇一般无二。 她不施脂粉,身材纤细,若只看背影,像是一个未出阁子的大姑娘。 可惜,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眼角淡淡的细纹,似乎在诉说她已渡过了四十个春秋。 村民都希望时光能倒退二十年,亲眼看一看嫂子少女时的风华天姿。 嫂子的指力一定超群,否则,怎么能将四根长竹一样的筷子,耍得游刃有余? 第一锅面已经煮好,嫂子依然用长筷将面条分成了四十大碗。 面条分得均匀,似乎每碗的根数都相同,真是叹为观止。 二十碗淋了嫂子亲手调好的浇头,二十碗放入酱油、葱碎、香油、蒜泥、老醋干扮。 香味四散时,男人们将碗碟儿敲得山响,早就按捺不住了。 在这个时候,无论女人们怎么笑话男人嘴馋,男人都不在意了,只要能分到嫂子煮的一碗面。 白衣人早就挤到村民的桌子旁坐好了,他也分到了一碗,却忍痛的将面条推给旁边的小孩儿。 他咬紧筷子,回头对站着的柳春佳摇头:“忍住,一定要忍住,老汤面会更香一些,我们等到最后几碗。” 昨日,五十万两银票在他手里视而不见,今天,却对一碗素面垂涎欲滴。 春佳低眉,偷偷一笑,这人,虽然满嘴胡话,也有几分天真可爱。 看到村民们吃得虽香,但都在狼吞虎咽,白衣人不免咂嘴摇头:“这种吃法,浪费了滋味,怎么能尝到其中最美妙的地方?牛嚼牡丹,可惜,可惜。” 在村民们吃了半碗面的时候,第二锅面条入了沸水。 嫂子在挑面的时候,犹如双手起舞。 面条在她的舞动下,在沸水里翻腾,像一条条闹江的小白龙。 越是筋道的面条,越不该安分的被水烹煮。 嫂子深谙其道,所以,面条在她的筷尖一刻不停。 白衣人盯着嫂子的手法,又回头对春佳笑言:“你好好跟人家学学,将来我去你家坐客的时候,也好给我煮一大碗。” 家? 春佳心头几分酸涩。 自小被师父养大,从来不知道父母是谁。 如果连师兄都不是师父的亲生子,我还会有家吗? 春佳轻轻笑了笑。 女人的笑,是最美的答案,虽然你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男人们吃光了碗里的面,又敲响了碗碟儿在起哄,似乎每人能吃进去十碗面。 趁着女人们收碗的时候,白衣人对一个村妇讨了一个好:“姐姐,能不能赏我一碗面汤?” 村妇笑他一句:“这么大的个子,喝汤就饱了吗?不怕晚上一阵风吗?” 白衣人红了脸,连连告饶。 村妇应了他后,他转过头,对春佳苦叹:“为了帮你讨好你师兄,我都被人家骂成什么样儿了?” ------------ 第二百七十三章 月色美景 嫂子在煮面,面汤的香味已经四溢。 面是老汤煮得更香,所以,白衣人已经馋到口水横流,也要咬牙挺到最后一锅。 他向收碗的村妇讨了一碗面汤,却被村妇调笑一句。 白衣人说自己挨了骂,转头向春佳抱怨,惹来春佳无奈的反问:“你讨面汤喝,为什么说是帮我讨好师兄呢?” “你看看你师兄,一直扶着马车,想吐又吐不出来,一定是宿醉没醒。”白衣人望向梅小燕,轻轻一笑:“面汤能醒酒,比浓茶还好用。” 这人一照面的时候,看着嬉皮笑脸,十足讨厌。 一天过去后,却发现心底竟然善良。 “可是……”春佳不解,摇了摇头:“人家只是说,怕你吃得太少,怕被晚上的风吹走,怎么说是骂你呢?” “她骂我是晚上一阵风,这对男人来说,是,是……”白衣人沉声叹了一口气,不能对春佳把话说明白了:“等你们将来成了亲,你师兄可千万别是一阵风的男人。” 他说我们,我和我师兄? 难道被他看出? 春佳羞红了脸,转过了头,不再看白衣人。 她虽然不懂白衣人话中的深意,但总知道这是羞人的事。 第二锅面条出了锅,白衣人被分了一碗面汤。 春佳捧着面汤,边走边吹凉,送到了小燕嘴下。 热汤香浓,小燕徐徐饮了几口,只觉得暖到了胃里。 面汤有一股异香,是说不出的清爽,果然冲抵了酒气。 见到小燕面色渐渐红润,春佳喜上眉稍,关切的轻问:“你饿了么?要不要吃一碗面?我可以求白衣人去……” 提到白衣人,小燕眉目阴寒,没有回言,泼掉了碗中残汤。 他在生我的气。 春佳轻咬樱唇,低下眉目。 是我太蠢,居然当着他的面,提起白衣人。 若白衣人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师兄岂不是活成了白衣人的影子? 没有人愿意做其他人的影子。 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抚平小燕紧皱的眉头,只能轻轻牵下他手中的碗,归还给村人。 又有嘴快的村民吃光了第二碗面,碗碟儿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村妇们笑着调骂还想讨第三碗面条的男人们,抢回了他们手中的碗,把他们都赶回家放牛去。 几阵嬉笑声过后,走了一些男人,大锅周围安静了许多。 第三锅面条煮好了后,白衣人仍是推脱不要,说要等下一锅。 柳春佳和梅小燕倒是每人各得了一碗白汤面。 汤色清爽,面条爽滑,味道鲜香。 梅小燕实实在在吃了一整碗,柳春佳尽管食量小,也吃了半碗有余,剩下的,又让给小燕吃完了。 一碗半面条下了肚,梅小燕觉得头已不是那么昏沉了,他暗暗立誓,以后再也不这样喝酒了。 见到白衣人伸长了脖子,死咬着筷子,明明一副馋相,却不肯吃面,春佳被他的模样逗得浅笑:“面的滋味已经足够鲜美了,你为什么不先尝一点解馋呢?” “最有耐心的人,才能吃到最好的面。”白衣人紧紧盯着大锅,仿佛怕这口锅被风吹跑了一样,胡乱的回了春佳一句:“等你成亲了,你就知道慢慢来的美妙了。” 他说得让人似懂非懂,句句不离羞事,又说红了柳春佳的粉面,春佳暗暗立誓,以后再也不和白衣人说话了。 第四锅,第五锅,第六锅。 直到喂饱了全村的人,白衣人也不吃送到眼下的面。 在村妇们灭了明火,要收起大锅的时候,白衣人跃近嫂子,急切的拦住了她:“嫂子,怎么不煮最好的面?” 嫂子斜了白衣人一眼,面色不悦:“吃白食还挑眼?大爷要想吃最好的面,不如到京城去访一访吧,我没这份手艺。” “嫂子说笑了,天底下最好的面,唯有嫂子能煮得出来。”白衣人笑得深意,问得深意:“最好的面,是嫂子煮的藕丝面。” 听到藕丝面这三个字,嫂子轻叹如兰,冷冷的逼问白衣人:“想吃藕丝面,你要有耐性。” “最好伴着满天星月吃面,才能吃出最美的意境。” “今夜子时,我赏你一碗藕丝面。” “此地相见,一言为定。”白衣人对嫂子打了个江湖礼,堆起满脸讨好:“嫂子慢走。” 春佳离得虽远,却听清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 本来刚刚立过暗誓,不再与白衣人说话,但当他摇摇晃晃回来时,春佳还是忍不住好奇,轻问一声:“难道我们不赶路吗?” “二十年都等了,还差这半天吗?” 笑对春佳,指了指马车:“小姐晚上可以在车厢里安睡。” 说完春佳,又说小燕:“你别睡,你要守夜,保护小姐的安全。” 小燕冷声一句:“这是我们的事,不必你操心。” “除了保护小姐的安全,也要保护我的安全。”白衣人丝毫不恼小燕的冰冷,扬起眉毛,满眼得意:“我要是出了岔子,可能你几十年都查不出仇人在哪儿。” 威胁我? 冷哼一声,横起快剑:“你要是敢跑,我剑下无情。” “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白衣人放声几笑:“分文没花,白得了一个保镖,这种好事,天底下上哪去找?我为什么要跑?” 笑过后,他摘下腰里的酒囊,狂灌自己几口琼浆,语音懒懒:“幸亏留着肚子没吃面,但愿酒能催人梦,一睡到子时,起来后,就能吃到天下绝味,这种日子,神仙难求,神仙难求啊……” 他啰里啰嗦,说个没完,走到树下时,倚树而坐,又要入眠。 如果,把他流放到无人之岛,他一定也不会寂寞。 他自己和自己聊天,也能聊上几十年。 夜,渐渐徐徐。 星星总是在不经意间,布满了月空。 春佳坐在车厢里,无眠。 她有些怕,她怕白衣人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小燕坐在马车旁,不睡。 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剑,死盯着鼾睡的白衣人。 白衣人睡相邋遢,斜歪着头,手按着酒。 一阵夜风飘过,他突然惊醒,猛喝一口酒,眼望夜色最深处,嬉笑一声:“多谢嫂子如约,果然没负了月色美景。” 夜黑如墨处,婷婷走出一个人影。 是嫂子,却已不再是村妇的打扮。 一身夜行衣,几分江湖情。 在月色的装衬下,似乎又看到了她二十年前的美貌无双。 ------------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两个妹妹 都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是风情如画。 此刻,天上有月,人也来了,却是杀意浓浓。 嫂子一声冷笑,直问白衣人:“小朋友,你真敢尝尝我的藕丝面?” “不然我为什么要等嫂子?”晃了晃手里的酒,轻轻扬笑:“我不但等来了嫂子,还自备了美酒。” 微微侧身时,月光映亮了嫂子的瘦脸。 人已不再青春,双眸依然如星。 只有内力极深厚的人,眼睛才会比常人更亮。 星眸流转时,嫂子冷问:“你知不知道,上一次吃我藕丝面的人,现在躺在哪儿?” 音如冰,话如风,这一问,似乎想割伤人心。 “我何必知道?”回得轻轻,饮酒徐徐:“不过,我一定知道,我吃过藕丝面后,会躺在哪儿。” 听了他的回言,嫂了的目光如刀,他却毫不察觉,自顾说着得意:“我一向很懒,吃饱了就睡,等我吃下藕丝面,一定要找一张舒服的床,好好躺一躺。” “好。”嫂子轻赞一声,将素手负到背后,挑起纤眉:“那么,你现在准备好吃藕丝面了吗?” “我已经等不及了。” 嫂子的动作轻盈,双手自背后回转时,指间洒出了千条万条线。 线是藕丝,被月色映得波光粼粼,仿佛巨风摧起的海浪,无情的淹向白衣人。 芊芊藕丝,却能被嫂子抖动如鞭,卷起罡风。 这些丝线,如果吞没了白衣人,必要丝丝入肉,留不下个全尸。 只饮酒,不为所动,视一切如不见。 藕丝已飞至咽喉的寸许间。 刹那时,天降飞雪。 飞雪里夹杂着冰屑,冰屑冻僵了丝线。 以藕丝做为武器,好处是遇物即缠,缠住即破。 坏处是藕丝怕冷,遇冷即化。 威猛的千条万条线,瞬间化做乌有,只余残飞的几缕飘絮。 明月当空,突然降雪,本来不想管这件闲事的梅小燕突然警醒。 仙骨飞雪! 难道是赌场的女子又来了? 待梅小燕跃进飞雪深处时,已不见了嫂子的身影。 回头再看,白衣人又倚坐到了树下。 望月饮酒,白袖昭昭。 “她是不是泥塘白莲!” 月色下,梅小燕跃近树底,映出满眼恨意,九分狰狞。 拭去唇角残酒,白衣人轻轻反问:“无论她是谁,现在都已经化为飞雪了,你何必再对她有恨?” 快剑出鞘,像冷月下的一束寒冰,架在了白衣人的脖子上,梅小燕齿间切切:“我不想再听半个字的废话,她到底是不是泥塘白莲!” 看着手里的酒,白衣人轻轻摇头:“我在喝酒的时候,不喜欢有剑在脖子上。” 自语过后,白衣人抬起头,微皱眉头:“仇恨的力量有这么大吗?” 仇恨的力量? 对梅小燕而言,仇恨是他幼儿时的朋友,少年时的知己。 曾几何时,他早已分不清,仇恨是他,还是他是仇恨? “我已说过,我不想再听半个字的废话。” 冰音落定,快剑切下。 就算不杀白衣人,也要放他一点血出来,让他知道什么是疼。 梅小燕的剑很快,是十数年的寒暑之功。 如此快的剑,又早已架在了白衣人的脖子上,只需要轻轻转动手腕,绝对不会失手。 他失手了。 不是因为他的剑不快,而是因为他的剑断了。 断剑的时刻,只听到一丝细细的风声,像天际划过流星一样美丽。 没有剑在白衣人的脖子上了,他又开始饮酒。 不能相信手中的快剑已断,这原本是铸剑名家的手笔。 难道他会妖术? 梅小燕浓眉紧拧,死死瞪着白衣人。 一声苦叹,白衣人满腹委屈:“我在喝酒的时候,不喜欢有人瞪着我。” 他终于失了酒兴,无奈的问:“又不是我弄断了你的剑,你如果想找人发脾气,也该找我龙凤胎的妹妹才对。” 问声过后,树上飘飘落下一个女子。 更冰艳的一个女子,之所以说“更”,是因为她并不是赌场里的那个女子。 洒裤绣鞋,春花短衫,腰里斜斜挂着两只小小的弯月刀。 “好了,弄断你的剑的人来了,你可以对她发脾气了。”笑谈一声,白衣人又突然有了酒兴。 女子站在左近,不言不语,一身冰寒。 难道她也会仙骨飞雪? “少要胡言!虽然现在夜黑,我的眼力还够用。”梅小燕一声冷斥:“她根本不是你的龙凤胎妹妹!” 话音落定时,白衣人被呛出了半口酒,几分无奈的笑:“有谁跟你说过,龙凤胎就一定是双胞胎吗?” 似乎怕梅小燕不懂,白衣人再进一句:“闹世乞儿生的是三胞龙凤胎,一个哥哥,两个妹妹。” 一胎生三胞,这已是世间罕见了。 何况是三胞龙凤胎? 若说这两个妹妹是双胞胎,也许还会有人信,毕竟都是美艳芳华的佳人。 可是,再加上白衣人这种醉鬼? “梅小燕。”女子冰艳:“我们的家仇,与你无关,你走吧。” “说的好。”白衣人满脸喜笑:“只不过,这句好像该是我的戏词,却被妹子抢去了。” 在白衣人唤她妹子时,她斜了白衣人一眼,似乎忍笑。 随即,点足踏风,袅袅而去,隐入月夜,再也不见。 “梅小燕。”女子走后,白衣人接上了句子:“有我妹子的亲口相劝,你总该相信仇恨与你无关了吧?” “我的剑,已经断了。”梅小燕抛下残剑。 “所以?”白衣人扬起眉毛。 “我还有双掌。” 仇恨,像一个漩涡,有一种人,永远也挣扎不出来。 梅小燕会不会恰巧就是这种人? 柳春佳在车厢里听清了一切。 珠泪,为师兄,也为自己。 梅小燕刚刚坐到车轮旁时,白衣人已经悄无声息的跃上驾席:“如果你报仇心切,敢不敢披星赶路?” 侧头时,白衣人将马鞭抛给了他:“你赶车。” 夜风瑟瑟,车轮辘辘。 白衣人在抱臂鼾睡,柳春佳在淡淡忧伤。 夜色如墨时,冷心如冰的梅小燕,莫名湿了眼角。 也许,是秋风摧人泪。 他尝了尝指尖的残泪。 咸涩,正如他的人生。 星月映不亮眼前的路。 黑暗,是走不出的迷雾。 ------------ 第二百七十五章 祭魂酒 穿过几村一镇,天色将明时,马车已经进了城。 梅小燕的眼底泛红,因为熬了一夜的马鞭。 柳春佳的眼底也泛红,却不知道熬了多少年的心碎。 抻足了懒腰,白衣人终于挪下了驾席,他揉着眼睛嬉笑春佳:“你闻到豆腐脑的香味了吗?该小姐出钱的时候到了。” 豆腐脑与油条,是早餐的最美味。 油条香脆,豆腐脑嫩滑,两种口感截然不同,但碰撞在一起后,却美味凭生。 白衣人的豆腐脑上撒满了辣椒面,被他搅拌得红通通的。 越烫越辣,越辣越鲜,吃得他满头大汗。 喝了五碗豆腐脑,吃了七根脆油条,白衣人终于说饱了。 在春佳从荷包里掏铜钱的时候,白衣人又凑近她:“先找个本地最大的馆子落脚,中午我要吃八大碗,让他们把酒菜送到我的房间里来。” 刚吃饱了肚子,他又惦记上了午餐,活是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 淡淡一笑,算顺了他的心意。 梅小燕上前一步,还未出声,已被白衣人抢在前头:“等不及了也得等,我们要对付的是绝世高手,不能有半点马虎。昨晚我费尽心力斗败了嫂子,又被颠簸了整夜,必须得养好精神,才能专心制敌,否则,岂不是被对手以逸待劳了吗?你太年轻,涉事未深,江湖经验太浅,不懂的道理实在太多了……” 他弃车步行,边走边说,也不顾梅小燕是不是跟着他听这些没用的啰嗦,只顾眼望四周,寻找城里最大的馆子。 斗败嫂子的明明不是他,他却把自己说的英雄盖世。 赶了整夜马车的明明也不是他,他却好似有说不完的委屈。 最大的馆子并不难找,一般都在城中的最繁华地。 就算难找,以白衣人的鼻子,只要厨房动了火气,他闻着味就能找到。 他说要养好精神,果然不是一句空话。 进了房间里,倒头就睡,连小二哥送来酒菜的时候也叫不醒他。 呼噜打得山响,似乎楼板都跟着震动。 春佳不知在何时独自去买了一把剑,递到小燕手里时,满目关切:“师兄,你试试,看合不合手,如果不行,我再去找找其他的。” 她实在担心,小燕的手里若是没有剑,就如同雄鹰断了翅膀,有可能会被蚂蚁啃死。 自幼与小燕一起长大,他的剑,春佳不知道摸过了多少次。 小燕将剑抽了出来,挽了一个剑花,虽然没有先前的快剑凌厉,但无论重量、长短、剑柄的粗细,几乎都十分衬手。 也许在铁匠行里,挑上几百把剑,才能挑出这样一把,也不知道春佳究竟选了多久。 午餐丰盛,美酒玉宴,却食不知味。 小燕恨自己不能手刃仇人,难消积怨。 春佳明白他的苦,自记事起,就从没放下过。 快到午时三刻时,街上响起了几梆铜锣,顿时人声鼎沸。 俯窗下望,是官兵押着囚车在游街。 人们欢呼,谢朝廷即将斩了恶人。 午时三刻,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分,死在这个时候的人,如果有冤屈,连厉鬼都做不成。 春佳不愿再看人间惨事,轻轻掩起了窗子。 遮去了秋风,也温暖了倦意。 她虽是师父的养女,师父也管教得很严,但不得不说,她一直被师父视为掌上明珠。 师兄学艺有成,师父命他去寻杀父仇人,春佳是偷偷随着师兄跑出来的。 她自小学习女红,从没挨过苦功,这几天的江湖路,已让她疲倦不堪。 就躺一小会儿。 看热闹的人群纷纷涌向城外的法场,街道慢慢冷清下来。 寂静无声时,春佳渐渐入梦。 白衣人在房间里醒来,大地沉睡,星已高挂。 摆了满桌的酒菜,他竟然破天荒的一眼都不看。 点足轻跃,翻出窗外。 他贴墙而行,似乎要秘密行事。 可惜,他一身白衣,在夜里行路,还是太显眼了些。 所以,在一个转角处,梅小燕突然现出身形,堵住了他的去路。 冷视他时,小燕缓缓抽出新剑:“我说过,你若逃,我剑下无情。” “逃?我?”白衣人似乎纳闷,轻轻一笑:“今夜我不逃,等我们发了横财,明天一起逃。” 发横财? 他又在胡说些什么? 似乎看出小燕的不解,白衣人贴近他,神秘的轻声问:“你知道今天被开刀问斩的是什么人吗?” 不理他的问题,冰冷一句:“我只知道,你现在若逃,此刻被斩的就是你。” “行了,说过一千三百遍的话,就不用重复了,你怎么比我还啰嗦?”自嘲一句,又压低声头,似乎在说不能给外人听的秘密:“被问斩的是摸天道人——百里金。” 摸天道人?好大的口气。 “不过,摸天道人是他的绰号,百里金也是他的绰号。”喜笑一句,满眼贪欲:“因为,据说,这个贼道偷来的金子,能铺一百里地。” 一百里地的金子? 恐怕举国之力也没法办做到吧。 江湖传言,多是言过其实,梅小燕连笑都懒得笑。 “贼道服诛,天经地义。”白衣人轻轻得意,继续巧说:“不过,我想趁着夜黑,顺手取点贼道的赃银花花。” “你敢偷府库的银子?”梅小燕倒吸一口冷气。 似乎越来越不懂这个白衣人了,他可以随手将五十万两银子送给别人,却要冒着被下大狱的风险,去偷即将上缴国库的赃银。 “平时不好偷,今夜易得手。”扬起眉毛,几分得意,细说个中原由:“每次杀了人后,衙里的兄弟们都要喝一壶祭魂酒,是怕被冤魂缠身,讨一个好彩头。” 说清了原由,他笑得挑衅:“所以,今夜看守库银的官兵最少,你若想看着我别逃,敢不敢跟着我夜入库府?” 话说到尽头,他并不等着梅小燕的回音,轻轻一跃,伏上墙头,轻巧的像一只灵猫。 俯眼下看,对梅小燕轻笑,他再次灵动身形。 双手双脚并用,像奔跑的四足,几个眨眼的瞬间,他已隐没在月色里。 卖弄轻身功夫? 新剑入鞘,梅小燕嘴角蔑笑,踏墙而起,追向白衣人的去处。 ------------ 第二百七十八章 老汤煎熬 府衙高墙,铜门威严。 再高的墙,也难不倒江湖一流的轻功。 再威严的门,也只是防君子而不防小人。 白衣人有一流的轻功,他也从不以君子自诩。 所以,他此刻跃进院内,落地无声,像一片飘落的残叶, 梅小燕紧随其后,像白衣人的影子。 白衣人似乎对库府很熟悉,左一转,右一抹,便摸到了封存赃银的所在。 可好笑,门前居然只有一把铁锁看门,居然不见半个官兵。 难怪当世半壁江山沦落,如果没有祭魂酒,府衙的官兵是不是也同样的德性? 随意折了一根细枝,白衣人摸到锁下,将细枝折劈成两根尖刺,轻轻鼓动了三两下,铁锁即落。 “看来这种事,你没少做。”梅小燕不屑的一声。 抛掉树枝,白衣人回首扬眉:“所以,有一双灵巧的手,三粒骰子能赢十八点。” 喜笑间,他的话头仍然不肯落了下风。 进了库府,有微弱的烛光。 难道被反锁的门里暗藏埋伏? 白衣人立即贴着墙壁,想隐起身形。 却听见苍老的一声:“朋友们既然来了,就陪老头子一起喝一杯。” 行事已被人道破,再藏着不露头,未免被人看做是笑话。 无奈之下,白衣人摸了摸鼻子,轻轻踱了出来。 寻声望去,烛光旁,坐着一个胡须杂乱的老人,小木桌上摆了两碟菜,一壶酒。 老人用手里的单拐敲了敲对面的长条木凳,苍笑:“老头子腿上有残疾,不能站起来迎客,失礼了。” 白衣人与梅小燕坐了下来,接过了老人送来的酒。 菜色简单,一碟花生米,一碟剖好的咸鸭蛋,也是下酒的好菜。 酒味弥辣,是最便宜的劣酒。 老人身穿着衙衣,从没见过这么老的府兵,估计只是个更夫而已。 白衣人喝了酒,又取了半只咸蛋,大方的像回到了自己家里。 “朋友难道不怕酒里有毒?”老人浊目放光,死盯白衣人。 “不会,不会。”再喝一杯,轻声有笑:“有毒的酒,格外香,而老头子这杯酒,实在是难喝到要死。” 他说难喝的时候,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原来朋友是懂酒之人。”老人浅笑,阴下眉目再问:“朋友就不怕蛋里有毒吗?” 咸蛋刚被白衣人凑近嘴角,听老人这样问,急忙点了点头:“这倒是有可能。” 随手,将咸蛋推到梅小燕的酒杯旁:“你先尝尝,要是没被毒死,我再吃。” “不错,不错!”老人连赞两声,终于有笑:“懂酒的人,都很实在。” “可惜,懂酒的人,今夜喝不到好酒,实在的人,今夜也吃不到好菜。” 想偷银子却被人抓了现形,白衣人居然还有脸抱怨酒不美,菜不佳。 老人慢饮半盅酒,嚼了一粒花生米,浊着声音反问:“什么酒是好酒,什么菜是好菜?” “银亮亮的酒是好酒,金油油的菜是好菜。” 听上去是在谈酒论菜,实则白衣人已经说出了金银二字。 他这是将来意摆到了桌面上,难道真得不怕被下了大狱吗? “好,只要朋友点得出来,老头子一定给朋友办到。” 老人将单拐架在腋下,费力的站了起来,跛着一条腿走向深。 少时回转,单手端了两盘菜,一盘金子,一盘银子。 “只要朋友吃得下去,这两盘菜,都归朋友。” 老人再次坐下,将单拐横在腿上,一双苍老的手,轻轻浮在上面。 看着这两盘菜,白衣人喜笑自得:“金子是生的,银子没做熟,就算我有再好的胃口,也不是这么个吃法。” “哦?”听他说得这么有趣,老人有了兴致:“要什么吃法才能吃得下?” “文火慢炖,老汤煎熬。” 他一句一接,似乎永远都有说词。 “不错,听着就香。”老人也笑,想知道白衣接下来会怎么对付,追问:“老头子这里有锅灶,不知道朋友要吊什么汤头,又要炖多长时间?” “要用千海的水,炖足二十年。”说过这句,再跟一句:“还要以山林之礁做燃料。” 千海,二十年,山林之礁。 听着荒唐的词,每一个,都刺痛了老人的心。 抡起拐,砸在桌面上,老人浊目燃火,怒喝:“朋友是什么人?” 白衣人饮酒无言,梅小燕抽出快剑,将英目瞪得滚圆,狠狠逼问:“你是千海独舟?” 老人未答时,白衣人皱起眉头,一声长叹:“千海独舟单桨渡,谁能想到,单桨其实是只拐杖。” “不错,老夫就是千海独舟。”老人负起单拐,轻轻跃过:“老夫杖下不死无名鬼,请朋友报个字号。” “既然你是千海独舟,身负盖世武功,又何必用毒蛋害人?”白衣人又取回了梅小燕眼下的半只咸蛋,大嚼一口,轻轻一笑:“所以,这只蛋,一定没有毒。” 用酒冲淡嘴里的咸味,白衣人点了点头:“我是山林礁人的儿子。” 千海独舟愣住,持桨的手已颤抖,他死也不敢相信,今生还能见到山林礁人的后人。 “把命还给我!”梅小燕一声怒喝,以剑引路,刺向老人的心口。 杀父仇人在前,白衣人只顾吃蛋饮酒,这个年轻人却好似仇恨更深。 二十年前,玄天崖边,那一副英雄垂泪的惨相再现。 安定了二十年的心,再起波澜。 一定都是该来的报应,多偷生了二十年,已经值得了。 千海独舟抛下了拐杖,等着这一剑。 一剑刺下,飞雪四溅。 刚刚还闭目等死的千海独舟,突然被淹没在雪雾里。 新剑被寒风摧出冰啸,像垂死者的呻吟。 梅小燕翻转手腕,抖出剑风,劈散雪雾。 如他所想,雪雾散尽时,现出两个绝色佳人。 一个腰里弯月小刀,一个素手空空。 又是仙骨飞雪,死不见尸。 仇人或许已死,可梅小燕心中的恨意并未消减半分。 不能手刃仇人,我练功何用? 转头想去质问白衣人,却只见桌上残酒,人已无踪。 回头再想问问两位娇女,却只余雪影空空。 两盘金银还在桌上,此处仍然是非之地。 梅小燕收回快剑,点足门外,先追回客栈,再问白衣人的逃脱之罪。 ------------ 第二百七十九章 美梦如幻 等人的滋味儿,不好受。 大多数人都尝过这种滋味儿。 寂寞,焦急,祈盼,难过。 月在高空,倩影独冷。 秋风吹皱了春佳的裙角,也湿润了春佳的星眸。 他,回来了。 一个人,一把剑。 月下孤影,一如他的心境。 “你去哪了?” 莲步迎了上去,星眸里注满关切。 “千海独舟死了。” 他淡淡一句,满脸失落。 懂他,千海独舟一定不是死于他的剑下。 “那,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春佳怜音轻轻,轻咬红唇。 “我送你回房。” 他走在前面,春佳跟在后面。 房间里,暖被香褥。 春佳几分倦意,和衣倒下时,珠泪也晶莹。 梅小燕无力的推开自己的房门,白衣人饮酒以待。 不知他又要卖什么古怪,小燕沉下一口气,坐在他对面。 “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柳小姐在客栈门前等你。” 他似乎手边永远有酒,他似乎永远是醉的。 “你想说什么?” 小燕放下剑,半理不睬。 “她一个女孩子,又不会武功,夜晚站在街上,你不担心她有危险?” 他饮下酒,又注满杯。 “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燕拧眉,斜眼看他。 “你问过她冷不冷?你问过她急不急?你问过她饿不饿?” 没问过,一个都没问过,只是淡淡告诉了她,千海独舟已死。 小燕叹气,刚想作答,一个巴掌煽到他脸上。 顿时头晕目炫,险些摔倒。 快剑如电,小燕的剑,立即架到了白衣人的脖子上,双目喷火。 白衣人饮光残酒,放下酒杯,直视他:“梅小燕!你师妹对你一番真心,你视而不见,却带着她江湖涉险,你如此卑鄙!” 卑鄙? 小燕从来没觉得这个词会与自己有关。 刚想反口时,又听白衣人喝斥:“你心里只有仇,不懂爱之可贵,你又如此可怜!” 可怜? 也许是吧,但小燕刚强,从来不知道怜惜自己。 厉剑冰冷,贴上了白衣人的脖子,又听他的冷笑:“前方只有冷血仇杀,但你若肯回头,就能得到春佳的真心,其实你不配,你真的不配!” 小燕愣住,他又饮酒,笑得安然:“因为你是个傻子,傻子不配得到春佳的爱情。” “还有一件事你不配。”他不顾厉剑寒霜,继续笑谈:“你本不配挨我这一耳光,听我这一席言。” “那你为什么要说给我听!” 持剑的手,已经颤抖,回顾前情,小燕心里悲凉。 我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即卑鄙又可怜呢? “因为一个天下太平的梦想。”白衣人真得醉了,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倒酒的时候,手也颤抖,琼浆四溅。 “我有一个朋友,是天地间的第一英雄,他有一下天下太平的梦想,他与那个女孩儿约定,要带着她去完成这个梦想。” 他醉了,依然在往自己的嘴里灌酒,依然在说着往事:“可他说,要先做完眼前的事,再带着她去天下太平。” “然后,然后。”白衣人似哭似笑,提壶倒饮,酒在脸上,分不清他有没有泪:“那个女孩儿死了,死在东海边,死在我朋友的怀里,以他天下第一的手段也救不了她,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再也没有机会去天下太平了。” 酒已喝光,故事也讲完了,简简单单几句,说尽了美梦如幻,不可再来。 “而梅小燕你。”白衣人缓缓的站了起来:“你不是天下第一,是不是也要学我那朋友,做完眼前的事,才肯牵起春佳的手?” 没有回答,只是放下了手中的剑。 “傻呀!真傻呀!” 白衣人在笑,如歌如泣,摇摇晃晃的走出梅小燕的房间。 不顾夜近天明,他几句高歌: 可怜红颜多痴情,难化君郎心里冰。 香消云散徒自找,谁叫人间相思病? 歌声回转,荡漾满星,坠落了梅小燕的剑,听碎了柳春佳的心。 梅花落尽春正佳。 小燕何时还柳巢? 天意渐冷,冬风初现。 白衣人饮足了御寒酒,将双手揣在袖子里,斜倚车厢,沉沉入睡。 小燕独自马鞭,春佳寂寞车厢。 他们还是上路了。 路越走路荒,马车颠簸时,白衣人渐渐转醒,嘴里哼着古里古怪的曲子。 他唱得不好听,却念出了几句苍凉的味道。 倒是与初冬应景。 路旁有山,山下有河。 河水长流时,声音再添几分萧瑟。 白衣人动了动鼻子,侧头问小燕:“你闻到了吗?” 浑然不解,只听他自问自答:“山里有养蜂人,趁着冬至没到,还能赶上最后一口秋蜜。” 他跳下驾席,扬眉一笑:“秋蜜味美,蜂巢更佳,要是运气好,还能向养蜂人讨一块蜂巢吃吃。” 不等小燕的回言,他已踏上求蜜的上山路。 养蜂人多在田地里与山丘里经营,此处山连绵,却不高,的确是个养蜂的好所在。 有白衣人的鼻子引路,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半山腰。 半山腰一块平坦地,四周有黑纱做幕。 透过薄露的黑纱,能看到数只蜂箱被摆放的整齐。 有蜂儿低飞闹世,也闻到了阵阵蜜香。 白衣人不敢掀起黑纱,怕被蜂儿蜇伤,只能隔纱问路:“请问蜂场的老板在不在?来生意啦。” 只喊了两嗓子,便看到有人隔纱轻步。 嘴馋之人,心性也急,连忙说出来意:“想沽两罐清蜜,再向老板讨几块蜂巢。” 黑纱之后,有人递出了三顶遮蜂草帽,轻言:“请朋友进来自己挑吧。” 听声音,这养蜂人竟然是个女人。 草帽编得细致,周围嵌了一圈白纱,用以挡住脸面,别让蜜蜂钻了空子。 白衣人戴好遮蜂帽,放下了双袖,这才敢掀起黑纱的一角,钻入蜂场。 小燕与春佳也效仿,随他一同进入。 养蜂人就站在蜂场中央,她当然也戴着遮蜂帽,看不清她的面容。 但以她婷婷玉立的身姿,不难想象她也许是个美婵娟。 养蜂人领着他们,沿边路走至木屋旁,自己进到木屋里取了几灌清蜜,递到白衣人的手上。 再戴上避蜂手套,去蜂箱里铲下了一大块蜜巢。 蜜巢金黄,还有几只蜂儿攀爬,养蜂人小心翼翼的将蜂儿放飞空中,这才放心的将蜜巢递向白衣人。 他早已急不可耐,接过蜜巢时,大口咬下去。 吃了半脸蜜,赞不绝口:“又香又甜,也不枉这蜂巢糊了我半面彩妆。”[.] ------------ 第二百八十章 玄天崖顶 女为悦己者容。 浓妆淡抹,只为君赏。 清水妆,为读书郎。 思春妆,为思情伤。 风流妆,为风流账。 可是,谁愿画半面彩妆? 白衣人抹了一嘴蜜,笑说自己被涂了半面彩妆。 话音还悬在半空时,梅小燕的剑已经点上了养蜂人的咽喉。 半面彩妆,是他的最后一个仇人了。 小燕不甘心,他不甘心身负二十载血海深仇,剑上却沾不到一个仇人的血。 剑锋冰冷,寒住了养蜂人的颈项,只要再递近一步,必将血溅当场。 养蜂人不急不徐,虽有白纱遮面,依然能听出她的笑语如珠:“少年人,你回头看看,跟在你身后的小妹子,现在甜不甜?” 江湖诡诈? 她是想趁我回头分心之际,施计逃脱。 梅小燕冷笑,不为所动。 白衣人一声苦叹:“甜,不但甜,甚至比蜜还甜,否则她身上怎么会爬满了带刺的蜂儿?” 春佳! 有白衣人的一声叹,小燕猛回头。 春佳依然婷婷,只是已被蜜蜂覆裹了全身。 青丝,云额,俏鼻,红唇,皆被黄蜂遮蔽,只余一双如星的眼睛,关爱的看着小燕。 “你敢动她,我杀了你!” 小燕的眼睛里不但有恨,还有泪,面目已经狰狞。 “你把剑给我放下!” 养蜂人娇喝一声,轻轻扬手,再有数不清的蜜蜂飞向春佳。 “这些蜂儿未必听话,难保哪一只发了疯,在这小姑娘的漂亮脸蛋儿上刺两下。”养蜂人仍然笑音:“你不放下剑试试看,看是我死得难看,还是这小姑娘死得难看?” 小燕的手已颤抖,剑风变得软弱无力。 春佳徒望小燕的背影,比秋景还索愁。 不顾被乱蜂蜇死,春佳强说怜音:“师兄,如果报仇能解开你的心结,我愿你天天快乐。” “说的好!”眼前一副危情,白衣人却不以为意,大嚼蜂巢,仍然嬉笑:“你师妹的意思是,她要和半面彩妆同归于尽。” 走近两步,看了看小燕,眼底有恨,脸上也有泪痕,明明是在苦楚里挣扎。 “梅小燕,你师妹已经选好了她的命运。”长叹一声,白衣人直视:“你怎么选你的命运,全凭你自己。” 他说得容易,梅小燕当然想救师妹,可是,大仇就在眼前,他怎肯轻易放下剑? “梅小燕?你姓梅!”养蜂人似乎惊诧,切切关问:“你认识山林礁人梅柴烧吗?” “你不配说我爹的名字!”剑风再次凌厉,恨声破天:“二十年前,你们将我爹砍成肉泥,今日,我也要将你千刀万剐!” “是谁说你爹被砍成肉泥的!”养蜂人丝毫不让,踏前一步。 她难道不知道剑锋就在颈项? 血流了出来,养蜂人似乎不知痛,再恨一声:“是谁说是我们砍的!” 恨声未了,她再踏前一步,逼近小燕。 “玄天崖顶的债,我们已经还了二十年了,我们不欠你梅家的!”养蜂人仍然逼近,不怕厉剑割碎了喉咙。 梅小燕不得不微缩剑锋,春佳生死一线,他不敢作赌。 “是不是柳无银向你编了谎话!”养蜂人不依不饶,她的声音已经颤抖,隔着面纱,看不清她的面容,不知她现在是哭是气。 “你也不配说我娘的名字!” 山林礁人叫梅柴烧,闹世乞儿叫柳无银,这些名字,真是天作之合。 “那,我们想听听半面彩妆说的真话。”白衣人几乎快啃光了一整块蜂巢,对梅小燕轻笑:“只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听真话。” 梅小燕凝声不语,养蜂人一声冷哼:“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白衣人吃了个无聊,耸了耸,轻叹:“那,我来说说二十年前的玄天崖顶,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 朝廷昏庸,江山沦陷,奸臣当道。 百姓苦,苦不堪言。 若不是生命只有一次,恨不能立即就死,再也不受这份活罪。 天下纷乱,年景作祟。 大雨一下就是两个月。 广西九江十八沟洪水泛烂,若不是尸首被洪水冲跑了,恐怕死人早就堆积如山了。 数封血书上表朝廷,昏君终于从牙缝里拨下了救灾款。 大灾之际,骨肉死离,该受千刀万剐的奸相高贼,居然还要大摆寿宴。 各省府地市的大小官员,都得准备寿礼,再一次搜刮民脂民膏。 有为官正直的,上书朝廷告发奸相借寿敛财,结果反被下了大狱,问他个诬告之罪。 好,朝廷管不了这种狗官对不对? 江湖来管! 乱世出英雄,多少豪杰汇聚京都,要夜刺奸贼。 狗官狡猾,怕是知道了风云暗涌,闻到了死亡的味儿,竟然躲得销声匿迹。 逃? 逃过今时,逃不过明日。 逃得了你,逃不了财。 英雄们各自摩拳擦掌,要劫了狗官的寿礼,再将金银送到广西灾民的手里。 所有的进京途径,无论山路水路,都有绿林的英雄暗自把守,只要寿银敢来,管叫它进不去狗官的家里。 有八个人守着一条崎岖小径。 他们是五男三女,曾经一个头磕在地上结拜,不求同生,但求共死。 时值夜黑,官兵们押着厚厚的辎重,摸进小径。 两侧险山密林,夜枭啼月。 前方迷茫夜雾,不知生死。 正在摸黑前行时,迷雾深处现出一个大汉。 大汉铁塔一般的身躯,单手执斧,扛在肩上。 他横在路中央,本来就是崎岖小径,被他一挡,连兔子都过不去。 “合子上的朋友,借个亮儿,这点碎杵是请朋友搬浆子的。(绿林的朋友,请把路让开,这里有点钱,请朋友喝点酒。)”官兵里有一个人会打切口,向大汉抛出一荷包银子。 银子坠在大汉脚下,大汉理也不理,两声冷笑:“狗贼,既然是绺子,偏得穿鹰爪子皮,要不要脸?(既然是绿林的人,还给朝廷卖命。)” 大汉白话、切口混着说,已经不认这位官兵是绿林的人了。 官兵站了出来,再施一礼,说得客气:“朋友,这些辎重,干系多少人的性命,请朋友行个方便。” 说完话,官兵又掏出两荷包的买路钱,丢在大汉脚下。 “狗官们的性命,关我个屁事!” 一声怒吼下,大汉抡圆了斧子,劈出两道罡风,刺痛了官兵的面门。 官兵们纷纷拔出随身的佩刀,扑向大汉。 一斧一个,血肉横飞,大汉杀得正过瘾时,突然耳侧一道细小的风声。 斧子莫名奇妙的掉在了地上,大汉低头再看,他执斧的手臂,已被人生生砍断了。 ------------ 第二百八十一章 在天之灵 一个人,如果看到自己的手臂被生生砍掉,会是什么心情? 会是想吃人的心情。 所以,大汉忍着剧痛,扑倒了一个官兵,一口咬在咽喉上,在喝他的血。 官兵残叫,叫得已经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了。 大汉死死咬住不放,像一只饮血的野兽。 是一把快剑斩掉了他的手,是那个会打江湖切口的官兵用的快剑。 这把快剑刺向了大汉的背心,毫不留情。 几声厉风袭向快剑的面门,快剑不得已回转剑身,去抵挡厉风背后的暗器。 暗黑处杀声四起,几样诡异的兵刃砸向快剑的周身。 快剑硬朗,仗着一身好功夫,不退反进。 上有丝线,下有木杖,前有拳风,背有暗器。 围攻快剑的人,无一不是江湖硬手。 任快剑的武功卓越,也难逃双拳不敌四手的命运。 他被砍成了一个血人,只能软软的倒下。 主将落败,游兵四散。 其他的官兵逃做鸟兽,纷纷钻到黑夜里求活命去了。 劫成了狗官的寿银,几车辎重到手,却没人开心。 甚至,有人流泪。 因为大汉持斧的手断了,这是山林礁人砍柴的手。 这只砍柴的手,曾独力劈死过名噪一时的白头鹰和他的所有匪众。 只因为白头鹰在街市上摸了一个姑娘家的屁股。 一个靛袍汉子上前,扶起了山林礁人,脱下长袍,为他裹住断臂。 见到靛袍汉子面色凄怆,山林礁人淡然一笑:“我们总算做成了大事,不是吗?” 金银一共九箱,被这群人搬到了玄天崖顶,只留下一男一女料理官兵的尸体。 那时夏夜,崖顶却吹起冷风,像每个人沉痛的心。 “没想到狗官中也有如此的高手!” 一个黄袍汉子不忍再看山林礁人的断臂,懊恼一声,砸碎山顶的几块崖石。 将拳头砸出血来,也难消他心头的恨意。 “没了右手,我还有左手。”山林礁人已经疼得满头是汉,硬做笑语:“咱们盘盘货吧,看能分给多少人,能救活多少条人命?” 有他相劝,众人收起悲情,刚要揭去封箱的条封时,听到崖边微微一声:“朋友,这些是救命的钱,给我留下。” 寻声望去,崖边爬上来一个官兵,浑身血肉模糊。 在月色下,如鬼如魅。 他已经没有持剑的力气了,因为他用一条布,将自己手与剑缠在一起。 他是砍掉礁人之手的快剑。 “狗贼,你以为爷爷真的不会杀人吗?” 黄袍汉子一声怒喝,甩出袖中的软剑,直取来人的咽喉。 快剑运足全身的气力,挡了黄袍一剑,跌倒在崖边,险些滚落。 黄袍汉子的剑,架在官兵的脖子上,对山林礁人一声大喝:“兄弟,你来手刃狗贼,以报断臂之仇。” 山林礁人点了头,靛袍汉子递给他一条细小的刀,嘴中恨恨:“要让狗贼多受点零碎再死。” 持刀走向官兵时,听他一声冷:“朋友,我死不足惜,只可惜,我死在一群畜牲手里。” 他说得如此轻蔑,惹得黄袍汉子血冲颅顶,一脚踏上官兵的头,重重啐了一口:“死到临头,你还敢放屁!” 官兵只剩下小半条命了,又被人踏在足底,明知大限已到,仍然强硬,嘴中有笑:“你们劫走广西赈灾银,置万千百姓于死地,简直连畜牲都不如!” 广西赈灾银? 他在说什么? 众人大惊时,山林礁人将眼睛瞪得滚圆,怒喝官兵:“你胡说!你押得是贼相的贺寿银!” 官兵笑了,笑得如此无力,却有几分狂妄:“朋友当中,难道没有识字的吗?箱子上有封印,写的明明白白的赈灾银。” 先前夜黑,只顾拼杀,无人有暇顾及箱子上的封印。 听他此时这样说话,一个拄拐汉子斜推箱子,借月观瞧,果然清清楚楚的封着皇家烙印。 一杖打碎了铁锁,见到了里面的银锭子,抓起两块底朝天,也看到了银锭子上刻着广西赈灾银。 看到拄拐汉子的惊愕表情,官兵对山林礁人吐出一口鲜血,满声不屑:“我早已对你说过,这些银子,干系多少条人命,没想到,你还是做了畜牲。” 他先前确实说过这话,但山林礁人只以为他是指那些怕丢官的狗官们的性命。 山林礁人如同挨了轰顶焦雷,愣在当场。 “我死以后,将我丢下山崖,我不与你们这等畜牲在……” 话未说尽,官兵已经气绝,他那双眼睛依然明亮,死死瞪着山林礁人。 “我错杀了好人?我错杀了好人?”山林礁夫喃喃念着,一步一步走向官兵的尸体。 他想阖上官兵不明目的双眼,但却不敢动手。 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无耻的人,怕玷污了官兵。 “我错杀了好人?我错杀了好人?”山林礁夫跌坐下来,有断臂之伤牵扯着疼痛,再加上这场天杀的误会,他已经陷入困境。 拄拐人放下银锭子,一声苦叹:“何止是你?是我们合力将好人击杀的。” “不一样,这不一样!”山林礁夫目光浑浊,呆望拄拐人:“我不但错杀了好人,还连累你们当了畜牲。” “只要我们将赈灾银护送到广西灾民之手,就算告祭了好人的在天之灵,他会看到……” 在靛袍汉子苦劝山林礁人之际,山林礁人突然单爪成勾,抓出了自己的心,递到官兵不明的双眼前,苦笑一声:“请朋友先看清我的心意,到黄泉路上时,我再给朋友磕头认错。” 没有了心,人不能活。 所以,刚刚那一句歉意,是山林礁人的最后一句话。 山林礁人说完最后一句话时,收拾好官兵尸体的一男一女刚好跃上玄天崖顶。 玄天崖顶,一片凄惨,血气弥漫。 他躺在地上,手里攥着一颗心。 他的胸口空洞,被血水淹没。 原来,他手里的心,是他自己的心。 女人眼睛崩泪,扑到山林礁人身边,他已经没有了气息。 抬目望向众人,皆是满目悲怆,有苦不言。 “他怎么死的?” 女人问得冷,冷过崖顶的风。 ------------ 第二百八十二章 遵守诺言 玄天崖顶,两具尸首。 很可悲,他们竟然都是侠义之士。 甚至,如此英雄的官兵,居然连个名字都没能留下来。 一切,只是个天杀的误会。 风冷得像刀,剜着崖顶的几颗心。 女人的眼里只装着山林礁人,她的旧泪已被风干,新泪也被她强咽回去。 她冰冷的问,山林礁人怎么死的,黄袍汉子抛下厉剑,一声苦叹:“闹世乞儿,我们劫得不是贺寿银,是赈灾银,也错杀了好人,山林礁人是……” “劫错了银子,错杀了好人,这一切,都是山林礁人的错。”闹世乞儿冷笑,婷婷起身,咬破红唇,星眸欲裂:“所以,你们逼死了他,以祭好人,对不对!” 闹世乞儿已经癫狂,她本来是一个美艳的姑娘,此刻却狰狞的像鬼。 “妹子,我们兄弟情深,怎么会逼死了他?”拄拐人一声叹,刚要再说前情,又被闹世乞儿打断。 “妹子,兄弟?”闹世乞儿笑得似哭似歌,狠赞一声:“说得好!” 赞过后,阴下眉目,一派阴冷:“我问你们,当初结拜的时候,我们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 她的问题简单,所有人愣在当场。 “我来替你们答。”闹世乞儿的泪如霜,映亮了月色:“不求同生,但求共死。” 八个字,似乎决定了八个人捆绑在一起的命运。 一把尖刀,抵在闹世乞儿的脖子上。 是她自己抽出了刀,自己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泪眼如剑,刺痛着玄天崖顶的每个人。 “希望你们能遵守誓言!” 刀子抹了下去,那么决绝,那么无情。 流星闪过,刀子被迸飞。 鲜血如珠,滴在闹世乞儿白晳的脖颈上。 青衣汉子负手望向崖边,好像刚才打出的暗器与自己无关。 拄拐人一声怒喝:“闹世乞儿!我等不是不要的脸的人,等将灾银送到灾民手上,自会追随山林礁人到九泉之下,若我说话不算,下场就如这块石头!” 一拐注入半世劲力,狠狠砸了下去,一块巨石轰鸣过后,被震成了粉沫。 夜风凌厉,将粉沫扬到空中,像粒粒飞雪,正如二十年后,所有人的命运一样。 虎口迸出了鲜血,拄拐人再也把持不住单拐,跌坐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千海独舟,你这是何苦?” 所有人都跃向拄拐人,只留下闹世乞儿和那两具尸首。 众人搀起拄拐人时,听到闹世乞儿轻轻一笑:“无信小人,一群脓包。” 转目望向她时,她已抱起了山林礁人的尸首,凌风崖边。 “快抢!”黄袍汉子一身大喝,纵身上前。 “二十年后,梅家后人,必报今夜之仇!” 这是闹世乞儿的最后一句,她向后仰去,坠下玄天崖。 黄袍汉子一手捞了个空,眼睁睁的看着闹世乞儿携着山林礁人,双双被夜色吞没。 夏雨徐徐,两三滴之后,立即暴雨冲刷。 玄天崖顶的雨,居然比冰还冷。 冻住了天地,冻住了人心,冻住了仇恨。 二十年前的故事已经讲完,白衣人手里的蜂巢也吃完了。 索性他手里还有清蜜,轻轻一口,滋味甜美。 “好个重情重义的江湖故事!”梅小燕切切一声,眼底再次崩泪,怒喝养蜂人:“你们送完了灾银,为什么不去死!” “因为我们在送灾银之前,去找过山林礁人和闹世乞儿的尸体!”养蜂人的气势丝毫不弱,怒说前情:“崖底空空,根本寻不到他们两人!” 养蜂人心里有怒,随着脑中惨相重现,声音也有几分哽咽:“闹世乞儿一定没有死,我们想明白了这点,这世间上所有乞儿的腿都很勤快,闹世乞儿有最好的轻功,她若不想死,无论多么深的崖谷,都摔不死她。” “何况,闹世乞儿说过,二十年后,梅家后人,必来寻仇。”养蜂人轻轻一笑,似乎替谁甜蜜着:“我们一直都奇怪,闹世乞儿与山林礁人哥哥妹妹的,叫得比我们谁都亲热,原来,他们早就私定终身了。” “没错。”白衣人抹着嘴角的蜜,把白袖抹得油腻,淡淡接言:“山林礁人死的时候,一定不知道闹世乞儿有了身孕,闹世乞儿坠崖的时候,一定是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的。” “所以。”白衣人笑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二十年后,我来了。” “你?” 养蜂人似乎愣住,随即也笑了,笑得像黄茑出谷,如此绚烂:“你看起来也许比闹世乞儿小个几岁,但算算年纪,难道是闹世乞儿在五岁的时候生了你吗?” 剑在喉上,她却视生死于不顾,与白衣人说话时,花枝乱颤的,虽然有白纱遮面,依然不难猜出,她一定是美人,不可方物的美人。 白衣人笑够了,渐渐收起笑音,扬眉再问:“那么,你该说说你们为什么不遵守诺言,去追随山林礁人在九泉下相聚了。” “因为要养大山林礁人的儿子。”养蜂人回得坦然:“无论闹世乞儿有多大的能耐,她始终是个女人,这个世道,连男人都难以活命,何况是带着婴儿的女人?” “何况是闹世乞儿除了养着自己的儿子,还收养了一个女婴。”白衣人接上了话头,再问养蜂人:“总不能让闹世乞儿去偷去抢吧?” “你的话很多。”养蜂人斜目白衣人,轻轻一笑。 “我的话不错。”白衣人饮蜜,笑得比蜜还甜:“所以,你们送完灾银,隐退江湖,将赚来的钱,都偷偷送给闹世乞儿了。” 养蜂人骄傲的仰起头,将自己的咽喉全留给了剑锋。 “那么,杀父仇人不但不是仇人,反倒变成了养育孤儿寡母的恩人。”白衣人的话,似乎没完没了。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梅小燕。 “我娘不是这么跟我说的!我娘不是这么跟我说的!”梅小燕锁紧浓眉,死死瞪着白衣人。 他的眼睛很红,红得像二十年前的崖顶残血。 “你瞪着我做什么?”白衣人一脸无辜:“剑在你的手上,如果不怕你师妹被蜂儿蜇死,你尽管刺下去。” 几只蜂儿自春佳的粉面滑落,因为春佳流了泪。 “师兄,我不怕死,但你不能错杀好人,这件事,我们该……” “春佳!”谁也不能浇熄梅小燕心里的仇火,连师妹也不能,所以,梅小燕流泪大喊:“杀了仇人后,我立即以死谢你!” 剑,狠狠的刺了下去。 春佳。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喊我的名字,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扑天盖地的痛疼,蜇满了春佳的全身。 呵。 死,也不过如此吧。 ------------ 第二百八十三章 寻蛇打狗 剑比风冷,雪比剑冷。 一剑下去,空空。 又是飞雪,应了初冬之景。 快剑舞成冰轮,劈散了飘飘残雪。 最后一个仇人,消失了。 那么,仇报完了。 恨,是不是该消了? 梅小燕不知道,他只觉得心底更加落寞,无人能懂。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懂,也从来没懂过。 春佳? 小燕猛回头,不见了万千蜂儿的踪影,也不见了婷婷玉立的春佳。 “我师妹呢?”小燕揪住白衣人的衣襟,破声大喝:“我师妹呢!” “我怎么知道?”白衣人又是一脸无辜,无奈的一笑:“不过,我确实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你该遵守你的承诺,杀了仇人后,以死谢你的师妹。”白衣人淡淡一笑,扬起眉毛。 手变软,放开了白衣人的衣襟,梅小燕双眼崩泪:“春佳下落不明,我怎么能去死?” “哦?是吗?”白衣人点了点头,喃喃的自语:“这似乎是一个好借口。” “不过。”自语后,再笑小燕:“二十年前崖顶的那些人,在没找到闹世乞儿和山林礁人的尸首之前,你觉得他们该不该死?” “你究竟是何人!”小燕刺出了剑,点在白衣人的心口上。 手里有蜜,白衣人轻饮,再问一声:“如果,你找到了春佳,她还活着,你会不会去死?” 小燕无声,剑锋徐徐垂下。 “如果你不去死,你是不是和二十年前玄天崖顶的人一样卑鄙?”白衣人问个没完,再加一问:“那谁又该找你报仇?” 他的问题,小燕答不了,血冲颅顶时,他将剑横在了脖子上。 “剑在你手上,你爱死就死,没人埋你。”白衣人转身不理,荡步山下,扬长一声:“如果还想再见春佳,就跟着我走,千万别跟丢了。” 再见春佳? 如果立时死了就能见到春佳,梅小燕会立时就死。 白衣人走得很快,背影隐入小径时,小燕不敢再犹豫半分,立即纵步跟上。 马车依旧,只是车厢里不再有春佳。 白衣人爬进车厢,挂起桥帘,坐得大刀阔马。 “调转车头。” 他任意一声,指挥小燕,像指挥自家的仆人。 小燕扬起马鞭,将马儿的背项抽红,他恨不能马儿腾飞,在片刻间,就见到春佳。 然而,一切都在白衣人的手里,小燕不知道春佳在哪儿,只能信他。 小燕不知疲惫,只知催马前行,不知道半日之间,穿过了多少村庄。 夜晚时分,马车驻在一条野溪边,白衣人在溪边以冷水扑面。 衣襟也被他润湿,他抖着手上的残水,走到小燕身边。 “梅小燕,春佳和你一起长大,一定有许多童年趣事,说说看,她为你做过什么?” 简单的问题,勾起小燕的心绪,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理也不理清。 正如他与春佳的人生,自记事起,就纠缠在一起,理也理不清。 练功没有长进,被母亲罚跪时,春佳会偷偷半夜送来茶饭,在小燕膝盖下面掂上软枕头。 每餐饭,无论有点什么好吃的,春佳都会猛往小燕的碗里夹。 炎炎夏日,在林子里苦练三伏的时候,转头看,永远能看到春佳熬好的酸梅汤。 烈烈冬风,在冰河上苦练严寒的时候,会有春佳送来的手炉。 手炉捂在手里,暖得却是人心。 好像,春佳与他,从来都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 “然后,再说说看,你为春佳做过什么?” 我为春佳,做过什么? 是啊,做过什么呢? 小燕脑中一片空白,居然想不起半件事。 除了仇,我什么都没有。 “最后,如果你能再见春佳,你想对她说些什么?” 说什么? 好像有一万句话想和春佳说,却哽在心里。 “梅小燕,今夜,还是我来赶马车吧。”白衣人叹了一声,跳上驾席,执起马鞭:“你已经被眼泪糊了眼睛,怕你把车赶到沟里,连累了我。” 眼泪? 梅小燕抹了抹眼角,果然有泪。 眼角有,脸上有,下巴上也有。 这是什么时候滑落的泪? “车厢里有蜂蜜,喝一口,至少能裹腹。”白衣人扬眉一笑:“如果饿死了你,我拿什么交给春佳?” 蜜很甜,小燕喝了一口,他要强打起精神,再给春佳看看他少年英雄的模样。 蜜很香,小燕喝过了这一口,突然睡意袭来,无论如何也撑不起眼皮,堪堪入梦。 夜深,孤院。 一个貌美的妇人独坐院中。 酒在指尖,月在酒里,冰冷,像她的眼睛。 院门作响,有人叩敲。 妇人无心理睬,又听院外有人笑谈:“路经此地,讨杯酒喝,万望主人千万别小气。” 谈声爽朗,是男子之音。 妇人放下酒杯,语意阑珊:“院里只有妇人,先生进院,怕多有不便。” “既然如此,我不强求。”院外人依然语意挂笑:“酒是钓诗勾,无诗饮酒,夫人不免寂寞,在下有小诗一首相赠,愿能助夫人酒兴。” 好放肆的人,赶也赶不走。 难道是半夜来寻不自在? 且听听他吟些什么,若是有半个字的调戏,可别怪我手黑。 妇人拈起酒杯时,听到院外高唱: 亲女不相认, 养儿徒仇恨。 江湖无亲朋, 独自二十春。 酒杯跌落,妇人纵向院门边。 莲足踢断门栓,一支细竹引路,直指院外人。 细竹晶莹,长似杖,细似剑,点在院外人的咽喉上。 院外人是一个白衣人。 眉目俊朗,白衣胜雪。 手执一把白羽扇,几分翩翩然。 有细竹点在喉上,白衣人喜笑:“听闻丐帮人多用竹棒寻蛇打狗,难道夫人是乞儿出身?” “你是谁!” 妇人冷问,细竹再进。 长叹一口气,白衣人满脸无奈:“院门已开,夫人不请我进去喝一杯酒吗?” “我的院子,有进无回。”妇人冷笑,扬起纤眉:“你敢进吗?” 两指拨开妇人手里的细竹,白衣人几声长笑,踏入院中。 桌上有酒,白衣人抓起就饮,回头笑答妇人:“除了吟诗,我还会讲故事,我想讲一个故事给夫人听,夫人敢听吗?” ------------ 第二百八十四章 值得吗 美艳的妇人,半边明月。 郊外的院落,白衣男人。 听上去,是如此香艳的夜遇。 白衣人却说,他要讲一个故事。 故事还没讲,酒已经饮了半壶。 世上恐怕没有比他更馋酒之人。 美**人,纱裙飘飘,坐在白衣人的对面。 指间玩弄着细竹,旋得比夏花还灿烂。 她不看白衣人,只细耳聆听。 看这副阵势,如果白衣人的故事不合她的心意,细竹就不一定长眼睛了。 “二十年前,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儿。” 白衣人的故事很直接,短短一句,说清了时间与主角。 “美丽的女孩儿,爱上了一个英雄。” 红妆爱少年,听上去很普通。 “他们都是江湖人,约定好做完最后一件江湖大事,就要双双归隐。” 为了爱情,退出江湖,古来今往,比比皆是。 这就是爱情,只属于两个人,不属于江湖。 “有一种巧合,是非常奇怪的巧合,做一百件事都不会发生意外,但只要说这是最后一件事,意外就一定会来。”白衣人无奈的对壶饮酒,长叹一声:“这一对江湖情侣,也没能逃出这种奇怪的巧合。” 美**人的手中细竹已经不转了,她斜眼望向白衣人。 或许,她确实被白衣人这个故事吸引到了。 “江湖大事未做完,英雄死了。”白衣人低下眉目,声音轻轻:“女孩儿本来想以死殉情,她却不能,因为她怀了英雄的遗腹子。” 美**人攥着细竹的手已经苍白,恨不能捏碎了细竹。 白衣人再饮一口,淡淡有笑:“本来想养大了遗腹子为英雄复仇,却不想她生了一个女儿。” “女人的江湖路难走,堪比地府的上刀山、下火海。”醉叹一声,轻轻自问:“她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再入江湖呢?” “可是,如果不教女儿武功,将来又怎么给她死去的爹爹复仇呢?”一问接一问,白衣人自己说出了答案:“所以,女人收养了一个男婴,把男婴认做亲生子,让他随英雄的姓,把亲生女儿认为养女,让她随母姓。” “女人这一计用得十分巧妙。”白衣人豪饮一口,大赞一声:“既有人可以完成复仇大计,又保护好了亲生女儿。” 长出一口气,白衣人望星轻笑:“因为女人觉得她的仇家还算侠义,就算寻上门来斩草除根,也不会为难一个养女。” 美**人婷婷起身,单掌持着细竹,负在身后,冷冷逼问:“你说完了没有?” “没有,没有。”白衣人似乎不察美**人的怒意,笑着反问:“难道夫人不想知道,这一对子女究竟报了仇没有吗?” 袖摆迎风,美**人突然出手,细竹横打如鞭,抽碎了白衣人手里的酒。 纤眉倒立,娇喝一声:“你倒底是什么人!” 没答她的问题,白衣人只顾舔着自己手上的残酒,自说自话:“仇报了,杀足了六个人,但这一对子女也死了。” 他说得如此轻巧。 但这半句,却像炸雷一样劈碎了美**人的心。 难道,娇儿爱女,真的已不在人世? 二十年的一幕一幕滑过心头,是不是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 美**人泪珠滚落之际,白衣人咂嘴叹气:“用一双子女的性命,去抹平自己心底的仇恨,值得吗?” “我觉得不值得。”白衣人自问自答,扬眉再问美**人:“柳无银,你觉得值得吗?” “我杀了你!” 细竹纵劈,直取白衣人的面门。 他若不躲,竹上所携的罡风,也要将他一分为二。 他偏偏不躲,让柳无银将他劈得血肉模糊。 一声叫疼后,他被一分为二。 院中两个白衣人,各自一身血衣。 柳无银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实在是诡异的让人心寒。 左边的白衣人揉着右肩,叫苦不迭。 右边的白衣人长叹一声,满脸委屈:“你不是退出江湖了吗?怎么还出手这么狠辣?”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柳无银喃喃,竹棒落在地上。 “当然是鬼,活人谁经得住你这么劈?”左边的白衣人斜她一眼。 “你之前看不出我是鬼,我并不奇怪,毕竟,很少有鬼长得如我这般好看。”右边的白衣人喜笑一声,自夸的时候,毫不脸红。 左边的白衣人似乎听不下去了,一声轻叹,坐在石凳上。 右边的白衣人走近,坐在他身上。 两个白衣人又合二为一,只是白袍被染做血红,证明他真的被人一劈两半过。 “养了十九年的亲生女儿,从没听她叫过自己一声娘,这种滋味,很难受吧?” 何止是难受,春佳每叫我一次师父,我心如刀绞。 “虽说养子是你的复仇工具,但真正看他长大成人的那一天,你也对他充满了慈爱,不是吗?” 慈爱,我有过吗? 我本想等他复了仇,就赶他出家门,这一生都不想再见他。 因为,见到了他,就见到了仇,但我却舍不得他去涉险。 这一次,他们偷跑出去,我宁愿是他们两小无猜的私奔,只抛下我孤独终老,这也是一种圆满。 春佳,小燕,你们真傻,就算用一万个我来换你们,我也不舍得。 何况,是早已淡去的仇伤? “那么,你想不想听春佳亲口叫你一声娘?” 春佳已死,我还有这个机会吗? “那么,你想不想一双子女承欢膝下?” 一双子女,我曾经有过,也想好好珍惜,如今,一切如云。 “所以,只要你放下仇恨。”白衣人淡淡一笑:“刚才我所问的问题,都能圆满。” “你明明说,你明明说他们已经……” “我是鬼。”白衣人得意的摇头晃脑:“难道你不知道,有的鬼,会起死回生吗?” 欣喜积满心头,化做清泪。 恨不能立即就将春佳小燕纳在怀里。 可是,柳无银几分惧怕。 喃喃说出心底的担忧:“如果我告诉春佳,她才是我的亲生女,如果我告诉小燕,他只是我的养子,我骗了他们十九年,他们一定会记恨我。” “你何必说?”白衣人不以为然,撇了撇嘴:“徒增烦恼的话,说了多余,反正你也视小燕为亲生骨肉。” “可是。”泪不停,人心碎:“我想听春佳叫我一声娘。” “这还不简单?你回头看看,一切明了。” 回过了头,见到所见,柳无银一副惊诧。 ------------ 第二百八十五章 生死无常 这间院子,柳无银已经生活了近二十年。 谈不上奢华,但也算宽敞。 她对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知,这是江湖人的习惯。 白衣人,或者说是白衣鬼,却让她回头看看她早已熟识的房子。 房子虽然宽敞,但也只是普通的房子。 原本只是青砖灰瓦,木梁飞檐。 此刻却变得一派喜气。 因为房子被装饰过。 喜缎子,大红花,俏红烛,满堂彩。 正堂中央,一个大大“喜”字。 柳无银愣住,白衣鬼喜笑轻问:“按规矩,儿媳妇是不是应该管婆婆叫娘?” “你是说……” “像春佳这么好的姑娘嫁了人,一定天天围着婆婆,听她娘长娘短的叫着,这滋味,想想就甜。” 又流了泪,是喜悦的泪,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这是媒证。”说着话,白衣鬼将一张纸递到柳无银的手里。 轻轻打开这张,几行随性的字迹: 白首相携自年少, 无酒无肉爱做饱。 常世笑我为情癫, 证此姻缘一生笑。 柳无银细细读过,一首七言情,暗藏头字诗。 白、无、常、证。 此人竟是……柳无银不敢相信,再次惊诧。 白无常不容她问,对空一笑:“有了媒证,还缺喜娘,你们还不见见今天要头戴喜花的婆婆吗?” 两声俏笑,点亮星月。 轻风徐徐,粉裙飘飘。 两个明艳的少女自天而降,像仙子临凡。 一个素手空空,一个腰里两把小弯刀。 弯刀被红绳装饰过,一派喜气。 少女莺莺燕燕,奔向喜堂内。 再回转的时候,她们搀扶出一个新娘。 凤冠霞帔,举步如兰。 虽有红绢遮面,以新娘的婷婷之姿,已证明了她就是今夜的最美之人。 抹干旧泪,新泪又出,柳无银遥望春佳,今生,终于能听到她喊自己一声娘了。 “媒证有了,喜娘有了,新娘也有了。”白无常笑了笑:“然后,就缺一个新郎了。” 话说完,他几声长笑,走出院外。 从马车厢里提下了梅小燕,拎着他走回家门。 梅小燕眼前昏暗,渐渐转醒。 再睁开眼时,见到娘亲在前,她两行清泪。 “娘,是不是这个白衣人气到了您?” 小燕不由分说,转掌就劈。 还没等柳无银劝拦,白无常侧身闪过,反手一巴掌,打在梅小燕的脸上。 “还想不想见春佳了?” 小燕被打了一个踉跄,起身欲要反招时,听到堂内有人娇呼:“你,你别,你别打疼了他。” 寻声望去,只见春佳穿着红装,自揭盖头,关切的遥望自己。 春佳两侧守着的粉裙女孩儿,不正是会仙骨化雪的三胞胎妹妹吗? 两个喜娘嬉嬉笑笑,替春佳蒙好了盖头,又扶她回堂前坐好,等着新郎进堂。 春佳要嫁人? 春佳要嫁人! 脑中空白一片,心好似要被风干。 在小燕发愣时,屁股上又挨了白无常一脚踹:“傻小子,还不进去拜堂!” 话音落定时,他被白衣人甩来的事物套住,低头一看,是红绸扎成的喜花。 “娘!”小燕转头望向柳无银。 柳无银抹去泪花,轻轻一笑:“成亲后,你要是敢对春佳不好,小心为娘揍你。” 成亲! 我要和春佳成亲了! 心里欢腾如浪,脑后又挨了白无常一巴掌:“还他奶奶的愣着,赶紧滚进去拜堂,不知道有人急着喝喜酒吗?” 小燕捂着头傻乐,不愿再耽搁半分,急得足下跃起轻功,纵向喜堂。 白无常笑他那副等不及的模样,转头再问柳无银:“但愿府上多些喜酒,我不但要喝够,还要带走一些。” 婚仪简单,几拜过后,送新人进了洞房。 燕飞千里归柳下,冬梅春风爱相佳。 有情人,无论多么辛苦,总要结局圆满。 这是所有人的期盼,不是吗? 两个喜娘都是未嫁的姑娘模样,却十足的调皮,正趴在洞房的窗户根儿下面,听听新人在说些什么羞人的话。 白无常果然事如其言,喝了个昏天黑地。 柳无银坐在他的对面,心里一片春相。 春佳刚刚敬我茶的时候,甜甜的一声娘。 盼了二十年的一声唤,我忍住,我不要哭,可是,眼泪偏偏那么不争气。 喜乐了多半夜,柳无银终于一声惆怅,轻问白无常:“请先生告知,先生之前说,孩子们报了仇,是不是真的?” 他已醉,还在喝。 强睁醉眼,喜笑满目:“这难道不是你的心愿吗?” 一句反问,戚戚无声。 白无常提起了一坛酒,摇摇晃晃走向院外,边走边醉语连连:“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就是死,死就是生,这是天道循环,谁也不能挡,地府的人,早已看惯了生死无常……” 细细品味他的离别之言,柳无银似乎悟出了什么,眼睛一亮。 拈起酒杯,向天一笑:“兄弟们,我早已没有恨了,对不起,连累了你们二十年。” 黑夜将明,路也越走越亮。 提着酒,五摇三晃,听到前面有隐隐嬉笑声,白无常乐得异常开怀。 一个女孩跳了出来,婷婷拦住他的去路。 她腰里斜斜挂着两把弯月小刀,手里端着一碗面。 笑得甜如泉水:“你说的太对了,藕丝面,真的是天下第一美味!” 是什么样的美味,能让她从冷艳变为满面春风? “给我吃一口。”白无常伸长了脖子,探向女孩儿手里的面。 女孩儿俏丽的转身,护住了面,凌风踏空,回归了嬉笑的人群。 美味在前,哪肯再等半刻? 白无常提着酒,撒开腿就跑。 人群中间一口大锅,锅里散着奇异的香气。 见到一群熟识的人,白无常顾不得挨个打招呼,直问一个女人:“嫂子,给没给我留一碗藕丝面?” 嫂子笑他那副馋相,提起两根长如竹竿的筷子,在锅里轻巧的一挑、一甩。 挑出的是面,甩入海碗中。 等不及他人的谦让,白无常抄手抢过了海碗。 面如藕丝,细而不乱。 飘着莲子,满鼻扑香。 要不是旁边一位拄拐老人给他递来一双筷子,他恨不能立即下手抄面吃了。 三下两下吃光了一大碗,白无常将空碗递向嫂子,连求带哄:“今天能吃到泥塘白莲煮的藕丝面,此生无憾,求嫂子再赏一碗。” “你知不知道藕丝面为什么这么好吃?”泥塘白莲在给白无常盛第二碗面时,一个头戴避蜂纱帽的女子轻问。 “难道半面彩妆知道这其中的奥秘?”白无常长施一礼,急不可耐:“万望能赐教一二,不枉我此生行走人间。” “因为藕丝面里滴了蜜。”半面彩妆笑得盈盈,反逗白无常一句:“就像你的嘴,时时抹了蜜一样。” ------------ 第二百八十六章 本性难移 二十年前名噪江湖的女侠,时隔二十年后,该有多大年纪了? 常人一算,若是没有四十春秋,也总该命过三旬了吧? 可是,半面彩妆的笑声,明明是一副少女的轻盈。 再细看黎明之下她的那双巧手,嫩如白葱。 年俞三旬的女人,不会有这样一双酥手。 难道她有驻颜仙术? 或者,她根本就是个少女? 能围坐在这里吃面的,都是江湖老辣的角色,岂能看不出白无常眼中的疑惑? 黄袍老人已经打开了白无常带来的酒,豪饮一口,再将酒坛递给靛袍老人。 抹去嘴角的残酒,黄袍老人一声长笑:“小兄弟,是不是想见见半面彩妆的真面目?” 细细品下一口藕丝面,白无常眼望半面彩妆:“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半面彩妆没说话,千海独舟一声笑:“别做梦了,老头子与半面彩妆相识二十几年,也不曾见过她的真容。” “二十几年?”白无常放下筷子,嘴里喃喃:“你的意思是……” “没错!”混江飞鱼也是一声笑,接过话头:“半面彩妆与我等结拜的时候,只有四、五岁的年纪。” 雨夜银花拍了拍白无常的肩:“我家妹子,正是芳华的年纪,你馋不馋?” 轻轻一拂袖,弄乱了雨夜银花的头,半面彩妆故做气声:“当哥哥的为老不尊,活该半年不理你。” “我是问他还馋不馋泥糖白莲的藕丝面。” 老姜求饶,一片欢笑。 魑刀、魅风混在其中,也被逗得泉水叮咚。 人间真简单,一碗面,一声笑,足以让人开怀。 白无常再吃两口面,无奈的长叹:“此生若不能见到半面彩妆的真容,总是遗憾。” 混江飞鱼掏出了三粒骰子,用两只海碗扣出,扬眉说笑:“我出个主意,这最公平,上次小兄弟用三粒骰子摇出了一百二十六点,如果半面彩妆赢不了小兄弟,就让大家一睹真容吧。” 想要过一百二十六点,这几乎已经不可能了。 因为白无常上次摇骰子,是将骰子上的每一点都分做了两半。 如果再细分下去,骰子就要碎成粉沫了,会一点也没有的。 这看似公平的提议,实则是对半面彩妆最大的不公平。 但是所有人都叫好起哄,甚至连魑刀与魅风在内,无人不想见见半面彩妆的真容。 如此不公平的赌约,以半面彩妆的聪慧,她当然可以不应赌。 但她偏偏就应了赌。 她接过了海碗,双手捧住,轻轻几晃。 晃得淡如清风,晃得弱似流水。 晃过之后,她将海碗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 雨夜银花性子最急,伸手去揭海碗。 所有人都在笑,因为揭过海碗后,就能见到半面彩妆摘下面纱。 大手还没碰到海碗,海碗已经落成了瓷珠。 数不清的瓷珠,也许有几千几万颗。 是的,半面彩妆将两只海碗与骰子都摇成了珠粒。 若是每一珠都算做一点,已实在数不清她摇出了多少点数。 瓷珠跳跃,随风滚落,一副曼妙如沙。 这一手亮过,所有人都愣住了。 愣住之余,叫好声不绝。 几位江湖兄弟举坛相庆,为半面彩妆的巧思巧劲饮酒祝贺。 白无常低眉一笑,不得不说:“幸亏当日赌局,小姐不在当场,否则我输得难看。” 白纱背后,盈盈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自称半面彩妆吗?” 难道她要说清其中原由? “请小姐赐教。” “也许我的半边脸被火烧过。 也许我的半边脸被刀划过。 也许我的半边脸被水烫过。 不过,也许我实在太美了,只敢画半面彩妆,为怕招惹少年相思。 谁知道呢?” 她轻轻说了四个也许,声音里充满骄傲。 每个人都愿意相信最后一个也许,毕竟,半面彩妆姿如天人,那么曼妙。 灵音飘落,半面彩妆婷婷起身,盈盈一句:江湖无尽头,总有再见日。 她离去了,那么决绝。 倩影映在朝霞里,如仙如雾。 “无论皮相如何,问心无愧,总是人间最美。”白无常望着半面彩妆的背影,有感而言:“受教了。” 是的,梅小燕的六个“仇人”,唯有半面彩妆敢直言一句:我们不欠你梅家的。 她说自心底,因为她问心无愧。 吃光了面,喝净了汤,白无常也站起身形,对诸位拱手道别。 江湖老客纷纷谦声:“若不是有小兄弟周全,这件事,也没这么容易了解,以后,我们打渔的打渔,种田的种田,除非国家有难,唯有性命赔上,否则,我们再也不问江湖事了。” 这就是侠,虽然决意归隐,仍然命系国家。 白无常转头笑问泥塘白莲:“嫂子,如果哪天兄弟嘴馋了,再来向嫂子讨一碗藕丝面吃吃,嫂子肯为兄弟再沾烟火气吗?” 泥塘白莲笑意满目,扬起纤眉:“你猜?” 被嫂子问得一阵长笑,白无常对魑刀魅风扬眉:“我的三胞胎妹子们,哥哥喝多了酒,可愿扶我一程?” 魑刀魅风相视一笑,随即扬手召雪,携着白无常凭空消失了。 众人大惊,混江飞鱼一声长叹:“原本猜想凭空唤雪是他们的障眼法,此刻方才得知,他们果然是神仙。” 饮尽了惜别酒,各自天涯。 江湖无尽头,总有再见日,有人低声吟唱。 日出红霞落,几分清明天。 “看你这个人,又懒又馋,眼睛又不老实,没想到还有几分正气。”这是魑刀对白无常说的话。 “原本觉得保护你挺无趣的,没想到还挺好玩的,又扮公主,又扮妹妹,又扮喜娘,比追杀那些鬼妖有意思多了。”这是魅风对白无常说的话。 她们说话的时候在笑,笑得春花灿烂。 白无常没有笑,心底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嘴里喃喃:“原来是本性难移,快乐的人,无论忘记了什么,也都会永远快乐。” “刚夸他两句,他又说起了奇怪话。”魑刀白他一眼,笑问魅风:“你吃饱了没?刚才吃面的时候,我光顾着看热闹了,都没吃几口,现在又饿了。” 魅风扬起眉毛,笑着连头:“我想吃,桂花糕儿蟹黄酥,蛋煎饺子咸肉粥。” 她说得像珠玉叮咚,笑得像夏花迎风。 两个少女俏笑过,也不问问白无常,足下再进一程风,远远的去了。 白无常笑着望向两女远去的背影,嘴中自语:“以后,谁要是再说我是地府里的最馋之人,我就把你们俩介绍给他认识、认识。” ------------ 第二百八十七章 守城 闹人的鼓,终于不响了。 北冥雪山,一派安然。 月星闪耀下,一对倩影,喜笑欢乐。 说话的是颜笑眉,笑得像泉水叮咚。 听她说话的是黑君无常。 从第一次的茶摊相遇,就知道她有着世上最美的笑声。 有她的陪伴,永远也不会寂寞,因为她总是说个没完。 “有一天,突然下起了暴雨,一个人没有伞,浑身都湿透了,却在雨里慢慢的走。 然后,他身后跑来了另一个没有伞的人,浑身也湿透了,对他说,兄弟,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快点跑呢? 那个人对另一个人说,你就算跑得再快,前面也是雨,又何必这么累呢?” 她讲了一个小故事,牵起黑君的手,晃个没完,耍着赖:“小哥哥,你说,是第一个人蠢,还是第二个人蠢呢?” 好难回答的问题。 少年没有回她,嘴角微微扬起。 “小哥哥,你真好看。”她又笑。 这句夸奖,她也记不得说过多少次了,也许三万次了吧? 正在你侬我侬时,天上洒来一阵爽朗的笑音。 “其实,你要是肯仔细看看我,会发现,我简直比你小哥哥还好看。” 听到这声嬉笑,女孩儿的眼睛弯得像初月,寻着声音笑问:“猪头,你回来啦!” 轻轻飘下一个人,白衣白扇,喜乐满目。 “颜笑眉,这么多日子没见到我,见面就喊猪头,太辜负我的俊逸无双了。” 他轻摇羽扇,那么做作,偏得拿捏出一副帅气临风的姿态。 逗得颜笑眉咯咯几笑,挽起小哥哥的手,对白无常吐了吐舌头:“俊逸无双这种词呢,天地间,只有我小哥哥才配得上。” 面对小女孩儿的骄傲,白无常也学她的样子,吐了吐舌头:“大姑娘家家的,不害臊!你小哥哥天下第一,行了吧?” “本来就是!”她得意的扬起下巴。 和颜笑眉逗过了两三句,白无常笑问黑君:“小爷的九只大鼓,终于把阎小妹敲疯了?” 斜他一眼,黑君轻问:“你替她拿回了力魄?” “命在人手,不得不为。”一声苦叹,白无常低下眉目,轻笑:“小爷可别怨我替她做事。” “我只嫌你手脚太慢。”微起双目,冰冷一声:“我已等不及她双十界满了。” 颜笑眉听了个迷迷瞪瞪,抬目乖问小哥哥:“你们在说什么暗语呀?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你真的不懂?”白无常笑得几分深意:“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说给你听。” “无聊之事,不必再讲。” 黑君阴冷一声,挡住了白无常的话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畏惧黑无常的手段,白无常果然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有颜笑眉的时候,永远也不会冷场。 黑白君无言相对时,颜笑眉又对白无常笑:“猪头,你看没看出来我小哥哥哪里不一样了?” 仔细端量过黑无常,白君耸了耸肩,一声无奈:“冰冰冷冷,木木讷讷,哪里不同?” “我小哥哥的眼睛更亮了,更好看了!”不顾丑态,十足的白了他一眼:“这么明显你都看不出来,真是个瞎的。” 谁让你说我小哥哥冰冷? 谁让你说我小哥哥木讷? 活该骂你。 “我又不像你那么不害臊,整天盯着男人的眼睛看。” 若论斗嘴,他能奉陪九千年。 又被他说红了脸,颜笑眉啐他一口后,微微皱眉:“听小哥哥说,是在我身体里的那副魂魄,给他治好了眼睛……” 说到这里,又撇了撇嘴,好像有几分吃醋,酸酸一句:“她对我小哥哥真不错。” 白无常又笑,似乎在笑她的小心眼儿。 “她对你也不错!”颜笑眉瞪了白无常一眼,从小小袖口里掏出一张字条,跑出两步,塞到他的手上:“这是她特意留给你的,你慢慢美吧。” 字条成卷,居然是幻霜做纸。 徐徐展开,彩雪做墨。 字迹娟秀,像仙子留书。 只有简简单单几个字:白无常,勇魂,最勇之人。 “猪头,她写得到底是什么意思呀?”见他读过了字条,颜笑眉好奇的睁大眼睛。 将字条揣入宽袖,白无常扬起眉毛:“她夸我有勇魂,是世间最勇之人。” “她夸你这个猪头?”颜笑眉偏偏要和他斗嘴,故意拿出一副不屑:“我才不信,就是你自作多情。”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白无常也拿出一副不屑:“有人爱冰冷木讷之人,就有人爱世间最勇之人。” “大男人欺负小女孩儿,不要脸!”颜笑眉啐他一口。 “小哥哥!”转身又晃起了黑无常的手,甜甜腻腻:“他这么欺负我,你也不帮帮我。” “真肉麻,牙都酸倒了。”白无常捂着腮帮子,再逗颜笑眉一句。 逗过后,自掌底印出一颗明珠,轻笑:“来而不信非礼也,她对我赠书说爱,我对她还珠言情。” 他句句调戏,毫不脸红。 轻轻放开手,明珠飘飘,被冬风送到颜笑眉的手里。 “这是什么呀?挺好看的。”将明珠拈到眼前仔细端量,映亮了颜笑眉的双眼。 “你们继续闹着玩吧。”白无常转身踏雪,自顾笑语:“有鼓声的时候,嫌这里太吵,没鼓声的时候,嫌这里寂寞,我好像搞懂了一些事,又好像没搞懂这些事,我也越来越搞不懂自己了。” 他离开时,颜笑眉收好了明珠,又继续与黑无常耍赖,偏要他说回跑雨的那个故事,是第一个人蠢,还是第二个人蠢? 有她的时候,永远也不会寂寞,不是吗? 长城如龙,护佑着中州华夏。 内外两重天。 长城内自称礼仪之邦,长城外皆为蛮夷之地。 蛮族皆传我华夏黄金铺路,银器作碗,无人不想将它掠夺一空。 初冬清晨,长城凝霜。 敌国兵卒又在城外叫骂,鼓声震天。 骂声刺耳,侮辱了我华夏祖宗十八代。 烽火台上,早有几员战将血冲颅顶,恨不能将刀柄攥碎。 只要总兵一声令下,立即冲出城外,杀他个酣畅淋漓。 可是,总兵的令,不是迎敌的令,是守城的令。[.] ------------ 第二百八十八章 鼠胆之人 从军者,无一不想如鹰,誓要雄霸战场。 血染战袍,战死沙场,这是军人的荣耀。 此刻,守卫在长城上的将士们,却只能强忍怒火,听着蛮子们如滚雷般的辱骂声。 因为总兵大人下了死令,任谁也不许出城迎敌。 几千张硬弓架在城沿,火石滚木堆在墙边。 凭着这些冷箭滚石,已经挡住了蛮子们的六次强攻。 守城固然有效,但是,为大将者,龟缩不出,只能任敌笑骂,不免窝囊。 当班副将,探视城下的蛮夷旌旗,重重的砸了一拳城墙,恨声满腔:“朝廷不应该派一个念书的来做总兵,害得我等只能缩着脖子让人骂,好让人恼!” 旁边的校尉一声轻叹,无奈的苦笑:“一个不会提刀的总兵,怎么敢出城应战?恐怕见了血会晕吧?” 副将无心再听蛮子们的叫骂,转身与校尉双双走下烽火台。 满目望过去,沿着城墙内,两排兵卒均已架好了弓箭,滚木雷石俱全,也不缺引火之物,心里稍有安定。 叮嘱好了兵卒们,副将转头看校尉,挤出无奈:“喝一口窝囊酒?” “兵临城下,饮酒就犯了军法,你敢?” “总兵要是问我饮酒之罪,我倒想问问他,畏战不出,该判什么军法?” 校尉点了点头,苦中作乐:“窝囊兵喝窝囊酒,这口酒,看来我不得不陪你喝了。” 总兵也知道将士们心中有恨。 对蛮子们有恨,对他也有恨。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颜嵋孝不懂武功,不会兵刃,不善骑术,不熟领兵,但他却懂阵法。 城下蛮子们打扮粗野,兵刃粗笨,看似杂乱无序,其中却暗藏杀机。 蛮子们的军中一定有高人布阵,因为他们排出了五百阵法。 五百阵法不是五百个阵法。 它只是一个阵法,只不过,它的名字叫做五百阵法。 据说,由大能者鬼谷子所创。 鬼谷子是世外高人,一共收过五百个弟子。 其五百个弟子中,能人倍出,无一没有搅闹天下的本领。 五百阵法,是鬼谷子从他五百个弟子身上所悟,集毕生精力所创的终极一阵。 不可能授予旁人的五百阵法,怎会被蛮夷所得? 颜嵋孝百思不得其解。 他虽然相出了五百阵法,却没有破解之道,固而坚守不出,只能任凭蛮子们猖狂叫骂。 蛮子们骂也就罢了,可是,如今,连自己的兵士也对自己不屑一顾了。 唉,罢了吧,他们哪懂五百阵法之凌厉? 背后骂就骂吧,谁让我是个书生将军呢? 身上连一道伤疤都没有。 心里苦叹过后,喝足了茶,使劲搓了搓脸,颜嵋孝又提笔勾勾画画。 这些日子,他不知道画废了多少纸张,全是在演算五百阵法的机要。 但鬼谷子是大智慧者,他的终极阵法,又岂能是被人随随便便就推算清楚的? 算不出,也要算。 无论如何,总要找出其中破绽,否则,我华夏岂不早晚沦于五百阵法之手? 又画废了一张纸,撕了它。 提笔蘸墨时,副将闯帐。 他提了一壶酒,满面通红,进了将军帐,就将自己的头盔摔在地上。 看到颜嵋孝舞文弄墨,副将扬起虎眉,眼里透笑,豪问一声:“颜总兵,好雅趣,是画仕女图,还是画春宫图?” 他哪里是来问画,分明是来踢营的。 将笔架好,颜嵋孝低声皱眉:“何副将,你喝多了茶,回营休息吧。” 茶? 何副将明明一身酒气,颜嵋孝却偏偏说他喝多了茶。 这是有心不问他的阵前纵酒之罪。 何副将却不领情,仰天大笑:“本将喝得是酒!” “只要箭石齐备,少饮无妨。”颜嵋孝低声,再退一步。 “本将饮酒,从来都要喝饱!”何副将摇摇晃晃,逼近颜嵋孝的龙虎案。 何副将坐在案前,将配刀摘下,拍在颜嵋孝的眼下。 颜嵋孝不动声色,任何副将醉笑。 他当着总兵的面饮酒,一口气喝光壶底,再将酒壶摔碎。 大手探过龙虎案,揪住颜嵋孝的衣襟,醉说狂言:“喊人,喊帐下侍卫来抓我!” 被他抓得狼狈,半个身子伏在案上,颜嵋孝浑然不解:“何副将,你这是何意?” “问我以下犯上之罪,然后将我斩首示众。” 他是不是醉疯了,怎么竟说些孩子话? 可是,聪明如颜嵋孝,他已懂何副将的心意,只有苦叹一声:“若将你的首级挂在烽火台上,必能整肃军纪,兵士们的士气也会高昂。” 说过了何副将的心底,颜嵋孝摇了摇头:“可是,我依然不会下令出城迎敌。” “为什么!”何副将喝问,拧起浓眉。 “蛮子们的军中有高人持定,他们的阵法太过玄妙,我军若出,不能生还。” “是你怯战!”何副将大手一推,将颜嵋孝推倒在地。 “蛮子穿戴不齐,兵刃不齐,刀马不快,毫无军纪!”何副将满声不屑,几声蔑笑:“是你怕了,才胡说什么高人阵法,灭我势气!” 颜嵋孝唯有一声长叹,不再言语。 我说了又有什么用?该不信还是会不信。 “为大将者,宁可死在敌人刀下,也好过被窝囊死!” 何副将的眼睛已红,声音里注满恨意。 我又何尝不想与蛮夷大军厮杀一番? 但明知敌强我弱,怎能鲁莽行事? “何副将。”颜嵋孝坐了起来,整理好衣襟,慢声细语:“我们的兵士,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有母亲,有妻子,有孩子,有兄弟,有姐妹,如果明知出城是要他们送死,我怎能下令开城?” “总兵大人说得好动情。”何副将依然蔑笑,扬起下巴:“我看是总兵大人惦记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敢迎敌吧?” 说什么都是错,何必再多说? 颜嵋孝起身,绕出龙虎案,径直走出大帐。 何副将胸膛起伏,拔出配刀,劈掉了总兵龙虎案的一角,破口大骂:“城外有敌你不敢战,我犯了军纪你不敢罚,有你这般鼠胆之人当道,国家怎能不亡!” 人已远去,骂声未绝。 鼠胆之人? 颜嵋孝低头苦笑,算了,随他说吧。 ------------ 第二百八十九章 阵魂 负袖走在长城上。 目苍茫,心凄怆。 远处飘来肉香。 低头看,是蛮军支起了大灶,炖了肉汤。 他们已狂妄的毫无忌惮,在阵前用食。 烙饼卷着肥肉,大碗盛着肉汤,蛮子们吃得欢声笑语。 而自己的兵士呢? 颜嵋孝苦叹,只有米汤与菜叶子。 被围已经几个月了,朝廷只给补了一次粮草辎重。 消耗的越来越快了,兵器库里可供使用的箭支雷石也所剩不多了。 也许能再挡三次蛮军的强攻? 兵士们的报国之心雄壮,不怕与蛮军死战,就怕在死战之前,断了口粮,被活活饿死。 总兵走上阵前,身不着戎装,手不提寸铁,这倒也不并不奇怪,因为颜嵋孝毕竟是一介书生。 可是,城上的兵卒小校们看到了总兵大人,居然无人理睬,甚至连个笑模样也没有。 这不禁让人尴尬。 那么,又多了一个担忧,在兵士被饿死之前,也许要军队哗变。 然后,斩了我这个总兵,出城迎敌。 可以想像的是,这场战争,必定血泪横飞。 结局是,全军覆没,长城被破,国土被抢,百姓遭难。 敌军在用食,我军也派饭了。 粥越来越稀,每人也只能领到一个粗面馍馍。 很可悲,青菜里居然混了树叶子,甚至是一些叫不上来名字的草根子。 兵士们在轮流吃饭,城墙头戒备森严,总算军纪没乱。 颜嵋孝也去领了一个粗面馍馍。 掰成小块,嚼成细碎,依然干涩难咽。 可是,仍然要将它吃完。 因为自打接任总兵的第一天起,颜嵋孝的伙食就与兵卒们一样,如果不吃,就是要饿肚子。 慢慢走到城沿的细窄处,台阶上半躺着一个卸下皮甲的小卒。 他吃馍的时候,似乎十分享受。 悠闲得像是躺在自己家里。 这不免多招惹了颜嵋孝两眼。 小卒年俞三十,竟然有一副好样貌。 他的手指修长,皮肤光滑,看不出终年被风吹日晒的痕迹。 新兵? 三十几岁的人,为何要投军? 颜嵋孝突然有了兴致,想和他聊几句。 事实上,不想停下脚步也不行,因为台阶细窄,已经被他半躺去了,而他又没有让开路的意思。 “为什么投军?”颜嵋孝轻问。 “因为吃得好。”小卒仰头看了看总兵,微微一笑,侧了些身子,让出了半个台阶之位。 吃得好? 看他这副眉目,并不像是挨过苦日子的人,这么难咽的粗面馍馍,他竟然觉得吃的好? 颜嵋孝坐下时,小卒递给他半个馍,扬眉一笑:“一口塞进去,用力嚼,会越嚼越香。” 听了他的话,嚼了他的馍,果然越嚼越香,油味儿十足。 正在皱眉不解时,听到小卒几声笑:“兔子这种东西,下崽儿的速度实在很快,一窝好几个,不停的下呀下,要是军里多养些兔子,天天都能有肉吃。” 难怪馍里滋味十足,原来竟是夹了兔子肉。 在颜嵋孝眼睛一亮时,又听小卒喃喃自问:“我一直不懂一件事,我们行军打仗,若说派出十万大军,实则最多只有八万,因为有两万人是要押云粮草的,难道就不能行一路军,打一路猎吗?都是军人,手里有弓有箭的,天上有鹰,地下有狼,随便射点什么不能吃饱呢?剩下的肉就风成肉干,随身带着,没猎可打的时候,不就是现成的口粮吗?” 小卒所说之行军办法,正是蛮夷所用之道,行军时,既节省了兵力,又练习了将士们的骑射之术。 这两番话讲过,颜嵋孝立即对小卒刮目相看,话音谦卑:“敢问兄台贵姓?” “姓不贵,穷得很,是一穷二白的白。”小卒扬眉一笑,从后腰处抽出一把白羽扇,懒懒站起来时,将白羽扇搭在眉头上远眺,嘴中又是听似无意的自语:“真有意思,居然能活着见到五百阵法。” 五百阵法! 军中的一个小卒,居然能看出蛮夷所列之阵是五百阵法! 颜嵋孝起身快步,拉住小卒的手,好似拉住了救星:“白先生一定是上天派下来救我华夏的仙人,求先生给芸芸苍生指一条明路吧。” 话未说完,人已泣零,颜嵋孝眼中泛泪,屈膝跪下。 小卒跪得比他还快,两个男人面对面的跪着,说不出的诡异。 “又不是拜花堂,要不,咱俩起来说话?”小卒苦笑,率先伸出手,搭起了颜嵋孝。 颜嵋孝怎肯放开小卒? 两手将他攥紧,嘴里连连相求:“白先生,古来高人都淡泊名利,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肯相信你只是阵前小卒,万万教我破阵之法,救万民苍生啊。” 唉—— 小卒一声轻叹,娓娓道来:“阵法有形,无外乎方阵、圆阵、雁阵、锥阵、一字阵、多角阵。” 他在说,颜嵋孝眼睛瞪圆。 他说得这些颜嵋孝都懂,但还是生怕落了一个字,错失仙人的秘授之恩。 “五百阵法却不在形阵之中,甚至像无形之水,变化莫测,所以不懂的人,看上去会觉得军纪杂乱。” 正是如此,否则我军将士怎么会如此蔑视敌阵,也不懂我据守不出的无奈。 “阵法有意,有阵手、阵足、阵眼、阵心与阵魂,魂乱则失心,心破则眼盲,瞎了眼就会手忙脚乱,阵法自然就不攻而破了。” 说过这些话,小卒重重顿声:“所以,杀了阵魂,就是破阵之道!” 颜嵋孝的胸膛起伏,热泪再次盈眶,急切切的催问:“白先生,该怎样杀了阵魂?” 小卒愣呆呆的回:“我怎么知道?” 他说得那么热闹,最后竟然是一句不知道。 颜嵋孝瞬间头晕目眩,脚下无根,险些翻出城墙摔死。 他恨自己没能随身带一把配剑,不能将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只能一足踏上城墙边际,痛表决心:“白先生若不肯授我破阵之道,我便跳下城墙。” “咱们肯定要出城,但干嘛要跳?难道坐马车不行吗?” 小卒满眼奇怪,似乎不解颜嵋孝的用意。 “出城?” 他明知城外是五百阵法,派兵出城必死无疑,怎么还敢提出城? “出城!” 小卒重重的一声,微微一笑:“如果不出城,咱们怎么观阵,不观阵,咱们怎么破阵,不破阵,咱们又怎么能打胜仗呢?” 看到小卒脸上的笑容,颜嵋孝的心突然安定。 他撤下踏墙之足,死死攥住小卒的手:“白先生,咱们何时出城观阵?” 用力抽了几回手,都不能从颜嵋孝的手里逃脱,小卒无奈的苦笑:“总兵大人,如果必须有人抓着我的手,你能不能派一个女人来抓?”[.] ------------ 第二百九十章 蚊蝇之胆 两军交战,若有一方据守不出,战局则陷入拖累。 蛮子们骂了多少时日,我军忍辱守城。 晌午过后,用完了餐饭不久时,长城突然打开一道暗门。 蛮军探子的探旗猛挥,示意敌军应战了。 蛮军主将一声狞笑:“儿郎们,杀一个人,奖一头牛!” 有重奖在前,副将们纷纷上马,抄起狼牙铁棒。 兵卒马前挥刀,一片杀声震天。 冲到阵前时,看到两个人。 是的,两个人而已。 一个书生模样,一个无甲小卒。 连匹马都没有。 因为书生出城前问小卒,你可以骑马载着我。 小卒猛摇头,我不会骑马。 书生再问,那我们坐马车吧。 小卒反问,你会赶马车吗? 书生叹了一口气,于是,二人无马无车,徒步城外。 只有两人出城应战,直让蛮军哭笑不得。 一名先锋打马上前,乌黑的狼牙棒被他扛在肩上,下视两人,蔑笑一声:“你们两人是出来投降的吗?” 面对千军万马,两人都毫无惧色,无甲小卒更是满眼喜笑:“叫你家主帅出来搭话。” 他说得那么天真,好像是皇帝在召见大臣。 先锋官狂妄大笑,似乎在笑将死之人:“就凭你这只小鬼,就想见我家主帅?先问问我手里的家伙吧。” 笑声落时,狼牙棒被他抡得滚圆,一道黑风贯头,劈向无甲小卒。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们要不要脸!”书生惊呼,似乎已知小卒性命不保。 狼牙棒劈了下去,却劈在地上,炸起砂石,造出一个盆大的坑。 因为先锋官坐下的战马突然倒下,他被摔落马前,趴在小卒的鞋子尖前。 小卒毫不知险,立即伸手搀扶,嘴里挂笑:“这员大将,快快平身,何必行这么大个礼?” 阵前一招,劈向手无寸铁的小卒,本来就是件丢人的事。 却没想到马失前蹄,不但没伤了人家,反被人家羞辱一句。 先锋官火爆脾气,连摔带恼,气血翻涌,一个没忍住,居然喷出一口鲜血。 小卒身法奇快,侧肩躲过了先锋官的口中血雾,连连咂嘴:“你下跪的时候,用力太猛了吧,居然都吐了血,真是快感动死我了。” 喷出了怒血,脑中清醒许多,先锋官一把揪住小卒的衣襟,举拳要打。 正在紧要时分,阵前一声报令:“元帅有命,莫伤来使,带他们进营!” 既然是元帅之令,先锋官只有咽下怒气,恨恨的放开小卒,任他与书生走向元帅的大营。 蛮夷的大营简朴,是一方拼接的牛皮帐蓬。 刀斧手位列两侧,身披兽皮,都是些身沉势大的壮汉。 书生与小卒无视头顶架起的刀山,坦然步入帐中央。 帐中有龙虎案,案后坐着蛮军主帅。 主帅满面黝黑,一部好钢须,斜挂豹皮袍,露出半个赤膊。 他的手臂很粗,竟有常人大腿一般粗细。 有这么一副铁塔般的躯体,恐怕赤手在山里遇到黑熊也不会畏惧。 见到书生、小卒进帐后挺胸抬头,如同上官临巡,主帅勃然大怒。 巨掌拍裂木案,一声喝令:“儿郎们,把小卒子的头砍下来,剥净皮肉,给我盛酒喝!” 左右刀斧手抢上前去,捺住了无甲小卒。 书生高声急辩:“枉你为一军主帅,竟然斩杀来使,你懂不懂规矩!” “说得没错!”主帅怒气长出,犹如熊吼:“国使从来都是来一个,你们这次来了两个,活该被杀一个!” 吼完书生,主帅拍案而起:“儿郎们,还不把小卒子拖下去砍了,是要造反吗?” 刀斧手提起无甲小卒,就要扛向帐外。 “慢着!” 书生从腰里捣出一件金灿灿的事物,高举过头顶,一派视死如归:“有虎符为证,我是城中总兵,要斩一个就斩了我!” 总兵? 城里的总兵竟然是一介书生? 谁又想到总兵敢只带一个小卒,闯入敌军大营? 看出了蛮军主帅的满眼狐疑,颜嵋孝将虎符抛向了他。 伸手抓住虎符,主帅细细察看。 有军印烙记,不似伪造。 “儿郎们!”蛮军主帅再下新令:“放了小卒子,杀了总兵!” 刀斧手抛下无甲小卒,转身要拿书生。 “我自己会走!”书生强硬的一声吼,带着总兵威仪,果然骇住了刀斧手。 趁着他们一愣之际,颜嵋孝叮嘱无甲小卒:“我死后,万望先生拯救天下苍生!” 说完话,迈步帐外,背影决绝。 小卒子死里逃生,抹去额顶冷汗,对着颜嵋孝的背影大喊:“大人放心上路,他们要是砍了你,咱们的军士一定百倍愤恨,万分勇猛,等破了他们的五百阵法后,大军长驱直入,灭了他们全国为大人报仇!” 小卒子的两句送行言,惹得蛮军主帅内心翻腾。 两国交战,斩杀来使,已是军中大忌。 何况对方总兵只携一卒闯营,如果杀了如此大勇之人,难免激怒对方,更提了他们的军中势气。 又怕我的部下将卒笑我没有大帅风范,别溃散了军心。 两番思量后,蛮军主帅破音大吼:“儿郎们,把总兵带回来!” 颜嵋孝再回转大帐时,已经赤膊。 想是刚才在帐外,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如果蛮军主帅喊晚半分,此刻已经人头落地了。 主帅咽下了杀人意,恪守军礼,将虎符抛还给颜嵋孝,并命部下给他披上兽皮袄衣。 颜嵋孝强硬,不肯穿敌军的皮袄,赤膊傲立在帐中,直说来意:“我来观阵。” 盯着颜嵋孝的眼睛,主帅拧起浓眉:“什么阵?” “两国交战,若摆新阵,理应让对方观阵后,择日破阵,你为一军主帅,不会不懂这个军规吧?” 说过了规矩,颜嵋孝扬眉长笑:“连我军中一个小卒子都能叫出你们五百阵法的名字,你又何必装糊涂?” 他们反复两次说了五百阵法,果然已知我军的阵势。 主帅冷说反问:“我若不让你观阵,你能奈我何?” 这句问过,更惹颜嵋孝仰天长笑:“听闻你家皇后,号称自家军士皆有虎狼之勇,你若不敢让我观阵,不如把虎狼之勇改改名字吧。” “你说什么!” 巨掌奋力,拍碎了龙虎案,蛮军主帅拔出腰里的配刀,怒视颜嵋孝。 “我说什么你听不清吗!”颜嵋孝毫不畏惧,一声吼了回去,转而嬉笑:“不如就改成蚊蝇之胆吧,因为只会逃命!”[.] ------------ 第二百九十一章 箭如雨 皇帝不杀君子,是怕被天下读书人耻笑。 元帅不斩勇士,是怕被天下从军者轻视。 颜嵋孝带着一个无甲小卒,傲立蛮军主帅大帐中,谈笑风生。 在出城的那一刻,他早已无视生死之险。 他敢嘲笑蛮军将士皆是一群蚊蝇之胆,蛮军主帅的配刀,已经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四目对视,各不相让。 主帅有刀,刀壮人胆,这并不让人敬佩。 总兵赤手空空,只有一腔热血,的确令人动容。 “布阵!” 对峙了许久,蛮军主帅终于放下配刀,怒喝一声:“今日任你们观阵,观过阵后,你们哪天来破?” “这可不好说。”无甲小卒抢着插言:“如果你们阵中有火,我们要准备避火之物,如果你们阵中有水,我们要准备渡水之器,如果你们阵中有毒,我们还得准备解药,所以,不先观阵,总是定不下来日子的。” 小卒这番话说得聪明,更惹主帅恨声:“难道你们说要八百年来破阵,我还要等你们八百年吗?” “八百年?”小卒连连摇头:“我的天!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虽然和小卒相处不久,颜嵋孝已经知道这位白先生是善聊之人,蛮军主帅不了解他的秉性,如果再纠缠下去,怕是直到天黑也观不了阵。 敌军已布好五百阵法,颜嵋孝不肯再耽搁半分,急忙抢过话来:“待我观过阵后,必给主帅一个合理的破阵之日,不负主帅的大将风范。” “好!你破阵之日,就是我砍下你人头当酒杯用的那一天!” 主帅一声狰狞,任由属下带着颜嵋孝与无甲小卒去观阵。 初入阵中,只是一片杂乱,毫无头绪。 杂乱中,又透着一种井然有序。 看似只有一队兵,仔细一观,身后似乎还有几队兵。 层层叠叠,没有尽头。 蛮夷大军每顿造饭时,在城墙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连锅灶都能数清。 就算他们每锅能造二十人饭,此时前来犯境的军士,最多也只有两万人而已。 不可能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正是五百阵所玄妙的地方。 乱中有序,乱不掩序。 序中养乱,序中治乱。 鬼谷子不愧是前世高人,最后的遗法,竟然毫无破绽。 颜嵋孝走得很慢,他想看清每一队兵士的站位变化,却无论如何也摸不出规律。 心乱之际,听到旁边的白先生轻轻一句:“看不清阵,就看人。” 看人? 他所指何意? 满心不解时,白先生抬起了手,遥指马上一员战将,嘴里喜笑:“咱们去找他聊聊。” 战将虎威,横披兽皮,头戴牛角。 跨下追风乌椎马,手持一柄翻浪长刀。 长刀冷如冬冰,散着寒气,与战将的威猛相得益彰。 眼见着观阵的两人走到近前,战将横刀劈空,两声蔑笑,似乎来人不配与他搭话。 白先生的脸皮之厚,厚不可测。 他明知道战将故作不眯,仍然嬉笑:“大刀报个名,等我们给军士家人写报丧书的时候,也好写清死在谁的刀下。” 对手示弱在前,战将狂笑不止,背刀在手,满声高傲:“你家爷爷叫乌突儿,一刀一个不管埋。” “厉害,厉害!” 白先生赞了一声,携颜嵋孝转身回步。 “短棒破长刀,咱们军里有擅用短棒的战将吗?” 经白先生轻轻一问,颜嵋孝立即对答:“鹤翔将军的兵刃,正是一对水火囚龙棒。” “常言道,右手刀,左手盾,咱们再去看看有没有盾牌将。” “白先生的意思是?” “如果找到了盾牌将,那我们就找到了五百阵法里的左右阵手。” 原来如此! 颜嵋孝已经会意。 既然不懂阵法,就追人而破。 若能斩了方才的乌突儿,五百阵法的右阵手自然就只剩下一些散兵游勇了。 大将者的兵刃,或长或重,或灵或巧,皆以攻势为主。 盾者,在步卒手中常见,却很难在战将手中看到。 白先生眼尖,在万军之中,愣是找到了一名持盾战将。 战将跨下踏雪寻梅马,左手臂上绑着一块圆桌大的巨石,看似竟有千斤重。 右手持一柄黑瓜短锤,锤头之巨,少说也有几百斤。 这员战将看似并不雄壮,很难想像,他竟有如此大的斤量! 白先生追到马后,扬起笑脸:“战将留个姓名,等我军将士斩杀了你,向朝廷报功绩的时候,也好写清楚杀了谁。” 战将大怒,双腿较力,调转了马头,狞起眉目:“本将哈德力,我记住你了,你攻阵之日,我必将你砸成肉泥。” “不巧,不巧。”白先生摇了摇头,满脸苦笑:“攻阵那天,我刚好闹肚子来不了。” 攻阵的日子没定,他居然提前知道自己要闹肚子,分明是怯战的胆小鬼。 讲了句玩笑话,他不再与哈德力斗嘴了。 回到颜嵋孝身侧,白先生扬眉轻问:“铁枪破银锤,我军中哪位将军用长枪?” 颜嵋孝轻笑:“蛇行将军惯用樱矛取人咽喉,正是这位盾锤将的克星。” “他的盾与锤都太重了,战马再雄壮,也支撑不了多久,而且,两手无空,不能持缰,难免调度战马时,没有那么灵巧。”分析过了这些,白先生也轻笑:“千万叮嘱蛇行将军,二马错蹬时,就是斩将时。” 左右阵手的战将已明,事情似乎有了些进展。 颜嵋孝低眉,轻轻念着:“右手刀,左手盾,前脚风,后脚雨。” 念过后,满目虔诚:“白先生,我说的对吗?”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个书生,不但大勇,而且聪慧。 一点就透,十分好用。 “对极了,对得不能再对了。” “白先生,我不懂兵刃。”颜嵋孝轻叹,只能再求助这个小卒:“什么是风,什么是雨?” 白先生皱起眉头,无奈的反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懂?” “是的。” 回答的干脆,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眼神是完完全全的信任。 “矛行风,箭如雨。”受了颜嵋孝的夸奖,白先生得意的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我自己好像什么都懂。”[.] ------------ 第二百九十二章 无名之鬼 矛,武者说,是兵器之贼。 意为其多变莫测,是沙场上最凌厉的杀敌利器。 箭,军者说,是开路先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是人人都听过的俗语。 足以可知,箭之阴险,更难防范。 如果前脚风,后脚雨,是指矛与箭,的确有几分难办。 可是,无论面对多么难办的事,白先生都是不以为意。 颜嵋孝腰揣虎符,也自有一方总兵的风范,在敌军阵中,一副气定神闲。 敢两人闯阵,谁没有一副虎胆? 不知穿过了几重军士,终于看到了花枪将。 一匹白马配墨鞍,红靴穿镫巾帼颜。 白袍英姿,飒爽娇容,她是一员女将。 女将手持两柄短缨枪。 红缨如火,映红了女将的素容。 遥见有两人对她指指点点,女将催动跨下战马,扬起风尘。 缨枪直指观阵人的门面,女将喝斥一声:“我叫风玉儿,等你破阵!” 高傲的人,直接的话。 战袍烈烈,气势凌人,真像一朵风中的玉兰花。 也许是她的缨枪太利,白先生躲到了颜嵋孝身后。 他不但躲到了颜嵋孝身后,还将颜嵋孝往前推了推。 颜嵋孝抬目上观,见到了一张英姿俊秀的脸。 风玉儿手腕翻转,将枪缨抖成带刺的红花,擦过颜嵋孝的耳际。 耳际被枪缨扫中,几道新伤。 颜嵋孝毫不动容,挺胸抬头,不怕风玉儿二次出手。 文弱的书生模样,怕是连只鸡也不敢杀吧? 白瞎了他的文静气息和一副好胆魄。 风玉儿再耍了一个枪花,收回缨枪,对颜嵋孝不屑的一笑,扬马离去。 目送她隐身军中,颜嵋孝转步回行,轻轻问:“白先生,该用什么破双枪?” 白先生玩味的一笑,不答反问:“你成亲了没有?” 大敌临境,身陷阵中,他居然还有心思扯闲话? 可是,白先生问话,颜嵋孝也不好不答,只有真心一句:“国家危难,何谈立家?” 说得真是忠心肝胆。 “国家天天都在危难中,难道人人都得打光棍吗?”一笑过后,白先生抬步去寻弓箭将,喃喃的说:“软鞭破双枪,最好生擒此将,我留着有用。” 颜嵋孝微微顿步,心思翻腾,难道白先生是看风玉儿美貌,所以起了色心? 追上两步,颜嵋孝面目认真:“白先生,临阵招亲,按军律当斩。” “说得挺吓人的。”白先生耸了耸肩,满不在意:“如果破了五百阵法,蛮军退了兵,还有临阵招亲的这个罪名吗?” 果真如此,他的确对风玉儿动了情爱之心。 颜嵋孝低下眉目,不再言语,随步前行。 穿过几重兵,遥见木楼高耸。 三栋瘦高的木楼,随风轻摆。 每个楼阁里都守着一名战将。 楼阁的边栏是用利箭制成的,数不清箭。 如果每一支箭都能带走一个士兵的性命,这些箭,连十之二三都用不完。 见到颜嵋孝与白先生走近,楼阁里的战将已经架起硬弓,蛮横的一句:“再敢近我箭楼一步,就把你们射成刺猬!” 白先生轻轻一笑,果然停住脚步,也带着颜嵋孝远离凶险的箭楼。 箭楼之高,由上攻下易,由下攻上难。 心里泛起寒意,颜嵋孝微声一叹。 白先生扬起眉:“你怕攻不破他们的箭楼?” 淡淡苦笑,轻轻摇头:“我只叹箭楼上的战将,不能杀敌,身已先死。” “哦?”白先生嘴角有笑:“说说看。” “箭楼高险,随风摇摆,我只须助一点点火势。”再叹一声,满目凄然:“白先生,我见过火阵里太多被烧死的人,实在惨不忍睹。” 感慨过后,颜嵋孝一声长叹:“疆土之峰,是百姓的枯骨堆成,只为权贵享乐,连年争战,何时才有尽头?” 这个问题,自古就有,就算再问十万年,也不会有个答案的。 阵之右手,刀将挡路。 阵之左手,盾将扬威。 阵之前脚,双枪巾帼。 阵之后脚,箭楼高耸。 手足已明,只剩阵眼、阵心与阵魂了。 五百阵法,玄妙难测,所以,它一定不会是独眼阵。 “右手刀,左手盾,前脚风,后脚雨。”再念过这几句,颜嵋孝谦声求教:“白先生,再后面,该怎么念?” “左眼电,右眼雷。”接了两句,白先生轻轻点头:“电打流星,斧劈旱雷。” 虽然不懂兵器,颜嵋孝总也听过兵器谱。 顺着白先生所说,细细一想:“那么,左眼是流星锤将,右眼是开山斧将。” 流星锤,恐怕是兵器谱中最难学的一门技艺。 既需要灵,又需要劲。 入门难,学成难,用好了更难。 如此难,为什么要学这门技艺? 因为对敌时的出其不意。 对阵之将永远不知道流星锤是从个方向砸过来的。 无论是谁,能以一柄链子流星锤在军中赢得大将之位的,最好不要小觑了他。 他们寻到了流星将,果然威猛。 跨下青花马,赤膊虬龙肉。 链子有常人小臂一般粗细,锤头坠在地上,半陷进土。 用这么粗的链子坠流星,足见锤头的份量。 任谁挨上他一锤,恐怕都死相难看。 他的人和他的锤一样高傲,白先生讨教过他的姓名,他却蔑笑一声,拖锤不理。 右眼开山将与左眼流星将如出一辙。 斧头有半个车轮那么大,斧刃已经有几处崩裂,斧身上还有洗刷不净的经年残血。 开山斧将一定历经争战无数,从他布满伤痕的赤膊上就能看出来。 他不担不遮掩这些伤疤,更将它们暴露在外面。 只看一眼,就让人胆寒。 问了开山将的姓名,只讨了人家一口啐。 白先生回步的时候,面沉如水。 怕他心中不快,乱了心法,颜嵋孝立即软声开解:“两军交战,我们是敌,今日观阵,守将不理,也在情理之中。” “你以为我不说话,是因为讨了没趣而不开心?”白先生扬起眉毛反问,未等颜嵋孝回话之际,他苦叹一声:“你方才叹息箭楼守将不免惨死火海,我此刻叹息左右两眼只能做我们刀下的无名之鬼。”[.] ------------ 第二百九十三章 军法无情 流星将威猛,开山将雄壮。 分列五百阵法中的左右两眼。 若没有过人的手段,怎能拿到如此重要的位置? 白先生却偏偏未战先叹,愣说他们要做无名之鬼。 战前壮我气势,当然于军威有利。 可是,若是无理无据,不免有信口开河之嫌。 颜嵋孝不敢破无把握之阵,定声切问:“难道白先生已经有了降服二将的办法?” “双刀破长斧,暗器打流星。”轻轻念过,白先生满面得意:“我刚好认识两个朋友,一个使弯月双刀,一个使无影暗器。” “有劳白先生,能否立即将二位能人召入帐下?” “召她们?”白先生苦笑叹息:“只能求,苦口婆心的求,带哄带骗的求。” 既然白先生嘴里有笑,颜嵋孝也放下了胆忧。 已有了破除左眼电,右眼雷的办法。 再一步,就该问问阵心与阵魂了。 这次,不待颜嵋孝求教,白先生皱起眉头:“五百阵法厉,心魂两不分。” 念过了谒语,兀自点头:“兵者,诡道也。鬼谷子变幻莫测,虚实结合,依我所见,在此阵中,心即是魂,魂即是心。” “难道先生已经洞悉此阵天机?” 第一次身入五百阵法,白先生竟然敢下断论。 如此大才,天下无双! 颜嵋孝双眼放光,心中暗暗立誓,待破除五百阵法后,一定要报请朝廷,给这位白先生封王拜侯。 只要有他在,华夏无忧矣! 未答颜嵋孝的问话,白先生微微一笑:“咱们去兵卒最少的地方转一转。” 天色已暗,夕阳欲坠。 辗转了许多时候,绕过了数重铁甲,终于寻到了安静地。 地中一朵铁莲台。 巨大,乌黑,油亮。 铁莲台上盘膝坐着一个短发人。 一袭猩红的血衣半挂,他是阵中唯一一个没穿兽皮的人。 看短发人的眉目已不再年轻,近百年的沧桑岁月,刻在他眼角的皱纹里。 他皮肤黝黑,似乎受着经年的风吹日晒。 有颜嵋孝与白衣人在莲台下瞻仰,短发人连眉目都不抬。 他单手盘着一串菩提子,嘴中默念有词。 “原来如此。” 看了少许时分,白先生轻轻一句,回步转身。 颜嵋孝随步追问:“白先生,难道这位老者就是心魂?” “菩萨心,恶鬼魂。”白先生淡淡一句,随后正色轻问:“我们守城的地方,距土蕃国是不是很近?” 虽然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问起土蕃国,颜嵋孝仍然回他:“如果快马加鞭,十日可到。” 白先生仰天微笑,重重一拍颜嵋孝的肩膀:“我们三十日内破阵。” 颜嵋孝没有再问白先生任何一个问题。 转回蛮军主帅大帐后,写下了破阵战书。 这是一个总兵对一个小卒的信任。 回转长城时,天色已经暗不见五指了。 城际传来几声狼嚎,徒哮明月。 进城后,白先生拒绝了颜嵋孝希望能与他同睡总兵营的请求。 在不经意间,人已悄然离去。 颜嵋孝回转总兵营后,一声喝令,几梆军鼓响过,各将纷纷入营候命。 众将皆是满目欣喜,料定总兵大人观过阵后,已有了破阵之法。 深夜召见,一定要排兵布阵了。 一想到不日就能出城杀敌,将士们个个气血激昂。 “蛇行将军听令!”颜嵋孝取出了第一支令牌。 “末将在!”蛇行将军闪出身形,一声大吼,震亮总兵营。 “命你带领步卒二百人,明晨进山抓兔子!” 这,这,这! 蛇行将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愣之际,颜嵋孝甩下令牌,切切叮嘱:“只许徒手去抓,不许伤到兔子。” “总兵大人,这……” “明天日落前,至少要抓回二百只兔子,少了一只,军法无情!” 颜嵋孝不顾蛇行将军的满眼疑惑,又抽出了第二支令牌。 “鹿跃将军听令!” “末将在。”鹿跃将军侧出一步,拱手见礼。 “命你带领步卒二百人,明晨进山挖草根。” 第二支令牌甩下,颜嵋孝气沉如山:“明天日落前,至少要挖回二百筐草根,少了一筐,军法无情!” 军法如山,无论多么莫句奇妙的军法,作为军人,只能服从。 蛇行将军与鹿跃将军捡起了令牌,对视苦笑,堪堪走出总兵营。 鹰翔将军实在懊恼,本已准备好上阵杀敌,却不曾总兵大人下令让大将去抓兔子、挖草根。 他双手抱拳,横出一步,刚要说话,又见到颜嵋孝甩下了第三支令牌。 “令鹰翔将军带领刀斧手二百人、弓箭刀二百人,明天进山打猎!” 大敌犯境,不奋勇杀敌,哪有闲情逸致打猎? 鹰翔将军刚要说些什么,又听到颜嵋孝一声喝令:“我不管你打回来多少獐狍野鹿,不许打伤一只兔子,否则,军法无情!” “熊威将军听令!” 第四支令牌又被甩了下来。 “令你带领刀斧手四百人,明天在城内架起大锅,煮好盐水。” 熊威将军上前一步,浓眉倒拧:“总兵大人!这是何……” “待鹰翔将军送回第一批猎物时,你负责剥去皮毛,捣净内脏,将猎物之肉煮熟,再风成肉干。”细说详情后,再掷地有声:“如果你的兵卒偷吃了一条肉干,唯你是问!” “大人!”鹰翔将军与熊威将军同时抱拳大吼,踏前一步。 “抗令不尊者,立即军法处置!” 颜嵋孝不由分说,将虎符重重的拍在大案上。 两位将军只能咽下怒气,窝囊的捡起令牌,双双离去。 大营中还有狼啸将军肃立,他轻轻嗤笑:“原来大人观过了敌阵后,不是想破阵杀敌,而是打算做买卖了。” “狼啸将军听令!”颜嵋孝甩出第五支令牌。 “大人是想让几位将军为你打足了山货,然后卷包逃营吗?”狼啸将军不抱拳,依然蔑笑。 “命你带领二百步卒兵,二百弓箭手,明晨进山,天上打鸟,洞里摸蛇。”颜嵋孝闻言不理,重重一声:“明天日落前,如果兵士的碗里没有蛇羹,军法无情!” 狼啸将军一愣,似乎有些明白了总兵的用意。 正要深问时,又听颜嵋孝叮嘱一句:“摸蛇的时候,千万小心,如果给我们的兵士炖了毒蛇,你当受千刀万剐。” 狼啸将军捡起令牌,拱手低头:“敢问总兵大人,可曾与蛮军约定,何日破阵?” 听出他问得真切,颜嵋孝长出一口气:“三十日内。” 听到总兵如此作答,狼啸将军眼睛变亮,再施一礼:“末将尊令!” 走出大营时,狼啸将军顿下脚步,转头看着颜嵋孝,郑重一声:“大人放心,我保证,这三十天里,我们的兵卒天天都有肉吃!”[.] ------------ 第二百九十四章 黑熊 若论打猎的技艺,一个士兵绝对比不过一个老猎手。 但是,一群士兵一定比一群老猎手要强得多。 因为士兵们训练有素,身体也更强壮一些。 所以,山里的生灵遭了难。 满天遍野的士兵。 抓兔的,打狼的,射鸟的,摸蛇的。 猎物被一拔一拔的运回去。 城根下,兵卒们收拾猎物,剥皮捣心,迷漫着血腥气。 雪花战刀变成了菜刀,将鲜肉从骨头上剔下,扔到滚沸的盐水里煮透。 再用枝条将熟肉穿起来,架到高处风干。 野味腥骚百里,咸肉香气也百里。 兵士们忙得热火朝天时,颜嵋孝步入其中。 熊威将军迎了过来,咧嘴大笑:“要不是狼啸将军和我等说了大人的用意,我等还在心里骂大人呢。” 果然是将军,有武者的豪爽,有军人的直率。 无奈一笑时,又听熊威将军说:“大人,有刚煮好的狍子肉,趁热尝一口?” 昨夜总兵大营内,曾切切下令,无论哪个士兵偷吃了一条肉,都要唯熊威将军是问。 身为下令者,又怎能以身犯禁? 颜嵋孝没接这一句,看着锅内的油花,皱眉问:“熊威将军,能不能将熬好的肥油,也保存下来?” “大人是怕冬天短了油用?”熊威大人挺起胸膛:“没问题,只要在肥油里再多加一把盐,一定能存得住!” “将腌好的肥油凝好,用麻布包成巴掌大的肥油包,清点好后,再入兵器库。” 肥油不入粮库,而入兵器库? 真是闻所未闻。 正要说出疑问时,听到颜嵋孝轻轻一句:“熊威大人,肥油包入兵器库这件事,只能你自己知道,万万不能掉以轻心,有劳了。” 巴掌大的肥油包,居然关乎军机秘要? 颜嵋孝踱步而去,再往深处走走,想看看军士们围猎的场面。 目送他远去,熊威大人转头喝令小校:“你带二十个人,去给我找一堆破麻布。” “破麻布?”小校生怕自己听错了,连忙跑过来,到近处听。 “能找多少找多少,越多越好!” “真的是破麻布?”任谁也懂不了这种事,炖肉的时候去找破麻布。 “少废话,快点去!” 熊威将军抬起了腿要踢,小校带着纳闷一溜烟的跑了。 绵山荒野,兵士围猎。 初冬之时,鹿群迁徙,兵士们寻着鹿蹄踪迹追觅。 从蹄印的杂乱可知,这是一个很庞大的鹿群。 如果猎到了这群鹿,再制成鹿肉干,也许够全军吃半个月的。 鹰翔将军领命狩猎,带了二百刀斧手与弓箭手。 这是总兵大人的令,他不敢疏忽。 兵临城下,狩猎时,又不敢离城太远。 但这个鹿群,着实让鹰翔将军心痒难耐。 他安排了小校带领兵士们附近围猎可猎之物。 自己则只带了五个刀斧手、五个弓箭手去追踪鹿群。 都说煮鹿问鼎,逐鹿中原,只因鹿之一物,受到敌人威胁时,只会拼命逃脱,从来不知道还手。 要追猎一群不还手的生灵,何必带着那么多的人呢? 鹰翔将军下令,所有人都不许骑马。 鹿儿太过机敏,相隔几里,就能听到马蹄声响,如果纷纷跳脱逃蹿,怕要错过围猎的良机。 追猎的人卸去甲胄,只带配刀与弓箭,轻装简行。 被挑出来猎鹿的兵士,都有一副好身手,纷纷健走如飞。 追了小半日,眼下的蹄印越来越清晰,空气里也飘着鹿群的气息。 鹰翔将军立即以手势告之大家,分散而行。 兵士们碎步猫腰,搭好了弓箭,拔出了配刀。 透过稀疏的枝杈,已能见到鹿群的踪影。 果然是一个庞大的群队,足足有上百头成年的鹿。 个个吃得膘肥体壮,积攒足了肥肉,好迁徙过冬。 兵士们不约而同,再慢下了脚步,生怕惊散了鹿群。 冷箭徐徐举起,已盯准了头鹿的颈项。 如果头鹿负伤,逃跑时必然步软,鹿群跟随的速度也能减慢。 只要箭射得够准,这个鹿群的大多数,都要成为兵士们的碗里肉了。 将弯弓拉成满月时,突然刮来一阵邪风。 邪风腥骚无比,带着震荡山林的兽吼。 吼声划过,鹿群即惊,飞一般的纵入密林里。 跟了小半日,还是错过了狩猎良机! 鹰翔将军叹息时,兽吼又响,此次竟然近在咫尺! 寻声望去,树后闪出一只庞然大物。 通体油黑,胸前一道弯月白,牙尖嘴利,四掌肥大。 它直立在那,一双眼睛似乎喷血。 好一头山林黑熊! “休要动它!” 鹰翔将军一声喝令,但还是晚了一步。 弓箭手射出两支冷箭,扎在熊肩上。 黑熊皮厚,木箭穿不透他的皮肉,只是擦出了一些血迹。 畜牲被激怒,一声怒吼,四掌着地,冲向弓箭手的方向。 黑熊看似笨拙,真正撒野跑起来的时候,也许猎犬都追不上。 弓箭手又打出连环箭,但于黑熊来说,依然无用。 “上树!” 鹰翔将军提刀直追黑熊,大声吼向弓箭手。 有鹰翔将军一声吼,弓箭手挎好良弓,急纵向几棵树,手脚并用爬到最高。 黑熊追到树下,见到弓箭手们爬得高,不由得怒火中伤。 肥掌搭上一棵树干,使劲摇了摇。 只听到树根破裂的吱嘎声,树冠上的弓箭手险些把持不住,就要跌落下来。 同伴有难,岂能不救? 其他弓箭手在树上搭好利箭,对黑熊箭打连环。 数十支箭,刺疼了黑熊的背项,但始终不能穿透它的皮肉,这更加惹它恼火。 它十足聪明,只用力的推这一棵树。 树干已渐渐倾斜,弓箭手冷汗直流。 “畜牲,休伤我的兄弟!” 一支雪花刀,重重斜劈在黑熊的后脑。 鲜红凝稠,刀身上沾着几撮熊毛。 黑熊被刀劈疼,转头去看,见到刀锋又至。 一刀再砍伤黑熊的脸,黑熊几乎发了疯。 再也不顾树上的弓箭手,黑熊肥掌横挥,使出万斤之力,震飞了钢刀。 兽吼震天,双掌齐拍,誓要将伤它之人拍成肉泥。 救了弓箭手的正是鹰翔将军,为救兵士,他不惜以身涉险,单挑黑熊。 熊掌落下来时,鹰翔将军已难躲避。 紧咬钢牙,硬生生的用一对人掌,去托住熊掌。 四掌架在一起时,鹰翔将军不能逃脱。 黑熊嘴里喷着臭气,伸出长着倒钩刺的舌头,舔向鹰翔将军的头颅! ------------ 第二百九十五章 提头来见 一个赤手之人与黑熊之争,如同蝼蚁斗大象。 连刀剑都割不透的皮肉,空空双手又怎么能行? “将军!” 见到鹰翔将军命在顷刻,兵士们提刀纵来,要与黑熊殊死搏斗。 “别过来!” 鹰翔将军怎肯连累兄弟们枉死熊口之下? 钢牙咬紧,死死撑着熊掌,侧头躲过了它的尖牙利嘴。 臭气就扑在他的脸上,躲过了第一天,怕也躲不过第二下。 横竖是死,不如硬拼! 趁着黑熊双掌施力下压时,鹰翔将军突然矮下身形,向黑熊的两腿之间蹿去。 黑熊的万斤之力落了空,四掌着地时,立时就要反扑。 鹰翔将军滑出黑熊腿间时,瞅准部位,心狠手快,一拳探入黑熊的后门。 单手成勾,拿住了黑熊的肠子,也不顾臭屎喷溅一身,一声英雄大吼,生生的把黑熊肠子拖了出来。 这一拖,黑熊剧疼,只顾哀嚎。 一瞬间,身形迟缓。 肠子滑腻、滚烫,外有鲜血包覆,内有残屎未尽,十分不趁手。 下手不留情,必须一招置它于死地。 鹰翔将军翻转手腕,将肠子绕住自己的小臂,奋力蹬向黑熊的肥臀。 借着这一踏之势,人向外纵跃,又将黑熊的肠子拖出数尺! 黑熊自知不是对手,想拼命逃走。 鹰翔将军立即双足扎地,使出了千斤坠的身法,黑熊每逃一步,肠子就要被多拖出一尺。 趁着黑熊行动呆滞,乱箭齐发,皆刺向黑熊的头脸。 黑熊被乱箭射瞎了眼,肠子被人拖出,鲜血泊泊不绝。 再挣扎了几步,终于命归黄天。 见到黑熊肥大的肚子不再隆动,鹰翔将军长出一口气,抛下了肠子,软软坐在地上。 英雄永远也不会坐冷板凳,在鹰翔将军刚刚挨到地面上时,他已被兵卒们抛起。 欢笑吧,庆祝吧。 此时,无论说出多少夸赞英雄的词句,他都受之无愧。 如此庞然大物,并不是这十一个人能运回城里的。 腿脚快的兵卒先跑回城里调人,也带来了数匹骏马。 留守的兵卒砍好了数段树干,扎成滚拖板,将黑熊尸首搭在上面。 骏马将黑熊拖回兵营时,举营欢庆,笑声冲天。 正是颜嵋孝步入山林之初。 他见到黑熊肠子裸露在数尺,鹰翔将军又是半身血屎,立即会意。 黑熊皮厚,有刀枪不入之功,唯一的死穴就是后门,却没想到被鹰翔将军拿个正着。 我军有如此勇将,何愁五百阵法不破? 激荡之余,颜嵋孝脱下总兵袍,快步迎向鹰翔将军,亲手为他披上。 “大人请站远一些,我身上太臭。”鹰翔将军目有感激,也不愿意熏臭了儒雅的总兵。 “臭?我没闻到。”颜嵋孝满眼崇敬,握紧鹰翔将军的手:“我只闻到了英雄气!” 英雄!英雄! 兵卒们围着鹰翔将军,齐声大喊。 没有人嫌他身上臭,谁都想沾一沾他身上的英雄气。 眼望兵士们的脸上皆有笑容,颜孝嵋再加了一注:“今夜没有酒禁,人人都要吃肉!” 当夜,不当值的兵士们,人人都吃到了肉。 不但吃到了肉,人人也都分到了肉干。 狼肉,蛇肉,鹿肉,野鸡肉,狍子肉,五花八门,简直比酒楼里卖的还要多。 能喝的,不能喝的,人人也都饮足了酒。 笑声遍及城野,好久没有这么放肆过了。 蛇行将军不负所令,抓回了数百只野兔。 再得颜嵋孝的授意,他领人用枯枝与枯草建了兔子窝。 鹿跃将军也挖回了几百筐草根,这些草根,正好用来喂兔子。 许多母兔被抓回来时,已经怀胎,再养了十几日的光景,母兔们就下了崽子。 兵士们尽心照料,看着肉嫩嫩的小兔长出绒毛。 原来军中养兔,以备口粮这种事,确实可行! 既然有了三十日破阵的约定,蛮军倒也遵守信用,不再骂阵偷袭。 兵士们尝到了围猎的乐趣,又纷纷请令再次狩猎。 颜嵋孝却没有再授令,淡淡苦笑:“若非军粮告急,我也不愿意生灵涂炭。” 自从观阵之后,再也没见过白先生的身影。 数次坐在初见白先生的台阶上,一等就是一天,他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先前说过他有两个朋友,一个使双刀,可以破开山斧将,一个使暗器,可以降流星锤将。 他又问过土蕃国的路程,难道他这两个朋友是土蕃国的高手? 时间一晃即过,明晨就是破阵之日。 白先生依然没回来。 夕阳斜坠时,颜嵋孝下令点兵。 副将们领兵排阵,调集了所有人马。 兵士们队列整齐,士气高涨。 明天,终于可以杀入敌阵,一血受辱之耻了。 颜嵋孝披挂整齐,站在点将台上下望,寻不到白先生的身影。 他下走点将台,深入兵丛中,一排一排的寻找,仍然无获。 难道是那日观阵,白先生见到了铁莲花上坐的老者,心生寒意了? 他是不是观不透阵魂,所以怯战了? 颜嵋孝不愿意把白先生想成是逃兵,心里淡淡作苦。 罢了,只当白先生是自己曾经的幻觉吧。 星月高挂,照耀着冰冷的长城。 长城崎岖,宛如夜色中的一条金龙。 总兵大营四周,火把通天,烧红了夜空。 大营内,将士们分列两侧,中央一把龙虎椅,颜嵋孝正襟危坐。 “明晨即是破阵日,此一战,干系我华夏命数,将士们要殊死而战,难免会有阵亡。”说过了前言,颜嵋孝提声大喝:“谁要是怕死,就现在站出来,我准他解甲归田,绝不问临阵逃脱之罪!” 被蛮军围了几个月,挨骂了几个月,谁人不想出战杀敌? 人人都憋足了劲,要立战功,哪个肯不战而退? 堂上众将齐吼:“我等誓死为国而战!” 吼声出自心底,震荡心肺,无人不气血翻腾! “鹰翔将军听令!”颜嵋孝大喝一声,取出了第一支令牌。 “末将在!” 鹰翔将军横出一步抱拳听令,应声破天。 “敌军阵之右首,有一个手使翻浪长刀的大将,他横穿兽皮,头戴牛角,名为乌突儿。”说过了敌将,颜嵋孝甩下令牌:“命你提五千军马,斩杀乌突儿,砍倒敌将旗,据守原地,不许冒进,不许失阵!” 鹰翔将军捡起令牌时,颜嵋孝重重一声:“若不能成功,你提头来见!” ------------ 第二百九十六章 自寻烦恼 为国而战,是将士的荣耀。 战死杀场,是军人的勋章。 第一个被任命杀敌的是鹰翔将军,他揣起令牌,直视颜嵋孝,重重拱手:“末将若不能马到成功,就求大人将末将剐了,再暴尸荒野喂野狗!” 颜嵋孝忍下眼底泪,重重点头。 “蛇行将军听令!”取出了第二支令牌。 “我在!” 蛇行将军战出来时,已经胸膛起伏,早已按捺不住杀敌斗志了。 “敌阵之左首,有一员右手使短锤,左手绑石盾的大将,名为哈德力。”甩下令牌,立下军令:“我命你提五千军马,斩杀哈德力,砍掉敌将旗,不许冒进,不许失阵!” “我三个回合之内,必将哈德力挑落马下!”蛇行将军面现狰狞,一声狂言。 “不可!”颜嵋孝切切叮嘱:“此将手中的锤盾,势大力沉,两臂有万斤之力,我命你三十个回合之后,才许刺杀此将,不得违令!” “末将尊令!”蛇行将军接下命令,再对颜嵋孝拱手:“我若不能成功,求大人也将我剐了,皮肉拿去喂狗!” 这就是军人的气血,令人动容! “狼啸将军听令!”这是第三支令牌。 “狼啸在此!” “我命你提五千兵马,待鹰翔将军与蛇行将军双双砍倒敌军大旗后,直冲敌阵左后,那里有一名战将,是手使两柄短缨枪的姑娘。”即将甩下令牌时,又想起白先生曾嬉皮笑脸的向他讨过这位姑娘,颜嵋孝心下苦叹后,堪堪一声:“只许你生擒这员女将,不许斩她,砍倒将旗后,不许冒进,不许失阵!” “大人!”狼啸将军面目捉急,上前一步:“怎么偏偏让我去战一员女将?” 众将偷笑,怕是狼啸将军觉得与女子争战,就算赢了,也不光彩。 “你若怕不能胜了她,我再派你别的事。”颜嵋孝淡淡一声。 “我怕胜不了她?”狼啸将军虎目圆瞪,大吼一声:“我怕我一鞭就抽死了她!” 看来方才的一句激将,已经起了作用,颜嵋孝咽下笑意,再叮嘱一句:“只许生擒,不得违令!” 揣好了令牌,狼啸将军闷闷不乐,别人都在杀敌,我却要偏偏擒敌,十足窝囊。 “我若不能生擒了她,大人也不必剐了我,就直接让野狗活活把我啃死吧。” 他的语音憋屈,逗乐了满堂,为大战之前,留下了几分轻松。 “熊威将军听令!” “大人请说!” “我命你提五千弓箭手,待鹰翔将军与蛇行将军双双砍倒敌军大旗后,直冲敌阵右后,那里有三座高木楼,是蛮军的箭雨阵。”介绍过了木楼之险,施下号令:“不许携军离木楼太近,只在远处将箭支射向楼身,每支箭头上都必须插着点燃的油包,我要火烧箭雨楼!” 熊威将军心里猛惊,难怪那时炖肉时,总兵大人要我准备破麻布包油包,并入兵器库,只许我一个人知道。 原来在那天,总兵大人已经计算好了破阵之事! 再望向颜嵋孝时,熊威将军眼里满是崇敬之情,再也不敢小瞧了这个书生总兵。 “烧成了箭雨楼,砍掉敌将旗,不许冒进,不许失阵!”熊威将军揣好令牌时,颜嵋孝切声叮嘱:“多领箭支,多放箭支,万万不要吝啬,这干系此战成败!” “总兵大人你瞧好吧!”熊威将军一声虎吼:“我要它们的箭雨楼一箭都放不出来,就死在火里!” “鹿跃将军听令!”颜嵋孝抽出了第五支令牌。 等了这么久,终于轮到了自己,鹿跃将军横出一步,抱拳大吼:“鹿跃在!” “我命你提一万长矛军,待看到四杆将旗倒下时,冲入敌阵中,左右乱冲!”怕鹿跃只顾杀敌,不能领会其中用意,颜嵋孝将计策讲清:“少杀敌,多驱赶,别让敌军反扑,再夺我军战下的四个阵角。” “大人放心,如果失阵,可杀我全家!” 五支令箭,安排完了所有,颜嵋孝起身拱手,目望众将:“华夏存亡,皆在众位之手,我将出城擂鼓,振我军威!” 盟过了军誓,众将各自领命回营。 总兵营内,英雄气不散,依然荡气回肠。 颜嵋孝却独自索愁。 白先生不在,开山斧将与流星锤将谁来破? 占据阵魂之位的铁莲花老者,又该如何应对? 几番浊叹时,听到一声轻笑:“总兵大人,有酒吗?” 这声音?白先生! 寻声望去,见到白先生已不再是兵卒的打扮。 他一袭白衣胜雪,手持白色羽扇,目光烁烁,分外俊朗。 见到了他,似乎见到了救星。 颜嵋孝大步迎上去,长出一口气:“我就知道,白先生一定不是怯战之人。” “这个不急着说。”白先生扬眉一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到底有没有酒?” 低眉一笑,轻轻回他:“我总兵营中,并无藏酒。” “我就知道你没有。”白先生没有失望,反而一笑:“所以,我给你带来了。” 笑谈间,他从后腰解下了一只葫芦,对颜嵋孝晃了晃:“杯子,你总该有吧?” 不得已,取出两尊杯,任他注满酒。 白先生徐徐饮了一口,满面享受:“土蕃国的青稞酒,果然与我们的五谷酒不同,味道上是各有千秋啊。” 他带来的是青稞酒,他当真去了土蕃国? 颜嵋孝满眼急切:“白先生,你的朋友可愿意助我们破阵?” 再饮一口酒,白先生撇了撇嘴:“我求是求过了,至于她们肯不肯帮忙,谁知道呢?” 盼了三十天,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见到颜嵋孝沉声无语,白先生轻轻言笑:“一切事,尽人事,听天命,不必自寻烦恼。” 他说得好轻巧,如果不能破了阵眼与阵魂,我派出的将士岂不是要早晚死在阵中? 白先生似乎不察颜嵋孝的担忧,又注满一杯酒,凑到嘴边问:“明日破阵,将士们入阵杀敌,你做什么?” “我出城擂鼓,振我军威。” “你倒是为自己挑了个好活儿。”淡淡嘲讽颜嵋孝一句,白先生满饮了酒:“明日我陪你,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 第二百九十七章 砍旗 冬日初升,冰冷。 长城门开,万马齐整。 军士们口中呼出冷气,染白了半天之空。 对面一匹黑马,马上一员蛮军战将,手无寸铁。 狂笑声后,蛮军战将高举破阵契书,放声不屑:“我家元帅怕汉军忘了破阵日期,特来派我提醒!” 将颜嵋孝亲手签定的破阵契书撕碎,扬在风里,蛮军战将大吼一声:“汉军听着,我家元帅今日开恩,临阵投降者,赏银百两,临阵倒戈者,赏金百两!” 大战之前,先扰军心,好卑鄙的手段! 军士们齐声怒骂,熊威将军搭起弓箭,对准了蛮军战将的头颅。 鹰翔将军架起了一对水火囚龙棒,大吼一声:“总兵大人,只要你一声令下,某家现在就砸碎狗贼的头!” 颜嵋孝立在一架四挂马车上,身前一只巨大的战鼓,旁边站着白先生,身前也有一只战鼓。 鼓槌指向来将,颜嵋孝笑得比他还狂:“回去告诉你家元帅,华夏子民最不缺的就骨气,如果你们缺的话,可以来我军中尝一尝!” 狂言落下,军士们齐声大笑,臊红了蛮军战将的脸。 “我们等着你们破阵!”扔下恨恨一句,蛮军战将拔转马头,狠狈回营了。 “将士们听令!”颜嵋孝高举鼓槌,高喝军令:“今日一战,是为我们的国家,也是为我们的父母妻儿,我们誓破此阵,不惜战死杀场!” 群情激荡,英雄齐吼:“不惜战死杀场!” “颜嵋孝乃一介书生,不敢与将士们争英雄,我为将士们擂鼓助威,绝不后退半步!”说完誓言,颜嵋孝从后腰拔出两把尖刀,狠狠的插入自己的左右肩头! 鲜血殷红了战袍,众将大惊! “颜嵋孝虽然不能上战场,但誓与将士们同心同痛!” 说话间,鼓槌抡动,战鼓咚咚。 刀子插在肩头的皮肉里,每击一下鼓,都是锥心的疼。 冷汗洗刷了额头,颜嵋孝一声不吭,只顾击响战鼓。 鼓声越集越密,将士们英雄大吼。 “鹰翔军,随我进阵斩将!” “蛇行军,随我进阵杀敌!” 鹰翔、蛇行两员大将,一声吼过,兵分两路,冲向敌阵的左右之初。 其余军将随着颜孝嵋的鼓声齐吼,喝破了苍穹。 白先生皱眉看了看插在颜嵋孝两肩的双刀,又看了看已被鲜红染了半身的战袍。 最后看了看颜嵋孝布满冷汗的脸,想了想昨夜亲口说过,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然后,幽幽的一句:“总兵大人,昨夜你怎么不提醒我还有双肩插刀这种事呢?” 颜嵋孝定声回言:“如果白先生也要与将士们同心同痛,营里还有尖刀。” “不,不,不,你完全误会了。”白先生苦笑:“如果我知道要双肩插刀,打死我也不会说,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种鬼话。” 闯入阵中,刀兵相见。 杀声震天,血肉横飞。 鹰翔将军一对水火囚龙棒,上下翻飞,不知道砸碎了多少蛮军的天灵盖儿。 “乌突儿!乌突儿!”鹰翔将军在乱军中嘶吼。 他已杀红了眼,却遍寻不见手持翻浪长刀,头戴牛角的蛮军大将。 “无胆鼠辈,你给我滚出来!” 马踏残尸,棒打蛮军,鹰翔将军气冲万丈。 再砸倒了数十蛮军兵卒,突然耳后冷风冰寒。 提马侧肩,长刀擦着头面而过,削掉了鹰翔将军的盔顶缨络。 一招得手,使刀之人放声狂笑。 定睛去望,正是头戴牛角的乌突儿。 “背后偷袭,真是下作的小人!” 恨恨一声后,鹰翔将军策马飞跃,举棒就砸。 “你家爷爷刀下不死无名鬼,贼将留名!” 乌突儿叫阵,鹰翔将军不答,右臂使出千钧力,单棒贯头,砸向他的门面。 两军交战,主将通名,是战场军仪。 鹰翔将军不答乌突儿半个字,上来就打,更惹乌突儿万丈恼火! 双手横起大刀,使出平生之劲,力磕铁棒! 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响过,鹰翔将军的铁棒被乌突儿震脱了手。 震飞对手兵刃,如同胜券在握,乌突儿得意万分。 二马错蹬时,乌突儿狂吼:“受死吧!” 反手劈刀,誓要取了鹰翔将军的性命。 然而,乌突儿却忘了一件事,鹰翔将军使双棒,他只是嗑飞了鹰翔将军的一支棒。 刀锋还未回转时,突然眼前一黑,乌突儿被单棒砸落马下。 落马时,乌突儿的双眼已经不可视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输了。 正要翻身跃起时,鹰翔将军的战马双蹄重重的踏在乌突儿的头脸上。 乌突儿的脸面已碎,血染脑浆。 “砍旗!” 鹰翔将军一声大吼,兵卒们潮水一般的涌向乌突儿的将旗。 大将一死,散兵逃蹿。 十几个兵卒齐挥利刃,砍倒了蛮军的第一支将旗! 右阵大旗一倒,蛇行将军心急如焚。 他得了颜嵋孝的授令,至少要拖三十个回合,才许挑落哈德力。 一条花枪上下翻飞,引逗哈德力铜锤追随,可就是不肯与他硬碰。 哈德力左手石盾,右手短锤,无论人与马,都分外高壮,好生威武! 若非他是蛮军战将,真乃一条好汉。 蛇行将军枪走轻盈,马跃腾飞,只与哈德力纠缠,却一招不碰。 哈德力两大重器加身,拖累了马势。 只想一锤将蛇行将军葬于马下,却奈何追不上他,惹得哈德力怪叫连连。 拖到二十回合时,哈德力的劲力不衰,战马却有些蹄慢。 趁着他的战马转身迟缓时,蛇行将军在他的战马臀上划了一枪。 这一枪入骨,疼得战马双蹄飞扬,险恶颠翻了哈德力。 若非哈德力有过人的骑术,能以双腿御住战马,恐怕此时已做了蛇行将军的枪下鬼。 再斗了八个回合,哈德力连怒带气,手上的劲力也衰减了大半。 蛇行将军暗暗做喜,总兵大人果然料事如神! 再翻了两个枪花,熬过了最后两个回合,蛇行将军终于施出辣手。 花枪直刺,点向哈德力的面门。 哈德力又以为这是蛇行将军的虚招,不闪不躲,举锤就砸。 他也忘了一件事,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短锤三尺,大枪一丈二。 锤风未到,长枪已经刺破了他的喉咙。 一击得手,蛇行将军奋力一挑,摘下了哈德力的下巴与整条舌头。 “砍旗!” 哈德力的尸体刚刚坠兵,兵卒们便踏尸而过。 乱刃齐挥,砍断了蛮军左首的将旗![.] ------------ 第二百九十八章 箭如火雨 战阵之中,血气弥漫。 惨烈之时,天打旱雷。 蛮军大阵之初,左右两杆将旗已倒,更激荡了我军气势! 将士们纷纷高吼庆祝,颜嵋孝将战鼓擂得更响! “狼啸军,随我生擒风玉儿!” “熊威军,随我火烧箭雨楼!” 狼啸与熊威二位大将,提马大吼,率先冲向敌阵。 狼啸将军手使一条软金鞭。 鞭长三丈有余,鞭身上皆是倒钩刺。 借助马势飞腾,再将金鞭抡圆,冲入敌阵时,无人敢近身,如入无人之境。 左右阵角,已被鹰翔将军与蛇行将军占据,在中间杀出了一条血路,直奔敌阵左后。 阵初两支大旗被砍,败卒四散,风玉儿早已气得粉面娇红,战马盘旋。 奈何自己独守一方阵位,又不敢擅离此地,只有攥紧短缨枪,死等敌来。 遥望眼前,马嘶人啸,尘土飞扬! 终于来了! “兄弟们,给我杀!”风玉儿一声娇喝,率先一骑飞腾,双枪齐指来敌。 狼啸将军凌空响鞭,带领军兵们齐声大喊:“风玉儿,嫁给我,生娃娃,做老婆!” 自从昨夜颜嵋孝下了死令,偏要生擒这员女将,狼啸将军想破了头,终于想出这么一招。 能在两军阵前担任大将的女子,一定有过人的本领。 这种女子并不一定貌美,但却是王侯将相的子孙也想求得的佳人。 何况风玉儿即貌美,又有真本领。 “风玉儿,嫁给我,生娃娃,做老婆!” 喊笑声此起彼伏,所有的兵卒都在喊着同一句话。 想惹我恼火? 你们做到了! 但你们算错了一件事,本姑娘越恼火,杀得人就越多! 红缨翻飞,双枪乱舞,风玉儿领兵冲进华夏军队。 一声皮鞭破空,狼啸将军一马挡路,扬起眉毛,笑看女将:“你就是风玉儿?” “正是你家姑奶奶,来将通名!”风玉儿凤眉倒拧,枪尖点指儿狼啸将军。 长笑几声,狼啸将军调戏一声:“风玉儿,嫁给我,生娃娃,做老婆。” 众兵卒哄笑不已,又纷纷喊着同一句。 风玉儿粉面红透,举枪就刺:“贼子休走,留下命来!” “不走就丢命,这种赔本的买卖,我才不做。”狼啸将军调转马头,催马就逃。 好丢人的华夏兵! 风玉儿怎肯放跑了调戏过自己的人? 双枪高架两侧,紧追不舍。 细听耳后马蹄声接近,狼啸将军突然回手甩出长鞭。 贼子,终于肯出手了吗? 风玉儿双腿较力,战马腾飞。 长鞭未打向风玉儿,却缠上了她跨下的马蹄。 大将阵前,如失战马,好似猛虎断齿。 风玉儿急叫不好,双足离蹬,向后翻飞。 这一跃,灵巧得如同燕子翻身,赢来一片赞贺。 跃势在半空时,几片银网凭空拖洒,罩向风玉儿的娇躯。 风玉儿急舞双枪,妄图挣脱。 可是,枪不是刀,割不破银网。 可怜风玉儿一身俊秀的好功夫,却一招没出,被诱骗进了银网。 “抢人,砍旗!” 狼啸将军拔转了马头,长鞭急挥,击溃来抢风玉儿的蛮军步卒。 主将被生擒,散兵几次抢夺,均被鞭伤。 狼啸军队,士气高昂,将士们挥刀追来。 几次抢不回主将,眼见着大势已去,蛮军兵卒唯有四散逃命。 “谁也不许伤了风玉儿,将她运回咱们营中。”狼啸将军一声令下,有兵卒们拉紧了银网,再抢下了风玉儿的缨枪,将她搭到马上。 “一定要将风玉儿亲手交到总兵大人手上!”狼啸将军见风玉儿生得百般姿色,担忧别出岔子,不禁再喝令一声:“谁要是敢对风玉儿毛手毛脚,我要他的脑袋!” 喝完军令,狼啸将军打马上前,扬起金鞭,缠住敌军将旗。 英雄大吼之下,粗壮的将旗愣是被他生生的拉断了。 熊威将军一路箭雨劈路,马蹄声未到阵前,就已射死数百蛮军,骇跑了其它残余。 三座瘦高楼就在眼前,阁楼上的将士已经架好了弓箭,只等熊威将军的军队再进一程,就要将他们当成了活靶子。 熊威将军高举单拳,示意兵卒们止步。 他一骑在前,搭好弓箭。 将弯弓拉成满月,奋力射向楼脚。 长箭落了空,目测离楼脚有二十步之遥。 熊威将军依然不许步卒靠近,独自打马再进二十步。 奋力射出长箭。 扎到了楼脚之根。 箭楼上也射下冷箭,扎在距离熊威将军的十步前。 熊威将军一箭射在马前,大吼一声:“兄弟们,谁也不许超过马前箭,上油包,点火!” 所有弓箭手都从腰间行囊里取出了油包,插在箭尖,冲到马前箭后。 将油包点着了火,箭枝倒插入地,做为火源,再造一支油包箭,猛射向箭楼。 兵士们的力量不一,箭的射程也不一。 有的油包箭沾到了楼脚,有的油包箭还距箭楼十步之遥。 正值初冬,物燥之时,就算未射中箭楼的箭,也带着燃烧的油脂,将死草点燃。 火烧烟起,箭楼上的蛮军再傻,也知道华夏军要用火计。 他们拼了命的射向熊威将军,妄图将主将射死。 奈何所有冷箭都扎在熊威将军的十步前。 “给我打!将所有的箭都打出去!” 熊威将军一声怒吼,箭打连环。 “我要不伤任何一个兄弟,拿下箭雨楼!” 豪气冲天时,所有弓箭手都血贯颅顶,使出平生之力,猛攻箭雨楼。 本来射程不到箭雨楼的弓手,也能将箭支再射近十步。 凝油被烧化,肥油流遍地。 旧油未烬,新油又至。 火焰顺着肥油乱爬,再有微风助势,不到一刻钟的光景,火焰已经爬满了箭雨楼。 箭雨楼上的蛮军将士万万想不到,最安全的地方,竟然成了无处逃命的地方。 楼下热浪翻滚,无情的烤炙。 华夏军的火箭不断的打来,似乎无穷无尽。 放眼望下箭楼,已是一片火海。 箭雨楼阁里的一名将士,不堪受辱,一声大喝:“汉贼,谁敢与我公平的决斗!” 公平? 哼! 说得如此好听! 你们在建箭楼时,想得就是放冷箭,可曾想过公平? “兄弟们,别停手,狠狠的打!” 被围困了数月,据守不出了数月,被蛮子们骂了祖宗八代数月。 此时,终于能教教他们何为口德了。 箭如火雨,横扫半空。 木楼已被烧得噼啪作响,掩盖住了蛮军的咒骂。 随着木楼轰塌,第四支将旗也终于倒下了。 ------------ 第三百章 七窍生烟 血透战袍,鼓声不断。 颜嵋孝的瘦脸苍白,双腿微颤。 “总兵大人,要不,把刀拔了吧。”白先生在耳边轻轻劝:“时间太久,刀子容易凝在肉里,会死人的。” “只要能感动天地,救我华夏,颜嵋孝死又何惧!” 书生有此气节,军人有此骨血,何愁国家不兴? 遥望阵后火光四起,浓烟滚滚,想是熊威将军也得手了。 阵里冲出几匹快马,有报旗的旗官一马当先。 胜旗摇得猛烈,马蹄未近,人声已到:“生擒了风玉儿,烧倒了箭雨楼!” 听清了旗官的胜讯,鹿跃将军一声大吼:“兄弟们,随我入阵杀敌!” 吼声未落,战马嘶鸣。 像电打一样快,鹿跃将军恨不能胁生双翅,即刻冲进阵中。 将士们潮水一般的涌入敌阵当中。 立即摆起数个方阵,长矛税利,刺向阵外,骇得敌军不敢近前,更不敢硬抢被夺的四个阵角。 鹿跃将军真如神鹿飞腾,手中一柄三刃钢叉,四下翻飞,挑翻敌军无数。 或杀,或赶,牢牢守住四位将军的胜绩。 听到敌阵中鬼哭狼嚎,可以想像该是一副如何悲惨的景象。 截止此刻,我军全胜。 也许,前军将士早已听不到颜嵋孝的鼓声了,他依然忍痛击鼓,不肯停下鼓槌。 “白先生!”他陡然高声。 人在迷离的时候,会强作精神,提高说话的声音,并不由他所控。 “右手刀,左手盾,前脚风,后脚雨,我们都胜了。”残血凝固,冷汗湿透:“谁来击败左眼电,右眼雷呢?” “总兵大人好忘性,我不是提到过我的两个朋友吗?”白先生轻松自若,定神有笑:“双刀破长斧,暗器打流星,她们此时已经在阵中了。” “白先生的朋友何时入的阵?”颜嵋孝大惑不解,他并未见到除了自己部将以外的朋友入阵。 “刚才随鹿跃将军一起入的阵。”白先生解开疑问,笑得摇头晃脑:“总兵大人,你确定你认识军中的每个小卒子吗?” 原来是这样,白先生的朋友是以小卒的身份混在鹿跃军中,已经入阵杀敌了。 “但愿老天保佑,白先生的朋友可以斩下敌将。” “不,不,不。”白先生摇了摇头,仍然嬉笑:“她们不归老天管,斩下敌将,对她们来说,只是动动手指的事。” 从令旗兵那里得知,四角被占,流星将大怒,破口将所有失阵的大将骂了个遍。 “一群饭桶,只会吹牛!”流星锤狠狠的砸在地上,啐了一口:“要是有我在,谁能抢走阵?” “你有什么能耐?” 骂声刚落,凭空飘下一声嬉笑,竟然是个小女子的灵音。 “何人接话,不要命了吗!”抡圆流星锤,大将四下观望,寻找应声之人。 “在你身后。”灵音又飘,呵呵一笑:“真是笨得个灵巧!” 回头看,见到一个天仙美貌。 淡淡绿裙,婷婷玉立。 乱军之中,这是哪来的王公家的小姐? “你是什么人?”流星将倒拧浓眉,一声喝问。 “说你笨,你真是笨。”女子蹙纤眉,唇角淡淡声:“还能是什么人?当然是你的敌人。” 敌人? 女子两句话,逗笑了流星将。 “小女娃,这是战场,不是游戏,快回家找你妈妈要奶吃吧。”他坠下手中流星锤,狂笑不已。 笑声正兴,嘎然而止。 流星将感觉脖子漏了气。 双手突然松软,连流星锤也把持不住。 反手去捂自己的颈项,感觉咽喉已被人割破,血涌不止。 看着流星将死鱼一样的眼睛,女子扬眉一笑:“下辈子学聪明点,笑得时候千万别仰脖子,咽喉全露出来了。” 斩了流星将,女子似乎觉得无聊,转身望向右方:“这边太没意思了,我去看看刀师姐的热闹。” 她踏风离开时,流星将栽倒在马下,死的时候依然闭不上眼。 开山斧哇哇怪叫,他使出浑身解数,将一柄长斧耍得翻江倒海,却怎么也甩不到斧头上的佳人。 大将的斧头上立着一个佳人? 这听起来已经十足诡异了。 更诡异的是,佳人不是立在斧头上的,而是坐在斧头上的。 她简直把斧头当做了秋千。 荡得悠闲,笑得自在,似乎从来没玩过这么好玩的游戏。 四周有弓箭手打出冷箭,她看也不看,只是素袖轻挥。 箭从哪里来的,就飞回哪里去。 谁打出的冷箭,谁就小命归天。 她腰里斜斜挂着两把弯月小刀。 刀小的像小孩子的玩具。 大将手里的斧头绝对不是玩具,也被她玩的悠悠哉哉。 无论他将斧头怎样翻转,她总是能正坐上方,身法快得形同鬼魅。 也不是知是从哪冒出来的美人,一句话也不说,身形一晃,就粘在了斧头上。 开山斧将杀人无数,又怎会怜惜一个女子? 本想将她甩下斧头,再一斧劈死在马蹄前,却无论如何也甩不下她了。 开山将气得七窍生烟,女子隐隐作笑。 游戏时分,突然空中飘落一个女音:“刀师姐,我也要玩!” 斧头上的女人袖摆清风,御退了飘落的女子,扬眉一笑:“只有一斧之地,没你的位置了。” “你不给我玩,我就杀了他!”女子落地,故意拿出嗔怒的腔调,指向开山斧将。 “要杀就杀,你随便,刚好我有点手懒。” 刀师姐的灵音刚落,落地女子指做半花,轻轻一弹。 一束流星贯入大将的头颅。 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大将堪堪坠马身亡。 秋千荡不成了,刀师姐意兴阑珊:“风师妹,你既然这么勤快,顺手帮我把将旗砍了。” 将旗? “糟了!”风师妹轻抚额头,蹙眉懊恼:“我那边的将旗也忘砍了。” 再望向刀师姐时,她人已无踪。 风师妹轻轻摆袖,再打出两束流星,分别折断了左右将旗,娇叹一声:“刀师姐也太无趣了,自己玩得那么开心,把所有的活儿都留给我一个人做了,今天战场上死了这么多人,难免不生出几个鬼妖,看到时候我帮不帮你。” ------------ 第三百零一章 脚下放生 六支将旗倒塌,蛮军兵卒畏缩。 令旗官一遍一遍的传来败绩,不由得蛮军主帅又痛又怒。 痛得是他一战折损了六员大将,其中还有皇后的外孙女儿风玉儿。 怒得是他居然受人欺骗,眼见着就要军心溃散,一败涂地。 大怒之下,主帅抽红马臀,奔向阵魂铁莲台。 铁莲台上,老者依然盘膝端坐,眉目不睁,安定的似乎此仗已胜。 “你还有何话说?” 主帅抽出随身配刀,指向老者。 听到主帅喝问,老者半睁眉目,嗓音沉沉:“汉军已败。” “已败?”钢刀隔空一劈,主帅厉声相问:“阵手、阵足、阵眼,都已被破,我一仗失去六员爱将,你还敢说汉军已败?” 老者笑了,嘶哑得像敲破的铜锣。 缓缓起身,双目瞪圆,放出两道寒光:“与华夏江山相比,六个战将算得了什么?” 连吃败仗,他还敢口出狂言,惹得主帅举刀要劈。 “我若不放汉军进来,怎能将他们赶尽杀绝?” 面对元帅的盛怒,老者丝毫不惧,大声质问。 “你以为汉军占了阵手、阵足与阵眼,就已经胜了吗?”老者嘶声狂笑:“我若不想胜,没人让我赢,我若不想败,没人能赢我!” 难道他言下之意,是故意诈败? “汉军岂懂我五百阵法的阵心与阵魂?” 问下最后一个问题,老者双手合十,举目望天,口中念念有词。 似唱似歌,似咒似怨,无人能懂。 念了几十句,突然对天大吼:“破!” 一声破字过去,半空雷云翻腾。 几阵电闪,下起了暴雨。 暴雨七彩,宛若急虹。 天降炫彩雨,谁人见过此等异相? 暴雨冲刷,浇透了兵卒的衣衫。 冬雨本应冰冷,七彩雨却是暖的。 将士们暗惊时,突然纷纷头晕目眩。 眼前不可视物,脚下绵软无根,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 就连战马也腿软,几声嘶鸣后,斜斜躺下,将大将压在马腹下。 唯有一个方圆未经七彩雨洗刷,是老者的铁莲台。 此时间,黑水遍流,恶臭熏天。 见计已成事,老者挥袖驱散黑云,停了七彩雨。 老者低眉笑问蛮军主帅:“元帅,你现在过去,一刀一个,爱杀多少就杀多少,汉军的人头,已是你的囊中之物。” 蛮军主帅屏住呼吸,遥望阵中。 蛮军人事不醒,汉军不醒人事。 难道他的七彩雨不认人,我军与汉军一起丧命了? 心底一声悲凉,蛮军主帅握紧了钢刀。 也罢,若能攻破长城,豪取华夏,损了这些人马总也值得! 横下心来,咬紧牙关,蛮军主帅扬鞭打马,冲向丢失的阵地。 刚冲出了几十步,忽然听见头顶群鹰啸天。 举目观瞧,心里大惊! 数不清的羊鹰突然现世。 羊鹰,是只有在戈壁大漠与雪山之交的天空才能见到。 鹰是天空霸主,羊鹰是鹰中之最。 羽翼展开时,足有几丈长。 以它单爪之力,能活擒山羊,故此得名为羊鹰。 羊鹰生性孤冷,不喜群居,此时却布满了天空,仿佛一阵鹰云敝日。 此等异相,竟然比天降七彩雨还让人赞叹。 每只羊鹰的鹰爪里都勾着一只薄羊皮做的软囊,飞到阵法上空时,突然听到一声细哨破空,羊鹰得了主人令,利爪狠抓,勾破软囊。 软囊一破,洒下彩雾。 数不清的彩雾破囊而出,飘飘扬扬,落进阵法。 蛮军主帅眼前尽是彩雾,已经遮去所有将士晕倒的身影。 他心下大惊,拔转了马头,冲回铁莲台,扬首问老者:“大师,这又是你请的法术吗?” 大师面目已呆,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大声喝问:“谁人敢破我的心魂毒?” 问声凭落,听到万马奔腾。 马蹄声中,有一声女子斥喝:“土蕃国护国先锋——呼延乌珠在此,谁敢作乱?” 女子灵音未落,又听到一声巾帼大喝:“土蕃国公主——梅朵在此,想活命的,快下马受擒!” 此一战,居然能请来土蕃国的公主做援军,汉军中,究竟谁有这么大的面子? 听到两个女子报出名头,大师冷汗直落:“难怪,难怪,天下之大,除她之外,无人能破我的心魂毒。” 呼延乌珠一柄银纹绣刀横劈,梅朵一支亮银枪翻飞,双双率军杀近铁莲台。 彩雾遮目,难以视物,梅朵将两指撮成圆形,放到红唇里打了一个响哨。 凭空回转数百只羊鹰,掠低巨翅。 有羊鹰的羽翅闹世,只用了几个盘旋,就驱散了彩雾。 彩雾散尽,天地清明。 遥望阵中,昏迷的兵卒们也渐渐转醒。 呼延乌珠看清了铁莲台上的老者,嗤笑一声:“国师,土蕃国与汉军早已结成同盟,此次你擅离土蕃,助蛮军破长城,不怕问你个叛国之罪吗?” 老者不理呼延乌珠,看着梅朵,满眼慈爱:“公主,若非你来救阵,区区几万汉军,又岂在我的眼里?” 梅朵幽幽一叹:“师父,你平时总教导我,走路时,要低头观自在,不要踩到虫蚁,要行脚下放生的功德,可是,这一战,死了几千人,师父难道不怕恶业随身吗?” 轻轻一问,问低了大师的眉目,他微微一笑:“公主,华夏的气数已尽,我土蕃国不该与之为伍。” “师父,你难道忘了?”梅朵回想前情,半声哀叹:“若没有华夏人赐我龙吟兰,恐怕已没有土蕃国了。” “想抢你入宫,灭我土蕃的也是华夏人。”大师沉声,摇了摇头:“因果互增,法无辩法,多说无益。” “师父。”轻轻一声唤,梅朵下了马。 走近铁莲台,眼底流露出真切:“你自小看我长大,教我佛法修行,梅朵不敢忘了这份恩情,此次你助蛮军破华夏,无论事出何因,我都会向父王求情,不会连累师父受半点屈辱。” 说尽了好话,梅朵向大师伸出兰手,轻轻一声:“师父,随我回土蕃吧。” 五百阵法已经被破,心魂之毒也已被解,四周全是华夏将士,此番大势已去。 大师搭住了梅朵的手,落下铁莲台。 “你还不能走!”蛮军主帅一声怒喝,逼向大师:“是你游说我国出军摆阵,连累我损兵折将,这笔账如果算不清,你就走不得!” 主帅吼声未落,旁边轻轻冷笑:“想算账?问问我手里的刀。” 侧头看,呼延乌珠已经横起银纹绣刀,满目傲气。 ------------ 第三百零二章 为国娶妻 战事落尽,杀声不再。 占据四个阵角的将军们不敢擅离阵位,鹿跃将军领兵逼近铁莲台。 蛮军主帅已无大将可用,自己与兵卒又被重重包围。 鹿跃将军钢叉横握,大喝一声:“阵已被破,你还有何话说?” 主帅钢刀劈空,毫不气软,刀指土蕃大军,硬回鹿跃:“单凭华夏军,岂能破我的阵法?” “你不服气?”鹿跃将军两声长笑,叉指土蕃国师:“单凭蛮子军,岂能立此阵法?” 没错,阵法立于土蕃,也破于土蕃。 梅朵翻身上马,令兵卒也扶国师上马,对鹿跃将军娇笑一声:“土蕃军告辞,劳烦将军带话,向你家总兵问好。” 一声响鞭打马,梅朵率兵离阵。 呼延乌珠在临去前,斜了蛮军主帅一眼,冷笑:“你若敢算土蕃国师的账,就来土蕃国耍一耍。” “我早晚大兵压境,灭你土蕃!”蛮军主帅一声怒吼,做困兽之争。 红颜蔑笑,一骑绝尘,呼延乌珠也随军而去。 目送土蕃大军离开战场,鹿跃将军喝指蛮军主帅:“你降不降?” “宁死不降!” 蛮军主帅脱下兽皮战甲,露出一身横肉,横刀在手,已经准备战死杀场。 他身上布满伤痕,煞是夺目。 鹿跃将军心中暗赞一声硬朗,突然大笑:“我家总兵只让我们破阵,可没让我们杀你。” 笑过之后,鹿跃将军毫不畏惧敌军骤下杀手,调转了马头, 正要离去时,听到蛮军主帅大吼:“把风玉儿还给我们!” “这件事,我说得不算,要问过我家总兵。”鹿跃将军不回头,笑答过后,留下英雄背影,领军去了。 此一仗,大获全胜! 将士们凯歌回城,喝酒吃肉,将汉歌唱进了星月。 收到捷报时,颜嵋孝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了战鼓上。 有军医抢上来,替颜嵋孝拔了刀,用了最好的创伤药。 白先生看了看刀身上的残血腐肉,无奈的摇头,长叹一句:“对自己如此狠心,能下这么重的手,难怪现在还打着光棍。” 总兵大帐内,残血染床沿。 晕晕沉沉睡得不知天日,突闻耳边叫阵声,颜嵋孝惊醒。 冷汗瞬间湿透全身,难道只是一场恶梦。 遥望四周,除了有守夜的兵卒小校,还有白先生独自饮酒。 见到颜嵋孝转醒,兵卒小校急步上前:“大人,要不要叫郎中?” 颜嵋孝抹去额顶冷汗,自知没升体热,只是肩头疼痛难挨,似乎并无大碍。 轻轻摇头,颜嵋孝命兵卒们退去,只留下了白先生。 “白先生。”轻轻一唤,浅笑自嘲:“恍惚中,听见敌军叫阵,醒来时,方知是一场惊梦。” “不是惊梦,就是敌军叫阵。”白先生拎起了酒壶,坐到颜嵋孝床边。 “难道是蛮军又摆了新阵?”大惊之下,颜嵋孝妄图起身,扯动了伤口,又激出冷汗。 看了看他苍白的脸,白先生点了点头,轻问:“这次破阵击鼓,你打算把刀子插在哪?” 真的是蛮军摆了新阵!颜嵋孝长声叹息,欲哭无泪。 “敌军叫阵不假,不过不是摆了新阵。”白先生眨眼一笑,对壶饮酒:“是在向我们讨要风玉儿。” 原来如此,差点被白先生吓死。 “白先生,我之所以退掉兵卒守卫,就是想问你这件事。”颜嵋孝皱起眉头,刚要出言,却被白先生抢在了前面。 “颜嵋孝,你是不是爱国之人?”白先生停了酒,问得郑重其事。 “为国家,我不怕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答得英雄万丈,一派豪气,却逗笑了白先生。 笑过之后,白先生扬眉又问:“现在要你为国家去做一件事,也许有点为难你,不过,总不至于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不知道你有没有胆子去做?” “请白先生明示。” 颜嵋孝到底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尽管他贵为总兵,白先生只是守城小卒,但他愿意相信白先生。 “为了国家,你要娶风玉儿。” 这,荒唐。 娶妻只是立家,与国事何干? 白先生打得好玄机,本以为他要活捉风玉儿,是他自己贪图风玉儿的美貌,却没想到反手一招,居然将风玉儿推到了我的头上。 低眉一笑,刚想回绝,又听白先生喃喃轻念:“风玉儿是辽国太后的亲外孙女儿,一直是辽国太后的心头肉,你若能娶了她,华夏与辽国就不会再有战事,这是护国之功。” “白先生,这……” “你刚刚说过你爱国的,才两句话的功夫就反悔了?” 白先生的嘴快,堵住了颜嵋孝的拒绝。 “辽国是女人当家,辽国太后会举兵攻打自己的外孙女婿家吗?” 白先生说的没错,辽国太后的手中大权,更胜国君。 “话虽这样说,可是……” “可是,我已经替你向风玉儿求亲了。” 这句话,震呆了颜嵋孝。 这也太荒唐了,先不说这是不是犯了阵前招亲的军律,单说胜方总兵向败方降将求亲这件事,也太有损我华夏威仪了。 在他被惊得说不出来话之时,白先生小饮一口酒,堪堪起身,淡淡一笑:“她马上就来了,能不能娶了她,全看你的本事了。” 话说完,白先生提壶走到帐边,回头一笑:“颜嵋孝,别忘了你爱国,这是为国娶妻。” 白先生远去,留下颜嵋孝兀自惆怅。 我与风玉儿,只是观阵时的一面之缘,哪里会知道她是辽国太后的外孙女儿? 依稀记得旗令官来报,是狼啸将军带着兵卒们在阵前羞辱了风玉儿,再用诈败计将她诱入软网活捉。 捉得如此不威武,恐怕她早已恨透了我。 她马上就来? 无奈轻笑,颜嵋孝走下床沿,坐到桌边。 想倒一杯水,却疼得不能举起双肩。 唯有见到了她后,再将一切都解释清楚吧。 帐外有脚步声音,兵卒隔帐复命:“总兵大人,降将已到。” “让她单独进来,你们都离大帐远一些。” 帐帘被挑开,走进了风玉儿。 青丝不乱,粉面依旧,甲胄齐身。 看来我军将士并没有为难她。 “将军请坐。”颜嵋孝彬彬有礼。 风玉儿冷笑,盯紧颜嵋孝:“你是不是想睡我?” ------------ 第三百零三章 烹茶炖鱼 男欢女爱,从来都是旖旎如画。 即使是恩客与妓女之间的交易,也少不得先说几句虚假的情话。 风玉儿红颜冷笑,颜嵋孝沉寂无言。 因为红颜的一声问,你是不是想睡我? 好羞人的问题。 问的人没有羞,被问的人却红了脸。 见到颜嵋孝低下眉目,风玉儿问得更狂:“既然想睡我,为什么不敢看我?” 的确不敢看她,从未见过句句将睡觉这种事挂在嘴边的女人。 边落民族的女子,果然与我华夏不同。 “将军切莫误会,容我将话讲清。” “误会?”风玉儿不容颜嵋孝说话,两声蔑笑:“你撤走帐里的所有人,不就是想睡我吗?” 如果她恨你,你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她恨你的理由。 “你为什么不敢把你的奴才们调进来,当着他们的面睡我?这不是显得你更威风吗?” 她的问题,句句让人难堪。 正当颜嵋孝以为这是最难堪的问题时,更难堪的问题又来了。 “我明白了,因为你怕你软得太快,在奴才面前丢人。” 越说越让人脸红,实在是不像样子。 “将军!”颜嵋孝唯有高声,强断风玉儿的恼怒:“颜嵋孝对将军绝无歹意。” “没有歹意?”风玉儿嗔怒,踢翻茶案,凤目倒立:“你派那个穿白衣服的混混来跟我说风凉话,还敢说没有歹意!” 白衣服的混混? 一定是白先生。 风凉话? 差不多吧,白先生的嘴里没有正经,他以为的玩笑,在风玉儿的耳朵里,也许就是风凉话。 没办法,谁让白先生嘴快,为我留下了难以收拾的乱摊子。 “我此次召将军前来,是想放了将军。” 风玉儿冷哼一声,满脸不屑,根本不相信颜嵋孝的每一个字。 颜嵋孝缓缓起身,不便抬手,以眼神示意风玉儿,让她看向床头总兵配剑。 “我当下令全军,不许阻拦将军的去路,将军可持此剑回归本营。” 话音未落,风玉儿纵向床头,摘下总兵配剑。 “颜嵋孝身上有伤,恕不能远送。” 谦谦说过这一句,颜嵋孝向帐外呼喊守卫。 守卫进帐,见到风玉儿手上有剑,立即大惊,拔出配刀。 “将士听着,传我命令,任何人不得阻止风玉儿将军出城回营,违令者斩。” 守卫还想强问,被颜嵋孝狠狠瞪了一眼:“你是要做第一个违令的人吗?” 在守卫出帐传令后,颜嵋孝对风玉儿轻轻有礼:“如我所说,颜嵋孝有伤在身,不能远送。” 真的如此简单? 眼见风玉儿持剑不动,颜嵋孝心知她是在怀疑其中有诈。 轻轻走回床边坐好,礼音送客:“请将军即刻回营,我也要静心养伤了。” 风玉儿转头走向大帐门口,半掀帐帘时,突然拔剑回跃,直取颜嵋孝的咽喉。 颜嵋孝一心放人,哪能料到她此时骤下杀手? 风玉儿好功夫,只一眨眼的瞬间,剑尖已经点上颜嵋孝的颈项。 冰冷沁透了肌肤。 如果她一剑刺下去,颜嵋孝唯有受死而已。 “你不会武功?”风玉儿大惊。 “我不会武功。”颜嵋孝老实。 “不会武功之人,怎么能做总兵?”风玉儿切齿冷笑:“你少要骗我!” “因为我懂阵法。”剑在喉上,颜嵋孝淡淡一笑:“将军,你仔细想一想,古来善用兵法者,似乎都不会武功,所以,这并不奇怪。” 没错,孙武,孙膑,卧龙,凤雏,都是大兵法家,又有哪一个是懂武功的呢? 剑锋从他的咽喉上偏移三寸,改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颜嵋孝不喊守卫搭救,回头望向帐帘,也没有见到埋伏。 难道他真是有意放我走?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风玉儿的问声依旧冰冷。 “你是辽国将军。” “不错,我是大辽国的将军。”风玉儿傲气一声:“我也是大辽国的孙公主。” “那么,我该称呼你公主殿下。” “我独得大辽国太后的宠爱,是她的掌上明珠。”风玉儿笑的冷艳:“如果你把我扣下做人质,必能使我大辽国不敢再攻你华夏。” 她说得的确是实情,甚至,有的国家为了相互示好,会交换王子互作人质。 “颜嵋孝并不是卑鄙之人。”他答得淡淡,丝毫不为所动。 看到颜嵋孝的双肩包扎之下,透出残血,风玉儿沉声问:“你不懂武功,没上战场,是怎么负得伤?” “说来让人惭愧。”颜嵋孝臊低了头:“将士们破阵时,我上树捣鸟窝,不小心摔破了肩。” 他将自己说得如此玩物丧志。 可是,玩物丧志之人,又怎能让虎狼一样的战将,对他忠心耿耿? “我在被你们软禁时,听到守卫们将你传得那么英雄,说你与杀阵的兵士们同心同痛,自己双刀插肩,擂动战鼓,你却说是捣鸟窝摔破了肩。”风玉儿低声怒斥:“大丈夫行事要顶天立地,究竟真相是什么?” “公主殿下。”颜嵋孝堪堪苦笑:“确实是从树上掉下来摔破了肩。” 风玉儿转动手腕,快剑如电,挑碎了包扎颜嵋孝左右肩头的药布。 刀伤赫然,皮肉红肿,残血变黑。 皮肤撕裂处,有丝线缝合,足见伤口之深! 风玉儿是战场武将,怎能没见过刀伤? 审过伤口,风玉儿轻轻蔑笑,不屑的一声:“果然是摔出来的。” 剑锋还鞘,风玉儿踏向大帐门前,掀开帐帘时,风玉儿回头冷视颜嵋孝:“我本可以杀了你再走。” 她说得是实话,只要刚才剑锋轻轻一抹。 “公主殿下慢走。”颜嵋孝起身轻声。 “这柄剑我先留着。”风玉儿一步跨出帐外,扬起纤眉:“我心情好的那一天,会还给你的。” “但愿公主殿下心情好的那一天,我的伤已治好。”颜嵋孝轻轻一笑:“我会烹茶炖鱼,请公主殿下品鉴。” “大辽国的将军只喝酒,不饮茶!” 帐帘款动,纤影离去。 白先生躺在帐顶,以手做枕,仰望繁星,淡淡作笑:“还敢说不想娶公主?句句谎话骗女人,颜嵋孝,你不但有勇,还有谋略。” ------------ 第三百零四章 故人往事 月下长城,宛如巨龙沉睡,将神力隐藏在夜色里。 独步繁星下,白无常心底萧瑟。 因为他知道该等的一定会等,该来的也一定会来。 出了长城,一路西南,那是去往土蕃国的方向。 等他的人,一定在这条路上。 所以,白无常来了。 月下双影,英姿飒爽。 是梅朵与呼延乌珠。 昔日黑无常与魉情,曾和梅朵有过一段故事,那次,刚好白无常不在。 可是,魉情代黑无常娶了呼延乌珠,却是白无常出的主意。 也正因为呼延乌珠与白无常是旧相识,此次才会领军远征,助白无常破阵。 呼延乌珠见他遥遥独步,急忙迎了上去:“一切都好吗?” 都好吗? 该怎么答她? 告诉她那夜和她入洞房的小姑娘已经死了,现在是地府的刺客? 低眉苦笑,白无常言语轻轻:“此次未能见到呼延无珠兄长,请代我向他问好。” “她呢?” 呼延乌珠终于忍不住,直接问起挂念的人。 本可以玩笑回问她,你说的她,是指哪个她? 白无常却讲不出这个玩笑,甚至,连苦笑都做不出来。 “她还好,很安全。” 唯有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也许,会少一些伤心。 “她在哪?” 呼延乌珠追问,如果问出她的下落,或许立即策马扬鞭,只为再看她一眼。 那夜,正是她,牵定了呼延乌珠与梅朵的缘分。 也使呼延一族不再窝居做匪,重投光明。 这即是恩,也是情,终身不能忘。 本以为这一生无缘再相见,却不料与她同路的白衣人寻到了土蕃国。 白衣人,是再能见到她的唯一线索,若问不出她的下落,呼延乌珠会追到天边。 “她在……”白无常心底徒生凉意,比回了地府还冷,几番思量后,低眉一声:“她在命中注定之地。” 命中注定? 他所指何意,是指她嫁了命中注定之人,还是指她去了命中注定的归宿? “汉人说话真是麻烦。”梅朵抢上来,直问白无常:“我们不想听你绕圈圈,直接告诉我们她在哪里?” 梅朵,和想象中的一样美,难怪中原皇帝为了娶她,不惜举兵灭一个国。 她夺走了魉情的初吻,在动情的时分。 也正是这一吻,注定了呼延部族可以再投军。 昔日东海途中,魉情拐着黑无常胡闹。 却没想到这一闹,救了一个国,一个公主,一对兄妹。 “她是不是还和她的相公在一起?” 白无常沉声未答时,梅朵又追问。 她的相公? 小爷吗? 如果她不是无妄灾星托世,也许好事能成。 可天不随人愿,她偏偏不能拥有心中的圆满。 “说实话,我现在也很难见到她。”白无常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毫无用处。 “难道真是她相公对她不好,还在打她骂她?” 梅朵恨恨一声,抽出随身配刀,隔空一劈,转头喝问呼延乌珠:“我要去救她,你去不去?”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答完这句,呼延乌珠已经回身要去跨上战马。 唉—— 人间思念何其多,最是红颜为情活。 “公主,乌珠。”急切之下,白无常只有拦她们一句:“如果你们真想见她,也许这是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梅朵与乌珠追问。 白无常凑近两人,轻轻说了几句密语。 “真的能再见到她?”梅朵与乌珠满目狐疑。 他刚刚说的事情太诡异,又太不可思议。 “如果没有太大意外,我想是可以的,只是不知道你们愿不愿走这一趟。” “没有她的成全,就没有我们的今天,我们要当面对她说个谢字。”梅朵与乌珠立下誓言:“刀山火海也要去!” 本想硬着头皮撑过梅朵与乌珠的追问,没想到,事情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梅朵与乌珠蹬上战马,拱手与白无常道过珍重。 任马蹄徐徐,她们在共享月色。 “如果再见到她,我真想和她说一句,我的女人,将初吻给了你。”呼延乌珠轻轻逗梅朵。 “如果再见到她,我也想和她说一句,我的女人,和你入了洞房。”梅朵嫣然一笑,羞红了脸。 白无常独立月下,目送梅朵与乌珠恩爱离去。 转头遥望长城,深深笑语:“玉颜峨嵋笑,风儿诉衷情,风玉儿,你注定是颜嵋孝的老婆了。” 北冥雪山,分外安静。 安静的能听到飘雪的声音。 黑君的鼓不响了,颜笑眉的笑声听不到了。 难道他们逃离北冥了? 怎么可能? 不能带走颜笑眉,黑无常不会离开北冥。 阎小妹也不会让黑无常离开,她们俩还没玩够小孩子的把戏。 今天我不理你,明天你又不和我好了,不说她们俩是小孩子,还能是什么? 独步北冥,心底几分苦涩。 梅朵与乌珠的热切目光,总在脑中挥之不去。 他日再与魉情重逢时,她们若问我,她怎么奕成鬼了? 我该怎么答? 我该怎么答? 是我无能,一直愧于见她。 这份亏欠,怎么也还不完了。 心底悲凉时,怕什么,来什么。 黑君凌风,飘飘落下。 “你今天有些不一样。” 难道他得了一双新眼睛,能看透人心了? “我见到了梅朵和呼延乌珠。” 淡淡一句,勾起往事。 黑君不再言语,徒望雪际尽头。 小爷的心里,一定比我还苦吧。 两君各自心事时,裙袖飘飘。 “梅朵是谁?呼延乌珠又是谁?” 阎小妹足踏冰花,御在半空。 “故人往事而已。” 轻轻回过阎小妹,白无常自掌底奉上明珠:“勇魂。” 小妹招袖纳魂,斜了白无常一眼:“你今天有些不一样。” 小爷与小妹的问话,一个字也不差,真是活活的一对冤家。 低眉浅笑,不答反问:“下一个去处是?” 嗯?平时聒噪之人,今天尽然惜字如金? 冷笑一声,小妹婷婷落下:“白无常,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梅朵与呼延乌珠,漂亮吗?” 她不想知道她们的故事,只问她们漂不漂亮。 她即是地府妹君,也是个女人。 只要是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既在乎自己的容颜,也在乎别的女人的容颜。 因为她怕别人比她还漂亮。 ------------ 第三百零五章 世事难料 女人要是缠着你些什么,聪明人最好立即答些什么。 不答当然也可以,只要你能承受没完没了的闹。 阎小妹问梅朵与呼延乌珠漂亮吗? 她要白无常老老实实的回答。 白无常很老实,也很直接:“漂亮。” 漂亮? 阎小妹目光变冷,微起星眸,哼笑一声:“这么说,她们和你有故事?” 她问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斜了一眼黑无常。 这句问话,看似在问白无常,实则更似问向黑无常。 她以为她斜得很巧妙,她以为别人一定看不到。 其实她斜得很明显,被白无常看了个正着。 偷偷隐笑,幽幽一声:“其实,她们和黑无常有故事。” 他说的没错,他们与梅朵相识时,他并不在。 “哦?”小妹不屑,嗤笑一声:“还以为是个什么痴情的正人君子,原来是个处处拈花惹草的情种。” “她们两个都是花。”黑无常不看阎小妹,冷冷接言:“你的模样与她们相比,连草都算不上。” 一句贬损,小妹艳妆苍白。 “黑无常!你别忘了,我的模样就是颜笑眉的模样。”咬紧红唇,故作冷笑:“你损我就是损她。” 早知道就是这种结果。 这是他们永远也玩不腻的家家酒。 “君王,在你们互相撕脸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下一个去处。”白无常一声长叹,连劝架的兴趣都没有了:“我想早点离开这儿,怕殃及池鱼。” “胆小怕事,真丢人!”恼羞之下,一句怒斥,将脾气发到了白无常身上。 “丢人就丢人吧,总比丢命强。”他脸皮厚得不以为意,紧退两步,好像怕阎小妹与黑无常立即就动起手来。 “中枢魄,在最痴之人的命里。”小妹恨恨一声,扬袖飞雪:“滚吧!” 借着风雪之势,白无常隐起身形,幽幽留声:“谁接话,谁挨骂,我怎么就忘了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话呢?” 家务事? 他在说谁和谁? 小妹隔空劈掌,驱散雪雾:“白无常!谁让你乱嚼舌头?你给我死出来!” 星眸望向清明处,白无常早已逃离了北冥。 正在小妹嗔怒时,黑君冷声笑:“就算给你颜笑眉的好容貌,你也演不出花儿一样的美。” 你! 小妹粉拳攥白,恨恨冥音:“很好,黑无常,你刚刚的那句话,已经杀了梅朵与呼延乌珠!” 放下狠话,小妹驾雪虚空。 “待我离开北冥日,就是她们丧命时!” 君王昏庸,朝廷软弱。 外敌内扰,天下黑暗。 越是民不聊生时,越是佞臣倍出。 无官不贪,无吏不诈。 想在这种官场里平步青云,有钱就够了。 哪来的钱?当然是百姓的血汗钱。 搜刮了民脂民膏,再往上头活动活动。 上官只要歪歪嘴,就有可能再晋一级。 想在这种天下找一个清官,简直比大海捞针还要难。 钱大人是混海中的一滴清露,因为他是个正直的官。 钱大人只是姓钱,他并没有多少钱,相反的,他比许多小买卖人都穷。 朝廷的俸禄微薄,只将将够在这乱世中养活一家三口。 所以钱大人只有一个宝贝千金,再也不敢生第二个孩子了,因为怕没钱养活。 这种不与乱臣为伍的清官,还有机会高升吗? 本来很难,但世事难料,钱大人升官了。 是因为钱大人剿灭了匪帮。 湘省境内,土匪横行,犹为湘西跑单帮的土匪最令人心寒。 一刀捅死一个人,把钱财留下,尸体往山里一扔,十年八年都不会案发。 跑单帮的土匪还算好说,毕竟成不了什么气候。 有一伙土匪简直邪门儿。 别的土匪都是抢钱抢女人,这伙土匪是抢钱抢男人。 这伙土匪若全都是女人,抢男人这种事还好说一些。 但这伙土匪全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抢了男人做什么用? 当然是加入匪帮,大碗吃酒肉,小秤分金银。 不肯入帮的一刀砍死,扔到后山喂狗喂蛇,干净了事。 许多不肯入帮的男人,在看到后山有狗蛇吃剩下的残尸后,马上拿起屠刀,立地成魔。 所以这伙土匪的声势壮大之迅猛,几乎前所未见。 如果再任由其发展下去,怕总有一天会有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势力了。 军队缴过几次匪,都铩羽而归。 一年到头,根本领不到几个军饷钱,谁会真的和土匪玩命呢?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时,钱大人挺身而出。 他进山剿匪了。 钱大人的出身是书香门第,往祖上翻十八代,没有一个是会武功的。 他当然也是一介书生中举为官。 这样的人,简直不够土匪一刀剁的。 但钱大人却剿匪成功了。 这伙声势最壮大的土匪散伙了。 有人说是钱大人领着一支秘密军队,用冷箭射死了土匪头子,才致命匪帮溃散。 也有人说是钱大人布下熏烟火阵,将匪人烧了个干净。 还有人说是钱大人在匪帮的水源里下了毒,将所有帮众活活毒死了。 不过,钱大人自己说,他只是去山里问了土匪头子一句话。 你们恨朝廷欺压百性,才钻到山里做土匪,可是你们现在做的事情,难道不是在欺压百姓吗? 笑死人了,一个问题就能问散军队也剿不灭的匪帮? 看来钱大人还是留了一手,不肯说出他剿匪的秘密。 无论钱大人用了什么手段剿匪,这对朝廷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伙土匪确实消失不见了。 立下了如此大功,如果再不给钱大人升官,似乎实在说不过去了。 钱大人不但升官了,而且升了个大官。 一连跨升五级,直接到京府衙门任职了。 京都地头上的大事小情,尽在钱大人的一笔之下,这是何等惊人的权力? 穷人在十字街头,耍十把钢钩,钩不来亲人骨肉。 富人隐居在山谷,举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宾朋。 钱大人尽管仍然没有多少钱,但自刚上任时,门槛子就快要被踩破了。 上午是这个酒楼的大老板,下午是那个妓院的美鸨娘。 今天是京都附近的县老爷,明天是远州衙门的下差官。 怎么躲也躲不完。 ------------ 第三百零六章 执子之手 都说当官好。 倒也没错,当官确实有许多好处。 大权在握,能决断生死,这是好处之一。 也说当官难。 真是不假,当官确实也有许多难处。 人情事故,不得不疲劳应对,这是坏处之一。 自钱大人上任了京府衙门一职,一晃三个月,案子没审几个,人情倒是躲了不少。 有些应酬,能推的就推了,推不掉的,往往都是喝到后半夜,回家抱着脸盆吐到天亮。 今天又有一个推不掉的应酬。 是燕大人的家宴。 燕大人是大内府的总捕大人 大内府管着全国上下的重大案件,能在大内府里任职的,全是有着上乘武功的高手。 能上大内府通辑令的案犯,在江湖上,是一种荣耀。 大内府抓回来的人,都要送到京府衙门里去审。 从官阶上来说,大内府总捕大人与钱大人是平级的。 但从权势上来说,大内府官员手里的兵器,可以杀人勿论,这显然已经是权贵熏天了。 所以,大内府总捕的家宴,对钱大人来说,是推不掉的应酬。 很不巧,钱夫人今天身子不适,病怏怏的躺在床上。 她连照顾自己都费劲,何况是照顾她们的女儿钱芳雪。 没错,钱芳雪就是钱大人唯一的宝贝千金,今年只有四岁,已生得伶俐可人。 不抹胭脂朱唇艳,一双星眸荡秋波。 等她长大了后,还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官家的少爷。 “你带着雪儿去吧,我自己能照顾好我自己。”钱夫人亲手将雪儿稚嫩的小手,交到钱大人的手里。 “你真的没事?”钱大人满眼宠爱,不忍离去。 “没事的。”钱夫人甜甜一笑:“你少喝一点。” 这一去,钱夫人没事,钱大人也没事,雪儿却出了点事。 家宴,是最令人舒适的一餐饭。 这是指普通百姓家的家宴。 官家摆的家宴,一定都是美酒佳肴,却吃得不让人舒适。 虽然脱下了官服,换了便装,但嘴里依然打着官腔。 官腔这种事,一但说习惯了,想改确实很难。 总捕大人请了许多人,钱大人只是其中一个。 推杯换盏时,脸上挂着虚假的笑,脑子必须转得飞快,谁知道哪句无心的话,就得罪到了谁? 总捕大人的府宅很奢华,怪石清泉,林木郁郁。 房间多的数也数不清。 就连倒酒的丫鬟也都是粉妆佳人。 丫鬟们莺莺燕燕,穿梭于厨房和宴席之间,忙着为这些大人们倒酒布菜。 一但被哪个大人相中了,纳成了妾,就有花不完的金银了。 跑了无数个来回,盘子落盘子,菜似乎永远也上不完。 有几个丫鬟在偷偷咬着耳朵,笑得莺莺燕燕。 丫鬟们的笑声很好听,总捕大人却微微皱眉,回头相顾:“你们偷笑什么?在客人面前一点也不懂规矩。” 这本来是句教训,但丫鬟们却不怕,笑得更艳。 总捕大人是武将出身,平时很少讲这个礼那个仪的,府里的丫鬟都被总捕大人和夫人宠坏了。 “我们笑,后花园里有人在拜天地呢。” 有嘴快的丫鬟说出实情。 拜天地? 难道有人私订终身? 总捕大人起身沉声:“是谁在拜天地?” “是小公子在和一个漂亮的小姐在拜天地。” 听到这句话,总捕大人也不免失笑。 小公子是总捕大人最小的儿子,今年也只有六岁而已。 真是顽皮! “哦?”总捕大人仰头大笑,敬了在座的一杯酒,满面得意:“走,我们一起去看看,看我儿子给我讨了一个什么样儿的儿媳妇。” 众位大人随步,随总捕大人来到了后花园。 后花园分外雅致,竹风映月,花薰繁星。 很难想象这是武夫的家。 雅致的园子里有雅致的人儿。 一个武士打扮的小男童,正双膝跪地,抱拳望月。 他旁边婷婷跪着一个小女娃儿,生得星眸朱唇,脉脉含羞。 “我燕箫梅今夜娶钱芳雪为妻,一定终身爱她护她,然后,执什么携什么的。” 小男童的前半句誓言真诚,后半句再想说些感天动地的话,却有些记不清了。 “是执子之手,与子皆老。” 女娃儿咯咯一笑,羞得低下头,轻轻说:“这句话,是我听我娘说的。” “其实,你要是不说,我使劲想想,也能想出来。”男童不肯示弱,有一点点倔强。 “你一定能想出来。”女娃儿笑得天真,看着男童,让着他说,显得她更像是大人。 “那,接下来,咱们该拜天地了吧?”男童看着女娃儿,眼睛里有点疑惑。 女娃儿似乎看懂了他的疑惑,为难的撇了撇嘴:“我也不懂怎么拜天地。” “好像是磕头。”男童的眼睛一亮,似乎摸到了拜天地的法门。 “那……”女娃儿为难的摸了摸娘亲好容易给她编好的发饰,真不舍得把青丝弄乱。 “我先磕!”男童说做就做,结结实实的嗑了三个响头。 他额顶上沾着残草,逗得女娃儿咯咯直笑。 掏出随身的小帕子,替他轻轻抹去额顶的污乱,女娃儿细心的真像一个小媳妇儿。 少男少女的天真浪漫很甜,甜在每个人的笑容里。 天地还没拜成,钱大人举步上前,急唤一声:“雪儿,怎么这么不懂事?” “爹爹。”听到钱大人的声音,雪儿回头看到了他,张开小手跑了过来。 抱住爹爹的腿,听众位叔叔伯伯的笑声,雪儿似乎知道拜天地是件羞人的事,小脸儿像红透了的苹果,再也不敢抬起来了。 “何人敢抢我的妻子?”男童拔出腰间的配刀,大喝一声,奔着钱大人冲了过来。 “放肆!”总捕大人一声喝令,随手一抄,将小儿子夹在胁下。 燕箫梅的刀顺手被总捕大人夺去,他依然张牙舞爪,似乎要和夺妻之人拼命。 “犬子无礼,钱大人勿怪。”总捕大人虽然嘴里骂小儿子放肆,但他仅有六岁,面对抢亲之人,竟敢拔刀,这份胆气,足以让他自得。 “爹爹。”雪儿委屈的晃了晃钱大人的衣摆,关切的看着燕箫梅,嫩嫩的一声求:“你让这位伯伯放了他吧。” ------------ 第三百零七章 咎由自取 少年之爱,是最纯之爱。 爱得无欲无求,爱得真真切切。 燕箫梅要从他人手中夺回自己的妻子,钱芳雪央求爹爹求别人放了她刚拜的夫君。 两双少年的眼睛,清澈的像泉水。 甚至,雪儿哀求的眼底,已经溢出了珠泪。 总捕大人多看了雪儿几眼,着实喜欢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儿媳妇儿。 武人说话爽快,看到两个孩子年纪相当,样貌登对,总捕大人哈哈大笑,直问钱大人:“钱老弟,既然两个娃娃相互喜欢,燕某的家世也说得过去,不知道钱大人肯不肯赏我这张老脸,让我能登门提亲?” 话音一落,众人称赞。 如果顽童间的一个游戏,能促成一桩姻缘,也是不可求之美事。 众人纷纷笑闹着让总捕大人再请提亲酒。 钱大人几分为难,却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驳了总捕大人的面子,只好微微笑谈:“等我问过内子,一定给燕大人好消息。” “我誓娶钱芳雪,谁也不能拦我!” 燕箫梅还在总捕大人的胁下挣扎,他怕那个叫内子的不同意,叫啸出心底的誓言。 少年示爱,又惹众人大笑。 雪儿也笑了,低着红红的脸,躲在爹爹的后面。 宴席过后,在回去的路上,钱大人抱着雪儿。 雪儿扬起笑脸,稚嫩的问爹爹:“爹爹,什么是提亲呀?” 问得钱大人心底酸楚,没有爹爹舍得女儿嫁人。 “提亲就是有人喜欢你,想娶你做妻子。” “哦。”雪儿懵懂的点了点头,又问:“妻子都要做些什么事呢?” 问热了钱大人的脸,这些问题,本来是该女儿大一大,娘亲去和女儿说的。 可是,雪儿问了,又不能不答。 “你要是做了人家的妻子,就要住到别人家里去了,不能和爹爹娘亲住在一起了。” “啊?”雪儿仿佛受到了惊吓,两只小手紧紧缠住爹爹的脖子:“我才不要住到别人家里去,我要一辈子都和爹爹娘亲住在一起。” 钱大人几声浅笑,雪儿,此时你说的,也正是我和你娘亲想求的。 可是,你早晚都要嫁人,我与你娘亲也总会先你而去。 一辈子,听起来很长远,也只是一瞬间。 为女儿订下一门娃娃亲,这是何等重要的大事? 钱大人打听过了总捕大人的品行,才敢将这件事告诉夫人。 总捕大人身家清白,出身寒苦,能有今天的成就,全凭一腔热血与过硬的本领。 他只娶一妻,没有纳妾。 足下三子,燕箫梅是最小的儿子。 可是,若只凭他大内府总捕的俸禄,并置不起这么大的宅院与家当。 有些事,还是别问那么清楚的好,否则,世上就没有好人了。 钱夫人点了头,所以,燕大人来提了亲。 聘礼装满了几马车,看来他是真心喜爱雪儿。 成亲之时,约定在了雪儿十六岁之日。 一想到雪儿只能再陪伴自己十二年了,深夜时分,钱大人会暗自叹气,钱夫人会偷偷抹泪。 这种滋味,只有嫁过女儿的爹娘才会懂。 然而,他们却没能等到雪儿出嫁之日。 事情的起因,是钱大人的一支笔。 京府大人的笔,是决断生死的笔。 文人手中的笔,是吟诗作对的笔。 钱大人的笔,决断过生死,也写过诗句。 一句随笔,“黄叶思春花,潮汐恋月明。” 却被奸人告到皇帝那里去了,说他写的是反诗。 京府大人管京都地面儿上的案子,如果京府大人犯了事,由督府来审。 督府问起这句随笔的时候,钱大人无奈苦笑:“这是我写给夫人的情词,是说人至暮年,虽然容颜老去,一样可以爱如初恋。” “好辩解。”督府狞笑,喝问一声:“你将这两句的头字念来听听。” “黄、潮。”钱大人轻轻念过,微微摇头:“似乎并无不妥。” “牙尖嘴利!给我打!”督府甩下令牌。 衙差褪了钱大人的裤子,结结实实的打了三十杀威棒。 “你认不认?”督府趾高气昂,扬起下巴。 钱大人冷汗如豆,声若蚊蝇:“不认。” “再打!” 再次甩下令牌,又是三十杀威棒。 “你认不认?”督府已经耐不住性子了,从官椅上站了起来。 六十杀威棒打在文人身上,几乎能摘了他半条命去。 钱大人已经奄奄一息,气丝游离:“不认。” “再打!” 第三次甩下令牌时,师爷轻轻提醒督府:“大人,再打就死人了,谁来画押?” “好,不说清楚,量尔不招!”督府砸响了惊堂木,细说原由:“黄潮,黄潮,寓意朝廷要黄。春乃首季,黄叶乃三季,三季之叶,思首季之花,你分明是思念前朝,潮汐始于月下,你分明在辱没朝廷暗无天日。还敢说这不是反诗?” 黄叶思春花,潮汐恋月明。 如此淡雅的情词,居然能被督府屈解出杀意。 “让他画押!” 督府不再质问钱大人的辩解,师爷急忙将写好的状纸递到钱大人手边。 提反诗,是要被判抄家问斩的极罪,一指印下去,全家没有命。 钱大人不肯画押,可是,强加之罪,由不得你不画。 有衙差按住了钱大人的双手,师爷在钱大人的手指上印了印油,再将状纸按在钱大人的手指上。 这个押,就算画成了。 “左右听令,将他一家全部归案,秋后问斩!” 督府大人又审成了一桩案子,冷笑两声,负袖而去。 一家归案? 钱大人的家,不就是三个人吗? 当夜,兵士们抄了钱大人的家,私下里分了许多燕大人送来的聘礼金银。 抓到了钱夫人,唯独没抓到雪儿。 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儿,能兴什么风流? 跑了就跑了吧。 兵士们上报时,谎称钱芳雪在逃跑时跌落谷底,到谷底寻过,没找到尸体,怕是被狼群叼走了。 这套说法,真是可笑。 钱大人家的宅子在闹市中,四岁的小女孩儿怎么能逃到山谷边? 就是这么一套可笑的说话,居然有脸写进了卷宗。 曾经剿了最大匪帮的钱大人,连跨五级,一跃成为京府大人。 那时,谁人不羡慕他? 事情仅仅过了不到半年的光景,钱大人和钱夫人就被双双问了斩。 人们都说,他不自量力,明明架不住这么大的官运,居然还敢来京都做官,咎由自取。 唉,这就是人,从古至今,永远是这个德性。 ------------ 第三百零八章 一刀两段 岁月,如指尖细沙,呼吸之间,流转不见。 十六年,好像只是几个眨眼。 天下依然是官的天下,百姓只有苦苦挣扎。 甚至,曾有读圣贤书者,居然说出,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而百姓只有征兵和纳粮的用处。 这是句屁话,但每个皇帝都将它奉若金句。 所以,历朝历代,百姓都在为这句屁话种粮、打仗。 官吃肉,百姓能捞口菜汤喝,就已经知足了。 当所有的百姓,都认为官贵民贱是理所当然时,江湖从来不会屈服。 路见不平,行侠仗义,是江湖人的骨血。 为争公平二字,有多少江湖英雄以命相搏。 然而,公平,只是一个梦想而已。 也许它曾经有过,但永远不会再来了。 县府老爷今晚很开心,搂着百花楼的姑娘喝到迷离大醉。 他自己家里娶了一妻五妾,还要逛窑子,因为野花总是更香一些。 尽管醉了,他也不能在妓院里过夜。 本朝有立法,官员不能嫖民妓。 官妓只有州府这种地界才有,就算县府也有,官妓又有什么意思呢? 弹几曲琵琶,唱几个小调,看上去都很有才情。 可是,办正事的时候,一点也不会浪,遮遮掩掩的十足无趣。 还有刚被充作官妓的姑娘,是哭着办正事的,让人提不起兴致。 钱不能白花,眼见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县府老爷几下子剥光了姑娘的衣服,双双滚到床上。 情欲来得快,散得也快。 百花楼的姑娘又是一身媚骨,几声娇喘过后,县府老爷就做成了美事。 赶紧提上裤子走吧,一但赶上哪位私访的上官也在百花楼里玩儿,看到了我,又要问一个嫖民妓的罪过,少不得要破费许多银子。 县府老爷大方的甩下一张百两银票,摇摇晃晃的走出百花楼的后门。 花百两银子喝花酒,的确很大方,可县府老爷一点也不心疼。 因为他袖子里揣了二十张百两银票,是田员外送的。 田员外的家产和他的姓氏一样,全都是田。 数不清的田,都归于田员外的名下。 田员外在二十年前还不叫田员外,村里的人都叫他“填不饱”。 他好像永远在吃东西,永远也填不饱。 每家每户就那么一丁点儿大的地,纳了国粮纳州粮,纳了县粮纳军粮。 等纳完了所有眉目的粮,真正落到百姓嘴里的才有几口粮? 填不饱家里的存粮,根本不够他吃的。 他只有偷,偷遍了全村。 地瓜、土豆、玉米,甚至连萝卜叶子也偷。 终于有一天晚上,在偷拔老李家冬白菜的时候,被老李的老婆抓了个正着。 老李老婆在村里也是出了名的横不怕,一个妇人,骂了几句,竟然和填不饱动起手来了。 女人总是打不过男人,填不饱只用了三两下,就把老李老婆打趴下了。 她一阵哭闹,大声叫嚷着明天要找自己的娘家哥哥来揍填不饱。 老李老婆一共有九个娘家哥哥,虽然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但要是九个人齐揍填不饱,也足够他喝一壶的了。 填不饱怕挨这顿揍,本来已经准备逃了,愣是横下心,拣起一块石头,把老李老婆生生砸死了。 打死了人后,填不饱也吓得浑身哆嗦,连家也不敢回,连夜逃了。 一逃就是二十年,再回来时,他自称田员外。 可村里的人一眼就认出他是填不饱了。 在这二十年里,老李老婆的娘家哥哥都死绝了,老李也老得掉了渣,可是为了给老伴报冤死之仇,老李愣是被人抬着也要拖着田员外去县府打官司。 官司是打了,结果是判了老李个诬告之罪,被打了几十板子,回家后,连伤带气,当夜就归西了。 而田员外却因为这场官司和县府老爷成了好朋友。 原因很简单,因为田员外有钱。 钱可以生钱,田员外用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置田地,收田租。 田员外可以用最少的钱,买到最肥的田,因为他和县府老爷是好朋友。 要不就卖掉自家的田,能得个三瓜两枣的。 要不田就被县军征用练兵,一个大子儿也不会给。 要是你,你怎么选?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县军的手里是有刀的。 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县衙,县军,田员外,根本就是串通一气,强抢百姓的田。 百姓敢造反?你弄得过人家吗? 卖田,这是唯一的出路。 卖了田以后种什么? 可以从田员外的手里租呀。 于是,除了这个粮税那个粮税,又多了一个“田员外”税。 这些税,当然先被县衙,县军,田员外合伙分了,不然他们怎么突然富得流油。 至于纳了多少国粮,州粮、县粮与军粮,那就只有鬼知道了。 田员外没回乡之前,百姓是日子难挨,他回了乡之后,是日子更难挨了。 温饱思**,像这种恶人,有了钱之后,只会想裤裆子那点事儿。 周大户家里的闺女已经齐笄了,练得一手好绣功,出落得如花似玉。 这种才貌双全的黄花大闺女,不就是给我养的吗? 提亲的前一夜,田员外连睡觉都会笑。 本以为拉了一马车丝绢布匹去提亲,一定会将周小姐纳成妾。 却没想到他被周大户骂了出来。 周大户说,你的岁数都快当我家闺女的爷爷了,还要不要脸? 说我岁数能当爷爷了? 田员外很生气,晚上刮胡子的时候还刮破了脸! 将剃刀重重的摔在地上,田员外咬牙切齿:什么狗屁大户,明天就让你变穷户! 第二天,县军强征了周大户家所有的地。 军兵们二话不说,来了就砍光了所有快要成熟的庄稼。 他们一文钱都没给,因为有县军总兵的令,周大户家的田地是要用来操演阵法的。 军队征地,谁敢要钱? 除非你不怕当时就被兵卒们一刀两段,化做冤魂。 周大户,只隔了一夜,就变成了周穷户。 漂亮的女儿也莫名奇妙的失踪了,有传言说,是被田员外偷走了,至于藏在哪儿,谁也说不清。 正因为帮了田员外做成了这件好事,县府老爷和县军总兵才每人又多得了田员外的两千两孝敬。 县府老爷在回家的路上,摸着袖子里的银票,已笑得醉眼迷离。 他一直不知道,他身后跟着一个人。 当他发觉有人跟着他的时候,他的脑袋已经落地了。 那是一把很快的刀,亮得像冬日的前方雪。 ------------ 第三百零九章 勾引人心 今天是大集之日,百姓们起了大早,将家里打算换钱的东西运到县府里来碰碰运气。 谁都没想到,运气没碰到,却碰了一脑门子的吓人。 三具尸体,高悬在县城旗楼上。 每具尸体的手里,都拎着自己的头,你说吓不吓人? 县府大人,县军大人,田员外。 每具尸体的身后都插着一杆旗。 白色的旗,血色的字。 前方雪。 稍微识几个字的人都知道,前方雪,不就是在说雪冤,雪仇,雪恨吗? 坏事做得太多,总会遭到报应的。 谁知道是哪位大侠出手,一下子除了三个恶人。 周大户漂亮的女儿也回了家,所有人都认定她一定遭受了田员外的侮辱。 可周小姐却说,她并不是被田员外劫去的,而是被一个女人带走了。 女人对周小姐说,如果不将她保护起来,她一定会被田员外劫走。 周小姐特意提到这个女人长得很漂亮,像天仙一样的漂亮。 她用一把刀,很细的一种刀,亮得像雪。 江湖的路很长,似乎几万年也走不完。 无论江湖路有多么崎岖,永远都会有人走。 今天,同样有人走。 是一个意得志满的朗朗少年。 少年的穿着简单,斜挎一个行囊,手里提着一把剑。 若说少年有些什么不普通的地方,就是少年长得很英俊。 若说少年有些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少年手里的那把剑很长。 普通的剑长约有三尺,长一些的剑也不过四尺而已。 他手里的剑却足有六尺。 能耍动如此长剑的人,腕力一定超群。 可少年却儒雅的像一个书生。 但你若将少年当做一个书生来看,那又是错的。 因为少年的脚程很快,几个眨眼的功夫,他已经走出几丈开外了。 有如此脚力的人,绝对有一身好轻功。 山野小径幽深,越走越窄。 窄到只能通过一个人的时候,少年停下了脚步。 有一个女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女子在饮水,她饮水的时候很清雅。 将水囊打开,慢慢倒入用树叶卷成的尖盅里。 徐徐饮,像品茶一样。 她不但仪态清雅,五官也细致可人。 星眸不点自亮,朱唇不染自红。 就连两道纤眉,也似被仙人一根一根画上去的。 有如此仙子在眼前,少年忘了赶路,也忘了疲倦。 像画上走出来的人儿,谁不愿意多看两眼? “刘兴守。”女子收起水囊,将树叶儿丢在风里,微微扬笑:“历界州府最年轻的总捕头,一十七岁的时候,独自拿下了飞天九盗,一十八岁的时候,斩了贼和尚八手佛,一十九岁的时候,剿了江沙匪帮,二十岁的时候,官拜州府总捕头。” 话音如兰,说出了一个英雄少年。 少年双目含情,微微脸红:“正是在下。” 两声俏笑,回敬了他的双目含情,女子怜音飘渺:“二十岁的总捕头,正是意气风发时,何况你又长得不错,得了许多权贵人家小姐的爱慕吧?” 这女子星波流转,话音娇腻,难道对我有意? “承蒙小姐谬赞。”刘兴守淡淡一笑,顺嘴接言:“红颜易得,知己难寻。” 好个聪明的人儿,调戏人也只是调戏半句。 似乎已知他的心意,女子低眉,怜音轻问:“听说,州府大人为你做成了媒,你与七王爷家的六小姐订亲了,难道她不是你的知己?” 她已将我的底细摸得这么清楚,还想藏起对我的心意? 挺起胸膛,爽朗长笑,刘兴守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风流得意:“人不风流枉少年,锦衣何惧多红颜?” “这句话,你一共对几个女人说过?”女子桃面飞红,咯咯一笑。 美人羞比玫瑰娇,美人笑比梨花俏,只叫少年心难熬。 “只对小姐一个人说过。”刘兴守的眼神真诚,也热辣,盯着眼前的天仙。 “哦,是吗?”女子随手拈叶,星眸流转,扭捏的想让人立即就抱住她。 桃子快熟了,刘兴守再也难忍,刚想上前一步与她亲热一番,又听见她的轻声:“督府家小姐的贴身婢女胡姑娘,城府冯员外家的二小姐,聚合酒楼蒋老板家的少奶奶,她们,真的没听过你这句话吗?” 这些都是不可告人的羞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燃起的欲火被扑灭,刘兴守的脸色开始难看。 “胡姑娘投了井,冯二小姐将自己吊在房梁上,蒋少奶奶离家出走了。”星眸依然流转,谈说生死时,红唇扬笑:“你的人不风流枉少年,害死了三条人命,一点儿也不难过吗?” “情动时分,两情相阅。”刘兴守冷冷一句:“小姐独罪于我,似乎没有道理。” “你若不承诺娶人家,人家又怎会跟你情动?”女子咯咯又笑,扬起纤眉,盯紧他的包袱:“少年英雄,财色双得,你包袱里装满了死人的钱,也会花的心安理得吗?” 单拳紧紧攥住长剑,刘兴守回音低沉:“我没懂你的意思。” “呦,该怪我没说清楚。”女子飞起笑容,怜音娓娓:“韩捕快和张捕快受你之命,追缉大盗黑三手,一个月之前,人赃俱获,给你飞鸽传书报了喜讯,你算准日子,半路打了埋伏,一剑三命,独得赃银。” 女子说过恶行,微微聚眉:“刘总捕,这一手,玩得可真俏。” 长剑出手,冷如秋鸿,刘兴守怒喝:“栽赃朝廷命官,你该当何罪?” “干嘛,好好说着话,怎么就生气了呢?”女子嘟起红唇,惹人怜惜。 星眸流转在他的六尺长剑上,幽叹如兰:“我何必栽赃你?你剑上的血还没擦干净呢。” 刘兴守虽然年少,但江湖经验老辣,并不为她的言语所动,根本不会往剑身上扫一眼。 “不过,我想试试刘总捕的剑够不够快。”女子狐媚的一笑,婉转动人:“如果刘总捕的剑够快,我就和你两情相阅。” “只有死人才知道我的剑够不够快!” “你还没尝到如我这般的花容月貌,杀了我,岂不可惜?”怜音曼妙,勾引人心。 美色在前,句句诱惑,又勾起他的色胆。 扬笑两声,说出得意:“好,今天就让你知道流星手的妙……” 话未说尽,刘兴守觉得眼前一片雪光。 雪光过后,他见到了血。 一个无头人,挎着包袱,手持六尺长剑,腔子里向外涌喷鲜血。 他死也不相信,他一生中的最后一眼,居然看见了自己的无头尸。 ------------ 第三百一十章 自掏腰包 捕快,官阶不高,权利不小。 惯以秋水长刀,断诀人命。 有的时候,捕快手里的刀,更胜衙门老爷手里的纸笔。 何况总捕之刀? 刘兴守,二十岁官拜州府总捕,已与王爷家的千金订了亲事,正是前途不可限量时。 此刻,他的尸体却荡漾在州府的旗楼上。 一手提着六尺长剑,一手提着自己的头,身后背着一杆大旗。 白色的旗,血色的字。 前方雪。 又是一个被人雪冤的朝廷命官。 据说,州府大人几乎快拍碎了桌子,咬下切齿的下了死令,一定要在惊动大内府之前,拿下恶贼前方雪,否则,州府以下的所有捕快都要被下大牢。 这是一道蛮不讲理的令,但蛮不讲理的令往往最有效。 捕快们为免牢狱之灾,撒了欢儿的去找前方雪。 州府大人很年轻,只有四十几岁而已。 四十几岁的人并不算年轻,但四十几岁就能做到州府这个位子上,的确很年轻。 州府大人在多年前的皇榜上,没捞着状元、榜眼、探花这么荣耀的名头。 多年后,州府大人的官阶却最高。 因为他会洞悉人心。 什么是洞悉人心?就是投其所好。 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答案,并不是人人都能想到的。 当今朝廷,皇帝只顾附庸风雅,其他王爷也没好到哪里去。 二王爷喜欢怪石,他的园子里堆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怪石。 于是,当州府大人还是县府大人的时候,下令全县境内劈山开路。 打下来石头,先不许造堤添坝,都要被审石官过目后再说。 审石官,是本县独有的一个官称,不在名册,却拿着俸禄。 也不知开出了多少石头,终于被县府大人寻到两块形状一模一样的怪石。 形状如同孪生,花纹各有不同。 一条飞龙,一只舞凤。 飞龙金黄,舞凤七彩。 这对龙凤石,真是天赐良机。 县府大人费尽周折,将龙凤石运到了二王爷的府邸。 二王爷见到了龙凤石,高赞一声:世间尽尘土,唯有龙凤石。 据说,二王爷花了数不清的钱,将龙凤石镶了金子做装饰,再转送给附庸风雅的皇帝。 皇帝龙心大阅,赐了二王爷见驾不跪,不审斩臣的大权。 而县府大人因为送了两块石头,升做了城府大人。 他拿着朝廷修路的钱寻到了龙凤石,立即官升一级。 谁说升官需要自掏腰包,城府大人不就一个大子儿也没自掏吗? 四王爷喜欢佛珠,城府大人下令全城境内必须换植菩提树。 结下来的菩提子,不许乱丢乱植,需要审珠官过目。 与审石官一样,审珠官是本城独有的名目。 菩提子成熟时,审珠官忙得没日没夜。 终于在数千万颗菩提子中串成了两串佛珠。 要寻到大小相同的菩提子并不算难事。 难就难在纹路奇异,令人叹为观止。 每串佛珠十八颗,左手罗汉右手佛。 左手佛珠上,有十八尊阿罗汉法相,清晰可辩,栩栩如生。 右手佛珠上,有十八种佛祖的如意睡相,面目慈祥,恣意百态。 这两串佛珠,自打到了四王爷的手里那一天,就从来没人见他从腕子上摘下来过。 城府大人拿着朝廷种树的钱,串成了两串佛珠,依然没有自掏腰包,却再升一级,做了州府大人。 七王爷家的六小姐生得普通,也没有女子才情,却独有一好,喜欢习武。 武艺练得怎么样不知道,她却放出话去,要招一个武功最好的人做夫君。 武功最好的人,都藏于江湖,并不愿与官家为伍。 州府大人不肯错失良机,他见了全州的武师、捕快,终于发现了刘兴守。 那时的刘兴守,只是县府里的一个挂名捕快,武艺平平,却生了一个好相貌。 问过了刘兴守的身家,还算清白可靠,州城大人一纸批文,将刘兴守连跨三级,直接调任至州府任了捕快。 也不知道请了多少武师教授刘兴守武功,但他资质平平,进境很慢。 州府大人过问时,一个老武师长叹一声:“兵器乃手足之延展,一寸长一寸强,不如让刘捕快学习一些更长的兵刃吧。” 州府大人为刘兴守打造了一柄上等的六尺长剑。 从此之后,每年州境内破获的最大案件,都要呈报是刘兴守一人独自立下的功劳。 于是,拿下飞天九盗,力斩八手佛,巢灭江沙匪帮的功劳,全都记到刘兴守一个人的头上了。 强强忍了四年,终于将刘兴守扮成了一个少年英雄,州府大人亲自领着刘兴守进京,见了七王爷。 七王爷不懂武功,但见刘兴守仪表堂堂,又曾做下如此多的功绩,心里十分欢喜。 但六小姐提出要与刘兴守过几招,看看他是不是有真本事。 这着实惊了州府大人一身冷汗。 谁知,只是虚惊一场。 六小姐的武艺更差,甚至,连个架势都摆不出来。 刘兴守毕竟习过武,只用了一招,就将六小姐纳在怀里。 七王爷虽然见到刘兴守有些轻薄,微有不悦,但也不得不赞他一句:“我府里养的武师,均已不是六小姐的对手,没想到在这少年手下却一招也走不过去,着实是难得的人才。” 王爷府里的武师会打不过不会武功的六小姐?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武师们教六小姐练功的时候,只是胡乱的哄着她玩。 与六小姐过招的时候,只要输给了她就有赏,谁会傻乎乎的去赢她呢? 订下了这门亲,州府大人带着刘兴守回到州里,大张旗鼓的准确聘礼。 只要刘兴守与六小姐入了洞房,生米造成了熟饭,还愁不一步跨入金銮殿吗? 州府大人做梦的时候都会笑出声来。 一手打造了四年的刘兴守,如今却死了。 死得如此难看,枉费了这四年的栽培。 金銮殿的美梦破碎,怎能不让州府大人恨死这个前方雪? 月下院中独饮,冷酒越喝越愁。 州府大人哀声叹气时,听到背后两声女子的俏笑。 是哪个丫鬟半夜闹猫? 让我抓到你,扒了你的皮! 一把摔碎了酒壶,州府大人转头喝问:“谁在作怪,给我滚出来!” “你真的想见我?”女子怜音飘飘,似乎又坐在屋檐上。 心里一惊,仰头屋顶,又听到对面传来娇音:“我是前方雪。” 再寻声一看,一个女子已经坐在他的对面了。 明眸如星,红唇如豆。[.] ------------ 第三百一十一章 通辑要犯 夜半愁酒时,佳人来相会。 不可多得的旖旎风光。 州府大人暗自冷汗,只因佳人自报前方雪。 终于见到了这位胆大包天的杀官恶匪。 却没想到是一个女子,美艳八方的女子。 她坐得俏丽,宛如雨夜梨花。 州府大人心里叫苦,险情在前,他已无人可用。 谁让他将全州上下的捕快都打发出去了。 为官多年,州府大人也历练出了几分诡道,他堪堪坐下,微微扬笑:“不知女侠深夜造访,并未准备茶点待客,不免失礼。” “没事儿。”女子挑眉扬笑,话音曼妙:“江湖寂寞,你能陪我说说话就行了。” 尽管她说得轻巧,毫无杀意,州府大人仍然觉得自己的腿肚子在转筋。 刘兴守吊死旗楼的惨状,似乎还荡漾在州府大人的眼前。 只恨自己刚才摔碎了酒壶,现在想喝一口压惊酒,已然成了奢望。 “你怎么不说话?”女子蹙眉,她委屈的模样,任谁都怜。 “下官不是江湖中人,实在不知道该陪女侠说些什么。” 回话要小心翼翼,否则,在眨眼之间,她就能一刀抹平了你。 “就说说你审过的那些好玩的案子吧。” 星眸闪烁间,她右腿搭在左腿上,左肘支在右膝上。 小巧的下巴掂在如兰的小手中,如此天真无邪。 如果她没有自报是前方雪,州府大人只会把她当作半夜偷跑出来玩的公主殿下。 “案子,案子?”州府大人浅浅一笑:“公务事,多烦躁,不如女侠和我说说江湖事吧,一定比案子有趣。” “呦,你不会武功,但真是推了一手好太极呢。”女子将眼睛眯成弯月,笑得银铃荡星:“本来我想找你陪我说说话的,结果你一句话的功夫,就变成我陪你说说话了。” 她说得那么撒娇,听不出喜怒,州府大人不敢多言,只能唯诺称是。 “好吧,我陪你说就陪你说。”叹息如兰,女子装出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自哀自怜:“谁叫我闲不住嘴呢?” “女侠讲的故事,一定有趣。”州府大人陪笑。 他只想拖到天亮,也许有回府的差人,可以救我一命。 “老吴家的玉米熟了,被老吴老婆搓成了粒子,堆到场院里晾晒。”她突然说起了长家里短:“老王心眼儿不好,他放牛的时候,故意让老黄牛偷吃了老吴家的玉米粒子,结果没想到便宜没占着,反倒把老黄牛撑死了。” 听到了她两句话而已,州府大人已经开始抹汗。 “人家老吴心眼儿好,不问老王黄牛偷吃玉米粒子的事儿,结果老王却把老吴告到县府去了,真是活笑死个人呦。”她又开始笑,笑得玲珑娇俏。 州府大人唯有心里哀叹,紧低下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不过,后面的事情更好笑。”她说得兴趣盎然,灵音不断:“县府大人不但判了老吴要赔老王黄牛,而且让老吴赔两头黄牛,因为县府大人说死的黄牛是怀了牛犊子的。” 指尖抹去笑出的泪痕,看着州城大人,问得认真:“你说,县府大人知不知道那头黄牛是公的,而公牛是不能怀牛犊子的?” 州城大人不敢抬头,颤颤微微:“下官那时年轻,不懂乡下牲口这些事。” 说了这半天,原来是他曾经审过的案。 “原来是这样。”她撅起红唇,幽叹:“你那时候的师爷是老王的亲外甥,你今天要是不说,我还以为你当初护短呢。” “哎?对了。”幽叹过后,星眸一亮:“你想不想知道当初被你判赔人家两头黄牛的老吴,现在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 老吴不服县府的判,扬言要到城府告状,被我差人打断了腿,回家后吃了耗子药死了。 现在,早就是一把骨头了吧? “下官实在不知道。”脸色难看,一声苦叹:“审完这件案子不久,下官就到城里任职了,如果女侠能助下官找到老吴,下官愿赔老吴二十头黄牛。” “嗯,你这人,还真不错。”她笑得灿烂:“看在你这么好的分上,我再跟说一件好玩的事儿。” 她似乎信了州府大人的说辞,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有一天,突然下了大暴雨,齐麻子钻到了一个小面馆里,点了一碗热干面。”她说故事的时候,眼睛越来越亮:“热干面这种东西呢,一定要加辣椒吃才地道,可是齐麻子吃热干面,不但不加辣椒,还吃得那么急,像要赶着去投胎一样。” “邻桌有一伙人,其中一个问齐麻子,你吃热干面,怎么不加辣椒呢?”她叹了一口气:“也怨齐麻子的脾气不好,直接跟人家说喝汤药忌口不就行了吗?齐麻子偏偏瞪了那人一眼,横横的说,我就得意这一口,不行吗?” “这一眼可瞪出事儿来了,他不知道问话的人是新任的城府老爷。”女子又扬起眉毛:“城府老爷一声令下,与他同桌的捕快锁了齐麻子,将他下了大狱。” 说到这里,她又笑得灵音曼妙:“吃面不加辣椒,要被判坐牢,真是千古难闻的好笑呢。” 州府大人句不成句,抖做筛糠:“下官,下官是见齐麻子,形色匆忙,怀疑,他是通缉要犯,这才,这才。” 许说到一半,州府大人再也说不下去了。 就是啊,该怎么能说下去呢? 齐麻子被下了大狱后,自己安排了狱卒,天天伙同其他狱犯欺负他,把他当狗养,要他每晚给每个人**趾缝。 齐麻子不堪受辱,咬下了狱卒的两根脚趾,撞壁身亡了。 “哦,原来你是怕错过通辑要犯呢。”她点点头,又笑了:“你可真是个心系百姓的好官呢。” 扬起眉毛,看着州府大人,怜音幽幽:“既然你是这么好的一个官,我就再说一件好玩的事儿给你听。” 在她说之前,州府大人一声求:“我想求女侠一件事。” “什么事?” “给我留一个全尸。” 如此卑微的州府大人,如此可怜的最后要求。 却将女子逗笑,笑得星月灿烂。 ------------ 第三百一十二章 好久不见 如果一定要死,留一个全尸,似乎更有尊严。 前方雪细细说出两件州府大人做过的恶事。 回顾前方雪杀人手段之毒辣,州府大人已知今夜难逃。 他最后的要求,是求前方雪给他留一具全尸。 女子娇笑,婷婷起身:“这么快就不想听故事了吗?真可惜,像黄牛与热干面这种故事,我准备了至少十八个呢。” 州府大人享通官场,自恃洞悉人心。 可他只是洞悉上差之心,从未将百姓当人。 直到前方雪来了,已经追悔莫及。 半世官路,拼命敛财。 枉读了圣贤书,居然不知道“世间万般带不走,死后两手攥空拳”的道理。 何必呢? 卑微的人,软软跪下,重重的磕头:“求女侠给我留个全尸。” 她没有说话,将刀丢在州府大人的眼下。 细长的刀,像一片新鲜的柳叶儿。 “如果你有勇气自己抹了脖子,我给你全尸。”她的声音很冷,冻住人心:“如果你不敢,我保证,你死得比谁都难看。” 她俏笑,说着闻所未闻的恐怖:“左手抓着心,右手抓着肝,双肩挂肠子,脑袋拴裤裆。” 说过这几句,扬眉轻轻笑:“不信?试一试。” 被她吓得肝胆欲破,州府大人拔出细刀。 刀如秋水,横架在脖子上。 几乎将牙咬碎了,双手一直抖个不停。 刀刃很冷,冻透了脖子。 终于一声嚎啕大哭,州府大人丢了刀,像狗一样的趴在地上,拼命求饶:“女侠,我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不值得脏了女侠的刀呀,你就当我是个臭虫,把我放了吧,我保证拿出所有的家财,给女侠修个祠堂,让女侠受世代供奉!” 哭声没完,磕头无尽。 泪眼不可视物时,一件冰冷的事物托住了他的下巴。 锋利的细刀,慢慢将州府大人的头抬了起来。 仰视一个美如天仙般的女子,樱唇里流淌出冰冷:“不到绝望的时候,这世上少有人能对自己下得去手,老吴和齐麻子之所以对自己下了手,是因为他们绝望了。” 事到如今,州府大人才真正懂得,老吴和齐麻子在死之前,其实早已经心碎了。 “事到如今,你还对自己下不了手,是谁给你的希望!” 厉声娇喝,骇破了他的心神。 “女侠,女侠,我真的,真的,下不去手。”瘫软的堆在地上,州府大人哭得可悲,可悲的像临死的老狗:“我能赎罪,我能重新做人,女侠,如果我再犯,你随时来拿我的狗命呀,女侠。” 樱唇吹了吹刀锋,女子冷笑:“本来你若不求饶,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可惜呀可惜。” 她咯咯一笑,举起了快刀:“我要先削掉你的眼皮,这样,你的眼睛就闭不上了,然后,你可以看着我把你的手脚先切下来,再挑出你的肠子与心肝,最后割下你的头。” 怜音幽幽,冷风徐徐。 她说出无尽的凄惨,州城大人双眼翻白,面无血色,从嘴里吐出几口绿汤,仰头死了。 看着他的死相,女子冷笑:“居然吓破了你的苦胆,十足的便宜你了!” 收起笑容,冷刀如风。 当夜,州府旗楼上,挑挂着一具不像人的尸体。 任谁看一眼这具尸体,都会做几年的恶梦。 大部分人看到了后,直接就吐出了隔夜饭。 尸体上插着一支旗。 白色的旗,血色的字。 前方雪。 接二连三的贪官被杀,百姓们都暗自解恨,津津乐道。 朝廷却颜面扫地,龙威震怒。 前方雪到底是何方神圣! 如果前方雪是妖怪,那就焚香请神,愿老天保佑华夏平安。 如果前方雪只是个恶贼,大内府在三个月之内,必须将前方雪缉拿归案。 否则,大内府的所有捕快,都要给前方雪陪葬! 这是最不像圣旨的一道圣旨。 但它确实是一道圣旨。 足以可见,皇帝在写这道圣旨的时候,估计已经被气懵了。 九州之广,想找一个江湖大贼,哪有那么容易? 追一个恶贼归案,十几二十年都有可能,区区三个月,实在太难了。 而且,前方雪如果从此不再出手,销声匿迹,谁又能把他揪出来? 大内府的高手们哀声叹气。 今朝有酒今朝醉吧,既然明知还能再活三个月,不如就此逍遥三个月。 所以,大内府的捕头驿馆里,一片酒气熏天,赌声不断。 赢了钱的,趾高气昂,输了钱的,也没有垂头丧气。 因为今天是约好了的,谁赢了钱,谁就要请大家去喝一壶花酒。 “燕副头,你去不去?”捕快醉笑,问向一个少年。 少年虎躯,浑身是胆。 燕副头是大内府的副总捕,只有区区二十二岁的年纪。 常言说,虎父无犬子,燕副头的亲爹毕竟是前任大内府的总捕头燕大人。 “不去。”燕副头的答案,一如既往。 “兄弟们就奇了怪了,你既没成亲,不怕老婆抓,又不是男风,为什么不喜欢喝花酒呢?” 男风?亏他想得出来,看来的确是喝多了。 “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只剩三个月的命了,还有什么比及时享乐更重要的事情?”捕头搭上燕副头的肩膀,满嘴酒气。 “请前方雪回大内府。” 燕副头答得认真,却招来众人大笑。 他们笑得如此痛快,仿佛在说醉话的是燕副头。 众捕头携手揽腕,醉步连连,在快要走出驿馆大门时,回头对燕副头扬起眉毛:“你要是在三个月内能请前方雪回大内府,我们兄弟愿意拜你为总捕头。” 燕副头低眉一笑:“只求到那日,兄弟们肯让我回归乡野,做一个闲散浪人。” 这句话,又惹众人大笑,只道燕副头是闻着酒气说胡话。 要是能抓到前方雪,是立了破天大功,救了大内府所有人的性命。 前途无量时,他却要浪迹江湖? 疯了,疯了。 不过,也不奇怪,他想在三个月内请回前方雪,这件事,本来就是疯的。 目送兄弟们跨出大内府驿馆,寻着烟花柳巷去了。 燕副头从怀里摸出一方丝绢,放到鼻下细细赏过少女体香。 童男幼女,曾在月下盟誓,好甜美的回忆。 这方丝绢,曾经为我擦过额头。 将丝绢握在手里,就是牵着你的小手。 钱芳雪,好久不见。 ------------ 第三百一十三章 独享之物 初冬之时,午后暖日。 这种太阳,最催人眠。 如果再喝上两口酒暖了身子,睡上一觉,绝对是人间最美之事。 半山酒屋,地处荒郊之所。 放眼方圆近百里,只有它一间可以吃饭、饮酒、住店的酒屋。 按理说,这间酒屋的生意应该很好。 其实,并不尽然。 酒屋依山而建,悬在峭壁半山,故此得名半山酒屋。 想要做这间酒屋的客人,你得拿出本事来。 没有悬梯接你,飞进去。 没错,就看你有没有行走如飞的轻功,这就是你可以在这间酒屋里喝酒的资格。 我在半山酒屋喝过酒。 这句话,慢慢变成了江湖客的招牌了。 燕箫梅脱下官衣,换了便装,单人独骑,寻到了半山酒屋。 将马儿在山脚下拴好,燕箫梅纵步半山。 细观酒屋,陈木而建,老远就能闻到木头独有的香气。 酒屋的鱼脊檐下,挑着一个蓝布幌子,两个粗体隶书字,无争。 颇有雅趣,是个清静的所在。 只希望今天在半山酒屋里的人,不要太多。 微微扬笑,燕箫梅提气腾跃,快如灵猿。 单手勾住酒屋的雨檐,轻轻一翻,人已站在酒屋门前。 酒屋没有门,只有半挂的布帘,掀帘而入时,听到风铃脆响。 风铃悬在帘边,只靠布帘款动的这点微风就可以催响它,足见其设计之巧妙。 酒屋内外如一,都是由原木建造,朴素典雅。 酒屋中间一个半孤形的柜台,掌柜的站在柜台里面。 柜台外沿有一圈飞檐,飞檐旁边摆了一些木凳。 很高的木凳,人若坐在木凳上面,比站着还高。 掌柜的一袭白衣,头发被白色巾纶覆裹,半挽白袖,看起来很干净。 有客人走进来,掌柜的既不抬头,也不打招呼,自顾用一条白巾擦着柜台里面。 “掌柜的,先沽一斛酒,再给我看看菜谱。” 燕箫梅坐上木凳,掌柜的终于斜了他一眼:“酒只论壶卖,没有菜谱,只有今日必点。” 这间酒屋的处所特别,规矩也特别。 进了人家的屋子,就要守人家的规矩,燕箫梅点头含笑:“一壶酒和今日必点。” 掌柜的将一壶酒和一只盅放在一个木制托盘里,隔着柜台,方方正正的码到了燕箫梅的眼下。 壶与盅都是白色的,像玉一样华丽。 壶是颈瓶小壶,壶中所盛的酒,恐怕也只能倒四盅而已。 掌柜的在柜里面切切弄弄,不一会儿就摆了五个小碟子在更大一些的木制托盘里,以同样方正的手法,摆到了燕箫梅的眼下。 五个小碟子中,燕箫梅只认识其中一个碟子里的东西,是酱油。 其余每个碟子里,都整齐的码放了五片叫不上来名字的肉。 或红或白,或黄或青。 在燕箫梅不解时,掌柜的又恭敬的以双手向他递上了筷子。 执起筷子,燕箫梅夹起一片红肉,但见其肉质细嫩,有细白条纹,看上去很新鲜,却没有丝毫烟火气。 “敢问掌柜的,这片肉,是什么肉?” 掌柜的又在擦柜台,他似乎永远嫌柜台不够干净。 “鱼生,沾着酱油吃。” 鱼生? 难道是鱼肉? 红色的鱼肉? “可是。”燕箫梅几分为难:“这似乎是生鱼。” “没错,是生鱼。”掌柜的有些不耐烦,叹了一口气:“但到了酒屋里,就要叫鱼生。” 这,只是两个字颠倒一下而已,有什么区别吗? “掌柜的。”将鱼肉放回碟子里,燕箫梅微笑:“麻烦掌柜的帮我做熟吧,哪怕用开水烫熟也好。” 这句问话,似乎惹了掌柜的生气,他摔下毛巾,皱起眉头:“我这间酒屋,不卖熟的东西。” 燕箫梅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他实在不想吃生鱼,放下了筷子,倒了一盅酒。 一口酒入喉,他又皱起了眉头。 酒虽然清香,但是也太淡了些。 “掌柜的,你这酒……”燕箫梅脱口而出,想说他的酒掺了水,终究忍住了。 掌柜的似乎看穿了他的心底,嗤笑一声,接着拿起白巾,继续擦他的柜台。 鱼是生的,酒是寡的,半山酒屋,只是浪得虚名。 难怪要在屋外挑起无争两个字,是怕脾气大的江湖客砸了他的招牌吧。 燕箫梅不再动筷子,也放下了酒杯。 忽闻左手厢一个少女怜音:“鱼生与清酒,乃是东瀛贵族的独享之物,由伊贺流忍者传入中土,半山酒屋的白老板得了其精髓所在,可偏偏就是有牛嚼牡丹的人,不懂鱼生与清酒的妙处。” 少女说完话,夹起一片白色鱼肉,在酱油碟子中轻轻沾了一面,一整块放入嘴中,红唇不启,贝齿轻嚼。 再将一盅清酒倒入嘴中,看她睫毛闪动,似乎已经坐享了天下第一美味。 看着少女美丽的侧脸,依然是十六年前的那般熟悉。 燕箫梅爱意翻涌,恨不能立时走过去牵起她的手。 刚转过身,又闻两个女孩儿的嬉闹声:“雪儿姐姐,青口洗好了,快点烫着吃吧。” 嬉闹声过后,见到两个如花似玉女孩儿,在雪儿姐姐的面前摆好了一只吊砂锅。 砂锅下面,有铜碗盛着红碳。 砂锅里的水刚开,两个女孩儿就将一些黑色贝壳扔到了沸水里。 “好久没见到这么大的青口了,开了口的就要立即吃。”其中一个女孩儿,腰里斜斜挂着两把弯月匕首,嘴里咬着筷子,紧紧盯着沸水中的黑色贝壳。 “开口了,开口了。”别一个女孩欢笑,她夹起一只被煮开的黑色贝壳,布到雪儿姐姐的碗里。 “雪儿姐姐,一定要趁着烫嘴的时候吃,否则,青口就会变腥的。” 雪儿一声嬉笑:“刀妹妹,风妹妹,你们第一次吃青口,还是我教的呢。” 三个女孩儿笑作一团,忙不迭的吃着被她们称作“青口”的黑色贝壳。 她们坐的地方离燕箫梅并不远,飘来徐徐鲜香。 “掌柜的,你不是说,这间酒屋,不卖熟的东西吗?” 掌柜的笑看三个女孩儿,轻轻扬眉:“谁说青口是卖的?明明是送的。” 只听说过店大欺客,没想到店小也欺客。 除了叹息,燕箫梅还能说些什么呢? 看着他那副愁容,掌柜的笑意很深:“如果你也穿着裙子,我也可以送你一些青口。” 他的玩笑很无趣,燕箫梅低头不理,只想等女孩儿们吃完青口,他去寻雪儿说几句话。 掌柜的伸出手来:“不管你吃不吃,这间酒屋卖出去的东西,从来不退,请付我酒饭钱。” “应该的。”燕箫梅低头从腰带里摸出钱囊,随口一问:“请问多少铜板?” “五十两银子。” 什么?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燕箫梅紧聚浓眉:“就这么几片肉,就要五十两银子?” “你刚才没听见雪儿说吗?这些东西是东瀛贵族的独享之物。”掌柜的几分得意:“贵族喜欢吃的东西,哪有便宜的?” ------------ 第三百一十四章 男女共浴 五十两银子,听着数目不大,却是许多小捕快一年的收入。 燕箫梅是大内府副总捕,俸禄并没有这么寒酸,但也没阔气到可以掏五十两子吃一顿饭的程度。 带着五十两银子走江湖,省点用,可以用半年。 圣旨给大内府的时间只有三个月,他没必要带五十两银子走江湖。 所以,他付不起这顿饭钱。 谁都有窘迫的时候,终于轮到了燕箫梅。 探进钱囊的手,迟迟拿不出来。 掌柜的大手伸了半天,却收不到钱,扬起眉毛,阴邪的一笑:“带了多少给多少,不够数的,可以把刀押在这儿。” 独步江湖,燕箫梅不带官刀,他手里的刀,是他爹爹亲手传给他的刀。 爹爹厌倦了官场纷争,早已云游四海去了。 昔日手握生死大权的总捕大人,此时不知流浪在何地。 见刀如见父,燕箫梅怎么会将刀留下? 见他脸上阴晴不定,掌柜的似乎已懂,幽幽一句:“店小利薄,概不赊欠。” 他收起要钱的手掌,又抓起白巾擦柜台,笑看燕箫梅:“在我打烊之前,必须付我饭钱。” 打烊之前,这似乎是最宽容的期限了。 三个女孩儿吃够了青口,在小白瓷盆里洗了手,用白巾沾净唇角。 刀妹妹与风妹妹收拾走了吊砂锅,雪儿看着燕箫梅,明眸闪烁。 “长得还不错。” 雪儿轻轻笑过,灵腕甩动,向掌柜的抛去一锭金子。 “白老板,这锭金子至少有二十两,是我替没钱小哥付的账。” 白老板咬了咬金锭子,即甜又软,成色上佳。 他单掌遮住嘴唇,对燕箫梅眨眼一笑:“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经常吃女人饭,这种事,不丢人。” 也许白老板说的是真的,他虽然中年,但身清体瘦,面目俊朗。 可以想见,他在少年时,一定会讨万千佳丽的开心。 可是,我却不是他,这种情形,怎么能说是吃女人饭? 在燕箫梅无言以对时,雪儿笑得风摆银铃:“所以,你已经卖给我了。” 卖给她? 让人哭笑不得。 原来我只值一顿生鱼钱。 刚想与雪儿说话,又听到白老板插言:“二十两金子,至少能买十个黄花大闺女,恭喜你卖了个好价格。” “白老板,今天有温泉水吗?”雪儿扬眉轻问。 “只要雪儿想要,天天都有。”白老板宠溺的回答。 雪儿离开高脚木凳,对燕箫梅笔得明艳:“那么,你晚上伺候我沐浴。” 怜音落下,雪儿婷步后屋,留下飘香。 沐浴! 燕箫梅已经目瞪口呆。 “你那是什么表情?”白老板皱起眉头,娓娓说清:“在东瀛,男女共浴,是再正常不过的风俗人情。” 可是,那是东瀛,这里是华夏。 “虽然共浴一池水,但中间是隔着帘子的,谁也别想看到谁。”白老板叹气失笑:“看你一副呆头鹅的样子,就知道你想歪了,把我们家雪儿当成什么人了?” 他们家雪儿? 他在胡说什么? 难道十六年的江湖路难走,雪儿已经委身嫁人了? 心似乎被人撕裂,燕箫梅盯着白老板。 白老板似乎不在意燕箫梅的不和气,从柜台里又摸出一个大海碗,置到燕箫梅眼下。 海碗里装满了红色的颗粒,像碎石,但却是透明的。 “这是用玫瑰花露炒熟的海盐,倒在温泉水里,泡过后,身上又香又滑。” 燕箫梅端起海盐,踏下高脚木凳:“请问白老板,雪儿姑娘要在哪里泡温泉?” “喝酒在酒屋,泡温泉当然是在汤屋了。”白老板似乎笑他无知,再递给他一壶清酒和两只白盅:“泡温泉的时候喝点清酒,出汗更多,也更解乏。” 燕箫梅接过壶与盅,向后堂踏步而去。 “清酒是我赠送的,但玫瑰海盐要卖二十两,是记在你主人的账上,还是记在你的账上?” 几片鱼肉五十两,一碗海盐二十两,这间酒屋的价格,简直比绑票还狠。 一进汤屋,热气扑面。 外面是初冬,这里是盛夏。 温泉水滑,清澈明亮,宛如嵌在堂室里的美玉。 泉池中央,果然高挑着一幕巨大的帘布遮挡,将池水一分为二。 燕箫梅正对帘布,看不到别一半池水,却听到怜音轻轻:“白老板今天给了什么泡汤的东西?” “二十两一碗的玫瑰海盐。” 怜音笑得恣意:“白老板果然疼我,这么珍贵的玫瑰盐,居然只卖二十两。” 一碗粗盐,最多值两文钱,用玫瑰花汁染了色,就提价到二十两,她居然还说便宜? “将玫瑰盐倒进汤里。”怜音使唤燕箫梅,果然像使唤自家的仆人。 海盐入汤,沉入池底。 温泉水烫,几个呼吸的瞬间,盐已经融化。 玫瑰花色徐徐袅袅,不时之间,染红了整池泉水。 红得晶莹,红得诱人,像女人都爱的红宝石。 “别小瞧了这一碗海盐,至少要用几万朵新鲜玫瑰才能炒得成。”怜音似乎在为燕箫梅解惑,也笑他无知:“这么珍贵的玫瑰盐,只卖区区二十两,白老板是在做赔本生意。” 几万朵玫瑰不足以让人惊叹,在这初冬时分,白老板是从哪里弄到的新鲜玫瑰? “你知道东瀛为什么会有男女共浴的风俗吗?” 她问起羞事,燕箫梅不能答,说起另一件事:“白老板还赠了一壶清酒。” “共浴汤水,滋补阴阳。”怜音轻轻一笑:“汤中有男人的阳气,也有女人的阴柔,这是世间最健康的泉水。” 原来如此,并非是东瀛民风开化,而是他们信奉的养生之道。 “所以,你该脱了衣服,进到汤中。”怜音徐徐,暖过春风:“然后,将清酒放在木托盘里,从水面上给我飘过来。” 几日风尘,燕箫梅难免疲惫。 雪儿已将男女共浴之事讲清,如果再扭捏不从,反倒显得自己心底淫邪。 燕箫梅回手扣好了汤屋门,除净了衣裤,滑入暖水中。 再如她所说,从池边拣了一方深木托盘,将清酒与白盅浮在水面上,向布帘荡了过去。 温泉水暖,一解心累。 燕箫梅闭目仰头,享受与雪儿重逢后的隔帘共浴。 与她和衣再见时,该说一句什么呢? 在燕箫梅暗自心事时,忽闻头顶风响。 睁眼一看,心里大惊。 堂内白雾尽散,好端端的一个屋顶,居然消失不见了! ------------ 第三百一十五章 如此斯文 半山酒屋,似乎将东瀛之风搬到了中土。 东瀛建屋,擅长用木。 不砸一根契子,只用榫卯相交,建出最原纯的木屋。 这种建屋之法,耗时虽久,却结构稳妥。 建成难,拆的时候更难。 如此难拆的汤屋顶,只是一瞬间,就被人掀去了。 突生变故,燕箫梅回手拿刀。 厉刀半出鞘时,听到雪儿俏笑:“露天泡汤,在东瀛,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你何必紧张?” 整个屋顶被掀去,雪儿却视若不见,难道她早就知道有此一变? 刀慢慢还鞘时,头顶传来几声女孩子的嬉闹。 “刀师姐,你不是说想看男人不穿衣服的样子吗?你怎么不敢睁眼瞧瞧他呀?” “风师妹,你刚刚不也吹得山响吗?吹你肯定敢看,现在怎么也捂着眼睛呢?” 是那两个吃青口的女孩儿声音。 一想到她们在侧,燕箫梅立即红了脸,蜷缩起身体,挡住不该被女孩子看到的地方。 “刀师姐,说好了一起看的,好像咱们俩谁都没守信用。” “风师妹,守信用这种事,应该让雪儿姐姐来做,掀走屋顶,可是她的主意呢。” 燕箫梅心里暗惊,这两个女孩儿的武功竟然深不可测。 就算这个屋顶是轻轻扣在木壁上的,也至少有千斤重,她们居然能说掀就掀。 她们的嬉闹声不断,句句围着不穿衣服的燕箫梅。 雪儿咯咯一笑:“捕快大人,你的动作虽然很快,但你刚刚拿刀时,该看到的我全都看到了。” 她说得毫不羞涩,逗得刀、风两位妹妹笑个不停。 只听她们的笑声,就知道她们已经羞红了脸。 捕快大人,雪儿叫我捕快大人,原来她早就知道我是个捕快。 只是,雪儿,你又知不知道,我是和你拜过堂的燕箫梅? “不知大内府的捕快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雪儿笑问,燕箫梅沉声:“我奉圣上令,缉拿前方雪。” “你倒是真老实。”雪儿又笑,怜音再问:“可是,你已经被前方雪围住了,究竟是谁拿住了谁?” “没错!”刀、风两个女孩儿也笑,轻灵曼妙:“我们三个都是前方雪,你打算带走哪一个?” 前方雪居然是三个人! “燕捕快,穿好你的衣服,我不习惯和不穿衣服的男人说话。”雪儿两声轻笑。 “你放心吧,我们保证不看你,有雪儿姐姐把你看光了,再学给我们听就够了。”刀、风两个女孩儿的玩心更重,逗红了燕箫梅的脸。 半山酒屋,果然厉害。 大内府的副总捕头,踏入酒屋,不到半日之久。 先是没钱付账,再是卖身做奴,最后被女人看了个精光。 而她们一招也没出手,只是逗着他玩。 “汤屋后面有茶屋,前方雪烹茶以待。” 怜音飘落,再无声响。 燕箫梅等了许久,没有听到她们再说话,这才放心的从池中起身,穿戴好衣物。 茶香久远,自第三个屋子里飘渺而来。 茶屋前方有曲折小桥,小桥下有清凉的池水,池水里有锦鲤嬉戏。 只是建在峭壁上的一间酒屋,居然层层叠叠,造出了一个人间仙境。 隔桥相望,茶屋门室大开,已见到雪儿斜坐在室中地板上,以铁壶煮茶。 青丝被她松松的挽了一个发髻,用红色的细枝穿起。 她换了一件宽松的和风白袍,毫不吝啬的露出细嫩的小臂,还有颈下的白晳。 足下着一双白袜,好似刚刚踏雪归来。 她烹茶时的一举一动,皆是人间最美的画卷,看得燕箫梅忘了呼吸。 “进来的时候,将鞋子脱下。”雪儿细细一声,唤醒了赏美的男人。 茶室外有一双的木屐,鞋尖对着外面。 如此的小巧,也只有雪儿的一双小脚才能穿上。 燕箫梅进了茶室,地板上没有木凳,他盘膝坐在雪儿对面。 为他注满一杯新茶,雪儿嫣然一笑:“你最好并起双腿跪坐,你现在坐的样子,总提醒我刚才看见的东西。” “这并不好笑。”燕箫梅接过茶碗,皱起眉头。 “若要喝我的茶,就放下你的刀。”雪儿轻轻,也为自己注了一杯茶。 将茶碗捧在手里,先闻茶香,雪儿陶醉时,也迷倒了燕箫梅。 如此近的看着她,心已悸动。 雪儿,雪儿,你可知道,十六年来,我每天都要唤你的名字。 放下刀,轻饮茶,沁人心脾。 “吃过了亏,也学不乖。”雪儿无奈的摇头:“茶里有毒。” 一愣过后,燕箫梅轻笑:“前方雪从来不用毒物杀人。” “一个壶里倒出来的茶,我只闻不喝,你说有没有毒?”雪儿扬起眉,笑得娇艳。 难道真的有毒? 在他犹豫时,雪儿轻轻饮了半口茶,又再逗他:“信则有,不信则无,中不中我的毒,全看你的心意。” 中不中你的毒? 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已经深深的中了你的毒。 仰头饮尽茶底,将茶碗递向雪儿。 为他添了新茶,雪儿低眉:“既然大内府的人寻上门了,看来我不随你走也不行了。” 你说要随我走,我的确想带你走。 走到天涯海角,走到天荒地老。 “你,知道我是谁吗?”燕箫梅终于忍不住了,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我何必知道?”雪儿慢慢饮茶,红唇微笑:“我只需知道你是大内府的捕快,而我是你要抓的罪犯。” 她不知道我是谁。 她不知道我是谁。 十六年的期盼,只换来一句何必知道。 低下头,凋零心碎。 “我可以装作没见到你。”燕箫梅放下茶碗,脸已苍白。 “你是捕快,有皇命在身,你不可以。”雪儿轻笑,怜音轻巧:“等我喝完这杯茶,再换了装,就随你走。” 她饮茶的时候很美,正如她做一切事情都很美一样。 “茶,如此斯文。”雪儿轻轻放下茶碗,星眸闪烁:“捕快抓罪犯,不动一招一式,也如此斯文。” 雪儿婷婷起身,娇柔无力:“请捕快大人饮茶稍待,我换过装束后,就会随你走。” 白袜踏上木屐,雪儿婉转两步后,回头扬笑:“如果捕快大人怕我逃了,也可以看着我换衣服,我不会骂你是登徒浪子,毕竟,我是先把你看光了。” 她说得曼妙,笑得诱惑,背影渺渺,徒惹燕箫梅情伤。 雪儿,无论你是否记得我,我总不会负你。 你相信我。 你一定要相信我。 ------------ 第三百一十六章 分食死尸 独坐,茶冷。 燕箫梅静候佳人。 桥上有人走过来,是白老板。 他提着一把细细的刀,嘴角含笑。 饮尽最后一口茶,燕箫梅走出茶屋,穿好鞋子。 “白老板拿着刀来茶室,是不想让我带走前方雪?” 燕箫梅问得很平淡,他故意将刀挂在腰间,负起双手,不握刀柄。 白老板是个话很多的人,通常遇到这种问题,他至少能答个十句八句。 此时,白老板没有回答燕箫梅,轻轻反问一句话:“你见过伊贺忍者的一刀流吗?” 伊贺忍者,来自东瀛。 听闻其剑道是融合了华夏的刀术与剑术,自成一派。 所以伊贺忍者的手中利器,似剑非剑,似刀非刀。 猛然警醒,难怪白老板手中的细刀,是伊贺忍者惯用的刀? 白老板拔了刀。 轻轻一挥,漫天雪色。 雪光一闪即逝,换来满目落叶。 每一片落叶,都被纵劈了两片。 纷纷扬扬,好似前方有雪。 好快的伊贺一刀流! 白老板将刀抛给燕箫梅,摇头叹息:“我学的只是皮毛,雪儿的一刀流,才真正让人惊叹。” 如此凌厉的刀法,却被他自嘲只是皮毛。 看着燕箫梅屏息的面目,白先生低声一笑:“我终究改不了吹牛的毛病,我的一刀流与雪儿相比,甚至连皮毛都算不上。” “我懂白老板的意思了。”燕箫梅踏上木桥,淡淡回音:“白老板是想告诉我,我绝非雪儿的对手,所以,我一定带不走雪儿。” “你完全错了。”白老板大笑,逍遥回步:“我是让你帮雪儿拿着她的刀,你毕竟卖身给她了,不是吗?” 笑声过后,白老板顿下步足,回头皱眉:“你怎么还愣着?雪儿早就等着你了。” 酒屋飞檐,雪儿点足而立。 白袖迎风,宛若盛开的雪莲。 半山峭壁,雪儿纵身跃下。 燕箫梅纵身去捞,全然不顾会随雪儿同坠崖底。 燕箫梅捞了个空,白老板捞住了燕箫梅。 “傻小子,你以为雪儿寻死吗?仔细看清楚!” 一声大吼,惊醒燕箫梅,低头凝心看,几分赞叹。 雪儿凌在半空,飘飘徐徐。 像弄风的鸟儿,像游戏的蝴蝶。 只因雪儿脚下踩着一个旋转的东西。 “这是伊贺忍者的回旋镖。”白老板退后一步,似乎怕坠到崖底,笑谈燕箫梅:“你要是也会用这玩艺儿,你也可以像雪儿一样飘下去。” 燕箫梅不会用回旋镖,他不能像雪儿一样飘下去,他只能纵身跃上树枝,一层一层的跳下去。 当燕箫梅跃到崖底时,雪儿已经解开了他存在崖底的马缰。 轻轻挥袖,任马儿自由而去。 回眸轻笑,晚霞失色,怜音轻轻:“只有一匹马儿,我若骑马,你就得步行,虽然你卖身给我了,但我不能欺负你。” 她为放跑马儿找了一个好借口,燕箫梅轻笑,随雪儿走上回京的路。 燕箫梅到了半山酒屋时,正是午饭时分。 看雪儿与刀、风姐妹吃鱼生,喝清酒,煮青口,已至午后。 泡了一会温泉汤,又喝了两泡铁壶茶,已近黄昏。 伴着晚霞启程,只凭两双腿赶路,行不多久,已出夜星。 何况,初冬的夜,总是来得特别早。 前方是无尽的乡路,见不到半点光明。 雪儿回首,笑说箫梅:“没有马儿骑,没有轿子坐,委屈你了。” “你以为我是娇生惯养的人?” “呦,你是哪里生哪里养的,我怎么会知道?” 再一次,她讲得很清楚,她根本就记不住我。 雪儿眨了眨眼睛,俏笑:“我可是皇帝要抓的钦犯,你千万别装作跟我认识,会连累你呢。” 连累? 雪儿,你我之间,何谈连累? “雪儿,你难道真的记不得我了?”他终于忍不住了,借着月色壮胆,要说出藏在心底的十六年思念。 “别叫得那么亲近。”雪儿转过头,冷声阻住他的话头:“回京府还有几天的路呢,吃苦的时候,可别怨江湖路难走。” 再难走的路,只要有你相伴,有何所惧! 夜风越来越冷,路也越走越窄。 “把吃的拿出来。”雪儿婷婷转身,向他摊开玉手。 燕箫梅摸了摸腰间行囊,只剩了两块饼,他一并递到雪儿手里。 看了看这两块冷饼,雪儿叹息如兰:“白老板的酒屋,有那么多美味,你却只带了两块饼上路?” 谁料到你会将马儿放走? 将饼递回给燕箫梅,雪儿几分无奈:“作官的就是作官的,饭来张口惯了,恐怕没尝过挨饿的滋味。” 她将我想得一无是处,除了苦笑,还能说些什么呢? 随步向前,再行了一程路,见到月下有依稀人影。 “雪儿姐姐,饿了吧?” 听声音,像是刀、风两位女孩儿。 雪儿迎上去,与她们聚在一起,几声欢笑。 “雪儿姐姐,这是我们刚运过来的,快吃。” 刀、风携着雪儿,将她推到了一口棺材前。 没错,真的是一口棺材。 棺材上面还有残土,似乎是刚从坟里刨出来的。 “雪儿姐姐,放心吃吧,绝对是新鲜的。” 风师妹推掉棺材盖,两手探到棺材里,只闻“咔嚓”一声,从棺材里掰下了一条手臂,张嘴就嚼。 刀师姐也将双手探到棺材里,掰下了另一条手臂,轻轻一笑:“这么新鲜的美味,要沾着佐料吃才行。” 她将手臂在棺材里抹了抹,沾足了鲜红的血,也嚼得很香。 “两位妹妹,还真以为你们好心请我吃东西呢,结果你们先把美味挑走了。”雪儿轻笑,故作埋怨。 单手探入棺材,取出了一颗人头,雪儿拔出随身手刀,在人头上刻刻画画。 刀子扎了一块红通通的血脑,雪儿细细品评。 吃了两口,似乎才想起来还有燕箫梅跟在后面。 雪儿转头招呼:“江湖路长,有的吃,总比饿肚子强,这口棺材里的很新鲜,你也来尝一尝。” 她说得笑意盈盈,似乎在谈鱼肉熊掌。 如此美丽的姑娘们,却在夜半时候,分食死尸,谁敢相信? 燕箫梅看清了这一切,胃里翻江倒海,几乎都快吐了。 ------------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下进大狱 吃人的人,简直是畜牲。 吃死人的人,绝对是妖魔。 妖魔一般都是红头发,蓝皮相,尖獠牙。 可眼前从棺材里捞死人吃的,却是三个美丽的女子。 燕箫梅咽下涌到喉头的恶心,拔出了刀。 雪儿,无论是谁把你变成了这个样子,我都不会放过它。 我能救你,雪儿,你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请你吃东西,你却拔了刀?”雪儿蹙起纤眉,咯咯一笑,随手将人头抛向燕箫梅:“很甜的,接着。” 尖刀迎上,插接人头。 刀子插入人头,却觉得有些脆生生,好生奇怪。 凝心一看,人头居然是只西瓜。 瓜瓤通红,难怪刚刚看到雪儿从人头里扎出一块血脑。 燕箫梅倒转刀峰,削下了一块瓜尝一尝,脆甜沙口。 走近棺材,才看清刀、风姐妹吃的手臂,其实是白藕。 从棺材里沾出的鲜血,只是红糖汁。 白藕配红糖,当然是美味,也难怪刀、风姐妹吃得津爽。 燕箫梅笑了,那副呆傻的表情,也逗笑了三个女孩儿。 刀师姐扬起眉毛:“你看见我们吃死人,是不是把我们当作妖魔了?” 风师妹咯咯直笑:“你拔了刀,是不是想杀了我们?” 低下眉头,微微轻笑,不知该怎么回她们。 “百姓吃死人,是被逼得没活路。”雪儿冷笑,语音透着恨意:“贪官吃活人,是罪该万死!” 话虽残酷,却说的不错。 可悲的是,古往今来,永远都有吃活人的贪官。 “告诉我,你是不是贪官。”雪儿问得阴冷,寒透人心。 难怪她要放掉马儿,原来早已埋伏了刀、风姐妹,要在此地击杀我。 燕箫梅没有回话,将刀还鞘,他想看看雪儿要怎么对他。 “捕快哥哥,你长得这么好看,雪儿姐姐才舍不得杀你咧。”刀师姐调戏他一句,怕雪儿追打她,转身跃上树稍。 “你!”雪儿果然脸红,咬唇娇嗔刀师姐。 “捕快哥哥,其实,雪儿姐姐是想问,你喝没喝过花酒?”风师妹嘴快,调皮的问出羞人的问题。 问声一落,刀、风姐妹笑做一团,身影灵动,纵身去了。 月下,只留雪儿与燕箫梅。 柔光轻抚青丝,映不亮雪儿的星眸,因为她低下了眉目,几分羞。 “我没喝过花酒,一次也没有!” 他回的山响,像在承诺些什么,不许有半点置疑。 “哪个问你了?哪个许你答了?” 雪儿紧咬红唇,隐去笑意,抬腿就走。 燕箫梅随步跟上,心里暗自奇怪。 她们摆棺材,吃死人,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只是想问我喝没喝过花酒? 唉,最难猜莫过女人心,实在想不明白。 行至清晨,朝霞已出,将雪儿映成金色。 途经小村,用了些粗粥咸菜,步入县府。 府城门前有兵卒看守,见到不顺眼的人,他们就可以随意盘查。 见到太顺眼的人,他们也要盘查,因为可以在手头上占些便宜。 雪儿不但是太顺眼的人,简直是能迷死男人的人。 有三个兵卒邪笑,伸手拦住了雪儿袅袅婷婷的步态。 “小姑娘,你要去哪儿?” “官爷真会说笑,我年过双十了,还哪里是什么小姑娘?”雪儿掩红唇,狐媚的一笑:“进城走亲戚。” “哦,原来是走亲戚呀。”一见雪儿笑意盈盈,兵卒立即心痒,再调戏一句:“是见表哥哥,还是堂哥哥?” 雪儿扭捏的一转身,低眉红了脸:“只要是哥哥,我都想见。” 没有男人不喜欢这样的女人,你想听什么,她立即就能说给你听。 “妹子,最近江湖上出了个前方雪,进城的所有人,都要摸一摸,省得夹带暗器兵刃。” 兵卒们乍开双手,将雪儿围住,就想听听她再怎么哄男人开心。 雪儿蹙起纤眉,说尽委屈:“我一个弱女子,哪敢反王法,还不是随官爷摸吗?” 越委屈,越惹人怜,心疼得男人们骨头都快酥了。 有趣的女人其实也并不少见,但有趣又美丽的女人,几十年能遇见一个,已经是造化了。 兵卒们伸出黑手,探向雪儿柔软的躯体。 三声闷拳响过,兵卒们倒了一地。 几声嚎叫过后,纷纷吐出了门牙。 是谁下的黑拳? 兵卒大怒,拔出配刀。 刚要爬起来,每人胸口又挨了一脚。 喘不上来气,嗓子眼儿又发甜,一口鲜红喷了出来。 大白天的造反了,谁敢打守城的官兵? 见到头目被打,其他兵卒抽出配刀,团团围住一个英武的少年。 四周的布满银刀,一声冷哼,少年满目不屑,从腰里摸出一个铜铸的牌子。 铜牌精美,银字如雪,赫然一个捕字。 这是大内府的招牌,只要是和官沾边儿的,没人敢不认识它。 因为有这个招牌的人,可以杀人不罪。 刀锋立即软了下去,有会说人话的兵卒,立即唯唯诺诺:“实在不知道是大人微服私访,千万饶了我们。” 守城兵卒,只有屁大点个权利,居然敢当街调戏女人! 箫梅心里恨意难解,铁拳紧攥刀柄,目光注满杀气。 酥兰小手,怜音轻轻,雪儿淡淡一笑:“你闹得越凶,看热闹的就越多,还嫌我丢人不够吗?” 看在雪儿的面上,饶了这三个狗奴才! 松开刀柄,随雪儿踏步县城内。 进了县城,燕箫梅打听起了马厩,似乎要买马儿代步。 “才走了一夜的路,就吃不得辛苦了?” 雪儿挑起纤眉,笑他娇气。 “我是怕你辛苦。”箫梅轻笑,流淌出宠爱之音。 躲开他的目光,雪儿微叹:“随你吧,早一点到京府,可以早一点将我下进大狱。” 犹怜之后,星眸闪烁:“早一点将我下进大狱,你也能早一点得到朝廷的封赏。” “那么。”雪儿笑不停,说没完:“我们中午喝点酒吧,也算我提前给你夸夸官。” 能与雪儿对饮,是燕箫梅做了十六年的梦。 强强压住心底的欢喜,才没让男人的眼泪滑落。 燕箫梅红了脸,轻轻笑言:“别再点一顿五十两的酒菜了,我确实没那么多钱。” ------------ 第三百一十八章 留财不留命 挑马是一件很费神的事。 看马齿,是测马的年龄。 摸足腱,是要马的速度。 还要与马定缘。 定缘这种事,可遇不可求。 都说狗忠于人,但马若与谁结缘,一定比狗还要忠诚。 好马的脾气往往很大,能不能降住它,要看主人的本事。 燕箫梅从左往右,看遍了马厩里的每一匹马。 又从右往左,再挑了一个来回。 他找不到任何一匹马,配与雪儿结缘。 雪儿美,美得像天仙。 为她选的马也一定要美,美得像天马。 雪儿等了许久,见他一直拿不定主意,干脆随手一指:“我要这匹。” 桃花马,雪白的马身,绣着朵朵红花。 马儿高傲,始终昂着头,燕箫梅先前没有为雪儿挑这匹马,是怕这匹马的脾气太大,别摔倒了她。 既然雪儿青睐这匹马,燕箫梅立即点头:“你很有眼光,我也觉得这匹好一些。” “什么有眼光,我随便指的。”雪儿强忍笑意,损他:“既然你觉得这匹好,为什么不早点做决定?” 淡淡笑过,为自己也挑了一匹马儿,燕箫梅付了钱。 日近晌午,酒肆阁楼。 小二哥殷勤的招呼雪儿与箫梅。 无论谁和这么漂亮的小姐一起吃饭,出手一定不会小气。 所以,这桌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小二哥,有新鲜的鱼吗?”燕箫梅还没坐下,立即问鱼。 “客官来的是时候,今天早晨小店刚上的青鲢子,每条足有四斤重,个个儿游得欢实,用咸酱炖熟,下酒最鲜。” 小二哥将桌子擦得一尘不染,笑容从来不舍得放下来,只为了能伺候好客人,多得一些赏钱。 “别炖,让后厨将鱼剔古切做薄片,直接生鱼上桌,再给我们倒一些鲜酱油。” “生,生鱼?”小二哥愣住了。 “炖熟,少放点酱,我不喜欢太咸。”雪儿低眉一笑,轻轻接过话头,继续吩咐:“切一斤熟牛肉,炒一份青菜,一坛女儿红,一坛竹叶青。” 三个菜,两坛酒,已足够四个人吃一顿的了。 小二哥勤快的去传菜了。 燕箫梅微叹,淡笑:“我以为你喜欢吃生鱼。” “不是所有的鱼,都可以做鱼生的。”雪儿白袖掩唇,只有这样做,才能藏起她忍不住的笑意。 天,他怎么可以蠢得这么可爱? 女儿红,红得像火。 竹叶青,透得像冰。 冰与火,甜与醇,混在一起入喉,像人生,百般滋味。 “大人升迁,指日可待。”雪儿嫣然,提坛注酒:“在大人执掌大权前,我想问大人一个问题。” 燕箫梅要细细的回味这碗酒,这碗酒,是他和雪儿的第一碗酒。 “如果,大人不是大内府的捕快,我们刚才在城门口,会是什么下场?” 这是雪儿的问题,简单明快,燕箫梅却皱起眉头,他不知道答案,他真的不知道。 “我被他们摸个遍,然后进城,是良民。”雪儿又饮一碗酒,脸已飞红:“我若不受屈辱,杀了他们,是反贼,死罪。” 谁也反驳不了雪儿的答案,燕箫梅也不能,他只有喝酒。 燕箫梅连喝了三碗酒,他将大内府的捕字招牌摸了出来,推到了雪儿眼底。 “在进京城之前,你拿着这个牌子,会免去许多麻烦。” 他没有酒量,脸已红透,醉眼迷离。 “没酒量还喝?”雪儿收起腰牌,终于忍不住咯咯脆笑:“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你把牌子送给了我,到底咱俩谁是官,谁是贼?” 燕箫梅没听到雪儿骂他傻瓜,他已经睡了,如果他听到了,会不会甜到笑? 头疼欲裂,嗓子火烧。 没酒量的人,真不应该逞能。 燕箫梅伏在桌子上,睁开双眼时,已置身在了房间里。 眼前有一杯凉透了的浓茶。 茶有点苦,却浇熄了喉咙里的火烫。 “既然醒了,赶路吧。”淡淡一声,是雪儿。 窗外又是夜黑,雪儿灯下倩影。 “你一直没睡?”燕箫梅几分关切,几分心疼。 “像我这种江湖野女子,在马背上也能睡。”雪儿婷婷起身,跃上窗棂:“你要睡,尽管睡,我要赶路了。” 她跃下,飘落马背。 马儿嘶鸣,扬蹄启程。 雪儿没有吹牛,她的确在马前上也能睡。 而且睡得美艳,睡得香甜。 马行如飞,她却坐得安稳。 燕箫梅心中暗赞,如果我国骑军能拥有如雪儿一般的骑术,哪有车马劳顿这种说辞? 前方一片密松林,穿过了这片林子,就要摸到了皇城根儿。 进了京府,雪儿就要入狱。 一想到雪儿要吃些苦头,燕箫梅的心都快要碎了。 心底酸楚时,忽闻马打哀嘶。 两匹马均是四蹄变软,向前栽倒。 燕箫梅脱镫离缰,纵向雪儿。 伸手一捞却成空,雪儿已被滚落的马儿带到前方,落到了蒙面的群贼手中。 几把刀架在了雪儿的脖子上,贼人狞笑:“留财不留命,留命不留财。” 燕箫梅横刀在手,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雪儿被贼人伤了一根头发。 “你们在皇城边儿做生意,眼睛也不放亮一些,居然劫到大内府的头上了!”雪儿轻笑,慢慢摸出腰里的大内府牌,递给贼人。 贼人一把抢过,细细察看,果然是大内府的招牌。 有两个贼人倒吸冷气,似乎手软。 领头的贼人摔掉腰牌,狂吼一声:“老子不管是大内府还是小外府,老子只认钱!” “合吾,递门坎儿!(大家都是绿林的人,请报报字号。)”雪儿突然打起了江湖切口。 贼人一愣,随即将刀架得更紧:“你再说废话,老子就抹平了你!” 轻轻笑了,雪儿说得清脆:“春点不开(不会说江湖话),你们不是绿林的人,用军刀劫道儿,你们是逃兵吧?” 只用了两句话,雪儿就道破了这群贼人的身份。 贼人恼凶成怒,将刀挥起:“老子先砍了你!” “慢着!”燕箫梅收刀还鞘,大喝一声:“我给你钱!” 贼人停下了刀,震声大吼:“把刀和钱一起给老子扔过来。” 雪儿在他们手里,燕箫梅束手无策,唯有抛落了两把刀与钱囊。 刀与钱囊被贼人踏在脚下,两声狂笑:“晚了!这小娘儿们认出了我们是逃兵,我们还能留你们活命吗?” 手起,刀落。 燕箫梅虎目瞪裂,纵身前跃,却哪又来得及? ------------ 第三百一十九章 英雄相惜 当兵是为了吃饱肚子,当逃兵也许是为了保命。 逃就干干净净的逃,刚出了兵营,就做起了土匪生意,的确让人心寒。 做匪也做最狠的一种匪,抢了钱还要杀人。 刀子无情的落了下来,没有丝毫的犹豫。 燕箫梅崩出眼泪,如果雪儿死了,他会疯的,他会杀人,杀了这些逃兵,碎尸万段。 雪儿手里没有刀,她只能站着,等着这柄杀人刀,落到雪白的颈项上。 刀风冷,沁雪肤。 眼见着刀刃已至雪儿寸许之间,兵贼却砍了个空。 刀子断了,断成碎片,徒剩刀柄。 碎片凌风,化作飘雪,纷纷扬扬。 不仅这一把刀碎成了飞雪,所有架在雪儿脖子上的刀,都为这初冬的夜,添了一抹雪景。 兵贼震惊,燕箫梅已跃至近前,单手环住雪儿的盈腰,纵出人群。 “刀师姐,我这一手飞雪流星,打得漂不漂亮?” 一个灵巧的声音美妙,邀功自得。 “卖弄。” 回音轻轻,充满笑意。 兵贼的前方,飘落一个盈盈女子。 单手执着两把弯月匕首,明眸巧笑。 她看着一群恶匪,唇角愉悦,好似猫儿见到了贼鼠。 逃! 不约而合,散做鸟兽。 逃兵逃离了兵营,又要逃离松林。 在松林里打劫,的确是个好地方。 因为被劫的人很难逃走。 可是,如果遇到硬手,打劫的人,也很难逃走。 执刀女子星眸闪烁,突然灵动。 松林深处,皆是她的身影,似乎有一千个,一万个。 每一个身影,都单手执着两把弯月匕首。 燕箫梅看呆了眼,风师妹拿着大内府的招牌,迎风一晃,满目嬉笑:“捕快大人,现在没有劫匪了,你怎么还抱着雪儿姐姐呀?” 雪儿一直安安静静,依在他的臂弯。 纵有万般不舍,轻轻放开雪儿。 风师妹将牌子抛给雪儿,雪儿将牌子递还给燕箫梅,微叹如兰:“原来大内府的招牌,也有不好用的时候。” 小小一枚招牌,却是燕箫梅的全部人生。 将招牌紧紧攥在手里,燕箫梅凝气沉声:“雪儿,我们离开这里吧,浪迹天涯,不问世事。” 你无据罢官,该当什么罪? 你与钦犯私奔,该当什么罪? 大内府在限期内拿不下前方雪,全府该当什么罪? 雪儿巧笑,连问了三个罪名。 问低了燕箫梅的头,问酸了风师妹的嘴:“雪儿姐姐真没趣,见了男人就忘了姐妹,理也不理我一句。” 损过了少年红妆,风师妹纵身远去,盈盈笑语:“刀师姐,这里太酸啦,咱们快逃吧。” “明知道那里酸,你还凑过去,自讨没趣。” 刀师姐的声音越飘越远,终于飘渺不见。 雪儿走近两匹马儿,解开了缠在马蹄上的绊马绳扣儿。 马儿站起来时,雪儿已经斜坐马上,星眸闪烁:“官家需要大内府,人间需要前方雪。浪迹天涯,不问世事这种蠢话,以后别再说了。” 天明时分,燕箫梅回了大内府驿馆。 馆内深院,依然酒香肉气,赌兴正浓。 这些人,都是曾经的英雄好汉,仅仅一道圣旨,就让他们醉生梦死。 捕快们看到燕箫梅,也看到了他身边的女子。 男人们起哄,扔下手里的骰盅,围了过来,纷纷笑闹:“难怪我家副总捕从来不去喝花酒,原来家里藏着这么漂亮的小嫂子。” “这一声小嫂子叫得甜,我就陪你们赌一把。”雪儿明眸带笑,婷婷走到赌桌边,拿起了一个骰盅。 白袖昭昭,摇了三摇。 骰盅落定,雪儿负起双手,笑问男人们:“赌大还是赌小?” 看来小嫂子虽然有趣,但不会赌,哪有先落了骰子,再问赌大小的? “难道小嫂子的骰子大小点可以随便变?”捕快笑言,凑到赌桌旁:“先开个小点,再开个大点。” 他在出难题,雪儿笑得俏,轻轻一声:“你来揭盅,省得说我诈赌。” 揭盅就揭盅,捕快提起了骰盅。 三个骰子落在一起,最上面的骰子是一个红点,这是最小的点数。 只有小点没有大点,捕快刚要调笑,上面的两粒骰子突然跌落,转了几转,转出了六点。 三个骰子都是六点,这是最大的点数。 呆愣了几个呼吸,男人们纷纷叫好,恨不能将小嫂子奉作赌神。 “众位兄弟,今天晚上我们请小嫂子喝酒好不好?” 有人提议,男人们立即爽快。 雪儿也爽快,轻轻点了头:“好,喝就喝,不过,这顿酒,要到牢里喝。” “牢里?”捕快们苦笑摇头:“那地方又阴又潮,如果小嫂子好奇,去看过一眼就好,喝酒还是去酒楼吧。” “恐怕不行呢。”雪儿扬眉一笑,转头问燕箫梅:“你为什么不对兄弟们说说我的名字?” 女孩儿家的汝名,哪能轻易对别的男人说? 男人们从没见过如此豪迈的小嫂子,纷纷转头看向燕副头,想听他怎么应对。 “她是前方雪。” 没人敢相信,前方雪是个女人。 也没人愿意相信,前方雪是如此漂亮的女人。 更没人愿意相信,这么豪爽又如此有趣的女人,是前方雪。 所有人都想相信这个女人就是他们的小嫂子,可是却不能。 因为雪儿也点了头,轻笑:“我是前方雪。” 朝廷钦犯前方雪,就站在大内府驿馆堂中央。 捕快们应该拔刀相向,却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上枷锁,关进官牢。”燕箫梅忍下心痛,说出决定。 大内府的牢,是最恐怖的牢。 牢里布满了各色刑具,钉板夹棍这种东西,在这里连玩具都算不上。 所有的大内府捕快,倾巢而出,陪着燕箫梅,将前方雪锁进女官牢。 前方雪害惨了大内府的捕快,让他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活命。 但所有的捕快,却恨不起来她。 因为他们明明知道,前方雪杀的官,都是活该被剐的官。 兄弟们为雪儿准备了全新的被褥,隔着牢笼,摆起了宴席酒阵。 “托小嫂子的福,兄弟们还是第一次聚在牢里喝酒!” 有人打开泥封,倒出香辣辣的烧刀子。 有人刀快,为雪儿切好了一大碗脆皮乳猪。 “不醉不休!” 所有捕快举起酒碗,与雪儿的酒碗碰在一起,漾出情义。 他们喝得热闹,笑得豪迈,却吓傻了看守狱卒。 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大人物? 居然出动了大内府的所有捕快,为她摆下乳猪席。 狱卒们暗自乍舌,最好将这位姑奶奶伺候好,要是得罪了大内府,说不定哪天走夜路就丢了小命。 别人坐牢是凄凄哀哀,前方雪坐牢是美酒佳肴。 英雄相惜,似乎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 第三百二十章 身轻如絮 逆贼前方雪落网,龙心大悦! 大内府所有官员,晋升一级。 而独立拿下前方雪的副总捕燕箫梅,更是得圣上钦点,连跨三级,司职督监府总督监。 好威风的总督监,统领京府与大内府两大衙门口儿。 除了升迁,皇上还特赐了百里黄金。 所谓百里黄金,也只是名目好听,实则只是一百块金砖。 但这也是大部分人家一辈子也挣不来的家当。 一夜之间,燕箫梅成了朝中众星捧月的红人。 百官来贺,几乎踏平了燕箫梅府的门坎子。 流水席摆了三天三夜,不知道累瘫了多少厨子。 总督监直管督监与京府大人,做为刚上任的上司,要不就烧三把火,要不就为兄弟们谋点好处。 燕箫梅想为督监与京府大人谋点好处,私下里窃窃商量:“前方雪之案,有可能是御审的大案,如果我督监府与京府能联手办下此案,大家都有前途。” 这是总督监给的好处,督监与京府大人的眼睛变亮,立即应承:“如果总督监大人能在圣上面前漩涡,将此案下放到咱们手里,一定能做得漂亮。” 燕箫梅两手搂住两人,深意的一笑:“放心,为了你们俩,这件事,我就算死也要做成。” 是新任的总督监亲手抓了前方雪,他向圣上主动请缨力查前方雪大案,圣上自然会准下来。 督监府要与京府联合公审前方雪,已经传遍了官场与百姓,更别说是江湖了。 京城近些日子涌进来了许多陌生人,长兵短打,南北口音,鱼龙混杂。 消息放出仅有几天而已,京城大小客栈的房间都住满了人。 朝廷怕是前方雪的江湖同党来劫大狱,特意加强了军卒日夜巡逻看管。 这些人是江湖人,他们不认识前方雪,但人人都听过前方雪做下的大案,无人不在心里称赞前方雪一声大侠。 有些江湖人,也有要案在身,就算冒着被抓的风险,也要一睹前方雪大侠的真容。 初冬凌冽,今年的第一场雪。 也是公审前方雪的日子。 为了壮大朝廷的威风,公审前方雪之地,设立在闹世之地。 摆下如此大的阵仗,就是为让百姓们看看,敢与朝廷作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据说,这是新任总督监的主意。 公审案桌很大,因为要坐三个大人。 公审台子搭得很高,为让所有人见到大人们的虎威。 台下刀枪赫厉,以震慑妄图劫犯的江湖人。 这种阵势,连鸟儿都不愿意靠近。 台子下面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听闻前方雪是个女人,谁都想见见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夜叉,究竟该长得多么瘆人。 衙役们吼出了震落飘雪的堂威,三位大人官戴威严,在龙虎案后坐定身姿。 左手厢是督府,右手厢是京府,中间坐着刚上任的总督监,燕箫梅。 衙役们将手中廷杖乱捣向青石地面,敲击出威武的堂威音,落雪更盛。 燕箫梅重重一拍惊堂木,堂威音嘎然而止。 “大内府捕快听令!” 燕箫梅举起第一支令牌。 “有!” 台下突然回应出震天的吼声。 “拉大网,封场子,今天听审的人,一个也不许走!” 令牌甩下,响风烈烈。 举目四望,有数不清的大内府高手展开轻功,扯圆了银网,将所有人圈在其中。 “督监府禁军听令!” 燕箫梅举起第二支令牌。 “有!” 在银网外,突然闪出无数名禁军身影。 “利箭上弓,拉满弓弦,谁要是敢跑,给我乱箭穿心!” 数张弯弓被拉成满月,银箭闪着雪光,对准了银网边际。 好聪明的总督监大人,难道他是想借公审前方雪之势,再一举拿下身背要案的江湖人? 人群里,已有些江湖客悄悄将手揣到衣袖里,摸出了暗器。 燕箫梅左看督监,右看京府,微微笑问:“两位大人,有了这个阵势,还怕跑得了谁吗?” 网内有大内府高手的快刀,网外有督监府禁军的冷箭,谁也跑不了。 督监与京府只能连声称赞燕大人威武,心底却有一丝莫名的发凉。 “带女侠前方雪!” 燕大人重重拍下惊堂木,险些没把龙虎案桌拍碎。 他说女侠前方雪,没说案犯前方雪,还是给江湖人留了一些面子的。 初冬的第一场雪,来得如此美妙。 皇上借雪抒情,动起了丹青。 他皇上做得不怎么样,一笔书画却名满天下。 左右有两个小宫娥照顾着,一个为他研磨,一个为他展平宣纸。 一笔落下,墨染熟宣,画出一重雪雾山脉。 小宫娥点好了熏香枝,烧好了暖手炉,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绒雪纷飞,龙心大悦,刷刷点点数笔,丹青一促而成。 瑞雪百川,美哉华夏! 如果他做皇帝的功夫,能有他丹青的一半功力,江山也不至于半边塌陷。 小宫娥怕皇上手冷,立即献上手炉。 将手炉捂在掌心里,皇上扫了小宫娥一眼,竟然陌生。 “你们是才入宫的?” 细看这两位小宫娥,云鬓桃花,红唇点点,竟然比贵妃娘娘们还要漂亮。 左手小宫娥嬉笑:“皇上,下雪天可是睡觉的好天气呢。” 右手小宫娥温柔:“皇上,手炉暖人心,睡觉能做好梦呢。” 听了她们的莺莺燕燕,皇上竟然真的有些疲惫,瞬间睁不开眼睛。 小宫娥立即收走书案上的丹青墨宝,替皇上披好绒袍,让他可以舒服的伏案小睡。 迷离之间,将将入梦,见到小宫娥突然变了装束。 依然是两个粉嫩的天仙佳人,一个腰里斜挂两把弯月匕首,一个素手空空。 “你们,怎么这么快换了衣服?” “皇上,你在梦里呢。”匕首女子轻笑。 “皇上若不信,可以试着腾云驾雾,因为只有在梦里,皇上才可以飞呀。”素手女子扬起眉毛。 真的在梦里?真的能腾云? 心底虽有疑惑,皇上还是抬起腿,虚空踏步。 果然身轻如絮,凌风而起。 两个女子也唤风凌空,左右侍奉皇上。 明眸巧笑:“皇上,今天城里有大案子要审,皇上要不要在天上观审呀?” 在天上观审?这倒是难得的奇遇。 皇上点了头,女子们立即摆起流云袖,招来冬雾随行。 几缕冬风抚过面颊,只一瞬间,就到了公审前方雪的上空。 俯身下看,一位英姿女侠,大步踏上了受审台。 ------------ 第三百二十一章 千刀万剐 公堂设在闹世,威风更盛,杀气萧浓。 惊堂木敲得山响,震慑人心,燕箫梅强忍满眼疼爱,喝问堂下红妆:“大胆前方雪,因何不跪?” 好英雄的人儿,好大的虎狼威。 “有冤不能申,所以我不跪。” 雪儿扬起下巴,无所畏惧。 京府大人按捺不住,几欲起身:“逆贼,今天是审你的日子,不是你申冤的……” 惊堂木震落飞雪,燕箫梅浓眉紧锁,一声冷笑:“前方雪,我想听听你的冤屈。” “燕大人,这。”督监叹一口气,俯耳燕箫梅:“立审立判,只要斩了前方雪,大家都有前途,何必节外生枝?” “百姓都在,如果不让她说话,怕法难服众。”燕箫梅左右看看,嘴角扬笑:“除非,有人怕她说话。” 督监与京府闭上了嘴,低下眉目,各自盘算些什么。 雪儿仰首,长念一句:“黄叶思春花,潮汐恋月明。” 此句一落,督府大人破口大骂:“前方雪,官爷们让你申冤,你却在说鬼话,难道以为官爷们不敢用刑吗?” 督府抽出令牌,就要问刑,却被燕箫梅刁住了腕子。 “前方雪!”燕箫梅大喝:“你说要申冤,却念一句情诗,是戏耍本官吗!” “情诗?”雪儿灵音大笑,俏声反问:“难道大人听不出,这是一句反诗吗?” 听到前方雪如此回话,督府的手已颤抖,京府的冷汗直流。 燕箫梅却视而不见,赫然起身,怒指雪儿:“大胆前方雪!这明明是一句情诗,你偏偏要说成是反诗,难道是想诬陷哪位朝廷命官吗?” “我诬陷?”雪儿似乎动怒,纤眉紧蹙:“两句诗的句首为黄潮二字,意喻朝廷要黄,黄叶为秋,秋恋春花,是说心系前朝,潮汐始于月下,是暗喻朝廷黑暗,这就是反诗!” 所有人都听到了前方雪的言辞,有人暗笑,能将这种句子屈解成反诗,前方雪也真是个人才。 云端里的皇上与宫娥也听到了前方雪的诗解。 宫娥俏音笑问:“皇上,你觉得这是反诗吗?” 皇上长叹苦笑:“这女子虽然生得漂亮,毕竟只是江湖野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这两句歪解,好好一句情词,却偏说是反诗。” 另一位宫娥怨了同伴一句:“多有意思的案子啊,咱们好好的观审吧,别再拖着皇上说话了。” “前方雪!”听了雪儿的辩词,燕箫梅怒不可扼,破音大吼:“你歪解情诗,究竟是要栽赃给谁!” “你错了!”雪儿气势贯天,星眸含泪:“十六年前,早有人如此解过这句,并将写诗的人满门抄斩,你若是要问栽赃之罪,该问十六年前的审案人!” “大人。”京府怕燕箫梅再问下去,急忙拉了拉燕箫梅的衣袖,低下声头:“我们不必重查旧案,只问前方雪的杀官大罪吧。” “京府大人你热吗?”燕箫梅斜了他一眼,奇怪的问:“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一直在流汗?” 京府大人刚要回话,燕箫梅又拍响了惊堂木,喝指前方雪:“空口无凭,你既然敢说有此案,你能指出是谁审的这件案子吗?” “往你的左手边看,是当年此案的审官。”雪儿隐去泪光,满眼恨意:“往你的右手边看,是当年此案的师爷。” “被问满门抄斩的苦主是谁!”燕箫梅紧紧逼问。 “时任京府的钱大人!”雪儿有问必答。 问声落定,众人哗然,没想到今日之公审,尽然是案中案。 “督府!京府!”燕箫梅两声吼,喝问左右两位官员:“你们明明白白的和本官说一句,这句不是反诗,也没有这桩案子,好让前方雪闭上栽赃之口!” 督府与京府抹去额顶冷汗,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到底是官官相护,总督监大人递出了暗语。 “总督监大人明察秋毫,这句怎么可能是反诗,也确实没有这件案子,此事完全是前方雪的诬告……” “督监府案查司何在?”燕箫梅破声喝问。 堂下立即有人应声:“下官在。” 案查司手里管着所有案宗卷文,此时竟然出现在公审大堂上。 “将十六年前的反诗案宗逞上来!”燕箫梅的胸膛起伏,眼睛里几乎冒火。 案查司不敢有半句废话,立即将提前准备好的案宗递到燕箫梅的手里。 燕箫梅手攥案宗,恨恨的看向左右两人,怒喝一声:“督府!京府!你们谁来读读十六前年的这桩反诗案!” 督府与京府面目惨白,有卷宗在手,铁证如山。 不必多想,心里已经明白,今日摆出如此大的阵势,并不是为前方雪摆的,而是我们俩摆的。 督府与京府走出龙虎案,跪在燕箫梅的眼下,苦苦哀求:“大人,此事有蹊跷,不可听前方雪的一面之词呀!” “十六年前,因为一句情词,钱大人一家被杀,他今天该听谁的供词!”燕箫梅虎目瞪裂,崩出眼泪。 “大内府!”燕箫梅泪吼。 “兄弟们都在!”捕快们义气。 “我要将两个老贼千刀万剐!”钢牙几乎咬碎。 刀光四起,像暴雪纷飞。 大内府的高手们齐纵公审台,按住了两个贼官。 左一刀割腿,右一刀切手,上一刀剜眼,一下刀斩足。 血光四溅,惨呼撕裂,引来众人阵阵叫好! “前方雪!”燕箫梅虎吼震天:“割下老贼的头,高挂京城旗楼!” 燕箫梅向雪儿甩出一把细细的长刀。 雪儿纵身,雪光茫茫,无人可以视物。 银辉渐淡后,两个老贼已经无头,只剩下残破不堪的尸体。 燕箫梅踢翻龙虎案,提起两具残尸,奋力抛向银网外。 怒吼:“万箭穿心!” 督监府禁军热血沸腾,早已手痒,数不清的冷箭刺穿了狗官的残尸。 “百姓们听着!”燕箫梅英雄大吼:“今日诛杀朝廷大臣,全是我燕箫梅一人所为,与其他人等无关,请百姓们做个见证!” 一声呼啸,山呼海应,百姓们看了这一出痛快,纷纷叫嚷:“我等愿为燕大人写血书请命!” 大内府的捕快们提着血刀,聚集到燕箫梅身边,英雄大笑:“今天这么痛快,兄弟少说伤情义的话,皇上要是怪罪,大家死在一起吧!” 冬雾深处,灵音俏问:“皇上,你会怪罪他们吗?” 皇上咽下苦涩,懊悔一声:“我只恨当年没能复查钱大人的反诗案,错失了良臣。” ------------ 第三百二十二章 老狐狸 冬风徐徐,几分清爽。 皇帝离梦,睡眼惺忪。 方才腾云驾雾,隔空观审,如此真实。 醒来后,方知是南柯一梦。 回首看,两个内宫太监伺候左右,并未见到俏丽的小宫娥。 “朕睡了多久?” 太监立即轻声:“圣上操劳国事,龙体疲惫,奴才们不敢打扰,现在已经过了午饭时分,圣上要用些膳食吗?” 随便问一个时辰,都要听这许多虚假的奉承。 呵,古来帝王,哪有听真话的福分? 冬雪飘飘,皇帝微叹,见到右手厢有画卷,随手展开。 瑞雪百川图。 初雪之下,墨迹未干。 “方才是你们俩伺候朕画得此画吗?” “这……”太监们不敢撒谎,如实回禀:“圣上在小睡前,未曾作画,一直在思考国事。” “此图是朕的手笔,又有朕的印鉴,怎能说不是朕亲笔所画?” 这事也太古怪离奇,宫娥变成了太监,云里观审,无人见我作画。 难道一切都是梦中所为? 一听皇帝问得急,太监们颤微微的跪下来,几乎快被吓哭了,连掌自己的嘴:“奴才们不敢偷窥圣上睡容,没见到圣上作画,是奴才们该死!” 我朝究竟怎么了?连说句真话都要掌嘴? 长此以往,文武百官谁还敢谏言? “起来吧。”皇帝一声恩赐,传出口谕:“着律法政监司来见朕,朕要废除反诗问斩的律法。” 太监立即起身,刚要转身传下圣意,又听皇帝沉言:“升新任督监府总督监燕箫梅,任护国站殿左将军,赐万里黄金。赐大内府所有捕快金鞘银刀,见驾不跪。赐督监府所有禁军金弓银枪,见驾不跪。” 再次应诺,刚要离开,又听皇帝苦叹:“十六年前,朕铸下大错,冤屈了京府燕大人一家枉死。着联旨意,为燕大人平反昭雪,赐一门忠烈,建百家祠堂!” 皇帝大梦初醒,连下三道圣旨,太监不敢有丝毫怠慢。 一路小跑,立即传下圣意与恩赐。 燕箫梅调动了大内府与督监府的势力,公然在闹市诛杀朝廷命官。 尽管响应民心,也是犯下了滔天大罪。 他本想闯宫,求皇帝准他一人独揽大罪。 快马驭到宫门口,却受了皇宫禁军的恭喜。 恭喜大人晋升护国站殿左将军,请大人即刻回府听封。 真是邪了门,准确好要死的人,竟然升了官。 燕箫梅立即拔转马头,他不是急着回府听封,而是急着去寻回他的雪儿。 半山酒屋内,一片鱼生,沾足酱油,滑入口内,清爽鲜香。 白老板喝着清酒,欢赏半崖初雪。 他对面坐着一个英武异常的老人。 老人一筷子要夹起三片鱼生,他不喝清酒,大碗饮着烧刀子。 “东瀛的清酒没趣,不如烧刀子爽快!”老人大笑:“去了东瀛十几年,也只有鱼生稍有点意思。” “算盘都让你打尽了。 将雪儿藏身东瀛,给了她一身忍术的邪门本领。 回归中土后,让她宰几个贪官,要做得轰轰烈烈,必须要上大内府的通辑名册。 你对雪儿说,在受审时,可以借机行刺父母仇人,因为伊贺忍术有一招叫死卷术,据说能用意念杀人于无形。 所以,你才将雪儿养在东瀛,学习忍术。 但你真正的用意,却不是让雪儿刺杀贼官。 因为你暗通燕箫梅,让他用好大内府副总捕的名头,替雪儿一家申冤平反。 所以,你才给燕箫梅通风报信,说在半山酒屋能找到雪儿。 只有雪儿被抓入狱,才有机会与父母仇人对质公堂,燕箫梅才能用公审的办法,堂堂正正为雪儿父母申冤,昭告天下。 你又怕计划不周全,恰逢我想找燕箫梅讨点东西,于是把我也拖进局里。” 白老板一口气说出老人的半生计划,眯起笑眼:“你个老狐狸!” 老人端起酒碗,与白老板碰了杯,沉声浅笑:“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天下公义。” 饮尽清酒,再注一盅,白老板夹起鱼肉,扬起眉头:“难道没有半点私心?” “我已经是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我该有什么私心?”老人说得如此豪气,喝酒也同样豪气。 “只有土埋到脖子的人,才有资格享受天伦之乐。”白老板细品鱼生的美味,堪堪微笑:“子孙满堂,人生才更圆满,你有子却无孙,难道不急?” “谁说不急!”白老板的话,似乎说出老人心底,他饮下半碗酒,粗叹一声:“我恨不能明天就抱孙子!” 老而弥辣,玩心更重,惹得白老板大笑。 笑声未落,酒屋门口跃上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 “爹!” 少年瞪圆双眼,简单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云游四方,十几年没有音讯的爹爹,居然现身半山酒屋! “混小子,还愣着干什么!”老人一声大喝:“雪儿在后面的茶室,你赶紧去寻雪儿,给我鼓捣孙子去!” 少年目光欣喜,再想说些什么,却被老人一步上前,揪住了衣领,甩向后堂。 多年不见,爹爹的身手依然稳准,少年放下了担忧,顺势纵往后堂。 “燕总捕。”白老板举杯,扬眉:“当年抄家之夜,你救下雪儿,又栽培了她十六年,她能不能做你的儿媳妇儿,却要看燕箫梅的本事了。” “你觉得他能行吗?”老人急得伸张了脖子,坐回白老板的对面。 “怎么也比你强吧?”白老板轻饮,品足酒香:“你只是大内府的总捕,而燕箫梅现在已是护国站殿左将军了。” 茶室清雅,兰手铁壶。 只有美丽的人儿,才能烹出香艳的茶汤。 冬雪小桥,薄冰池上。 燕箫梅几度心酸,为雪儿父母受的冤屈,为雪儿颠沛他乡十六年。 “脱掉鞋子,进来喝茶。”雪儿低眉,怜音轻轻。 燕箫梅坐下时,泪已滑落,怜雪儿,也怜自己。 “都做了大将军了,还哭鼻子?”雪儿笑他,低眉端起茶碗敬他,珠泪晶莹。 接过茶碗,不抹清泪,燕箫梅深情凝望:“其实,你一直都记得我,在重逢那一刻,也知道我是我?” “不害羞。”雪儿轻轻呸了一声,娇音柔柔:“如果你没为我做过这三件事,我一辈子也不要记得你。” ------------ 第三百二十三章 糊涂账 茶香人美,少年倾心。 娇羞之下,温柔几分。 雪儿想说燕箫梅为她做过的三件事,却被燕箫梅抢在前面说起。 第一件,我为你揍了县府城军。 第二件,我没让你在牢里吃苦。 第三件,我为你父母平反昭雪。 这的确是三件值得提起的事情。 无论哪个男人为哪个女人做了这三件事,一定会感动这个女人。 雪儿蹙眉,斜他一眼,轻轻说起自己心底的三件事。 第一件,你为我买马。 第二件,你为我点生鱼。 第三件,你送我腰牌。 这就是女孩儿家,不要你大情大义,只要你体贴入微。 雪儿肯说这三件事,是没把燕箫梅当英雄,只把他当男人。 “笨男人。”雪儿怨他一句,红唇却笑。 “我懂了。”燕箫梅从怀里掏出一方丝绢,递到雪儿眼底:“如果我早拿出这件东西给你看,也许你就不必记我这三件事了。” 丝绢粉嫩,是女儿家的私房物,他却贴身而就。 雪儿饮茶不语,娇颜沉水。 她一定以为,我收着别的女人的东西。 “雪儿,这是我们拜堂时,你为我擦额头的订情信物。” 拜堂? 他六岁,我四岁。 这方丝绢,他足足存了十六年? 泪盈星眸,雪儿一把抢过丝绢,怜音哽咽:“少说这种便宜话,哪个和你拜过堂,哪个给过你订情信物?” 雪儿将丝绢贴在心口,燕箫梅鼓足勇气,将雪儿纳在怀中。 一别十六载,童真已少年。 花有重开日,从此两情天。 雪儿静静,听着燕箫梅的心跳。 燕箫梅轻轻,吻在雪儿的青丝。 “雪儿,我决定辞官,我们去寻一座山,种一方田吧。” 好深的情,好美的梦。 指法拭干眼角,雪儿轻问:“箫梅,你能一辈子做好人吗?” 刚要回答,却被纤指遮住了嘴唇。 “宁可好人做高官,也不要坏人得权势。” 雪儿转头,星眸有情:“箫梅,护国将军之位,来之不易,你要为天下做一辈子的好人。” “是我们一起做一辈子的好人。” 单手托住雪儿的下巴,箫梅欲吻,却被雪儿躲了过去。 两声俏笑,雪儿轻盈:“天下需要好人,天下也需要前方雪,你做一辈子好官,我做一辈子前方雪。” “雪儿,我怎舍得让你……” 强忍娇羞,雪儿亲吻箫梅的耳朵,弱弱温柔:“你爱我,就成全我。” 站殿将军要每日上朝,雪儿却要继续江湖。 “这间居酒屋,就是我们的家,无论我们各自在哪,有家就会相聚。” 燕飞芳雪,箫奏梅前。 心里有爱的人,一辈子也不会分开的,不是吗? 当然,没有爱的人,有时候也分不开。 北冥雪山里的那一对儿,不就是这个德性吗? 雪树冰花,依然妖娆。 人冷艳,雪中俏。 她林中赏花,傲然独世。 黑君负手,遥望天际,飞雪飘零。 左看红妆美无双,右看少年俊俏郎。 偏偏谁也不理谁。 玩不够的家家酒,使不腻的小把戏。 白无常步态慵懒,像喝醉了的猫儿,漫步冰花下的美红妆。 自掌底凝下明珠,递到红妆眼下:“中枢魄。” 佳人负袖不理,傲气凌人:“不下跪,不参驾,你好大的胆!” 冰音之下,白无常低眉苦笑:“我每天跑来跑去,已经够累得了,实在没心情和你玩游戏。” “你再说一次!”佳人五指成勾,星眸寒霜。 “别装了。”白无常摇摇头,毫不畏惧佳人的厉招,倚树而坐,长叹:“你是颜笑眉。” “哦?”佳人冷笑,指勾欺近白无常的头颅:“你如此自信?” “我如此自信。”他伸手摘下一只雪果,在白袍上蹭了蹭。 指尖按在了他的天灵盖上,佳人劈声厉问:“何以见得?” 一口咬掉半个雪果,他吃得脆甜,说得含糊:“赌有千万种,唯赌不诈,有诈必有破法。” 他突然慢慢悠悠的讲起赌术。 有的赌,不能让对手看到你的眼睛,因为你不想让对手知道你在想什么。 有的赌,要故意让对手看到你的眼睛,因为你想让对手知道你在想什么。 有的赌,要观察对手的眼睛。 有的赌,要观察对手的肢体。 纤指压顶,佳人嗔怒:“你啰嗦这些废话,是想多吃点苦头?” 吃完冰果,白无常拍掉手上残雪,扬眉一乐:“还有一种赌,是要观察对手的伙伴。” 抬手轻轻拨掉佳人的纤腕,白无常点了点头:“你演得很好,几乎没有破绽,可是,你的伙伴却差强人意。” 遥指黑无常,白无常忍不住笑出声来:“如果妹君在侧,你小哥哥怎会不做防备?至少,也该将阴煞寒气注到铁链里去。” 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细心看向黑君铁索,果然毫无寒气。 “你被他骗了。”黑无常转过身,遥望佳人,眼底含笑:“你顺他的意,看我的铁索,这就是破绽。” “啊?”佳人失落,撅起红唇,捶了白无常的肩:“活成像你这么精明,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轻俯身,在她耳边窃语:“无论你是颜笑眉还是阎小妹,小哥哥总是会多看你两眼,如果他一眼都不看,本身就是破绽。” 笑谈过后,漫步黑君,白无常将手底的中枢魄明珠抛给小爷:“劳烦小爷转交,再劳烦小爷告知下一个魂魄的出路。” “哀魂,最欢喜之人。” 抻足了懒腰,白无常走向雪峰。 “等一下!”颜笑眉灵音俏笑,横住他的去路:“你怎么知道我小哥哥知道下一个魂魄的所在?” “这还用问?”白无常长叹一声,步履懒散:“你的,不就是他的吗?” “你说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颜笑眉轻轻呸了一声,皱起纤眉:“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小妹,你也明明知道哀魂是小妹的,怎么又说哀魂是我的,而我的就是小哥哥的?” 她问得如此认真,小脸儿泛红。 扬长一笑,白无常边走边说:“你听不懂我的话,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我也经常听不懂自己讲些什么。” 人已远去,笑音还在:“因为我说的事情,全是些扯不清楚,又算不明白的糊涂账。” ------------ 第三百二十四章 疯小子 不娶苏家花,枉为少年郎。 这句话,不知道鼓舞了多少顽童上进。 只为了迎娶苏家小姐,让别的男人眼红。 苏家小姐自打一出生,就是美透乡里的俏佳人。 苏家父母不富贵,总算家境殷实,都是知书达礼的文人。 能娶到苏家小姐,是修了几辈子善,才能积来的福报。 还好,苏家有两位小姐,是一对姐妹花。 看起来,少年们的机会更多一些。 所以,这个乡在十六年内,中举二十多人,是名符其实的官家乡。 姐妹花在同一天嫁人,乐坏了小登科的新郎,哭碎了苏家父母的心。 也不知道黯然神伤了多少有情郎。 双喜临门一年后,再次双喜临门。 苏大小姐与苏二小姐在同一天生下了娃娃。 不但是同一天,还是同一个时辰。 苏大小姐生了女娃儿,叫秦筱梅。 苏二小姐生了男娃儿,叫文岩霜。 究竟是表兄妹,还是表姐弟,根本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娃娃们都健康,都如苏家姐妹花一样的粉妆玉琢。 美梦不长久,好运不常顾。 秋夜,苏二小姐家莫名失了火。 大火烧红了天,乡邻们救了半夜,总算熄了火势。 在残墟里找到苏二小姐与夫君时,心软的人都会落泪。 夫妻相拥而亡,怀里护着文岩霜。 很幸运,男娃儿还有一口气,终究得救了。 看着周围的人在哭,男娃儿的眼神懵懂,他还不能理解自己正在经历什么事。 那年,他只有三岁。 苏大小姐携夫君从远乡赶来,一把将文岩霜抱在怀里,哭成泪人。 从此后,夫妻两人再也不愿意撒开手,将文岩霜接到自己家里抚养,更胜亲儿。 这可气坏了苏大小姐的宝贝千金秦筱梅。 自从他到了我家里,好吃的,好喝的,好穿的,爹爹娘娘总是都先给了他。 他们怎么都天天围着他转呀? 一点儿也不像以前那么疼梅儿了。 秦筱梅虽然是个小姑娘,她可不屑于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小女儿把戏。 心底暗自发狠,想跟我抢爹娘?本小姐奉陪到底! 先从称呼上争起。 爹爹娘娘让我管他叫表哥,哪有那么便宜? 当然爹娘的面,秦筱梅总是“喂呀喂”的叫文霜岩。 她叫得很有心机,总是红着一张小脸,苏大小姐还以为她是女孩子的娇羞。 背地里,秦筱梅会拿着一根小木棍儿,威胁文霜岩:“你叫我表姐。” 文霜岩不懂,与秦筱梅讲理:“听大娘说,咱俩是同一个时辰生的,为什么我要叫你表姐?” “谁长得高,谁就做大。”秦筱梅使劲昂着头,翘起小脚儿,足足比文霜岩高了半个头。 女孩子长得快,是比同龄的男孩子高,文霜岩仔细想了想,既然分不清谁大谁小,以身高论,似乎也说得过去。 于是,一声稚嫩:“表姐。” “哼!”秦筱梅摔掉木棍,得意的像打了胜仗:“不稀罕!” 她跑走的时候,小辩子上下跳跃,像嘴里哼的小典儿一样欢快。 赢了第一仗,秦筱梅处处不肯输。 爹爹教文霜岩读书写字,秦筱梅也要学,而且也把自己打扮成小书生的模样。 苏大小姐要教秦筱梅针织女工,她会问:“那个谁学不学这些?” “这些是女孩子学的东西,他不学。” 如果这句话,苏大小姐说,这是你才能学的东西,他没有资格学,秦筱梅一定能学成一手好绣功。 可惜,苏大小姐没懂自己女儿的心思,答得太直接了。 他不学,我凭什么要学? 所以,秦筱梅不学女工,尽学些男孩子学的东西。 骑马,射箭,爬树,摸鱼,她样样儿都学得很精。 孩子爹爹是做官的,他女儿却像个野小子,成什么体统? 苏大小姐愁坏了,几次想教训秦筱梅的野性,但终究娘疼女儿,下不去手。 有娘这么宠着,秦筱梅被娇纵惯了,在文霜岩面前,更是刁蛮。 文霜岩喜静好读,阅尽百家书,是个做学问的好材料。 书中有医道,文霜岩也研习了一些药理。 那天,秦筱梅在林子里抓了一只伤了腿的兔子,丢到文霜岩眼下:“你不是整天背药方子吗?能不能治好这只兔子?” 文霜岩用树枝与布条固定住了兔子的伤处,再为它用了些外伤药。 悉心照顾了两个月有余,兔子越养越肥,眼见着要伤势痊愈。 当夜,秦家晚餐上,多了道红烧兔肉。 秦筱梅偷偷对苏大小姐说,今天遇到一个老猎人,看着又瘦又可怜,于是就用自己的零用钱买了他打来的兔子,交给了后厨伯伯。 苏大小姐夸秦筱梅做得好,有善心,还奖励了她许多零用钱。 第二天,是文霜岩与秦筱梅约好,要将兔子放生的一天。 笼子里却是空的,怎么也找不到这只兔子了。 在文霜岩急得抹汗时,秦筱梅坐在树上得意的笑:“你急什么?昨天晚上的兔子肉,你不是吃得挺多的吗?” “你!”文霜岩想吐却吐不出来,想与她理论却被气得说不出话。 “我什么我?”秦筱梅悠哉的荡起腿,满眼得意:“当初我只问你能不能治好这只兔子,可没说治好了它不吃它。” 孩子一天天长大,到了适学的年龄,总要去学堂。 秦大人不是请不起私塾先生到家里来授课,但总觉得小孩子去学堂更好一些。 一是能多接触一些其他的孩子,二是能受到老师的严厉管教。 毕竟苏大小姐太宠孩子了,把一个官家千金愣是宠成了疯小子。 文霜岩要去学堂了,秦筱梅怎么可能不闹着要去? 也做了学生袍,也做了小书包。 在去学堂的路上,秦筱梅头昂得高高,一定要走在文霜岩的前面。 在回学堂的路上,秦筱梅低头着,使劲揉着脖子。 在学堂读书也太邪门了,头都摇晕了。 都是被该死的表弟连累的! “表姐。” 在路过一池鱼塘时,文霜岩叫住了秦筱梅。 “干嘛?”捶着脖子,没有好气。 “这个鱼塘,昨天才放的新鱼苗,咱们捞不捞?” 说话时,文霜岩从书包里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鱼网。 ------------ 第三百二十五章 奉陪到底 姐弟下学堂,嬉戏河塘边。 听起来挺童趣的。 秦筱梅的大眼睛骨碌乱转,心里打鼓。 什么鬼?烂表弟会对我这么好?居然想陪我抓鱼玩? 这不可能,他一定有什么阴谋。 狠狠斜他一眼:“你先下水。” 文霜岩点头微笑,也不脱鞋袜,小心翼翼的踏入鱼塘。 小手奋力一挥,撒下鱼网。 他的力气太小,手法也不对,鱼网撒的又卷又近。 这么笨,还想抓到鱼? “我来!” 秦筱梅跑下水,欢快的捞起渔网。 作为表姐,她有义务教教烂表弟该怎么捕鱼。 省得以后出去丢她的人。 “你扯这两个角,我扯这两个角,然后慢慢兜,笨蛋!” 秦筱梅教得很认真,表姐弟有模有样的沿着池塘边网鱼。 网了几个来回,除了水草和青蛙,什么都捞不到。 “鱼呢?”秦筱梅没好气的质问文霜岩。 烂表弟,居然骗我,还说昨天刚放的鱼苗! “可能,都游到深水去了吧。”文霜岩无奈的一笑。 没还嘴?还挺乖。 反正也捞不到鱼了,两个孩子意兴阑珊的抛掉了鱼网。 上了岸后,文霜岩说要到树后面小解。 呸! 尿尿就尿尿,显得你会说文绉绉的话吗? 真是累赘,害得我在这里等他。 等文霜岩从树后面闪出来时,秦筱梅傻了眼。 他居然换了一套新衣服,一模一样的新衣服,连鞋袜都是。 可是自己,浑身湿透了,脚上全是泥。 头发上还夹着水草棍棍儿。 算你狠,居然为了捞鱼,提前准备好一套干衣服。 等回了家后,秦筱梅才知道,狠的事情在后面。 看到秦筱梅一身湿漉漉,苏大小姐几乎都快被气炸了肺。 “你这么顽皮,被你爹爹看到了,会连娘一起说的。” “是烂表弟和我一起下鱼塘摸鱼的,娘娘偏心,怎么不骂烂表弟?” 秦筱梅倔强的指着文霜岩。 可是,文霜岩一身干爽,与早晨出门时一模一样。 苏大小姐正要问话时,文霜岩委屈的问秦筱梅:“如果我和表姐一起下了水,我身上怎么没湿呢?” “因为你换了衣服,湿衣服就在你的书包里!” 秦筱梅发了疯,将文霜岩书包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 只有文房四宝,书卷纸张,哪来的湿衣服? 文霜岩委屈的捡着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几分哽咽:“我知道表姐不喜欢我,可也不能冤枉我。” 妹妹与妹夫早亡,只留下这一个独子,却受到梅儿栽赃。 “秦筱梅,你给我进房间!” 苏大小姐再也忍不住了,夹着小腿乱蹬的秦大千金就进了房间。 生平挨了娘娘的第一顿揍,娘娘说不是因为她下水摸鱼才揍她,是因为她不该说谎。 真是没天理,说实话的人被冤枉成说谎,还挨了揍。 说谎话的人被嘘寒问暖,还被奖励了两块绿豆糕。 秦筱梅在抹眼泪的时候,终于想明白了这件事。 烂表弟是将新衣服藏在树后面,换下来的湿衣服也藏在树后面。 摸鱼这件事,根本就是烂表弟在算计我! 好,开战了对不对? 本小姐奉陪到底! 秦大人是文人,不懂武功,却喜欢骑射。 骏马,硬弓,是除了家人之外,秦大人的至爱。 这一天,秦大人喜获一匹旋风乌骓马。 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通体黑亮,像油汪汪的新缎子。 每天,秦大人忙完公务,赶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马厩里看马,惹得全家人都在与马儿争风吃醋。 又是一年春来到,风儿徐,山花儿俏。 秦筱梅趁着爹爹心情好,闹着要去郊游。 忙了一整年的衙门官司,秦大人也想放松心情,也可以借郊游之际,任马驰骋。 于是,一家四口远郊踏青,秦大人骑着旋风乌骓,苏大小姐带着两个孩子坐车而行。 一切都很顺利,秦大人过足了驰马的瘾,两个孩子漫天野地的采花招蝶。 苏大小姐准备了精美的餐食。 用过了午餐酒,秦大人有些倦意,和衣躺在山坡上小睡。 秦筱梅主动承担起喂马的责任。 她的责任,就是吩咐文霜岩去拔青草,她牵着马儿在山坡上疯跑。 秦大人睡醒了,家人回程。 回程的路上,出了些毛病。 旋风乌骓突然拉稀,像水一样的哗哗直流。 拉到腿软,卧倒在地,一步也走不动了。 秦大人心疼的抚摸马鬃,荒郊野外的,确实让人束手无策。 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然闹肚子病呢? 正在哀声叹气的时候,秦筱梅跳下了车,手里举着文岩霜的腰囊,献宝似的对爹爹笑:“爹爹,你看,我把表弟私藏的零食翻出来了。” 解开腰囊,袋口冲下,哗啦啦的倒出一些豆子。 秦筱梅将手掌摊平,递到爹爹眼下:“爹爹,表弟藏的这些豆子,到底是什么零食呀,我怎么没吃过呢?” 拈起一枚豆子,就要往嘴里放,却被爹爹打掉了。 巴豆,这是用于让人腹泄的豆子。 岩儿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些东西? 秦大人掀开车厢桥帘,见到文霜岩正在沉睡,轻轻唤下了苏大小姐。 “娘子,你看。”秦大人将岩儿的腰囊递给苏大小姐,从里面又倒出几颗巴豆。 苏大小姐微微蹙眉。 “娘子,我午睡时,究竟是谁喂的马?” “是梅儿与岩儿一起喂的。”苏大小姐叹了一口气:“不过,确实是岩儿准备的草料。” “岩儿读过医书,怎能不知道巴豆是通泄之物?”秦大人望向车厢,满眼失望,长叹一声:“我待岩儿,更胜梅儿,他为何要损我心爱之物?” 苏大小姐也浑然不解,只有低下眉目。 旋风乌骓满身腥臭,秦大人从车厢里取了水桶,去寻水源了。 马儿不能痊愈,秦大人不肯离去。 好端端的一场远郊踏春,却要露宿荒野。 夜半时分,秦筱梅哭闹不止,嚷着要回家,回家。 苏大小姐将她紧紧护在怀里,不住的安慰。 秦大人与苏大小姐没有说文霜岩半句,但看向他的眼神,却有几分哀怨。 再返回家中时,秦大人不许文霜岩再接近马厩半步。 自此后,也不再教文霜岩骑马了。 秦筱梅却可以自由的在院子里练骑术。 她坐在马背上时,总喜欢绕着文霜岩跑来跑去。 那副得意的小表情,简直是打了胜仗的巾帼英雄。 ------------ 第三百二十六章 慧眼识珠 小孩子长大的速度,总在不经意间。 感觉昨天还是只到你膝弯的娃娃,今天就是到你胸口的少年了。 然后,明天,他们居然超过了你。 一晃过了十几年,也互相斗了十几年,秦筱梅婷婷玉立,文霜岩少年英姿。 在文霜岩十五岁的时候,身高终于超过了秦筱梅。 女子十五岁齐笄,由苏大小姐亲手为梅儿挽起了发髻。 文霜岩指着秦筱梅头上盘丝青云,笑出了眼泪。 “我送你一件齐笄礼物吧。”文霜岩收起笑声,说得认真。 “切,你会对我这么好?”秦筱梅很讨厌自己的新头饰,但又不敢弄乱了,否则,要被爹娘骂不端庄了。 “从今天开始,你叫我表哥,我叫你表妹。”文霜岩笑的得意,眨眨眼睛:“这是我送你的齐笄礼物。” “滚!这辈子你都休想翻身!” 秦筱梅折了一根树枝,摘掉树叶儿,隔空抽了抽,满意的点了点头。 “是你说的,谁更高,谁就做大。”文霜岩后退半步,扬起下巴:“我现在比你高。” “没出息的烂表弟,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秦筱梅慢慢踏一步,徐徐冷笑:“我是姐姐生的,你是妹妹生的,就算是同一个时辰出生,你也要叫我表姐!” “自己说的理,说推翻就推翻。”文霜岩叹了一口气:“还是姨夫说的对,和女人讲理,是自讨苦吃。” 话音没落,秦筱梅就下了黑手,树枝猛抽过来。 文霜岩撒腿就跑,秦筱梅只追了几步,就被烂表弟逃了。 真是让人丧气! 秦筱梅摔掉了树枝,自己在原地气鼓鼓的。 长大有什么好? 以前烂表弟根本就跑不过我。 现在,胸前无缘无故多了两坨肉,屁股也变得肥了许多,裙子施在地上迈不开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像猴子一样跳走。 秦筱梅抱怨的太早了些,长大的麻烦不止她想的这一点点。 十六岁的时候,文霜岩去县府考秀才,他离开家的那几天,前后来了好几个媒婆。 秦筱梅隔着帐帘,偷听娘亲对每个媒婆都是一套说辞:“谢大娘的好意,可是我与夫君已经商定好,我家岩儿没出仕成家之前,梅儿不能先嫁。” “哎哟,秦家娘子。”媒婆皱起眉头:“你家公子与小姐同岁,等给公子说上媳妇儿的时候,小姐不就活活的给耽误了吗?” 每每说到这儿,苏大小姐只能苦笑,请茶送客:“岩儿命苦,自小没有爹娘,我和夫君若不能先替岩儿立家,怕死后没脸见姐姐与姐夫。” 说媒说的好好的,却谈起了生死。 媒婆唯有叹气,暗自怨一句糊涂爹娘,姗姗离去。 烂表弟,你千万考砸一点儿,千万别一次中举! 秦筱梅偷偷在心里这样想,她才不要嫁人,搬到陌生的男人家里去住,烦死了。 可见到文霜岩回来的时候,秦筱梅会问:“表弟,考得怎么样?砸锅了吧!” “托表妹的福,题目太简单,想考砸也难。” “你最好考一次中一次,早点做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儿!”秦筱梅赏了烂表弟一个大大的白眼儿。 “咦?今天风向怎么变了?”文霜岩挠了挠头:“表妹不是一惯喜欢看我笑话的吗?” “我爹娘说了,你要是不中举,我这辈子嫁不了人。”秦筱梅又折下一根树枝,摘到树叶儿,没好气的说:“你要是敢考砸了耽误我嫁人,我活扒了你的皮!” 文霜岩后跃一步,满脸嬉笑:“表妹放心,我一定勤奋攻读,熬到四十岁的时候,怎么也能考上。” “去死吧你!”举起枝条要打,又被他逃了。 等烂表弟逃得无影无踪时,秦筱梅偷偷一笑:“真是个乖的,想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应完了县试,要等放榜。 在这段时间里,文霜岩除了看书,还会背着药箱子满乡乱走。 到这家看看人,到那家看看牛。 无论是医人还是医兽,他好像都挺拿手的。 秦筱梅则每天无聊的要死,挽了发髻,穿了裙子,即不能上树,也不能下河了。 甚至,爹娘现在连院子也不让她出了。 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等烂表弟回来欺负他。 可是烂表弟现在越学越精,想欺负他一回也不太容易了,真是越来越没趣了。 而且,烂表弟的话也越来越多,吃过晚饭,在院子里喝茶,他会问:“表妹,都有哪些不开眼的,托媒婆来说你做媳妇儿?” “表弟,读了几天书,连遣词用句都有毛病了。”秦筱梅赏他一个白眼,笑得娇羞:“人家那叫慧眼识珠。” “对,对,对。”文霜岩连连点头:“表妹绝对是全乡最大的珠。” 一杯凉茶泼到烂表弟脸上,秦筱梅自顾得意: “本县首富,李员外家的李二公子,钱多的能堆成山。 本县县军大人的公子,现任副县军的赵大人,武功高的能一个打八十个。 本县最大私塾馆馆主的独生子,于公子,满腹经纶,出口成诗。” 念完这几个名字,秦筱梅悠闲的饮茶。 文霜岩大笑,笑得眼泪横流,上气不接下气: “李二公子确实有钱有模样,只可惜体弱多病,早就说要娶一门亲来冲喜,如果表妹嫁过去,冲得成他就能活得长久,冲不成就难说了。表妹要做好当小寡妇的准备。 赵副县军身高九尺,胳膊比我的腰都粗,他确实一个能打八十个,不过他的饭量也能顶八十个。表妹要是嫁给了他,以后每顿饭要炖半头猪,宰二十只鸡,做五斗熟米,几乎没有睡觉的时间。” 他笑得好有趣,他看得好热闹。 再一杯凉茶泼湿他的脸,秦筱梅冷哼:“接着说呀,于公子的事,你怎么不说了?” “于公子?” 擦了擦脸,文霜岩低下眉,默默无言。 咦?怎么一提到于公子,烂表弟就没词了呢? 秦筱梅立有了兴致,倒满一杯茶,扬眉笑问:“表弟,于公子,该不会是你的至爱吧?” 文霜岩长叹一声,娓娓道来。 ------------ 第三百二十七章 让人糊涂 全县最大的私塾馆,是于馆长经营的。 于馆长是大地主,他只是出钱的。 教书的是于馆长的独生子于公子,无论老幼,人人都称呼于公子为于先生。 于先生也确实对得起先生这个名头。 他的私塾馆并不是不收学费。 只不过,学费低微,刚好够买纸笔墨砚。 而学生用的纸笔墨砚,是于先生送的。 于先生是不是没有才学,所以自己考不中举,做不了官? 不是的,于先生中过榜眼。 在殿试中,也颇得皇帝赏识,本应有一番好前途。 谁知道却被人揭出了舞弊之说。 这么严的考试,谁能作得了弊? 考生要沐浴焚香,换了统一的袍褂进考场。 考场一人一间房,谁也看不到谁的卷子。 文房四宝,都是由考场提供的。 就连马桶也不许自带。 说于先生舞弊,不是说他抄了谁的,而是说他拟造了虚假身份。 有几种人不许出仕,其中之一,入赘者不许出仕。 于先生是青春年华,未曾婚配,他当然不是入赘者,但他的父亲于员外却是地地道道的赘婿。 如此说,赘婿之子也不能出仕? 律法上没写那么清楚,但既然有人告了,也只能糊涂的废了于先生的榜眼,由探花顶位。 空有一腔抱负,却不能为国效力。 于先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学童身上。 他也许是世间最年轻的先生,他还未满二十岁。 他也许是世间最好看的先生,他眉目清秀,每逢授课时,读书朗朗,总能招来送孩子们上学堂的女眷们的微笑。 文霜岩说过了于公子,微叹:“表妹,我挑不出于公子半点毛病,相信世间也没人能挑出于公子半点毛病。” 这个烂表弟,平时嬉皮笑脸的服过谁。 没想到竟然对于公子十足钦佩。 “就是呀。”秦筱梅得意的扬起下巴:“只要我一点头,于公子就能做你的表姐夫。” “说得没羞没臊。”烂表弟又开始鬼笑:“你慢慢等着点头吧,一但我四十岁也中不了举,可能你还得再熬二十年。” 二十年没那么容易过去,但两年却是一晃即过。 表姐弟,或者说表兄妹,年满十八了。 家里依然有媒婆造访,只不过,除了给秦筱梅说亲,还有给文霜岩说亲的。 这种事,一向由苏大小姐来应付。 而且这一次,拒绝的理由很充分:“岩儿还未及弱冠之年,现在就谈婚事,是不是太早了些?” “不早了,不早了。”媒婆笑得春花灿烂,理由比苏大小姐还充分:“好姑娘不多,与你家公子登对的更少,要是不早早定下来,怕错过了好姻缘。” “可是,岩儿还在攻读,今年就要进京应试。” “应就应呗,反正试放在那儿也跑不了。”媒婆的嘴,总比苏大小姐厉害:“还有一把胡子的老夫子也去应试呢,难道说他们还不能成亲了吗?” “我要和岩儿商量一下。”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和公子商量什么?”媒婆掩着嘴,笑得一团和气:“虽然说,大家都知道公子不是你们亲生的,可是养亲更胜血亲,十里八乡都传遍了,公子最听你们的话了,只要你们俩一点头,好事不就成了吗?” “那,至少我也要和夫君商量一下。”苏大小姐说得委婉,再次请茶送客。 几个媒婆说的亲,都被躲在帐帘后的秦筱梅听了个一清二楚。 文霜岩挎着药箱回来时,被秦筱梅拖到了后院。 “什么味儿,臭死了!”一到后院,秦筱梅立即撒开手,躲开烂表弟八丈远。 “猪味儿,今天去帮李二伯家的猪糕子去势。” “去势是什么意思?”秦筱梅始终捂着鼻子,怎么也不肯放下来。 该怎么跟她说? 说是为了让小公猪催肥,所以把它阉了? 要是真这样说,恐怕又得没来由的被她骂上几句。 “懒得跟你说。”文霜岩翻了个白眼儿,就要赶紧去换下臭衣,痛痛快快擦一个澡。 “表弟,你要是懒得和我说,那我也懒得和你说。”秦筱梅悠哉,悠哉的踱了两步,好似自言自语:“我今天听到有好几个媒婆给那个谁谁谁提亲呢。” 刚迈出两步,听到她这样说,文霜岩回过了身:“表妹,阴阳怪气的,一定是在我说吧?” “把自己洗干净,再伺候本表姐一些水果茶点。”秦筱梅得意的一笑:“如果本表姐心情好呢,也许会和你说一说。” 点心各色,水果琳琅,文霜岩果然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还用了些熏香。 烂表弟,色表弟,一听说有人提媒了,恨不能马上就抱着老婆入洞房吧? “我不喜欢吃带皮的梨子。” 秦筱梅一声令下,文霜岩立即削起梨皮。 瞧他那副猴急的样子,听说要娶老婆了,就任我摆布,真没出息! 周家五小姐,周盈盈,绣了一手好鞋面,据说绣个凤凰都能飞。 王家二姑娘,王兰婷,烧了一手好菜,据说能把河鱼炖出螃蟹味儿。 楚家七小妹,楚玉琴,抚了一手好筝音,据说她弹琴的时候,会引来百鸟听音。 听过秦筱梅说起这三个女子,文霜岩的眉目已呆。 “表弟?表弟?”秦筱梅乍开五指,在文霜岩的眼睛前晃了晃:“你不会三个都想要吧?” 文霜岩苦叹一声:“周五小姐虽然绣功出众,却是庶出,而且她爹爹的品行不好,估计姨娘姨丈会给我推掉。” 叹过周盈盈,再说王兰婷:“王二姑娘厨艺精道,任何普通食材在她手下,都是天下绝味,是难得的奇女子,不过却疏于文采,不曾识字,姨娘姨丈不会喜欢心无点墨的女子,所以,也会给我推掉。” 秦筱梅吃着梨子,斜眼俏笑:“呦,把自己说得像香饽饽一样,要是没有父母之命,好像谁愿意嫁给你似的。” “最难办的就是楚七小妹。”文霜岩单拳击掌,眉头紧锁:“她何止弹了一手好筝音,简直是棋道书画,针织女工,无一不精,又生得倾国倾城,这种女子,姨娘姨丈怎会不爱?” 烂表弟罗里吧嗦说了一堆,越听越让人糊涂。 他嘴上说难办,却把楚七小妹夸成一朵花儿,他到底是想娶还是不想娶? ------------ 第三百二十八章 黑店 周五小姐,王二姑娘,楚七小妹。 听文霜岩娓娓说过,似乎各具才情。 谁若娶了她们其中一个,也都是修来的福分。 可是,文霜岩却满面愁苦,不知在愁些什么。 “表弟,你到底是想娶还是不想娶?”秦筱梅眯起眼睛,看烂表弟再怎么演下去。 他默默自言了半天,霍然起身,大呼一声:“就这么定了!” 着实吓了秦筱梅一跳,顿时飞了他一个大白眼:“你鬼吼鬼吼的喊什么?” 文霜岩挺起胸膛:“我得赶紧进京赶考,不能再耽搁了。” “说来说去,不还是急着求功名,讨老婆?”秦筱梅轻轻呸了一声:“猴急成这个德性,没出息!” “表妹,你错了!”文霜岩说得义正言辞:“如果我考中了,会到他乡任职,自然就躲开这几桩亲了。” “等一等!”秦筱梅突然想起了什么,也站了起来,皱眉喃喃:“你要是考中了,就有了功名,你有了功名,爹娘对你就放心了,爹娘对你放心了,该不会要逼着我嫁人了吧?” 秦筱梅的脸色苍白,文霜岩却喜形于色:“没错,那时候姨娘姨丈就会忙着你成亲的事,自然没空理我了。” 文霜岩赶紧给秦筱梅剥了一个桔子,掰下一瓣儿,递到她的唇边,贱贱的一笑:“表妹乖乖,我努力中试,你努力嫁人。” “中试,中试,中你个大头鬼呀?”秦筱梅打掉桔子,气鼓鼓的转过身:“你千万别中试,中邪还差不多。” “咦?奇了怪了。”文霜岩绕到秦筱梅的正面,满脸疑惑:“之前你说过,让我千万别考砸锅,千万别耽误你嫁人,怎么今天改路子了?” 懒得看他那副嬉皮笑脸,气得秦筱梅再转过身。 “于公子才情兼备,又心系天下,是不可多求的好郎君。”文霜岩似乎就喜欢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再次绕到她对面,摇头晃脑:“像这种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男人,有多少姑娘求也求不来,怎么送到你嘴边了,你反而不肯要了?” “滚!” 女儿家的小心思,何必跟他说? “表妹,你不嫁于公子,该不会是想……”文霜岩长叹一口气,咂了咂嘴:“该不会是想和我大眼瞪小眼,吵足一辈子吧。” “和你?一辈子?”秦筱梅大笑,转身坐下,右腿搭在左腿上,晃得悠哉,说得悠哉:“人家于公子的才学是中过榜眼的,你只是个秀才。人家于公子是被人称作先生的,你只是个兽医。人家于公子有全县最大的私塾馆,你只有一张破嘴。” 笑得银铃叮当,繁花似锦,秦筱梅挑起纤眉:“你和于公子比起来,就是秃头的乌鸦和凤凰,差着九重天和十八层地狱呢。” 说来说去,她不还是想嫁给于公子,当书馆的老板娘? “表妹,你放心。”尽管文霜岩几乎被她气得要冒烟,脸上还是强挤出微笑:“我一定一举得中,让你能风风光光的嫁给于公子。” “表弟,别那么自信,我看你的学问也不怎么样。” 似乎没听到她这句阴损,文霜岩也转身坐下,挑起眉毛:“表妹,你知道我金榜题名之后,第一件事要做什么吗?” “我还不了解你?你能有什么大出息?”秦筱梅无聊的一笑:“最多就是把三个猪蹄子捆在一起,美美的吃一顿。” “我要回乡,铺十里红霞,迎娶楚七小妹。”文霜岩骄傲的仰起头:“人家楚七小妹抚琴,能招来百鸟听音,而你只会吹响树叶子。人家楚七小妹针绣,能织七彩祥云,而你连个补丁都不会打。人家楚七小妹走路,像风摆荷叶那么好看,而你只会跑,像鬼爬。” “文霜岩!” “秦筱梅!” 两人霍然起身,四只眼睛瞪在一起。 “你敢不敢此刻就离开家,进京赶考!” “等我告知姨娘姨丈,立即启程!” 秦筱梅解下自己的香囊,扔在桌上,扬起下巴:“缺盘缠,我这里有,爹娘那边,有我转告。” “告辞!”文霜岩抓起香囊。 “不送!”秦筱梅转身坐下。 文霜岩从后院翻墙出去时,秦筱梅又听到“哎哟”一声。 笨蛋,翻一次摔一次,哪次都不长记性,活该! 秦筱梅气得打翻桌上的水果,心底涌出落寞,伏在桌上,想痛哭一场。 却挤不出一滴泪,倒是趴久了,催生了倦意,徐徐睡去。 等府里家丁唤醒她,让她用些晚饭时,天色已经墨黑。 秦筱梅猛然惊醒,大步流星,走向马厩。 不顾家丁的阻拦,秦筱梅自己套了一匹马。 出了院门,策马扬鞭,直奔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 星月全无,风云雷动。 斗大的雨点砸了下来,催得人面目生疼。 秦筱梅却似浑然不知,将马鞭催得更紧。 四蹄翻起泥浆,急驰如飞。 一路追寻,竟然没见到烂表弟的身影。 这个傻乎乎的,不会躲到树下避雨了吧? 烂表弟,你在哪,赶紧给我死出来! 你对表姐这么坏,天雷一定会劈焦了你。 心急如焚时,见到前方有依稀灯火。 策马而近,是一家小酒馆。 小酒馆只有三间土房子,被暴雨冲刷得摇摇欲坠。 秦筱梅翻身下马,本想步入酒馆,喝两杯热茶后,再去追该死的烂表弟。 却想起来自己的香囊已经给了他,出来时又分文没带。 只能悄悄站在屋檐下,暂避雨势。 酒馆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 门里探出半个身影:“小姑娘,外面雨大,快进来避避。” “我……”秦筱梅红了脸,咬紧嘴唇,终于说出羞人的话:“我没钱。” 门又被推开了些,里面的人哈哈大笑:“相逢即是有缘,提钱就太俗了。” 风雨瑟瑟,秦筱梅淋透了雨,确实有些寒意,干脆心一横,迈步进门。 酒馆内挑着几盏灯,燃了几根烛,已能看清人的面目。 这人掩好了木门,回首看向秦筱梅,再嬉笑一声:“如你这般漂亮,谁又忍心收你的钱?” 天呐,他说得如此轻薄,该不会是家黑店吧? ------------ 第三百二十九章 透视眼 夜半急雨,秦筱梅敢单人匹马步入荒郊野店。 这种事,若不是被烂表弟搅乱了心情,她怎么也做不出来。 秦筱梅十八青春,正是少女芬芳时。 被雨淋透了娇躯,曲线毕露,都不知道该用手遮哪里。 酒馆老板虽然嘴上嬉笑,却懂少女心事。 他立即脱下自己的外袍,递给秦筱梅。 “穿紧一些,能暖身子。” 白袍胜雪,锦衣华服。 裹住湿透的身体,果然暖了几分。 酒馆中央有一方石炉,石炉上架着一只砂锅。 酒馆老板蹲在地上,用一叶白羽扇弄风助火,盼着早点炖熟砂锅里的东西。 细看他,人近中年,眉目清爽,竟然是个俊朗的人。 砂锅渐沸,溢出香气。 秦筱梅本就没用过晚饭,被这股异香勾引,竟然饥肠辘辘。 他善解人意,为秦筱梅满满盛出一大碗,再配上勺子,送到秦筱梅眼底。 “砂锅鱼头。”老板眨眼一笑:“要烫嘴的时候用,才能得到鱼之最鲜。” 秦筱梅轻轻谢过,用了一口汤。 鲜美无双,顿时暖意倍生。 “老板,我以后会把饭钱送过来的。”秦筱梅有些不过意,哪能白受人家这种招待。 “随姑娘的心意。”老板也不与秦筱梅谦让,拨小了火势,让鱼汤受着文火慢熬。 再用了几口汤与一块鱼肉,秦筱梅彻底摆脱了雨寒,问声轻轻:“请问老板,有没有见过一个书生,身高大约……” 问声未落,突然听到后堂传来嬉笑。 嬉笑声近,见到两个窃窃私语的女子正欢步前堂。 一个腰里斜挂两把弯月匕首,一个素手空空。 笑音胜似银铃,婷婷莲步之美,又似雨润芭蕉。 她们的美貌让人窒息,淡淡清妆,更胜仙子。 “白掌柜。”匕首女子走近酒馆老板,眨眼一笑:“今天的货色实属上佳,多谢了。” “举手之劳而已,请蔷薇姑娘慢慢受用。” “白掌柜,这是你要的东西。”素手女子指尖轻轻,拈起一小包东西,抛向白掌柜。 “多谢水灵姑娘的恩赐。”白掌柜接过这包东西,立即打开。 是一包粉沫,用水冲好,白掌柜立即用下。 “原来有客。”蔷薇姑娘见到秦筱梅,笑赞一声:“好漂亮的姑娘。” “看来今晚做不成好事了。”水灵姑娘轻叹:“白掌柜,替我们看好了货,我们明晚再来。” 两位仙子般的人物,推开酒馆木门,踏雨而去。 “白掌柜,她们没带伞。”秦筱梅见到酒馆墙根倚了两把油纸,抓起来就要给两位姑娘送去。 “姑奶奶,别闹了!”白掌柜吓得跳起来,抢先秦筱梅一步,将酒馆的木门掩好。 他的脸色突然苍白,吓了秦筱梅一跳。 “蔷薇和水灵是妖怪,也许这场雨就是她们降下来的。”白掌柜苦叹一声:“你还要给她们送伞,难道不要命了?” 妖怪? 如此美貌的妖怪? 伞掉了下来,秦筱梅愣住。 “白掌柜,你怎么与妖怪做朋友?” “姑娘,你别问得这么天真好不好?”白掌柜一脸苦相,几乎快哭了:“谁愿意和妖怪做朋友,谁又敢和妖怪做朋友?” 长叹过后,白掌柜将方才包粉沫的纸,添到灶炕里,说出原由:“我是中了她们的毒,她们逼我每个月给她们找一个人做血食,才会给我解药,否则,我会全身爆裂而亡。” 原来水灵刚才给他的那包东西是解药。 可是,为了自己活命,也不能坑害别人做血食呀。 “白掌柜,你一共给她们找了几个血食?”秦筱梅想问清楚一些,回头一定告诉爹爹,派县军来捉妖问罪。 “哪有几个?就只找了这一个,因为你在这儿,她们还没用上。”白掌柜似乎受了冤枉,又是一声长叹:“我也替这个书生可惜,年纪轻轻,样貌英俊,居然这么短命。” 书生? 书生! 秦筱梅瞪大了眼睛,抄起油纸伞,伞尖对准白掌柜,厉喝:“他在哪,你快把他放了!” 好好说着话,她突然翻脸,白掌柜满眼疑惑:“姑娘,你认识这个书生?” “你少废话!”见到白掌柜文里文气,似乎不会武功,秦筱梅唬他一句:“赶紧放人,要不然,千军万马踏平你的酒馆。” “你也别千军万马了,我也别放人了。”白掌柜低眉一笑:“姑娘,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小命吧。” 难道他在借妖怪的名头吓我? 可惜,他自己忘了刚刚说过的话,妖怪每个月只需要一个血食。 “你少唬我!”秦筱梅乍着胆子,将伞尖捅得更近了些:“妖怪都走了,我不怕你!” “关妖怪什么事?”白掌柜摇了摇头,轻轻笑问:“姑娘,你敢保证你刚刚喝的鱼汤,是没有毒的吗?” 鱼汤,他亲手为我盛的鱼汤! 难道真的有毒? 念头刚刚闪过,秦筱梅突然双腿发软,眼前模糊。 伞已经跌落,她强硬的靠墙而立,微微恨声:“你为什么要害我,难道你也是妖怪?” “我不是妖,我是鬼。”白掌柜走近:“会勾魂的鬼。” 秦筱梅滑到地上,眼前一片黑暗。 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徐徐渐渐,直至停止。 心不跳了,人就会死。 秦筱梅死了,在死的那一刻,她轻飘飘的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楚,自己躺在小酒馆的墙边,白掌柜横抱起自己。 他太卑鄙,难道要羞辱我的尸体? 一路随着他,飘到了后堂。 白掌柜将自己轻轻放在床上。 恶贼,你要是敢轻薄我一下,我就撕了你! 白掌柜不但没有轻薄之举,反倒替她掩好了被子。 他轻轻哼起摇篮调儿,像在哄孩子入睡一样。 疯癫! 真是太冤枉了,我居然死在一个痴呆手里。 对了,烂表弟呢? 我现在是鬼,好像可以飘啊飘的,随心所欲。 先找到烂表弟再说。 无形的荡在空中,秦筱梅才发现她不但能飘,还有了透视眼。 因为她明明飘在雨里,隔着屋顶,却能看透酒馆里的一切。 原来做鬼有这么多的好处呀。 一眼看见了烂表弟,躺在最后一间泥房里,睡得没心没肺。 我为了找你,都被坏蛋害死了,你居然敢做美梦? 你个大混蛋,你给我醒过来! 秦筱梅冲了下去,狠狠砸在文霜岩的身上。 ------------ 第三百三十章 鬼上身 睡得正香,突然打喷嚏,是最扫兴的一件事。 尤其是文霜岩打了这么大的一个喷嚏。 猛然惊醒,睡眼惺忪,才发现窗外暴雨。 喉头烧火,渴得要死。 蹬上鞋子找水喝的时候,突然听到脑中有人训斥。 大笨蛋,还不快逃?等死吗! 这声音如此熟悉? 竟像是表妹? 她什么时候来的? 顾不得找水喝,先掌上一盏油灯。 房间这么小,四处看过后,竟然没发现她的身影。 见了鬼了,难道是做梦? 心念一动,又听表妹大声吼他。 麿蹭什么?快点逃啊! 震得脑袋嗡嗡响,真像被她提着耳朵,在耳根子旁边大喊一样。 再看一圈,还是没人。 怎么会有如此真实的梦。 文岩霜笑叹,摸向窗边的茶壶。 眼见着就要拎起茶壶时,突然手臂垂下,好似有人在拉着他。 猛回头,四周空空,谁也不在。 这是家妖怪开的店,什么东西也别喝! “表,表妹?” 文岩霜确信,这个声音就是秦筱梅。 废话,不是我还能是谁? “你什么时候学的隐身术?我怎么看不见你?” 文岩霜急得团团转,床下,棚顶,都看遍了,也见不到她的身影。 烂表弟,要说几次你才能听懂,快点逃呀! “逃?我为什么要逃?”文岩霜叹一口气,放下油灯,坐回床边:“这家店的掌柜,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教她们识字,我至少得在这里住个三两个月。” 你想得美,真以为自己是香饽饽呀,那两个女人是妖怪,是打算吃你的! “妖怪?吃我?”文岩霜几声笑:“表妹,你不会是看人家长得比你漂亮,顺嘴胡编吧。” 话音刚落,文岩霜自己抬起了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确实力道十足,瞬间脸就肿了。 不错,原来我果然能用你的身子。 听到表妹一声冷笑,文岩霜的双腿突然不听自己的使唤,站起来就往屋外跑。 “鞋!掉了一只鞋!” 文岩霜想回去捡鞋,却在刚回头的时候,自己又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推开店门,疯也似的冲向秦筱梅的马匹,文岩霜翻身上马。 拉紧缰绳,双腿较力。 马儿一声嘶鸣,抬起前蹄,冲了出去。 “表妹,慢点,慢点,我要摔了。” 文岩霜怕得要死,也非常讶异,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好的骑术? 他虽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总知道这一定是表妹搞得鬼。 暴雨冲刷了一夜,马儿跑了整整一夜。 文岩霜屁股生疼,像被火烧一样难受。 也不知道逃出了多少里地,在马儿脚力不足的时候,终于勒住了马缰。 文霜岩从马上爬下来,头发凌乱,浑身湿透,两脚踩在泥里,左脚没穿鞋子。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表妹,你还在吗?” 文霜岩向四周望去,只有无尽的野树林,没有半个人影。 会不会一直在梦里啊? 耳光又响了,还是自己抽自己,生疼。 疼不疼? 表妹问。 “脸都肿了,能不疼吗?”文霜岩抱怨的捂着腮帮子,抬头看了看树顶,依然没人,顿时满心疑惑:“表妹,别闹了,你到底躲在哪儿,出来见一面吧。” 你少废话,能坐就坐一会儿,等下马儿歇过来了,还得接着赶路呢。 “屁股都颠碎了,还赶路?” 文霜岩没好气的转到树后。 你去哪? “撒尿!” 惊吓了一夜,颠簸了一夜,不想尿尿才怪。 文霜岩紧挨大树,解开丝绦。 正在低头痛快的时候,突然听到尖叫。 烂表弟,你怎么这么恶心?尿就尿,干嘛还盯着那个东西看? “秦筱梅,你还要不要脸,表哥撒尿你也偷看?” 文霜岩再站近一步,紧紧贴着大树,左右相顾,一直没发现表妹在哪。 你太恶心了!尿就尿,干嘛还扶着那个东西? “喂!你够了!别再偷看了!” 似乎怎么躲也躲不开了,虽然表妹自小顽皮,但一直恪守男女之礼,今天怎么疯到这种程度? 天字第一号的烂表弟,你还不明白吗?我的魂魄现在你的身体里,你看到的,就是我看到的,你摸到的,就是我摸到的。 “你的魂魄在我身体里?”文霜岩长叹一口气,低下头,认真做着没做完的事:“你真会鬼编。” 不是鬼编,俗称叫鬼上身。 秦筱梅受够了这么恶心的事,文霜岩突然头仰天,手背后,不看也不摸了。 “秦筱梅!尿了一裤子,满脚都是。” 喊也没用,一双手背在后面,就是拿不出来。 只能任由淅淅沥沥,直到结束。 烂表弟,我现在把你双手放出来,你把裤子提上,不许再摸那个东西,恶心死了。 “表妹,你能不能讲点理,至少得让我抖一抖啊。” 烂表弟,你要是再敢动那个东西,我就让你穿不上裤子。 “哪有男人小解完不抖的?染脏了裤裆,那不是更恶心?” 你可以不碰那个东西,然后原地跳一跳。 文霜岩尿了一裤子的狼狈,再次翻身上了马。 顺着乡路,向镇府而去。 骑了一路马,斗了一路嘴。 当文霜岩终于明白表妹是中毒而死的时候,悲怆又大怒。 他拨转马头,大喊要找白掌柜拼命,却没骑出两步,就摔了下来。 哼,没有我帮你骑马,你连半里地都骑不回去。 “骑不回去我就跑回去,跑不回去我就走回去。”文霜岩抓起一块石头,几乎咬碎了牙:“表妹,我一定给你报仇!” 报什么仇?人家是妖怪,你弄得过人家吗? 文霜岩扔了石头,又翻身上马。 “表妹,你别管我,你让我去!” 笨得要死,就算想报仇,也不是这么个报法。 “好,表妹,你想怎么解恨,你说,我做!” 文霜岩又策马奔向镇府的方向。 你先进京考试,我现在有了透视眼,不怕不帮你考个状元。 “如此舞弊,有违君子之风。”文霜岩长叹:“我却不能辜负表妹对我的一番情义。” 情义你个大头鬼,你考了状元后,朝廷就能派你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儿,你当了芝麻绿豆后,就能调集一些手下,有了手下的帮忙,你才能打得过白掌柜。 “原来如此,表妹聪慧。”文霜岩赞了一句,凄凄哀哀,说起关心:“表妹,你现在做了鬼魂,冷不冷? ------------ 第三百三十一章 清清楚楚 好像人人都知道,地府很冷。 所以,人人都觉得鬼也一定受冻。 表妹为寻自己,被歹人用毒鱼汤害死,文霜岩本就心痛至极。 还算安慰的是,表妹的魂魄,居然鬼使神差的入到他的躯壳里。 这种状况虽然诡异,但给文霜岩的感觉是,表妹好像还活着,而且两个人并未分开,和从小到大一样。 问一句表妹冷不冷,是文霜岩出自心底的关心。 不过,就算秦筱梅冷或热,文霜岩又能做些什么呢? 冷?我都快热死了! 秦筱梅嗔怪一声,紧接着语音变得又轻又慢。 表弟,你,是不是,从来没和女人那样过? “那样?是哪样?”文霜岩皱眉想了想,随即脸红,没好气的埋怨:“我是读圣贤书的,懂得礼仪廉耻。” 表弟,这就是症结所在了,你一个童男子,热得像火炉,都快把我烤熟了。 “表妹,能不能你骑马赶路,我在马上睡一觉?” 文霜岩的脸很热,实在不愿意和秦筱梅谈这种事情。 咦?烂表弟怕谈这种事? 秦筱梅两声怪笑。 表弟,你要是憋死了,还能退一步变成鬼,我要是被火炉烤死了,就彻底没戏唱了。 “表妹,你到底想说什么?”既然躲不过去,文霜岩只有无奈。 进了城后,你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逛青楼,喝花酒,睡姑娘。 “啊?”文霜岩的下巴几乎掉了下来,要不是有表妹帮他骑马,他此刻一定会摔个头破血流。 怎么?我为了找你,死都行,你为了我,连睡个姑娘都不肯? 秦筱梅问得冷冷,文霜岩叹的长长。 “表妹,这种事,也太难了吧。”连连咂着嘴,好像喝了苦水:“不过为了你,表哥什么都肯做。” 下定决心后,文霜岩依然有些为难,软软求着:“我做这种事,你在旁边看着,我总觉得别扭,干脆你把眼睛闭……” 商量到一半,文霜岩突然举起右掌,左右开弓,打了自己七八个耳光。 哼!你想得美!我随便试探你一句,你就色相本露了,天字第一号的大烂人! 秦筱梅打骂了个过瘾,再扬鞭催马,四蹄如飞。 吓得文霜岩大叫救命,又闭不上眼睛。 进了镇子,文霜岩总算能买上一套新衣新鞋,去除了一身狼狈。 秦筱梅怕妖怪追得紧,又翻身上马赶路,说是要快点进县里,那里人多阳气盛,也许能避妖气。 文霜岩不依着表妹也不行,他甚至有点不明白,这副身体现在到底是谁说了算? 赶到县里时,已经过了晌午饭时。 文霜岩到小摊子上点了一碗肉丝面,猛往碗里拌辣椒,只把一碗面条搅得通红,心疼的面摊子老板眉头紧皱。 烂表弟,你老老实实的把这碗面条吃了,连汤也不许剩,作为你想逛青楼的惩罚。 我想逛青楼? 我想逛青楼? 我的天! 有面摊子老板在眼前,文霜岩也不好自言自语,只能强忍着嘴里火辣辣,生生的连面带汤都吃完。 给钱的时候,依稀听见面摊子老板小声嘀咕:“占便宜没够,点一碗面条,吃了我半罐子辣椒,活该吃肿了嘴。” 何止吃肿了嘴? 文霜岩觉得舌头已经硬得像木头了。 路过一个小客栈,文霜岩迈步进屋,一脚屋里一脚门外的时候,听见秦筱梅问。 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妖怪,不是给了你一大笔钱吗?怎么想挑这么破烂的地方住? “进京的路还很长,越往前走,挑费越高,省着点用,才不会沦落到讨饭吃。” 问问伙计,能不能给烧一桶洗澡水? 这么穷酸的地方,哪有泡澡木桶这种东西? 这个问题真不该问,只换来伙计一句奚落:“客官,劳驾挪挪步,到有天字号房的大酒楼里寻寻价吧。” 文霜岩负气甩袖,转头就走。 伙计倚着门框,看着他走路一扭一扭的样子,嗤笑一声:“娘娘腔。” “表妹,我不用泡澡,可以忍的。”见到路旁人少,文霜岩压低声头。 忍你个大头鬼!你能忍,我忍不了,你全身上下都是臭咸鱼味儿,难道你忘了早晨尿了一裤一鞋子? “这怪谁?”文霜岩有点忍无可忍,站下脚步,试图理论。 只顿了一步,立即又大步流星,向有高楼的地方走去。 少废话!要是不想在街上抽自己的嘴巴,你就乖乖的住到天字号房去,好好的泡个澡,洗洗你身上的腥味儿。 到了酒楼门口,有伙计迎出来牵马,满嘴殷勤:“公子,用晚膳还是住店?” “给我炖一尾鲜鱼,切半斤酱牛肉,炒两碟儿新鲜蔬菜,上四样时令水果。”文霜岩用颤抖的手,从怀里摸出一锭足重的银元宝,递到伙计手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再烧一大桶洗澡水,给我送到天字号房。” “公子,点这些东西,这锭银子用不完,您要是住得长久,剩下的钱,我给您存在柜上?” 文霜岩几乎快哭了,满脸肉疼的说:“剩下的是赏钱,你自己留着吧。” “公子爷,您瞧好吧!”伙计喜笑颜开,牵着马儿向后院走去:“我保证您的马今天晚上住单间,吃最好的料!” 伙计走向后院时,几乎快挠破了头。 这位客官出手明明大方,怎么脸上却一副刀架在脖子上的可怜相? 有钱人的脾气古怪,只要银子是真的就行了。 进了天字号房,文霜岩一屁股瘫进椅子里,满声苦叹:“表妹,你摸得真准,我身上就只有这一块成锭的银子。” 秦筱梅根本不理他的抱怨,厉声说起规矩。 等下泡澡的时候,你都要闭上眼睛,不该搓的地方别搓,省得挨巴掌。 “洗个澡还要闭眼?这是谁定的王法?”文霜岩实在没力气和表妹争了:“我抬头望天行不行?” 你望哪儿我不管,只要让我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我会让你喝进整桶洗澡水。 因为赏钱给的多,所以伙计更勤快。 鱼炖得鲜,酒烫得热,文霜岩美美的吃了一顿后,洗澡水也烧好了。 为了不喝洗澡水,文霜岩将毛巾扎在头上,遮住了双眼。 小心翼翼的摸着木桶边缘,脚下一滑,扑通一声落水。 这次秦筱梅没有捣鬼,文霜岩还是咕咚咕咚的喝了两口水。 又烫又呛水,文霜岩一慌张,抓掉了蒙着眼睛的毛巾。 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烂表弟,你太恶心了! 文霜岩坐在木桶里,左右开弓,打着自己的耳光。 ------------ 第三百三十二章 恭喜 一个澡洗下来,鼻青脸肿。 文霜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躺在床上时,心里上下翻腾。 听说鬼是不用睡觉的,表妹不会闹我一夜吧? 烂表弟,你睡觉打不打呼噜? “偶尔。”文霜岩纳闷:“表妹,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要是打呼噜吵醒了我,我就打你。 还好,还好,原来鬼也是睡觉的。 鬼确实是睡觉的,只不过,睡一个时辰,就已足够了。 文霜岩困得双眼红肿,双脚无力,却强强撑起双眼,退出房间,走向马厩。 和伙计打了招呼,牵出马儿,策马离去。 伙计揉着睡眼,边回房边嘀咕:“他到底欠了别人多少钱,躲债躲的连觉也不睡了。” 星月之下,马踏冬霜。 文霜岩心里泛苦:“表妹,离京试的日子还远着呢,不用这么日夜兼程。” 反正也睡不着,何必浪费一夜的时间? “表妹,你不用睡,我也得睡,我不用睡,马也得睡。”尽管已尽绝望了,文霜岩还是挣扎着讲理。 切,有本事别求饶,从小到大欺负我的劲头儿哪去了? 欺负她? 欺负她? 亏她说的出来。 文霜岩实在无言以对了,当他觉得被冤枉的很惨时,更惨的事情来了。 “表妹,我肚子疼。”文霜岩不是装的,突然疼得白色苍白,甚至流汗。 少来,是不是想偷懒,还是你又想动什么歪心思? “真的,真的疼。”气若游丝,几乎直不起腰来。 真没骗我? 秦筱梅狐疑一声,顿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从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今天下午就有些不舒服,现在疼的厉害。”文霜岩弓起身体,几乎想趴在马脖子上。 是不是小肚子像冰一样凉,腰像断了一样的那种疼? “可能中午吃面条,辣椒放得太多了。”文霜岩紧紧捂着肚子,苦哀:“也可能是晚上没睡好,又要赶夜路。” 秦筱梅笑了,笑得风摆银铃,笑到气短无力。 没事的,这不是病,疼个四五天就好了。 “疼成这样还不是病?”文霜岩的冷汗滴到马鬃上,说得颤微微:“等进了城,我得去药房抓一些袪寒的药。” 他说的那么认真,又逗乐了秦筱梅。 药不能乱用,当心吃出毛病,而且,从今往后,你每个月都得疼上几天呢。 “表妹,你难道是说……”文霜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想。 表弟,你饱读医书,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秦筱梅,是你害我!”好好的男儿身,却要遭这种说不出口的罪,文霜岩几乎七窍生烟。 文霜岩,这种事,又不是我说了算。 秦筱梅依然在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过,让你也能尝尝这个滋味,真是个意外的惊喜。 从小到大,他聪慧,她伶俐。 谁也不服气谁,互相整治,互相捉弄。 似乎平分秋色,各有胜负。 然而,自从鬼上身,文霜岩注定处处落败,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从此后,天天要洗澡,顿顿要吃好。 做如厕这种事,一定要闭上眼睛,不能碰不该碰的东西。 要不是文霜岩声泪俱下,苦苦哀求,他几乎就要往身上扑胭脂香粉了。 秦筱梅的这段日子,过得一定很得意,因为文霜岩经常能听见她偷偷的笑出声。 终于苦捱到了京府,盘缠也几乎用光了。 本以为真的要沦落到讨饭吃的地步了,终于老天开了眼,今年提前开了京试。 文霜岩盘点了剩下的钱,求了一番后,表妹终于同意在最好的酒楼里,开了一间最便宜的房间。 在入试的前一夜,仍然被秦筱梅闹的睡不好觉。 “表妹,明天就要应试了,求求你,能不能就别闹猫了?” 单手拍疼自己的嘴,听到秦筱梅咯咯两声笑。 表弟,你怕什么?有表姐的透视眼,你想不考状元都难。 应试的时候,秦筱梅的透视眼根本就没派上用场。 因为她说,看遍了整个考场的卷子,烂表弟的文章是最好的。 说你的文章最好,不是说你的文章真的好,只是其他考生的文章太差。 秦筱梅不忘损他一句。 嘴里虽然损他,心底却为他欢喜。 否则,在秦霜岩走出考场时,秦筱梅怎会高兴的计划在烂表弟中了状元后,要吃哪些好的,要玩哪些地方。 回了房间关了门,文霜岩郑重的问秦筱梅:“表妹,你的魂魄,是不是可以自由出入我的身体?” 秦筱梅哼了一声,没有回他。 从小到大就是这样,每当她被问住的时候,就是用哼的一声应对。 “如果你不能自由出入我的身体,就只能看到两侧的考生文章,但你却说看遍了考场里所有考生的文章。” 秦霜岩理直气壮的说出破绽。 你不都知道了吗?还问我做什么? 秦筱梅终于回了音。 “我再洗澡和如厕的时候,你不能先出去躲一会儿吗?”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像谁稀罕看你似的。 她满声不屑,似乎损他没够。 小时候都是一起洗过澡的人,你身上哪里我没看过? 她说出这样的话,烧红了秦筱梅的脸。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秦筱梅与她理论:“顽童共浴,那是因为年幼不懂事,现在能和小时候一样吗?” 我看没什么不一样,该长大的地方一点儿也没长大。 “秦筱梅!你还懂不懂礼仪廉耻了!” 两声脆响,文霜岩又自掌了耳光。 他喊的声音越大,耳光打得就越疼。 再憋屈了几天,终于等到了放榜。 考生们都挤到榜单前,希望能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名字。 文霜岩刚推开房间屋门,就见到掌柜的与店小二躬身等到门口。 掌柜的一见文霜岩,满眼喜色:“恭喜大人高中探花。” “探花?”文霜岩愣住了:“你没看错吗?” “错不了,错不了。”掌柜的见到文霜岩木讷,以为他欢喜过了头,连忙提高了声调:“大人真的是探花,恭喜,恭喜!” 听到这种消息,文霜岩顿时萎靡,嘴中喃喃:“我应该是状元。” 秦筱梅却笑声欢快。 烂表弟,只中了个探花,怎么好意思铺十里红霞迎娶楚七小妹呢? 你看看人家于公子,中过榜眼的人,都没想过吹你这么大的牛。 没中状元,又被表妹这么奚落,文霜岩憋红了脸,甩袖关上了房门。 掌柜的和店小二面面相觑,十足的纳闷:“明明是天大的喜事,但看他这副模样儿,怎么像落榜了一样呢?” ------------ 第三百三十三章 怀抱琵琶 状元,榜眼,探花,多么荣耀的称呼。 无论谁得了其中任意一个名头,都足以光宗耀祖。 文霜岩却哀声叹气,懊恼不已。 斜倚床头,满眼丧气:“我怎么会,怎么会只是探花?” 我的文章,气势磅礴,恢弘远大,胸怀天下,心系国家。 我的笔迹,力透纸背,凤舞龙飞,气韵流畅,风格秀媚。 如我般大才,百年难寻,千年一遇,怎么会只是探花? 不知道他念了多久,终于把秦筱梅念烦了。 可以了,已经中了探花,就别臭美了。 “表妹,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文霜岩翻身坐起,问得认真:“同期考生在朝里有高官照应,所以明明文章不如我的,却中了状元与榜眼,生生把我挤到探花的位置上了?” 有,太有这种可能了,朝廷昏庸,什么勾当都做得出来。 难得表妹顺着我说话,终于和我同心一次了。 表弟,要不然,我陪你上金殿喊冤吧,看看皇帝怎么判? 唉,早就知道是这种结果,表妹不可能和我一条心。 又是一声长叹,惹得秦筱梅笑话。 表弟,别灰心,毕竟你混了个探花,虽然比于公子差了一点点,楚七小妹还是会愿意嫁给你的。 她哪是在鼓励文霜岩,话中的语气,明显带着戏谑。 不过,表弟,铺十里红霞这件事,你还是别想了,丢不起这个人。 秦筱梅被自己逗笑了,听声音,似乎前仰后合的。 “表妹,你别激我。” 她多次提到文霜岩不如于公子,终于惹得少年争胜心起。 “你真以为我不想娶楚七小妹?” 秦筱梅凝住声音,似乎一愣,随即冷笑。 娶呀,谁拦着你了?有本事,你今天就往回返,去向楚七小妹提亲。 “要不是我的盘缠快用完了,你以为我不想走?” 怎么?用穷做借口呀?你现在是探花郎了,向客栈老板借呀。大男人的,不会是张不开嘴吧? 文霜岩二话没说,立起身子,直闯门外。 拉开屋门时,见到掌柜的与小二哥还等在门外,仍然堆着满脸笑意。 “大人,午饭还没到,是要先用些茶点吗?”掌柜的亲自招呼。 “掌柜的,有件事,想和你商……” 文霜岩想借钱,话还没说完,掌柜的突然掏出两锭银子,强强的塞到文霜言的手里:“求大人动动笔墨,万望大人成全。” 小二哥急忙接话,满嘴讨好:“请大人赐一幅墨宝在这间屋子里,从此后,我们这间屋子就叫探花房,能多卖几个钱。” “这……”文霜岩皱起眉头,刚刚上了榜而已,还没受封,自己的字,居然就值钱了。 见到探花郎眉头紧蹙,掌柜的还以为他嫌钱少,立即又掏出两锭银子塞到文霜岩的手里:“笔墨已经为大人准备好了。” 小二哥转身从廊栏上取了笔墨纸张,双手奉到文霜岩的眼底。 低头看着手里的这四锭银子,听到秦筱梅在脑中不服气的呸了一声。 想借钱却恰逢人家白送,真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许多人都有这种错觉,来的路和回的路,明明一样长,却总感觉回的路要短一些。 何况,秦筱梅与文霜岩斗着气,更是御马如飞。 只是有一件奇怪的事,那间藏着妖怪的泥房子酒馆,竟然凭空不见了。 也许是白天不敢出来吧,谁知道呢,他们搬家了更好。 数个日夜,风雨兼程。 家就在前方,却策马而过。 不是文霜岩不想回家,而是秦筱梅不许他下马。 一路风尘仆仆,到了楚家后院。 文霜岩下马轻叩院门,迎门的是一个小丫鬟。 向小丫鬟递出了字条,轻轻一笑:“新任探花郎求见楚七小姐。” 他笑得如此轻浮,惹得丫鬟皱眉,一个字也没说,收了字条,甩上院门。 随后,文霜岩策马扬鞭,率先到了字条上的约定地。 这一切,其实并不是文霜岩心甘情愿做的,他是逼不得已,因为秦筱梅替他做了所有的事。 表弟,别客气。 秦筱梅说的得意。 “表妹,你以为我想谢你?”文霜岩坐在马下,长声苦叹:“你让我私会姑娘,把我害成了登徒浪子。” 呵呵,秦筱梅在笑。 最惨的不是私会楚七小妹,最惨的是楚七小妹根本就不会来见你。 “你既然想到了这一点,你还这么做?”文霜岩站了起来,眉头紧锁:“表妹,你是故意整我的吧?” 呦,是谁说的铺十里红霞,又是谁说的中了榜就娶楚七小妹? 秦筱梅说得慢条斯理,突然冷冷一句。 没错,我就是整你! “表妹,不是我说你,从小到大,你从来都不像个姑娘家。”文霜岩习惯性的与表妹斗嘴:“看我娶了楚七小妹后,人家于公子会不会……” 话说一半,文霜岩止住了声头,表妹已死,何来婚嫁? 静。 静得只有风。 文霜岩低下头,秦筱梅也无言。 默默相守,从夕阳到星月。 看来楚七小妹不会来了,人家根本就看不上你。 秦筱梅咯咯一声笑。 表弟,恭喜你,又一次被我整到了,你该珍惜还能被我整的日子,因为我也不知道哪天就该去轮回了。 怎么?表妹还有要离开我的一天吗? 文霜岩从没想过这件事。 表妹死后如生,一直和自己在一起。 是的,鬼应该要轮回的,而表妹确实是鬼。 文霜岩开始想这件事了,只动了一点点念头,居然心底隐痛,鼻子发酸。 “表妹……”他想说点什么,却哽在咽喉,词句凝噎。 文霜岩翻身上了马,或者说是秦筱梅翻身上了马。 我可不在这儿陪你吹冷风了,回家看看爹娘吧,看他们见你不告而别,该怎么收拾你。 秦筱梅又在笑,在文霜岩听来,竟然苦涩。 一想到你要被爹娘骂,我怎么就这么开心呢? 笑音凭落,马蹄徐徐。 秦筱梅并没有将马儿催得很快,由它慢步,是回家的方向。 “探花郎,为何不守信?” 娇滴滴的一声,从后面传来。 转头去看,星月下一个绝美佳人。 白衫萝裙,云鬓青丝,怀抱琵琶,盈盈有笑。 ------------ 第三百三十四章 融入繁星 星月璀璨,美人琵琶。 柔弱娇音,甜语润心。 “楚七已至,探花郎为何独去?” 不俗的人儿,不俗的楚七小妹。 女人夜半独自赴约,这本已是超凡脱俗的大事。 何况,楚七小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探花郎竟然惜字如金?”楚七小妹蹙眉轻怨:“难道是楚七来错了?” 美人犹怜,惹人心疼。 “是我唐突,冒犯了小姐。” 人已来了,话也说了,文霜岩只能谦声应对。 “如果你不唐突,怎能见到楚七的美貌?”她咯咯轻笑,倾目琵琶,继续说着才情:“人人都说楚七小妹抚了一手好筝音,却不是人人都知道,我的琵琶之功,绝妙无双。” 美人妙音婉转,风波余情,却逗乐了秦筱梅。 表弟,楚七小妹吹牛的本事,和你有一拼。你们俩,果然是天设的一对呀! “楚七有意十指弄音,却奈何没有闲坐之地。” 文霜岩翻身下马,满目为难:“我倒是可以为小姐寻一方坐石,却怕脏了小姐的罗裙。” “何必如此麻烦?”楚七掩唇轻笑:“只需探花郎借我马儿稍坐。” “小姐竟然会骑马?”文霜岩似乎有些惊讶。 像这种大家闺秀,哪有学习骑马的机会? 在文霜岩愣住的时候,楚七小妹走近,轻轻扬眉:“还需借探花郎的手掌一用。” 这句话说得文霜岩更愣,楚七小妹大方的伸出纤手,牵起他的手,将手掌摊平压低。 刚想问问楚七小妹时,她已经莲足踏上文霜岩的掌心。 轻轻提身,斜斜坐在马儿背上。 她跃起的姿态如此娇美,好似午夜兰花。 她以为马那么好骑?当心摔的时候太惨。 秦筱梅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弦音响起,风止草静。 似乎星月更加明亮。 珍珠落玉盘,百鸟复梦醒。 冬风凝夜露,月中美人明。 马儿随着音律弄蹄,轻轻踏草。 引来百鸟听音,落满马身。 楚七小妹星眸凝笑,深望文岩霜。 无论是谁,身浸如此天籁,都会忘却烦恼事,宛若云中仙。 弦音迂回,马儿载着楚七小妹,慢步回乡。 美人背影依稀时,楚七小妹回眸轻笑:“探花郎若要讨回马儿,须先问问我爹娘的意思。” 琵琶远去,余音漫天。 文霜岩呆立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笨表弟,你还不懂她的意思吗? 秦筱梅哼了一声,又酸酸的说了一句。 看上去是你会她,实则是她会你,不过,恭喜你,人家看上你了。 酸过这一句,秦筱梅也不得不承认。 楚七小妹的确是个很完美的女人,也不枉费你想为她铺十里红霞。 “表妹。”文霜岩微微叹气,低声苦笑:“你想不想见见于公子?明天,我可以带你……” 没兴趣。 秦筱梅打断他的话,嬉笑一声,什么鱼公子,鸟公子的,我才没有你那么花痴。 “那,表妹,我们回家?” 轻轻问过,走回家的方向。 今夜的星,分外明亮,文霜岩的心底却似冻了万丈寒冰。 只因听过表妹的一句轮回。 家在前方,只有百步之遥。 等一等! 秦筱梅突然一声。 文霜岩停住脚步,满声关切:“表妹,怎么了?” 我觉得自己有些飘飘的,似乎要离开你了。 “离开我?”文霜岩大惊:“你什么意思?什么叫离开我?” 可能是,该去轮回了吧? “不,你不会的。”文霜岩急得团团转,大声喊:“你为什么要去轮回,谁许你去轮回的?” 你对我喊什么?这种事,是天理循环,又不是我能左右的。 “表妹,你不能走!”文霜岩没有办法,没有主意,只能憋红了一张脸:“你整了我这么多天,我还没报复你呢,你不能走!” 小心眼儿吧。 秦筱梅叹了一声,淡淡的苦涩,我走以后,再也没人整你了,你该开心才是。 “我不开心!我凭什么要开心!”文霜岩不怕别人看到他发疯似的自言自语,继续吼着歪理:“从小到大,我们互相打了个平手,这一次,我输了这么多天,不好好整治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开心!” 这辈子? 秦筱梅轻笑,我的这辈子早就结束了,如果你想整我,看下辈子的缘分吧。 “表……” 烂表弟,在我走之前,我有一个愿望。 “我不听,我不听。”文霜岩拼命的摇着头,莫名湿了脸颊,以他攻读这么多年,此时竟然词穷,只是不停的念着:“你不许走,你不许走。” 我想结结实实的再打你两巴掌。 烂表弟一定想不到我最后的愿望是这个,依然在整着他玩儿。 秦筱梅在笑,哽咽之笑。 文霜岩觉得身体一冷,眼前突然现出了表妹的身影。 依然星眸云鬓,美如山泉。 只是躯体如雾,似隐似现。 秦筱梅确实伸出了两只手掌,只不过,没有打他,只想轻轻捧捧他的脸。 文霜岩一见到表妹在眼前,伸手便去抓。 谁也碰不到谁,只因秦筱梅是如雾的鬼魂。 秦筱梅慢慢升空,飘向远方。 她知道离别在际,眼底洒下晶莹。 文霜岩寻影而追,第一次这么发疯的跑。 表弟,跟爹娘说,我来世还做他们的女儿。 “我不说,你自己和他们说!”文霜岩倔强的大喊,横抹崩泪。 表弟,代我好好照顾爹娘。 “凭什么?”胸口气短,仍然拼命奔跑:“爹娘你也有份,你还没尽孝道!” 烂表弟,下辈子,下辈子我再来欺负你。 “秦筱梅,你站住!”摔破了脸,爬起来再追:“你不给我还手的机会,你对我不公平,你不许走!” 傻瓜,你以为我想走? 可是,真的由不得我呢。 秦筱梅越飘越远,越飘越高。 俯首下望,文霜岩已经小的像一只猫儿,仍在拼命的追,大声的叫。 他怎么那么傻?明明知道追不上我。 前方就是悬崖,他还不收住脚步? 表弟,别追了,会掉下去的! 秦筱梅拼命的喊,也不知道文霜岩能不能听到。 她想扑到下面,拦住他,身体却不由自己掌控。 表妹渐渐飘进星月,文霜岩死死盯着她的身影,就算她化为繁星中的一颗,也要牢牢记住。 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文霜岩听到了秦筱梅的呼喊,可他还是忍不住纵身向前。 他想的是,如果我坠崖身亡,也能如表妹一样,纵身星月,再不分离。 而事实上却是,秦筱梅融入繁星,文霜岩沉入谷底。 ------------ 第三百三十五章 很长的梦 融入繁星的人,是不是就已经告别人间了? 秦筱梅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猛然惊醒时,看到了白掌柜。 “你醒了?”白掌柜满眼关切,放下提心吊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秦筱梅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白掌柜守坐在床边。 她翻身坐起,满眼防备:“你离我远点,你是鬼!” “啊?”白掌柜似乎大惊,起身退了两步,满嘴委屈:“我见到你晕倒在我的房檐下,外面暴雨连天的,我怕你冻死,好心好意将你扶到床上取暖,没想到你醒了就骂我是鬼。” 抱了委屈,还嫌不够,再怨一句:“这是什么世道?做个好人怎么就这么难?” 怎么,怎么会这样? 我晕倒在他的房檐下? 我明明喝了他炖的鱼汤,见到了两个女妖怪。 不对,他的话里有破绽! “你少唬我!”我秦筱梅可没那么好骗:“如果我晕倒在外面,我怎么会知道你姓白?” “我姓白?”这个问题,让他更加奇怪:“是谁跟你说我姓白的?” “你难道不是白掌柜?”他演得可真像,还在装! “我?姓白?还掌柜的?”他摇头失笑,似乎听到了最无聊的笑话。 长叹一声,说起自己:“小姑娘,我姓常,是给财主家看鱼塘的,充其量算个家丁,哪是什么掌柜的?” 他说得镇定自若,似乎毫无恶意。 难道鬼上身,进京赶考,得中探花,魂魄升天,只是我的一场梦? 不会,不会。 世间哪有如此真实的梦? 秦筱梅跳下床,蹬上鞋子,紧紧逼问:“你是不是认识两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子?” “你是我说我们老爷家的两位小姐?”常家丁叹了一口气:“她们是富人家的千金小姐,我是个穷看鱼塘的,我倒是认识她们,可她们从没正眼看过我,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认识。” 如果这真是一场梦,绝对是睡了很久。 秦筱梅使劲揉了揉额头,才驱走一点点昏昏沉沉。 “我躺了多久?” “没多久。”常家丁侧头想了想:“也许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能做这么长的梦? 他还在唬我! 秦筱梅转身冲到门边,一把将大门推开。 外面仍然暴雨倾盆,她的马儿还拴在木桩上,淋在雨中。 这匹马,不是应该被楚七小妹骑走了吗? “小姑娘,你到底是想走,还是想留?” 常家丁跟在后面,无奈的苦笑:“如果你要走,慢走不送,如果你要留,能不能把门关上?外面下着大雨呢。” “你后面的屋子里,是不是关着一个书生?”秦筱梅猛然回头,瞪圆双眼。 “你可别栽赃!”再好的脾气,也架不住人家这么质问,常家丁有些不悦:“我是个老实人,哪敢做绑票这种勾当。” 秦筱梅听也不听,猛然冲后堂冲过去。 常家丁苦叹一声,先去掩好房门。 一脚踢开后屋的门,满目简陋,一张空床。 掌起油灯细细看过,这就是梦里救走表弟的地方,怎么会空无一人呢? 正蹲下身子,翻看床下的时候,听到常家丁一声奚落:“小姑娘,我前天丢了一个铜板,你要是在床底下找到了,别忘了还给我。” “你到底把我表弟藏在哪儿了?”秦筱梅转身喝问。 常家丁受了冤枉,刚想自辩,听到有人砸门。 “真是邪了门,大半夜的,谁呀?” 不再理秦筱梅,常家丁跑到前面应门去了。 门一打开,是一个被淋透了的书生。 还没说话,先连打了三个喷嚏。 “老哥哥,雨实在太大了,冻得受不了了,能不能收留我一会儿,给碗热水喝喝?” “进来,进来。”常家丁好心,连忙招呼,刚想转身去给书生倒碗热水,突然见到秦筱梅冲了出来。 “表弟。”秦筱梅见到书生后,愣在当场。 书生大步向前,不顾浑身湿冷,一把将秦筱梅搂在怀里,双眼流泪。 他哭,她也哭。 常家丁提着水壶,满眼纳闷:“哎,我说,两位,你们认识呀?” “你走开。” 离别重聚,苦楚难诉,秦筱梅不愿意有外人打扰这一刻,竟然忘了这是常家丁的家。 “好,好,好,我走开。”常家丁惹不起,躲得起,到一旁拣了几根柴,添到灶坑里。 也不知道相拥了多久,秦筱梅想推开文霜岩,却被他牢牢的箍在怀里。 他喜欢抱,就让他抱吧。 “烂表弟,你跑到哪去了?”秦筱梅捶打他的背。 “表妹,你再也不许离开我了。”他任由她打,在耳边轻诉衷情。 又安静了一会儿,秦筱梅轻轻说:“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既好笑,又可怕的梦。” 梦? 文霜岩五指轻轻,替表妹梳着头发:“我也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中了探花。” 探花? 难道,我们的梦境相合? “表弟,你在梦里,听到楚七小妹弹琵琶了吗?” 此问一出,文霜岩大惊,满眼不可置信。 秦筱梅知道自己说中了,低眉轻声:“像楚七小妹这么好的姑娘,值得你为她铺十里红霞。” “我一定要铺十里红霞。”文霜岩说着决心:“但不是为了楚七小妹,是为了你。” 哎呀,他说得这么直接,真让人脸红。 “表妹,只要你别再夸什么鱼公子,鸟公子比我好,我就让你欺负一辈子。” 真可爱,原来,他当初说要娶楚七小妹,是吃于公子的醋了呢。 “一辈子不够,我要十辈子!” 秦筱梅掐住文霜岩的鼻子,痴痴的笑出声。 “哎,我说,两位。”常家丁看到少男少女互诉衷肠,也笑意盈盈:“我炖了砂锅鱼汤,刚刚熬好,正是烫嘴的时候,要不要喝两碗暖暖身子?” 鱼汤? 听到鱼汤,秦筱梅脸上变色,拉着文岩霜的手就冲出门外。 解开马缰,翻身上马,再把文岩霜拉到马上。 两人一骑,飞也似的逃离常家丁的住所,奔往家的方向。 常家丁愣愣的看着空空的大门,轻摇羽扇,微微一笑:“这对欢喜冤家,居然连声谢也不说。” ------------ 第三百三十六章 缺德事 一脚深,一脚浅,踩在黄泉路上。 除了跛子,只有喝醉了的人才这样走路。 敢在黄泉路上喝醉的人,只有白无常。 他一身酒气,招惹了许多食尸的铁狗跟随。 回身向它们泼了残酒,白无常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请你们喝点酒,咱们两不得罪好不好?” 铁狗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争相抢着去舔地上的酒露。 万万年的冷风依旧,吹得白袍烈烈。 再晃了几步,捱到了丰都城门口。 丰都城换了新城门,朱漆如血。 看来门司不傻,掂得出轻重。 新城门上依旧被门司砸透了许多长钉,根根尖锐,像要吞人的细齿。 钉子砸得太密,都没有空处让人敲门了。 门司这套小把戏玩得真溜。 “劳烦门司大人开个门儿,白鬼使回城了。”扯着脖子喊了三声,连吃死人的瘦鼠都吓散了,门司并没有应门。 “劳烦门司大人开个门儿,孟女的干儿子白鬼使回城了。”又喊了三声,孟女的名头也没起什么作用。 “劳烦门司大人开个门儿,阎老大喜欢的孟女的干儿子白鬼使回城了。”再喊了三声,连阎罗王的名号也没用了。 叹一口气,又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轻轻低声:“本来给门司大人带回来一包酱驴肉,谁知道赶巧他不在家。” 丰都城门打开了,门司从里里探出鬼头,呲着獠牙一笑:“外面风大,鬼使大人快些进来。” 见白无常步态凌乱,门司立即去扶,嘴上笑语不断:“早就听见鬼使大人在叫门了,恰逢我在远处扫街,扔下扫帚就回来开门了,鬼使大人不会嫌我开门晚了吧?” 向城内望去,石路斑斓,满目黑霜。 白无常会心一笑,将驴肉递到门司大人手上:“阳间的酱驴肉,味道很足,下酒刚好,门司大人慢用。” “我怎么好意思回回占鬼使大人的便宜呢?”接过驴肉,塞到怀里,门司立即笑语:“鬼使大人多日未回,快点回府休息吧。” 刚接过好处,就要赶人,果然是小鬼心思。 深深点头,笑回门司:“我地府果真万年如一,永远不变,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欣慰的呢?” 漫步阴司,霜封寒冷。 想讨杯热茶喝,不如直取孟女府。 院墙内花草盎然,异香飘渺。 谁能想到这么美的院落之主,竟是三界毒中之最。 推开门阁,径直而入,一屁股瘫进椅子里,提壶自斟。 茶有余温,连饮三盅,甘甜润喉。 “你不怕茶中有毒?”孟女隔空冷笑。 环顾四周,未见孟女倩影,白无常低眉微叹:“我已中了干娘的霜漫之毒,烂命剩了半条,还有什么可怕的?” “这是特意为你调得茶,可惜你刚刚饮得太快,不能细品我茶中滋味。” 两声轻语过后,孟女闪出身形。 兰衫紫裙,墨发一束,没有首饰装衬,却是美不胜收。 “如此说,干娘知道我要来?”白无常再斟一杯茶,果然细细品味。 “除了你,谁敢不敲门就进我的府院?” “似乎有理。” 轻笑之余,为孟女也斟满一杯茶,恭敬的递到她手边。 孟女品茶香,轻扬纤月眉:“那么,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我远道回来,登府上门,无论怎么说都是客,所以,我先说。”白无常眨眼一笑,强行耍赖:“大计将成,请干娘为我准备好两件事。” “接风酒和洗尘水?” “干娘莫非在逗我笑?”白无常仰天大笑,上气不接下气,连茶水都呛出来了。 抹净下巴,再继残茶,余笑未了:“是干娘答应过我的无常殿,还有求妹君除去我的霜漫之毒。” 孟女轻笑不语,红唇染杯。 “你只寻了六魂五魄,就这么急着邀功?” “干娘的消息好灵通。”白无常笑得深意,赞了一句:“妹君的哀魂刚刚取下,还没凉透,干娘居然已经知道了。” 孟美轻笑置之,斜目轻问:“你还有什么事要说?” 殷勤的为孟女添满茶,低下眉目:“聆听干娘的教诲。” 冷笑冰寒,冥音含怒:“白无常,你好本事!” 任谁都能听出来,这是孟女在嗔怒,可白无常偏偏顺言自夸:“多谢干娘夸奖,这一点,我从不否认。” “我调魑刀、魅风两大刺客助你成事,你却带着她们玩得欢实。”孟女凝起冰眸,唇淌霜语:“扮公主,扮女侠,扮将军,扮小姐,我堂堂地府刺客,已被你教成了戏子!” “难道是两位师妹向干娘抱怨了什么?”白无常揉了揉鼻子,低眉饮茶。 “白无常。”孟**冷,手中温茶瞬间成冰,崩裂瓷杯:“她们现在日夜欢笑,犹如顽女,你试图勾起她们的妖灵天性,是想寻求孟婆汤的解药之法?” “我的天!”刹那冷汗湿透,险些摔落茶杯,满嘴委屈:“师妹们笑一笑,干娘也能给我压上一个罪名?” 苦叹一声,似乎生无可恋的模样:“历经万万年,多少高能大德都参不破孟婆汤的解药,我哪敢想这种事?” 作相过后,又堆起笑容卖乖:“如果我想知道孟婆汤的解药,大可以直接问问干娘,难道以干娘这么疼我,还会不跟我说吗?” 孟女扬起下巴,斜目笑视:“那你为什么不问问看?” “有些事,能忘记是福气。”白无常说得摇头晃脑:“能喝到孟婆汤,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我何必偏得有解药方子?这是缺德事。” 话音落定,孟女巧手弄风。 白无常座下的木椅突然化作粉尘,结结实实摔了他一个跟头。 “我就多喝了干娘几杯水,至于摔我跟头吗?”白无常苦笑之余,突然警醒:“难道孟婆汤真有解药?” 他刚刚话里套话,说有解药方子是缺德事,如果孟女手中有解药,他岂非骂孟女缺德? 若真是这样,摔他一个跟头也不冤枉。 孟女不理,起身负袖:“从此刻起,魑刀、魅风不再助你行事,由魉情接手。” ------------ 第三百三十七章 亘古一人 魉情,善良勇敢,舍身取义,是她。 无妄灾星,裂天灭世,人间大患,也是她。 白无常最不敢见的人,还是她。 因为亏欠。 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魉情,只是她在地府里的代号。 孟女说要魉情与他共事,白无常改变不了这种结局。 唯有轻笑。 起身欲离,走到门边时,侧首轻吟:“奈何桥畔三生石,三生石上判善恶。” 长叹一声,似自说自话:“在我地府建成之初,还没有生死簿时,三生石上刻着每个人的今生善恶,以作为审判他的依据,后来有了生死簿,三生石上就刻了些地府的趣事。” 回首笑看孟女,眨眼一笑:“我若是问干娘三生石哪去了,干娘也一定不会告诉我,对吗?” 也许这才是他想问的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才是他此次回地府的目的。 孟女无言饮茶,轻挥兰袖。 一道寒风将白无常推出门阁。 醉步走向院外时,白无常仰天长笑:“有的时候,无声的答案,才最有味道。” 出一寒,入一寒。 离开了阴曹地府,来到了北冥雪山。 冬风筝音,飞雪飘零。 小妹驾风抚琴,分外冷艳。 白无常揣手闭目,听小妹纤指弄弦,奏响靡靡之音,似乎十分享受。 筝弦渐徐渐渺,似乎飞入天际。 小妹一声嗤笑:“凭你这个醉鬼,也能懂我弦中妙义?” 再睁开眼时,双腿冰封,已凝至腰际。 小妹弄冰,寒入心髓。 低头双腿入冰,抬头面目青紫,白无常一声苦笑:“就算我是聋子听音,君王也不必要我性命呀。” “你竟敢将我的魂珠交给黑无常?”红唇有笑,佳人飘飘落花:“这该值几个死罪?” 妹君问罪,白无常额顶落汗,面目苍白:“难道黑无常敢扣下君王的中枢魄?” 微起星眸,笑说得意:“他岂有此胆。” 冷风袭过,少年冰音:“我怕你少了一魄,决战时输得难看。” 黑君落雪,负手侧目,望向天际。 桀骜不驯,全然不将小妹放在眼里。 “黑无常!你……”小妹红唇颤抖,指间幻来冰刃。 还没出手,突闻白无常扯着喉咙大叫:“黑无常!你狂什么?要不是我被君王冻住了双腿,我恨不能现在就与你决一死战!” 小妹灵腕宛转,将冰刃甩出,击碎了困住白无常的寒冰。 星眸闪烁,两声俏笑:“去与他决一死战。” 抖落了靴上残冰,白无常喝指黑无常:“黑无常!要不是须留着你的命,陪我君王练招,你此时小命休矣!” 小妹仰天冥音,幻来巨鹰。 羽翅遮天,脚爪破风而至。 未袭黑君,居然抓起了白无常。 “滚!少在这儿丢我的人!”小妹凌空娇喝:“英魄,最有情之人。” 巨鹰携着白无常,飞向雪峰边际。 小妹再次舞袖幻雪,招来数千雪兽:“黑无常,少装样子,咱俩玩玩儿!” 玩儿? 说得好轻巧。 雪兽高打低扑,像离弦之箭,冲向傲然不动的黑君。 如果这叫玩儿,恐怕也是天地间最危险的玩儿。 眼见着雪雾漫天,铁链纵横,白无常急忙从掌底摘下哀魂明珠,抛向小妹:“请君王纳回哀魂,痛揍该打之人!” 话音未落,他已被巨鹰甩向雪峰之颠。 摘下羽扇,扑簌掉身上的残雪,眼望雪雾深入,白无常笑叹:“就算你有本事弄死他,你又舍得吗?” 收好羽扇,正了正头顶巾纶,再笑一声:“就算你有本事弄死她,你也舍得吗?” 纵身跃下雪峰时,感慨万千:“能把家家酒玩得惊天动地的,恐怕你们是古今第一人了。”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红妆,才子佳人,尽在他的眉目之间。 一束兰指如花,一袭碧袖粉裙。 一对金莲三寸,一双眉目彩云。 娇音莺莺燕燕,弱步风滋雨润。 戏说风流怜情,人间归处难寻。 他是天下第一青伶,演尽佳人才情。 桃红瘦面樱唇点,杨枝纤柳随风飘。 他是多少女子心中的美人,能与他喝一盏茶,说一席话,足以铭记一生。 天生如我自犹怜,不欲问卿何时顾。 他从入了戏行,就被师父定为女旦。 练功小成后,就在戏台上红妆粉面扮女人。 他没有选择,卖艺卖笑,是他终究要面临的一生。 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他只有师父赐的艺名。 万秋露。 一如他的人生,秋露不胜风,夜半冰霜凝。 如果他能选。 他愿不愿意自幼缠足,只为花面绣鞋。 他愿不愿意每日半餐,只为红裙柳腰。 他愿不愿意遍体伤痛,只为骏马花枪。 这一切的苦,换来了他今天的芳华绝代,万人喝彩。 他没的选。 他只能接受台上风情万种,台下酒醉夜半的人生。 今天这个员外家的小姐下请帖,明天那个官爷家的千金差人求。 小小一个戏班子,靠卖笑为生,谁也得罪不起。 万秋露只及弱冠之年,已不知道作过多少虚伪的笑,说过多少假意的话。 戏行里的人,都喜欢称万秋露为秋美。 因为他上了戏妆,确实很美,卸了戏妆,依然很美。 “秋美,李家小姐赐了金字,亘古一人。”班主走到铜镜之侧,叮嘱一句:“待会上了台,多给点气儿,李员外出手大方,咱们能多得点赏钱。” 秋美扎了束头,将眼睛吊成凤目,描眉之际,见到铜镜里映出一方匾。 看似紫檀做骨,银粉做面,金字赫然。 亘古一人,莫说一个戏子,谁又敢当? “秋美,把屁股扭起来,师兄们晚上能不能吃上肥鸡,全看你在台上浪不浪了。” 旁边的师兄一声戏言,引得众人起哄大笑。 “赶紧勾脸儿,少他娘的起哄。”班主一声笑骂。 师兄们吐了吐舌头,各自对着铜镜,画着武生文公子,小丑大花脸。 “秋美,全依仗你了。”班主轻轻拍了秋美的肩。 婉转侧身,避开班主的手,秋美灵目流转:“这得多谢师兄们的成全,等添了(散了戏)以后,将银匾金字化了吧,给大家伙儿分分。” 班主搓着手,笑得眼睛瞇成缝:“谢秋美的赏赐,那,我先替秋美收着了?” “我要勾眉了。” 秋美转过身,细枝沾了炭粉,轻轻扫在眉稍儿,几分妖娆俏丽。 后台里溜进来几个府里的小丫鬟,偷偷望着秋美笑。 “男人都能这么美,难怪人人都喜欢他。” “他呀,就是猫儿鸟儿,虽然人人都喜欢,但始终是个玩具。” 这些年,听过无数次这种话。 将凤头钗嵌入云鬓,秋美只有低眉一笑。 人家说得没错,不是吗? ------------ 第三百三十八章 婆娑竹影 戏台只在方正之间,演尽百年沧桑,千年巨变。 英雄美人的故事,尽在戏子的投足眨眼间。 后台已备,将军婵娟,五彩油面。 焚香祭过了祖师爷,红幔拉开。 鼓打密锣,英雄翅翎登场。 众将来战,方天化戟游走如龙,挑落千军万马。 英雄凯旋,解甲轻袍。 一声“嘤咛”过后,美人莲步相迎。 水袖儿甩作流云,凤眼儿灵动妩媚。 勇敌万将的英雄,在她的裙摆下,像一只被驯服了的老虎。 英雄难过美人关,一曲吕布戏貂蝉,再现绝色佳人,收服盖世英雄。 嗓儿细润,引来百鸟合鸣。 美人羞美,红霞润腮,半遮娇面,徐徐而去。 貂蝉婉转后台时,场下已看呆了的人,齐齐爆出一声喝彩。 掌声雷动,金银珠宝被抛落满台。 红幔徐徐闭合,看官迟迟不散。 众人齐呼万秋露,终唤佳人复始还。 谢过了九次幕,依然赏钱如雨。 铜板碎银砸在身上,秋美只能忍耐,还要笑得妩媚。 每次到了谢赏的时候,看着台下一张张兴奋的脸,秋美都觉得自己像一只被耍的猴子。 细心装扮,立在台上,似乎受人宠爱。 卸下台后呢? 连丫鬟都知道,他只是富贵人家的玩艺儿,如猫儿鸟儿一样。 除了赐下丰厚的赏钱,李员外还摆了酒席。 他放出豪言,今天要一代名伶万秋露,与每位宾朋友都喝上一杯。 这是多么难得的机遇,谁肯错过? 看这副阵势,至少也能聚上二十桌。 秋美想拒绝,却不能。 班主苦苦哀求:“秋美,李员外说,喝一杯酒,赏一块银。” 秋美低头不语,班主几乎下跪:“秋美,赏银是小事,咱们可砸不起招牌。” “我是你的招牌吗?”秋美轻问,淡淡苦涩。 “秋美,你红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是全天下伶人的招牌了。” “原来我这么重要。”蹙眉低声自嘲,秋美扬笑反问:“如果喝死了我,你该立谁做招牌?” “秋美。”班主一声苦叹,目光溢出心痛:“如果能散,我早就将班子散了,咱们宁可挑粪种菜,也不吃这碗伺候人的饭!” 这句话,秋美已经不知道听过了多少遍。 不等班主继续说,秋美接言:“可是,师兄们捧红了我,他们家中都有老小需要供养,我不该撒手不管。” “秋美……” 欲说之时,秋美笑谈:“再可是,我已经红了,也不知道能红多长时间,如果不趁现在挣下家当,也许会老无所依。” 班主苦叹,寡言无词。 “还可是,我若渐渐衰败,自会淡出伶界,虽然被人取代之日,必会沦为笑柄,总算能得善终。”怜音楚楚,说着无情:“若今日当红而退,会成为伶界专奇,不免遭人嫉恨,也许死于非命。” 轻声之下,说低了班主的头,只余苦叹。 “秋露自知,班主一片苦心,都是为了我好。”明波流转,红唇扬笑:“秋露若喝死了,只怨秋露命短,不会记恨任何人。” 轻解腰束,正要卸去头饰时,听到班主为难的两声:“秋美,李员外要你,要你,要你带妆饮酒。” 听到此言,秋美愣住双手,徐徐久久一声笑,婉转起身:“也许是大家觉得我扮女人很美,我也觉得我很美,班主,你觉得呢?” “我们拆不起台的一场戏,还有城府总兵纪大人的外宅。”班主咬紧牙关,痛下决心:“唱过这一场,不管我得罪多少人,咱们都拆台子离开这里。” 他说得好容易。 能请得起万秋露到宅子里唱戏的人家,哪个又是一个戏班班主能得罪的起的吗? “谢班主。”秋美挤出润甜的伶音,手挽兰花,施了一个旦礼,继续念着戏词板眼:“今夜妾身,伶音彩妆,不醉不回。” 他的声音依然娇美,丝丝甜腻。 在班主听来,却如哭如泣,说不尽芳华的凄苦。 星月初上,酒香菜美。 戏班子里的其他人也得了赏酒,是和李员外府上的下人在偏院里一起用饭。 正院之中,一个粉妆名伶正被众人纠缠。 他一身貂蝉的装扮,悸动了多少痴心妄想。 一杯接一杯,喝到妆容迷醉。 还要忍受不知从哪里伸来的咸手。 腰上一下,腿上一抹。 能亲手摸摸貂蝉,谁肯错过机会? 莲步已凌乱,红妆强欢颜。 班主与师兄们趴在墙头,明明看到秋美受此屈辱,却只能强忍怒气,无人敢应声。 不是为了挣下赏钱,而是因为李员外的亲哥哥,就是本城城府大人。 今天李员外摆下这么大的场面,就是给城府大人新纳的四妾庆生。 四妾生得花容月貌,又撒了一手好娇,深得城府大人的宠爱。 这种场子,谁敢砸? 只能眼睁睁看着秋美任恶心人占尽便宜,还要强颜欢笑,掩面痛饮。 再喝几十杯,秋美足下无根,头热如火炙。 强强推去宾客的手,秋美苦作笑颜,甩了两朵水袖花,飘香而去。 身形婀娜,渐入月色,又看痴了众人。 李员外的府阺很大,逃出酒熏地,遇到假山林。 绕过假山,有婆娑竹影。 穿过竹影,有荷塘小桥。 步入桥上,木板留香,秋美再也不能忍耐,扶住桥栏,俯下身子。 言不尽烈酒滋味,吐不出半生凄哀。 正在不能呼吸时,突闻脚步匆匆,有人近前,关切轻问:“姑娘,你没事吧?” 呵,男人的声音。 他叫我姑娘,我吐得这么惨,已经出戏了,不再是貂蝉了,他还要追上来看我的笑话。 既然我注定是富贵人的猫儿鸟儿,就索性哄他们开心到底。 婉转回身,身姿妩媚,伶音细润:“大人,莫要看妾身笑话,莫要看妾身笑话啊。” 听到姑娘用戏腔回话,男人微微一愣,随即会心轻笑:“你是今夜的貂蝉?” 他明知故问,何必呢? 秋美颔首,以袖遮面,试图挡住嘴中酸苦。 男人掏出随身巾帕,递到秋美眼下:“姑娘如不嫌弃,可用在下的巾帕。” 将巾帕接在手中,轻轻拭唇。 胭脂染色,抹花了彩妆,秋美低叹:“我是伶人,但我不是姑娘。” 听到秋美的本尊声色,男人更愣,低声吟赞:“粉妆娇面红酥手,谁想婵娟是少年。” ------------ 第三百三十九章 大人物 夜风拂过,酒浓更烈,招惹醉酒的人几分目眩。 本想将巾帕还给他,胃里突然犹如火炙。 侧俯过身,再吐出一些残苦,狼狈不堪。 眼泪莫名奇妙的流了下来。 男人将手掌凌在半空,本想在秋美作呕时,帮他顺顺背项。 可是,无论如何,手掌也不能落下去。 男人微笑,轻轻叹说:“虽然知道你是个少年,但你穿着戏装罗裙,总是不敢碰触你。” 用巾帕沾去唇边酸楚,刚想还给他,却见到胭脂染红了巾帕。 秋美低眉,将巾帕握在手里,略有歉声:“脏了。” 男人轻笑,借月色仔细打量过秋美的扮相,目光中仍是惊艳不已。 赏赞之余,男人笑说:“虽然你的妆扮很美,但也不必要彩衣饮酒。” 他以为我愿意? 他不懂,他完全不懂。 戏子的日子,并非是他想像的那么华彩。 “发饰很重,扎头又紧,何必让自己那么难受?”男人似乎懂些行当,好意轻问:“我帮你卸妆吧。” 卸装? 不行,还有上百个客人没和貂蝉喝过酒呢。 李员外既然说过了这种话,无论怎么辛苦,也不能驳他的面子。 秋美强作笑颜,算是谢过了男人的好意,并未应接他说卸妆这件事。 重新整理了襟领,正了正发饰,秋美点头作礼,转身回步。 “贤弟留步。” 一声轻唤,男人追随:“见贤弟所去的方向,难道还要回到酒席?” 人人都在等貂蝉,我不回去能行吗? 秋美无言,轻笑以对,继续前行。 男人几步赶在秋美前面,截住了他的脚步,明眸闪光:“贤弟,你的耳根子已经红透了,不可再饮酒了。” 不饮? 今日能让我不饮酒的人,只有李员外。 除非他是李员外,可他偏偏不是,我怎么能不饮? “貂蝉不饮酒,怎能收服吕奉先?” 秋美轻笑,说着英雄美人的过往。 男人一愣,随即会意:“贤弟面容华美,也许称得上是貂蝉,今夜却没有吕奉先。” 夸过秋美,男人再次好意相劝:“寂寞之酒,不饮也罢。” “谢兄台的好意,我自有分寸。” 他多次相劝,秋美已知他的诚心,只有一声谢,算作回礼。 “贤弟,容我再多问一句。”男人还礼,轻声:“三日后,总兵纪大人府上有一出名戏,敢问,是不是贤弟扮虞姬?” 消息散得这么快? 怕是所有人都知道纪大人请了万秋露出演霸王别姬。 “承蒙总兵大人抬举,赏我们饭吃。” 秋美这样回答,算是认下了。 “好巧。”男人轻轻一笑:“纪大人也请我到府上赏戏。” 秋美一愣。 他是谁? 受了李员外的请,又受了纪大人的请。 他是权与贵的坐上宾。 看来,又是一个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还好自己处处小心,没有坏了礼数。 秋美深施一礼,轻轻诺诺:“希望不会让老爷失望。” “老爷?”男人皱眉,笑看秋美:“刚刚你还唤我兄台,怎么此刻就是姥爷了?我的辈份,会不会长得太快了些?” 是我说错话了吗? 他在笑,应该没有生气。 秋美想早点躲开这个大人物,再施一礼,急步回转酒宴之地。 在秋美远去时,男人望着秋美的背影,嬉笑一句:“贤弟,三日后,在纪大人府上,我等你还我巾帕。” 简简单单一方丝绢,染了胭脂,污了残酒。 秋美本想到无人处,一抛了之,有他这一句,却不能丢弃了。 将巾帕小心的收好,秋美二次步入酒席。 貂蝉回来喽。 有人一声起哄,众人纷纷注目秋美。 酒醉桃面红,秋美又多了几丝怜楚的美。 他身姿纤瘦,腰肢柔软,月下的男扮女相,竟然已经达到雌雄莫辩的境界。 无论男人、女人,都会对他有几分疼爱,几分倾心。 酒,又是一杯接一杯。 秋美念着伶音,卷袖饮酒,分外妩媚。 他被人群簇拥,穿梭不得,仅在方寸之间,又饮了十几杯。 酒入喉,酸涩味。 是呛出来的眼泪,还是怜惜自己命薄,秋美已经分不清了。 有人将酒置在地上,要秋美反身弯腰饮了这一杯,美其名曰为倒挂金枝。 秋美使了个软功,将身子拱成虹桥,众人纷纷叫好。 杯子衔在嘴里,眼泪已倒流至额顶。 秋美早已脚下无根,慢慢起身时,双腿已颤。 还好戏裙宽大,不会让众人看到,起身到最考验腰力的分寸间,突然有一只手臂托到秋美的背上,撑起了他的身体。 那人将秋美护在身后,明朗有声:“李员外,我有个不情之请,想借貂蝉之手,为我烹茶。” 他想一人独占貂蝉,好轻狂的人儿。 如此扫落众人酒兴的要求,本以为李员外会满声回绝,却不曾想李员外回得谦卑:“只要貂蝉愿意,我们愿意成人之美。” 愿意,不愿意? 秋美从来就没有这种权利。 所以,那人也并未问过秋美的意思,轻笑一声:“多谢李员外。” 秋美已醉,任他扶着,去往不知何处的地方。 不知道走了多久,秋美觉得自己凌空而起,又轻轻飘落。 一件暖袍,盖在秋美上,听到那人切切叮嘱:“酒醉之夜,必然口渴,晚上多给他准备些热水。” 被叮嘱的人维维诺诺:“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耳畔传来马蹄徐徐,秋美觉得自己在慢慢飘走。 迷离之际,强睁双眼,见到自己独卧车厢。 秋美掀开轿帘,见到班主赶马,师兄们两侧相随。 “小心点,别摔了。”有师兄见到秋美探出身子,立即伸手去扶。 秋美强犟着回首去看。 依稀月下,立着一个身影,竟像是荷塘木桥畔的赠帕之人。 想借貂蝉之手烹茶的人,是他吗? 如果我不给他烹茶,会不会得罪了他? 如果得罪了这个大人物,戏班子会不会就没了活路? 我要为他烹茶。 这句话,秋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没说出口。 他只记得,他流泪下车时,被师兄们架住,又安置回了车厢。 他二次挣扎而出时,那人已追到车旁,轻轻劝他:“烹茶不急,明日我必去看你。” 好吧,是他自己说的明天再烹茶,我总算没得罪了他。 戏班子保住了,师兄们的饭碗保住了。 还有那块帕子,我要洗干净,还给人家。 不然,还会得罪惹不起的大人物。 ------------ 第三百四十章 江湖不易 头痛欲裂,恶心干呕,见到什么吃的都倒胃口。 醉过酒的人,都知道这种难受。 粥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就摆在秋美的床头,他却吃不下去。 不仅仅是醉酒,他的额头已如火炭般烫人。 花了最贵的钱,找了城里最好的郎中,煎了最苦的药,秋美却喝多少吐多少。 班主哀声叹气,守在秋美的床头,满心欲哭无泪,轻言相劝:“秋美,师兄们又给你煎成了药,你先把粥喝了,再喝了药,睡上一觉,醒过来就会好的。” 秋美无力睁眼,摇摇头,惨淡的笑。 班主起身回头,不忍再看秋美苍白的脸,看着房里秋美的师兄们,长声苦叹:“如果我知道秋美会遭这份罪,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搭李员外的台子。” 唱武生的师兄脾气最爆,眼珠子都快瞪裂了,一拳砸裂木桌,高声痛骂:“他们喝死了小师弟!我就操他们大爷!我跟他们拼了!” 有他一声叫骂,再有几人呼喝,他们竟然踹门而出,看那副架势,是要找李员外玩命了。 能唱武行的,都有一副好身手,如果他们玩起命来,一定会闯出大祸。 班主吓得心惊肉跳,拔腿就追,再招呼房里其他有师兄弟:“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他们追回来,难道大家想抱在一起死吗?” 房间里的人鱼贯而出,转瞬间,只剩下半死不活的秋美了。 耳边清静了,秋美心底苦涩。 呵,不过如此吧。 如果我静静的死去了,罪也就遭到头了。 半梦半醒之间,依稀听到木门吱呀。 看来班主总算追回了师兄们,大家不用一起遭难了。 可是,脚步轻轻,似乎不像师兄们那么豪气。 强忍眩晕,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见到一张清秀的脸,正对着自己笑。 “原来贤弟的本尊也如此漂亮。” 他不但笑,还坐在秋美的床边,顺手端过有些余温的米粥。 他是谁? 陌生中,透着几分熟悉。 他用木勺轻轻舀起米汤,放到鼻下闻了闻:“百煮成粥,这碗粥至少已熬过千遍,正是最香浓之时。” 赞叹过后,他又轻轻诉说:“播种,育苗,插秧,除草,除虫,收割,脱粒,磨米,一捧米,真正到了锅里时,已倾注了多少人的血汗?” 自问过后,他将术勺送进嘴中,细细品味这一口浓粥:“如此香甜的稻米,偏偏有人视而不见,岂非辜负上天?” 他说着话,又喝了两勺粥,连连点头称赞:“不错,不错,真的味道很足。” 秋美正在难受之时,便任他自说自话,谁知道他终于问向了秋美:“贤弟若不想做负天人,可与我共食此粥。” 他以为他自己很聪明? 秋美不喝粥,难道是因为不喜欢粥的味道? 他为秋美盛了一勺粥,轻轻递到秋美嘴边。 秋美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将头转到另一边。 “负了天,是小事,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总不会太为难你。”这人凝视秋美,轻轻笑说:“不过,负了人,却容易惹祸,而这个世间,有些人却偏偏负不得。” 他还嫌不够啰嗦,继续说下去:“比方说,总兵府的纪大人,就是不能负的人。” 纪大人? 没错,他是一方总兵,手握几万兵权,随便一句话,就能取了别人脑袋。 纪大人的确是不能负之人。 “你如果不吃饱饭,就养不好气力,你如果没有气力,就唱不了霸王别姬。”他又将粥勺递到秋美嘴边,轻轻一笑:“你如果唱不了霸王别姬,纪大人就会发脾气,纪大人如果发了脾气,是敢杀人的。” 他绝对不是在吓唬我,纪大人想要一个戏班子的命,只在心情好坏的转瞬之间。 “我躺了多久?今天是什么日子?”秋美文弱轻问。 “你是想问还有多久到唱霸王别姬的日子?”他轻轻扬起眉毛。 他已探知秋美的心底,他所问,正是秋美想知。 秋美点了头,他笑了。 “把粥喝了,我就告诉你。” 第一口粥入喉,恶心难当。 秋美欲吐时,听到他的鼓励:“只要忍过这一口,胃口就开了。” 牢牢捂住自己的嘴,秋美强压胃里的翻江倒海,到底将第一口粥咽了下去。 他又喂到嘴边第二口,秋美含入口中,粥米细粘,仍有点恶心,却不似第一口那么难受了。 第三口入唇时,已品出了些米香味儿,果然如他所说,胃口已开。 他将整碗粥都喂秋美吃下了后,又端起了药,轻轻吹凉,笑看秋美:“趁着有胃口,快点把药喝了,此药汤色浓郁,一定很苦,你敢不敢喝?” 刚刚喝了一碗粥,秋美觉得自己有了些气力,听到苦药,虽然满脸为难,但想了想戏班子的身家性命,还是强撑起身体,要接过这人手中的药碗。 这人轻轻一笑,起身将药汤泼到门外。 将空碗置到桌上时,他对秋美眨眼一笑:“这碗苦汤子,要是真给你喝下去了,刚刚吃进去的那碗粥,还得从胃里翻出来。” 他解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两粒糖丸,塞到秋美嘴里:“吃了这两颗糖,就算你喝了刚才那碗药,这是我与你之间的秘密,别告诉第三个人知道了。” 好美味的糖,甜透了秋美的残醉。 在秋美含着糖时,这人环顾四周,见到陋屋秃墙,不免摇头轻叹:“听说贤弟是天下第一青伶,台上几句唱,可以顶常人一年的收成,怎么居所竟然如此简陋?” 粥暖透了胃,糖香遍了口,秋美坐起身,低眉苦笑:“漂泊在外,不敢锦衣玉食,挣下赏钱的十之**要分与地头上的各路管事,如果不守这个规矩,我们也吃不上开口饭。” 简简单单一句话,道出了江湖不易。 原来如此,世道不清平,良人受欺压。 “余下的钱,大多还要置办首饰、行头。”秋美低眉一笑:“你不是戏行里的人,不懂这些的。” 叹过了苦楚,秋美蹙眉看他:“我看你有几分眼熟,不知该怎么称呼?” 这人一愣,随即大笑:“我与你说了半天话,还以为你记得我,原来你早就把我忘干净了。” ------------ 第三百四十一章 人在伶界 笑声有许多种,豪迈,委婉,爽朗,轻盈。 而秋美床边的来人之笑,是洒脱的。 笑声将落之时,这人兀自点头:“也对,也对。” 他说了秋美听不懂的话,继续讲下去:“昨夜我与贤弟初见时,贤弟是罗裙彩妆,今日才能得见贤弟的真面目,也该算我们初次相识。” 他直立起身,郑重向秋美深施一礼:“在下梅潇焉,见礼当世名伶万秋露。” 他怕秋美不知道他的名字是哪三个字,用手指沾了药汤底子,在凳子上写下“梅潇焉”。 好俊的字! 也好清秀的人。 昨夜我与他见过? 秋美恍惚,低下眉目,不敢妄断。 昨夜秋美连饮百杯有余,一醉成病,哪会记得荷塘木桥上的几句对言? 梅潇焉善解秋美,轻轻一笑:“贤弟曾经答应过我,唱过虞姬后,会将巾帕还我,实在盼之有幸。” 巾帕。 依稀记得,竹影婆娑,荷塘月色,巾帕相赠,月下谈说。 他若是那个赠帕人,难道不就是大人物吗? 如此大的人物,哄我喝粥,喂我吃糖,他立在屋中,我却躺着。 秋美欲要起身,却被他的手势止住:“贤弟,想取什么,我拿给你。” “我,我要给老爷见礼。” 一句维诺,又换来他摇头苦笑:“好像我这个姥爷的辈份,无论如何也降不下来了。” 秋美不敢再说话,生怕得罪了大人物。 “我不是做官的,贤弟不必叫我老爷。”他收起笑意,微微叹气:“我靠半尺竹笔,卖字画糊口,只是一个画师而已。” 画师? 秋美偷偷打量了他,他虽然穿着朴素,但气度非凡。 目中有光,飘逸洒脱。 如此雅士的风度,怎像他说得糊口这般寒酸? “老……大人说笑了。”秋美始终不敢再抬头看他,谦谦有声:“大人是李员外与总兵大人的坐上宾,一定是坐拥权贵的大人物。” “不错,我总算从姥爷变做了老大人。”他仍然嬉笑,双从荷包里取出两粒糖,塞到秋美手里,眨眼小声:“把糖藏起来,等戏班子的人回来后,一定会逼你喝药,你就说这两粒糖是郎中给你开的丸药。” 秋美看着手心里的两粒糖,不知该如何是好。 “吃糖总比喝药好。”梅潇焉长叹一声:“我就不喜欢喝药,所以一直用这招对付逼我喝药的人,不过,的确好用。” 秋美收起了糖,轻声谢过梅潇焉。 “贤弟,我想问问,戏行里的人,都怎么称呼你?” “师父赐我艺名是万秋露,因为我入了旦角,净演些美人,师兄们都叫我秋美。” “秋美,秋美。”他细细念过,微微点头:“秋之偶语,美醉人间,秋美这个名字,的确配得上你。” 由衷赞过后,再作笑谈:“梅潇焉是我卖字画的艺名,是我自己起的,因为笔画很多,写起来好看。” 他说得没错,如果深谙书法一道,越复杂的文字,就越美丽。 “如果贤弟不嫌弃,我叫你秋美,你叫我焉知,可好?” 说话间,他又用指尖沾了残药,在木凳上写下“焉知”两个字。 也许是怕秋美误以为是“胭脂”这种怪怪的称呼,梅潇焉轻笑,解释一句:“我愿成为秋美的知己。” 他总是将自己说成卖字画的,秋美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秋美与焉知。 大人物已经定了称呼,难道秋美有资格说不吗? 自从被冠以天下第一名伶,漂泊了这么多的城县,辗转了无数个戏台,秋美见过太多的“知己”。 这些“知己”,在推杯换盏间,都将自己说得有情有义。 江湖淡薄,萍水相逢,贵权人家凭什么和戏子做知己? 秋美懂得这些,他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这些人的话。 之所以要和天下第一名伶做知己,无非是权贵人家在秋美身上烙一个印记,只为多一个谈资而已。 秋美一直知道,他只是这些人眼里的笑话。 而今,又多了一个“知己”。 “秋美也愿意做大人的知己。”秋美轻声,故意说得真心实意。 秋美是戏子,最拿手的就是做戏。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从秋美的嘴中说出来,一定滋味十足。 “你若真拿我当知己,也不会称呼我大人了。” 梅潇焉微微一叹,淡淡苦笑:“那么,两日后,我在纪大人的外宅,等着你的虞姬。” 他说完话,轻施一礼,转身离去。 “大人的巾帕,秋美一定整理干净。” 大人物要走,怎能不送? 秋美起身下床,有点眩晕。 梅潇焉回首望秋美,淡淡唇边笑,随即推门离去。 他离别的这样干脆,究竟什么意思? 难道我没顺着他的意,叫他焉知,惹他生气了? 秋美坐回床沿,淡淡哀伤。 当日,班主劝回了要去滋事的师兄们,毕竟家家都有老小。 忍一时之气,换风平浪静,这笔账,谁都会算。 何况,师兄们回转时,见到秋美已能下床行走,只是残醉未除,胃口不振,也就灭了火气。 师兄们再要去给秋美抓药时,秋美果真拿出那两粒糖,按梅潇焉所说,骗师兄们是郎中给的丸药,并当着师兄们的面服了下去。 吃过这两颗糖,秋美出了一身透汗,竟然感觉身体轻盈。 难道真是丸药? 在心里偷偷疑惑过,随即摇了摇头,世间哪有这么甜的药? 两日转瞬即逝。 总兵大人出手不凡,在班主领着师兄们搭戏台子的时候,送了全套的头饰珠冠给秋美。 木匣子打开,珠光宝器,灵音清脆,简直亮瞎人眼。 如此精美的饰品,似乎只有娘娘才配享用,秋美几乎不敢染指。 “戴吧。”班主苦叹:“谁也摸不准总兵大人的脾气,如果不戴,怕惹他生气。” 秋美拈起一枝珠花,在鬓边比划了一下,低眉怜音:“越是出手大方的,越是得罪不起的。” “秋美,咱们把家当都收拾好了。”班主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头:“等演过了这一台,咱们立即离开此地。” 离开又有什么用呢? 无非是下一个去处。 下一个去处没有李员外,也会有王员外,没有总兵大人,也会有城府大人。 只要人在伶界,又能逃到哪去? “班主放心。”秋美转目轻笑:“虽然台上用得是木剑,但虞姬最后抹脖子那一下,我一定卖力气抹出红印。” ------------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东施效颦 春秋战国,民不聊生。 天下纷争不断,几乎都要将男人们给杀尽了。 秦王善用兵,铸造术也更为精进,将士们所用的兵器,比其他国家更为锋利顺手。 秦军出征,将士们不许穿盔戴甲,所有人都轻装快骑。 与重装铁骑相比,轻装快骑,在战场上要更灵活的多。 秦王凭借不惧生死的勇将,统一天下。 统一天下的代价,除了将士们尸骨如山,还有百姓们的残骸。 其中,秦灭楚时,场面最为惨烈。 楚国知道大限已至,宁死不做亡国奴。 兵士们誓死守城,孩子们一个一个排到城墙前,跳下城楼自尽,以表爱国忠心。 襁褓中的婴儿们不能行走,被自己的爹爹亲手摔死在城楼之下。 如此泣血的场面,连秦兵见了也不免动容。 本以为,三十年后无楚人。 楚国人却在城楼上,喊出了最狠毒的诅咒。 楚剩三户,必灭秦矣! 秦王势大,本以为自己所建的帝国可以千秋万世。 然而,却毁于自己的暴政。 天下不堪,民不聊生时,必有英雄出世。 西楚霸王,率义军抗秦,剿灭了秦军所有势力。 秦国,最终亡于楚人之手。 正应了那句,楚剩三户,必灭秦矣的诅咒。 奈何霸王义气,亲手夺来的天下,却被兄弟窃取。 四面楚歌,十面埋伏,英雄无力,美人悲泣。 凄美,又冰寒。 一曲垓下悲歌,唱不尽英雄落寞。 西楚霸王,生就力大无穷,有盖世武功。 手中黑缨枪,胯下乌骓马,是当世不二的英雄。 他若要突围,刘军又怎能抵挡? 奈何霸王舍不得自己的娇妻,迟迟不能痛下决心。 当夜,部下们三次闯帐,催促霸王,早些率军杀敌。 能让如此英雄,以命相守的女人,叫虞姬。 虞姬歌美舞艳,是天下无双美女。 当世不二英雄与天下无双美女,他们太完美了。 完美的人,必遭天妒。 所以,他们的结局,一定凄哀。 但也一定美丽。 见霸王紧锁虎眉,虞姬却笑,她敬了霸王一杯酒,灵音更加细腻:“项郎,妾身为你舞剑可好?” 英雄的宝剑,被女人舞作银花,比月色还要绚烂。 绚烂深处,虞姬笑得最艳。 当宝剑在咽喉上种下血花时,虞姬与霸王,已注定是被人颂唱千古的佳人。 秋美倒在戏台上,如她自己所说,用木剑在脖子上刻出红印。 红幔徐徐渐渐,结束了这一段千古绝唱。 戏台下,静如春花。 有女人们的细细轻泣,有男人们的沉重呼吸。 为美人而哭,为英雄而泣。 隔了许久,喝彩声终于震破了天云。 万秋露,万秋露。 在犹如万千呼喊声中,秋美出红幔,又现出他如月的身姿与凄美的笑容。 看官们欢呼着,赏钱被抛洒在台上。 如往常一样,许多赏钱砸疼了秋美的手脚,他只能笑着面对。 也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虞姬,眼泪染花了红妆。 在后台换装时,所有人的速度都很快,因为班主叮嘱了大家,别惹是非,拿了酬劳,我们立即就走。 可事情总不如你想象的那么顺利。 纪大人携着妻妾来探望秋美。 总兵大人自有武人的威仪,就连在自己的宅子里,也是刀不离身。 他进来的时候,秋美刚好洗清了面目。 好一个俊美少年郎! 男儿身,穿裙装,实在有几分别扭,惹得妻妾们掩唇轻笑。 戏班子里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肃立当场。 “唱的不错,你果然值这些钱。”武人说话总是粗鲁:“都说你是天下第一名伶,化了妆的确有几分姿色,卸了妆后也不过这样。” 想让一个男人当着自己老婆的面儿夸另一个男人,简直比让他去登天还难。 “全凭大人赏我们饭吃。”班主唯唯诺诺,笑出满脸皱纹,挡在了秋美的前面。 “我没跟你说话。”总兵大人冷冷一声:“去账房领赏吧。” 见总兵大人突然黑下脸,班主不得不退到一边,他也不敢去领赏,怕这里坏了场面。 “万秋露。”总兵大人轻笑:“你觉得霸王是不是英雄?” 最怕的就是这种问题,你揣摩不透他的心思,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能顺他的心意。 如果是聪明人,不会当着总兵大人的面,去夸另一个男人英雄。 秋美是一个聪明人,他低下眉目,说着聪明的答案:“自古英雄多寂寞,霸王身边不是还有一个虞姬吗?” “你觉得虞姬是不是痴情人?” 又是同样的问题,秋美说着如出一辙的答案:“自古痴情总被负,霸王并没有负了虞姬。” 总兵大人对秋美的答案,似乎十分满意,脸上透出隐隐笑容。 班主借着总兵大人心情好的时机,立即讨好:“多谢大人和夫人们到后台来赏赐我们,我们换了装后即刻就走,不敢给大人添半点麻烦。” “万秋露,听说,你前两天在李员外的家里,唱了貂蝉?”总兵大人依然不理班主,只与秋美说话。 听不出总兵大人的话是冷,是暖,秋美只能如实回答:“我没有其他吃饭的本事,只凭几句嗓子糊口,大人们让我唱些什么,我就该唱些什么。” 总兵大人点了点头,很满意秋美的乖巧。 沉声又问:“听说,那天晚上,李员外请的宾客,都和貂蝉喝了酒,是吗?” 提起这件事,班主顿时心急,急忙抢着说话:“的确是喝了酒的,也正因为喝了这么多酒,秋露差一点死过去了,直到现在,秋露依然发着热,要不是唱总兵大人的家戏,秋露无论如何也登不了台。” 总兵大人终于侧目看了看班主,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也想逼虞姬陪大家喝酒?” “总兵大人体恤我们,我们感恩戴德。”班主即讨好:“就请总兵大……” “貂蝉陪大家喝了酒,虞姬要是不陪大家喝酒,我还有面子吗?” 果然是这样,惹不起的人终究是惹不起的人,他随随便便一句话,班主立即不敢作声。 “请总兵大人放心。”秋美淡淡一笑:“待我重新再扮回虞姬,陪英雄们畅饮通宵。” 师兄们听到这话,纷纷倒吸凉气,如果再如李员外那种喝法,秋美必死。 班主刚想求情,却被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了:“貂蝉陪酒,虞姬也陪酒,不免有些东施效颦的味道。” ------------ 第三百四十三章 胭脂笔 酒局,是最令人头疼的一种局。 喜欢喝酒和参加酒局完全是两回事。 懂酒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秋美不喜欢饮酒。 甚至说,他不应该饮酒。 自幼入了伶人行,被师父领进旦角功,一切辣的,苦的,酸的,甜的,已经与秋美无关了。 只为保住能唱出灵音的嗓子。 不喜欢饮酒的人,不应该饮酒的人,偏偏要一场接着一场被人逼入酒局。 很无奈,不是吗? 李员外的酒局不能拒绝,因为他们惹不起。 可是,总兵大人,是他们更惹不起的人。 本以为今夜生死难逃,却凭空有一句笑言,挡了局面。 所有人寻声望去,见到一个翩翩公子。 公子一袭素衣,脚下布鞋,手中无扇。 如此朴素的人儿站在这儿,却显得最为华贵。 就连总兵大人那些满身珠光宝气的妻妾们,也被他比下去了。 他的声音很润,说话时,总喜欢带着微笑。 他之所以总是微笑,也许是他知道,自己的笑容很迷人。 “总兵大人想要面子,可不该学李员外。”他慢慢走近,话音轻轻:“大人是护国英雄,李员外只是富甲一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 听清了公子的话,总兵大人微起眉目:“难道梅画师另有高见?” 画师? 总兵大人如此说,说愣了秋美。 秋美当然认识这个公子,他就是梅潇焉。 他就是那个想让秋美叫他“焉知”的人。 他说过自己是个画师,秋美并不相信。 如果,总兵大人不称呼他为画师,谁敢相信,一个画师,敢挡总兵大人的话。 “今日有幸,总兵大人的家眷都在。”梅潇焉走近,轻施一礼:“我愿用半尺竹笔,画下护国英雄一家与伶界美人的画像。” “好!既然梅画师如此关照纪某,纪某当以万金酬谢!” 武人说话,底气十足,所有人都听得真切。 万金一画,梅潇焉真是好大的面子。 他却淡淡一笑:“护国英雄有慷慨胸怀,我也想借花献佛。” 转头看向秋美,玩味的一笑,再对总兵大人说:“我想将万金赠与戏班子,不知总兵大人可应允否?” 总兵大人仰首大笑,似乎笑文人酸腐:“我的钱,我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你的钱,你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何必问我?” 梅潇焉施礼谢过,转头对班主说:“你们该谢总兵大人的赏赐,晚上可以多加几道菜了。” 戏班子一行人,齐齐施礼谢恩。 秋美无意的看了梅潇焉一眼,却发现他也正在望着自己。 “画像需要一些时间。”梅潇焉淡淡有声:“那么,万秋露留下,其他的人就回吧。” “大人,秋露大病未愈,怕是……”班主想带秋美一起走,鼓足勇气,再次说情。 却被秋美打断了:“就请班主和师兄们一起回吧。” 班主未动,师兄们也寸步不移。 秋美知道他们的心意,悄悄对班主说:“有他在,我放心。” 昨夜,他将貂蝉带出残局,今日,他又解了虞姬之困。 虽然班主不懂,一个画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面子? 但只要秋美信他,班主也会稍稍安心。 班主将秋美的话,带给了师兄们,众人离去。 梅潇焉又向总兵大人讨了一间房,说是让秋美精心装扮,打扮出一个最漂亮的虞姬。 他说的话,总兵大人都应允了。 他帮秋美拿了扮相的应用之物,与秋美双双离去。 他走远之后,总兵大人的三妾不服,嘟起红唇:“老爷也太纵容他了,他的一幅画,凭什么值万金?” “万金?”总兵大人轻笑:“江苏省府总兵,曾出价百万金,只想求他一幅字,却被他拒绝了。” 三妾动容,倒吸一口冷气:“几个字能值百万金!他到底是什么人物?” “他的妹妹,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 原来是借妹邀宠,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是皇帝的书画老师。” 天下无人不知,当今皇帝,书画双绝,他居然能给皇帝当书画老师! 三妾低下眉目,终于不敢再想他半个不字,只是满心疑惑:“那,按理说,他应该有太师傅的官衔才对,怎么不在京府呢?” “这正是此人的高明之处。”总兵大人沉声长叹:“伴君如伴虎,哪有漂泊四方自在?” 秋美又扮回了虞姬,柳叶杏目,胭脂桃红。 英俊少年郎,瞬间女儿情。 梅潇焉端量了一会儿,轻轻一笑:“貂蝉是收服吕奉先的才智佳人,眉目吊得高一些,会显得巾帼英雄。” 说过貂蝉,再谈虞姬:“虞姬是钟情于西楚霸王的温柔女子,如果眉目吊得同样高,会少一些楚楚可怜。” 秋美望向铜镜里的自己,这种青伶的妆容,他已画过了十几年。 师父怎么教的,他就怎么做,从没听过有人这样诉说妆容。 他说的似乎有理,虞姬的妆容,如果换了头饰,更了罗裙,正与貂蝉一般无二。 见到秋美纤眉微蹙,已知他品味出其中的不同,梅潇焉提起胭脂笔,淡淡微笑:“你若不嫌弃,可否许我为你重新画眉?” 秋美没说话,洗净了帕子,擦去脸上已画好的妆容。 梅潇焉提笔蘸色,在秋美的脸上细细描绘。 他的呼吸轻敛,眼神凝注,似乎在做平生最重要的一件事。 秋美轻轻闭上眼睛,一切由他。 再睁开眼时,镜中一个绝色佳人。 薄唇命苦,黛眉难述。 星眸戚戚,未哭先泪。 如此触动人心,谁人会不怜惜? “你可还满意?” 梅潇焉不敢放下笔,似乎只要秋美摇摇头,他宁愿画到天荒地老。 他画的,也许是虞姬,也许是我。 同样命苦的人儿,不同的是,我还活着而已。 “从此后,你叫我秋美,我叫你焉知,行吗?” 秋美红了眼眶,更添几分我见犹怜。 焉知放下胭脂笔,为秋美配上凤头钗。 秋美起身,抿唇一笑:“焉知,你能教我画虞姬妆吗?” 焉知点了头,扬起嘴角:“秋美,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在台下笑。” ------------ 第三百四十四章 月下双影 画师的笔,是妙笔生花的笔。 梅潇焉行笔洒脱,画出了令人都赞不绝口的画像。 “能让梅画师为我全家画像,我的面子比天还大了!” 总兵大人十分得意,每一根胡子都在笑。 既然有梅画师为秋美出头,总兵大人自然不会再逼秋美喝酒。 夜宴精美,只有总兵大人一家,梅画师与秋美。 知道秋美残醉未除,风寒未愈,梅潇焉特意让厨子为秋美做了姜丝红枣汤。 两盅热汤下肚,秋美出了些微汗,面色渐渐红润。 繁星满天时,总兵大人再也没有借口留住秋美了。 本想派兵卒护送秋美回住处,梅潇焉却向总兵大人借了一驾马车。 皇上的老师,怎会如此照顾一个戏子? 总兵大人猜不透,也懒得去猜。 马蹄徐徐,只有秋美与焉知。 从总兵大人的外宅,到戏班子的住处,约有五六里地。 秋美不坐车,焉知不驾车,二人徒步星月,而马车则走在一旁。 焉知问秋美戏行里的新鲜事,秋美给他讲的绘声绘色。 焉知一直在笑,也有几分赞叹。 “原来戏行里也有独有的语言,真是有趣。” 微笑过后,皱眉轻问:“如果催促人快些走,用戏行的话,该怎么说?” “焉知,你说错了。”秋美淡淡一笑:“要叫梨园行,不能叫戏行。” “梨园行?”焉知皱眉:“是很雅趣的名字,有典故吗?” “唐王李隆基,让伶人都在梨园里学习技艺,所以伶界被称为梨园行。”秋美低下眉目,轻轻一句:“这是我听师父说的,如果不准,可不能怪我。” 原来如此,伶人们在梨园里歌舞弹唱,的确如诗如画。 “如果梨园行想催人快一些,会说,马前点。” “马前点?”焉知又笑:“这个说法,也有典故吗?” 秋美摇摇头,似乎觉得他的问题太多了,但秋美仍然细心地给她解释。 在戏台上,不能骑马,只用一根马鞭来代替。 如果鞭子耍得快了,而身法没有跟上,就如同你被马儿甩在了后面,这时候该跟上步子了。 爬山叫上云梯,下山叫翻凳子。 见面叫出将,告别叫入相。 这些都是梨园行里的话,秋美一口气给焉知说了许多。 “果然形象!”焉知击掌赞叹,又说感慨:“秋美,真难为你能记住这么多东西。” “其实这些也不难记,和自小练的手、眼、身、法、步相关。”秋美低头一笑:“被师父打的多了,自然就记住了。” “怎么?学戏的时候,师父会打人吗?” 见到焉知惊讶,秋美更笑:“焉知,你果然不懂梨园行,哪有师父不打人的?” 在戏台上,许多招式都是由童子功练成的,所以,大多吃戏饭的,都是自幼入行。 对这么小的孩子,师父也打得下去手吗? 学戏苦,没有哪个小孩子甘愿受苦。 所谓不打不成角儿,这似乎是梨园行不变的真理。 “从小就要挨打。”焉知为秋美叹气:“秋美,你吃苦了。” “焉知,你又不懂了。”秋美又笑他:“最苦的不是挨打,最苦的是开腿。” 将腿生生横开成一字,那种滋味儿,好似活活将人撕裂一般。 一天开不了腿,就一天没有饭吃。 十天开不了腿,就十天没有饭吃。 挨饿,还是忍疼? 你让不懂事的小孩子该怎么选? 台上风华,台下血泪。 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 每个梨园行里的人都知道这句话,可真正成了角儿,又真的能显贵吗? 秋美是第一名伶,看似受尽万千宠爱,事实怎样,他自己最清楚。 秋美说得轻描淡写,总也说不尽苦之万一。 焉知不再缠着秋美问梨园行里的事了,低下眉目,似乎感慨秋美的苦涩年华。 轮到了秋美问他:“学画画,也这么苦吗?” “如果和学戏相比,简直比蜜还甜。” 秋美笑,故意逗焉知:“本以为,想听听你的苦,谁知道你就说的如此气我。” 两人相视一笑,秋美又说:“哪天我帮你开个一字马吧,让你也尝尝能把脚搬到头顶的滋味。” 这明明是一句玩笑话,焉知却回的认真:“唯有感同身受,才配做你的知己,我愿意。” 秋美一愣,哪有这么傻的人儿? 动容问他:“真的?” “假的。”焉知忍住笑,回答的同样认真:“我又不用脚夹筷子,何必搬到头上?” 原来他不是傻,是坏。 谈笑间,已回到了住所门前。 这段路,似乎如此之短。 两人停下脚步,秋美低头轻声:“焉知,你的巾帕,实在被我染得太脏了,怕是洗不出来了。” 焉知两声笑,刚想回言,听到有人插话:“只要你接了我这出戏,就算是用金线织出来的巾帕,你至少也能买得起一千块儿。” 这声音如此爽朗,说得又如此自信。 此时已近夜半,是何人在夜里谈买卖? 焉知侧步,挡在秋美前面。 见到一个白袍汉子,头扎白色巾纶,手持雪白羽扇。 月色依稀时,仍能初见他有几分俊朗。 “你若是想约一场戏,该去找伶界,为何跟我们说?” 焉知迎上几步,挡住白衣人接近秋美。 “天下第一青伶万秋露在此,难道我说的不对?” 白衣人似乎察觉出焉知的不悦,停下了脚步。 手摇羽扇,风采盎然。 他竟认识秋美,看来糊弄不过去了。 “这个时候谈戏,不嫌太晚些了吗?”焉知再挡一句。 “此言差矣。”白衣人说得摇头晃脑:“月下双影,徒步繁星,你们俩站在一起,本就如戏。” “谈戏该找班主,请明日起早。” 不能察觉这人是敌是友,焉知总是不让。 “班主能做得了万秋露的主吗?” 白衣人并不懂得知难而退,笑看两人。 秋美怕他纠缠不休,据实相告:“大人来的不巧,我们明日就要离开此地了,他日如果再有机缘,一定为大人奉上一场好戏。” 虽然说的客气,但这已经是逐客的话了。 白衣人毫不在意,满面笑意:“李员外的戏,你要唱,总兵大人的戏,你要唱,皆因为他们是戏班子得罪不起的人。” 说过前情,他用羽扇拍了拍自己的鼻子,扬起下巴,万分得意:“你确定,你能得罪的起我吗?” 他说的狂妄,招惹焉知轻笑:“敢问兄台是谁?” 白衣人长笑。 “我是阎罗君王派来的人。” ------------ 第三百四十五章 依依惜别 迷离月色,繁星漫天。 如此清明之时,有人自称是阎罗君王派来的使者。 任谁听了这句话都会笑。 梅潇焉也笑了。 他没有与白衣人说半个字,从地下捡起一块小石子,夹在两指间,向夜空轻轻一弹。 天上掉下来一只细小的蝙蝠,肠穿肚破,死相难看。 原来,梅潇焉不但书画双绝,还是一个暗器高手。 他亮了这一手,不是为了在秋美面前卖弄,而是为了骇跑说胡话的白衣人。 “好俊的功夫!” 白衣人贺赞一声,轻摇羽扇:“可是,这只蝙蝠阳寿未尽,怎么能无缘无故的死去?” 羽扇微风,内脏散落一地的蝙蝠,竟然伤口自愈,凭空飞走了。 如果说,梅潇焉用的是功夫,白衣人用的就是邪术。 他竟然是个通灵之人! “合子甩个蔓儿,合吾。(朋友贵姓?大家都是江湖上的朋友。)” 一身文雅的梅潇焉竟然打起了江湖切口。 “你说些什么,我不懂。”白衣人笑得很得意:“现在,我可以继续谈买卖了吗?” 秋美不懂功夫,但他看过了这一回合,总也知道白衣人的手段,在焉知之上。 还好,白衣人并没有恃强凌弱,只是立在原处,望向秋美。 只要是这座城里的大人物,无人不识梅潇焉。 白衣人有起死回生之术,一定是个大人物,可他偏偏就不认识梅潇焉。 梅潇焉将气力运在双掌之上,只要白衣人有歹意,他便要拼死一搏。 秋美怎么舍得焉知与别人拼命? “大人,如果想听折子戏(戏曲片段),秋美现在就唱给你听。”秋美侧出一步,说得委婉:“戏班子明日真的要离开了,求大人高抬贵手吧。” “如果,只是想听你哼两句,我会大半夜的亲自来吗?” 白衣人浅笑,用羽扇指向马车:“车厢里,是我给戏班子准备的谢礼。” 马车是从总兵大人的府里借来的,里面空空如也,秋美与焉知也从未离开过马车。 他怎能信口胡说,马车里有谢礼? 梅潇焉一直拿捏好架势,凝视白衣人,怕他突然发难。 “如果马车是空的,就请大人放过我们吧。” 秋美淡淡一声,揭开轿帘。 顿时屏住呼吸,目瞪口呆。 明明空无一物的车厢,此时装满了金子。 金子耀眼,映亮了夜空。 成色这么好的一车金子,简直能买下整座城。 白衣人不但能起死回生,还能隔空摄物,又能将满车金子随意送人。 如此气派的人,的确是谁也惹不起的大人物。 恐怕,连皇上的书画老师,也惹不起他。 “万秋露,转告你家班主,明日正午,在闹市街心,搭起三丈戏台,我要请全城的百姓听戏。” 白衣人说过此话,转身就走,扬长而去时,又放下狠话:“谢礼我已经给过了,如果你们敢坑我的钱,试试看?” 目送白衣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月色中,焉知满目关切:“秋美,此人怪异,万万不能任他摆布。” “我该怎么办?”秋美没了主意。 “逃!”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现在就逃!” 情急之下,焉知拉起秋美的手,引他向城外的方向走去。 “不可以,不行。” 焉知的力气很大,秋美强强停下脚步。 “白衣人是我们惹不起的大人物。”秋美满面为难:“我若逃了,他会迁怒于旁人,师兄们自小与我长大,我怎能弃他们于不顾?” 都说戏子无义,秋美却有情有义。 焉知撒开手,想出第二个办法:“戏班子里不可能只有你一个旦角儿,我们可以用调包计。” “这怎么能行?”秋美犹豫一下,随即摇头:“白衣人能认出我,如果我不登台,就是坑了他的钱,怕后果不堪。” 逃也不行,调包也不行,难道就任由他戏耍秋美吗? “没事的,不过就是唱一出戏而已。”秋美看出焉知的焦急,嘴里说着安慰:“我学戏这么辛苦,不就是为了唱给大家听的吗?” “不过,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秋美侧头想了想:“他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请全城的百姓看戏呢?” “这是富人之间的较量,也是游戏。” 好天真的秋美,连如此简单的问题也想不通。 “貂蝉陪李员外喝了酒,虞姬与总兵一家画了像,他不甘落后,还想高出一筹,所以一掷千万金,请全城的百姓看戏。” 焉知是大人物,他当然懂大人物的心底。 秋美唯有苦涩的笑,他从前只知道他是大人物的玩具,没想到他竟也变成了筹码。 “如果,他只是为了赢下其他人,那么,一定对我无害。”秋美低眉轻轻:“貂蝉与虞姬都是文旦,我明日唱一出刀马旦怎么样?” 焉知也知道秋美说的有理,但他总觉得这白衣人诡异,似乎不像是求一出戏这么简单。 “他无非是想挣一点面子,你何必为他唱辛苦的刀马旦?” “我想唱给你看。” 人生难得知己。 今夜,秋美与焉知。 “明天中午,你一定要来。”秋美轻笑,转身回步,走向居所。 在到门前时,又转头扬眉:“唱过戏后,我想问问你,你为什么会武功?你为什么会说江湖行话?” 拉开木门时,秋美又是回首一笑:“今晚你好好想一想,明天好编给我听。” 秋美隐去身影,焉知独自惆怅。 呆呆地望着木门,直到木门再开,现出班主与秋美师兄们的身影。 焉知纵身,悄悄伏在暗处,看着他们将一车黄金运回居所。 二次走到星月之下,徒望木门,唇角不自觉地扬笑。 若说,依依惜别,是难舍难分。 那么,秋美心中有焉知,焉知心中有秋美,还能算作分离吗? 也不知道呆望了多久,梅潇焉回步时,突然耳畔风响。 侧头闪过,刚好有一件事物,落入他的手中。 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壶酒。 瓷壶精美,透瓶飘香。 心底疑惑时,听到有人长笑。 侧目去看,正是那摇着羽扇的白衣人,他举着酒壶,遥敬梅潇焉。 痛饮一口后,白衣人笑说:“我要告诉你一个关于梅潇焉的秘密。” ------------ 第三百四十六章 狱卒 星月之下,男人对饮,本应是一副豪迈之情。 白衣人与梅潇焉对饮,却处处透着玄机。 “你猜,我为什么要请全城的人看万秋露唱戏?” 白衣人明明说要告诉梅潇焉一个秘密,他却率先问起了问题。 “为了你那无聊的面子。” 梅潇焉与白衣人碰壶饮酒,看似和气,嘴中却丝毫不客气。 “有的时候,要面子,并不是一件无聊的事。”白衣人将酒喝的有滋有味儿:“今夜不谈面子,我先告诉你明天要发生的事。” 明日,万秋露会唱完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出戏。 谢幕时,天相大变,会降下滚滚震雷。 震雷落尽时,就是万秋露告别人间时。 白衣人谈着别人的生死,好像吃下酒小菜那么容易。 “我不管你是谁,你若敢动万秋露一根寒毛,我会调皇家刺客追杀你!”梅潇焉说的咬牙切齿:“我向你保证,我有这个能力。” 梅潇焉狠狠的威胁,却逗笑了白衣人。 “你以为告别人间就是死去?”白衣人无奈的摇头,不断的做笑:“只因为你忘了你是谁。” 之前,梅潇焉对白衣人打了江湖切口,白衣人说他听不懂。 此刻,白衣人对梅潇焉说出这样的话,换做梅潇焉不懂。 还好,白衣人没有让梅潇焉继续猜,直接说清意思:“人人都有前世今生,今夜,我想告诉你,你的前生是谁?” 白衣人说的话实在离谱,梅潇焉本想笑,但想了想,他之前能起死回生,又能隔空摄物,便收起唇边的讥讽,任他继续说下去。 你的前生,是地府的判官。 一双判官文武笔,判尽天下生与死。 你之所以无师自通书画,提笔妙绝丹青,皆因为是旧故难弃。 你之所以身轻如燕,武功俊秀,皆因为是前生的印记。 简简单单几句话,说清了梅潇焉的前世今生。 白衣人饮酒时,梅潇焉破声大笑,似乎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你究竟是算命的,还是说书的?” 梅潇焉这样问,分明是他不肯相信。 “这件事,太过奇异,我本就没指望你能信。”白衣人与梅潇焉轻轻碰了酒瓶,继续饮酒自话:“在你知道我是谁后,也许你会相信。” “你是个有钱的疯子。” 说出这样诡异的话,却毫不脸红,他不是疯子,又该是什么? “我是白无常。” 听到这个答案,梅潇焉笑出了眼泪。 “如此说,你今夜来寻我饮酒,全因为同僚的情谊?” “鬼使与判官,司职各不相同。”白衣人淡淡有笑:“你在接任判官时,我还没到地府任职,何来同僚情谊?” “既然你我没有旧故,你何必来寻我的麻烦?” 梅潇焉痛饮一口酒,厉声质问。 “谁说,我是为你而来?”白无常似乎笑他自作多情:“我是地府第四代白无常,而万秋露的前身,是地府第三代白无常。” “万秋露是我的引路人,我与他,才有真正的同僚情谊。” 白衣人越说越离谱,梅潇焉一个字也不会信。 事情涉及秋美,怎叫焉知不担忧? 梅潇焉冷冷逼问:“既然你与他有情意,又何必故意来戏弄?” “只因判官与白无常,有说不清又道不明的缘分。” 地府阴冷,人人无情。 自顾贪财,谁管他人? 在无情地,偏偏有一对有情人。 第三代白无常是个女身,冷艳高傲,貌美如花。 时任判官,是个翩翩佳公子,满腹才情,书画双绝。 佳人碧偶,本应是天作之合,奈何却犯了阎罗王的忌讳。 阎王贪吃好色,多年来,垂涎于孟女的美貌风情,却无缘染指半分。 旁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谈情说爱,怎能让他不羞怒? 阎王卑鄙,用了下三滥的计策。 阎王给了马面阎王令,让他去判官那里调来一卷生死簿。 见到了阎王令,判官自然将生死簿交与了马面。 在马面携着生死簿离开之后,阎王转头就来到了判官府,偏偏要查看刚才那一本被马面带走的生死簿。 判官拿不出生死簿,却拿出了阎王令,以证自己是按令做事,并未玩忽职守。 谁曾想,阎王能无赖到这种程度,一把夺过阎王令,将它捏得粉碎。 “弄丢了生死簿,你还有话说吗?” 愈加之罪,何患无辞? 判官低眉轻笑,不再争辩。 借着判官弄丢了生死簿这一罪名,阎王将判官贬成了狱卒,命他去看守最肮脏的饿死鬼牢笼。 本以为,就此可以拆散高傲的白无常与肮脏的小狱卒。 谁知道,白无常对他人依然高傲,唯独对判官不改衷情。 两人在肮脏的牢笼旁,继续说着情话。 烹茶煮酒,婉转低唱,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已经将判官贬为了狱卒,还能坑他到什么地步? 阎王不敢故伎重施,再去陷害白无常,只因她是个女身,怕这么做会得罪了孟女,被孟女笑话他气量狭窄,与女人计较。 于是,阎王停了黑无常手里的活儿,将勾魂引魄的事都交与白无常去做。 这样一来,有两个好处。 一是白无常再没有时间与判官相会。 二是白无常可以早一点收魂三万万,待她任期届满后,两个人不就自然分开了吗? 阎王的第一个目的没有达到,白无常拼着每天只睡两个时辰,也要到地狱里陪判官饮酒笑谈。 阎王的第二个目的,却无论如何也会达到,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勾魂三万万的数字,很快就到了。 女无常选好了接班人,即将离任。 她选择了再次轮回人间。 阎王当然懂她的小心思,轮回就有生死,她死后,魂魄再归地府时,可以与判官再见一面。 阎王恶毒,怎会随她的心意? 不是要轮回吗?那就让你世世投为男儿身。 看你们再见面后,能搞出什么花样? 一晃经千年,判官看守的牢笼里的饿死鬼,都已受完了苦难,终于能脱离鬼道,再次轮回。 被贬为狱卒的判官,任期也满。 阎王只能管地府里的事,他们轮回人间后,自然不再受阎王的管束。 不过,想姻缘圆满也没那么容易。 因为白无常再次轮回时,阎王依然将她投了男胎。 就是当今天下第一名伶,万秋露。 白无常讲完了这个故事,扬眉笑问梅潇焉:“难道你第一次见到万秋露时,心里没有一点点爱恋吗?” ------------ 第三百四十七章 离开人间 梅潇焉第一次见万秋露,是在荷塘小桥上。 月色下,万秋露喝醉了酒,伴着一身貂蝉的打扮,正在呕吐。 梅潇焉与他说话的时候,万秋露还唱着伶音。 没人会愿意接近这种又脏又疯的人。 可是,梅潇焉偏偏就对万秋露,有着莫名的好感。 并且,救了貂蝉,也救了虞姬。 就连梅潇焉自己,也说不清,这好感,是从何而来的。 如果白衣人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也就有了答案。 可他说的并不是真的,梅潇焉已经听出了破绽。 “你刚才说,阎王管不了人间的事?” 白衣人饮酒点头。 “那阎王管得了天上的事吗?” 连人间的事都管不了,他怎么可能管得了天上的事? 白衣人继续饮酒,摇头。 “你刚才说,你是鬼使?” 白衣人放下酒瓶,轻笑:“在下白无常。” “鬼使的能耐,比阎王还大吗?” 这个问题似乎可笑,如果鬼使的能耐比阎王还大,怎么会屈居鬼使? 白衣人低眉,自嘲的一笑。 “连阎王也管不了的天,鬼使当然也管不了。” 梅潇焉仍然在说,却招惹白无常一声长叹:“我自认为我讲话啰嗦,没想到今日遇到对手了。” “既然你管不了天,你怎知明日唱完戏就会天相大变,降下滚滚震雷?” 梅潇焉的质问有力,似乎已经抓住了白无常的破绽。 “我管不了天,但是无妄灾星,却管得了天。”白无常答的面色如常,沉声夸赞:“莫说降一点天雷,就算想把天撕开,也在无妄灾星的眨眼之间。” 他把无妄灾星夸得如此神通广大,难道天地间真有这样的人? “无妄灾星为什么会相助于你?” 梅潇焉仍然不信,他仍然在找白无常话里的漏洞。 “因为无妄灾星,如今是地府的刺客。” “人人都说,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梅潇焉看着白无常,蔑笑:“地府既然有生死簿,何须再有刺客?” “地府的刺客不杀人,只杀散落在人间的怨魂鬼妖。” 无论梅潇焉怎样质问,白无常总是能说出圆满的答案。 “好。” 梅潇焉与白无常碰了酒瓶,饮尽残酒,毅然起身:“明日,我等着你的天雷!” 抛下酒瓶,梅潇焉扬长而去。 白无常未起身,慢慢的饮酒,遥望梅潇焉的背影,自说酒话:“我说谎话的时候,人人都信,我说实话的时候,没人相信,这不是逼着我说谎吗?” 有了数不清的金子,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班主一大清早起来,买通了地面上的各路管事,真在闹市街中,搭起了三丈戏台。 戏告上明明写着中午才开锣唱戏,可是,仅在上午的时间,戏台下就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 只因为戏告上还写着万秋露三个字。 日上三竿时,一棒铜锣响起,红幔拉开。 大唐盛世,薛仁贵平定西番。 路经西凉国寒江关,有一员女将,手持凤嘴梨花枪,胯下桃花踏雪马,武功盖世,万夫难挡。 薛仁贵之子薛丁山,任开路先锋官,也是马上步下的一员猛将。 见到樊梨花连损我军七员大将,薛丁山不顾鸣金收兵的军令,催马上前,独战樊梨花。 樊梨花正值青春年华,见薛丁山英眉秀目,是个朗朗少年。 又试出他的武功卓越,不是酒囊饭袋,不禁将一缕情丝,沾染在他身上。 樊梨花有意与薛丁山共结连理,又怕薛丁山嫌她是个番邦女子。 明眸闪烁,计上心头。 她刺伤了薛丁山的胯下战马,将薛丁山活禽上马鞍,回归本营后,再将薛丁山松绑释放。 如此往复,三擒三纵,终于得了薛丁山的心意。 为了与薛丁山喜结良缘,樊梨花决定投靠大唐。 薛丁山欢天喜地的回营禀报父帅薛仁贵,说他已招服了樊梨花归顺,并想娶樊梨花作为妻子。 阵前招亲,是何等大罪! 父帅大怒,命刀斧手绑了薛丁山,要在帐外开刀问斩。 消息传到了樊梨华的耳朵里,自己的情郎要被杀,这还了得? 女英雄一怒之下,单枪匹马,杀进唐营。 将唐兵们打得落花流水,劫走了被绑的薛丁山。 大唐先锋,被困西凉国寒江关,这对唐军来说,是奇耻大辱。 有樊梨花当关,唐军久攻不下,朝廷震怒,派下护国公混世魔王程咬金,到阵前督军。 程咬金生性豁达,听了三擒三纵的故事,不免哈哈大笑。 由他出面说和,薛仁贵免了薛丁山阵前招亲的罪名。 再由他做媒,成全了樊梨花与薛丁山的亲事。 喜事一成,大唐不但得了寒江关,更得了樊梨花这般猛将。 自此后,樊梨花三擒三纵薛丁山的故事传为佳话,凭作千古美谈。 此刻,万秋露就是樊梨花,樊梨花就是万秋露。 戎马缨枪,旌旗铠甲。 好一个十全武功的刀马旦! 红幔闭合时,台下掌声如雷。 万秋露,万秋露。 人们扯破了喉咙,只为再见红颜一面。 千呼万唤后,万秋露自红幔婉转处,重现身影。 铜钱儿像雨点一样洒落在台上。 万秋露足足谢了百次礼,人们还是嫌不够,声潮一浪高过一浪。 碧日晴空,万里无云,哪有一点雷雨的天相? 混在人群里的梅潇焉,轻轻一笑,昨夜那个白衣人,果然只是一个疯子。 念头刚刚闪过,突然狂风肆虐,飞沙走石。 乌云滚滚,像千军万马一般,瞬间布满了天空。 本来白日晴空,此刻却暗得像黄昏。 天象突变,必降灾难,众人大惊,纷纷躲避。 所有人都在逃,唯有梅潇焉,见势不妙,纵起身形,使出蜻蜓三抄水的绝顶轻功,踩着人们的肩膀,抢上戏台。 只差一步,就要跨上戏台时,天降炸雷。 天雷滚滚,劈散了戏台。 大幕红幔,似猩红的鲜血,被埋葬在碎木之中。 残木飞溅,割伤了梅潇焉的手脚,他不顾流血疼痛,疯了一般的去扒断木残骸。 戏台有三丈高,集百人之力,搭了一上午才搭得成。 岂是梅潇焉仅凭一双肉手就能清理干净的? 天雷还在,暴雨倾盆,戏班子里的其他师兄们不敢抢着上前。 雨水浇透了梅潇焉,踩在残骸上,他脚下更滑,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血泥雨水,糊了一脸。 雨水落在唇边,居然是咸的。 梅潇焉也分不清,这是雨,还是泪? 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焉知绝不能让秋美,独自离开人间。 ------------ 第三百四十八章 色艺双绝 雷音渐去,暴雨依然。 焉知喊着秋美的名字,指尖被残木割碎,双手布满鲜血,已经颤抖,可他仍然不离不弃。 他看起来的确像一个疯子。 坚韧不拔的疯子,痴情的疯子。 有他为秋美如此卖命,谁还管什么天灾人祸? 师兄们抢上前来,一同在废墟里寻找秋美。 被雨泥染脏的红幔,扯成一丝一条,本以为在红幔之下,能见到秋美的身影,却一切是空。 刚才还在戏台上活生生的樊梨花,怎么会不见了呢? 在雨水里,焉知只找到了秋美青丝间的一朵珠花儿。 将珠花儿紧紧地攥在手里,梅潇焉嘴中喃喃:“白无常,白无常,我该去哪儿找白无常?” 说完这几句话,梅潇焉纵身跃进雨中,堪堪离去了。 班主与众师兄们在侧,都听清了梅潇焉的自语。 好好的一个画师,居然真的疯了。 万人瞩目下,天下第一名伶万秋露,凭空消失了。 人们说,是他胡乱演了太多的英雄美人,所以惹了天怒人怨,遭到了天谴,被雷给劈成烟了。 也有人们说,万秋露本来就是上天赐给人间的仙子,演绎过人间绝色后,他的天命已经完成,再次成仙了。 不管这些说法是不是真的,有一件事总是真的,万秋露真的不在人间了。 班主与师兄们一直不相信秋美死了,他们发了疯的四处去找,不管找多久,也要把秋美找到。 直到有一天深夜,班主独自喝醉了愁酒,坐在墙角,潸然泪下。 “秋美,你师父走的早,你九岁就跟我在一起,如今你不见了,他日黄泉之下,你师父如果找我要徒弟,我该对他怎么说?” 七尺高的汉子,被地痞流氓打的时候没哭过,被权贵富人欺辱的时候,没有哭过。 夜醉之下,想起秋美的点点滴滴,竟然哭得像个孩子那样无助。 半梦半醉之间,有人在替他轻拭眼泪。 强睁醉眼,见到秋美跪在自己面前。 “秋美!”班主死死攥住秋美的手,像攥住自己的命,死也不肯撒开。 “我是死了吗?我们又在阴间相会了吗?”班主老泪纵横,哭得真切:“秋美你放心,阴间的大鬼小鬼如果敢欺负你,有我给你挡着!” 秋美收起为他拭泪的手,几度哽咽后,不得不说:“班主,秋美特意来向您老人家告别。” “你要去哪儿?”班主爬起来,抓住秋美的双肩。 “秋美要离开人间了,不能再侍候您老人家了。” 离别在即,秋美的珠泪晶莹:“班主对秋美的养育之恩,秋美只有来世再报了。” 秋美狠狠的磕着头,痛泣。 班主不忍见秋美流泪,用粗糙的大手为他擦去,嘴里关怀有声:“秋美,无论我们惹了谁,我们都可以用钱消灾,这些年攒的钱,我们都可以拿出来。” “班主,不是……” “如果钱也消不了灾,必须得有人死,那就让我来替你!” 班主说的情真意切,再惹秋美眼泪决堤。 “我决定随他而去了。” 秋美忍着心痛,终于说出自己心底的决定。 站在秋美身后的人,上前一步,对班主说:“等您老了或者厌倦了江湖漂泊,我和秋美必来寻您,给您养老,报答您对秋美的养育之恩。” 抬眼看着说话的人,竟是已经疯了的梅画师。 他站在秋美身后,一个倾国倾城,一个明朗英俊。 难道,秋美与他? 仔细看看秋美的脸,满是泪痕,却眼神安宁。 漂泊江湖许多年,从未在秋美的脸上看到过幸福。 此时却有。 无论如何,梅画师有钱有势,秋美与他在一起,从此不会再吃人间苦。 班主的心中突然豁达,只是,从今天后,再也见不到秋美,徒有万般不舍。 班主忍着醉酒,强强站起身来,咬牙问向梅画师:“你能一辈子对我家秋美好吗?” “如果我对秋美,敢有半点亏欠,便让我遭天打雷劈。” 梅潇焉说的如此坚定,这是男人对男人的承诺。 “好,好,好。”班主似乎被人抽去了魂魄,瞬间跌坐在地上。 秋美来扶,他抱住秋美,双拳轻轻捶打着秋美的背,哭的撕心裂肺:“秋美,我的肉啊,我的儿。” 离别之时,星月暗淡,似乎也为这父子之情动容。 相拥而泣了一会儿,班主抹干眼泪,声音轻轻:“去吧,去吧,你们好好的,找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一辈子,一辈子……” 眼泪又要涌出时,班主决然的推开秋美,大步流星而去。 秋美跪在原地,望着班主的背影,哭泣不已。 焉知轻轻扶起秋美,在他耳畔细语:“你放心,我一定时刻打听班主的去向,只要江湖有难,我们就会施出援手,必不负班主对你的恩情。” 秋敏轻轻拭泪,点头。 既然决定相守相知,就应该信他。 陪着秋美,望向班主离去的方向,再呆立了一会儿。 秋美与焉知,徒步星月下,去追寻一个能让他们不离不弃的地方。 醉人已去,两人也离,此地只有月光,还有静寂。 静寂深处,听到一个女子怜音:“我一直觉得秋美是个女人。” “何以见得?”有人接话,正是酒不离手的白无常。 “如果你们把秋美当作男人,只能说,她女扮男装的功夫确实很高。” 怜惜轻笑,现出身影,是秀美无双的地府魉情。 “秋美自小被班主养大,又与师兄们共同成长,就算她女扮男装的手段再高明,也瞒不过这么多人去。”白无常饮着酒,对魉情的话并不在意。 “你不懂。”魉情微叹:“少女芬芳,自有异香,这种香,男人闻不出来,只有女人才懂。” 魉情说得如此自信,难道所有人都被秋美骗了? “女人也好,男人也罢,最重要的不是男女,而是跟谁在一起。”白无常也长叹一口气,皱眉看魉情:“这种事,十三岁的你一定会懂,可惜,你现在十六岁了” “十三岁的事情,我不记得。” 白无常低眉,心底苦涩,本想借酒浇愁,却越浇越愁。 第二天,班主为秋美办了丧事,将万秋露离世的消息传遍伶界。 梨园行的朋友们,不远千里,前来吊唁。 师兄们痛失亲人,哭得撕心裂肺。 从此,戏台上不再有色艺双绝的秋美,人间也不再有情义无双的万秋露。 ------------ 第三百四十九章 夜兰手 梅潇焉的确称得上是最有情之人。 地府判官恋无常,人间焉知与秋美。 这是一场千年的缘分,愿他们以后事事如意。 收回了小妹的英魄,白无常很庆幸。 他庆幸昔日的判官,到了人间后依然聪明。 他若不聪明,就不会回到月下喝酒的旧地,再遇白无常。 他若不聪明,就不会理解白无常安排万秋露,当着万千人之面,告别人间的用意。 白无常用这种方法,彻底杀死了万秋露,却成全了一个只属于焉知的秋美。 白无常也酸楚。 他酸楚再见魉情时,少女清瘦。 忘却前生事,童女不天真。 白无常更担忧。 魉情依然有灭天之能,只需心念一动。 这种手段是造物主所赐,三界中,无人能挡。 孟女将谁也挡不住的人,留在地府里任刺客,此事实在恐怖。 若魉情为孟女所用,那是心情毒辣的人,有了无人能敌的帮手。 若说能覆灭三界,也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白无常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乱,他实在没有把握,让魉情不站在掀起三界大乱的一边。 踏足北冥雪山时,见到女子倩影。 冰花林下,婀娜多姿。 明月当空,飘雪装扮。 冷艳与俏皮共存,孤傲与婉转同在。 趁她未回眸时,白无常凌风驾雪,飘落近前。 取下英魄明珠,献到佳人眼底,长叹一声:“我跑来跑去的,已经很辛苦了,实在没有力气去玩猜猜你是谁这种游戏了。” 女子红唇欲说,又被白无常抢在前面:“我不管你是阎小妹,还是颜笑眉,我不管你向小爷叫黑无常,还是叫小哥哥,只求你快点收回魂珠,告诉我下一个去处。” “黑无常不在左右。”女子骄傲的一笑:“你不怕他被我打死了吗?” “他被不被阎小妹打死,我真的不关心。”白无常无奈的叹息:“我只关心,他可别打死了阎小妹。” “哦?”女子扬起纤眉,冷笑:“你真的对我这么忠心耿耿?” 白无常将英魄魂珠,放在一朵冰花心里,低眉苦笑:“如果你是阎小妹,我会对你说,我的确对你这么忠心耿耿。” 说过了一种可能,再说另一种可能:“如果你是颜笑眉,我会对你说,我中的毒唯有阎小妹能解,所以,拜托你,劝劝你小哥哥,千万别打死阎小妹。” 他说着左右摇摆的话,毫不脸红。 女子星眸凝视,轻轻一笑:“我不信凭你这副鬼心肠,会认不出我是谁?”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奇怪,平时话多的人,今天不想啰嗦,但别人偏偏要对他啰嗦。 “不管你是谁,都一定会跟我说下一个去处,所以,我认不认得出,真的不重要。” “见君不跪,是逾礼大罪。”女子扬起下巴,一副孤傲:“你怎敢说不重要?” 白无常软软的坐在地上,耍起了无赖:“毒发身亡也是死,犯了大罪也是死,既然我注定活不成了,你干脆现在就弄死我得了。” 女子低眉,看他那副没骨气的样子,嗤笑一声:“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个道理,原来你不懂。” “弄不死黑无常,就弄死一个白无常。”苦笑过后,自嘲的一笑:“也算我这个做臣子的,为主尽忠了。” “我看你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就不顺眼。”女子冷笑,说出冰音:“喜魂,最受气之人。” 听到了下一个去处,白无常站起来,反手拍拍屁股上的雪,拔腿就走。 “白无常,因何走的这么急?” 女子一声问,唤停了他的脚步。 “我已经收回了六魂六魄,加之小妹原先的一魂一魄,总计七魂七魄。”无力的一笑,仰天长叹:“再加把劲儿,眼见着就要熬出头了。” “只是刚刚过半而已。”女子似乎就喜欢看他无奈的样子:“你离熬出头还早着呢。” “是吗?”白无常淡淡一笑:“我怎么就觉得快结束了呢?” 回完她的话,转步扬起飞雪,正要离去时,又听见女子冷笑:“这一次,我不会告诉你我是谁,让你糊涂一辈子。” “就算你不叫我猪头,我也知道你是颜笑眉。” 他留下答案,真的走了。 “我都是按小哥哥形容的去演的,明明演得很像,到底是哪里出了破绽?” 颜笑眉嘟起红唇,几分俏皮可爱。 “如果一见面,就摔他一个跟头,会更像。” 飘雪深处,黑无常现出身影,依旧冷峻非凡。 “那,小哥哥,你教教我,该怎么摔人家跟头?” 颜笑眉又有一个理由缠上了黑无常,笑的泉水叮咚。 可爱的女孩,就是这样,似乎永远都能找到有趣的事情去做。 和这样的女孩在一起,怎么会寂寞? 大恶之人,丧尽天良。 小恶之人,九曲坏肠。 恶人做坏事,给别人带来苦难,给自己带来报应。 除了祸害人间,他们似乎没有一点好处。 事情总不是那么绝对的。 恶人,对大多数人的确没有好处,对有一种人却实实在在带来了好处。 这种人,就是专门吃衙门悬赏的人。 江湖,送了这种人一个雅号,赏金猎人。 既能除恶,又能赚钱,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但不是人人都能吃得下这碗饭。 因为,恶人之所以敢作恶,是他们的手段高超。 你若想做赏金猎人,你就要有比恶人更厉害的手段。 夜兰手,是当今江湖上,最出名的赏金猎人。 夜兰手是一个女人。 一年之内,她用三十六颗人头,换了三十六份赏金。 她的杀人技法,非常文雅。 月下,一对金钩,在咽喉上,轻轻一抹。 也许还没感觉到疼,已经被她摘去了脑袋。 金钩钓咽喉,夜半酥兰手。 这句话,是说夜兰手的。 夜兰手,也正因为这句话而得名。 没有人知道夜兰手的真名字,所有人都知道夜兰手专杀通缉恶贼,是名符其实的女侠。 也一定是惊艳八方的女侠。 不美的人,怎配用金钩杀人? 不艳的人,怎配叫夜兰手? 有多少初入江湖的朗朗少年,已对夜兰手倾心不已。 尽管,他们还没见过夜兰手的真面目。 又何必见? 只要是女侠,就没有不美的。 何况,这个女侠,叫夜兰手。 ------------ 第三百五十章 读书人 能被官府悬赏通缉,在江湖人眼里看来,似乎是一种荣耀。 几十两赏金,是抓惯偷。 百两赏金,是抓土匪。 千两赏金,是抓杀人犯。 而抓到春牡丹,可得万两赏金。 春牡丹是一个很漂亮的人,漂亮得像多彩的牡丹。 这么漂亮的人,却是一个男人。 绝对货真价实的男人。 因为春牡丹是个采花贼。 他专睡官家的千金小姐。 想一想也知道,官家的千金小姐,一定比寻常女子更多才情,大多也更漂亮一些。 百姓家的女儿,若被采花贼占了便宜,大多都会告到官府去。 而官家的千金小姐,若是吃了这种亏,一般都不愿意声张。 因为爹娘的面子不能丢。 性子刚烈的,要么跳井,要么上吊。 能忍下这份羞辱的,只有终日以泪洗面。 听上去,似乎偷官家小姐的香,更能不招惹麻烦。 但江湖经千年,采花贼往往都是凌辱寻常女子,只出了春牡丹一个贼,是专睡官家小姐的。 那些贼是不是没有春牡丹聪明,一直想不清楚其中的奥妙? 其实,并不尽然。 官家的千金小姐,养在深阁。 庭院深幽处,有伺候小姐吃喝的老妈子,有给小姐梳头描眉的大丫鬟。 还有睡在小姐房里,形如姐妹的贴身丫鬟。 除了这些人陪着,府里还有家丁壮汉。 想偷这样姑娘的香,纵然有一副好身手,又怎么能做得干净利索? 春牡丹既然做得成,自有春牡丹的办法。 他的办法,就是他漂亮。 穿了春衫碧罗裙,戴了夏夜凤尾花。 描了秋月凝霜眉,染了冬梅点红唇。 他简直比女人还漂亮,再加上他生的矮小,面容清瘦,十足一副楚楚可怜相。 只要他看上了哪位小姐,就会想方设法的混进府做丫鬟。 他做丫鬟时的名字,就叫牡丹。 牡丹干活灵巧,又懂琴棋书画,还会说江湖故事。 这样的漂亮丫鬟,会讨来府里每一个人的欢心。 更何况是养在深闺不出门的千金小姐。 牡丹往往只需要做一个月的粗活,就能混入小姐的闺房里,做陪睡的贴身丫鬟。 有了这种时机,再用一些迷香药,还怕好事做不成吗? 所以他屡屡得手,香艳半世。 因为家丑不可外扬,官家不敢声张,所以好好的官小姐,也不知道被他糟蹋了多少个。 自从出了这种事以后,许多官家千金的丫鬟,都不再敢找漂亮的。 自家的女儿,在自家的府里,遭人凌辱,叫当官的爹怎能不怒火冲天? 即便是这样,为了保住女儿的名节,也不敢将这件事昭告天下。 当然,也不敢将这件事写在通缉令上。 万两赏金的花红,不是官府的悬赏,是官老爷私下里对江湖的悬赏。 采花偷腥这种事,实在是太下三滥了,简直败坏江湖人的名头。 谁能拿住春牡丹,谁就能名利双收,哪个赏金猎人会不心动? 甚至,江湖上的老赌们居然放出了盘子,大家可以下注押宝,赌这万两赏金,究竟花落谁家? 夜兰手自然名居榜首。 这座城市的冬天很短,初冬时节,很少飘雪。 今夜,冬雨。 初冬的雨,甚至比雪还冷。 冬雨绵绵,不像夏雨那般猛烈。 但越缠绵的雨,就下得越久。 这场冬雨,已经下了两天,似乎还没下透。 青石路被冲刷的一干二净,雨落在地上,石头映着天雨。 冷雨缠绵时,有一双绣鞋,踏雨而来。 绣鞋已被雨水浸透,掉了些颜色,染了姑娘的霜袜。 姑娘撑着一把漂亮的油纸伞,任油纸伞再怎么漂亮,也漂亮不过姑娘的脸庞。 姑娘的瘦脸清消,眉目俊俏,不施半点脂粉,身上却不染自香。 姑娘一身葱绿,洒腿裤,俏花鞋,连走路的样子都透着俏皮。 眼见着就要走到城门,姑娘斜目瞥见一个人,在他人屋檐下避雨。 避雨之人,紧抱双肩,已有些瑟瑟发抖。 走近一看,是个少年公子,面目被冻得苍白。 公子穿得不富贵,但很整洁,不像是无家可归之人。 他五官平平,却有几分儒兰雅气。 巧笑两声,姑娘走近公子,将油纸伞撑在他的头顶。 “公子是没有带伞吗?” 听见姑娘轻声问,公子窘迫的将头转向另一边,嘴中低声:“承蒙小姐照顾,天色已晚,还请小姐快些回家吧。” “哟,你这人,还挺守礼节的呢。”姑娘觉得公子十分有趣,竟然比大姑娘还害羞,不禁逗他一句,再站近一点:“我若是走了,谁来管你这个落汤鸡呢?” 一股异香,自姑娘的身上飘来,熏得公子更羞。 公子紧紧低下眉目,不敢作声。 也许姑娘本就知道自己很香,她是故意让公子闻的。 “说说吧,你是不是从哪个姑娘的闺房里偷跑出来的?” 姑娘突然的问得清冷,着实吓坏了公子:“小姐,万万不可胡说呀,我是读书人,不敢有辱斯文。” “读书人?” 他真是有趣,随便逗他一句,他就当真了。 姑娘咯咯直笑,脆生生的问:“大半夜的站在雨里,难道也是读书吗?” “我,我,我丢了盘缠。” 公子臊红了脸,紧紧咬着牙,低声说出这几个字。 “所以呢?”姑娘仰起脸,好笑的问。 她似乎很喜欢看他这为难样儿。 “所以,没钱住店。” “所以,你就站在雨里,是想感动老天,把你丢的盘缠还给你吗?” “不是的,不是的,我有安排的。”公子连连摇头,急忙解释:“等明天天亮了,我就去找个活儿做,赚了钱,可以继续赶路。” “切,想不到,你还挺有想法的。”姑娘撇嘴笑,扬眉再问:“说说看,你都能做些什么活儿?” 夜深人静,独自雨中,能得姑娘的几句问话,公子也有几分感动,回答得也格外真诚:“我会写字,可以写对联,代写书信。” “我听说,会写字的人都会算账。”姑娘认真的问:“读书人,你会不会算账?” “可以的,可以的。”公子怕姑娘小瞧了他,连忙迭声回答:“我虽然对珠算不精,但做做普通账目是完全没问题的。” “我可不懂什么账是普通的,什么账是不普通的。”姑娘有些刁蛮,似乎闲公子啰嗦:“读书人,你就简单的说,卖布的帐,你能不能做?” “布铺的账目,我可以做。” 姑娘的刁蛮果然有效,公子再回话的时候,不再有半个字的废话了。 “既然能做,你就跟我走吧。”姑娘俏笑一声,率先转身迈步。 “去哪儿?”公子不解其意,傻呆呆的问。 “我家是卖布的,你跟我回家,帮我家里做账。”姑娘白了他一眼,补了一句:“不白让你做,管吃管喝管住,还给你钱。” 说完这话,姑娘立即就走。 正在走投无路时,天上突然掉下来这样一件好事。 公子就算再傻,也立即正了正巾冠,紧紧跟在姑娘后面。 ------------ 第三百五十一章 我也没猜错 出了城,没有夜灯。 姑娘举着花伞,公子跟着后面。 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泥水里,伴着细细丝雨声,摸黑前行。 姑娘果然是本地人,熟知路径,尽管天色很黑,几近不见五指,她却从不会走偏了路。 姑娘是公子的盘缠,无论如何的冻饿,公子也不会跟丢了姑娘。 走了约有一个时辰,姑娘突然停下了脚步。 “完蛋了。”她叹息一声,跺着脚儿,俏音埋怨:“都怪这该死的雨,下个没完没了,居然把路都冲垮了。” 雨虽然下的久,但只是细雨,居然有这么凌厉的力量? 公子上前两步,与姑娘站作并排,努力辨认。 果然,没了路。 山上的泥石草木,被雨水冲下了山坡,挤满在路中间。 没了路,就回不了家,姑娘气的直埋怨:“只能等到明天,地保会带人清路的。” 原以为再走上一段路,至少能喝上一碗热水,解解身上的寒气。 可是现在,唉。 “真没用,除了叹气,你还会做点什么?”姑娘转头,对公子撇了撇嘴:“亏你还是个大男人呢。” “姑娘若是冷,我可以脱下我的外袍,为姑娘御寒。” 哎呦,真不错,还知道疼人呢。 “算了吧,我可不会欺负你。”姑娘咯咯一笑:“再脱,你就会冻死的。” 笑完他这一句,姑娘转头就踏上左侧。 难道还有其他的路,可以回姑娘家? 公子不做他想,急忙跟上。 又走了两刻时分,见到前面依稀黑影,似乎有两间破房子。 走到近前时才发现,这是一座被荒弃了的庙。 庙门早已化作了朽木,姑娘踏步而入,将花伞支在地上,姑娘急忙去寻一些引火之物。 庙堂中间,燃起一簇篝火。 环顾四周,已经破败到凋零。 这间庙,也许历经了几百年。 佛像四分五裂,金刚大卸八块,满目疮痍,四处尘埃。 “好冷呀。” 尽管姑娘烤着手,小脸儿还是苍白。 破庙四处漏风,棚顶淅淅沥沥。 这苗火没有被浇熄,已经算是佛祖保佑了。 “读书人,你也坐。” 姑娘招呼着,公子坐到对面。 “你离我近些,我有话对你说。” 她突然扭捏,有几分撒娇,火光映红了小脸儿。 公子果然听话,坐到她的身边。 将小红脸儿凑近公子,她眨眼一笑。 尽管四周无人,她还是悄悄地问:“读书人,你其实是个女人吧?” 姑娘问得调皮,笑得很美。 这,这! 公子低下头,似乎不想理她的胡言乱语。 “就算你不回答我,我也知道你是个女人。”姑娘得意地扬起下巴:“你没有喉结,你骗不了我的。” 公子急忙捂住自己的脖子,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就算努力束好了胸,穿了大鞋子,穿上男人的衣服,将长发盘在巾冠里,仍然被白皙的脖子出卖了。 见到公子害羞的笑了,姑娘笑得更得意,她又挪了挪身子,凑近公子,在耳边悄悄说:“你是不是逃婚出来的呀?” 被姑娘问到这句话,公子低下头:“家里穷,要把我嫁给村里的大户做小妾,能换两头牛。” “呸!”听到这种事,姑娘狠狠的啐了一声:“糊涂爹娘!怎么就舍得用亲闺女去换两头牛呢?” “我不是他们的亲闺女。”公子苦苦的叹了一声:“我爹娘死得早,是叔叔婶婶把我养大的。” “你别说了,气死我啦!”姑娘气得咬紧红唇:“亏他们还是你的叔叔婶婶,连后妈都做不出这种事!” 姑娘说到动情处,牵着公子的手:“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姐姐,你住在我的家里,我看谁还敢欺负你!” 孤苦青春,似乎终于找到了依靠,公子点了点头,低眉一笑。 公子已经承认了,她是女儿身,穿着男装。 她的五官并不细致,没有如星的双眸,没有新月般的纤眉,没有红豆一样的小嘴儿。 甚至,连她的皮肤,都并没有那么细嫩。 可是,她含羞一笑时,你仍然会觉得她很美。 你会觉得,正是如此普通的五官,成就了她独有的美。 “姐姐,我还是很冷。”姑娘的嘴很甜,依偎在公子身边,腻腻的撒着娇。 “离火堆近一些,好好烤烤火。”除了这样,公子也没有其他办法。 “姐姐,我有一个办法,咱们两个人都能暖和。” 姑娘的眼睛一亮,笑着说出她的主意:“我们脱光抱在一起,互相取暖。” 脱光? 她说的好羞人,公子立即脸红。 “大家都是女人,你怕什么嘛。” 姑娘起身,俏笑:“最多我让着你,我先脱。” 她真的除下了自己的绣鞋,摘下了霜袜,露出小巧的天足。 咯咯一声笑,她欢快地转到残破的佛像后面。 将衫子,洒裤,小衣,还有羞人的肚兜儿,都隔着佛像,抛向公子。 “姐姐,我已经脱完了,你脱完了才许来寻我。” 公子将姑娘的衣物,一一捡起来,投到火堆里,焚烧。 看着丝绢被火苗吞噬,公子的脸上已无羞涩,只有冷笑:“我是女扮男装,你没猜错,但你是男扮女装,我也没猜错。” 公子的声音不大,确已足够让佛像后面的姑娘听到。 “姐姐,你在说什么呀,我好冷呀,你快过来抱抱我。” 姑娘说话的时候,简直能听到她牙齿打颤的声音。 赤条条的在漏风漏雨的破庙里,不被冻到才怪。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不承认?”公子轻轻一笑:“春牡丹,何必再装?” 听到假公子道破假姑娘的真名号,春牡丹一声怒喝,踏破佛像,跃进庙堂。 “识相的,就把自己脱光,别逼爷儿们下黑手!” 春牡丹浑身精赤,色欲必露。 “我敢跟你走,就是想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面对如春牡丹这种摧花辣手,公子不见丝毫的紧张,眼睛里只有玩味的笑意。 对手强弱未知,春牡丹不敢轻举妄动,沉声喝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公子素手,微微一扬。 一条丝线上,拴着一对细小的金钩,缠住了春牡丹两腿间祸害人的东西。 春牡丹低头看清了金钩,倒吸一口冷气:“你是夜兰手?” “算你有点儿见识。” 公子微微一笑,轻轻一扯丝线,活生生将春牡丹的脏东西,摘了下来。 ------------ 第三百五十二章 送葬船 金钩钓咽喉,夜半酥兰手。 说的是当今江湖,第一赏金猎人。 令江湖恶贼闻风丧胆的金钩,今夜,钓的不是咽喉。 任春牡丹半世风流的脏东西,被金钩甩在地上,恶心的像血肉模糊的死泥鳅。 夜兰手轻轻扯断丝线,又换了一对金钩。 金钩细小,只有指甲那么大。 用这么小的钩来钓鱼,恐怕连五六斤的鱼都提不上来,可它们偏偏成就了夜兰手的名头。 春牡丹蜷缩在地上,他死也不肯相信,自己就这么被人废了。 半是男儿半是女,才情妩媚捻花枝。 这种风流日子,以后再也与他无关了。 “我自认没有破绽,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落败的人,额头冷汗,颤颤巍巍。 “你可以凭借我没有喉结,认出我是女扮男装。”夜兰手戏虐的一笑:“我也可以凭借你身上的一样东西,认出你。” “请让我死个明白。” 春牡丹在问答案,夜兰手轻轻微步,走近火堆,姿意的烤着火。 “不可否认,你的易容术,确实很高。”淡淡夸了他一句,夜兰手继续说:“你演的女孩儿,多姿多彩,甚至比真的女孩儿还要女孩儿,已经完全没有破绽了。” 春牡丹疼的说不出话,凄惨的望着夜兰手。 “你的破绽,是你的香。”夜兰手说出答案。 无论你演什么样的女孩儿,总是用这一种香。 这种香,的确很迷人。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喜欢这种香。 你心思诡诈,每次都演不同的女孩儿,但却独爱这一种香。 也许你万万想不到,正是你的钟爱之物,出卖了你。 “多谢指教。”春牡丹奄奄一息,咬牙切齿。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独爱这种香。”夜兰手轻轻一笑:“因为这种香,是你独有的迷药,你现在半死不活的拖着我说话,就是想等迷药在我身上发作。” 篝火渐渐徐徐,映得佛堂忽明忽暗。 “你每次接近我的时候,我都不与你说话,不是因为我要将公子演的害羞,而是我要屏住呼吸。” 春牡丹瞪大双眼,他知道最后的一线希望已经破灭了。 垂死的人,突然纵身就逃。 轻功不好的人,做不了采花贼。 春牡丹是采花贼,所以他逃得很快。 可惜,快不过夜兰手的金钩。 在他纵起起身的那一刻,金钩锁住了他的咽喉。 他逃得越快,死得就越快。 金钩钓出了他的整个喉咙。 没有谁敢赖掉夜兰手的赏金。 夜兰手得了万两白银,赌夜兰手赢的人,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世间只要有钱,就会有贼。 有花不完的钱,就有抓不完的贼。 船顺镖局,在江湖上风生水起。 他们只用船来运镖。 尽管他们的收费最高,但他们的生意却最好。 因为船顺镖局从来没有丢过镖。 近日,船顺镖局接了一单肥活儿。 不是金银,也不是珠宝。 而是一把刀。 黑鞘铁刀。 俏是黑豹子皮,没有一根杂毛。 刀是天外来铁锻造,能斩金断法,毫不费力。 据说这头黑豹子,是萨满巫师亲手养大,亲手活剥了它的皮发。 黑豹子听着萨满经长大,已经有了通灵之性。 被主人亲手活剥了皮,咒怨不灭。 用这样一块黑豹子皮做刀鞘,能感知周围的杀气。 杀气一现,皮毛乍立,能立即招来冤魂,驱除邪祟。 用天外来铁,足足铸了十六年,从未断过火,熬死了三个铸刀名家,才成就了这把无双利器。 除了黑豹子皮与天外来铁,刀柄上还嵌满各色宝石。 各色宝石,来自各国,每一颗摘下来,都能买一座城池。 这是一把传奇之刀,传奇的没有名字。 因为世间没有任何一个文字,可以与这把刀媲美。 这把刀来自波斯,是波斯公主要嫁给皇帝的陪嫁。 波斯国王非常聪明,他知道中原武林人,对刀是有多么的痴迷。 此刀一入中原,必将杀机四伏。 他掷下万金,请来船顺镖局的头镖,将此刀托付给他,由船顺镖局暗送至京城。 一边是波斯公主,大张旗鼓的和亲。 另一边是神不知鬼不觉,将传世宝刀送入京城。 这个计划看上去,已经万无一失了。 就算有了闪失,也在中原皇帝的管辖,丢的是中原皇帝的面子,一切后果也由中原皇帝来承担。 船顺镖局的头镖叫吴牙虎。 老虎没有牙齿,听上去不太吉利。 如果你会这样想,是因为你不了解老虎。 老虎的身上,处处都是利器。 仅凭一对虎爪,就足以傲视山林。 吴牙虎练成了绝世虎爪功。 自小在熬红了的铁沙子里练掌法,生生将一对肉掌,炼成了铸铁。 这对铁掌,枪扎不透,刀砍不断,比世间的任何一块盾牌,都值得信任。 有这样一双虎爪护着刀,已经没有了风险,何况,他们走的还是水路。 敢用船运镖,当然有好水性。 吴牙虎还带着两个人。 一个叫金嘴蟾,一个叫铁臂鳌。 光看这两个绰号,你就已经知道他们的水性非同小可。 据说金嘴蟾与铁臂鳌,可以潜入水里七天不出。 江湖传说,大多言过其实,但他们的水性胜过常人,这点总不是假的。 水路多凶险,这是对不懂水路的人而言。 对这三个人来说,行船和骑马没有什么区别。 但今天小舟要通过的地方,就连他们三个也不敢小觑。 此涧名为水鬼愁,就连水底的鬼,也不能保证,可以平安渡过此涧。 江路狭窄,暗涌翻流。 每天只有半个时辰,是水流最缓的时候。 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是平安渡过水鬼愁的时机。 这个时候,是午时三刻,是阳气最盛的时候。 吴牙虎的小舟,正在接近水鬼愁的时候,发现对面也来了一队船。 江上飘来一阵佛香,隐隐听到诵经的声音。 仔细一看,对面的船队,竟然是庙里的送葬船。 水鬼愁上送葬船,这也丧气了吧。 “我们抢不抢着过?”金嘴蟾紧皱眉头。 “过!” 吴牙虎一声令下,铁臂鳌舞起双桨,犹如翻江倒浪。 就要进入涧口时,对面的丧船,跃下来两个和尚。 和尚点足踏浪,冲向小舟,好似鬼魅。 ------------ 第三百五十三章 九天雷云 令船队闻风丧胆的水鬼愁,在这两个和尚的眼里,似乎只是儿戏。 和尚踏浪而来,跃上吴牙虎的小舟,朗朗念了一声佛号。 其中一个和尚浓眉环眼,满面虬髯,一袭黄色的僧袍,颈上坠着粗大的佛珠。 黄衣僧人双脚较力,使出一个千斤坠。 小船在湍流的江浪中,居然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另一个和尚年纪刚逾二十,僧袍素白。 眉目清秀俏公子,参透天地入空门。 白袍僧谦谦有礼:“小僧无礼,可否请檀越行个方便,让我们的船先过?” 这两个僧人好生厉害,行足踏浪,如履平地。 千斤坠船,巍然不动。 即便有如此厉害的身手,也没有吓住金嘴蟾。 口中喝问一声:“出家人应该懂得礼让的道理,大师为什么拦住我们的去路?” 铁臂鳌重重地一哼,摔落双桨,冲到船头,也厉声质问:“和尚想恃强凌弱,敢不敢留下字号?” “小僧祥云。”白袍僧低下眉目,双手合十。 “洒家是祥雷,你待怎样?”黄衣僧浓眉倒拧,吼声如雷。 祥雷与详云,这两个法号,足以震荡武林。 九天雷云,是四个和尚,也是当世第一武僧,妙音的四大弟子。妙音大师有四大绝学,龙腾九式,遮天彩凤,白日旱雷,月夜星云。 妙音将这四大绝学,分别传授给了四个弟子。 如今,雷云就在小舟上。 吴牙虎拱手见礼,冷笑一声,并没有软了气势:“妙音大师受武林景仰,他的弟子怎么出来丢他的人?” 祥雷倒拧浓眉,双目充血,大吼一声:“妖魔,你再敢说我师父半个字,我现在就送你去见我佛!” “那就试一试!” 吴牙虎亮出虎爪,破空就抓。 半空一卷白风,缠住了吴牙虎的厉害爪,是祥云使出的流云袖。 “小生无意动手,请檀越也消消火气。” 祥云语意平和后,苦叹一声:“莫怪我雷师兄动怒,皆因为我师父圆寂了。” 什么? 什么! 武功冠绝天下的妙音大师,居然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三人目瞪口呆。 这送葬船,竟然是送妙音的葬。 和尚念的往生咒,居然是为了妙音而念。 “不知者不怪,请大师恕罪。” 吴牙虎收起厉爪,说得颤颤巍巍。 三人一起向祥雷、祥云双手合十打着佛礼。 “快将我们船靠边,为妙音大师让出路来。” 铁臂鳌纵回船尾,重新执起双桨,让出水路的狭窄处。 “今日让出一条路,来日极乐大门开。” 祥云念了一声佛号,向三人稽首:“多谢檀越们形行下无量功德,他日必得福报。” 刚要纵回大船时,吴牙虎诚心相求:“可否容我等上船,为妙音大师上一柱香,以寄哀思。” 大船之初,香雾缭绕。 各色法器俱全,和尚们哀诵往生咒。 都说出家人断了七情六欲,可和尚们的脸上,都有未干的泪痕。 百花中心,有一个棺材。 妙音大师就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 吴牙虎等三人,虔诚的上了香,心底感慨万千。 纵有绝世武功,也难逃一死,这是上天赐给每个人的公平。 吴牙虎轻轻抚摸棺盖,虽然平生没有机缘,与妙音大师说过一句话,但此刻,他站得离妙音大师很近。 “这口棺木,是师父亲手为自己而造。”祥云叹了一口气:“将棺木沉入水鬼愁底,也是师父的遗愿。” “怎么?这里就是妙音大师的成佛之地吗?” “水鬼愁涧,风险万千。”翔云点了点头:“也许师父不想再有别人打扰,故而选择此地。” 古来贤者多寂寞,这里也许是妙音大师唯一的选择。 吉时已到,众人哀鸣。 将妙音大师的棺材沉入涧底,送别了这位得道高僧。 三人再回到小舟时,已错过了可以渡过水鬼愁的时辰。 “我们靠岸,今夜喝酒吃肉。”吴牙虎放下哀伤:“明日再过水鬼愁吧。” 铁臂鳌改了航道,向岸边驶去。 刚摇了三浆,吴牙虎突然大惊失色:“刀没了!” 宝刀一直被他贴身而就,波斯的刀并不大,刚好揣在怀里。 而现在,摸遍了前胸后背,哪里还有刀的踪迹? “什么时候没的?”金嘴蟾瞬间脸色苍白。 “为妙音大师送行之前我还摸过的。”吴牙虎仔细想了想,突然大吼一声:“是和尚偷了我的刀!” 吼声未落,他纵身便追大船,金嘴蟾想捞,却晚了一步。 只能眼睁睁的看他坠入水鬼愁。 丢了刀,就如同丢了命。 吴牙虎情急之下,奋力一跃,以自己的性命,活祭了一个镖师的名头。 后,船顺镖局与寺庙多番争斗,总也没有个结果。 镖局说寺庙的和尚,偷了他们的宝刀。 因为他们上船之前,宝刀还在,祭奠了妙音大师后,宝刀就不见了。 寺庙的和尚说镖局,是监守自盗。 吴牙虎以死明志,自然不被怀疑,但谁能保证宝刀不是被金嘴蟾或铁臂鳌盗去的呢? 无论他们怎么争斗,宝刀总是消失人间了。 波斯公主失了嫁妆,中原皇帝没了面子,怎让朝廷不蒙羞? 皇帝谕令,悬赏十万两。 只为追回宝刀,不问丢刀的罪过。 皇帝这样做,不是因为皇恩浩荡,更不是不想抓住偷刀之贼。 贼者,为财。 如果偷刀贼能主动献宝刀,不但能免去罪责,还能白得十万辆花红,何乐而不为呢? 皇帝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他不懂江湖。 江湖人,尔虞我诈。 有时自家的兄弟都不能相信,谁会去相信皇帝? 献出了刀,不但得不着钱,还要丢命,这是朝廷的阴谋。 这种事,连赏金猎人都不会去做,因为只要谁拿出了刀,谁就是贼。 虽然可以名扬江湖,但一定会丢了性命,没有人会这么傻。 但刀究竟是谁偷的? 谁会有这么好的手段,能在诸多高僧与船顺镖局的眼皮子底下拿走刀? 这是一个不能解的江湖之谜,和其他的江湖秘密一样,终究会变成传说,也终究会被人遗忘。 但是,这件事,和夜兰手的故事有什么关系? 只要你身在江湖,又有点耐心,总会知道结果的。 ------------ 第三百五十四章 见面分一半 入赏金猎人一行,最初是为了赚赏钱糊口。 做得久了,钱已足够了,但还会继续做。 有的是为了发财,有的是为出名,也有的是为了正义。 还有的,是为了不寂寞。 没有人知道夜兰手是为了什么,她赚的赏钱,绝对已经够躺着花三辈子。 可她仍然是大盗小贼都抓,连几十的银子都赚。 江湖有笑谈,盼娶夜兰手,一夜富家翁。 能娶一个既美艳又有钱的妻子,人生之福,何其幸哉? 大家都在传这句话,传话的人也没有见过夜兰手。 没见过夜兰手的人,偏偏能将她之美貌,形容的绘声绘色。 没人不相信夜兰手很美,还是那句话,哪有不美的女侠? 仁心药行,近日得了一支千年金灵芝。 灵芝一般有黑红之分,金灵芝是极为罕见。 而千年金灵芝,只有神仙才配享用。 仁心药行的吕老板,广下富豪帖,在不日之间,就会将千年金灵芝拿出来,竞价购买。 好狂的吕老板,也是好傻的吕老板。 他在做着发财梦的时候,却不知道江湖飞贼,已经蠢蠢欲动。 药行早晨开门营业的时候,门前蹲着一个卖桃的老头,吕老板很高兴,因为桃子寓意富贵。 因为这份高兴,吕老板还买了他几个桃子。 中午吃饭的时候,门前来了一个卖黄瓜的汉子,吕老板很不高兴。 做买卖的,谁愿意和黄字沾边? 何况黄瓜都堵到门口了。 因为这份不高兴,吕老板赶走了卖黄瓜的,还差点踢翻了他的摊子。 下午的时候打了个盹儿,醒来的时候,见到一个美妇人要抓药,说是想买点干酸梅和冰糖,自己回家熬酸梅汤喝。 吕老板好心的问了一句:“大嫂要不要请请脉?说不定是喜脉呢?” 美妇人狠狠地掐了吕老板的手背,笑得十分狐媚:“瞎说些什么呀,我爷们在外地跑商,都一年没回家了。” 艳笑过后,美妇人提着干酸梅和冰糖就走,连钱都没给。 可是吕老板却摸着手背,望着美妇人扭得很浪的腰肢,痴痴的笑着。 晚上要上门板儿回家的时候,又跑过来一个小要饭的,手里托着几个红枣,递到吕老板的眼下,唱着吉利话:“大红枣儿香又甜,老板吃了多赚钱,大红枣儿香又脆,老板打赏不受累,大红枣儿香又美,老板发财不跑腿,大红枣儿香……” “好了,好了,接赏吧。”吕老板不耐烦地掏出两个铜板,枣不要了,直接赏给小要饭的了。 要是不拦着他,他能给你唱上一宿。 今天的生意平平淡淡,门前却比往常热闹。 吕老板也不会去想其中的缘故,打算去张小哥的熟食铺子里切上四两猪头肉,在沽两瓶酒,好回家美美的喝一顿。 吕老板在喝酒的时候,小要饭的已经进了他的药铺。 他是从房顶的烟道里进来的,他本来就是个乞丐,穿的又脏又破,也不怕被炉灰染黑了身体。 药柜的抽屉,似乎有上千个那么多,密密麻麻的满墙都是。 小要饭的跃上柜顶,挨着排的拉开,左抓一把不是,右抓一把还不是。 “像你这样翻,翻到天亮也翻不出来。” 突然有人说话,这声音深沉而苍老,他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是早晨卖桃的老头儿。 小要饭的一惊,待看清了老头儿后,不服气的说:“你做你的,我做我的,咱们谁也别碍谁的事儿。” 小要饭的不肯再耽误时间,匆匆忙忙的继续翻着抽屉。 “小小丁,新上跳板的吧?(小小子,新手吧?)”黑暗中传来一声浪笑,是一个娇腻的声音:“老荣不乱星,你是不是绺子?(有手法的小偷,不会翻乱了人家的东西,你懂不懂规?)” 小要饭的刚想还嘴,又听到一个汉子的声音:“狼多肉少,该怎么分?” 娇腻的声音,是买酸梅的美妇人。 汉子的声音,当然就是卖黄瓜的。 “当然是先到先得。”卖桃子的一声笑:“好像我是第一个来的。” “谁出力多,就是谁的。”小要饭的不服气:“我在这干活儿,而你们什么都不做。” 美夫人问卖黄瓜的:“你怎么说?” “既然大家不是一条心,那就各凭本事。” “不错,不错。”美妇人退出两步,斜倚门边,笑得香艳:“我最没本事,所以我退出,只看热闹。” 卖桃子的老头儿叹了一口气:“看来今天的江湖,已经没有我的地位了。” 他去柜台里摸了几个铜板,塞到怀里时,几分落寞:“我老眼昏花,腿脚也不利索了,怎么和年轻人争?这几个铜板,就全当是贼不走空的规矩吧。” 老人说完,转身走向后门。 “老哥哥,我送送你。”美妇人随步跟上,要离开时,转头对小要饭的和卖黄瓜的俏声一笑:“无论你们俩谁得了彩头,别忘了在江湖上说一声,也好让我知道个结果。” 四贼盘踞的局面,瞬间变为两鼠相争。 小要饭的还在翻着药箱抽屉,卖黄瓜的专找地上的柜子。 而卖桃的和美妇人,已经闲步在街上了。 卖桃的走的很蹒跚,好像是腿脚真的不利索了。 美妇人跟的很耐心,一点儿也没有催促他的意思。 尽管走得很慢,两人一前一后,还是出了城。 到了城郊的无人处,卖桃的停下脚步,回头看看美妇人,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跟着我?” 美妇人掩嘴轻笑:“我想对你说一句话。” 卖桃的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见面分一半。” 美妇人清清楚楚的说了这句话。 老人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从药铺里取的铜板,数出来几个,递到美妇人眼下。 “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装糊涂?”美妇人咯咯一笑:“我要分的可不是铜钱儿,是金灵芝。” 话已经讲到这个份上,老头不想承认也不行了。 “好眼力!”老头赞了一句,从怀里磨蹭着掏出一个包裹。 美妇人明目巧笑,在盯着包裹的时候,老头的背后似乎又多长出了一只手。 手里的暗器,像一点寒星,打向美妇人的咽喉。 ------------ 第三百五十五章 荆棘铁钉 小偷的手,是世上最灵巧的手。 如果小偷拿起刻刀,能在朽木上雕出世间最美的花儿。 如果小偷拿起暗器,打向近在咫尺的人,能躲得过去吗? 暗器袭来,美妇人没有花容失色,并不是因为她躲过了暗器,她根本就没有躲。 她心里知道,暗器就算打在她身上,一定也是软绵绵的。 她跟在老人身后的时候,已经悄悄下了迷香,所以,老人一定会中毒,而中了毒的人,不会打出很有力量的暗器。 这种迷香是美妇人自己配的,从没有失过手。 迷香是江湖中下五行的小贼,才会用的玩意儿,因为并不光明正大。 而小偷就是下五行的小贼,所以小偷用迷香,是相得益彰。 暗器打到了美妇人的颈项边,美妇人只需要轻轻一挥袖子,就能将这软弱无力地暗器赶跑。 美妇人的确挥了袖子,但暗器刺入了她的咽喉。 鲜血冒出来的那一刻,美妇人的眼睛,像濒死的鱼。 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最信任的迷香,居然出卖了她。 卖桃的将刚刚拿出来的布袋子,重新塞到怀里放好。 他离开的时候,依旧步履蹒跚,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美妇人的秘密是迷香,而老头的秘密,是他天生鼻子不通气儿,也没有嗅觉。 嗅觉不好的人,其他的感官会更出众,比方说听力。 听力好的人,能听到常人听不到的声音。 荒郊野外,夜风萧瑟,有孤狼啸月,有夜枭啼鸣。 声音如此杂乱,卖桃的偏偏听见一声细小的金属碰撞声。 循声望去,见到树枝上垂吊着一对细小的金钩。 丝线金钩,被微风吹得摇摆。 在常人看来,并没有什么值得好奇怪。 可在卖桃的眼里,摇摆的金钩,似乎更像无常手里的招魂幡。 卖桃的屏息凝气,转身纵跃,已不复方才的步履蹒跚。 他在拼命的逃,可他无论怎么逃,总能听见金钩的撞击声,似乎就响在他的耳畔。 依稀中,前方已能见到村落,金钩声,似乎也被他甩在耳后。 似乎求生有望时,突然觉得左肩一痛。 低头看,穴道已经被刺破,他逃得越快,血流的就越多。 刺破他穴道的,是一对金钩。 卖桃的顾不得拔下金钩,他知道他只要一停下来,下一次被刺破的就不是肩膀的穴道。 金钩钓咽喉,夜半酥兰手。 卖桃的游走江湖,怎么可能没听过这句话? 再逃几步,右键肩也没有逃脱这种命运。 双肩都挂了金钩,血流如注,冷汗已经顺腮而流,也许是疼出来的汗,也许是吓出来的汗。 金钩扎在穴道里,双手抬不起来了,没有手臂助力,脚下的速度也不再凛冽了。 疼痛钻入心扉,卖桃的一声也不敢吭,若是躲避常人的暗器,可以左右腾挪,但这是夜兰手的金钩,所以他只取直线,冲向村里。 希望能借着村里的房屋掩蔽,躲过此劫吧。 刚刚踏上村口泥路,左踝子骨又被金钩钓上。 钩深入骨,是撕心裂肺的疼痛,每跑一步,都像扯断了肝肠一般。 四肢有三处被挂了金钩,仅余一条右腿完全,卖桃的像瘸了腿的蚂蚱,不住的往村屋的空隙间跳跃。 眼见着就要闯入一扇窗子,卖桃的突然跌倒,被别人向后面拖去。 金钩后面有丝线,卖桃的从来都是夜兰手的提线木偶,刚才任由他逃出这么远,只不过是猫捉老鼠的游戏。 钩子埋在皮肉里,丝线扯动时,痛彻入骨,没有人能对抗这种疼痛,卖桃的也不行。 只能凄惨的顺着丝线的力,颤抖的向夜兰手爬去。 “我不过是一个快要老死的宵小,不该遭这份罪。” 卖桃的已经见到了夜兰手,他在苦苦哀求。 “宵小?”夜兰手轻笑:“你将自己说的真文雅。” 说话之间,夜兰手已经在指间拈起了一对金钩。 卖桃的想护住自己的咽喉,不让它暴露在金钩之下,奈何双手却抬不起来。 金钩闪的寒光,卖桃的一声长叹:“我没做过大奸大恶的事,罪不至死。” “杀人算不算大奸大恶?”他的话,惹夜兰手蔑笑:“你刚刚在林子里,不是还杀了一个人吗?” 没错,是卖桃的亲手打出暗器,刺入美妇人的咽喉。 “我若不杀她,她必杀我。”卖桃的气力全无,似乎已经认死,但还在求饶:“夜兰手是成名的赏金猎人,我在通缉榜上只值二十两银子。” 夜兰手甩出指尖的金钩,又锁住了他的右踝子骨,好笑的说:“二十两银子,已经够我买几千支鱼钩了。” 在夜兰手眼里,卖桃的这条人命,只值一些鱼钩钱。 “我怀里有一棵千年金灵芝,至少能卖一万两。” 只要夜兰手是为了钱,这也许是个救命的办法。 卖桃的四肢被金钩钉满,夜兰手的指尖又现出一对金钩,这次再出手,锁住的恐怕是咽喉。 卖桃的闭上眼睛,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自己做的事。 目光中透出杀意,金钩立时就要出手,耳畔却响起脚步声。 脚步沉滞而杂乱,是不会武功的人,这人举着火把,边跑边叫:“杀人啦,杀人啦!” 小村子的宁静,被他这么一闹腾,所有的狗都跟着狂吠。 有几家村屋的主人,燃起了油灯。 举着火把的人看似在逃命,却慌不择路的跑到夜兰手与卖桃的中间。 夜兰手如果想制住他,只是眨眼的功夫,可她却没有出手,只想看看这人能闹出什么玄虚。 火苗烧断了丝线,卖桃的已经摆脱了被提线的局面,这人将火把摔向夜兰手,架起卖桃的就跑。 他步履凌乱,没有半点轻功的底子。 凭这种身手,也想在夜兰手的眼皮子下救走人? 他搀扶着卖桃的,向一间村屋里跑去。 夜兰手好笑的跟着,想看看这人到底是卖桃的同党,还是一个侠客? 他带着卖桃的进了一个院子,躲进村屋,反手将屋门关上。 夜兰手推开院门,想步入村屋,却发现满院子的荆棘铁钉,如果踏错了一步,就要刺穿脚掌。 可他刚刚携着卖桃的进屋时,丝毫不见慌乱,难道这些荆棘铁钉是他摆下的阵法? 夜兰手停住脚步,隔院相顾:“把人交出来,我放过你。” “死也不交,有本事你就进来!” ------------ 第三百五十六章 江湖名声 月光冷,满院钉。 天下第一赏金猎人与一个陌生村夫,杠上了。 “你真以为我破不了你这小小的阵法?” “我就以为你破不了我这小小的阵法。” 仔细辨认,陌生村夫的声音似乎年轻。 “你真可笑,以为躲在阵法的后面,就十足安全了。”夜兰手嗤笑一声:“我只需放一把火,烧了你的房子,不信你不出来。” “随便烧!”房子里的声音,笑得很得意:“像这种破屋子,我至少有一百个。” 夜兰手没有再回话,她当然不会纵火烧屋。 离屋子几丈远的地方,有一棵参天大树,夜兰手纵入树梢,舒服的躺在枝杈间,像一只潜伏在黑夜里的灵猫。 她只需要耐心的等在这儿,屋子里的人早晚都会出来。 从深夜等到黎明,从明月等到初日,屋子里始终安安静静。 雄鸡啼日,村民们又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夜兰手紧蹙眉头,心中疑惑,我的金钩已打入卖桃的四大要穴,足足能要了他的半条命去,如果不及时问医,就算不死也是个残废。 摆阵的人,不会武功,也许他不懂这个道理,但卖桃的一定懂。 难道他甘心做一辈子的瘫子? 他纵横一世,偷遍天下,怎能忍受不能走路的痛苦? 这比让他去死还难受。 越想越不对劲儿,越想越有蹊跷,夜兰手纵下树梢。 随手折了一段枝杈繁密的树杈,来到村屋院前,扫走荆棘铁钉。 再怎么厉害的阵法,不过是地上的一堆钉子,压根儿就挡不住人。 抛掉树杈,夜阑手径直而入,踢开木门。 房子里有土炕,有木柜,有泥缸,唯独没有人。 空屋遁人? 夜兰手冷笑一声,你们玩的好把戏! 直到此刻夜兰手才明白,那些荆棘铁钉不是为了挡住人,而是为了拖住人。 因为房子里有密道,只需要拖住几句话的功夫,他们两个人就能逃脱。 我若就这么被你们逃了,还配得上天下第一赏金猎人的名号吗? 夜兰手在房子里耐心的寻找,她一定要找到这条密道。 离村子两百里外,有一座土山,土山的背阴处,有一个隐蔽的山洞。 洞口有荒芜的杂草遮挡,洞里躺着卖桃的,他身边坐着村夫。 卖桃的已经神志不清,看不出是死是活。 村夫用细小的银针,为他封住了血脉,总算止住了流不尽的血。 再取出几根长针,扎入他伤口周围的要穴。 村夫在转动银针时,精目凝神,屏住呼吸,这是最要紧的时刻,如果手稍微颤一颤,这个老人以后就走不了路了。 过了大约两三个时辰,村夫的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裳,总算成事了。 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过分的耗费心神,让他疲惫万分,困得再也睁不开眼睛,倒头就睡。 卖桃的慢慢转醒,身上痛楚难当,也正是因为这些疼痛,让他有了些许惊喜。 毕竟他感受到了,他还活着。 能在夜兰手的金钩之下活命,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当等卖桃的用手肘支起自己身体的时候,他发现了第二个奇迹,他的手臂居然能听使唤了。 他强忍疼痛,勾起双脚,原来自己不但得救了,也并没有残废。 身边有微微的鼾声,侧头去看,是村夫躺在旁边酣睡。 是他救了我? 金钩已毁了我的四大穴道,不敢再奢望还能走路,难道此人竟有血脉再续之功? 仔细看了看他的睡相,满脸斯文,面貌俊朗,尽管穿着一袭粗布麻衣,依然掩饰不住他儒雅的气息。 卖桃的心底冷寒,昨夜我的惨相,若是被他宣扬出去,江湖中,还有我这张老脸的地位吗? 少年人,只怪你不懂江湖险恶! 卖桃的从袖子里摸出一支铁镖,眼底杀气毕露。 日上三竿时,暖阳照大地。 微风隔着荒草,丝丝入洞。 洞里迷睡的人,渐渐转醒。 “大梦方如是,一觉经万年。”少年人迷糊的念了一句,缓缓的抻足了懒腰,终于睡足了。 用手掌干搓了搓脸,似乎有了些精神。 摸了摸肚子,感觉腹内空空,少年人咽了口水,懒懒的起身,步入洞外。 刚从洞里探出头来,突然觉得耳垂一凉,少年人伸手去摸,摸到了一个鱼钩。 鱼钩穿过了少年人的耳垂,鱼钩的另一端是丝线,丝线的尽头是夜兰手。 夜兰手对他笑了笑:“进去!” 她的表情虽是笑的,但她的语音却是冷的,这绝不是开玩笑。 丝线在她的手中,她只要轻轻一扯,就能豁了少年人的耳垂。 利势在她的手中,少年人当然听话,立即退回洞里。 “坐下!”夜兰手随步进洞,一声娇喝。 “谢女侠赏赐。”少年人乖乖的坐下,嬉笑一声:“我还以为你能让我跪下呢。” 夜兰手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冷声逼问:“他人呢?” “走了。”少年人答完话,马上抢着说:“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然后,然后。”发完誓,少年人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递向夜兰手:“这是他留给我的。” “打开。” 耳垂被金钩穿着,少年人只能乖巧听话,缓缓地将包裹打开,是一枚千年金灵芝。 如此珍贵的东西,竟然转送给他? “他为什么把灵芝给你?” “因为他要杀了我。” 这算什么糊涂答案? 夜兰手轻轻扯动丝线。 “疼疼疼疼疼!” 少年人立即捂着耳朵嚎叫,等他就够了,夜兰手轻轻笑:“你放心,你的耳朵还在,如果你再跟我胡说,我就不保证它还在不在了。” 少年人摸了摸耳朵,果然还是完整的,只是多流了一点血。 “女侠,我真的没胡说。”少年人无奈的叹气:“他确实想杀我,说是怕我败坏了他的江湖名声。” “凭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他如果想杀你,你还能活命吗?” 夜兰手损了他一句,好笑的问。 “按理说,刀子都架到脖子上了,我确实逃不了。”少年眨眼一笑:“只因为我问了他一个问题。” ------------ 第三百五十七章 九臂蜘蛛 一个问题能救一条命,这是少年人对夜兰手说的。 少年人似乎很健谈,夜兰手不问,他自己也会继续说。 我问他,你知不知道要杀你的人是谁? 我救了他的命,即使他想杀我,也会回答我这个问题,这是人之常情。 他回答我说,是天下第一赏金猎人,夜兰手。 他既然答了我第一个问题,就一定会回答我第二个问题。 我的第二个问题是,你知不知道夜兰手和我是什么关系? 他当然不知道,然后我对他说,夜兰手,是我没过门的妻子。 他笑了,不肯相信我。 我就反问他,如果夜兰手不是我没没过门的妻子,她怎么会不到房子里来抓我们? 然后他就反问我,院子里不是洒满了钉子阵吗? 我也笑了,区区几百根钉子,怎么能挡得住我未过门的妻子? 她可以跳上房盖,破瓦而入啊。 然后他又问了我一个问题,为什么夜兰手要杀我,你却要救我? 我跟他说,这是我们夫妻间的游戏。 少年人说过这些话,对夜兰手眨眼一笑:“然后,他就给了我这个包袱,走了。” 夜兰手冷问少年人:“你觉得他信了?” “我觉得他不信。”少年人叹了一口气。 我之所以对他说谎话,是为了求生。 他刚刚死里逃生,更知道生命的可贵。 也许在三言两语的时间里,他重新有了人性。 在那一瞬间,他决定做一个好人。 所以他不但不杀我,还送了我这棵千年金灵芝。 少年人说的很有道理,每个人都有人性,只不过有的人忘记了而已。 夜兰手轻笑,依旧冷问:“你觉得我信了?” “你信不信都不重要。”少年人笑得很英俊:“重要的是,你是赏金猎人,赏金猎人只杀通缉榜上的人,而我不是。” 夜兰手点了点头,似乎同意少年人的说法。 她问了少年人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你救的人是谁?” “是一个几乎不可能被治好的人。”少年人有几分得意:“但我把他治好了。” “他的江湖名号是九臂蜘蛛。” 夜兰手娓娓道来,说起九臂蜘蛛做下的几个大案。 大宛国有良驹,名为汗血宝马。 为了抢夺宝马,中原曾挥军南下,大宛国殊死抵抗,国王自杀。 奈何国小兵弱,只能向中原皇帝献出汗血宝马,以换取国家平安。 汗血宝马进入中原后,也许是气候不服,已不复说中的那么英勇。 但能得到一匹当年大宛国进献的汗血宝马的后代,已足够炫耀八方了。 为了这份荣耀,有边疆大吏,暗自放出消息,他愿意出金十万,赏给献马之人。 十万金,看着是一个大数目,但谁也挣不到手。 因为当年大宛国良驹的后代,都养在皇家的御花园里。 这是高大威猛的马,不是可以随手揣走的盘子,皇帝不赏赐,谁能偷得走? 九臂蜘蛛就能偷走,他献了马,得了十万金。 他也因此在江湖中一战成名。 甘陕首府,得了一颗绝世夜明珠。 此珠冬暖夏凉,在夜间光辉万丈。 若说它是价值连城,也许还低估了他。 有如此独世珍宝,甘陕首府当然不敢私藏,因为世间所有的珍宝,都属于皇上。 私藏这颗夜明珠,若是被皇上知道,也许能招来杀头大罪。 献出夜明珠,也许能够封官加爵,永享富贵。 与性能命之优相比,升官反倒是小事。 甘陕首府战战兢兢地将夜明珠封在木匣子里,木匣子封在铁盒子里,铁盒子筑在泥箱子里,泥箱子沉在水里。 水是毒水,只要一滴水溅到身上,就会皮肤溃烂。 甘陕首府,不惜毁了自家的鱼塘,灌满毒水,就是为了保住玉明珠,等御林军来拿。 每天都有最亲信的衙役轮流值守,终于盼来了皇帝派遣的御林军。 小心翼翼的将泥箱子吊了出来,一层一层的打开,待打开木匣子之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夜明珠不见了。 在之后的不久,听说车月国王花了百万金,在黑市里买到了一颗绝世明珠。 据说把夜明珠卖给他的人,自称是九臂蜘蛛。 夜明珠是甘陕首府亲手放到木匣子里去的,也是他亲眼看着泥箱子沉进鱼塘里去的。 在整日整夜都有衙役看管的情形下,九臂蜘蛛究竟是怎样盗走的夜明珠,这个秘密,无人能解。 自此后,九臂蜘蛛的名头更是享誉江湖。 时年,武林有第一美人,林竹儿。 据说,林竹儿与玉风山庄的少主陶不遇,互相倾心。 江湖中人都等着喝这杯“桃林”喜酒。 奈何天不随人愿,林父与陶父有解不开的怨仇,无非就是陈年旧事,有关于快剑美人。 上一辈人有恩怨,却偏偏阻挡下一辈人结姻缘。 林父将林竹儿锁入深闺,不许她擅自出门,并派了四个绝顶高手保护。 说是保护,其实是看守。 陶不遇求美心切,不顾陶父的阻拦,硬闯林家抢人。 真是痴人说梦,虽然陶不遇生在武林世家,但他的天资平平,武功很难有进境。 在看守林竹儿的绝顶高手之下,连三招都走不过去。 陶不遇被林家扭折了手臂,负气回到玉风山庄养伤,发誓等手臂痊愈后,要再去林家抢人。 陶父见到自己的儿子痴情,奈他不何,只能放下陈年怨气,到林家为儿子提亲。 提亲并没有一个好结果,他听足了林父的羞辱,又被人家赶了出来。 这一次,真的惹恼了陶父。 玉风山庄开出花红,谁能将林竹儿送到我玉风山庄,就能得玉风令,从此在江湖上,受我玉风山庄的庇佑。 除了这份荣耀,当然还有大笔的钱财。 这个花红听着挺诱人,但为了玉风令,就要得罪林家,一反一正,两相抵消,也并不是太划算。 九臂蜘蛛,在四大绝顶高手的看守下,盗出了林竹儿,送到了玉风山庄。 他不要玉风令,只是将赏金翻了三倍。 因为他说,贼者,求财也。 九臂蜘蛛是小偷,只求财。 玉风山庄是武林世家,图名声。 多花几个钱,就能和小偷撇清关系,对九臂蜘蛛和玉风山庄来说,这是各取所需的好事。 所以,九臂蜘蛛,用武林第一美女,换取了一大笔钱财。 夜兰手一口气说了三件大案。 她看着嬉皮笑脸的少年人,冷问:“你救了这样的恶人,还沾沾自喜,我该不该收拾你?” ------------ 第三百五十八章 蛊师 少年人救卖桃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谁。 听完夜兰手讲了卖桃的几个故事,他总算知道了他救的人是九臂蜘蛛。 似乎还是江湖上的大人物。 不过,夜兰手似乎恼怒他救了恶人。 所以,她说要收拾他。 但是,少年人对恶人这个称呼,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汗血宝马本来就是抢别人的。 夜明珠凭什么就得属于皇帝? 虽然九臂蜘蛛盗御马,偷明珠,是为了自己发财,似乎并不光明磊落。 但想独占天下所有宝物的皇帝,又光明磊落吗? 还有,九臂蜘蛛偷了林竹儿,交给玉风山庄,是成全了一桩良缘,就算拿了一些赏钱,这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所以,我觉得九臂蜘蛛,并没有那么坏。”少年人对夜兰手,眨着眼笑:“你也不应该对他出这么重的手。” 他偷了御马,皇帝震怒,杀了司马监的所有管事。 他偷了夜明珠,皇帝认为是甘陕省府私吞宝物,犯下欺君大罪,不但被满门抄斩,还株连了九族。 林竹儿从来就没爱过陶不育,说他们互相倾心,只是陶不遇的一厢情愿。 他将林竹儿送到玉风山庄,好好的武林第一美女,就被陶不遇凌辱了。 林竹儿当夜就跳了悬崖,之后,两个武林世家大打出手,互相残杀,闹得江湖腥风血雨,不知道惨死了多少人命。 “你说他不是恶人?”夜兰手冷笑:“为了他自己赚几个臭钱,害死了多少人命,你该去对那些枉死者,说说这句话。” 少年人目瞪口呆,说不出半个字。 小偷拿了人家的东西去换钱,也许会害死人命。 少年人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夜兰手冰音,似乎又要扯动丝线。 少年人怕她豁了自己的耳朵,先捂住耳朵连声大喊:“有话!有话!” 见夜兰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是郎中,救人是我的天命,我在救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害死过人命。” 先替自己报了委屈,可怜的看着夜兰手:“对郎中来说,他是九臂蜘蛛也好,是八爪蛤蟆也好,只要能救,有良知的郎中一定会救。” “所以,我是一个有良知的郎中。”少年人讨好的对夜兰手笑:“你既然是女侠,就不应该恃强凌弱,欺负一个有良知的人。” 他样貌英俊,没想到还巧嘴能说,真是生了一条好舌头。 “想让我不收拾你,这些理由还不够。” 郎中说了那么多,却抵不上夜兰手的淡淡一句:“还有吗?” 郎中绞尽脑汁在想,夜兰手玩味的一笑,又要提起丝线。 紧紧捂着耳朵,郎中大声的喊:“还有!还有!” 他似乎特别怕疼,说得那么可怜:“我能找回九臂蜘蛛。” 他那么瘦,又没有武功底子,恐怕跑出两里路,都要气喘吁吁。 就凭他?也妄想追回辉煌半世的飞贼? 简直可笑! “你以为我很好骗?” “没骗!没骗!” 郎中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球状笼子。 小的只有掌心那么大。 郎中举起笼子给夜兰手看,笼子里关着一只小小的白色蝴蝶。 “用这只蝴蝶,能找到九臂蜘蛛。” 夜兰手微微蹙眉:“你什么意思?” “我是用银针之法,给九臂蜘蛛疗伤的,而我的银针有花粉香,花粉香已经在九臂蜘蛛的血液里了,就算洗澡也洗不掉。”郎中晃了晃笼子:“这只白蝴蝶可以顺着花粉香,追到九臂蜘蛛。” 郎中将笼子旋开,放飞了白蝴蝶,蝴蝶不乱飞,在他的头顶盘旋。 郎中竖起手指,蝴蝶就轻轻地落在他的指尖上,似乎任由他指挥。 看着夜兰手惊奇的目光,郎中又有几分得意,似乎在炫耀:“我不仅是个郎中,还是个蛊师。” 他能妙手回春,还能指间弄蝶,真是有些本事。 “好,我不怕你耍花样儿。” 夜兰手走近他,让他把捂着耳朵的手放下来,剪掉了金钩上的倒刺,再将金钩小心的从他的耳垂上取下来。 “如果你的蝴蝶不管用,我下一次就穿你的鼻子。” 夜兰手走向洞外时,听到郎中在嬉笑:“还是穿另一只耳朵吧,两只耳垂上各有一个洞,我还能弄一副耳环戴戴。” 哦?九臂支书还没有着落,他又敢胡言乱语了? “想戴耳环?这好办!” 夜兰手没有回头,随手一扬,金钩穿透了他的另一只耳垂,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对称,像姑娘们扎的耳朵眼。 “你,你,你!” 郎中捂住**的疼痛,想埋怨些什么却不敢,只能苦叹:“不是说好了是下一次吗?” 小心摸了摸耳垂上的金钩,就是刚才那只被剪掉倒刺的金钩,郎中忍着疼,自己取了下来。 跟着夜兰手,走出洞口时,郎中对指尖的蝴蝶,吹了几声口哨。 蝴蝶翩翩,向土山下飞去。 两人跟着蝴蝶,走上越来越荒芜的路。 蝴蝶飞得并不快,一直悬在两人的头顶,有意在引领方向。 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蝴蝶仍然在追寻,路也越来越荒。 夜兰手有一身俊俏的轻功,行山走路,与她而言,只是开胃小菜。 可是,郎中却有些吃不住劲了。 双脚已经肿胀,他时不时的捶着腿,还是遮掩不去腿上的酸麻。 “女侠。”郎中终于求饶了:“我有些走不动。” 夜兰手回首嗤笑,指间甩着丝线,丝线的尽头,是一堆金钩:“走不动也得走,除非你想鼻子上开天窗。” “走,当然要走,就算你不让我走,我也要走。” 郎中怕女侠真得穿他鼻子,把他当牛牵,只能认命,由她摆布。 “不过,却不是用我的双腿走。” 不用他的腿走?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想让我背他? 真是好大的胆子。 “女侠有绝世神功,可否借女侠之手,帮我劈断一棵树?” 怕夜兰手不同意,他立即扬起讨好的笑:“我保证,只要我做成了这件东西,无论再走多久,我也不会喊累了。” 他想用一棵树,做一件东西。 如果现在走水路,也许可以做一条小舟。 可是现在却在山林间,并没有路。 “如果你再喊累,该怎么说?” 夜兰手回首冷笑,盯着郎中。 “用你的鱼钩穿我的嘴,牵着我走。” 郎中很自信,不怕说出狠话。 夜兰手两踢一掌,劈断了一棵约有一人围的树。 树干横落时,夜兰手斜眼看郎中,我等着穿你的嘴。 ------------ 第三百五十九章 较量 一人围的粗树,夜兰手只用了两踢一掌,便将它放倒在地上。 郎中目瞪口呆,这一掌要是打在他身上,能让他飞出九天云外。 郎中接下来做的事,让夜兰手很不耐烦,但他做成的这件东西,却让夜兰手也目瞪口呆。 他掏出随身带的小刀子,将树皮割下来,分成细缕,再重新编织,绞成绳状。 他刀子很小,也很快,因为他是郎中,郎中都用这种小快刀。 他用快刀在树干上划了几条印儿,无奈的求夜兰手:“女侠,借你的内力用用,帮我把树干分开。” 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蝴蝶只在他的头顶盘旋,不再引路了。 要不是指望他再寻回九臂蜘蛛,夜兰手怎会如此纵容他? 取出两只金钩,夜兰手走近树干,双手注满内力,用金钩顺着他留下的印记,再划一圈。 然后轻轻几掌推下去,树干就被分开了。 “真是不得了,小小鱼钩的力量,竟然比我的刀子还快!” “要是不想被穿嘴,你就少说废话。” 夜兰手纵上一棵树,稍作休息,居高临下。 郎中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不再多话,蹲下忙活手里的活计。 他用树皮编好的绳子,将这几段木桩扎在一起,乍看之下,好像一匹没有头,只有尾的小马驹儿。 郎中跨在木马上,用力的按了几下尾巴,缠住马尾和四足的树皮绳较着劲,木马陀着他动了起来。 “这下可舒服多了。” 郎中抻着懒腰,招呼蝴蝶,继续引路。 他做了一匹会走路的木马! 看着他骑着木马,追随蝴蝶,夜兰手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木牛流马,千古之谜。 是三分天下时,诸葛卧龙的杰作,用于运送行军的粮草,可以节省大量的兵力。 卧龙先生在临死前,亲手毁了所有的木牛流马,只怕被恶人所用,霸占天下,生灵涂炭。 毁掉自己的杰作,是一种大智慧,这是卧龙先生的高明之处。 有多少后人,想重造木牛流马,但都参详不透。 这个少年郎中,在荒山野外,随便用了一棵树,片刻间就做成了木牛流马,他有如此之大能,难道是卧龙先生的后人? 夜兰手跃下树梢,纵身提气,追上郎中:“你叫什么名字?” “肖沒盐。”郎中眨眼一笑:“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我们家刚好没盐了。” 他不姓诸葛? 或者是化名? “你怎么会做木牛流马?” 夜兰手问出诧异,肖没盐答的得意:“因为我不但是郎中和蛊师,还是匠人。” 木马渐行渐慢,郎中只需要再回手按几下马尾巴,木马便又加快了脚步。 他在装腔作势,普普通通的匠人,怎会有如此大的智慧? 就算他真是个匠人,只要他将木牛流马献给朝廷,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又何苦流落在民间? “这不是木牛流马,其实差得很远。”在夜兰手疑惑时,郎中解释给他听:“虽然都能走路,但实则大不相同。” 木牛流马的高明之处,不是因为它快,而是因为它稳。 无论上坡还是下坡,它的速度永远一致。 无论爬山还是过河,它的力量永远均衡。 “如果只是一个能走几步路的玩意儿,怎么可以运送粮草?”郎中反问夜兰手:“难道运送粮草之路,都是平坦大道吗?” 他说的没错,只用麻绳与木材,就能做出速度一致,力量均衡的木牛流马,这是卧龙先生独有的智慧。 也许其中的机关,几千年后,依然是谜。 再行了两个时辰的路,郎中又叫停了蝴蝶,跳下木马,满脸苦笑:“腿确实不疼了,现在轮到屁股疼了。” 也许是夜兰手敬佩他的智慧,让他几分。 也许是夜兰手体恤他不会武功,已经行了大半日的路,着实辛苦。 这一次,居然没有催促他,还将水囊递给了他。 郎中喝足了水,折了一些干枝,拔了一些荒草,只用了半盏茶的时间,就编出了两个粗糙的蒲团。 他将两个蒲团落在一起,都让给了夜兰手坐,自己用双手做枕,躺在地上。 蝴蝶落在他的额头上,也收起了翅膀。 “女侠,听九臂蜘蛛说你是天下第一赏金猎人?” 夜兰手饮水轻答:“天下第几,与我无关,我只是抓贼赚钱。” “你这么玩命的追九臂蜘蛛,他的赏金一定很高。” “白银二十两。” 二十两! 郎中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数字,摇头感慨:“他给我的金灵芝,如果货卖识家,少说也能卖一万两,他自己却只值二十两。” “在我眼里,他连一两都不值。” 有些人值钱,并不是因为他们坐拥了多少财产,而是他们对人间有益。 有些人富可敌国,却谈不上值钱。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却不是人人都能想明白。 正是有了“以富贵论英雄”的糊涂想法,才会有人不择手段的去谋财。 嫌贫爱富是人性的脆弱,今天是这样,几千年后也会是这样。 郎中也许看透了这个道理,所以他一身才华,却不去拼命赚钱,平时妙手回春,更图自在逍遥。 “一般来说,案子做的越大,悬赏的花红就越多。”郎中侧头想了想,还是有点闹不明白:“九臂蜘蛛做了那么多大案,朝廷对他怎么这么小气?” “三十年前,九臂蜘蛛的价格是十万金。” 那应该是九臂蜘蛛最辉煌的时代。 “可是没有人能得到这笔赏钱。”夜兰手婷婷起身:“因为九臂蜘蛛在江湖中消失了。” 原来是这样,随着时间的流走,十万金变成了二十两。 若不是九臂蜘蛛有过江湖传说,恐怕今日连二十两也没有了。 “三十年后,他终于现身,却因你而逃。”夜兰手冷视俏郎中:“若是真的丢了他,你应该能想到你的下场。” 这是一场昔日的天下第一贼与今日的天下第一赏金猎人的较量。 郎中万万没有想到,他只是尽医者本分,竟然搅入这么一场大局! 这一次,不等夜兰手催促,郎中急忙爬起来,放飞白蝴蝶,让它快些引路。 ------------ 第三百六十章 了却尘缘 清晨钟声,山雾缭绕。 名寺古刹,多隐于层山之间。 此时的钟声出自不觉寺。 不觉寺,曾在江湖中名震一时,因为寺里出了四位佛爷。 佛爷的武功修为之高,已至化境,无人能测。 出家人不与世俗争名利,修行人不与英雄论短长。 佛爷很少在江湖中出手,有慕名来请教的江湖客,也都由弟子抵挡了。 江湖中所说的请教,可不是品茶论道。 是比武,有时点到而止,有时生死决战。 规矩怎么定,全看你们的商量。 没有哪个江湖客,能打赢佛爷的弟子,有的甚至连一招都抵挡不了。 佛爷的弟子已经如此厉害,何况佛爷? 江湖有笑谈,佛爷若肯伸出一只小指,就能统领武林。 时光年华,渐渐流逝,任何人都抵不住苍老,佛爷也是。 打赢迟暮的老人,并不光彩,所以江湖客们不再请教,不觉寺也已经少人问津了。 出家人要的就是清静,无人打扰,佛爷也好修行。 天还没亮,和尚们听钟起床。 修行人的生活很清苦,每天只能睡两个时辰。 起了床要坐香上早课,下了早课要劳作。 挑水,砍柴,耕田,修路。 每天只有日中一餐,过午不能食。 听上去似乎很不健康,但和尚们都身清体瘦,健步如飞,这也许是有佛祖保佑。 寺庙山门飞进了一只白蝴蝶,而此时刚刚下了早课。 白蝴蝶后面跟着两个人,一个气喘吁吁的美少年,一个五官普通的女英姿。 有女人进庙,两个小和尚立即迎上前去,口尊一声佛号:“今日庙里师祖讲经,不受香客的供奉,小僧恭送女檀越。” “唉。”肖没盐叹气:“我们刚刚进庙,连口水都没喝上。” “施主若是想喝水,小僧可以为施主取来。” 小和尚向肖没盐双手合十,脸上有几分欣喜:“我们师祖闭关二十年,恰逢今日出关讲经,这是施主的机缘,施主若对佛法有兴趣,可以和我们一起听经。” 还未待肖没盐回话,听到夜兰手冷声:“山门开八方,度化有缘人,我和他同时进庙,为什么他有机缘而我没有?” “女檀越当然也是有缘人。”小和尚急忙施礼:“只是今日庙中,只有女檀越一位女居士,怕是不太方便。” 小和尚谦声有礼,夜兰手也不好发脾气。 何况他又说的没错,女居士当然可以听和尚讲经,但必须至少成双,可今天只有夜兰手一个女人。 佛法另有规矩,女人在来月事时,是污秽之体,不可礼佛事,否则是对佛菩萨的大不敬。 小和尚又不能问夜兰手来没来月事,只能以单女不成双的规矩,委婉拒绝。 闭关二十年的高僧讲经,必有高论现世,这确实是难得的机缘。 肖没盐本想和夜兰手一起退出去,但又舍不得。 正在满面为难的时候,夜兰手回步出庙:“我在外面等你。 目送她抬右脚跨出山门,肖没盐转头笑问小和尚:“我渴了,最好能喝碗粥。” 大雄宝殿,威仪庄严。 正中坐着我佛如来,左右十八罗汉。 供果香油,佛堂法器,一应俱全。 佛像脚下,有三个黄色蒲团,每个蒲团上坐着一个老僧,都是白须长眉,面目慈祥。 所有听经的人都屏息以待,不敢弄出半点响动,生怕听漏了老僧讲的任何一个字。 佛有八万四千法门,是无量多的成佛之道。 只要悟通一则一切,摄入其中奥妙,方能圆融无碍,万相大开。 佛法无边,怎是一两句话就能讲清楚的? 讲过了几段经,讲经老僧顿下声音,旁边的弟子立即递上清茶。 茶水甘润滋喉,老僧闭上眼睛细细品味,似乎喝出了更深意的味道。 “佛堂广阔,众生平等,女檀越不必拘礼,请下来饮茶。” 老僧的声音不大,却传遍了佛堂角落。 众人都疑惑,不知道他这话是对谁说? 话音刚落定,坐着他左手边的老僧又说:“请女檀越走佛堂门,别弄破了我的屋瓦。” 难道有女人隔顶偷听经? 疑惑时,听到佛堂门口传来女声:“大师好耳力,居然能隔着金顶听到我的呼吸。” 女人赞过一句,说出疑问:“可大师是怎么听出我是女的?” 右手边的老僧一声笑谈:“施主气息温婉娴雅,若是个男的,岂不太煞风景?” 佛堂之众,有百人之多,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女人。 女人的声音甘润如茶,乍看之下,相貌平平。 她的五官普通,甚至可以说,没有一处是漂亮的。 但你若肯再多看她几眼,会觉得正是这普通的五官,成就了她的美丽。 她的美,并不是惊艳八方,而是独自绝世。 普通的人儿,普通的相貌,但集于她一身,就是独到的美。 你若少看她这几眼,就会错过这份美丽。 “佛堂光明正大,大师说不说假话?” 在女子的笑问下,讲经老僧打着禅机:“真亦假,假亦真,世上无真也无假。” 女子不愿意和老和尚说麻烦话,直说来意:“我要找九臂蜘蛛,请大师指条明路。” 老僧轻叹:“众生皆虚无,九臂蜘蛛在三十年前已经死了。” “我昨夜还见过九臂蜘蛛。”女子冷笑:“大师这么说,是要与贼为伍?” “偷生于世,谁不是贼?”老僧长叹,说起过往:“三十年前,老僧确实见过九臂蜘蛛,三十年后,老僧只知道世间有一个和尚法号祥罪,却再也不记得有九臂蜘蛛了。” 难道九臂蜘蛛在江湖上消失了三十年,是因为他出家了? 国家有律法,戴罪之人如果遁入空门,只要不再作恶,可以既往不咎。 好奸猾的九臂蜘蛛,为了躲避朝廷通缉,竟然当了和尚。 “大师,请你明明白白的说一句,和尚杀人偷东西,该不该伏法?” 女子的话音未落,突然从手里甩出丝线金钩,钓中了一个听经人怀里的包裹。 素腕翻转,将包裹甩向讲经老僧,女子冷哼:“祥罪和尚昨夜杀了人,还偷了一只金灵芝,这就是证据。” 女子咄咄逼人:“大师熟读佛经,通晓佛理,请问大师,杀人盗宝,该怎么处置?” 老僧长叹一声,黄袖一挥,犹如流云。 他并未碰到包裹,包裹偏偏凭空而起,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再次落回听经男子的怀里。 “男施主,女檀越,请二位移步藏经阁,替祥罪了却尘缘吧。” ------------ 第三百六十一章 此计有险 庙里的藏经阁,是武林圣地。 据说,从藏经阁里随便偷出一本书,如果练成了,就是武林高手。 如果练成了两本书,就是绝顶高手。 若是练成三本,几乎要无敌于天下了。 如此珍贵之地,当然防守森严,通常都是庙里的最高手看护。 老僧让夜兰手与肖没盐,去高手看护的藏经阁,寻找祥罪和尚,莫非明知道他们进不去,是在故意刁难? 藏经阁有三层楼,门窗大开,空无一人。 为防止有人暗施冷手,夜兰手指尖绕着丝线,垂下两对金钩。 肖没盐想率先走在前面,却差点被夜兰手摔个跟头。 “如果有人打暗器,你躲得过吗?” 肖没盐躲不过,但他也不愿意让女人在前面当肉盾。 “佛堂光明正大,哪有你想的那么卑鄙?” 他又想往前走,又被夜兰手扯着衣领,丢在回后面。 “你别忘了,你昨夜救的人,活了就想杀你,他就是庙里的和尚。” 实在反驳不了她这句话,打又打不过她,只能忍着窝囊气跟在她身后。 一路出奇的安静,夜兰手行走如猫,悄无声息,只听到肖没盐踏在楼梯木板上的吱呀声。 到了三楼,书阁中间立着一个和尚。 仔细看和尚的面目,果然是剃了光头,刮了胡子的九臂蜘蛛。 和尚稽首,念了一声佛号。 “小僧祥罪,恭候施主们多时了。” “剃了光头,就想成佛?”夜兰手冷笑:“还我二十两!” 素手飞扬,袖衫烈烈,夜兰手打出十六枚金钩。 一瞬间,金色流星遍天,将九臂蜘蛛埋没。 施下如此辣手,夜兰手似乎并不想活捉他。 肖没盐不忍再看,恐怕九臂蜘蛛周身,要被千条丝线穿透。 僧袖闪过,如一团云雾,吞没了金色流星的光芒,祥罪和尚安然无恙。 十六枚金钩,已被和尚纳入掌心,和尚撕下僧袍的一块布,将金钩包好,再次舞袖,将小包袱隔空送还夜兰手。 流云袖! 这是修行人的独家秘技,专克暗器之功。 今日的祥罪和尚,与昨夜的九臂蜘蛛,功夫已经判若两人。 没有人能在一夜之内,从高手入化境,九臂蜘蛛当然也不能。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昨夜的九臂蜘蛛在装,用性命之忧在装。 夜兰手不必再出招,高手之间的较量,往往只在一招间,见出高下。 她已承认,她实在不是祥罪和尚的对手。 他又为何要冒险如此大的风险,将夜兰手诱入藏经阁? “我昨晚救了你的性命,你可不能恩将仇报。” 见夜兰手不再有动作,心知他不是祥罪和尚的对手,肖没盐横出一步,挡在夜兰手前面。 脚步还未站稳,他身体突然打了个旋儿,原来又被夜兰手扯到了后面。 “小僧没有恶意,不必慌张。”祥子双手合十:“两位施主都能舍己为人,是善莫大焉,必能得无量福报,善哉,善哉。” 依然夜兰手的功夫,虽然斗不过祥罪,但若要全身而退,也并不是太难。 可是,此时身旁有俏郎中,夜兰手怕是不能同时保全两个人。 夜兰手将袖子里所有的金钩,都悄悄拈在指间,若有危急时刻,可以鱼死网破。 “三十年前,有一桩离奇大案。” 祥罪苦叹一声,娓娓道来:“船顺镖局的吴牙虎,运送波斯国宝刀,丢失在水鬼愁的江面上。” 夜兰手与肖没盐实在太年轻了,发生这件事的时候,恐怕她们的娘亲,也只在青春少年时。 所以,祥罪将这件事情讲得很细。 说过前情往事后,祥罪仍然不解。 无牙虎在丢刀之前,只为妙音大师上过祭香,若说他监守自盗,他已经以死明志了。 当时跟随他的金嘴蟾与铁臂鳌,如今也已化作尘土了。 江湖上从未听说,他们在生前亮出过宝刀。 船上的僧人,都是为妙音大师送祭的,修行人本就心底清明,又值大悲之时,谁也不会偷这把刀。 那么,这把刀,究竟哪儿去了? “难道僧人之中,就一定没有贼吗?”夜兰手冷视祥罪,似乎话里套话:“三十年前,不也有贼混入寺庙,以躲避律法制裁吗?” “女菩萨说的有理。”祥罪低首,轻轻一笑:“不过,船上若有偷刀贼,我一定知道。” 复又抬头,苦叹一声:“因为当时,我就在船上。” “哼,我懂了。”夜阑手轻蔑的一笑:“你混在船上,也想偷刀,却没想到被别人占得先手,所以耿耿于怀。” 说过当年,再说今天:“你出家这么多年,是不是觉得刀在寺中,终有一日会被你发现,然后就能随手可得了?” 偷惯了的人,怎么会出家? 终于一切真相大白了。 “我在船上,是为了给妙音大师送葬,那时,世间已经没有九臂蜘蛛了,只有祥罪和尚。”祥罪几度感慨,说出鲜为人知的秘密:“妙音大师亲手为我剃度,我是他的关门弟子。” 祥罪恭恭敬敬的深施佛礼,语音意真诚:“我师父他老人家在成佛之际,居然有贼人作乱,我若不能查明此案,死也不能瞑目。” “原来你诱我入藏经阁,是想让我帮你查案子?”夜兰手轻笑反问:“你真的觉得我会答应你?” “女菩萨想错了。”祥罪摇头,看着俏郎中:“我想求的是肖施主,并不是女菩萨。” 事情实在出乎意料,原来俏郎中才是他的真正目标。 他故意重出江湖,盗取金灵芝,为的是让夜兰手抓他。 他故意伤在夜兰手的金钩下,为的是让肖没盐救他。 他假意先杀肖没盐,再送金灵芝,是为了让夜兰手抓住俏郎中。 夜兰手要抓九臂蜘蛛,就会胁迫俏郎中引路,而肖没盐恰好会蛊术,可以追到九臂蜘蛛。 那么,最后的结局果然在祥罪的预料当中,肖没盐就站在藏经阁里。 祥罪和尚,计打连环,毫无疏漏,实在让人赞叹! 赞叹之余,也不禁让人感慨,此计看似周全,实则有险,共有三处。 ------------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万丈深渊 纵有千般好计,也有疏漏之时。 就算九臂蜘蛛的计谋高超,算尽了一切,也有不能周全地方。 此一套连环计,共有三险。 九臂蜘蛛在悬赏榜上的赏银,只有二十两,夜兰手会追捕他吗? 夜兰手伤了他后,郎中会救他的性命吗? 在郎中听过九臂蜘蛛当年做下的大案后,会敢淌这趟浑水,协助夜兰手追到寺庙吗? 这的确无法计算,但可以赌。 赌的是人性的善。 夜兰手是当世第一赏金猎人,更重要的是,她是女侠。 行侠仗义,不管你是二十两还是两万两,她都会出手。 这是夜兰手的善。 肖没盐是郎中,治病救人是郎中的天命,他不管病人是不是有钱回报,也不管病人是不是善恶。 萍水相逢,出手相救,这是肖没盐的善。 昔日的九臂蜘蛛,恶行累累,实在是人人得而诛之,肖没盐在听了夜兰手讲述后,愿意助他除去人间大害,这是两人共同的善。 祥罪和尚赌赢了,所以才有此时三人共聚藏经阁。 此计似乎已经圆满,可还有一处并,仍然有不定之数。 肖没盐为什么要帮着祥罪和尚查案? “肖施主精通阵法,医道,蛊术,匠心,是千载难见的人间大财。”祥罪满口赞誉,转声又问:“可否请肖施主告知,你年纪轻轻,却为何这样博学多才?” 这的确是个好问题。 阵法,医道,蛊术,匠心,如果钻研这四种事其中的随便一种,达到肖没盐精通的程度,都要耗费数十年的寒暑之功。 可肖没盐也许还不到二十岁。 “因为我天资聪慧。” 肖没盐得意的笑,祥罪轻轻点头。 “肖施主的天资,的确常人难比。”祥罪再赞一句,忽然转了话峰:“可若是无人教导,肖施主恐怕也难有今天的进境。” 听到他这样说,肖没盐紧锁眉头,期望他接着说下去。 “肖施主自小没有双亲,陪着肖施主长大的,有一本书,还有一个人。” 祥罪长叹一声,说起肖没盐的童年。 “书是无名书,人是神秘人。” “你怎么会知道!” 这是只有肖没盐自己才知道的秘密,如今却从祥罪和尚的嘴里说出来,怎能让他不震惊? 所以肖没盐的面目捉急,声音颤抖。 “书中记载着千般杂学,其奥妙之深,常人难解。”说过了无名书,再说神秘人:“可是,肖施主很幸运,每晚都有一个神秘人,给肖施主送来吃喝,也教导肖施主学习书中的玄妙之处。” 他说的这一切,正是肖没盐经历的。 肖没盐不顾祥罪和尚的武功之高,冲过去,提起他的衣襟,大声喊叫:“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这个神秘人的确很神秘,在肖没盐幼年时,他从来只在夜里出现,不让肖没盐看清他的面目。 甚至连他是男是女,肖没盐都不知道。 是他养大了肖没盐,也是他将肖没盐教导成少年天才。 无论谁有这样的奇遇,都想知道这个恩人是谁。 “神秘人不但养你教你,连给你的名字,都是他给起的。”祥罪任肖没盐揪住他的衣襟,并不还手,长生苦叹:“她就是肖施主的娘亲。” 娘亲? 对肖没盐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词,也是他曾经渴望的词。 “肖施主的娘亲,也曾经是武林第一美人,林竹儿。” 话音一落,经阁的转角处,缓缓走出一个人。 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 女人简装素衣,却显得雍容华贵。 女人不再年轻,却五官俊秀。 细看肖没盐的面目,确实与她有几分相像。 她缓缓几步,微风素兰。 若祥罪和尚说的是真的,她的确不负当年第一美人的赞誉。 肖没盐忘了呼吸,紧紧盯着女人,眼底泛起委屈的泪。 “你五岁生日的时候,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烟熏鸡,也送了你一套银针,开始教你针灸之术。” 女子灵音缓缓,说起前情往事。 “你六岁生日的时候,我给你带了你最想要的小牛皮靴,也送了你一只铁八卦,开始教你玄门阵法。” 七岁时,肖没盐吃到了西湖醋鱼,有了人生中第一知只属于他的昆虫,开始学习蛊术。 八岁时,肖没盐第一次喝了酒,第一次学习怎样用斧凿刀锯,将木头改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女人一直说下去,一直说到肖没盐的十六岁生日,也就是神秘人消失的那一天。 在她述说的时候,肖没盐的眼泪从未停过,而女人自己也渐说渐悲,滑下清泪。 她说的这些事,只有肖没盐和神秘人知道,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了。 肖没盐抱住女人,任泪决堤,一声声叫着娘。 母子相认,热泪滑落,就算佛祖也动容。 祥罪双手合十,低下眉目,口念佛号,善哉,善哉。 想追拿当年的第一飞贼,却追出了一场母子相认,确实有些蹊跷。 夜兰手怕江湖有诈,等俏郎中哭够了,冷问祥罪:“你们说的这一切,只能证明这个女人是神秘人。” 她讲出第一个疑问,又说出第二个疑问:“听闻当年林竹儿红颜薄命,坠崖身亡,难道江湖传言是假的?” 三十六年前,无月之夜,玉风山庄。 陶不遇凌辱了林竹儿。 在此之前,陶不遇几次向林竹儿求欢,都遭到了她的誓死抵抗。 那一夜,陶不遇卑鄙至极,在林竹儿的茶饭里,下了迷香散,趁着美人昏睡的时候,他做成了香艳事。 醒来时,见到浑身**,双腿沾血,陶不遇满身臭汗,林竹儿已知道发生了什么。 被恶心的人做了恶心的事,她已生无可恋。 林竹儿对陶不遇说了回转心意的话,哄得陶不遇以为他的床事高明,打动了美人春心。 这么做,只是林竹儿不愿意再受他的凌辱。 “你得红烛喜幔,光明正大的娶我。” “我立即就去准备!” 陶不遇连衣服都没穿好,跑着去准备成亲的琐事。 美人已经回心转意,当然不必再把她锁在房里。 林竹儿趁着无人看管,跑到了山庄的后山。 纵身一跃,美人坠下万丈深渊。 ------------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一身本事 从万丈悬崖坠下,无论下面是水还是沙,亦或是最软的棉花,人都是活不成的。 林竹儿纵下了悬崖,却活了下来,因为她坠入了一副臂膀。 这副臂膀并没有硬接林竹儿,而是顺势而为,缓缓的卸去了坠势。 所以,林竹儿连轻伤都没有受。 提到救她之人的名号,女人双手合十:“救我之人,正是妙音大师。” 此话也许可信,能救下坠崖之人,而又不使其受伤,这需要绝顶武功,这种高手,当世根本没有几个人,妙音大师绝对是其中之一。 凡事皆有因果,也许是前世林竹儿种下了因,今世得到妙音大师的果报。 尽管死里逃生,林竹儿却没有半点喜悦,她仍然想寻死觅活。 “你跳崖是因,我救你是果,这段尘缘已了。”妙音大师与凄哀的林竹儿说起佛法:“我救你是因,却没能得到你的果报,这是无果之因。” 林竹儿听不进去因果,只求妙音大师容她自生自灭。 上天有好生之德,蝼蚁尚且偷生,妙音大师明知道她还要寻死,怎能放任她走? 可林竹儿却对妙音大师说:“大师不必再为我耗费心机,和尚庙里不能养女人,大师总要放我走的。” 为救下林竹儿的性命,妙音大师想出了一个办法:“我若不想让女檀越走,女檀越连方圆之地都走不出去。” 妙音大师与林竹儿打了一个赌。 他砍来了一些枝杈,围成了一个一人多高的树墙圆圈,将林竹儿引入圆圈之中,妙音大师说出赌规:“不许跃过枝杈,不许碰到枝杈,女檀越如果能走出这个圆圈,老僧便不再过问女檀越的生死。” 树枝被他堆的密密麻麻,约有四五层圆圈套在一起,林竹儿站在圆圈中央,环视四周,似乎密不透光,恐怕连只鸟儿也穿不出去。 面对这样的几层树墙,没有人能按他的规矩走出去。 妙音大师却笑说:“女檀越,如果随老僧一步,即可走出这方圆之地。” 妙音大师引领林竹儿,在枝杈中穿梭,几个折转之后,两人走出了树墙。 果真如妙音大师所说,没有一根枝杈,能沾到他们的衣角。 这简直不可思议! 聪慧如林竹儿,也想不透其中的奥妙。 “女檀越请看。”妙音大师指着峭壁上的一株草:“这朵岩黄连,是难得的好药材,老僧可以让女檀越不用攀爬,就能取下这株草。” 这朵岩黄连生在几百丈高的地方,峭壁之险峻,犹如刀削,除非是神仙,否则谁也不能将人送上去。 林竹儿当然不信,妙音大师就又和她打了一个赌:“若老僧能够做到,希望女檀越放下轻生的念头。” 妙音大师砍倒了很多树,用树皮编织成数十条软绳,再将这数十条软绳,结成一根长绳。 挥袖奋力一甩,将长绳抛向长在峭壁上的一棵树,长绳绕过了树,垂下一端,妙音大师用这一段将林竹儿捆在其中。 林竹儿豁然明白:“大师是想拉住另一端的绳索,将我吊上去?” “这也许是个办法,不过太简单了些。”妙音大师颔首微笑,将绳索的另一端,七折八拐地捆在几棵树上。 也不知道他将绳索拧了几个劲头儿,讲大树都勒弯了腰,当妙音大师松手之际,林竹儿像离弦之箭,拔地而起。 不多不少,正好停在离岩黄连的举手之间。 林竹儿摘下岩黄连,妙音大师砍断绳索,本以为会一坠而落,却没想到绳索好像带着劲力,缓缓的将林竹儿放了下来。 送林竹儿上峭壁,再落下来,妙音大师只做了两件事,放绳索,再砍断。 这确实比林竹儿想的吊上去的办法,不可同日而语。 妙音大师将岩黄连置在地上,对林竹儿轻笑:“这朵岩黄连没有手脚,老僧却能让它跟着我走。” 他越说越玄了,林竹儿怎样都不会相信。 妙音大师说出了第三个赌约:“如果老僧能做成此事,希望女檀越肯学老僧的本领,将先人的智慧传承下去。” 说完此话,妙音大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子,打开盒子,爬出上百只蚂蚁。 妙音大师对蚂蚁打了几个手势,转身就走,蚂蚁们立即抢上岩黄连,扛在肩上,紧紧跟在妙音大师的后头。 妙音大师用阵法,匠心与蛊术,三赌成约,断了林竹儿自杀的念头,并收了她做弟子。 和尚并不是真心想收一个女弟子,只想等她过了大悲之时,套问出她的家世,想将她送回家中。 也许是林竹儿读出了妙音大师的用意,无论妙音大师怎样巧问,她都不肯提自己姓名半个字。 林竹儿不好武学一道,却对匠心巧手,蛊术阵法兴趣浓厚。 初窥门径后,一发不可收拾,竟真的钻研了进去。 她只当自己死后重生,没必要再记住伤痛,却事与愿违。 过了两个月之久,她发觉怀了身孕,自己偷偷配了些草药,想流掉这个孽种,却在熬药的时候,被妙音大师发现了。 妙音大师精通药石丹草,只闻到了味道,就知道林竹儿经历了什么。 既然已有了师徒缘分,再加之妙音大师是佛家弟子,便与林竹儿直言:“杀骨肉如同杀父母,子女婴儿没有罪,切莫行下业障。” 林竹儿受了妙音大师的规劝,再过八个月,诞下男婴。 可怜她心结未解,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 母子相对,每日生哀声叹气,终有一日,林竹儿大病一场,水米不进。 若是长此以往,必定久郁成疾,怕是再难挽回局面,妙音大师无奈之下,将男婴托付给自己的俗家亲戚。 林竹儿痊愈后,又舍不得自己的亲生骨肉流离人间,便想给他一身本事。 于是,在他四岁,还不能记事时,林竹儿将他从妙音大师的俗家亲戚手里偷了出来,由神秘人抚养教导。 这是几段渊源与因果,一晃即过,恍若如梦。 女人对夜兰手说了二十年间的前情往事。 夜兰手当然仍可以怀疑女人说的是故事,却没有这个必要了。 没有哪个女人愿意承认自己生下恶人的孩子,尤其是像她这么漂亮的女人。 “可是,娘你明明姓林,为什么要给我起名叫肖没盐呢?” 林竹儿轻轻一笑:“因为娘在少女时,绰号小美艳,所以给你起的一个音似的名字。” [.] ------------ 第三百六十四章 在天之灵 从来美人多难,自古江湖难行。 古往今来,被赞誉过武林第一美人的,似乎都有波折。 林竹儿偷出肖没盐,由神秘人抚养,起初并不是因为骨肉情难舍。 他想给肖没盐一身本事,待他长大后,要他亲手折磨死陶不遇。 她想在陶不遇临死前,告诉陶不遇,肖没盐是他的亲生儿子。 她想亲眼看一看,当陶不遇知道死在亲生儿子手里时,他脸上的表情。 肖没盐在一天一天长大,他的聪慧,善良,美貌,全都复刻了林竹儿。 在他的脸上,林竹儿没有见到任何一丝,那个恶人留下的痕迹。 也许是老天眷顾,肖没盐的存在,不但没有让林竹儿记住伤痛,反而让她的愤恨淡淡消失。 也许是老天的惩罚,自从逃走了林竹儿,陶不遇患得患失,似乎得了相思病,终于自暴自弃,天天流连花巷,他得了花柳病,生了满身烂疮。 在他临死前,林竹儿去偷看过陶不遇,亲口告诉他:“我们的儿子很好,你安心的去吧。” 陶不遇震惊,他以为今生注定是无妻无子的命运,却没想到在临死前,得知自己早已有了个儿子。 他跌下床,跪在林竹儿的脚下:“求求你,让我在死前,见一眼儿子。” “他是你的儿子,但他不会姓陶。” 这是林竹儿对陶不遇说的最后一句话。 美人翩翩离去,陶不遇当夜吐血身亡。 这些是林竹儿心底的秘密,她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对肖没盐说。 此刻,她只轻轻说:“孩子,你长大了,姓什么,你自己做主。” 肖没盐擦净泪痕,破涕一笑:“既然我如此美貌,不如也用娘亲年轻时的绰号。” 他转过头,对夜兰手调皮的眨眼:“以后我就叫小美艳。” 夜兰手蹙眉轻笑,才接触他一天,知道他有些才华,却也有点自恋呢。 “妙音大师,是我们母子的救命恩人。”林楚儿托付肖没盐:“他在成佛之日,发生了这么不安宁的事,之后,船顺镖局与不觉寺多次争斗,伤人无数,妙音大师若是在天有灵,也一定希望这件事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有亲娘对儿子叮嘱,肖没盐不可能再拒绝祥罪的请求。 “以林伯母这么聪明,想到了什么没有?” 夜兰手对林竹儿改了称呼,此刻的心思都在丢刀事件上,似乎也不想再捉拿九臂蜘蛛了。 是啊,九臂蜘蛛毁了林竹儿一生,看现在这个情形,他已得到了林竹儿的原谅,这可能是妙音大师临去前,留下的功德,又何必去毁了它? “这件事,实在太过诡异,我丝毫没有头绪。”林竹儿侧头想了想,微叹如兰:“不过,妙音大师在临去前,经常一个人发呆,有时会叹息,似乎陷入一种苦冥,无法释怀。” 祥罪双手合十,口念佛号:“我恩师是精通佛法的高僧,又是武林中当世不二的高手,小僧也实在想不出,恩师究竟为何苦恼?” 妙音大师是方外中人,否则,以他的一身本领,如果混迹江湖,必然会成为千古传说。 如此大能之人,究竟是被什么牵绊住了心窍? 这也许是另一个不能解的江湖之谜。 几人都在沉思,忽闻经阁角落处有人朗朗赞叹:“《易筋经》与《洗髓经》,实在精妙无双,令人大开眼界!” 藏经阁内居然还有第五人! 如此重地,被人悄悄潜入,竟然没被察觉,此人好狂! 祥罪和尚袖卷流云,纵向朗朗之声,却扑了个空。 “达摩祖师所携的七十二绝技,这里居然全都有,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心向神往啊。” 同一个声音又从另一个地方传来,叶兰手灵腕翻转,丝线金钩,打向声音的方位。 “只可惜三位高僧只许我一观,不许我抄录,实乃人生一大憾事!” 声音又从头顶传来,众人举目去望,只见到一个白袍汉子,坐在经阁梁上,支膝而坐,手持经卷,正在凝心阅读。 “施主能瞬间移位,这样的身手,我等都愧不能及。”祥罪赞叹之后,一声冷笑:“以施主的本领,应该有大好前途,为何要做梁上君子?” “谁说在梁上的一定就是君子?”白袍汉子嬉笑一声,飘飘落下:“做君子太累了,那么多的繁文缛节,礼仪道德,背都背不完。” 他轻轻一转腕,手中的经卷不偏不倚的回归本位。 “还好,妙水,妙月,妙观三位大师,能容下我这个小人。”他从腰里解下一把羽扇,轻轻扇动,眉目喜笑:“否则,今日我怎能阅尽这么多的奇书?” 他好大的口气! 妙水,妙月,妙观,妙音,就是让不觉寺名震武林的四位佛爷。 水月观音四位大师,如今只剩下了三人,这三位大师今日刚刚出关,正在大雄宝殿讲经说法,哪有闲暇时间允许他在这里读经? “失主肯承认自己是小人,也算坦荡。”祥罪轻笑,将气力运到双掌上:“坦荡之人不说假话,施主可敢随我去与大师们对质?” 白衣人轻摇羽扇,笑而不语。 他好像知道,此刻一定会有人为他解局。 该来的恰巧此时就来了。 “祥罪,这位白施主,确实没说假话。” 转头去看,正是妙水,妙月,妙观三位大师。 有他们现身,此事不必再有疑问。 白衣人向大师们稽首:“大师安好。” 大师们还礼,妙水佛音慈祥:“我等已让白施主观经,愿白施主能遵守约定,解开丢刀之谜,以祭我妙音师弟在天之灵。” “这个好办。” 三十年不能解开的谜团,在白衣人的嘴中,说起来却如此轻松:“刀子没长翅膀也没长脚,肯定不会飞了跑了,所以是一定有人拿了。” 他说的这句话,是人人都知道的废话。 “不管是谁拿了这把刀,历经三十年,一定会露出破绽。”白衣人又从腰理解下一葫芦酒,豪饮一口:“如果至今没有破绽,就是你们查错了方向。” “查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在查船顺镖局和不觉寺,为什么没人查查吴牙虎和妙音大师?” “白施主莫非在说笑?”祥罪和尚一声疑问:“我恩师的遗蜕已经沉入水鬼愁涧底,吴施主也殉刀在那里,已去之人,何须再查?” 他说的如此有理,却惹白衣人轻笑反问:“谁说死人就偷不了东西?” ------------ 第三百六十五章 蟑螂与棺材 死人的确能做许多事。 化身为厉鬼,可以索命。 得道成仙,可以造福人间。 然而,这些都是传说,没有人能亲眼证实。 白衣人说死人偷东西,这有点让人哭笑不得。 无论是鬼是仙,都已达到了另一种境界,何必再偷人间的东西? 何况,又只是一把值钱的刀而已。 “施主若是这样讲,必定已是有了把握。”祥罪老而劲辣,不允许别人怀疑他恩师是一个不字,双掌一翻,亮出了一个奇怪的招式,嘴中放出狠话:“如果施主今日不能让我信服,休怪小僧掌下无情!” 白衣人看着祥罪和尚的手掌,轻轻点头:“看来妙音大师,已将他生平的最后绝学破天罪手,传给了你。” 也许是怕祥罪突然发难,白衣人移步到大师们的身边:“想证实这件事,并非是我一人之力所能达到的,我需要夜兰手的金钩,还有肖没盐的本事。” 夜兰手是女侠,本来就有侠心侠胆,若能查清未解谜案,她自然愿意出一份力。 妙音大师是林竹儿与肖没盐的救命恩人,能肃清妙音大师的成佛之日,肖没盐当然也不会拒绝。 “金钩钓蟑螂,没盐做棺材。” 这是白衣人要他们帮的忙。 可是,蟑螂与棺材又与丢刀之谜有什么关系? 想查清这件事,要到水鬼愁涧里去看一看。 水鬼愁涧激浪翻涌,能击碎小船,所以常人是万万下不去的。 若是将人装在棺材里,就能下得去。 但这里还有两个问题需要解决。 棺材如果是普通的棺材,下去了也毫无意义,所以棺材必须是透明的棺材,或者说至少是有一个窗的棺材,这样才能从里面看到外面。 这是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是,人在棺材里怎么呼吸? 蟑螂是远古昆虫,早在人类之前就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生命力如此之顽强的蟑螂,一定有它的独到之处。 蟑螂当然也呼吸,但它可以闭气长达十日之久。 如果棺材有夹层,夹层里布满了蟑螂,再让蟑螂将吸进去的气,吐给人用,人就有可以呼吸的空气。 这种想法听着玄之又玄,但蛊师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何况,肖没盐的身上还有一株千年金灵芝,而灵芝是补气的佳品,这便又多了一层保障。 让蛊师抓蟑螂并不难,但让蛊师抓几万只蟑螂,确实很难。 而夜兰手的金钩,丝线轻巧,手出如电。 旁人抓几万只蟑螂,也许要耗费一个月之久,夜兰手用金钩钓抓几万只蟑螂,只需要肖没盐做棺材的时间。 这口棺材很大,大的像一条小船,如果不将棺材做的这么大,也装不进去几万只蟑螂和三个大活人。 白衣人,夜兰手,肖没盐,都先后进了棺材。 肖没盐的手很巧,棺材盖子可以从里面扣上,绝不会透进一滴水。 昔日的水鬼愁涧,永远不变的激浪翻涌。 人不常在,水长流。 载不动,许多是非恩仇。 林竹儿与祥罪和尚,亲手将棺材吊下水鬼愁涧。 表面的水浪激荡,棺材剧烈的摇晃,当渐渐沉入水深处时,一切都变得安安静静。 悄无声息时,白衣人突然轻轻念起一句话:“龙凤虎雷云天,林竹儿肖没盐。” 这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人似懂非懂。 能听明白的地方,就是林竹儿与肖没盐的名字。 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只听到夜兰手不耐烦的问:“你在说些什么?” “我在说妙音大师的传人。”白衣人似乎在笑,解释着自己之前说的话:“都说妙音大师有四位弟子,是九天雷云,在收了九臂蜘蛛后,就该有五位弟子了。” 他说的是废话,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妙音大师生前有两大登峰造极,武功与杂学。”没有人问他,他却自己说的热闹:“其中,杂学之大能,妙音大师已经传授给了林竹儿,再有林竹儿传授给了肖没盐,所以林竹儿与肖没盐也理应算是妙音大师的传人。” 林竹儿与肖没盐不是妙音大师承认的弟子,但他们确实与妙音大师学了本事,这是足以铭记一生的荣耀。 先说过了杂学,再说起了武功:“龙腾九式,遮天彩凤,白日旱雷,月夜星云,破天罪手,这些是妙音大师独创的高明武功,他分给了五个弟子,似乎应该叫九天雷云罪。” 说到这里,白衣人顿住了声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其实妙音大师还有一招绝学,名为翻浪白虎。” “可惜,可惜。”肖没盐咂咂嘴:“这一招没有传人,是武学的遗憾。” “你错了,这一招是有传人的。”白衣人轻笑:“这一招的传人是吴牙虎。” 此言一出,夜兰手与肖没盐大惊! “龙凤虎雷云天,林竹儿肖没盐。”白衣人又重复了之前说的话:“现在你们应该知道,这些才是妙音大师的所有传人。” “你的年纪,虽然稍长,但也不过三十岁而而,吴牙虎殉刀的时候,也许你才刚出生。”夜兰手冷笑一声:“我们为什么要信你?” “你们何必信我?”白衣人笑得更喜乐:“反正离棺材沉到河底还需要一段时间,不如听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是妙音大师与吴牙虎的故事。” 天下战乱,税赋沉重。 赚一点点钱,要交许多税,百姓的日子经常入不敷出,实在不知道熬到哪一天才能熬出头。 寺庙是一个唯一不收税的地方,尽管日子也过得清苦,但总算能吃一口饱饭。 许多穷人家养不活的孩子,经常送到庙里出家,有的干脆将婴儿往山门口一放,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这一天清晨,又发现了被放到山门口的婴儿,生的灵目慧珠,唇红齿白。 老方丈将襁褓纳在怀里时,婴儿的小手拉着他的胡子,居然在笑。 笑声脆亮,几分奇妙。 老方丈与这婴儿非常有缘,尽管他在庙里的辈分最高,也坚持收婴儿为自己的关门弟子。 并赐法号——妙音。 [.] ------------ 第三百六十六章 女菩萨 坐香,早课,午斋,劳作,听经,禅定,入眠。 这是出家人在寺庙里的全部生活。 僧人也要行脚,行脚的时候要托钵乞食,低头观自在。 所谓托钵乞食,就是我们常说的化缘。 真正的僧人,持“不捉金钱戒”,化缘时,只乞食,不收钱。 所以低头观自在,就是指行脚时,要低头走路,这是不让僧人去看花花世界。 行脚途中,要露宿野外。 经文有戒律,行脚僧人可以睡桥下,树下,坟茔之地,这是不让僧人借宿,以免打扰世俗。 妙音喝着米汤,从婴儿长成了少年。 他天资聪慧,不到十岁时,已能背下师父传授的经文。 他肢体灵动,在十六岁时,已成为寺中达摩院的第一高手。 他心思灵巧,在二十岁时,你能精通各项杂学,占卜算卦,医术星相,无一不精,甚至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通了南疆蛊术。 师父有些担忧,怕他入了邪门歪道,但学会蛊术确实有一个好处,从此寺庙里的庄稼,再也没闹过虫灾。 在妙音二十六岁的时候,师父圆寂,由他师叔接任方丈之位。 妙音博学多才,自小受尽师父宠爱,少年时不免有些骄纵,曾经得罪过如今的方丈师叔。 在庙里的和尚,虽然人人都念经,但也不是人人都有佛性。 师叔得了大权,果然小肚鸡肠,他让妙音去做了火工头陀。 火工头陀,只是名义上好听一些,说穿了就是做饭的伙夫。 师父在的时候,庙里是每日一餐,过午不食。 如今,师叔改了规矩,加了一顿早饭。 和尚每天睡的就很少,妙音还要做全寺的早饭,天不亮就要淘米摘菜,起火熬粥,他几乎一天一个时辰都睡不上。 寺庙里自己种的菜吃完了,妙音每天都要下山买菜。 山上山下的这样跑,幸亏他有一副好身手,如果换做常人,早就要被累死了。 妙音经常去一个农家老汉的园子里摘菜,夫妻两人对妙音都非常好,每次都将秤挑得高高的,在妙音临走前,还要在他的包袱里塞两个煮熟的地瓜。 一来二去,感情日渐浓厚,老人们似乎把妙音当做了他们的儿子。 这天夜里,下山的时候还满天星斗,捡菜的时候已经乌云密布。 等交易好了青菜,恰巧下起了大雨。 雨丝如箭,猛烈地能将大地射穿。 虽然妙音惦记着要回寺里做早饭,他执意想走,却得到了老夫妻俩的挽留。 “小师父,雨这么大,上山的路又滑,半路摔一跤可不得了。” 老婆在劝他,老汉干脆就攥住了妙音的手:“你哪也不许去,就在老汉的屋里等雨停。” 他拉着妙音就往屋里让,又赶紧叮嘱自己的老婆:“你给我们爷俩弄几个素菜,我要和小师父喝一会儿。” 妙音实在拗不过他,被他强强推上了炕桌。 和尚不能饮酒,妙音连声拒绝,却听到老汉问:“酒是粮食酿的,又没杀生,小师父为什么不能喝酒?” “杀盗淫妄酒,是我佛对世人的戒律,和尚更不敢破戒。” 老汉吧嗒了一口烟,和妙音说起佛法:“我听说,佛祖说的不能饮酒,是在说不能饮醉酒,因为人醉了酒,嘴里就会有怪味道,会熏跑身后的护法。” 老汉边说边倒了两杯酒,又抽了一口浓烟,扬眉问:“小师父,我听说的对吗?” 他说的虽然不全,但基本无误,妙音双手合十,只能点头:“施主善解佛法,必能为家人带来无量福报。” “小师父年轻,身体又这么好,只饮一杯酒,不会醉的,佛祖也不会怪你。” 老汉将酒杯推到妙音眼底,与他轻轻碰了杯,先干为敬。 妙音不得已,只能陪饮。 但有一件事妙音却想错了,年轻与身体好,真的和酒量无关。 在老汉的几次劝说下,妙音勉强的喝了三杯酒。 胃里翻腾如火,心跳擂动如鼓,妙音醉了。 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睡老汉的床,可是此时脚下无根,也回不去寺庙了。 雨仍然未停,妙音睡在老汉田地旁的棚子里。 多日的劳累与辛苦,再加上有酒醉助力,妙音睡了一个酣畅淋漓。 半梦半醒间,见到一个女菩萨躺在自己的身边。 女菩萨的声音温柔,轻轻咬着妙音的耳朵:“小师父,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们早晚会有这一刻。” 女菩萨的手很软,轻轻除去妙音的衣裤,摸遍了妙音的全身。 妙音虽然熟记戒律,但也是方刚之躯,再加上酒乱佛心,菩萨温柔,情欲倾泻,不能再收拾起来。 在梦里,妙音放纵了一次,与女菩萨缠绵悱恻,做下了不能说的羞事。 梦醒后,恍若隔世。 低头看,床铺凌乱。 闻指间,胭脂留香。 心念动,旁边无人。 若说一切是真,那女子是谁? 若说一切是假,自己又怎会不着寸缕? 妙音慌乱的穿好僧袍,不敢再逗留片刻,摸黑冒雨回到了寺庙,连青菜都忘了拿。 独自惆怅了许久,苦想了多日,始终分不清,一切是真是假? 日子照旧,妙音仍然去老汉的园子里抓菜。 始终再也没见过,梦里的女菩萨。 也许只是一场春梦而已,好叫佛祖笑话。 直到有一天,妙音来到老汉屋前。 平常的这个时候,老汉早已等在园子里,今日却不见人影,难道家里出了什么变故? 妙音刚要叫门时,听到屋里传来争吵声,是老汉的唉声叹气和年轻女子的愤愤不平。 和尚隔门听耳,已经明白了个大概。 女子是老汉的女儿,老汉将她嫁给县里的富户为妾。 刚嫁过去时,还算受到宠爱,可富户接二连三的又纳了几个小妾,老汉的女儿就受到了冷落。 不但受到了冷落,一旦有哪句话惹了富户,还要挨他的巴掌。 女儿再也受不了被别人当作牲口养的日子,一气之下,向富户讨了休书,分文没有的跑回了家。 “家里要是容不下我,我就剃了头发,当尼姑去!” 女子一脚踹开了门,见到立在门前的妙音。 妙音顿时流下冷汗,这女子竟是那夜的女菩萨! [.] ------------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一刀一个 妻不如妾,那是指在床上。 妾不如妻,那是指家里的地位。 嫁给别人做妾,从第一天起就矮人一头。 花轿只能走侧门,不穿凤冠霞帔,只穿粉红嫁衣,不拜天地父母,不能大摆宴席。 总之,无论如何,都矮人一头。 卖菜老汉的女儿,受不了这些窝囊气,她怨恨父母,怨恨丈夫,怨恨命运。 妙音与她在门前相遇的那一刻,妙音惊呆了,他认出了她,是那夜的女菩萨。 老汉女儿发脾气了:“真是晦气,出门就撞见和尚!” 她拧着蛮腰走了。 难道不是她? 还是她没认出自己? 老汉妻子追了出来,见到妙音在门口,满脸歉意:“对不起,小师父,这个野丫头从小被我惯坏了。” 娘去追女儿了,老汉为妙音装好了青菜,今天实在没心情和小师父说佛法,随便客套了几句,就送妙音走了。 常言说,打不散的骨肉,何况是吵架? 娘追回了女儿,自此后,在园子里等妙音抓菜的,就是她。 她对妙音一直不冷不热,好像从未见过他。 两个人甚至都很少说话。 老汉有时会埋怨女儿:“怎么也不跟小师父打招呼?” “他买菜,我卖菜,有那么多好聊的吗?” 她说话就呛人,完全没有那夜女菩萨的温柔。 也许只是长得像,但一定不是她。 当妙音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后,女人的随便一句话,又将他打入了地狱。 “我有身孕了。” 隔了那一夜,两个月之后的一句话。 妙音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脸色苍白,心跳如兔,浑身颤抖,比喝了酒还难受。 “你说该怎么办?” 女人的问话很冷,将妙音打入了数九隆冬。 “和我恩爱的时候,你那么用力,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她的每句话,都像棒子敲打在妙音的光头上。 “和尚是可以还俗的吧?” 她又问,妙音不能答。 “你娶我吧,我要凤冠霞帔,八抬大轿,请全村吃乳猪席。” 不能答,也逃不了,妙音双手合十,低下眉目。 “你可别说你没钱,我都打听过了,你虽然年纪小,但在庙里的辈分很高,你们寺庙香火那么盛,每天都有人布施,你也分了不少吧?” 她将庙里的和尚当做了分钱的土匪,说起来没完没了。 “你又负责花庙里的钱买菜,总能贪一些吧?” 她不但将和尚当做土匪,也当做了图私利的小人。 “我说了这么多,你倒是说句话呀!” 女人有些生气,拧着妙音的耳朵。 女人若是拧男人的耳朵,在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在撒娇。 她却不是,似乎想把妙音的耳朵拧碎。 “我不能还俗。” 这是妙音回答她的话。 “你什么意思?你想吃白食啊?你还要不要脸?你还有资格当和尚吗?你还配念经吗?” 女人的咒怨,如同箭打连环,逼得妙音躲避,像丧家犬一样的逃走了。 “你个杀千刀的贼和尚,你不要脸,我也不要脸,我就把孩子生下来给你看!” 六个月后,女人生下了一个儿子。 都说十月怀胎,从妙音与女菩萨的温柔一夜,到女人生下儿子,只历经了八个月。 这个孩子有可能是妙音的早产儿,也有可能是她曾经的丈夫,或者,不知道是谁的。 村里传遍了风言风语,说老吴家的女儿和很多男人都睡过,她和很多男人都说过这个孩子是他们的,但没有人承认,自然也没有人娶她。 所有人都可以这样想,唯独精通医术的妙音不能这样想。 因为妙音音不仅是个和尚,也是一个男人。 是男人就应该有血性,有担当。 妙音自小被师父养大,他不能背弃师父,背弃佛祖,所以他不能还俗。 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吴家女儿,过着孤儿寡母的生活。 还好,妙音有一颗匠心,他没必要去贪寺庙里的钱,用于接济吴家母子。 他砍树伐木做木匠活儿,书案,桌椅,衣柜,屏风,只要是妙音做出来的,一定就是最好的。 虽然卖得最贵,却也卖的最快。 赚来的钱,当然都送给了吴家母子。 老吴家的女儿再也没有出嫁,却过上了富裕的日子,天天活的像少奶奶一样的滋润。 村里有时还会串出闲话,说老吴家的女儿都当娘亲了,还会经常去勾搭勾搭这个,勾搭勾搭那个,除了和老相好在一起,又找了许多新相好。 她的儿子一天一天长大,当然受不了别人这样说他的娘。 他去找串闲话的人打架,每次都打不赢,每次都挨揍,鼻青脸肿的回家,哭着找娘。 儿子现在还小,别人出手当然轻,一旦长大了,怕别被人打成残废。 老吴家的女儿又去了寺庙,私会了妙音。 在无人之地,她敞开衣衫,露出她略有臃肿的身躯,想勾引妙音睡觉,妙音当然不为所动,只问她是不是又缺钱了。 她骂了妙音贼和尚,假正经,说要让妙音杀死所有欺负咱们儿子的人。 “晚上动手,一刀一个,只要咱们不说,没人能怀疑到和尚头上。” 妙音不允,她就哭闹:“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被别人欺负死吗?你要是不管,我就闹遍全城,让大家知道知道你们不觉寺里,都养了一群什么和尚!” 如果事情只是冲着妙音去的,妙音自然会承受他该承受的,但事情却干系寺庙的名誉,因为此时的妙音已经是寺里达摩院的院长。 “我会每天夜里下山,教你儿子一些拳脚功夫,不为让他争强斗狠,只为让他可以自保。” 女人收起眼泪,她也明白,妙音不可能为了她儿子杀人,能教儿子一些功夫,这是妙音的底线。 “什么我儿子,是咱们儿子。” 女人狐媚的一笑,娇滴滴的对妙音说:“以后咱们每天都能见面了,你可别光顾着教儿子拳脚功夫,你也可以在其他地方,教我其他功夫。” 妙音知道她在说浪语,闭上眼睛,低头念着佛号。 “贼和尚,假正经!” 女人笑骂一声,扭着肥臀下山了。 ------------ 第三百六十八章 计策 妙音是武学奇才,自创了许多武功。 其中有一套翻浪白虎掌法,其招式最为简单实用。 简单,不代表不好,相反的,这套掌法招招都凌厉,一掌毙人性命。 妙音本不该将这套掌法传给女人的儿子,但他想让女人的儿子知难而退。 因为要练这成套掌法,要吃进常人不能吃的辛苦。 每天要用烧红的铁砂熬煮手掌,为的是将一双肉掌练成铜皮铁骨。 没有哪个小孩子能受得了这种钻心的疼。 然而,妙音确实低估了女人儿子的韧性。 这小子读书不行,练武确实肯吃苦,妙音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宁可自己偷着掉眼泪,也要练成绝世武功。 在这期间,女人不知道勾引了妙音多少次,每次都将自己脱得赤条条,就不信以自己的一身风流白肉,拿不下这个和尚。 妙音总是不为所动,他对女人说:“你不必再费这个心思了,我已练成了佛祖的避障法,就算嫦娥降临人间,在我的眼里,不过是一具骨骸。” 呸!瞎说八道! “你那条毛毛虫多年不用,怕是不灵了吧?” 在女人的眼里,这才是真实的理由。 小子功夫的长进速度很快,随妙音练功了三个月,就能打败所有同龄的孩子。 随妙音练功了半年,就能打败全村的男人。 随妙音练功了一年,就能打败县里出名的武师。 还好,他听从妙音的教导,从不以武功恃强凌弱。 因为也实在没有这个必要了,自从他能打败县里的武师后,谁还敢说他娘一句闲话? 教到这里,本来就已经足够了。 可妙音渐渐起了爱才之心。 妙音本身就是个武痴,这小子也是个武痴,颇投妙音的心意。 于是,一股脑的将翻浪白虎掌法,全传给了他。 直到这小子与妙音用这套掌法拆招时,打了个不分上下,妙音才止住,不再教授其他功夫。 “只要你继续勤学苦练,戒除酒色,他日必将成为江湖的顶尖高手。” 妙音在与这小子告别的时候,切切叮嘱,并赐他一个江湖名号——吴牙虎。 吴与无字同音,妙音给他了这个名字,是希望他收起锋芒,不以武争胜。 男孩总有一天会成长为男人,吴牙虎凭借一对虎爪,终于在江湖上有了自己的地位,成为了船顺镖局的头镖。 他带着母亲,离开了家乡,到了无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从此摇身一变,将自己的身世,杜撰成了名门望族。 他受妙音的叮嘱,从不说自己的师承,江湖上对他的传言就更为神秘。 母亲终有一天老去,她在临死前,说了十几个男人的名字。 她告诉吴牙虎,在这十几个男人中,有一个是你的亲爹。 其中,居然有妙音大师的名字。 如今的妙音大师,已经是名震武林的“水月观音”之一,也是不觉寺的四大方丈之一。 小时候妙音大师教他武功时,他只以为是自己的娘亲去庙里求来的机缘,却没想到竟然有这一段不为人知的羞事。 有了这种关系,好似如虎添翼,虎无牙又算什么? 吴牙虎知道了这件事,却压在心底没说,他要留到最关键的时候再用。 直到他收到暗信儿,要去接波斯国王的镖,即将遇到绝世宝刀。 夜深,无星。 吴牙虎拜见了妙音大师。 江湖人遇到神兵利器,如同快要渴死的人遇到了甘甜山泉。 他想私吞这柄绝世宝刀,要妙音大师乔装成蒙面客,抢夺宝刀。 “以师父的身手,船顺镖局所有镖师全上,也只配和师父走十招而已。” 就算他将妙音大师吹成了佛祖,妙音大师又怎会纵容他如此卑劣的行径? “吴施主如今在江湖上风生水起,何必为了一把刀而毁了终身?”妙音大师好意相劝:“你若肯认你我之间的昔日情义,就受老僧一劝,放下执念吧。” “快刀宝马在侧,垂手可得,我怎能放过这个机会?” 看来吴牙虎的心意已无法挽回,妙音大师苦叹一声:“此事干系两国安危,吴施主若不肯放下执念,老僧要斗胆强留吴施主,在我庙里小住一段时间。” 妙音大师是想用这个办法,不让吴牙虎接这趟镖,也让他与此刀无缘。 以妙音大师的武功,若想留住吴牙虎,他根本没有退路。 吴牙虎非但不惧,反而冷笑:“你自称老僧,叫我吴施主,是谁忘了昔日的情义?” 妙音大师的心性修为已至化境,听他的冷言冷语,也不为所动:“只要吴施主放下恶念,必能得佛祖保佑。” “佛祖保佑?”吴牙虎狂笑后,转为恨声:“这是一句屁话!” 你和我娘滚在床上的时候,说尽了恩爱的情话,提上裤子就不认账,那个时候,佛祖在哪? 我娘受万人指责,终身不嫁,为你养大了儿子,最后孤老死去,那个时候,佛祖在哪? 吴牙虎问得恨声凌厉,妙音大师无言以对。 “我不过是想让你帮我弄一把刀,你不想帮也就罢了,还想扣住我!”吴牙虎倒负双手,喝问一声:“你干脆杀了我,省得你的丑事败露,玷污了佛祖!” 夜空中凭现闪电,追了几阵闷雷,刺下寒冷的夜雨。 两人之间,静对无言,只闻雨声闹世,搅扰人心。 妙音大师紧低着头,盘着佛珠的手,不断颤抖。 瞪了他好久时间,吴牙虎终于长叹:“你帮我弄到这把刀,从此以后,我不再与你相见。” 只要帮了他这个忙,妙音大师就是一个再也没有污点的高僧。 思索了许久,妙音大师终于点头。 “若是乔装成歹人去抢,武功招式也会露出痕迹,不免有失周全。”妙音大师说过不妥之处,讲了一个更完善的计策。 你在水路上送镖,你我在水鬼愁涧会合。 我会诈死躺在棺材里,让我的弟子将棺材沉入水底。 在棺材落水之前,你要上船为我祭香,我会在棺材上留一个暗道,你偷偷将宝刀塞进来。 我会带着宝刀沉入水鬼愁涧,你跳到江里来寻我。 我做的棺材可以水下行舟,我们在水底将宝刀带离。 如果这么做,没有人会怀疑是我们偷拿了刀,因为我们俩在别人的眼里,已经是死人了。 所以,你想得到宝刀,就要隐姓埋名,退出江湖。 而我,会叛离佛门,到你母亲的坟地旁,建一座小屋,终身不再踏出一步。 [.] ------------ 第三百六十九章 逃走的人 人们对能预知死亡的人,总是充满了崇拜和恐惧。 得道高僧就是这种人。 和尚好像能预兆出自己哪天圆寂,往往说出来的都很准。 妙音大师上了年纪,但身体一向硬朗,在寻常的一天,他对九天雷云四弟子说,师徒缘分已尽,他即将往生。 九天雷云伏在他的脚下,哀哭不已。 妙音大师平静地交代后事。 高僧成佛后的肉身,要么坐缸,要么封塔,要么火化。 妙音大师却让弟子们将他装入棺材,沉到水鬼愁涧底。 棺材是妙音大师亲手为自己做的,就摆在他的卧榻旁。 不日之久,妙音大师圆寂。 尽管妙音大师已经讲清楚了是哪一天,但当这一天真正来的时候,不觉寺上下,仍然一片哀声。 九天雷云亲自护送师父上路,到了水鬼愁涧,巧遇吴牙虎的船只。 船顺镖局的三大高手,听闻是妙音大师离世,立即让出水路,并上船焚香,以祭奠对妙音大师的哀思。 吴牙虎足足磕了九个头,焚完香后,起身摸了摸妙音大师的棺椁,似乎不相信这位武林传奇会就这么走了。 时辰到了的时候,九天雷云将妙音大师的棺椁,沉入水中。 吴牙虎见证了妙音大师成佛后,回到了自己的船上,却突然发现怀里的宝刀不见了! 一定是船上有贼! 吴牙虎心急之下,踏浪而追,自己也沉到水里,殉刀而亡。 水层表面激荡,沉到深水后,却异常平静,水性好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按照先前与妙音大师的约定,吴牙虎闭足了气,紧追棺椁。 棺椁安静地躺在水底,吴牙虎见到了那个机关。 妙音大师曾经说过,推动那块木板,棺材就能打开,只要身法足够快,吴牙虎钻进棺材时,根本灌不进来多少水。 这一切,妙音大师在做好这口棺材后,曾经给吴牙虎演示过。 已经练过多次的事情,不可能会失手,吴牙虎果断地推动木板。 棺材里突然射出五根铁链,锁住了吴牙虎的四肢与咽喉。 铁链之后,是一只快如闪电的手,尽管在水下,依然让人猝不及防。 这只手,封住吴牙虎的九大穴道,让他再也不能凝聚内力,立即散了功法。 吴牙虎亲眼看到是妙音大师做的这一切,机关触动时,他也看到了木头棺材的夹层,都是铜铸的,而这几条铁链就铸在铜棺材上。 就算不封住吴牙虎的穴道,也没人能带着一口铜棺材游出水鬼愁涧。 此刻,能斩断铁链,救吴牙虎一命的,只有那把宝刀。 妙音大师将宝刀抱在怀里,盖上了棺材盖儿。 以妙音大师的一个匠心,如果他不想让别人打开这个棺材盖儿,世间就一定没有人能打开。 除非,能用高温将铜棺材给融了,而在如此寒冷的水里,是永远也弄不出高温的。 妙音大师躺回棺材的时候,棺材里面已经注满了水。 如果妙音大师在做棺材的时候,想到了这一节,他一定有办法设置机关,将这些水排出去,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但他没有设置排水机关,不是他想不到,而是他不想去做。 无论吴牙虎是不是妙音大师的儿子,妙音大师确实和老吴的女儿做下的荒唐事。 这也许是妙音大师一生中唯一的污点。 他用自己的性命去赎罪。 无论多么大的罪,赔上一条命,也已经足够了。 当白衣人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他们三个人的棺材,已经沉到了水底。 棺材里又黑又静,静的能听到夜兰手与肖没盐的心跳声。 过了很久,都没有人说话,最终还是白衣人先忍不住:“我说的话最多,该我先补补气。” 白云在说话的时候,嘴里似乎在嚼什么东西。 “还有两件事忘了跟你们说。”他嘴里的东西还没吞下去,话音有些含糊。 第一件事,祥罪和尚那天晚上杀的美妇人,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鬼锄头,专挖别人的墓,偷里面的陪葬。 本来盗墓这件事,也罪不至死,但鬼锄头的可恶之处,是她还要挖去墓主的双眼和舌头,怕将来墓主在阴间指认她。 第二件事,药铺老板得的这朵千年金灵芝,也是骗了老实人,是以买蘑菇的价钱收的。 所以,我现在在吃的,也不算是金灵芝,顶多算个蘑菇。 话音一落,肖没盐大惊,金灵芝明明是自己贴身而就的,竟然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被他取去的。 夜兰手重重一哼:“我本以为那个妇人死的冤枉,现在才知道,她死的太便宜了。” 肖没盐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打开包裹,放飞了许多萤火虫,映亮了棺材里的方村寸之地。 此时才看到,白人已将金灵芝吃的只剩一条根了。 吃过了如此稀有之物,他果然中气十足,笑问一声:“故事已经和你们说完了,破不破这件案子,全看你们的心意。”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有了污点的妙音大师,还会是传奇吗? “你说的故事,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夜兰手冷笑,甩出手中的金钩,缠住白衣人手腕上的血脉。 此刻,只要夜兰手轻轻一提丝线,白衣人就会血流不止,尤其是在他吃过千年金灵芝后。 “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刚给你讲了一个好听的故事,就得到这种回报?”白衣人苦笑摇头,还是回答了夜兰手的问题:“我是要逃走的人。” “笑话!”夜兰手喝问:“现在你被困在棺材里,棺材沉在水鬼愁涧里,我又钓住了你的血脉,你能怎么逃?” 夜兰手说的话并不是问题,只是在笑话白衣人痴人说梦而已。 白衣人却答得很认真:“我认识一个朋友,她动起心念,能将天都撕开一个口子,她若肯帮我在水底通一条路,只需要用脑子想一想这么简单。” 在他说话的时候,手肘突然碰向棺材壁,棺材开了一个狭长的口子,白衣人立即就从口子里翻出去。 有丝线在手,怎能容他轻易逃走? 夜兰手灵腕翻转,猛提丝线,生生扯下了白衣人的一条手臂。 [.] ------------ 第三百七十章 真相 棺材沉入水底的时候,里面有三个人。 如今,只剩下夜兰手与肖没盐,还有被金钩钓下来的一条臂膀。 莫名其妙的白衣人,讲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然后断臂逃走。 断臂这件事,比所有的事都要出奇,因为白衣人的断臂,是一只木手。 木手栩栩如生,每一道皮肤皱褶,每一个指头关节,都雕刻得毫无破绽。 肖没盐借着萤火虫之光,仔细的查看木手,他细细的摸过雕工,不由得大为赞服:“这才是巧夺天工的匠心,我自愧不如,恐怕唯有妙音大师再世,才能与之媲美。” “你为什么要在棺材壁上留一个通道?”夜兰手叹了一口气,有几分埋怨:“刚好被他利用,叫他跑了。” “棺材是我做的,通道不是我留的。”肖没盐侧头思索,说出疑问:“难道棺材被白衣人调包了?” 肖没盐在做棺材的时候,木料从未离开过他的视线,白衣人究竟是什么时候调包了棺材,又或者说,他没有调包棺材,那他又究竟是什么时候,在棺材壁上做下了一个通道。 在肖没盐苦苦思索的时候,夜兰手突然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一件事,九臂蜘蛛在杀死鬼锄头的时候,也曾经突然多长出一只手,这个场景,竟然与白衣人如此相似。” “还有一件事,也很相似!”经过夜兰手的提醒,肖没盐也突然想起来:“如果白衣人说的故事是真的,他与妙音大师用的棺材调包计,也如此相似!” 两人对视后,各自思索,如果没有鬼神相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也许,只有一个可能,妙音大师没有死,他依然活着。 所以,才有人能雕出栩栩如生的假臂,一只送给了祥罪和尚,一只送给了白衣人。 所以,才有了三十年后,棺材调包计重新再演。 三十年前的棺材调包,是为了诱杀吴牙虎。 三十年后的棺材调包,又是为了什么? 正在疑惑的时候,从假臂的袖子里,滑落一张纸。 两人将纸张捡起,展开。 尽管光线赢弱,依然能看清楚字迹。 该死的死,该活的活。 该明白的别糊涂。 该糊涂的不清楚。 该娶的娶,该嫁的嫁。 该受气的别逃走。 该享福的别害羞。 这是一篇荒唐的文字,写的如此简单,却又如此难懂。 究竟是什么意思? 肖没盐深思许久,对夜兰手一笑,开解其中的玄妙。 “前半段,是说妙音大师与吴牙虎。” 该死的死,是吴牙虎。 该活的活,是妙音大师。 该明白的别糊涂,是妙音大师不该与吴牙虎同归于尽,所以妙音大师明白,也许他没有同归于尽。 该糊涂的不清楚,是吴牙虎脑子太糊涂,不值得为了一把刀而背弃道义,所以他直到死的时候也不清楚,妙音大师为什么不惜与他共死。 他解释的是似乎有理,一切都与白衣人说的故事相同。 “后半段,是说你和我。” 该娶的娶,是肖没盐应该娶夜兰手,因为一个才情万丈,一个武功卓越。 该嫁的嫁,是夜兰手应该嫁给肖没盐,因为一个侠情万里,一个智慧无双。 该受气的别逃走,是肖没盐会受夜兰手一辈子的欺负,这当然可以预见,肖没盐这辈子到死也打不过夜兰手。 该享福的别害羞,是…… 肖没盐说到这里,突然鼓起勇气,抓住夜兰手的手:“我会让你享一辈子的福,你……” 疼疼疼疼疼! 话还没说完,肖没盐的手臂被夜兰手扭到背后,疼得他叫苦不迭。 “你歪解词句,该不该打?” 疼疼疼疼疼! “轻,轻,轻。” 肖没盐不住的求饶,夜兰手放开了他。 揉着自己的手臂,肖没盐小声嘀咕:“还没娶没嫁呢,就已经开始受气了。” 也许是夜兰手手没听清楚他的话,也许是夜兰手不愿意与他磨牙,只狠狠瞪了他一眼:“我们已浪费了太多时间,快把棺材的窗子打开,让我们查清真相。” 真相? 肖没盐低头想了想,轻叹一口气:“如果真相,真的是白衣人说的,那该怎么办?” “该大白于天下,就大白于天下。”夜兰手回答的毫不犹豫。 “怎么大白于天下?”肖没盐皱起眉头反问。 说妙音大师曾经做过苟且事? 说吴牙虎也许是妙音大师的亲生子? 说妙音大师与吴牙虎串通偷了宝刀? 说妙音大师亲手杀了有可能是自己的儿子? “妙音大师是我娘和我的救命恩人,无论他是死是活,事情已经过去三十年了。”肖没盐长长的一声苦叹:“你让我怎能再用妙音大师的名讳,扰乱恩人的成佛之道?” 说完自己的苦衷,又劝夜兰手:“真相,在有的时候,真没有那么重要,让我们给人间多留一美好吧。” 夜兰手当然知道,就算白人说的故事是真的,也瑕不掩瑜,妙音大师依然是一个得道高僧。 但夜兰手是赏金猎人,而赏金猎人毕生所追求的就是除恶惩奸,追查真相。 劝完夜兰手,肖没盐想扯动棺材里的小机关,弄响船上的铃铛,让船上的人将他们吊上去。 金钩出手,缠住肖没盐的手腕,夜兰手依然坚持:“打开小窗!” 她的声音冷冷,好像如果肖没盐不照她的话去做,金钩就会扯破肖没盐的血脉。 “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受了两次气,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肖没盐小声自语,听了叶兰手的吩咐,打开棺材里的小窗板。 棺材上有一个窗,是用蛛丝编织的。 层层叠叠的蛛丝,编织成了窗纸,既有几分通透,又能挡住外面的水破进来。 能做成这种窗,需要有匠心和蛊术,恰好肖没盐都有。 外面一片漆黑,肖没盐将所有的萤火虫,都聚到了蛛丝上,有了一些赢弱的光亮。 依稀能看到水中的一些残影,在不远处,好似有一口棺材沉嵌在江底。 “划过去。” 夜兰手双目凝聚,紧紧盯着残影。 肖没盐扯动机关,他们的棺材伸出两只浆,慢慢向真相划去。 ------------ 第三百七十一章 漫天蝴蝶 水鬼愁涧底,此时,有两口棺材。 一口棺材后面有浆,轻轻摆动,接近另一口棺材。 另一口棺材,半陷在河床底。 棺材方正,长满了水锈,也长满了铜锈。 因为这是一具用铜铸成的棺材。 棺材向外长伸出五条铁链,铁链的尽头,锁着一句尸骸。 尸骸已经没有皮肉了,长满了水锈的骨头,被鱼儿啃的七零八落。 如果尸骸的主人,知道自己死后会得到这样一个下场,不知道在心底,该有多少悲凉。 “我们已经靠得足够近了。”肖没盐扯出一段绳头,递到夜兰手的手里:“只要你扯动这段绳子,我们的棺材会抛出一个铁锚,如果铁锚能够钩中铜棺材,我们就能把铜棺材吊上去,你要的真相就在棺材里面。” 棺材里有没有妙音大师? 妙音大师的怀里有没有绝世宝刀? 如果想知道这一切,只需要轻轻拉动绳索。 夜兰手拉动了绳索,但她拉动的,不是抛出铁锚的绳索。 而是给船上暗号的绳索。 铃铛疯狂的摇晃,林竹儿与祥罪和尚按先前所说,快速摇动绞盘,将棺材吊了上来。 打开棺材盖子,肖没盐第一次觉得,自由呼吸,是这样的畅快。 在两个人都跨出棺材后,见到了林竹儿与祥罪和尚眼神中的疑问。 “白衣人呢?” 这是让人最诧异的疑问。 “自己打开棺材跑了。” 这是夜兰手的回答,她并没有说谎,事实也是这样。 “他是三位师叔请来的贵客,为什么要逃?”祥罪和尚浑然不解。 “因为他故弄玄虚,水底下什么也没有。” 夜兰手的答案,让所有人都经诧,也包括肖没盐。 “我恩师的棺椁哪里去了?” 祥罪和尚大惑不解,紧紧追问。 “三十年后,一切都随波逐流了。”夜兰手甩出金钩,钉入刚刚乘坐的棺材,将它抛入江水后,望着无尽的江面,轻轻一笑:“这也许正是妙音大师的心愿,以后不必再受任何人的打扰了。” 时间会冲走一切,有时,连痕迹也不会留下。 水底已经去过了,棺材也被毁掉了,三十年前的丢刀谜案,依然无解。 四人上岸时,肖没盐紧紧跟着夜兰手,他在和夜兰手说悄悄话。 林竹儿与祥罪和尚对视一笑,识趣的快走几步,将青年男女甩在身后。 “我以为你一直想要真相。” “你说的,真相并没有那么重要。” 肖没盐立即嬉笑:“谢谢你能记住我的话,看来你我之间,该好好……” “后会有期。” 轻轻一句告别,夜兰手转头就走。 心急之下,肖没盐追出几步,横在夜兰手的去路:“话还没说完,怎么就走了?”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你的话我没兴趣听。” 这种对话,简直不知道该让人怎么往下继续接。 “那……你要去哪儿?” “哪里有被悬赏的罪犯,我就去哪。” 她说的是五湖四海,行遍天下。 “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吧。”肖没盐突然说出这一句,又逐一数着理由。 我精通五行奇门八卦,能帮你算出罪犯的方位。 我精通玄门阵法,能将罪犯困在方圆之地。 我精通南疆蛊术,可以让罪犯走到你的面前。 我精通药石丹草,只要带着我这个神医,江湖路上,万事无碍。 我精通巧手匠心,能盖房造屋,行船渡河……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不等肖没盐自吹完,夜兰手扬眉轻问。 “我有一身本事,也想行侠仗义。” “非常好,凭你这一身本事,一定能闯出自己的江湖,我们各走各路。” 夜兰手又要走,吓得肖没盐再次横出一步。 “不能各走各路,没了你,做不成这件事。” 她没有接着问,等他继续说。 “就是……白衣人留的那些字,该娶的娶,该嫁的嫁……”肖没盐突然有些忸怩:“你也知道,娶呀,嫁呀,这种事,不是一个人能做的。” “你刚刚找到娘亲,你的婚事,该你做主吗?” 夜兰手轻笑过后,两只素手都甩出金钩,缠住远方的树干,她轻轻点足,整个人飘摇而起,顺着丝线去了。 “你别走,我还有话要说!”肖没盐追着她的去向,边跑边喊:“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夜兰手在几个纵跃之后,终于消失在了肖没盐的视线里。 她若是想甩掉肖没盐,怕是一辈子难追。 追出一段路,人已经气喘吁吁,肖没盐双手扶膝,狠狠的喘了一会儿。 待调匀了气息后,肖没盐轻轻吹起口哨。 一只白蝴蝶在他的头顶盘旋两圈后,飞向丛林深处。 肖没盐双眼盯住蝴蝶,紧紧跟在后面。 祥罪和尚遥望青年男女的远去背影,摇头失笑:“如果夜兰手知道你的儿子给她下了蛊,她一辈子也躲不掉你儿子了,你的儿子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别人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儿子还没娶呢,好像已经把我忘了。”林竹儿无奈的苦笑,对和尚双手合十:“祥罪师兄,你我也在此地告别吧。”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愿师妹以后的人生路,事事顺心吧。”祥罪还了礼,轻声问:“如果师妹能留下去处,他日我行脚时,必到师妹府上讨一杯茶喝。” “我的去处,我现在还不知道。”林竹儿扬眉一笑:“不过我知道,我下一件要做的事,是讨夜兰手当媳妇儿。” “难道师妹知道夜兰手的去处?” 林竹儿没有说话,轻轻吹了一个口哨,突然凭现了漫天蝴蝶,无颜六色,十分绚烂。 彩蝴蝶有一半在半空引路,有一半在护着林竹儿行走。 “祥罪师兄,等我儿子与夜兰手的成亲之日,我一定派下喜鹊,为你送来请帖,喜宴之上,我要与师兄饮足千杯。” 这是在告别前,林竹儿与祥罪说的最后一句话。 祥罪双手合十,目送林竹儿,嘴角一直含笑。 肖没盐给夜兰手下了蛊,而林竹儿给肖没盐下了蛊。 如果是命中注定的人,怎么也跑不了。 不知道该为夜兰手庆幸,还是苦笑,她还会是追拿逃犯的第一赏金猎人,而她的后面,也有人在追她。 不知道该为肖没盐庆幸,还是苦笑,夜兰手的心意不明,人又孤傲,想娶这样的女人,不知道还要受多少气受呢。 [.] ------------ 第三百七十二章 同床 从水鬼愁涧底钻出来,告别了夜兰手与肖没盐,白无常开始四处乱转。 以往得到了魂珠后,他都会迫不及待的回到北冥雪山,去找阎小妹邀功。 此刻喜魂在手,他竟然并不显得着急了。 大有一副天高任鸟飞,天地任我行的潇洒模样。 他右手摇扇,左手提酒,驾在风里,逛得悠哉悠哉。 很难得的清闲心境,仔细看过中原大地,如此美不胜收。 山高水长,百鸟争鸣。 如果没有战乱搅闹人间,这里就是天堂。 何苦成仙成佛,求什么极乐,问什么长生? 他转了三天三夜,纵横大江南北。 去过暗无天日的森林,去过山清水秀的风景。 去过鲜为人知的小城,去过异域风情的番邦。 他见了许多人,说了许多话。 最后,回到了大漠草原。 中原还在初冬之际,大漠已经白雪皑皑。 草原依然,男人放牧打猎,女人抚养儿女。 在这个季节放牧,已经很难找到有草根的地方了。 牧民们不断的迁徙,在同一个地方,根本呆不了几天。 有时,一天都在路上。 现在没有群狼抢羊的场面了,看来自己曾经胡闹过的狼害,已经渐渐消除了。 牧民热情,大方善良,你随便走到一个蒙古包前,向主人讨一碗清水喝,主人一定会为你倒满香甜的马奶酒,再给你几块油汪汪的牛肉干。 白无常走到了一个蒙古包前,还没叫门,帐帘里劈出一把弯刀。 弯刀破风架雪,恨不能将白无常砍成两半。 白无常却不躲不闪,任由刀子砍向他的面门。 杀一个不还手的人,似乎无趣。 弯刀的主人轻转手腕,劈碎了白无常腰间的酒葫芦。 “多谢白鹿安达肯赏我马奶酒喝。” 弯刀的主人一声冷笑,她是一个美艳八方的年轻女子。 她身着一袭白裘,足踏卷尖白靴,纤眉星眸,红唇如樱。 婷婷立在雪中,像天地间最高贵的女人。 女人没有说话,白无常又是一声喜笑:“但愿白鹿安达给我做好了手把肉,刚好可以配马奶酒。” “你害的我家苍狼,天天在草原上打狼,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你凭什么以为我会请你喝马奶酒?” 白鹿就算在发脾气的时候,依然娇俏可爱。 “苍狼安达如果怪我,我没有话说。”白无常揉了揉鼻子,对白鹿眨眼一笑:“可白鹿安达怪我,确实让我觉得冤枉。” 紧接着,他说起了歪理。 我记得白鹿安达明明说过,你不想跟苍狼安达过了。 因为苍狼安达能吃能睡,又懒又馋,抓过干羊粪的手,洗也不洗,就去做手把肉。 虽然我知道,就算天地俱焚,你们两个也分不开,但苍狼安达这么过日子,确实让女人受不了。 尤其是像白鹿安达这种高贵的女人。 所以我撒下群狼,是为了给苍狼安达找点儿事儿做,省得整天在白鹿安达的眼皮子底下晃,惹白鹿安达生气。 听过他说的这些歪理,白鹿一声冷哼:“你撒下群狼后,威胁了我,怎么今天变成是为了惩治苍狼呢?” “无论如何,苍狼安达受了劳累,也至少算我替白鹿安达出气了。”白无常对白鹿赖皮的笑:“为了庆祝白鹿安达解气,咱们也该吃些手把肉,喝起马奶酒。” “好!”白鹿艳笑,素手指向帐帘:“白君安达请。” 白鹿也有一副巧舌,如果她和白无常再斗几句,并不会引起白无常的疑心。 可她竟然答应的这么痛快,倒让白无常犹豫,不知该不该进蒙古包? 正在思索时,不过一瞬间,帐帘里蹿出一个人,像熊一样巨大,扑倒白无常,把他压在身下。 两人都滚了一身雪,壮汉顺势把白无常抱了起来,像大人抱着顽童。 他的笑声爽快,是草原上的汉子:“白君安达,我可得好好谢谢你!” 能叫白无常安达的只有两个人,能抱着白无常又叫他安达的人,只有苍狼。 白无常让大漠闹了狼害,折损了苍狼白鹿的财产,又折腾苍狼带着牧民打狼。 此刻,苍狼却说谢他,就算白无常长了九个心眼儿,也想不破其中的玄机。 有人谢自己,总归是好事,又何必想它那么多? 于是,白无常给梯子就爬:“举手之劳而已,你我有安达的情谊,何足道谢?” 苍狼抱着白无常,边举高边转圈,像顽童的游戏,越转离蒙古包越远。 直到转至白鹿听不到私语的地方,苍狼才放下白无常,紧紧搂着他,在他耳边地上悄悄话:“拜白君安达所赐,隔了几十年,白鹿又和我同床了。” 这…… 这句话,也太出乎意料了。 白鹿要是知道苍狼敢跟白无常说床第的事,不踢烂他屁股才怪。 不过,因为这个原因谢他,真让巧舌的白无常,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稀里糊涂的糊弄一句:“恭喜苍狼安达,几十年后,再度小登科。” 白鹿一直嫌弃我是个糙汉,说我要不改了脏乱的习惯,永远也不让我再碰她。 可是,草原上的汉子,哪个不是这么过日子的? 我总不能天天描眉打鬓的吧? 但是,自从白君安达闹出狼害,情况就不一样了。 白鹿看到了我带着牧民们打狼的风采,又见到了我昔日驰骋大漠的英雄模样。 那天晚上,白鹿化了很漂亮的一个妆,给我敬了马奶酒,为我跳了草原舞,她先撕开我的蒙古袍,小嘴印在我的胸膛上,她身子又软又香,两只手儿…… “停!”白无常尴尬的笑了笑:“可以了,可以了,我懂你的意思。” 苍狼放开了搂着白无常的手,右拳打在左胸上,给白无常行了一个草原礼:“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件事,要谢谢白君安达。” “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比苍狼安达和白鹿安达同床更重要。” “借了白君安达的面子,有一个大人物,正在坐客我们的蒙古包。”苍狼抓起白无常的手,引他走向蒙古包:“他已经等你很久了。” 大人物? 苍狼白鹿统领一方妖族,是正北妖祖,他们眼中的大人物,寥寥可数。 这样大的人物,怎么会到草原大漠来特意等一个小鬼使呢? 在走向蒙古包的时候,白无常突然心念一动,想到了这人是谁,顿时透出一后背的冷汗。 ------------ 第三百七十三章 永远没完 蒙古敖包里,有几盆炭火,将铜盆烤得通红。 可是,整个大帐里,还是挂着寒气。 寒气自一个人的身上散出。 这个人面目清消,皮肤苍白,白得几乎透明。 他的座下早已成冰,他坐在冰上,却十分安然。 他是一个少年,或者应该说,是一个小孩儿。 因为他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 他眉目英俊,挺鼻薄唇,可以预见,他长大以后,能迷倒万千胭脂红妆。 白无常就坐在他的对面,两人中间的羊毛毯上,摆满了各色奶酪,有一盆烤羊排,有一盆手把肉,还有十几壶马奶酒。 这是第一次有酒在前,白无常竟然没有喝酒。 他尴尬地对少年一笑,在少年阴寒的目光下,慢慢低下了头。 这是天地间,白无常唯一不想见的人,此时却面对面坐着,哪里也躲不了。 “你现在是地府的白君?” 少年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冷得让白无常暗自叹息,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 “做白君挺好的,和你很相配。”少年冷哼一声:“因为鬼都很阴暗,从来不会光明正大。” 他这句话,苍狼白鹿听不懂,白无常却低头揉了揉鼻子。 “白无常,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少年双拳攥得惨白,几乎咬破了嘴唇:“你对我朱雀姐姐,有没有做过负心事?” 少年的问话,白无常依然没有答,却惊呆了苍狼白鹿的眉目。 朱雀? 神兽圣祖朱雀? “这是怎么回事?”任苍狼挠破了头,也不明白少年在与白无常说些什么,他见到少年的眼神有恨,转目问向少年:“蛇君,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天地间,可以有蛇妖,可以有蛇魔,可以有蛇王,可以有蛇祖。 但能被称为蛇君的人,只有他,主宰北方星辰的神兽圣祖,玄武蛇君。 “误会?”玄武蛇冷笑,对苍狼轻轻点头:“的确是误会,你为什么不问问你的白君安达?问问他是有多么的卑鄙下作!” “玄武蛇!”苍狼挺胸怒吼:“我敬你是一方神兽圣主,才叫你一声蛇君,在我的敖包里讲话,你放规矩一点,没人敢当着我的面骂我的安达!” 这就是草原汉子的义气,不管对方是如何的强大,他都敢舍命相陪! 白鹿嫣然一笑,婷婷贴近苍狼,只有这样的英雄,才配做她的男人。 “我白君安达做事,义气千秋!”苍狼踏前一步,与玄武蛇放赌:“如果我白君安达做下卑鄙事,我愿意自断右手,代他赔罪。” “好!”玄武蛇一声赞,高傲的站起身:“我和你赌两只手。” “白君安达,这两个男人,在等你的一番话。”白鹿微蹙纤眉:“就请白君安达,把误会说清楚吧。” 白无常长长一声苦叹,抓起马奶酒,打开酒囊塞子,一饮而尽。 他缓缓起身,不知道是因为酒醉还是羞臊,脸已经红透。 左手抓住右手腕,生生撕下自己的臂膀,苍狼白鹿刚要抢上前,却被他用手势止住。 玄武蛇君爱慕朱雀,却因为少年青涩,羞于表白。 我曾经笑话玄武蛇君有爱无勇,我有意促成这桩姻缘,勇当他的媒人。 那晚,我带了酒与朱雀对饮,本想在酒兴正浓时,替玄武蛇君提亲。 结果事出意外,我被朱雀睡了。 三两句话,说完这段过往,白无常将右手抛在地上,先是歉意的对苍狼白鹿一笑,又对玄武蛇君低声:“我正在做一件大事,所以现在还不能死,只有摘下一条右手赔当年之罪,等我做完这件大事后,我会到北星找你,介时,你要杀要剐,全看你的心情。” 替人家说媒,却睡了人家的心爱之人,这件事,怎么也不能自圆其说。 苍狼白鹿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们的白君安达,竟然是能与神兽圣祖同席共饮的人。 “这种断臂重生的小把戏,有什么好玩儿的?” 玄武蛇一声冷哼,自掌底推出一束冰雾。 冰雾卷起残臂,重新回到了白无常的肩膀。 轻轻松松一小招,玄武蛇助白无常右手重生,面目更加冷傲:“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有没有对我朱雀姐姐做过负心事?” 玄武蛇瞬间幻影,欺到白无常的身边,扬起头,鼻子顶在无常的下巴上,狠狠威胁:“你要是负过我朱雀姐姐,就不是断一条手这么简单了!” 白无常轻轻退后一步,看着玄武蛇少年倔强的模样,摇头苦笑,仍然不肯打他这个问题,最终长叹一声:“等我做完这件大事,我会去北星寻你。” “死都不怕?你究竟在做什么大事?” 他两次提到大事,都将生死之事排在后面,勾起玄武蛇的好奇:“把你的大事和我说清楚,如果是有趣的事,我就跟着一起玩一玩,如果你不和我说,我就扣住你,让你什么事也做不成。” 神兽圣祖如果想扣住一个鬼使,鬼使无论如何也逃不脱。 白无常唯有重新坐下,再提一壶马奶酒,和玄武蛇君说起阎小妹的故事,也说清楚了自己的全盘计划。 帐中四个人,一个圣祖两个妖祖,再加一个说着计划的白无常。 计划说完的时候,所有人的眉目都大惊。 苍狼白鹿更是动容:“当初阎小妹化身雪山女神的时候,不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饮足一口马奶酒,白无常沉声叹息:“我也希望我的猜测是假的,但现在看起来,已经越来越真了。” 玄武蛇紧皱眉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三界必将大乱,已经平息了万万年的格局,会再次更改。” 他说的没错,如果是白无常所推测的那样,也许在几千年里,三界都不会有安宁的日子。 羊排抓在手里,白无常却无心啃食,苦笑半声:“所以,这件大事,比我的性命还重要。” “我立即回北星找玄武龟,这件事情,我们必须为你站场子。”玄武蛇站起身,踏步帐外,再要临去前,回首对白无常冷哼:“我这样做是为了三界平安,咱们俩的事儿,永远没完!” [.] ------------ 第三百七十四章 稳赚 万年彩雪,霜叶冰花,这里是北冥雪山。 北冥雪山里,有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 不知道女人今日是颜笑眉还是阎小妹。 还好,男人不用费心去猜,一直都是黑君无常。 只不过,是换了一双眼睛的黑君无常。 新眼睛是阎小妹的命魂精魄所铸,所以更加明亮,更加通透。 通透的能看到,躲在雪峰后面的白无常。 白无常倚峰而坐,正掰着手指头算些什么。 头顶冰音响起,黑君冷冷笑问:“何必细算?” “咦?难道小爷知道我在算什么?” 白无常扬起头,刚好对视黑无常明亮的新眸。 “你助阎小妹集齐十魂十魄,她怎会少了你的好处?” “原来小爷以为我在算能赚多少花红。” 白无常笑着摇头:“非也,非也。” 他缓缓起身,反手扑打干净身上的雪,笑的那么得意:“如果我谈的条件,是只赚几个钱而已,小爷也未免太小瞧了我。” 黑无常冷笑,落下雪峰,负手遥望天际。 看这幅模样,他已经明明不打算再理白无常了,白无常却好似不知,喜滋滋地凑到黑无常身边,轻问:“小爷,你猜,我谈下来什么条件?” “金山,银山。” 如此巨大的财富,谁都想求,白无常听到这个,也面目喜乐,可仍然是摇头:“小爷还是小瞧了我,我谈下来的条件比这个要好,再猜。” 能理他一句,黑无常已经给了他面子,他关子却卖个没完,惹得黑无常移开几步,将双手盘在胸前,看也不看他一眼。 内心的喜悦无法与人分享,对白无常来说是一种折磨,他马上软下声音:“不猜了,不猜了,我来告诉小爷。” 金砖玉瓦无常殿,不拜君王不听宣。 这种条件,千古难见。 惹得黑无常侧目冷笑:“这是阎小妹答应你的?” “这是我干娘答应我的。” 黑无常嗤笑,几分不屑:“孟女怎能做得了地府的主?” “小爷这就有所不知了。”白无常丝毫不以为意:“地府有双君,兄君与妹君,干娘是兄君梦寐以求的人,也是和妹君一条心的人,她若不能做地府的主,我真不知道谁还能做地府的主?” “白无常,也许你有几分小聪明,但你不懂君王之道。”黑无常沉声冷叹:“君王之道,唯我独尊,怎可容下他人建宫殿?” 古来将相多寂寞,何况君王? 君王如果有容人的胸怀,又何来寂寞之说? 白无常想了一会儿,认真点了点头,皱眉笑问:“难道小爷在任职地府黑君之前,曾经做过哪里的君王?” 听他突然这样问,黑无常冷下脸色,眉目凝霜:“我有话要问你。” “我当然知道小爷有话问我,不然小爷也不会特意来寻我,又忍了我这么多的啰嗦。”他明知道自己啰嗦,还是说个没完:“我不但知道小爷有话问我,还知道今天北冥雪山里的女人是阎小妹。” 不理会他的猜测,黑无常问出心底的疑惑:“你已为阎小妹寻回七魂六魄,加之阎小妹原有的命魂精魄,现在已是八魂七魄,你觉得阎小妹什么时候能出北冥雪山?” 白无常轻轻一笑,故意装着糊涂:“小爷的算术很好,可是问题却奇怪,如果妹君想出雪山,当然要再等两魂三魄。” “白无常,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黑无常蔑笑,只说了这半句话。 “哦?难道小爷在怀疑什么?” 白无常追问,黑无常不答。 “莫非小爷在担心,妹君出关后会有什么动作?” 疑问过后,白无常随即摇了摇头:“就算她想有什么动作,也躲不开和小爷的决战,只要小爷活动活动铁链,还担心她的动作吗?” 他说的如此谄媚,却招惹黑无常紧紧盯着他,似乎已经看破他在装疯卖傻。 “说到这件事,我再告诉小爷一个消息。”白无常抽出羽扇,摇得十分得意:“小爷与妹君即将决战这件事,我已经在三界里开了赌盘,我现在收了大把的赌资,这一战只要开打,无论谁输谁赢,我都稳赚。” 说到后来,他已经笑得不能自已,甚至抹着眼泪:“说实话,我有时候自己都佩服自己,这么聪明绝顶的主意,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话音刚落,远空凤鸣。 阎小妹斜坐冰翅雪凤,冷艳的一声斥笑:“白无常,是押我赢得多一些,还是押黑无常赢得多一些?” 遥见小妹现身,白无常立即落下了汗,隔空对小妹深施一礼,随即抛出喜魂珠,这才唯唯诺诺的应声:“君王,我说开赌盘,是气黑无常的,鬼臣怎敢用君王的决战玩笑?” 小妹纳回喜魂,再添几分艳丽,彩凤凌空,冥音飘飘:“黑无常,在背后算计女人,还有脸夸君子吗?” 黑军负手凌空,放出弥弥鬼音:“阎小妹,魂魄将满,愿你言而有信,先还颜笑眉,再与我决一死战。” 彩凤冰翅飞舞,小妹笑得花枝乱颤:“我如果先与你决一死战,后还颜笑眉,你还敢打得赢我吗?” 她说的好卑鄙,黑君之所以在北冥雪山束手束脚,只因为她挟持着颜笑眉而已。 否则,这场决战,怕他在两人见的第一面,就已经开始了。 “白无常,去寻回我的胆魄,在最幸运的人命里。”下了君王令,再对黑无常艳笑:“我刚刚纳回喜魂,想找你练练招,你出手小心一点,可别伤了颜笑眉。” 冥音未落,小妹驾下的彩凤,喷出席卷天色的暴雪。 暴雪成峰,将黑无常压在里面。 白无常见势就躲,脚底抹油,逃的比谁都快。 边逃边叹气,无奈的自语:“光说别让他伤了颜笑眉,你又怎么能舍得伤了他?” 这句话还没说完的时候,雪峰四分五裂,一条铁链引路,捆向小妹的彩凤冰翅。 白无常回首遥看,简直苦不堪言:“如果你们将来回了地府还这么闹,谁还能睡足懒觉?” 长长一声苦叹,他再也懒得看这两个人玩家家酒。 白靴踢起雪雾,他去寻找小妹的第八魄了。 [.] ------------ 第三百七十五章 借钱 一步一叹气,再上一阶石。 眼前的石阶,似乎有一万年那么长。 在吴望的心里,希望永远也走不完它。 他有降魔之能,有些见识的人,都肯承认他是当今地仙界的第一荡魔人。 无论多么厉害的魔头,受了谁的庇佑,只要祸害人间,就逃不过吴望的荡魔之手。 他还活着,已经成为了传说。 有如此大能之人,此刻却满面愁容。 世间还有什么事,能难住他的神通? 借钱。 这也许是天下第一难事,连第一荡魔人也不能解脱。 台阶的尽头,是一座庄园。 依山所建,面水而居,傲立在世间。 庄园的名字,望园。 之所以叫望园,也许是园主心有所望,也许是指名为名。 望园,吴望的望。 没错,这曾经是吴望的庄园,是他长大的地方。 一场赌局,他输了所有。 昔日富家俏公子,如今,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吴望是有骨气的荡魔人,他不偷不抢,不幻化银钱。 有骨气的人,往往都要奈得住寂寞。 吴望奈得住寂寞,但寂寞填不饱肚子。 没了吃饭钱,对吴望来说,只有一条路,借钱。 到自己昔日的望园里借钱。 好讽刺,不是吗? 将最后一阶踩在脚下,吴望见门而叹。 高门红漆,比先前更鲜亮。 鸟语花香,宏伟中透着秀丽。 新主人将望园照顾得比吴望还周到。 提起门环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轻轻叩响。 如果叩过三次门,新主人还不来应门,吴望就打算立即离开。 在叩过两次后,吴望已经转身要走,因为他的脸,早已是一只紫透了的茄子。 还未迈下第一阶,朱门吱呀作响。 吴望不敢回头看,门里传来一声俏笑:“你回来啦?” 声音甜,像泉水。 人更美,像彩蝶。 应门的,是一个俏丽的小姑娘。 见到吴望守在门前,佳人出门迎客。 轻轻牵起他的手,不容他拒绝,将他拉进望园。 望园里,焕然一新。 劲松换作梅林。 文竹栽成杏花。 仙风古山,已变做了女儿庄园。 “好不好看?” 她带他转过前院,侧头轻笑,满眼得意。 好不好看? 问景,还是问人? 望园已被她赢去,吴望身在客地,只能点头。 再牵他进屋堂,一切又变。 粉纱轻幔,四处香烛。 连昔日吴望亲手写下的对联,也被她摘下。 没办法,这已是她的家。 安排吴望坐好,她巧手烹茶。 除了递给吴望新茶,还布了些酸梅子,咸花生做点心。 莺莺燕燕几声笑,她陪饮半杯,又替吴望剥了几只花生。 尴尬的以袖遮面,吴望将新茶饮尽。 想开口借钱,又不知从何说起,轻轻放下茶杯,吴望无言。 “从进门到现,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她再为吴望添满香茶:“见了我,不高兴吗?” 她年纪尚幼,已美的不方可物,像仙子临凡。 轻轻一笑,能引起千蝶环绕,谁见了这么美的少女,会不高兴呢? 左右是为难,这关必得过。 豪饮一杯茶,吴望终于下定决心:“我有件为难的事,想与你……” “哎呀!我差点忘了!” 少女一声俏笑,对吴望眨眼:“刚好你来了,帮我挂上新对联。” 她跳着去抱来几卷红纸,指挥吴望干活儿,灵音连连:“你以前写的那副,太冷冰冰了,什么银雪独步啊,什么红梅傲寒啊,看着就让人打寒颤。” 对联高大,吴望无心施法,踩在桌子上,任她摆布。 对得整齐后,吴望跃下木桌,小姑娘仰望对联,一声卖弄:“这副对联是我写的,你快品鉴、品鉴。” 红纸金笔,字体绢秀,一看就是女儿家的手笔。 上联:杀父之仇我不问。 下联:夺夫之恨我不提。 横批:别谈借钱。 读过对联,额顶落汗。 似乎没见到吴望脸色转青,她笑着缠问:“你快说说呀,我到底写得怎么样?” 心里几次苦笑,吴望只能点头。 “对了,你刚刚要和我说件为难的事,究竟是什么?” 读过了她的对联,怎能再张开口? 叹一口气,轻轻摇头:“没事了。” “喝茶,喝茶。” 她也笑,重新引吴望坐下。 举手弄茶间,星眸闪烁,轻声燕语:“我小时候,就在望园里长大,那时候,你是公子,我是丫头,可没少受你使唤。” 丫头? 暗叹一口气,吴望忆前景。 你娇蛮任性,鬼马精灵,受尽万般宠爱,给个小姐都不换。 如今,却把自己说得可怜。 “不过,使唤归使唤,有点好吃的,你也总想着我。”她又替吴望剥花生,催着他吃,扑哧一声笑:“还好我天生丽质,要不然,一定被你喂成小肥猪。” 花生咸,茶水香,喝到嘴里,却总感觉是苦的。 “算你有良心,念在我伺候你长大的份上,把望园输给我。”她得意,笑声忍不住,像珍珠落盘:“我终于也能做一回小姐了。” 只要有人高兴,这场赌局就不算白输。 “别光说我,也说说你。”星眸眨呀眨,她又俏声问:“你现在住哪?” “暂时居无定所。” “哦。”她点点头,扬起眉:“那你怎么吃饭?” “山里有野果充饥。” 她品一口茶,细声细语:“以天为庐地为盖,浪迹天涯,游走人间。” “唉——”说过这些,她居然叹气,怪声怪语:“你真是过着让人羡慕的日子啊。” 丝毫不见吴望眼中的讶异,她继续说尽风凉话:“哪像我,得守着这么孤零零的一座大院,虽然吃喝不愁,但也捆住了手脚,形同牢笼啊。” 说话时,她满眼得意,哪见一丝失落? “要不然?咱俩换换?”她突然推推吴望的手,在吴望没回言之前,又撇起了嘴:“你是君子,你也一定不能答应。君子一言九鼎,输给我的,你又不能再要回去。” 她强强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偷看吴望满脸的无奈。 堪堪起身,吴望君子有声:“茶喝过了,你也一切安好,我告辞了。” “要不……吃了饭再走吧?” 她留客,吴望留步。 “也好。”吴望重新坐下。 她盯着他看,星眸不眨,好像他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被她盯得局促,吴望扬眉疑问。 “吴望,在这个家里,你已经不是公子了,难道还要本小姐做饭伺候你吗?” 丫头翻身做小姐,公子落魄受人欺。 只能一声苦叹,再要离去。 “不让你白做工,有工钱的。” 她得意,眼睛也笑。 “怎么?做我的管家,很丢人吗?”她扬起下巴,一身骄傲:“我活了十六年,做了十六年丫鬟,也未曾说过一个不字,你为什么不行?” 荡魔第一手,沦落做仆人? “你睡林子,吃野果,传出去,才是真正的丢人。”她句句紧逼。 “我只是暂时让你做几天管家,还有好事照顾你。”怕逼跑了吴望,她又软软的一笑,露出仙子般的温柔,轻轻晃了晃吴望的手:“这件事,你要是替我做成了,我保你一把翻身。” 一把翻身?正是吴望所求。 “什么事?” “先别急着问,你同不同意?” 事到眉头,只能隐忍,吴望狠心,终于点头。 她笑了,春花灿烂,世间最美。 “吴管家,先替我铺好被子,你做饭的时候,我要小憩一下下。” 吴望的手,是降魔的手,居然要替女儿家铺被子? 英难也有落难时,大丈夫不与小女子争胜。 在吴望走向她的香阁时,又听到她灵音悦耳的欢笑。[.] ------------ 第三百七十六章 等了十一年 管家,是一个既体面又不太体面的称呼。 体面,是因为手底下还有家丁和丫鬟可以用。 不体面,是因为毕竟还要看主人的脸色。 吴望因为想借钱,却莫名其妙的借成了管家。 但他这个管家没有家丁和丫鬟可以用,只能看主人的脸色。 于是,当夜,他替小姐铺好了香褥,用荡魔之手,煮了面条。 小姐,是吴望曾经的丫鬟,就连她的名字,也是吴望给她起的。 段思,小丫鬟曾经不喜欢这个名字,还因为这个名字和吴望发过脾气。 可是吴望对小丫鬟说: 吴望,吴望,无有奢望。 段思,段思,斩断相思。 你是我的丫鬟,我们当然要有配套的名字。 切,说得还文绉绉的呢。 不过,经他这么一解释,这个名字好像还有那么一点点味道。 小丫鬟不吵架了,侧头一笑,她跑开的时候,两只辫子跳啊跳的,像她的心情一样欢快。 从此,小丫鬟不再是小丫鬟,她叫段思。 段思在吃面的时候很文雅,面条要一根一根的吃,每一根都用筷子卷好,绝对不能甩出汤水,也绝对不能吃出声音。 因为身份不同了嘛,做丫鬟的时候,可以吃相很难看,如今做了望园的主人,必须拿捏出一副端庄贤淑,落落大方的模样。 吴望却吃的狼吞虎咽,他无论是公子还是管家,吃饭的模样都很香,所以从小到大,段思一直喜欢看他吃饭。 看他吃得这么香,自己也能多吃一点。 一锅面,很快就吃完了,段思还把自己剩的半碗面,也分给了吴望。 她看吴望擦嘴时的模样,笑到叹气:“天上有雁,水里有鱼,地上有鹿,你随便放个掌心雷啊,勾地火啊,就能打一顿野味吃吃,干嘛把自己饿的这么狼狈?” “半生荡魔,已经造了太多的杀业,何必为了口腹之需,再涂炭生灵?” “瞧你说的?”段思撅起小红嘴,有一点点撒娇的小生气:“人家是关心你,你这几句话说完,好像人家去逼你做坏人似的。” 吴望轻笑,不与段思争口舌,切声问:“你之前说的一把翻身,究竟是什么事?” “这么晚了,干嘛谈这件事?”段思婷婷起身,嫣然一笑:“你就这么急着把望园要回来呀?” 主人起身,管家当然不能坐着,吴望站在一旁,等着她说。 “看你那么大的黑眼圈,你快去睡觉吧。”段思推着吴望,边走边笑:“你还睡你以前的房间,被子我都给你铺完了,洗澡水也给你烧好了。” 她现在是主人,主人竟然给仆人烧洗澡水? 吴望回首看了段思一眼,百般滋味。 “你那是什么表情呀?”段思扑哧一笑:“你还真以为我能把你当管家使?我有那么坏吗?” 满天星河,半月独明。 吴望浸在烫人的洗澡水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舒服了。 他将毛巾盖在脸上,沉沉的想睡,思绪却飞回到他与段思打赌的欢笑时节。 童年时无忧无虑,吴望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和段思斗嘴,看她气红的小脸儿,像桃子一样可人。 童男童女童言无忌,吴望说尽男人千般好,又惹得段思生气。 “男人有什么好的?人又丑,脚又臭。” “男人的个子比女人高,男人的力气比女人大。”吴望就喜欢看她又红了脸,可是红的还不够,还要继续气她:“男人的胸怀也宽广,才不会和人家说话就脸红。” “你的脸不红,是因为你的脸皮厚!”段思咬着小红嘴儿,不服气地反问:“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有本事,我们打赌,你现在就证明你比我强。” 这个要求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吴望嘿嘿的笑了,他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他觉得他赢定了。 “我们就比谁尿得远!”吴望跑到离墙根三尺远的位置站好,回头对段思眨眼间一笑:“男人尿尿,女人不许偷看。” “就看!” 段思虽然嘴上硬,但也只敢看着吴望的背影。 吴望淋湿了墙,提好裤子,转头得意地说:“我尿到墙上了,有本事你比我尿得更远!” “哼!还以为你能有多了不起呢!” 段思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蹦蹦跳跳的走出院子,在墙外面做了羞羞事。 她整理好了衣裙,隔着墙对吴望大叫:“你弄到了墙上,我弄到了墙外面,你认不认输?” 吴望敲着脑袋直后悔,早知道和她比谁能尿尿写一个字就好了。 男人和女人比谁尿的远,吴望居然输了。 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认输,如果和她耍无赖,又会被她笑话,男人不讲信用。 “那……你想赢我点儿什么?”吴望垂头丧气,像斗败的公鸡:“我请你吃一个月的糖吧。” “切,只有像你这种小孩子,才喜欢吃糖。”段思的大眼骨碌乱转,想了又想,自己不缺吃不缺穿,实在想不到什么想要的,就对吴望骄傲的扬起下巴:“等我到十六岁的时候再告诉你。” 那一年,段思五岁,吴望八岁。 弹指一挥间,过去十一年。 在段思十六岁生日的时候,吴望为她准备了丰盛的晚宴。 晚宴吃到一半,还有惊喜。 夜空中,绽放着绚烂的礼花。 这真是一个华丽的生日,段思感动得几乎都快哭了,她对吴望说,她刚刚许下的愿望,是希望吴望别忘了童年时的赌约。 “我等了十一年,终于等到你想要什么了。” 吴望的信守承诺,终于让段思感动落泪。 段思说出所求,也几乎让吴望落泪:“你把望园输给我。” 礼花依然绚烂,吴望在五彩夜空下,输了望园。 礼花的声音很大,吴望在走下台阶时,却好似听到了段思的笑声,像山泉那样好听。 思绪回转,水已变凉,吴望擦净身子,躺到床上时,不自觉的笑了。 不知道突发奇想的段思,明天又会给我出什么难题? 未知的事情,总是让人充满期待。 吴望在期待中入睡,段思却早已睡得香甜,连做梦都在笑。 [.] ------------ 第三百七十七章 神仙嘴 早餐,清粥小菜,花茶香甜。 段思擅于在小点心上别出心裁。 红的,绿的,黄的,紫的,粉的,蓝的。 只要是你能想出来的颜色,都能在她的点心上看到。 点心松软,入口即化。 段思吃得很香甜,吴望吃得很忐忑,因为他知道,吃过早饭后,为难的事情就该来了。 段思在品茶的时候,俏皮地说出要求。 听过了她的莺声燕语,吴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的要求不是一个,而是三个。 我要看你荡一次魔。 我要去天庭看一看。 我要成仙。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让吴望愁眉苦脸,到底该怎么对她说? “荡魔,不是街头卖艺,实在太危险了。” 你不是天下第一荡魔人吗?有你在,我能有什么危险? “天庭不是菜市场,只有仙佛体才能上得去,你是肉体凡胎,没法腾云驾雾。” 你不就是地仙吗?你应该会什么什么太虚幻境的法术吧?可以让我神游天庭呀。 “修仙更难,不是只靠说一说的,要脱胎换骨,渡过天劫,也许要耗费几百年之功。” 你少唬我!神话故事我也听了不少,吃个仙丹啊,吃个仙果啊,喝杯仙茶啊,不是都能咻的一下成仙吗?而且你不也年纪轻轻的就成仙了嘛? 你是地仙界的第一荡魔人,给我弄个百八十粒仙丹,这点面子总有吧? 百八十粒仙丹? 她以为仙丹可以当饭吃? 她实在不知道,烧炼一颗仙丹的难处。 吴望说,件件事都为难。 段思说,件件事都简单,就看他想不想为她做。 一顿热水澡与两餐饭,果然不是那么好享用的,此刻的吴望,只剩下苦叹。 实在拗不过她,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收拾包袱,要和吴望踏上荡魔之路。 她将一大包银子,塞到吴望手里,得意的一笑:“你是男人,出门在外,身上要有钱,不然就会没有面子。” 见吴望将银子揣到怀里,她又自夸一句:“怎么样?女人够体贴吧?” 随手关上望园门,两人下了山。 望园四周,早已被吴望布下仙法,妖魔邪祟若胆敢闯入,不免要化身飞灰。 在行走的途中,段思四处寻找,妖呢?妖呢? 她以为妖精是林中的小鸟,随随便便就能飞出来一个? 在她不断的缠问下,吴望只能和她百般解释,有时候,一年也荡不了一只妖。 大多数妖魔都呆在妖界里,这是妖魔与仙界的约定。 虽然也有混入人间的妖,但不能杀的,又实在太多了。 不偷盗财物的不能杀。 不色诱男女的不能杀。 不蛊惑人心的不能杀。 不伤害人命的不能杀。 总之一句话,不祸乱人间的妖,就不能杀,否则有为天纲常纶,会折损法术和阳寿。 然而,敢祸乱人间的妖,哪个没有一些手段? 至少也会个遁逃之术,哪有那么容易就被荡魔人抓到? 听到吴望这样说,段思又扁起了小红嘴儿,哀哀幽幽的皱起眉:“我放着那么豪华的望园不住,就是为了和你下山看一看热闹,结果你说抓不着妖,难道我们俩就大眼瞪小眼的逛街道吗?” 无论吴望和段思说过多少前因后果,段思总能用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将吴望说的理由都变成借口。 “也并不是抓不着妖。”吴望只能叹气:“如果运气好,也许能遇到。” 段思得意地扬起小脸,俏笑:“我的运气一向不错,你跟我在一起,也会有好运的。” 中午的小镇,也有许多热闹可以瞧。 街中心有卖艺的钻火圈,耍大刀,街首有沾糖葫芦的哄娃娃们笑,街尾有摆卦摊子的,测吉凶祸福,解危难凶兆。 摆过摊子的,挑起一个幌子,幌子字上面有几个黑亮的字:一张神仙嘴,人间救生灵。 呵,好大的口气呢。 “我们去看看热闹。” 段思似乎已经忘了想荡魔这件事,牵着吴望的手,直奔卦摊的方向。 有这样的幌子做招牌,看热闹的人的确不少,但掏钱的却一个也没有。 卦摊先生虽然没有开张,可仍然气定神闲,自顾闭目养神。 看他的模样,有四十几岁的年纪,两鬓泛灰,三绺长髯,青衣素袍,的确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气质。 卦桌被金黄色幔布包裹,上面摆着应用之物,有装着卦签儿的竹筒,有几枚油亮的铜钱,有龟甲与猪骨,还有笔墨纸张。 看来这位先生学艺好杂,能摇签儿,能撒钱儿,能看骨相,也能测字。 卦桌上还镇着一张醒目的字条,也正因为有这张字条,才让围观的人不敢掏钱算卦。 字条上的字迹清晰,是一首打油小诗。 一两金子一副卦, 一副卦只三句话。 准与不准天难保, 不退钱时别打骂。 支起的幌子,说自己是神仙嘴,卦桌上又说不一定算得准。 这种自己砸自己招牌的事,真是十足少见。 更少见的是,他算一卦,只对卦主说三句话,竟然还敢要一两金子。 真可笑,一两金子能买三十只鸡,凭什么买你三句话? 看热闹的也都是穷百姓,有识字的讲给不识字的听,众人议论纷纷,看着这位算卦先生,像在看一个怪人。 “闪开,闪开,我来算一卦。” 一个满身是油的胖汉,挤进人群,坐到卦桌前。 他见卦摊先生仍然没睁眼,拍了一下桌子,嘴里瓮声瓮气:“请先生给老弟算算,我婆娘到底能不能给我生儿子?” 人群里有认识这个胖汉的,他是卖猪肉的魏屠夫,本来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可是一心想要儿子,偏偏老婆的肚子不争气,一连给他生了九个女儿。 家有九凤,听着是一件多么喜庆的事儿。 但是,谁养谁孩子谁知道,那是多了九张要吃饭的嘴。 魏屠夫家的日子一落千丈,从平常户变成了穷户。 即便是这样,他想要儿子的心意,也一直未减。 不过,他想找卦摊先生算命,根本也逃不出一两金子。 难道他想听完卦摊先生的三句话就赖账? 有善良的人为卦摊儿先生悄悄捏了一把汗。 听到有人问卦,先生半睁眉目,轻轻一声:“先给钱,后听卦。” [.] ------------ 第三百七十八章 前朝皇族 江湖是龙蛇混杂的道场。 无论有没有本事,都能在江湖上混一口饭吃。 有的时候,没本事的往往过得更好。 这也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一个人若是没有半点本事,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本事。 这个道理很复杂,不是三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只有老江湖才懂。 街尾算卦的先生,也许是有本事的,所以他才狂妄,一两金子听一卦,一卦只有三句话。 也许是没有本事的,只是路过行骗,坐上三天,说几句故弄玄虚的话,只要能骗上一两金子,就够活一个月的。 魏屠夫空口问卦,算命先生要他先给金子。 先不说魏屠夫能不能掏得出一两金子,他也是市井中人,哪儿有那么容易受骗? 几声憨笑过后,魏屠夫拍着肥大的胸膛:“你街头街尾的打听打听,我魏老五什么时候欠过别人半文钱?你要是算的准,我砸锅卖铁也给你钱!” 他说得斩钉截铁,却惹算卦先生轻笑,又微微合上双眼,不再言语。 “都是做地头生意的,你懂不懂规矩?” 算卦先生的不理睬,让为魏老五很没面子,他重重拍起桌子。 他已经动了粗,算卦先生仍然不理,连眼睛也不睁开。 “我踢了你的摊子!” 魏老五以为他怕了,一把抓住签筒,就要摔在地上,手腕却被人叼住。 仔细一看,是算卦先生出了手,他将三根手指,弯曲成钩,死死拿住魏老五的脉门。 魏老五顿时面色苍白,冷汗直流,粗大的拳头也软弱无力,顺着算卦先生的意,将签筒放回原来的位置,不偏不倚。 算卦先生面目清瘦,魏老五身体肥大,若是这两个人掰腕子,没人会赌算卦先生赢。 谁曾想,一招较量下来,算卦先生连眼睛都没睁开,魏老五已经输了个彻底。 “我信这位先生有真本事。” 局面有些难看的时候,人群里有一个公子插话。 刚听到他的声音时,他已站到了卦桌前,手拈一枚金子,轻放到算卦先生的眼下。 公子一身蓝袍,面目俊秀儒雅,展开一柄纸扇,轻轻摇在胸前。 “这枚金子足重二两有余,是我替魏五兄台给先生算卦的谢礼。” 既然有人出了卦金,先生就必须要给魏老五算一算了,这一下可有热闹瞧了。 先生收起金子,也不说一个谢字,直接对魏老五说了三句话。 你妻子怀胎九月半。 此时已经临盆。 你得了一个儿子。 这三句话简单直接,并不像其他的算卦先生,总喜欢打一些玄机妙语,好像挺高深一样。 他坐在桌后,只不过看过魏老五一眼,就能知道他老婆已有九个半月的身孕了,而且竟然知道现在已经生产完了,又知道是一个男婴。 这似乎太玄了一些。 不过,是真是假,也很好分辨,既然他说男婴已经诞生,魏老五只需要回家看一眼,一切都会明了。 得了一个儿子,听到这句话,魏老五比谁都着急,他站起身就往人群外挤。 刚挤出一个头,听到大老远的有人喊:“五哥,是儿子!五哥,是儿子!” 这人已经跑得气喘吁吁,见到了魏老五,立即一把攥住,顾不得擦汗,满面喜色:“五哥是儿子!五哥是儿子!” “你他娘的才是儿子!” 魏老五虽然在骂他,但是骂得欣喜若狂,因为魏老五听懂了他的意思,自己的老婆终于争了一口气,生下了儿子。 魏老五在欢喜之下,抖着肥大的肚皮,跟着报信儿的一起往回家跑了。 围在瓜摊前的人,都暗声赞叹,这位算卦先生是真有本事! 蓝袍公子收起折扇,郑重地对先生深施一礼,从袖子里掏出一大块金子,恭敬的摆到先生眼下。 他刚要坐下时,算卦先生微微叹息,将金子退回给蓝袍公子。 “你所求之事,我无法帮你,我与这块金子无缘,请回吧。” 众人暗自疑惑,算卦先生先前为了赚一两金子,差点和魏屠夫动起手来,这块金子足有十两,已经送到了他的手边,他却不要了。 “难道先生竟然连三句话,也不肯对我说?” “说了怎样?不说又怎样?一切都是空。” 这其实是刚好三句话,公子听完后,满目悲怆,嘴中喃喃:“我以为一切是命中注定,没想到一切只是空。” 说完这句谁也听不懂的话,公子望天长叹,狠狠顿足,决绝的去了。 公子离去时,桌上又被人放了一枚金子,是一个渔夫打扮的人放下的。 他一身蓑衣,满身鱼腥味儿,大刀阔马的坐在卦桌前,冷笑一声:“不知道我这块金子,与你有缘吗?” 先生收了渔夫的金子,点了点头:“这位兄台,想问些什么?” “我想问,你刚才和那个公子,在打些什么哑谜?” 渔夫想问的,也是看热闹的想问的,大家实在猜不透,蓝袍公子还没问卦呢,算卦先生为什么就退了他的金子? 算卦先生点点头,又说了三句话。 蓝袍公子,是前朝皇族的后人。 他想问我,能否借此乱世时机复国? 他所问之事,心里已有答案,我又何必再骗他那块金子? 方才那蓝袍公子竟是前朝后人? 众人顿时倒吸冷气,难怪算卦先生不肯拿他的金子,是怕惹上杀身之祸。 蓝袍公子如果在做复国大计,这是灭九族的大罪,谁敢和他沾上半点关系? 对于渔夫说完这三句话,算卦先生深意的一笑:“欲望多,烦恼就多,何必自寻苦恼?若能陪他富贵的走完一生,也不枉你是个好家臣。” 渔夫狠狠瞪了算卦先生一眼,压低蓑帽,挤出人群,寻着蓝袍公子的去向离去了。 听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众人更惊,这渔夫也不简单,竟然是前朝皇族的家臣。 主人听不到的,家臣来问,随便问一个卦,也要行事谨慎,果然是大人物做事的风格。 连续三支卦算下来,看热闹的都已信服,想必不出两个时辰,神仙嘴的名号,就要传遍镇县。 段思也深信不疑,她悄悄问吴望:“他也是地仙吧,你认识他吗?” 吴望带段思走出人群,轻轻摇头:“他不是仙,是一只不入流的小妖。” 小妖? 段思大惊,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呢。 “不但他是妖,魏屠夫,蓝袍公子与渔夫也是妖。” [.] ------------ 第三百七十九章 慈眉善目 在进这个小镇之前,吴望与段思说,很难抓到一只妖。 在进了小镇之后,只在卦摊前,看了一会儿热闹,就碰见了四只妖。 这让段思很疑惑,她晃着吴望的手,皱起眉头:“你快和我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他们是妖的?” 魏屠夫在问他老婆能不能生儿子的时候,其中一只妖,已经去魏屠夫的家里看过了。 如果魏屠夫的老婆还没有身孕,或者只有几个月身孕,算卦先生无论说能得男得女,都无从验证。 事情偏偏凑巧,恰逢魏屠夫的老婆临盆,而且给他生了个儿子。 妖怪看过这一切后再回来,混在人群中,给算卦先生打一个暗号,算卦先生自然就能说准一切。 可是,天下没有那么多凑巧的事,魏屠夫的老婆怀孕九月半,这件事如果不是魏屠夫亲自告诉他们的,无论如何他们也很难知道。 所以,魏屠夫是妖。 蓝袍公子和渔夫的事情更简单,他们出场的次序,以及和算卦先生之间的对话,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什么前朝皇族的后人,什么皇族后人的家臣,全凭他们的几张嘴在说,别人怎么可能知道是真是假? 若说算卦先生不敢拿蓝袍公子的金子,是怕惹上乱朝的大罪,拿了皇族后人家臣的金子,难道就不是罪吗? 但算卦先生必须要拿渔夫的金子,他如果不拿,又怎么能把提前设计好的话,说给众人听呢? 一场看似毫无破绽的挂卦摊骗局,被吴望的简单几句话,就戳破的清清楚楚。 “他们为什么要骗人?” 这也是段思想不清楚的地方。 吴望微微叹息:“妖想在人间生活,也要跟人一样,要赚钱买吃穿用住,骗人,是他们赚钱的生意。” 听过吴望这样说,段思还是不服气。 “我要去亲自试一试!” 段思牵起吴望的手,不由分说,又将他拉回卦摊儿前,抢过他身上的包袱,从里面摸出一小块金子,拍到算卦先生的桌上:“请先生帮我们看一看,我们夫妻俩命中有几个孩子?” 段思问完卦,立即低下头,满面飞起红云,演足了女儿的娇羞。 吴望只能任由她胡闹,心里默默叹息,女人若是想骗男人,只需要一低眉,一脸红,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有生意上门,算卦先生收起金子,有模有样的抓起卦桌上的铜钱儿,轻轻挥袖,将铜钱撒出一个卦象。 他看过后,又气定神闲地说了三句话。 你们是新婚夫妻。 明年可以有身孕。 命中有三子两女。 周围传来纷纷羡慕声。 少年俊美,娇女红颜,有缘能结成夫妻,已是月佬作美,命里又儿女双全,怎能不羡煞旁人? 段思娇滴滴的道了一声谢,又牵着吴望的手挤出人群。 在远离卦摊后,她微叹如兰:“看来你说的没错,他们真是妖,我随随便便扯一个谎,就试出他们的破绽了。” “你这个谎扯的不便宜,花了一两金子。”吴望低头一笑,逗着段思说:“其实,我刚才是骗你的,荡魔人有法术,能看出妖怪头顶上的黑气。” 段思白了他一眼,似乎笑他无聊:“都是天下第一荡魔人了,还玩这种小孩子把戏。” 虽然吴望骗了她,她的心情却异常欢愉,她踮起脚尖,悄悄对吴望说:“咱们找个好馆子,美美的吃一顿,今晚我看你荡四只妖。” “我们可以吃顿好的,但我不能碰这四只妖。” “为什么,他们明明是妖?” 段思不服气,噘起小红嘴儿。 “他们的确是妖,但不是祸乱人间的妖。” 吴望领着段思去寻酒馆,边走边对她说清楚原因。 妖能修炼成人身,已经有了相当的妖术,也许达不到呼风唤雨的程度,但一招杀几个人,只在眨眼的瞬间。 算卦先生,蓝袍公子,渔夫,他们为了在人间讨生活,并没有杀人抢钱。 设一个小卦摊儿,做几场仙人跳,骗一点小钱儿,这种手段也是和人间跑江湖的学的,何来祸乱之说? 魏屠夫娶了人间的妻子,宁愿自己挨尽辛苦,天天杀猪贩肉,也要让妻儿过上不挨饿的生活。 如果将他们这一身妖术,给了普通凡人,还不一定要闹出多少枉死的人命。 世道纷乱,他们依然能秉持修仙之心,不知道比多少虚伪的仙佛还要强。 小镇中心有一家酒楼,掌柜的慈眉善目,小二哥手脚勤快。 吴望与段思刚踏入酒楼时,立即为他们奉上了甜美的菊花茶。 午饭的时候,吴望为段思,点了许多她爱吃的菜。 两个人,点了十六道菜,要了一间最贵的睡房。 段思吃饱以后,躺在香喷喷的新被褥上,对吴望撇撇嘴笑:“听你这么夸四只妖,我都觉得我现在过的好日子,像是抢来的一样。” 吴望沏好一杯茶,温声对段思说:“你好好睡一觉,今天晚上能荡妖。” “啊?”段思支起身体,眼睛睁得明亮:“你不是说那四只妖都不是祸乱人间的吗?怎么一顿饭的功夫就改主意了?” 吴望徐徐饮茶:“我并没有说他们,而是说这家酒楼的掌柜的。” 慈眉善目的掌柜的? “我中午点了十六道菜,要了最贵的房间,就是要让掌柜的知道,我们很有钱。”再续一杯新茶,吴望慢慢饮尽:“这壶茶里有迷魂药,这是一家黑店。” 明明知道茶里有药,吴望还是喝个不停,似乎越喝越有味道:“等将我们迷倒后,夜半时分,掌柜的手起刀落,抢走金银财宝,再用一些化尘的妖术,将我们灰飞烟灭,连证据也不会留下。” 他喝的越多,就说的越吓人。 吓得段思小脸苍白,皱起眉头:“那……我们还住在这儿吗?” 吴望点点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你尽管睡,睡得越沉越好,等他来砍我们。” “你呢?”段思担忧地问他:“你是不是一直守着我不睡?” “我会守着你,但我也要睡。” 话刚说完,吴望趴在桌子上就睡了,几个呼吸的瞬间,他已起了微微鼾声。 看他睡得那么香甜,不像是在装睡,倒像是被迷药迷倒了。 段思紧紧抓着被子,感觉到浑身冰冷。 该死的吴望,他说了这样的话,还让我怎么能睡得着? 一直以为荡魔是一件好玩的事儿,现在还没开始呢,段思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 ------------ 第三百四十章 福禄寿 世间有很多有趣的店。 夏天卖冰的店,冬天卖新鲜蔬菜的店,江湖上卖消息的店,还有杀人取财的黑店。 开黑店,真的是小本万利的生意,无论买卖红不红火,只要敢下手,总能赚到钱。 妖怪来人间开个黑店,真是绝妙的好想法,因为妖怪杀人更省力气,也更容易毁尸灭迹。 段思紧紧抓着被子,听着吴望的鼾声,从夕阳西下,等到星月高挂。 她不敢睁开眼睛,怕露出破绽,妖怪不来杀人。 她又不想闭上眼睛,怕在电光火石间,吴望就擒完了妖,什么也没看见。 在这种情况下,别人通常都是眯着双眼,但调皮的段思,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似乎忘了,自己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这样做,不露出破绽才怪。 但是,妖怪如果想杀一个人,哪管你睁不睁眼,反正无论你睁着眼还是闭着眼,你已注定是他口中的血食了。 段思盯着门,她本以为那扇门会一寸一寸的移动,然后妖怪提着刀,在门后闪出身影。 她之所以会这样想,因为她不懂妖。 妖术各有不同,有的行风,有的驾火,有的驭水,有的踏雪。 而黑店掌柜的,是从一团黑雾里钻出头来。 当他钻出来的时候,他已站到了段思的床边,高高举起刀。 掌柜的还是慈眉善目,他手里的刀却散着万年寒气。 段思想尖叫,声音却哽在喉咙里。 这该死的吴望,他依然睡得香甜,呼噜打的山响。 “等一等!”段思抓紧被子,埋着半张小脸,突然问了一个她自己也奇怪问题:“你为什么不先杀他?” 问题将掌柜的问笑了,他用依然宽厚的声音回答:“因为你醒着,而他睡着了。” “可是,睡着了不是更容易得手吗?” “小姑娘说的很对。”掌柜的将刀又举高了一些:“正因为他更容易得手,所以可以随时杀他,醒着的容易跑,应该第一个杀。” 段思万万没想到,她调皮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成了害死她的根源。 看到吴望还没醒,段思心急如焚,立即快语连珠,和妖怪强辩:“睡着的那个是天下第一荡魔人,我保证你的刀落到一半,他就会醒,他只要醒了就没有你的好果子吃,不服你就试一试。” 刀落下来了,快如闪电。 掌柜的真听了段思的话,试了一试。 试的结果,很让段思意外。 吴望没有醒,刀砍断了段思的脖子。 到了这个时候,段思才知道,只要刀足够快,人不会感觉到疼。 她的灵魂出窍,觉得自己轻飘飘,她不能控制的往天上升,低头看到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娇女惨死,鲜血染红了被褥。 掌柜的提刀转身,踏向吴望,嘴里冷笑:“天下第一荡魔人?到阴间荡鬼去吧!” 掌柜的手起刀落,又砍向吴望的脖子。 段思不知道吴望死没死,因为在刀落下的一瞬间,她眼前亮起一屏白光。 白光刺眼,让她看不清楚一切。 当视线渐渐恢复时,她想看到的结局没有看到,却看到了一片蓝天白云。 耳边传来鸟语,鼻下闻到花香,呼吸前所未有的顺畅,脚下飘飘凌风。 等一等,飘飘凌风? 我这是在飞? 四周看去,全是美景。 景色似乎随着心念而动,想见到海时,眼前就有一片汪洋。 想见到山时,眼前就是青山远黛。 无论你想看见什么风景,只要想一想,你想看见的一定会在你眼前出现。 这么美的地方,怎么没有别人? 当心念转到这里时,段思听见了人声。 有人在争吵,声音一个比一个高。 如此美景下,为什么还要吵架? 脑子里刚提出疑问时,段思已经到了吵架人的身旁。 眼前三个人,两个臣官打扮,穿的花花绿绿,很气派。 另一个是老者,眉毛胡子都很长,长的拖到地上。 段思不认识那两个臣官,但她却认识这个老者,因为在民间的画像里经常看到。 右手拄一根枯木杖,身后跟着一只梅花鹿,还有一个硕大无比的脑门儿。 南极仙翁? 如果他是南极仙翁,那两个臣官,是不是就该是福星和禄星? 他们是人间都拜的福禄寿,在画像上,永远都是一团和气,为什么要吵架呢? 争吵的是福星和南极仙翁。 他们围着一局棋盘,各自说着各自的理。 仙翁,咱们是不是说好了不能悔棋的? 说是这样说,但我先前明明让你悔了一步。 仙翁让我悔一步,这是情意,我会记下,我不让仙翁悔,这是本分,仙翁不能玩赖。 你怎么能以小人之心换来君子之肚量呢? 仙翁,这话说的难听了一点,你如果真是君子,就把上次输给我的两只蟠桃还给我。 吵得没完没了,段思已经听明白了,福星与南极仙翁以棋局做赌,赌约是蟠桃。 禄星在一旁笑盈盈的看着两人吵架,品嚼着他们的每一句话,似乎回味无穷。 段思轻轻扯了扯禄星的衣袖,扬起小脸儿,紧皱眉头:“你不劝一劝吗?” “我为什么要劝?”禄星笑得很开心:“他们才吵了几百年,我站在这听了几百年,翻旧账的时候,正是有趣的时候,希望他们多翻一会儿,指不定还能说出什么乐子呢。” 为了一局棋,能吵几百年? 段思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看着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个仙。 “太无聊了吧。” 这是段思对这段吵架的评价。 “小姑娘,你初来天庭,不懂天庭的寂寞。”禄星叹了一口气,像一个慈爱的长辈:“你先去转个百八十年,等觉得寂寞的时候,再回来看他们两个吵架,那时你会觉得,这非但不无聊,还十足有趣。” 天庭,果然是天庭,我已经到了天庭。 段思理解不了禄星对她说的话,她也不愿意再继续听这场吵架了。 在人间的时候,听说书的先生讲过,王母娘娘有七个漂亮的女儿。 我想去看看她们。 心念转动时,段思的眼前现出一个娇女。 紫衫白裙,美艳如月,她正在绣花儿。 [.] ------------ 第三百四十一章 鬼才愿意赢 绣一朵牡丹富贵,绣一株兰草清新,绣一朵玫瑰美艳,绣一朵梅花凄婉。 段思看着紫衫仙女在绣花,简直美极了。 以往段思在照镜子的时候,经常摸着自己的小脸儿自夸:“镜子里的人是谁呀?简直是天下第一美人!” 当看到了紫衫仙子,段思才觉得自己当初那么无知。 和她相比,好像是麻雀和凤凰。 当然,紫衫仙子是凤凰。 最后一针,绣完了百花图。 紫衫仙子轻轻一挥绣布,她刚刚绣好的花儿,全都飘零出来。 散着无尽的芬芳,飘向天边,化作彩云,将寂寞的天空,洒满绚烂。 然后,绣布变回一片白,紫衫仙子又在上面绣着花儿。 段思看呆了,原来从人间仰望天空的彩云,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紫衫仙子轻轻问,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美。 段思飘到她身边,眼神里是无比的赞叹:“谁敢说你可笑,谁就瞎了眼。” “是吗?”紫衫仙子轻轻笑,放下绣花针,轻轻一挥云袖。 袖子拂过白绣布,绣布上立即开满各色花朵。 千朵万朵,争芳夺艳。 有许多段思叫不出名字的花儿,五彩缤纷,只配属于天庭。 万朵花儿自白绣布而出,争相飘到天际,化身彩云。 她再一挥袖子,又是万朵花儿。 现在,段思真的觉得她有些奇怪了。 挥一挥袖子,就能在绣布上种出花儿,何苦一针一线的去缝? “现在,你仍然觉得我不可笑吗?” 紫衫仙子轻轻问出她的问题,段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扬起笑脸,回了一句机智的话:“你绣花的样子真的很美。” “美又如何?”紫衫仙子微蹙纤眉,灵音中有说不尽的凄婉。:“我家七小妹也很美,如今独守相思,夜夜哀哭,她的董郎,早已不知轮回到哪里去了。” 她说完这句话,又拿起绣花针,继续绣着花儿。 董永与七仙女的传说,早在人间被戏子演绎,是一个凄婉的爱情故事,并没有什么好结局。 段思想看看王母娘娘的女儿们,她见到了其中的一个。 紫衫仙子绣花的样子的确很美,但她不能动私情,否则就是违反了天庭的条律,下场会和七小妹一样,永远被囚禁在宫里。 所以,她的美,只能是孤芳自赏。 赏了几千年,无论如何也赏够了。 她宁可一针一线的去绣花,去排遣这种不能爱别人,又不能被人爱的寂寞。 永远无情的寂寞。 段思本想问问她,究竟是几妹? 转念一想,的确没有这个必要。 无论她是几妹,都摆脱不了这种命运。 也许她就是七妹,也许七个姐妹本来就是一个人。 段思默默地离开了她,不忍心再打扰她的寂寞。 因为她除了寂寞,什么也没有了。 天庭是这样的美,一切都是心想事成,却没想到都在说寂寞。 文官是这样,武官也是这样吗? 段思想到了一个人,人间充满了他的传说。 他神通广大,无人能敌。 他是天界唯一不停调只听宣的神仙。 他是昆仑山二郎,杨戬。 想起他的三只眼时,段思到了南天门。 南天门外有几员武将,已经醉得东倒西歪,鼾声如雷。 看着他们手边的法器,有伞有蛇,有琵琶有剑,似乎是庙里经常看到的四大天王。 庙里的四大天王像,长得几乎都是一个模样,反正都是瞪着眼睛,满脸大胡子,分不清谁是谁。 眼前的四大天王,虽然长得不是一个模样,但睡相都很难看,像人间的糙汉。 有一个银甲小将,背对着段思,坐在南天门际,摇摇凌风。 他身旁已经有了十七八个空酒壶,可手里还抓着酒,拼命的想灌醉自己。 其实,他早已经醉了。 醉的晃晃悠悠,坐在南天门际,像坐在悬崖上一样。 在他险些坠下南天门时,段思一把抓住了他。 “你不要命啦?” 段思受到了惊吓,管他是哪路神仙,在他耳边大叫。 抬起醉眼,见到眼前一个女孩,银甲小将微微一笑:“你能赐我一死吗?” 这是什么话? 哪有一见面,就向人家求死的? “你为什么想死?” “我为什么要活?” 银甲小将站了起来,醉步走向南天门柱。 “南天门有四根柱子,每根柱子上有几道疤,有几个节,有几处掉了漆,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银甲小将回头对段思一笑:“你如果守着这四根柱子几万万年,你也会记得和我一样清楚。” 他倚在柱子上,滑落坐下,继续喝酒:“睁眼四根柱子,闭眼四根柱子,这种日子,鬼才想要活。” 段思飘过去,仔细看他的眉目,和传说中的一样英俊,似乎天地间,只有他才能配穿白袍银甲。 以往段思看吴望的时候,会觉得吴望长相不错,若说潘安再世,也不为过。 可今天见到了银甲小将,无望和他比,是老鼠和狸猫。 当然,吴望是那只小老鼠。 “我早就活腻了,但我却不能死,因为我是天庭的英雄。” 银甲小将在自夸,他自夸的时候更像是在自嘲。 “我曾经有一个机会能死,但我却被他算计了。” 回忆起这一段,他脸上有了些荣光。 那是一个毛脸猴子,用一根铁棒打烂了天庭。 天庭里,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我娘舅宣我上殿,让我与他对战。 我本来不想管这个闲事,只想躲在远处看热闹。 但我突然想到,这也许是一个机会。 我去了那个毛脸猴子的道场,那是一个叫花果山的地方。 我和毛脸猴子约定好,随随便便过几招,他就一棒子把我打死。 他做他的魔王,我重新轮回人间,这是各自所求的美事。 谁知道越打越有趣,我们使出了各自的神通,变幻无穷。 我已经有几万年,没有遇到这样的对手了。 斗了几天以后,也分不出个胜负,有趣也开始变得无聊了。 按照约定,该是他打死我的时候了,他举起了铁棒,我闭上了眼睛。 谁知道他却阴了我,他用铁棒化为绳索,将自己捆得结结实实,对天大叫:“玉帝老儿,就算杨戬抓住了我,你又能杀死我吗?” 他这一嗓子喊出去,天庭全都听到了。 我问他为什么不守约,他对我贱笑:“我还没活够,你怎么能去死?” 就这样,我抓住了自称齐天大圣的魔王,再一次成为天庭的英雄。 他太损了,他为了在天庭里留着一个对手,竟然不遵守约定。 天庭在对他动刑的时候,我甚至懒得去看,因为我知道,他们根本就杀不死他。 他死不成,我也死不成。 后来他去了西极乐,我还留在南天门,大家就这样干耗着,不知道哪一天还有交手的机会。 说完这段过往,瓶子里的酒也被喝干了,杨戬摔碎酒壶,恨恨的笑骂:“要是再给我一次和他交手的机会,鬼才愿意赢!” [.] ------------ 第三百四十二章 勾魂使 英雄是所有人的楷模,只要他活着,就不许犯一丁点儿的错。 杨戬是英雄,他从来不犯错,但他永远也死不了,只能做一个完美的人。 完美的人,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在无穷无尽的生命中,你又必须完美。 这件事情,想一想就很可怕。 所以杨戬天天喝醉,每天和四根柱子回忆,他当年是怎么被那个毛脸魔头算计的。 说过数不清次数的话,就算在梦里也不可能说错。 杨戬醉了,睡了。 他的睡相很美,甚至不输给紫衫仙子。 段思轻轻走开了,她不忍心再打扰杨戬的回忆。 如果醉生梦死能让一个人忘掉痛苦,段思也愿意这样去做。 段思想不起来还想见谁,她在天庭随意游荡。 她本想去质问王母娘娘,为什么给七小妹一个凄惨的下场? 她不敢去说,是怕连累了紫衫仙子。 她路过了福禄寿三星,听到他们还在吵架。 只不过逛了这么一小会儿,她突然有点懂禄星的话了。 在这样一个风景如画,又冷冰冰的地方,能有人陪你吵架,也是一种幸福。 可愿意跟我吵架的人呢? 段思想到了吴望。 该死的吴望,我在被妖怪砍的时候,他还在睡大觉。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是不是也被妖怪杀了? 吹什么天下第一荡魔人,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好。 心里把吴望骂了千百遍,眼前就出现了千百个吴望。 都在嬉皮笑脸的对着她笑,是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笑。 “你到哪儿去了,怎么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 段思感觉到无比的委屈,随便揪住一个吴望,又打又踢:“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我是主人,你是管家,你竟然敢把我撇了!” 吴望抓住了她的两只小手,将她紧紧箍在怀里,热吻落了下来。 他的唇舌,那么温热,融化了段思的心。 段思在他怀里,渐渐变得安静,享受着吴望的吻。 当吴望轻轻放开她的唇,看她红透的小脸时,段思已经羞涩的不敢见人。 “谁让你随便亲亲我的?” 小手儿像雨点一样,落在吴望的胸膛上。 真可恶,又被他抓住了,又被他吻住了。 这一次吴望的吻,更加温柔,他的声音也更加娇宠:“我们回家吧。” “回家?你想得美!”段思不服气的看着他:“我还没看到你荡魔呢。” 她问出这句话时,吴望突然消失了。 也许不是吴望消失了,而是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下无穷无际的黑暗。 段思在乱闯,伸出双手摸索,看到眼前一豆烛火。 烛火越来越亮,映出吴望的笑脸。 段思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在床上,冷汗已经湿透了全身。 看了看四周,是死的时候住的酒馆房间。 可是,自己明明已经看到,自己的头被掌柜的剁了下来,鲜血染透了床铺。 她转头去看枕头,除了汗渍,哪里有半滴血? 在她疑惑的时候,吴望又点起了几盏烛火,房间里明亮了许多。 吴望还在饮茶,他的茶壶旁边坐了一只兔子。 兔子毛茸茸的很可爱,露出一对兔牙,竟和酒馆掌柜的板牙有几分相像。 “你醒了?” 吴望端起一碟点心,送到段思身旁:“这是我向小二哥点的点心,挺甜的,你吃几块吧。” “掌柜的呢?”段思懵懂的接过点心,不知道眼前都发生了些什么:“我看见他砍我了。” “可能你做噩梦了。” 吴望轻笑,将兔子抱到床铺上:“掌柜的就是这只兔子,他的妖气已除,现在只是一只普通的兔子。” 兔子老老实实的伏在段思的脚底,下巴垫在两只小爪上,好像在向段思悔过认错。 “这算什么?”尽管兔子看上去丝毫无害,段思还是跳下床躲着它,依偎到吴望身旁:“这就算荡完魔了?” “没错。”吴望轻轻点头:“荡魔就是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 这,这也太无趣了吧? “不是应该电闪雷鸣,飞沙走石,插招换式,你来我往,大战几天几夜吗?” “你以为荡魔是演戏?” 段思的话逗笑了吴望,他耐心地解释:“神魔斗法,一般只在一招间,即见生死,能斗上几天几夜的对手,天下难寻。” 吴望的话,让段思又想起了南天门的杨戬,和花果山的毛脸魔王。 “可是,我还没看清楚。” 吴望对段思眨眼一笑:“其实我也没看清楚。” 稀里糊涂的吃了些点心,又稀里糊涂的睡了一觉。 天光大亮的时候,吴望带着段思走到镇郊。 在一处水草丰盛的地方,吴望放归了兔子,长叹一口气:“修行不易,愿你今后能学好。” 天气很好,两人无语,一直走在乡间小路上,段思问过吴望,她梦游仙境,是不是吴望安排的? 吴望笑着摇头,他对段思说,我只是一个地仙,也从来没去过天庭,哪会有这么大的造化?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红着脸,不是因为撒谎了,就是因为他在天庭吻了段思。 段思白了他好几眼,他始终低着头走路,不敢回看段思。 鬼才会信你! “荡魔虽然没看清,但也总算做过了,天庭我也在梦里去看过了。” 段思仍然没忘记她的第三个要求,缠着吴望:“你只需要帮我成仙,就能拿回望园了。” 吴望犹豫再三,苦叹一口气,郑重对段思说:“成仙之路,苦不堪言,要先换一身仙骨,扒皮剔骨的滋味,你能受得了吗?” 扒皮剔骨? 少唬人了,是成仙,又不是杀猪。 无论吴望说什么,都阻挡不了段思的成仙决心。 “什么苦我都能受得了!” 吴望想许久,终究点了点头:“我没有能力让你成仙,但我有一个朋友,他也许可以,我们可以找他试一试。” “这不会又是你的借口吧?”段思皱眉,看着吴望:“如果你朋友说我不行,我又该怎么办?” 吴望轻笑,刚想回话,树后面转出一个朗朗的声音:“有我在,一切都行,不行也行。” 顺着声音望过去,见到一个中年汉子。 从头到脚都是白的,白色巾纶,白色长袍,白色腰带,白色裤子,白色靴子。 就连他手里摇的羽扇,也是白色的。 他那副神定气闲的模样,好像自己是天地间第一帅的人。 虽然他的面目的确俊朗,段思却不喜欢他飞来的眼神,扬起下巴,不服气的问他:“天下第一荡魔人都不敢保证我能成仙,你为什么就行?” 白衣人仰头大笑,笑得恣意,笑的狂妄。 “因为我是丰都城森罗殿大地府勾魂使,白君无常。” ------------ 第三百四十三章 地狱 刚看过了天庭绚丽,就遇到了地狱来客。 段思这两天的生活,非常陡峭。 “白衣人是你的朋友?” 段思转头问吴望,还没听到他的回答,白衣人已经欺近到他们身边,又露出贱贱的笑容,替吴望回答:“等你跟我逛一圈地府后,你也会是我的朋友。” 段思牵着吴望的手,皱起眉头:“你打算把我交给白无常?” 吴望的脸色苍白,紧紧低下头,不敢去看段思清澈的双眼,唇边轻轻:“别恨我。” 恨你? 我为什么要恨你? 段思想问,还没问出口,眼前卷起黑雾,紧接着有无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割疼了她的皮肤。 黑雾散尽,鬼火嶙峋,四周全是腐臭的味道,引人作呕。 段思不敢呼吸,怕吸进去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至于,不至于。” 耳边传来白无常的嬉笑,他似乎看出段思在恶心,举扇弄风,不但驱散了恶臭,还扇走了寒气。 “虽然这里是地狱,但我保证,你吸不进妖魔邪祟。” 有他的温声相劝,段思慢慢睁开眼。 她很后悔睁开眼睛,因为眼前的画面,比闻到的腐臭还恶心。 一群瘦骨嶙峋的鬼,活在粪池里。 粪,就是这群鬼的粪。 这一池粪,既是他们的床,也是他们的食物。 因为除了粪,他们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吃。 当然也可以不吃,但是他们受不了饥饿。 人吃进去了粪会吐,鬼也一样。 抓起一把粪,闭着眼睛塞到嘴里,嚼也不敢嚼,要生生的吞下去。 粪水经过喉咙,到了胃里。 胃囊几次折腾,终于受不了粪的恶臭,再返回到喉咙里,从鼻子和嘴里喷出来。 呕吐物落到了粪池里,让这一池粪更加粘稠。 刚刚吐过粪的鬼,在哭天抢地,嘴里喊着阎王爷爷,给我个痛快的死吧。 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是新来的。 平生作恶不行善,你见阎王饶过谁? 有一些老鬼,已经习惯了这池粪,他们早已哭干了眼泪,喊哑了喉咙,再也不做这种哭爹喊娘白费力气的事了。 他们捧起粪水,吃的理所应当。 吃完了依然会吐,吐了以后继续再吃。 这就是饿死鬼的生活。 段思眼前见到的,就是关押饿死鬼的牢笼。 “平生浪费食物太多,死后就会住在这里。” 白无常引着段思向外走,又对她笑说:“你别小瞧这群饿死鬼,他们生前都是些权贵人物,否则也没有机会浪费太多的食物。” 随着白无常向外走,段思恨不能给他磕一个头,以表示感谢,她受够了看这些鬼吃粪便,只想快点离开。 前方依然是黑暗,黑暗中传来惨叫声。 叫声凄厉,分不清是人是兽。 每一声嚎叫,都像刺在人的心里,让人心阵阵发麻。 段思刚想求白无常,别去惨叫的地方,眼前已经亮起了鬼火,她看到了比饿死鬼还惨的画面。 一只鬼被钉在木桩上,狱卒让他张开嘴,他不肯。 他娘的,真他奶奶的找不痛快! 狱卒狠狠的骂了一句,拿起一支烧红了的铁尺,拍在鬼的嘴上。 嘴上的皮肉被铁尺烧烂,狱卒又用铁尺将烂肉刮掉,露出这只鬼的森森白齿。 牙齿没有嘴唇遮挡,这可让狱卒来了个痛快,用铁尺猛拍白牙,将它们一颗一颗敲掉。 两招下来,这只鬼已经神志不清,乌里乌吐的,不知道在求些什么。 他的嘴,只剩下一个洞,狱卒将铁尺插回碳盆,换了一双烧红的铁筷子。 铁筷子伸进洞里,夹出这只鬼的舌头,用力一拉,抻出了三尺。 狱卒在地上随便捡起一块有棱角的石头,以石做刀,在锯这条舌头。 鲜血四处乱喷,溅了狱卒满头满脸,这更惹狱卒愤怒。 他奶奶的,就他娘的你的血多! 狱卒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很快就锯下了鬼的一段舌头。 这并不能让狱卒解恨,他又开始用石头最钝的棱角,锯着鬼的第二段舌头。 他的确比饿死鬼还惨,因为舌头被锯了,连哭爹喊娘都不能。 鬼怪忍受着无尽的痛苦,只能任由狱卒折磨,直到狱卒解了恨,才拔下他身上的钉子,将他从木桩上放下来。 一脚狠狠踢在后腰上,滚,明天这个时候再回来! 鬼怪不敢反抗,捂着满是鲜血的嘴,自己乖乖的回转牢笼。 下一个! 狱卒扯着脖子高喊,立即有另一只鬼跳到木桩上,捡起地上的铁钉,反手将自己钉了个结结实实。 他不用狱卒拿起铁板烫嘴,自己伸出舌头,等着狱卒来割。 我治下这么多鬼,我最喜欢你,太他娘的懂事了。 狱卒拍了拍他的脸,从后腰抽出一把尖刀,痛快的割掉他一段舌头,笑骂一句,滚吧! 鬼怪反手拔出自己钉的钉子,对狱卒磕几个头,逃也似的离开这里。 真是一个油滑的老鬼,他的确少遭很多罪,可他依然逃脱不了,天天被割掉一段舌头的命运。 “被割掉的舌头,还会再长出来,长出来的舌头,明天继续割。” 看过了这些惨象,白无常又领着段思往外走,对她嬉笑:“生前说谎太多,死后就来割舌地狱。” 离开那根木桩,将惨叫声甩在后面,又进入一片黑暗之地。 “你为什么带我看饿死鬼地狱和割舍地狱?” 段思忍不住大叫着问他,她实在不懂,看地狱和成仙有什么关系? “吴望已经和你说的清清楚楚,成仙要换仙骨,我是提前让你看看扒皮剔骨的滋味。” “我不想看这些东西,我不要看这些东西!”段思感觉自己快哭了,对白无常吵闹:“你带我离开地府,我要见吴望。” “真正的扒皮剔骨你还没有看到,就这么急着要走?” 白无常轻摇羽扇,微微笑问:“地府里还有你一个熟人,你难道不想见一见?” 我的熟人? 他又在胡言乱语,从小到大,我的熟人只有吴望。 段思冷笑,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不相信。”白无常又笑:“不过等你见到了,你会感谢我的。” 白无常的羽扇一挥,眼前燃起鬼火。 鬼火中央有一张木床,木床上钉着一个人。 有一个秃发獠牙,满面烂疮的鬼狱卒,手里拿着一把钝刀,在这个人身上勾勾划划。 这个人的肢体已被刀子划烂了,肠子流一地,但面目却十分清晰。 段思认出了这个人,是她自己。 ------------ 第三百四十四章 云郎 一个人作为旁观者,亲眼看着别人对自己用刑,该是一种什么滋味? 很难有人了解,但段思一定了解,因为她眼睁睁的看着,秃头獠牙鬼在对一具残破的躯体用刑。 而这具残破的躯体,是自己。 刀子划开胸膛,掏出了五脏。 第一个被甩到地上的是心,还在跳动的心。 鬼卒哼着小曲儿,难听的像铁片划在钢板上。 他的刀子很快,探到段思空空的躯体里,左划一撇,右剜一捺,不到半首歌谣的时间,他已剥下了段思的皮。 没有皮的少女,是一团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出来是人。 段思现在这样想,是因为她不知道鬼卒下一步要做的事。 鬼卒把段思的皮搭在肩膀上,刀子探到血肉模糊里,他又哼起了那首难听的歌,没有旋律,像催命的咒符。 这一次,他割的时间更长,也更仔细,像一个老木匠,在黏糊的血肉上雕花。 当这首歌结束的时候,鬼卒伸手一抓,从这堆血肉里,抓出了一具骨骸。 没有头的骨骸。 没有皮也没有骨头的少女,才是真正的难看。 但段思依然能认清楚自己,因为鬼卒一直没动她的头。 躺在刑床上的段思的脸,仍然完美精致。 她的眼睛里没有光,看着鬼卒将她的皮,穿在骨骸上。 鬼族在玩这具没有肉的人形骨偶,玩儿的非常开心。 段思看到了刑床上自己的表情,她虽然已经认命,但却那么坚强。 遭受着扒皮剔骨,任人凌辱的厄运,却一声不哼。 听不到她的惨叫,鬼卒自己玩的也无聊,一把抓起刑床上的这一堆东西,随意的丢在地上。 地上冰冷,冻僵了血肉,没有了皮骨的段思,用软软的手肉在爬。 她爬向黑暗的时候,嘴角扬起一丝笑。 爬着的她在笑,正在白无常身边的她也在笑:“你是不是想跟我说剔完的皮骨,明天还会长回来,长回来以后,明天还要接着剔?” 白无常点头:“你说的一点儿也没错,这就是地府的小轮回。”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段思又笑了,在笑白无常玩小孩子的把戏。 视线模糊的时候,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何时已布满泪痕。 “我以为我曾经去过天庭,但那只是我的一场梦。”段思得意的对白无常扬起眉毛:“所以,我在地狱里,也不过是我的一场梦。” 饿死鬼是梦,说谎鬼是梦,扒皮鬼是梦,就连你这个白无常,也是我的梦。 她说得很轻巧,说话的时候也在笑:“我真应该戒掉睡懒觉的坏习惯,这个梦做的也太长了一些。” 这一次,她带着白无常往外走,在黑暗里无边无际,只听到她的笑语欢快:“不过,就算再长的梦,早晚也会醒。” 白无常,你说呢? “你的梦,确实太久了,九百年。” 白无常轻轻笑,挥扇驱走黑雾,给了段思一片山清水秀。 山清水秀的深处,有一对男女,他们吻在一起,四片嘴唇,久久不愿意分开。 最终是女孩儿不盈娇羞,轻轻低下头,可她依然不愿意离开男人的怀抱,小脸儿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问:“你能一辈子对我好吗?” 男人捧起她的脸,轻轻一吻,落在额头。 “如果我负心于你,叫我受九劫天雷……” “别,我信你!” 女孩儿抓住男人的手,不许他立誓。 彩袖飞舞,女孩儿变幻出五彩花瓣。 花瓣凌空,两人坐在花瓣上相依相拥,轻轻摇荡,像坐在秋千架上。 当他们转过头来时,段思终于看清了他们的眉目。 男人是吴望,女孩儿是段思。 可是山清水秀深处的吴望,并没有叫女孩段思,他唤她“美霄烟”。 “又乱叫人家的名字。”女孩儿狠狠掐了男人的肩膀,低头扑哧一笑。 都和你说过许多次了,我是天庭的一缕霄烟下凡,误入了魔道。 我不忘天庭恩赐的灵气,才在妖界里用霄烟这个名字。 你偏偏要在前面加一个美字,不伦不类的,也不管人家喜不喜欢。 她嘴里说着嗔怪的话,声音却越来越小,脸上飞起红云,果然像天边的霄烟一样。 男人唤女孩儿美霄烟,女孩儿唤男人“云郎”。 一片旖旎风光时,女孩儿多心思,明眸现出淡淡哀伤。 跟你在一起,我很欢喜。 可是,我是魔,你是人。 魔能活千年万年,人只能活几十年。 有一天,你终究会离我而去。 你该怎么可怜我,独自生活在孤苦伶仃的几千年? 话说的凄婉,珠泪已经垂下。 云郎的大掌轻轻含住霄烟的小酥手儿,嘴唇在她的小脸蛋儿上啄了一下,对她眨眼一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是天庭的司云仙。 你能从万万丝云中下凡,是我一手的安排。 只因为你总是在云朵中不安分。 东飘飘,西逛逛,像迷路的小孩儿。 也许你本不该属于天庭,所以我给了你自由,看你堕入凡尘后,会做一些什么事。 却没想到你堕入魔道,霸下东南妖界,成为了一方妖祖。 还好你恪守妖界与天庭的约定,不许东南众妖扰乱人间,总算没惹怒上天,屠了你东南妖界。 我在天庭,见你每天喜欢望云,总觉得你在看我。 所以我也下凡,让妹子好好看一看我。 “呸!不害臊!” 霄烟抿嘴笑,明明满目欢喜,却故意拿捏生气的腔调:“就你的嘴会说,什么哥哥妹妹的,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调调儿?” “我的嘴不光会说,还会替你挠痒痒,我觉得你的小嘴现在就很痒。” 霄烟想躲,却怎么又躲得过? 凌空而起时,已被云郎抱在怀里,红唇又被他含住。 丝丝甜甜,温温润润,这是爱情的味道。 再也没有生离死别的顾虑了,等着他们的是天长地久。 不日之间,东南妖界,广撒喜帖。 东南妖祖嫁人,这是震荡妖界的喜事。 万妖来贺,场面宏大。 每只妖都带了贵重的礼品,说尽了吉祥话。 在霄烟与云郎拜堂的时候,混在众妖中,一个红胡子老头在冷笑。 没有哪只妖知道他的来历,又管他是什么来历,反正他带来了礼物,是来讨一杯喜酒喝的。 云郎拜完堂,高举酒碗时,偶尔瞥见红胡子老头。 一眼就认出了他,冷汗直落,心里大惊! 九天荡魔祖师! ------------ 第三百四十五章 琵琶钩 山里一片欢腾,八方酒肉飘香。 霄烟喝了许多酒,香喷喷的女儿红,是她的喜酒。 所以她喝的火烧红云,满心欢喜。 云郎也喝了许多酒,同一坛的女儿红,却喝得眉头紧锁,心里忐忑。 因为他见到了九天荡魔祖师。 九天荡魔祖师,是天庭降妖伏魔的不二圣手。 一对琵琶钩,锁死万千魔。 东南妖祖嫁人,何等盛宴。 万妖汇集在此,喝的天昏地暗。 只因他们不知道九天荡魔祖师混在其中。 如果看到了那对索命琵琶钩,估计会瞬间散作鸟兽。 一顿风卷残云,胡吃海喝,众妖醉得东倒西歪。 霄烟牵着云郎,偷偷走向洞房。 这是她与云郎的夜,她要给云郎最缠绵的,她才不要别人打扰。 洞房里,喜烛通天明亮,四处红纱轻幔,犹如置身晚霞。 “你,你,吹了蜡烛吧。” 霄烟羞得不能自已,轻轻坐在床沿,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云郎摘下喜冠,脱下长袍,挽起袖子,拱手向天:“能不能放我夫妻一条生路?” 霄烟满眼疑惑,大喜之日,他在说什么? 难道我那人儿欢喜过了头? 真是傻的可爱。 她嫣然一笑,刚想逗云郎几句,突然耳边响起一声炸雷:“好一对自在仙!” 雷声劈过,一根喜烛化为人形,大刀阔马的坐在椅上。 此人红发如火,双目环铃,一部红须犹如钢针,腰里缠着两只巨大的琵琶钩。 “大胆司云仙!”来人声如洪钟,一声暴喝:“你私放天庭霄云下凡为妖,该受电鞭缠身之苦!” 霄烟心跳如兔,他一句话说清了自己与云郎的前身,此人就究竟是谁? “你偷反下界,入了魔道,该受寒冰穿心之痛!” “你们两个本是天庭之属,却以妖魔自居,私自成亲,该受九劫天雷之难!” 他一口气说了三条罪名,句句要至人于死地。 在他的咄咄逼人下,云郎唯有苦笑。 九劫天雷,是云郎对霄烟立的誓言。 没想到今日,云郎没有负霄烟,九劫天雷却应验了。 看着云郎面目苦楚,九天荡魔祖师一声狂笑,冷问云郎:“你摘下帽子,脱了衣衫,是想和我动手吗?” 云郎未答,九天荡魔祖师一掌拍碎喜桌:“就算我让你一只手,你又是我的对手吗?” 司云仙,不过是天庭中一个没有品级的仙,地位形同于过客。 这种不起眼儿的仙,甚至没人会记得他,更不会在九天荡魔祖师的眼里。 “所有的错,都是我做下的。” 天长地久,不过是一场梦,还没开始,就已经醒了。 “我愿意随祖师回天庭复命,受九劫天雷。” “那她呢?” 有云郎甘愿受罚,九天荡魔祖师还是不依不饶,指向霄烟。 霄烟在天庭时,不过是云朵中的一丝,她可不认识什么九天荡魔祖师。 这件事,本以为说说情就能过去,却没想到这个红胡子老头不知好歹。 一生中,只有一次婚礼,却有个不知死的在闹,怎能让霄烟不恼? 霄烟彩袖飞舞,点足纵身,自嘴里吐出毒气妖雾,喷向红胡子老头。 “好大的胆!” 一声咒骂之下,琵琶钩破除妖雾,锁住霄烟的琵琶骨,让她的妖灵动弹不得。 云郎抢上前去,以手作刀,要劈碎琵琶钩,解救心爱之人。 奈何法术相差甚远,大喜之日,新婚之时,一对新人都被锁在琵琶钩下。 九天荡魔祖师仰天狂笑,他每扯动一下铁钩,霄烟与云郎就迸出鲜血,他在享受这种嗜血的乐趣。 琵琶钩上带着雷电之功,被锁住的人苦楚难熬。 云郎舍不得爱妻受这样的苦难,最后求了一句九天荡魔祖师:“放过我的妻子,我任你处置。” 九天荡魔祖师还没回话,听到霄烟一声温柔似水:“死在一起,也是天长地久。” 淡淡的话,浓浓的情,顿时心里百花盛开,一片春意。 琵琶钩下,婚衣被冷汗浸透,两人却相视而笑,眼里只有彼此。 天庭与妖界,都是一样的。 生与死,没什么不同。 只要心里有爱。 “想死?没那么容易。”九天荡魔祖师坐下,收起琵琶钩上的雷电之功,沉声说着他此行的目的。 一个是天庭中的一缕霞,一个是芸芸众仙中的不起眼。 你们思凡下界,若是做一对闲云野鹤,游荡人间,天庭根本不会拿你们当回事儿。 可天庭出走的人,却霸了一方妖界,还大张旗鼓地成婚,这是在打天庭的脸。 若是饶过你们,天庭的面子该往哪里放? “红胡子老头,你少啰嗦!”霄烟啐了他一口,瞪起明眸:“我不懂天庭的规矩,妖界是我占下的,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要是皱一皱眉头,就不是你的姑奶奶!” 霄烟说得无所畏惧,气得九天荡魔祖师老脸铁青。 “我们既然离开天庭,就不是天庭的人了。”云郎一声冷笑:“说什么天庭的面子,不过是你杀人的借口。” 九天荡魔祖师一声雷吼,发须倒立:“休要巧言吝啬,信口雌黄!你们要不想做天庭的人,就把仙骨还给天庭!” 他伸出大掌,逼迫霄烟与云郎还回仙骨。 霄烟俏笑:“不就是扒皮剔骨吗?来呀,姑奶奶就在这儿!” 笑他一句还不够,霄烟继续嘲讽:“这么一点小事儿,说那么大声干嘛?好像没见过世面似的。” 扒皮剔骨,听着挺吓人的,但霄烟死都不怕,哪会怕这一点皮肉苦? “好,我成全你们!” 狠狠一扯琵琶钩,看着他们迸出的鲜血,九天荡魔祖师冷声阴笑:“真是笑话,你们以为只受一次剔骨痛吗?” 只要剔过一次骨,人就会死去,他现在说这话,又在打什么玄机? “司云仙,天庭有好生之德,给你一次恕罪的机会。” 九天荡魔祖师的脸上,一直凝着冷笑,一双眼睛透着寒光,刺的人心如冰。 他在沉声说着赎罪之法,听过他的这些话,已仿佛置身冻江底,不能自拔。 ------------ 第三百四十六章 心如锥痛 天庭与地府已经打好了招呼。 一个去森罗地府,受日日扒皮剔骨的苦难。 一个在人间荡魔,受每世孤老而终的命运。 直到在人间荡魔的,收服妖魔三万万,方能解救受扒皮剔骨的。 从此后,你们各自轮回,能不能再结姻缘,全看你们的造化。 这是天庭给你们唯一的生路。 九天荡魔祖师说完了天庭的好生之德,眼里透出戏谑的笑:“我法外施恩,可以任你们自由选择,谁在人间荡魔,谁去地狱受难。” 好一个好生之德,好一个法外施恩,为了一点面子,就要打散有情人。 无非都是在装扮天庭的虚伪。 “我去森罗地府!” 他的话音刚落,霄烟立即抢着说。 我是一方妖祖,妖怪都是我的徒子徒孙。 让我留在人间荡魔,难免下不去手。 荡魔三万万,也许九万万年也做不完。 天庭也想快点了结这桩公案,好早点儿圆全面子。 所以我去森罗地府,你这红胡子老头也好回天庭交差。 霄烟说的莺声燕语,招惹云郎满目心酸。 “我怎能忍心让你去地府受苦难?” 云郎刚想对九天荡魔祖师说,他要去森罗地府,留霄烟在人间荡魔,却一把被霄烟抱住。 红唇凑近耳边,好似说着柔柔的情话。 傻瓜,你难道忘了? 我是天边的一缕云,本来就没有皮,没有骨。 地府里的鬼,怎么能对一朵云扒皮剔骨呢? 你在人间的手脚快一点,别让我等你太久。 你不许变的又老又难看,我会一直为你漂亮下去。 说完这些话,霄烟轻轻咬了咬云郎的耳朵,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红胡子老头,事情就这么定了,我想现在就去地府逛一逛。” “痛快!”九天荡魔祖师一声赞,撤回了锁住云郎的琵琶钩,英雄大笑:“司云仙,扒皮剔骨的滋味可不好受,愿你早日降魔三万万!” 云郎眼睁睁的看着他带走霄烟。 霄烟临走前,为云郎绽放了一朵最美的笑容。 她本来就是今日最美的新娘,即使喜服上渗着鲜血,也不能抹杀她的半分美丽。 从此后,人间与地狱。 人间出现了一个最快的荡魔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师承来历,只知道他的生活中除了荡魔还是荡魔。 他不修仙养气,他不求长生,没日没夜的去抓散落在人间的妖魔。 他的名字叫吴望,听上去就没有希望,好像他过的日子一样。 风餐露宿,冷血仇杀。 这一世,他活到了七十三岁。 他拖着枯老的鬼躯来到地府,对白无常说尽了好话,求鬼使让他见一见,那个为他日日受扒皮剔骨的人。 他隔着刑床,见到了霄烟。 她美貌如初,即便在没有皮骨,只剩一堆烂肉的时候,她仍然是云郎心中最美的人。 吴望掉下了眼泪,他知道霄烟骗了他。 没有皮骨的云朵,到了地狱里,只是一只普通的鬼。 鬼有皮有骨,有血有肉,她依然要承受扒皮剔骨的苦难。 可她那么倔强,无论多么疼,她一声也不哼。 她有一个坚强的信念,早晚有一天,她的云郎会带着她离开这个鬼地方。 云郎给她一场盛大的婚礼,她给云郎一夜温柔的洞房。 吴望喊得撕心裂肺,他叫着霄烟的名字,可她一个字也听不到。 吴望求白无常,让他来代替霄烟。 天庭只是要虚伪的面子,无论是谁,只要有一个人在受苦,天庭是不会过问的。 这件事,连阎王也无能为力,因为天庭在受扒皮剔骨的人身上,已经下了封印。 如果这人每日承受的苦难,不能上达天庭,地府也会跟着遭殃。 所以,这不是一个小小的调包计能解决的。 “可当初应该承受苦难的是我!”吴望喊破了喉咙。 “只要你对她有爱,早晚会苦尽甘来。” 真是笑话,阴曹鬼使,居然也谈起了情爱。 按照天庭对地府的交待,吴望要陷入轮回。 但这件事,白无常却做了一些手脚,他偷着将吴望送进轮回门,没让他喝过孟婆汤。 吴望再回人间时,带着所有的记忆和本事。 自此以后,人间出了一个天才荡魔人,从刚学会走路开始,他就有了超凡的荡魔手段。 他是妖魔的煞星,妖界怎能容他长大? 有多少妖王派出刺客,想在他儿童时就结果了他。 结果,所有的妖刺客,都成为了他的战绩。 有许多地仙中的大能,都争相着要收他为弟子,这是所有人间修仙人的奢望。 他却无暇理会,只顾降妖伏魔。 他自称姓名是吴望,所有荡魔人都笑了,对他说,吴望是荡魔人中的传奇,已经仙去了。 在七十三年的寿命里,吴望先人一共荡魔二十万只。 若从他一岁荡魔开始计算,吴望先人每天要荡魔两千七百只,这是连荡魔仙都望尘莫及的功德,你怎敢冒他之名? 小吴望只是笑了笑,没有说半句话。 这一世,他活了六十二岁,荡魔三十万只。 要不是他没有师承来历,他会是地仙祠堂里供奉的最大神像。 白无常在引他的魂魄回地府时,对他笑说:“我勾魂引魄,如果有你荡魔万之一分的勤快,就不必天天听阎老头的啰嗦了。” 他又去看了霄烟,每看她一次,都心如锥痛。 霄烟没有骗他,她一直为他漂亮下去,在承受苦难的时候,连眉头都不皱,也许是怕在脸上留下皱纹。 如先前一样,白无常帮着他偷进了轮回门,带着所有的记忆和本事。 人间出现了一个更狠的荡魔人,眼睛刚能睁开的时候,他就抓住了一只伏在梁上的鼠妖,吓得父母给他跪下磕头,只以为是哪位大仙投到了他们的家中。 能说能话时,他改掉了父母给他起的名字,自称吴望。 他需要这个名字,越是无有希望的时候,他越要与命运抗争。 心爱的人儿,在为他日日受苦。 吴望的心里,也有一个坚强的信念。 我总有一天,能将我的霄烟,从地府里抱出来。 在那以后,我要打碎天庭,生擒九天荡魔祖师,让他也尝尝扒皮剔骨的滋味。 还有那个日日对霄烟动刀的鬼卒,我要挖了他双眼,将他剁成肉泥。 “不可以!” 段思惊声尖叫,她看着白无常幻化出来的画面,听到了吴望的心底。 粉颊上珠泪纵横,怜音哽咽:“如果你这样想,迟早会入魔,当你被魔性侵蚀的时候,会忘记前情往事,就永远也救不了霄烟了。” 这是一声跨越几百年的尖叫,幻象中的吴望,却好似听到了。 他转头看着段思,眼底溢出眼泪,满是深情:“你等着我,无论几生几世,我绝不会负你!” ------------ 第三百四十七章 长生不老 人间第一荡魔人,英雄有名叫吴望。 每一个荡魔人都想成为吴望,因为吴望是荡魔界的传奇。 于是,人间出现了数不清的吴望。 有的吴望年长,有的吴望年少,不论他们的手段高低,至少都是硬骨头。 没有人敢让吴望这个名字蒙尘。 除魔三万万,这个数量,单凭吴望一个人,不吃不喝不睡,也要几千年才能完成。 有了数不清的吴望,只历经了九百年,大功即成。 在三万万数量界满之时,吴望杀死了自己,他又来到了阴间。 他拿到了九天荡魔祖师亲自送的天庭解封令。 再见到九天荡魔祖师时,吴望的本事,已经不是当年的云郎。 无论是谁,历经了九百年不停一刻的降魔,他的手段一定一飞冲天。 吴望本可以与九天荡魔祖师惊天一战,以宣泄压抑了九百年的愤恨,但他却舍不得浪费这个时间。 他心里明白,自己多磨蹭一刻,霄烟就多吃一刻的苦。 他五指如钩,插入自己的头颅,死得惨烈而决绝。 在吴望倒下时,九天荡魔祖师暗赞一声硬汉。 他看出吴望的指尖没带半点法力,只是用了凡间武师大力鹰爪的功夫。 又有哪位武师能练就肉指穿透颅骨的绝顶本领? 九天荡魔祖师一声懊悔,若是吴望对天庭没有恨,能将他招入自己的麾下,封一个金翅荡魔仙,何愁妖界不臣服? 奈何这已经不可能了,天庭足足折磨了他们九百年,吴望没有翻反天庭之心,已可见他的胸怀瀚如沧海汪洋。 他哪里知道,在吴望三世时,魔性即将蚀体之际,是段思的一声哭喊,唤回了他的人性。 如果没有这一声呼唤,吴望带着扒皮剔骨的咒怨入魔,天庭恐怕永无安宁之日。 是今天的段思,救了过去的吴望。 吴望头颅破碎,带着天庭解封令,找到了地府白无常。 白无常本以为吴望已做好准备接出霄烟,吴望却求白无常,赐给霄烟孟婆汤。 白无常聪慧,立即明白吴望的意思,点了点头,又深锁眉头:“这样做,的确会让霄烟忘记扒皮剔骨的苦难,可也会忘了你。” “我宁可她忘了我,也不要她带着痛苦轮回人间。” 一碗孟婆汤,斩断苦思念。 从此后,人间有了段思。 一个美丽的女孩儿,一个前世曾对云郎说,我要为你永远美丽的女孩儿。 故事看到这里,段思眼前的光明渐渐消失,周围又是鬼雾缭绕,伴随着凄冷的风,还有自己脸上未停过的泪。 “这是真的吗?” 段思问白无常,她之前说过,白无常说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会信,可她现在怀疑了。 因为她在故事里面看到了情,人间地狱两相隔了九百年,却从未间断的情。 “我怎么知道?”黑暗中,白无常一声嬉笑:“等你梦醒了以后,你好好问问吴望吧。” 梦? 什么梦? “你把话说清楚呀?” 无论段思再怎么问,始终也听不到白无常的回音了。 她急得在黑暗里东跑西撞,想抓住白无常仔细问清楚。 夜太黑,又跑得太急,一步坠入万丈深渊。 段思尖叫,猛然惊醒。 吴望给她递上了甘甜的清泉,轻轻替她擦汗,柔声轻问:“做噩梦了?” 向四周看去,一片清明之地,自己倚树而坐,天气好的不得了。 哪里有什么扒皮剔骨,哪里有什么地府阴冷,又哪里有什么白君无常? 难道真的是一场梦? 段思摸了摸自己的小脸儿,泪痕未干,轻轻喝一口水,好甜。 “我们这是在哪里?” “刚刚放了那只兔子,你说有点累,要在树下坐一会儿,谁知道你睡着了。” 吴望有问有答,段思看不破他的笑容,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把钱囊给我。”段思向吴望摊开小手。 把包袱紧紧抱在怀里后,段思扬起下巴:“我问你一件事,你不许对我撒谎,你要是骗了我,我一文钱都不会留给你,让你一路要饭回望园。” 吴望低头无奈的笑了,陪段思坐在地上。 段思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问出重要的问题:“你认不认识地府的白无常?” “白无常?” 吴望紧皱眉头,长叹一口气:“仙鬼不同路,我怎么会认识他呢?” 他回答的那么认真,如果是在撒谎,怎么脸也不红? “那好,我再问你,你认不认识天庭的司云仙?” 吴望仍是摇头,笑回段思:“天庭的仙有千千万,我也只知道在民间有传说的几个名号,我是地仙,没去过天庭。” 哟,嘴还挺硬的呢。 吴望越是说不知道,段思越怀疑他在骗自己。 再问你一个厉害的试试。 “你既然是天下第一荡魔人,一定听说过九天荡魔祖师吧?” 段思一提到九天荡魔祖师的名号,吴望的脸上变了颜色。 沉下一口气后,声音有几分凝重:“我与他的荡魔心念不同,他是将妖魔杀死,以绝后患。我是收回妖魔法力,放归生灵。” 段思仔细端详吴望的眉目,还是觉得他的话真假参半,皱起眉头,再问一句:“你敢用你的长生不老起誓,说不认识他吗?” 听到段思这样问,换来吴望满面疑惑:“谁跟你说我有长生不老的?” 奇怪了,神仙不都是长生不老的吗? 看着段思瞪大双眼,吴望不免失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如果我有长生不老,现在应该还是个娃娃模样,也不会快要长出胡子了。” 仔细看了看吴望的唇边与下巴,果然有点冒出青须的由头。 段思再也不知道想问他什么了,反正无论怎么问,他总是用说谎来对付自己。 “吴管家,算算年纪,你也只有二十岁吧?”段思俏笑,损他:“可我总感觉,你少年老成的有些过分,像活了九百多岁一样。” “真的?我也常常有这种感觉!”吴望立即嬉笑,帮着段思损自己:“何止九百多岁,简直像九千多岁。” “无聊!” 赏给他一个大白眼,段思将包袱摔回吴望的怀里,婷婷起身,长叹一口气:“我想成仙,是为了求长生不老,但你都没有这样的造化,我也不去想这些了。” 说过了遗憾,段思迈步就走,对吴望耍赖:“既然你没能帮我达成全部愿望,你就还是我的吴管家,你要紧紧跟着我,我准备了很多问题要问你,你可千万别说穿帮了。” 吴望挎好包袱,走在段思身旁,两人漫步乡野,别有一番惬意。 “主人,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这一声主人,叫得段思咯咯直笑,笑声像百灵出谷,暖化了山里的寒风。 “回望园,我们的家。”[.] ------------ 第三百四十八章 天大的秘密 阎小妹说,她的胆魄,在世上最幸运之人的命里。 云郎与霄烟,当然都很幸运,因为他们有了彼此。 不过,吴望和段思,能不能再有这种幸运,还要看他们之间的缘分。 白无常也许觉得自己此时很幸运,他回北冥雪山的时候,走路都带风。 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他顺手折下一支冰花,放在鼻尖下闻啊闻,嘴角扬起笑意:“以前总觉得这种小女儿情调可笑,不过临别在即,这花儿闻起来,的确多了几分味道。” 在地上捡起一只雪果,大口咬下去,又脆又甜,你想它是什么味道,它就是什么味道。 “人人都求心想事成,北冥雪山里除了冷,其实就是一个世外桃源。” 他仔仔细细地看过北冥雪山的每一个角落,想记住每一片雪,每一朵花,每一座峰。 这个邋遢的懒酒鬼,怎么突然起了委婉心性? “白无常,奉上我的胆魄。” 头顶冥音响起,小妹驾雪而至。 一双冰眸明亮,人更冷艳几分。 看着小妹绝美,白无常仰头赞叹:“魂魄回来的越多,君王愈加美丽,现在已经天下无双,待十魂十魄集满后,该是怎样的美艳?” 小妹俏笑,随雪而落,眼里虽然得意,嘴中却述说冰冷:“白无常,你不必对我谄媚,我的美,不是给你看的。” “君王之美,独傲绰世,岂是鬼使之眼能品鉴的?” 这句马屁,听着并没有拍错,却惹小妹几分不快:“我最讨厌人啰嗦,你若不想惹我发火,现在就奉出胆魄!” 阎君小妹发脾气,绝对不是小事,白无常不敢再说半个字的废话,将胆魄明珠自掌底摘下,飘飘凌空,送还小妹。 小妹纳回胆魄,集北冥雪山之阴煞,将魂魄运行了一个周天。 本来就精致的眉目,越来越美,越来越艳。 “小妹,魂魄已满,今日就是攻破地府之时!” 雪山峰后,一声娇喝,现身一个美丽的女子。 女子美艳无双,绝色中,总带着几分阴柔,正是三界第一用毒圣手,丰都孟婆。 她双目中冒着鬼火,有着不可言喻的兴奋,随风落到小妹身旁。 “干娘。” 见到孟女现身北冥雪山,白无常没有丝毫疑惑,笑盈盈地走上前,说着自己的算计:“为君王寻回魂魄,是我亲手做的,我共为君王寻回七魂七魄,再加之君王原有的命魂精魄,才不过八魂八魄。” 将数字算得清清楚楚,白无常反问孟婆:“还有两魂两魄没有归位,干娘怎么就说君王魂魄已满呢?” 孟女冷笑,没有答话,小妹一声冰艳:“有劳无救家兄教他知道。” “鬼臣遵旨。” 一声苍老的声音应答,自雪峰上跃下一个人。 一身黑衣,腰系铁索,眉目如冰,看上去浑身阴寒。 “我来算给你听。” 他的声音虽然苍老,但中气十足。 还没开始算,白无常又笑:“原来是熟人,昔日茶摊地,赠我一壶九天香的茶摊老哥。” “正是某家。”黑衣老人堆起皱纹,对白无常点头作笑:“某家就是范姓无救。” 范无救,地府初建时的第一代黑无常。 在茶摊旧地,他与颜笑眉以爷孙相称,没想到早在东海羽妖公案开始,他们就已经在算计北冥雪山的大事了。 “算账不急,不知道范老哥儿今天带没带来九天香?” 提到酒,白无常满脸馋相。 范无救自后腰解下一只酒葫芦,抛向白无常,苍老的一笑:“赠君一壶酒,英雄胆气纠,希望待会白老弟杀敌破城的时候,可别吓得尿裤子。” “杀敌破城?那不是要以死相见吗?看来这壶酒喝得可不便宜。” 嬉笑间,白无常拔出了葫芦塞子,将酒浆倒灌入喉。 几股甘甜润过嗓子,白无常美赞一声:“好酒!” “白老弟,现在可以听某家给你算一算账吗?” 有酒在手,白无常顾不了这么多,不断的品评酒中滋味。 九为至尊之数,只配至尊之人。 阎魔妹君是至尊之人,所以她只有九魂九魄。 “原来如此,十魂十魄只是遮人耳目的。”白无常扬起眉毛:“还差一魂一魄。” 这一魂一魄,是这一代黑无常亲手交给妹君的。 “怎么?”白无常的语气大惊,面目却安然:“难不成小爷也参与这桩秘事了?” 范无救不理他的问题,继续说完自己的话:“一魂一魄就附在黑无常递给妹君的钱囊上。” “我找回了七魂七魄,黑无常交了一魂一魄,君王自有一魂一魄。”白无常点了点头,满眼含笑:“帐算得清楚明白,刚好九魂九魄。” 小妹彩袖舞雪,立即飘雪漫天,场面更加艳丽。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小妹冷看白无常,冰眸轻笑:“这是君王治国之道,所以九魂九魄之数,并非是我有意瞒你。” “不打紧,不打紧。”白无常几乎喝光了酒,连连摇头:“就算君王告诉我你只有九分九魄,打死我也想不到,那一魂一魄附在钱囊上。” 饮尽最后一口酒,抛掉了葫芦,白无常醉问:“君王此刻将天大的秘密告诉我,我的下场只有两个。” “白无常,你果然是聪明人。”小妹点头冷笑:“要么你随我抢回丰都,永享富贵,要么我现在杀了你,魂飞魄散。” 听到小妹语气中含着杀意,白无常摸了摸脖子:“我帽子上写着一见发财,我当然求富贵。” 对小妹表过决心,转头锁起浓眉,再问孟女:“干娘,咱们加在一起就四个人,能抢回丰都城吗?” 十二个人。 孟女给出的数字,让白无常疑惑:“难道还有六个是透明的,而我没看见?” 还有魑魅魍魉。 “那也才八个人而已,还有四个人。” 苍狼白鹿。 “正北妖祖也站在我们这边,把握似乎大得多了。”白无常笑了:“还差两个。” 钟馗。 “原来是他?”白无常点了点头:“最后一个是?” 黑无常。 ------------ 第三百四十九章 天地大乱 十二个人,就想打下丰都城。 听上去像痴人说梦。 可如果要细数这十二个人的本事,确实也让人乍舌。 阎魔妹君,是地府的双君之一。 丰都孟婆,是三界中公认的第一用毒圣手。 钟馗与范无救,一个是斩鬼煞神,一个是勾魂至尊。 魑魅魍魉,是孟婆亲自安排的地府刺客,占了正中妖族的所有修炼,四人合力而击,相当于出动了整个正中妖族。 还有正北妖祖,苍狼与白鹿,他们是早该被封神的眷侣,就因为放不下大漠子民,一直以妖自居。 剩下的两个人就是现任白无常与黑无常。 白无常一身懒散,满嘴酒气,虽然有智慧,但总是一个混事的,不见得有多大的本事。 但现任黑无常,是砸过森罗,毁过判官府,让阎魔兄君都头疼的人。 如果之前所提到的人不动手,单凭他一个,也许就能拿下丰都城。 孟婆此刻说,黑无常会与他们一起攻城,她哪里来的把握? 听了孟婆的话,白无常抻了一个懒腰:“如果小爷站在我们这边,有他一个人就够了,我们只需要看看热闹就好了。” 懒懒的话音刚落,眼前卷起暴雪,黑无常踏风而至,平地升起一座冰峰。 他坐在冰峰上,目中无人,嘴里说的话,比此时的姿态还狂妄。 “兄妹残杀,与我无关,我要颜笑眉,还有决战。” “颜笑眉我会给你,决战我也会给你。”小妹幻雪成凤,斜坐冰翅,凝视黑无常:“只要你在一旁看着,谁也不帮,你要的我都会给你。” 只要黑无常不插手此事,胜负已经明了。 阎魔兄君驾下,能看的过眼的,只有牛头马面,在只剩了一些不成器的鬼卒们。 牛头马面多年来只顾在地府敛财,早已久疏战阵,又何足道哉? “君王,有一件事,我实在想不明白。”白无常喝醉了酒,醉酒的人胆子大,什么时候都敢插话:“我们这边有勾魂鬼使,有斩鬼钟馗,有魑魅魍魉,还有孟婆干娘,为什么不在北冥雪山里自己建一座森罗殿,偏偏去抢丰都城做什么?” 妹君未答,孟女冷笑。 “我以为你聪明,却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明白。” 地府的精髓所在,是掌管生死轮回。 抢丰都城是小事,区区一座森罗殿,又值几块砖头钱? 奈何桥好建,孟婆汤好熬,轮回门却只有一个。 此话说得清楚明白,听得白无常连连点头,对孟女讨好的一笑:“干娘曾经答应过我,在地府里给我建一座无常殿,这话还算不算数?” “小儿胸怀,只让人耻笑。” 孟女走近,艳笑一声,打了白无常的头:“抢回丰都城,是我们的根基,你若觉得我们的志向只在地府,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难道说……”白无常倒吸一口冷气:“干娘还想问鼎凌霄殿吗?” “丰都城,西极乐,凌霄殿,水晶宫。”孟女倒竖星眸,口出狂言:“我们都要!” “多说无益!”小妹冥音破天:“我们动手吧!” 娇喝声落,雪山崩塌,大地颤抖,众人出世。 雪雾弥漫下,隐约见到一个通天的巨影。 浓眉环眼,满面扎髯,身着红色状元袍,斜背斩鬼宝剑。 “鬼臣钟馗,恭迎妹君出世!” 见到钟馗行礼,小妹一声俏笑:“钟馗家兄,你来了,果然没负我所望。” 钟馗低头沉声:“不但我来了,还有许多人也来了。” 雪雾慢慢落下,现出魑魅魍魉的俏丽身影,这并不让小妹惊奇,因为这是在计划之中。 魑魅魍魉身后站着的人,才让小妹惊奇,居然是阎罗君王与牛头马面。 见到亲哥哥等在雪山外,小妹双眼迸泪:“你还有脸来见我?” 阎罗一挑眉毛,挠了挠头:“妹子这是说的哪里话?你为了我们丰都地府,闭关万万年修炼,今日出世,当兄长的亲自来接你,哪里不对?” 他当年毫不顾忌兄妹之情,将我赶出丰都地府,还要斩尽杀绝,逼得我将魂魄散于乱世中,再有诸位兄弟的义气保护,才能苟活于北冥雪山。 他此刻说的如此好听,接我出关? 哼! 小妹收起眼泪,周身凝雪,幻化出万千雪箭,只等彩袖一挥,就想将阎罗万箭穿心。 牛头马面一见小妹动招,执起掌中枪叉,召唤万千鬼卒,准备殊死一搏。 阎罗君王为了自保,立即幻化阎魔真身,身形通天,鬼火招摇,要烤化了这一方土地。 瞬间剑拔弩张,两方之人,都准备以性命相搏。 忽闻铁链冰冷,抽碎大地,黑无常凌在空中,喝指兄阎魔:“你爱杀谁就杀谁,与我无关,但只要你动阎小妹一根寒毛,我让你死的难看。” 有他的铁链护持,阎小妹一声冷笑:“黑无常,我不会领你的情,你要保的是颜笑眉,并不是我!” “阎小妹,你若知廉耻,现在就放了颜笑眉。”黑无常冷冷回言:“然后,就算你被人碾成肉酱,我只看热闹。” 他们在对话之时,阎魔怒不可遏:“黑白无常,魑魅魍魉,只要你们今天忠心于我,往后地府的荣华富贵,我与你们共享!” 他在临阵收买人心,孟女一声冷笑:“魑魅魍魉,你们站过来!” 魑魅魍魉是孟女一手安排的,孟女对她们有知遇之恩,在孟女的娇喝下,魍电率先凌空飘起。 一声电打霹雳,魍电驾雪,护在黑无常身旁,声音冷过万年寒冰:“我只保黑无常,你们是死是活,各安天命。” 他此言一出,众人大惊! 在黑无常反砸地府时,魍电对他,招招都是杀手,怎么此刻竟然反常? 孟女最怒,瞪裂杏目:“你竟敢叛我?” “孟姐姐,对不起,今天叛你的,恐怕不止电师妹一个。” 咯咯两声脆笑,魑刀与魅风也驾风凌空,飘在黑无常的身旁。 只有魉情没动,孤独的立在原地,遥望天际。 好像此刻即将发生的冷血仇杀,全然与自己没有关系。 本来是两方开战的局面,突然瞬息万变,黑无常悄无声息间,也形成了一股势力。 北冥雪山一破,果然天地大乱。 ------------ 第三百五十章 妹君出世 阎小妹出世,三方势力混乱。 妹君一势,阎罗一势。 莫名其妙的,黑无常与魑刀,魅风,魍电,又形成了单独的一股势力。 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就连黑无常本人也不知道。 但他并不在意谁在谁的一边,对他来说,只要保住颜笑眉的肉身,就无所谓谁输谁赢。 “黑无常!”兄阎魔怒吼冲天:“待我收拾了这些乱臣贼子,再来收拾你!” “随便你收拾,只要你别碰阎小妹。”黑无常横拉铁链,龙吟破天:“我最后再和你说一次,伤了阎小妹,你死的难看。” 兄阎魔冷笑,不再理会黑无常,转头质问白无常:“白无常,你怎么说?” “今天是大人物之间的对话。”白无常一脸醉笑:“我什么也不敢说。” 他又在胡言乱语,夹在三方势力中间,做一个装疯卖傻的小人。 “小妹!”兄阎魔鬼火冲天:“今日一战,是不是必须你死我活?” 小妹撒下万千雪箭,冥音破天:“动手吧!” 兄阎魔不输气势,口鼻中喷出鬼火,击碎雪箭的法力。 孟女雾袖,幻化出遮天的毒雾。 范无救解下腰间的锁链,旋成蔽日的螺旋。 钟馗抽出斩鬼的宝剑,放出数不清的妖鬼冤魂。 牛头马面舞动枪叉,准备带着鬼卒冲锋陷阵。 黑无常命魂精魄铸就的双眼,死死盯着阎君小妹。 拼死一战,一触即。 关键时刻,听到天际传来一声灵音:“西极乐韦陀护法与降龙罗汉,恭迎地府妹君出关。” 灵音久久回荡,凭现两道通天白光,白光之下,是两个金色神人。 一个身着将军盔甲,倒执降魔宝杵,一个衣衫褴褛,手摇破蒲扇。 两人携手跃近,立到战场中央,笑看小妹。 突然有人搅局,各自收了招式。 看着眼前两道白光,确实是西极乐的印记,这两个人是真佛。 韦陀与降龙?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今日出世?又怎么会在这里接我? 小妹疑惑之时,白无常悄悄凑近她,对她耳语:“这两个人是我的熟人,我去劝劝他们,别淌今天的浑水。” 没得小妹的点头,白无常醉步到两佛中间,对韦陀打了一个拱手:“劳烦韦兄今日出世,为兄弟站站场子,没向昙花仙子告假,还请韦兄代为赔罪。” 韦陀轻笑:“赔罪之事,你和她说吧。” 笑音刚落,天上飘下数朵昙花。 一朵昙花瓣儿上,点足而立一个比昙花还美的女人。 她落下以后,依偎在韦陀身旁,眉目喜笑:“白君兄别来无恙?你赎的那个妓女还好吗?” 她玩笑里说的妓女,是狄水央。 狄水央在幼年时,被家仆贩卖到妓院,是昙花仙子以一片花瓣,给了她半面红砂,才能让她在妓院里只委身生于后来嫁的夫君肖岩霉。 在白无常收回最善之人肖岩霉的天冲魄时,昙花仙子曾重返人间,揭去了狄水央的半面红砂。 在那时,昙花仙子就曾笑过白无常,说要将他赎妓女的事,告诉给南星知道。 昙花仙子的嘴下总是不饶人,她已经吃定了白无常,轻轻松松一句话,又让白无常无奈。 无奈之下,白无常只能求向韦陀:“你真的不管管你老婆吗?” 韦陀还没回答,白无常又叹了一口气:“问你也是白搭,你们家是老婆说的算。” 昙花仙子护着韦陀,对白无常俏笑:“你要是不怕老婆,怎么躲着南星不敢回家?” 昙花仙子有南星做文章,与她斗嘴,纯属自讨苦吃。 白无常转过头,对降龙罗汉打了一个佛礼:“道济禅师安好。” 降龙罗汉哈哈大笑,问了一句更让白无常脸红的话:“上次被你脱光了又摸遍的小娘们儿,现在跟你过日子了吗?” 在西湖的花船上,白无常为了帮道济禅师夺回佛骨舍利,曾经办了一场假婚礼,戏弄了正南四大妖祖之一的黄鼠精洛玉如。 他的确脱光了她的衣衫,也的确摸光了她的全身,但那只是为了夺回佛骨舍利。 今日,却成为道济禅师嘴里的笑柄。 都说西极乐的人,每天只知道低头念佛,其实若真正说起笑话来,三界中怕没人能说得过他们。 白无常揉了揉鼻子,不再接他们的话头,谦声一笑:“有劳二位兄长捧场,还望二位兄长能帮我照顾一下场面,别让他们真的打起来,因为等一下还有热闹可看。” “只要捧完场有酒喝,咱们一切好说。” 道济禅师也不顾地上冰冷,直接坐在地上,等着看白无常说的热闹。 和西极乐的两位来使打过了招呼,白无常跑回阎小妹身旁,又在她耳边低语:“君王,西极乐的人能掐会算,他们知道今天地府妹君出世,所以特地派了两个罗汉来恭贺,这是何等的场面,天地间,恐怕只有君王才有这样的面子。” 这个马屁拍得很巧妙,西极乐的人一向以救世主自居,今日能来恭贺小妹出世,的确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小妹的脸色依然冰冷,眼底却少了一些寒意。 “你对没对他们说,等下如果有战事,要他们不要插手。” “这个……”白无常重重地叹口气:“鬼臣刚才光顾着高兴,好像忘了说了,不过咱们尽管动手,他们也许不会管吧。” 没用的废物! 小妹瞪起双眼,刚想骂他几句,又听到天空响起炸雷。 一阵电闪雷鸣过后,现出一个人的身影,他对小妹抱拳拱手,明音朗朗:“天庭雷公,恭迎妹君出世。” 仙界也派人下来了? 小妹满目诱惑,本以为自己出世之时,安排得十分隐密,没想到竟然漏风。 不但阎罗君王做好了准备,极乐与天庭都知道了。 正在心底思索时,听到白无常又说:“天庭雷公,也是我的故交,我去和他说一说,别淌这趟浑水。” 他又醉步连连的走过去,对雷公还礼:“我最喜欢你出场的气势,噼里啪啦的,像放鞭炮一样。” 雷公回笑:“如果白君兄喜欢,我可以雷劈万年。”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都来读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三百五十一章 南星公主 雷公下凡,恭贺妹君出世。 他对白无常笑说,要雷劈万年。 白无常连连摇头:“不用劈万年,只劈个半年,地都会劈熟的。” 开过了玩笑,他又巧说:“西极乐来了两位罗汉,放出了通天白光,请雷公兄也放出金光,好为这片战场多点颜色。” 雷公低头一笑,浑身金光冲天,将满地白雪都染成金色。 “又打雷又刷金,三界中,唯有你才能做到。” 夸过雷公,白无常回到小妹身旁,张嘴就邀功:“君王放心,我和雷公说好了,只要没人动手,他绝不拉架。” 这是一句废话,没人动手就没有人打架,何来拉架之说? 小妹狠狠瞪着白无常的眉目,似乎觉察了一些什么,脸色变得阴冷,刚想质问他,又听到远处马蹄声响。 大理国六公主燕晓梅,恭贺地府妹君出世! 土蕃国长公主梅朵,恭贺地府妹君出世! 大辽国孙公主风玉儿,恭贺地府妹君出世! 三支队伍,旌旗招展,报了三个字号,竟然来了三位公主。 白无常立即面目嬉笑:“君王的面子太大,不但西极乐与天庭来人了,就连人间的公主也来了。” 小妹一声冷笑:“这三位公主,不会刚巧也是你的熟人吧?” “君王猜得真准!”白无常一声巧赞,迈步就走:“我去和她们说一说,别趟这趟浑水。” 三位公主,各有美貌,都是人间绝色。 他先寻到了大理国旗下,看到了六公主燕晓梅与马暮风共乘一骑,晓梅脸上喜气扑面,估计两个人婚事已成。 白无常口说恭喜,关切地问她:“这次北上,有你娘亲的消息吗?” 这位六公主,是大理国唯一不姓段的公主,她随了母姓。 她父王整天拈花惹草,对她母亲不好,将母亲气回了北方。 她曾通过身边大臣,收买江湖人士,要北上寻母,却被白无常管了闲事,成全了她与马暮风的爱恋。 若没有白无常,恐怕两人现在还各自相思呢。 “白君兄长请放心,有暮风陪着我,我一定能找到我娘。” “找娘固然重要,给娘生个外孙子更重要。”白无常笑对马暮风说:“这种事你得多出力,不然那么辛苦练功夫干嘛?” 两个新婚的人儿,被他逗得脸红。 白无常说过了祝福的话,又走到了大辽国旗下。 见过了风玉儿公主,直接问她羞人的话:“那个书生将军,对你好不好?” 辽国民风,以豪爽自称,最得大辽国皇后喜爱的孙公主,更是飒爽,她脸上丝毫没有娇羞,帅气的回答白无常:“他不会武功,打不过我,如果对我不好,我就揍他。” “按道理说,妻子打丈夫,是家事。”白无常想象着书生将军受气的模样,无奈的笑:“但是你打丈夫,就是辽国公主打中原将军,这是国事。” 风玉儿笑得面如桃花:“你说的太啰嗦,我一句听不懂。” “我是说,打的时候,下手稍微轻点。” 逗过了辽国公主,白无常走到土蕃国旗下,见到了梅朵与呼延乌珠,歉意地一笑:“如果你们想见她,还要再稍等一下,等此地的事完结,我一定让你们三个人相聚片刻。” 与三位公主分别说了一会儿话,白无常回到小妹身旁,刚扬起嬉皮笑脸,听到天地间传来一声女子俏笑:“正南妖祖洛玉清,恭贺地府妹君出世!” “妖界也来人了!” 白无常装出一副惊讶,看着小妹。 小妹的笑容僵硬,语气冰冷:“你去劝一劝她,让她别趟这趟浑水。” 白无常走到玉清身旁,低眉一笑:“我还以为你能派哪位妹子过来,没想到你亲自来了。” “怎么?见到我你不高兴?”玉清扬起纤眉,笑问:“那你见到谁才会高兴?” 该怎么回答她? 平时巧舌如簧,此时竟然语塞。 都怪那时醉酒,说了一些狂话,才招惹了洛玉清。 这是一段还没开始,就不可能成的缘分。 正在犹豫的时候,天空中响起一声豪迈:“正北妖祖苍狼白鹿,恭贺妹君出世!” 一团雪雾闪过,现出一男一女。 男人高大威猛,女人娇俏美丽。 正是大漠之王,苍狼白鹿。 “我来给你引见。” 有苍狼白鹿到场,解了白无常一时之围,他将玉清介绍两人:“苍狼白鹿是正北妖祖,也是我的安达,安达就是兄弟的意思。” 他又将玉清介绍给苍狼白鹿,正南,正北两方妖祖相见,有着一份英雄相惜,说不出的好感。 “苍狼白鹿,你们也是来恭贺我出世的?” 小妹遥遥冷问,她满心不解,苍狼白鹿明明是自己的盟友,应该站在自己这一边,助她夺回丰都城。 今日不但姗姗来迟,来了以后,竟然说这种让人听不懂的话,难道他们也受了白无常的蛊惑? 苍狼白鹿对小妹点头:“不但我们来恭贺你,还请了两位大人物来恭贺你。” 小妹实在想不通,天地间还有谁,能被苍狼白鹿称作大人物? “北星玄武,恭贺地府小妹出世。” 灵音飘落,降下两个少年。 他们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 一个胖嘟嘟的憨态可掬,一个异常清瘦,脸色苍白。 玄武龟与玄武蛇! 他们占据北方星位,是神兽圣祖之大能! 天地间,才能有几人有幸能见到他们的化身真容? 有神兽圣主恭贺小妹出世,极乐,天庭,公主,妖祖的光芒全被掩盖了。 白无常对玄武兄弟深施一礼,淡淡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玄武蛇对白无常狡猾的一笑:“我知道你今天找的人多,所以我特意请了南星来看一看。” 南星朱雀? 他的这句话,确实吓了白无常一后背冷汗。 刚才说的妓女,被摸光的新娘,还有站在眼前的玉清。 这些,如果都被朱雀知道了,还不一定得发多大的脾气。 也许一把南星天火,烧了正南妖族,只在朱雀转念的瞬间。 天空现出一片火烧云,这是朱雀要来之前的痕迹。 终于飘下好听的灵音:“南星公主,代神兽朱雀,恭祝地府小妹出世。” 南星公主? 白无常心底翻涌,又想起昔日东海岸边。 那是他与黑无常护嫁的蛇王女儿,后被朱雀收去南星修行。 没想到,昔日故人,在此相见。 [.] ------------ 第三百五十二章 闭门内战 东海羽妖公案,皆由护嫁而起。 而今日的南星公主,就是那日的待嫁新娘。 同样的美丽眉目,同样的异域风情。 与中土女孩儿不同,南星公主高鼻碧眼,皮肤白皙。 她的一身装束,仍然保持本色。 轻纱幔裙,露出细腻的腰肢。 赤裸天足,脚铃儿叮当。 薄纱半遮面,眉心一个红点。 虽有玄武神兽圣祖在此,但南星公主自天而降,抢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先看了看凌在空中的黑无常,见到护持在他左右的,都是故人。 魑刀与魅风,那时候叫墙头草与水中宝。 魍电是江湖人的女儿,与黑君永别时,她说了自己的汝名,叫蝶儿。 可是她们眼中现在却冒着鬼火,没有调皮的俏笑,也没有爱恋的愁苦。 前情往事,如雾如烟,消散无形。 南星公主明白,她们已不再有那时的记忆,说也无用,于是只对黑无常甜甜的一笑:“黑君哥哥安好。” 黑无常回看南星公主,她已有着更加灵气的美貌。 一个边疆普通女子,竟然能得如此大的造化,在朱雀的南星之地修行,看来今日已经有所大成,心里不免为她祝福。 黑无常对她点了点头:“今日之事,你不必插手。” 南星公主嫣然一笑,她知道黑君哥哥是为她好。 此地有太多手段狠辣的大人物,黑无常怕她搅在其中,受到伤害。 南星公主转目又看到了面目冰冷的孟婆,对她也打了一个招呼:“孟女姐姐,别来无恙?” “小丫头,黑无常刚才说的很清楚,我再跟你说一次。”孟女冷笑:“你离这件事远一点。” “孟女姐姐请放心,我今天来,一共要做三件事,第一件事是恭贺妹君出世,第二件事是捎来南星对白君师伯说的几句话。” 她巧说完,最后才将目光转向白无常,眉目间全是笑意:“白君师伯安好。” 白无常对她回礼:“你的容貌风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 “白君师伯听好,下面这几句话,是南星对你说的。” 南星公主咯咯一笑,学着朱雀的口气,大放灵音。 天杀的,你这么久不回家,看我抓到你以后,该怎么收拾你! 玄武蛇和我说了,你今天做的事很重要,所以我才给你留着面子,没有亲自来抓你。 做完这件事,你最好老老实实的给我回家,地府的旧账,让他们自己去算。 你要是不回来看我,我就一把火烧了丰都城。 这的确是朱雀的口气,对白无常满嘴俏骂,也满嘴疼爱。 南星公主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注满了南星灵气,带着震天的法力。 茫茫雪原,燃起南星天火。 天火无意伤人,只将白雪烧化。 瞬时间,大地荒芜,好像被天劫洗刷过一样。 她这样做,并不是在卖弄法力,而是让众人知道,神兽圣祖的能耐,不是三界中可以想象的。 朱雀的徒弟,已能有如此手段,今日有玄武二君在场,想作乱的人,在动手之前,最好掂量掂量。 想来这个主意,也是朱雀出的。 “原来你是到这里来卖弄功夫的?”小妹对南星公主冷笑:“你过来,咱们俩玩两招。” “阎君小妹说笑了。”南星公主守在白无常身旁:“我今天来的第三件事是保护白君师伯,只要我师伯不受伤害,我无意和谁斗法。” 昔日白无常为她护嫁,今天她又做了白无常的保镖。 果然世事无常,谁能料到? “兄阎魔!”玄武蛇怒声大喝:“你今天来接妹妹出世,变成一个大火把做什么?” 听到兄弟发火,玄武龟嘿嘿一笑,巧劝阎魔:“地府本来就是属于兄阎魔和妹阎魔的,你今天带了牛头马面和万千鬼卒,摆了这么大一个阵仗来接妹妹回地府,这种兄妹情深,也足以感动天地。” 阎魔左右看了看,人间来了三位公主,极乐来了两位罗汉,天庭来了一位雷公。 南星来了朱雀的徒弟,北星来了玄武二君。 这么多大人物聚在一起,就是为了阻止今天这场恶战。 这一切,都是白无常安排的。 他假意和我通风报信,说今日北冥雪山里的人要攻打地府,让我做好准备。 信了他的话,地府倾巢而出,要殊死一搏。 阎魔不怕兄妹间的拼死一战,因为他未必会输。 但现在有这么多人为白无常站场子,而白无常站在哪一边,心意不明。 阎罗君王是聪明人,顺着玄武龟的话意,立即收起阎魔真身,又化为一个肚腩肥大的白胡子老头儿。 堆起满脸皱纹,对小妹说的情真意切:“小妹,这么多人来接你,你应该高兴了吧,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 阎君小妹也是聪明人,她听出玄武二君的话里话外,都不希望这里发生战事。 好个玲珑九窍的白无常,他算到了我今日出世,所以摆了这么大的阵仗,来阻止我的计划! 他以为有朱雀撑腰,就万事无惧了吗? 朱雀是神兽圣祖,神兽圣祖确实有无法想象之大能,但光明之物最怕脏秽,所以下不去地府。 只要回了地府后,极乐,天庭,神兽的手,就伸不了这么长了。 白无常你坏我大事,我会慢慢跟你算这笔账。 心念已定,小妹冷笑,回阎罗君王:“我闭关万万年,领悟了许多新东西,一定会让地府天翻地覆。” 阎罗眉目青紫,知道小妹一语双关,可形势摆在眼前,也只能先回地府,再找机会寻求闭门内战。 “我在森罗殿,摆下万鬼宴,为你接风洗尘。” 说完这句话,阎罗遁雪无形,自己钻入黄泉眼,独自去了。 牛头马面扬起雪雾,带着万千鬼卒,追随君王而走。 钟馗收起斩鬼剑,对范无救咧开大嘴:“黑鬼鬼儿,我让你听一个人的声音,你猜猜他是谁?” 范无救不知道钟馗在卖什么关子,细心聆听的时候,竟然听到钟馗的肚子里有人说话。 声音苍老,饱含情义:“无救兄长,想煞老弟了!” [.] ------------ 第三百五十三章 背后捅刀子 谢必安与范无救,是地府开宗立派的第一代勾魂无常。 已经过去了几万万个春秋,尽管谢必安的声音已经老得扑簌,可他一发声,范无救还是认出了他。 “必安老弟,可是你吗?” 兄弟重逢,无尽感慨,情义哽在喉中,道不出万语千言。 看着范无救的惊诧面目,钟馗觉得好笑极了,一直笑到肚子痛直跺脚,大地也随之颤抖。 钟馗的放浪模样,让范无救更加疑惑,他知道钟馗整日与野鬼为伍,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就算问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所以,范无救直接问谢必安:“你怎么会在钟馗的肚子里说话?” 谢必安一声苦叹,还没回言,被钟馗抢在前面:“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我吃了他!” “你竟然吃了我必安老弟!”范无救疑惑中带着几分怒意:“姓钟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着范无救眼中迸出鬼火,钟馗又笑,笑声卷起狂风,吹散万里乌云:“白鬼鬼儿想求死,所以陷害我吃了他,可他万万没想到,被我吃了以后,他永远也死不了啦。” 一句话,说完蹊跷事,钟馗反问范无救:“难道这不是天地间最好笑的笑话吗?” 又听到谢必安一声苦叹:“世人只道长生好,不知长生多寂廖。” “黑鬼鬼儿,你要是想听这件好玩的事儿,就随我来。” 阎罗离去,此地战事自然已无,钟馗纵身晴空,留下爽朗的笑言:“咱们哥仨儿,找一处清静地,喝一万坛酒,好好叙叙旧。” 钟馗化成一卷黑风,刺向天际,范无救转身对阎小妹点头告别:“你知道怎么找我。” 众人目送他们三人离去,希望他们真能喝一万坛酒,诉说兄弟情义。 阎小妹长叹一口气,对手已去,有人间公主,南北妖祖与诸神在场,都在祝贺她今日出世,此时怎能再算往日旧账? “孟姐姐,我们先回地府,再做打算吧。” 全怪白无常布下如此场面,唯今之计,也只能如此。 孟女明眸一笑:“只要小妹狂心不死,三界迟早是我们的。” 说过私语,孟女再对白无常冷笑:“干儿,你好本事,能为妹君摆下这么大的场面,回地府以后,我该细心为你烹几杯茶。” 天下茶,都甘润滋喉,唯独丰都孟婆的茶,不是人人都敢喝的。 白无常接过孟女的冷笑,轻摇羽扇,油嘴滑舌:“不如等我的无常殿建成以后,多请一些人,都来尝尝干娘的手艺。” 不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孟女抬头,看着守卫黑无常的魑刀,魅风与魍电,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们为什么改变心意,叛变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人。 “回地府以后,咱们姐妹也找个时间聚一聚。” 魑刀与魅风咯咯一笑,魍电点了点头:“你不找我,我也会找你,咱们丰都城里见。” “我等着你!” 孟女舞袖,幻化彩雾,凭空而去。 “谢谢诸位,今日迎我出世。”阎小妹星眸闪烁,拱手见礼:“小妹无以为报,只能请诸位等着看,小妹必会在三界里做一点轰轰烈烈的事。” 说过了谢礼,小妹对黑无常扬起笑脸:“在丰都城里,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彩凤挥起冰翅,小妹远去,在众人眼里,渐渐消失在天边。 一场惊天战事,终于被化解于无形。 今天是躲过去了,可是回了丰都城的阎小妹,会安分吗? 白无常不知道,他只能苦笑,但是他知道一件事,他请来这么多人,必须要请大家喝够了酒。 喝酒的事,先往后面放一放,白无常对南星公主轻笑:“带你见一个熟人。” 在人群角落,立着一个婷婷少女,她沉默无言,安静的像不存在。 无论眼前出现了多么传奇的人物,她都懒得去看一眼,好像此时就算天塌下来,也与她无关。 白无常让南星公主见的正是她。 南星公主来到她身边,见她的面貌有几分熟悉,像曾经一路同行的姐妹,像东海边的无妄灾星。 昔日的无妄灾星,今日的地府魉情。 她少了稚气,眉目间多了愁苦。 高了,也瘦了,是不可方物的美人。 化身为星时,她只有十三岁,可现在看上去,却有二八年华。 尽管她的眼神陌生,南星公主还是认定了她,执起她的手,轻轻一声唤:“小姐,是你吗?” 一碗孟婆汤,往事两茫茫。 魉情认不出眼前叫南星公主的人是谁,只见她双眼含泪,似乎有说不清楚往事。 只能嫣然一笑,怜音轻轻:“南星公主,你认错人了。” 一定不会认错,虽然在东海岸边,她亲眼看着小姐化身为星,但这张美丽的面容,绝对是舍身取义的她。 南星公主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白无常阻住了,他长长叹气:“往事如烟,该散的就散吧。” 劝完南星公主,白无常对她窃窃私语:“劳烦你转告南星,等我了结了地府事,回去任她打骂。” 南星公主依依不舍的看着魉情,紧咬嘴唇:“也劳烦你照顾好我家小姐。” 对黑无常等人告了别,南星公主驾起南星天火,飘飘离去。 正南妖祖洛玉清走近白无常,微微蹙眉笑:“白君今日请我来,不仅仅是为地府妹君站场面吧?” “的确不是这么简单。”白无常皱起眉头,一副深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我还是想不透,二姐姐到底叫什么名字?” 正南妖祖有四姐妹,大姐玉清,三妹玉如,小妹玉珠。 唯独不知二姐的名字。 以三位姐妹的名字可以知道,她们名字的末字,是一句美丽的话。 也许是清雾如珠,也许是清露如珠,也许清泪如珠,也许是清风如珠。 白无常与玉清,一同醉过酒,在酒醉时,他顺嘴搭音,在口头上讨过玉清的便宜。 而玉清,竟然对他有意。 他约玉清今天来,玉清心里欢喜,可听到南星公主捎给白无常的话,玉清已经明白,这一分相思要落成空。 “没想到地府白君,竟然与南星朱雀有姻缘。”玉清淡淡一笑:“二姐姐的名字我不会告诉你,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想知道,就来正南妖族喝一杯兄弟酒。” 玉清离去了,也许带着落寞。 白无常心底苦叹,她一定以为南星公主说的话,是我故意安排的,但我确实没想到,玄武蛇竟然在背后捅刀子,把我的所作所为告到南星去了。 [.] ------------ 第三百五十四章 妹君宫 白无常约了很多人,顶着恭贺阎魔妹君出世的名义,实则是化解了一桩惊天战事。 他很大胆,不但约了神魔,还约了人间公主。 大理国的六公主北上寻亲,刚好来大漠转一转,也刚好与新婚夫君做长途之旅。 大辽国的孙公主,是驰骋战场的巾帼英雄,若别人听到此地有妖鬼现世,一定会躲得远远的,她却不怕这种热闹。 土蕃国的公主叫梅朵,也许会成为土蕃国的女王,就算她现在已经是女王了,也要来见一见她。 她是梅朵吻过的人,也是成全了梅朵与呼延乌珠缘分的人。 她那时调皮的对梅朵说,自己是黑无常没过门的妻子,闹出过一场笑话,也因为这一场笑话,而救了土蕃国。 梅朵是女风,现在与梅朵相思相守的人是呼延乌珠,而呼延乌珠也是一个女人。 她曾经与呼延乌珠入过洞房,在洞房私语时,她给呼延家的后人指了一条明路,让他们不在山里做土匪,去投奔土蕃国。 也以此成全了呼延乌珠与梅朵的缘分。 今天的局面,就算全是妖魔鬼怪,她们也会来,只为见一见她,那个曾经对自己有恩,却不知道名字的人。 这也是白无常在助华夏军破五百阵法,去土蕃国搬救兵时,对她们的承诺。 在正南妖祖洛玉清离去后,白无常先后去告别了大理国六公主与大辽国孙公主,目送她们远离此地。 然后,白无常让梅朵与呼延乌珠与她相见了。 昔日的幼女已经亭亭玉立,梅朵与呼延乌珠与她相聚,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 她更美了,透着说不出的孤独。 梅朵与呼延乌珠对她提起前情往事,她只是淡淡一笑,与对南星公主说的话一样:“你们认错人了。” 这些过往经历,只能留存在梅朵与呼延乌珠的各自脑中,再也与她无关了。 盼了这么久,只盼来不相认,一切都是冥冥中的捉弄。 “你们说再多也没有用,因为她喝过孟婆汤。” 白无常的这句话,让梅朵与呼延乌珠不再言语。 孟婆汤,斩断前情往事,在人间早有传言。 “只要她看到你们平安,你们看到她平安,又何必再多奢求?” 白无常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眉宇间也有淡淡的愁苦,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一句勉强的废话。 梅朵与呼延乌珠离去了,带着暂时不能释怀的忧伤,就让时间慢慢冲淡一切吧。 “好了。”白无常大叹一口气,对着留下的人苦笑:“咱们也找个地方喝酒去吧,我劳烦你们跑了这么远的路,看来不掏钱请客也不行了。” “跟白师兄相处了这么久,这是你第一次掏钱请客!”魑刀与魅风笑意盈盈:“我们一定捧场,吃你三天三夜。” 她们话音刚落,远处的济癫和尚,韦陀与昙花仙子立即连声叫好。 魍电冷艳出语:“我不喜欢热闹。” 霹雳一声鞭响,魍电踏风而行,消失无踪。 黑无常眉目冷清:“我要回丰都城,拿回我该拿的。” 两个最冷的人儿相继离去,白无常做势抹汗,拍了拍心口:“少两个人喝酒,能省不少钱。” “希望你的酒量足够好。”玄武蛇凝起冷笑:“我打算和你喝三千碗。” “白君安达,不要担心,他有兄弟,你有安达!” 苍狼白鹿怕白无常受了玄武龟蛇的欺负,应声出战:“咱们仨捆在一起,喝趴下他们俩!” “别说这些废话了,快去,快去!”济癫和尚的酒兴已起,几乎流出口水:“我知道哪家店的酱狗腿最好吃。” 说完这句话,他拔腿就走,招呼众人跟上。 看着大家踏步而行,白无常拍了拍脑门儿:“我不是怕拼酒,是怕这一场酒喝下来,喝光我几百年鬼使的俸禄。” 森罗宝殿,煞气十方。 牛头马面,位立两厢。 殿里森压压的挤满了执刀鬼卒。 鬼卒中央,婷婷立着孟女,依旧风姿万千,星眸樱唇。 阎罗君王,面目铁青,胡子已经被气乍了毛,点指孟女的手,也已经颤抖:“我待你不薄,在丰都城里,你说一不二,为什么还要叛我?” 孟女巧笑,柔柔的反问:“你弄这么多鬼在这里做什么?你觉得他们能挡住我?” 孟女的声音甜腻,又惹阎罗一阵心悸。 马面善于攻心,知道此时正是机会,横出一步,劝说阎罗:“我早就说过,女人不可信,可我主偏要偏袒她,终于养虎成患,不过,此时杀虎,却也不晚!” 有马面的这一番话,牛头立即暴怒,横起钢叉,冥音破天:“泼妇,死到临头,还不求饶吗?” “凭你们?”孟女几声脆笑,完全目中无人:“真是笑话!” 牛头举叉就劈,却被马面用钢枪挡住,他狠狠瞪了孟女,回头对阎罗怒表忠诚:“我主今日不杀孟婆,怎能平息丰都众怒?” “是重怒?还是你们两个怒?”孟女素手婉转,变换一把风秋千,自在的坐在其中,完全不在意身前的险情。 “我敢进森罗,不怕有人杀。”孟女闭上双眼,嘴角扬笑:“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在这片羽毛落地前,无论谁想杀我,我都不会还手。” 说话的同时,在指间幻化出一片红色的羽毛,轻轻抛向风中,任它自在飘摇。 羽毛游荡,在阴风中打着盘旋,孟女一直紧闭双眼,自在安然。 她越是安静,别人越怕,所有的鬼卒,都躲着羽毛,生怕它落到头上。 牛头受不了孟女狂妄自大,几次想刺出钢叉,都被马面的钢枪绞住了。 森罗殿上,一切自有阎王定夺,君王不下令,旁人何须平白受险? 阎罗是地府的君王,君王自有君王的城府,有泰山崩于面而不变色的气度。 所以他一直看着这片羽毛盘旋,直至飘落。 “好一群脓包!”孟女睁开双眼,笑看万千鬼卒:“从现在开始,谁再想动手,我杀人不留情。” “不是我杀不了你,而是你实在生得好看,可以留着养眼睛。”阎王笑说一句,为自己找回面子:“说说吧,在丰都城里,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今天为什么来闹森罗殿?” “我来为小妹要一座妹君宫。”孟女轻笑,说出来意:“排场,要大过你的森罗殿。” “小妹到底许给你什么好处?”阎王想不通,问出心底疑惑:“她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孟女的笑声如银铃,跳下风秋千,走向殿外,留下冥音俏笑。 “小妹是美丽的女人,而你是丑陋的男人。” 阎王仔细咂么过孟女的话,自顾欢喜的笑了。 难怪她一直对我无情,原来她是喜欢女人的怪种。 [.] ------------ 第三百五十五章 肠穿腹烂 人间帝王,建一座宫殿也许需要几年,高耸华丽的,也许需要几十年。 神仙鬼怪建宫殿,只需要挥一挥袖子? 别傻了,哪有那么容易? 用法术建出来的宫殿,只是幻像而已。 地府里在破土动工,阎罗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答应给小妹建一座妹君宫。 气得牛头几乎砸坏了自己府里的所有瓶瓶罐罐,马面干脆把官服一脱,终日窝在床上醉生梦死。 窝囊呀,窝囊! 黑无常砸过地府,没有受到半点惩处。 阎小妹想抢丰都城,此时却大张旗鼓的建起了宫殿。 这种狗屁规矩,没人能够信服。 规则并不是讲道理,而是由强者说了算。 天庭,人间,地府,都是这个鸟样。 有人愤愤不平,就有人兴高采烈。 建妹君宫的鬼卒们,倒是很高兴。 平日地府里发了横财,一文钱都不会分给他们,妹君出手大方,还没动工时,一人分了一锭金子。 妹君说,这只是见面礼,等宫殿落成了,谢礼要比一锭金子丰厚得多。 小妹真的不像一个君王,她有时会换上鬼卒的衣服,混在工地里,和大家一起扛木头,玩儿的不亦乐乎。 孟女说过她不知道多少次,你还有一点君王该有的孤傲清冷样子吗? 小妹淡然一笑,我从北冥雪山里出来,就是想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在人多的地方凑凑热闹,就是我喜欢做的事。 如果任谁寂寞了万万年,也许会和小妹一样,再也不愿意回味孤独的滋味。 黑无常没有要回颜笑眉,也没有等到他的决战,当然不会放过阎小妹。 他在追,小妹在躲,混进万千鬼卒里,在俏脸上抹上泥,确实让他难寻。 黑无常不愿意陪她玩这种无聊的把戏,干脆每日行踪不定,又如往常一样。 宫殿早晚会落成,你早晚会坐殿,该找上你的,你躲不了。 地府里想算旧账的,不止阎小妹和黑无常,还有魍电与孟女。 深夜,冷风,香闺,热茶。 焚上一炷香,孟女在巧手烹茶。 茶香飘渺,芬芳满堂,孟女低眉轻笑:“既然来了,就别藏着,我没兴趣和暗地里的老鼠说话。” 堂内飘雪,魍电负手而立,像一朵高贵的雪莲花。 孟女注满两杯茶,一杯自饮,一杯推向桌沿,饮茶时,几分冷艳:“是我先问你,还是你先问我?” 丰都孟婆,是三界中让人闻名丧胆的角色,魍电丝毫不惧,冷冷一哼:“谁才是暗地里的老鼠?” “魍电,你能有今日,在地府里任职,别忘了饮水思源。”孟女眉目阴冷,泼掉残茶,嘴角冷笑:“你难道忘了,你在受职前,答应过我什么?” “我答应过你,肃清妖鬼,还人间清明。”魍电转头,冷视孟女:“我还答应过你,只要黑无常做事有违公道,我就取他人头。” “好,既然你一切承认,咱们就好说。”孟女再添新茶,徐徐慢饮:“可你那天做的,和你现在说的,好像大相径庭。” “只因黑无常不是你说的卑鄙小人!” 魍电目光如炬,戳破孟女的谎言。 我见过韦陀和昙花仙子,听他们说过黑无常的故事。 在他们的嘴里,黑无常是真好汉,在你的嘴里,黑无常是伪君子。 我要你明明白白的说一句,我究竟该信谁? 她问的贝齿切切,其实答案早已在心中。 “是白无常安排你去见的韦陀和昙花仙子?”孟女饮尽茶底,自顾一笑:“其实我多余一问,除了这个混子,不做第二人想。” 孟女婷婷起身,眉目流转,背对魍电。 真好汉与伪君子,本来就是一线之隔。 他插手人家的情事,让佛前驾下出走护法,只顾自己的英名,不顾地府会受连累,在我看来,就是伪君子。 韦陀与昙花的好事被他促成,自在的游历天地间,不受任何拘束,当然说他是真好汉。 “他们对你说的没错,我对你说的也没错。”孟女轻轻笑,徐徐转过身:“该信谁,你自己选。” “你不必巧舌强辩。”魍电冷哼:“从今天起,我一个字都不会信你的。” “哦?”孟女在指尖捻起一朵红花,扬起眉目:“那我留你在地府何用?” 红色鲜艳,是让人喜庆的颜色,但孟女手里的红,是让人恐惧的剧毒。 魍电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只有冰寒冷笑,她垂下手里的皮鞭,等着孟女出招。 孟女轻巧的扭动手指,将红花转得像一叶小风车,放在鼻尖下,轻轻嗅着花香。 看上去如此宁静的时刻,只需一个小小的动作,也许就会有人命丧当场。 这是一场赌上性命的输赢,却永远也没有人知道答案了。 因为性命攸关时,白无常闯了进来,进来就是手舞足蹈,欣喜若狂,嘴里连声的叫着干娘。 “我看到正在建的无常殿了,简直比森罗殿还大。”他抓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缓了一口气,对孟女扬起笑脸:“拜干娘所赐,等我的宫殿建好以后,我一定为干娘留一个房间。” 孟女捻碎红花,反手打了他一记头,招摇坐下,嘴角冷笑:“那不是你的无常殿,是妹君宫。” “啊?”白无常恍然大悟,跌坐在椅子上,脸上扬起苦笑:“干娘,那我的无常殿建在哪?” “你坏我大事,这笔账,我没找你算,就已经是念着母子情份。”孟女狠狠瞪他一眼:“你要是想要无常殿,就自己去跟阎王说吧。” “可干娘明明答应过我的。”白无常满脸委屈:“你这不是玩赖吗?” 斜了他一眼,孟女笑得更阴险:“我玩赖的岂止这一件事,霜漫之毒和孟婆汤一样,压根儿就没有解药,你老老实实的等死吧。” 白无常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你我母子情深,干娘怎么舍得害我性命?霜漫之毒,不过是干娘和我说的一个笑话吧?” 他还在笑,孟女的声音却越来越冷:“你尽管笑,等你肠穿腹烂的那一天,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 第三百五十六章 冰语如锥 为了北冥雪山,白无常几乎跑断了腿。 转了一大圈之后,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只是地府又回到了最初,兄阎魔与妹阎魔并称君王。 妹君宫建成了。 金碧辉煌,气势磅礴。 今夜,小妹邀请了妹君宫的第一位客人,黑无常。 小妹很有把握,黑无常一定会来,因为她对黑无常说,今晚她把颜笑眉还给黑无常。 黑无常如约而至,踏步宫殿。 宫殿里四处烛火,走在其中,像穿梭在满天繁星里。 深处飘来香气,酒香与菜香交织在一起,不是凡俗的滋味,引得人食指大动。 走近一看,桌上摆了八只大碗,每个碗中都盛满了香喷喷的菜,鱼肉俱全,还有几坛美酒相伴。 “小哥哥,你来啦?” 是颜笑眉欢快的声音,她从黑暗中走出,挽起黑无常的手,笑的泉水叮咚。 “小哥哥,你记没记得,在北冥雪山时,我说要给你炖八大碗。” 没错,颜笑眉的确说过这句话,而且将自己的厨艺夸了又夸。 看到眼前这八碗菜,黑无常相信她没说假话。 “小哥哥,人家为了你,在厨房里沾了一身烟火气,你笑也不笑一下,真是的。” 她说得有点丧气,但面对她的小哥哥,无论何时,她都很快会开心起来。 于是,颜笑眉推着黑无常,让他坐下。 为他斟满酒,为他摆好筷子,为他夹好菜。 她坐在小哥哥身旁,笑得眼睛眯成弯月,替小哥哥捧起酒杯,送到他的唇边:“小哥哥,你先喝一口酒,然后再吃一口菜,我们慢慢的吃,今天要把桌子上的菜都吃完。” 她柔音轻轻,对黑无常说话的时候,像一个在哄夫君开心的小媳妇。 黑无常接过她手中的酒,轻轻置在桌上,低下眉目,并不看她。 他的问声如冰,能动裂人心:“阎小妹,你已夺回了君王位,何必再玩把戏?” 寒意萧瑟,酒也冰冷,颜笑眉愣住眉目:“小哥哥,你在说什么呀?” “我没有追着你讨要决战,只因为阎小妹与颜笑眉,本来就是一个人。” 黑无常散出寒气,一如他的心境,将热菜凝结冰霜。 “决战是因颜笑眉而起,既然她从未存在过……”黑无常顿声冷叹:“阎小妹,我对你的性命没兴趣。” “小哥哥。”颜笑眉星眸含泪,声已哽咽:“我为你,炼尽阳气烹茶,雪刀自斩双脚,可不许你忘记了。” 她说着委屈,嘟起红唇,珠泪落到酒里。 “那时,我的确信过你是颜笑眉。” 黑无常轻笑,似乎笑自己不该有情,只因有情人总被人骗。 “你自北冥雪山,破峰而出时,我已知道天地间没有颜笑眉。”黑无常语音萧瑟,负手而立:“若非如此,我不管有谁在,也会与你决一死战。” 颜笑眉不再言语,兀自垂泪。 她不敢相信,她的小哥哥,再也不会信她了。 “不必再演,收起你的眼泪吧,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恶心。”黑无常冷笑,直接说破其中蹊跷:“阎小妹,范无救就是你的破绽。” “小哥哥,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颜笑眉擦干唇角泪,残泪如星。 黑无常眉目冰冷,说出理由。 在茶摊旧地,颜笑眉叫范无救爷爷。 在北冥雪山,范无救叫阎小妹君王。 范无救养大了颜笑眉,却任你魂魄侵体。 就算他对自己抚养之人没有宠爱,也至少该有几分怜惜。 可是,他看你的眼神,只有君臣之礼。 范无救是有兄弟情义的人,就算再过万万年,这种情义,也不会变。 有情的人就有人性,不会放任叫他爷爷的女孩,受尽苦难。 原来是范无救的眼神,出卖了阎小妹,这种结局,让阎小妹万万也想不到。 听过了黑无常的理由,阎小妹不再掩饰,她虽然知道自己演的天衣无缝,但还是输给了情。 她看着黑无常孤傲的身姿,问出心底的疑惑:“可是你,明明知道没有颜笑眉,却在面对阎魔真身时说过,他敢动我,你就让他死的难看,难道你在保护阎小妹?” “可笑,可笑。”黑无常似乎听到了笑话,笑得冰冷,满嘴不屑:“不管当年是何缘故,你被驱逐出森罗地府,为保性命,将魂魄撒的到处都是,独自在北冥雪山里困了万万年,我肯为你说一句话,是可怜你。” 说过了这些冷言冷语,黑无常侧目,再次笑话小妹:“我那句话,只是说一说而已,阎魔如果动手,我根本就不会管你。” 黑无常,你! 小妹拍案而起,她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红唇已经变紫。 素手颤了又颤,小妹端起酒杯,徒饮半杯凉酒,独自述说凄凉:“你既然知道我可怜,又何必这么待我?如果你喜欢,我以后还会叫你小哥哥。” “不必了,我会觉得恶心。”黑无常转过身,直视小妹:“阎小妹,我对你无情,你别说羞辱自己的话。”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他对逢人就笑,卖茶跑腿的村野小姑娘有情,竟然对至高无上的地府妹君无情? 怎么会这样? 这不是我的想象。 阎小妹今晚的酒,是想与黑无常定情的酒,可是情话还没说出口,心已被他踩得粉碎。 “黑无常,我用命魂精魄,为你铸了双眼,这是我对你的真情实意。” 魂魄,是最珍贵之物,就算对九魂九魄的阎小妹来说,也是无比珍贵。 她说的没错,她肯在黑无常身上,舍下一魂一魄,的确是真情实意。 黑无常问阎小妹一个问题:“你哥哥有阎魔真身,你是不是也有?” 小妹不知他所问何意,懵懂的点了点头。 “你变幻真身后,该照一照镜子。”黑无常说得丝毫无情,嘴角冷笑:“你照过镜子后,就该知道自己有多丑,如此丑的女人,怎敢有面目向我求欢?” 冰语如锥,刺破小妹心扉。 她泪眼婆娑,紧咬樱唇,心碎的说不出半个字,眼睁睁的看着黑无常离去。 背影如此决绝,没有丝毫留恋,每一步都留下冰霜,踏在小妹心头。 ------------ 第三百五十七章 连环计 夜半时分,寒风飘雪。 地府妹君宫里,传来杯碗摔碎的声音。 白无常耳朵尖,就算他此时坐在孟女府里,也听得清清楚楚。 “唉,真想亲耳听听,小爷到底说了多气人的话,竟然惹得小妹摔盘子了。” 他左手有酒,右手有肉,喝得面红耳赤,赖在孟女府里,这么晚也不走。 “白无常,我要去做一件事,你最好站得远远的。” 孟女豁然起身,不肯让小妹独自饮恨。 “你要去杀黑无常?”白无常还在喝酒,一语猜透孟女的心思,醉声反问:“干娘的本事大,能杀人于无形,黑无常一定不是干娘的对手,不过,你若杀了黑无常,小妹真的开心吗?” “小妹是君王,黑无常凭什么敢看轻了她?”孟女咬牙切齿,星眸寒霜:“我已经忍他很久了,今夜须不能饶他!” 放下狠话,孟女提步府外,杀气昭然若是。 “杀了黑无常,小妹不开心是小事。”白无常嘴里塞满了肉,说得不清不楚:“就怕小妹会恨干娘终身,如果真做下了这个局面,干娘想与小妹共霸三界的野心,该怎么成全?” “野心?”孟女停下脚步,长叹一声,唇间冷笑:“我看小妹演颜笑眉已经入魔了,现在心里只装着情爱,哪还有野心?” “有情有爱难道不好吗?” 白无常扬眉反问,杯不停手,在孟女刚要回话时,他将食指竖在唇间:“嘘,干娘,你仔细听。” 妹君宫里飘来筝声,丝弦悲怆,如歌如泣。 晨风不懂人心冷, 秋霜葬花几何曾? 空付相思徒算计, 甘愿为君把心封。 世上最苦,是单相思。 小妹的筝音,诉不尽苦,盼不来相思。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白无常放下酒杯,摇头苦叹:“在地府里混了这么久,终于盼来一对情爱,却没想到是苦涩的滋味。” 他提起酒壶,醉步晃出孟女府,遥望妹君宫,喃喃说着无奈:“无论多么大的宫殿,也难装下相思苦。” 日子如常,黑无常每天勾魂引魄,遇到十恶不赦的,仍然毫不留情的打碎。 地府里出奇的安静,阎王没有算计妹君,妹君也暂时放下仇恨。 白无常混的很自在,每天去阳间走一走,喝几壶酒,看几场笑话。 他没想到在如常的一天,回到白君府时,他竟然成了笑话。 因为他的府邸被人占了,占他府邸的人,又偏偏是他惹不起的人。 黑无常。 一进府中,就见到黑无常躺在锁链上,锁链悬在府堂中央。 白无常连叹了几口气,弄出怪声音,但黑无常理也不理。 无奈之下,只能苦劝:“小爷,我的白君府邋遢,实在比不上你的黑君府整洁,你何必抢我这点儿地方?” 锁链微微摇荡,黑无常躺得自在,像身陷吊床。 如果黑无常不想理人,谁也难让他张嘴。 白无常也懂这个道理,但还是不得已的劝下去。 小爷,凡事都要讲一个道理。 全地府都知道小妹把黑君府占了,在那里夜夜弹筝守候。 无非就是想和你冰释前嫌,说一说旧情往事。 你就算没有怜香惜玉的心,好歹也要尽一尽人情。 她是地府君王,又是一个女孩子,为了你,肯放下身价,你还她一个笑脸,又吃不了什么亏。 “你闭上嘴,退出去,把门关上。” 白无常说了这么久,等来黑无常的这一句话。 原地转了三圈,仔仔细细地看过堂内每个角落,白无常猛拍额头,叫苦不迭:“小爷,你是不是搞错了,这好像是我的屋子。” “你若没地方住,可以去妹君宫。”黑无常眯起双眼,冷看白无常:“反正你想要无常殿,那里地方很大。” 唉—— 这声叹息,分外悲凉。 “小爷,我不是没地方住,是被不讲理的给占了。” 和黑无常讲理,纯属自讨苦吃,白无常唯有转身,从自己的屋里走出来,又钻进寒风里。 他大步向前,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去处,不是妹君宫,而是黑君府。 一脚踹开院门,进屋看到小妹,张嘴就是埋怨:“哪有两口子打架,邻居受连累的?你们的家家酒,到底玩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在胡言乱语,小妹满眼盈泪,坐在琴架后面,见到白无常在眼前,轻唤一声猪头。 猪头,是颜笑眉对白无常的称呼。 唉—— 阎小妹张扬跋扈,颜笑眉俏皮可爱。 这一声猪头,顿时让白无常无奈,谁忍心对俏皮可爱的女孩,再多埋怨呢? “你每天躲在男人房间里弹琴,像个怨妇一样,就算喜欢你的,也被你吓跑了。”看着小妹的泪光,白无常有几分怜惜:“你就不能稍微动动脑,看怎么扭转现在的败局?” 沾情则迷,阎小妹是聪明绝顶的人,但此时深陷情中,竟然丝毫摸不到光明。 “猪头,你的主意多,帮帮我。” 她求得柔柔弱弱,哪还有一点君王的威仪? “给你出主意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白无常皱起眉头,满脸苦笑:“你以后不许再叫我猪头。” 小妹面露喜色,擦干眼泪,从琴架后面走出来:“猪头,只要你肯帮我,我以后不再叫你猪头。” 无论现在白无常提什么要求,小妹一定都会答应,甚至和她要妹君殿,小妹也会毫不犹豫的给他。 不过,听小妹的回言,这一声猪头,白无常怎么也躲不过去了。 “你是地府君王,黑无常是地府之臣,你必须利用好这个身份。” 白无常为了早点要回白君府,给小妹出了主意。 “你去和你哥哥说一说,把黑无常要到你这边管辖,这样做,你们至少每天都能说上话,总比现在你追他藏的好。” “可是,他本来就躲着我,我又要让他俯首称臣,他会更讨厌我的。” 小妹紧咬嘴唇,自己没有主意,别人给出的主意,她又不敢用。 “你先照我说的方法去做。”白无常十足怜惜小妹,已经决定帮她到底:“我这套是连环计,需要一步一步来,会帮你一环一扣地锁住黑无常。” ------------ 第三百五十八章 我要黑无常 寒风萧瑟,鬼气昭昭。 小妹像疯了一样,在地府乱转。 她踹开了好几座门,在找阎王。 阎王狡诈,每夜居无定所,有时候睡在暖被香褥里,有时候睡在丰都城最阴冷的角落里。 转遍了地府,踢碎了十几座门,吓得守夜的鬼卒们不敢直视小妹,仍然不见阎罗君王的踪影。 “兄阎魔,你出来,我今天不跟你打架!” 小妹放出冥音,丰都城的每个角落都震荡。 飘飘凌空驾雪,散出万千鬼火,每一苗火,都化作无羽的鬼鸟,盘旋在丰都城的每间屋顶。 整座城,已经亮如白昼,刺的鬼卒们不敢睁眼。 几万年来,丰都城都暗无天日,小妹一来,居然有了晴天。 但所有的鬼都知道,此刻的晴天,也许就是下一刻的灾难。 “你再不出来,我就烧光了丰都城!” 冥音嘶吼,震落屋瓦,摆出如此大的气势,小妹绝不像在开玩笑。 所有在房子里的鬼,怕葬身在火海中,都逃到院里看热闹。 丰都城上空有一团飘雪,五彩缤纷的雪。 彩雪飘零处,小妹裙摆烈烈,像丰都城里最美的月。 “娘的,平时都嫌官小,出事的时候,没一个人出来顶。” 阎罗君王揉着惺忪的睡眼,自黑暗中走出来,嘴里不住的咒骂,恨自己的手下不争气。 拖着肥大的肚子,走近小妹时,气的老脸铁青:“你飞那么高干什么?兄妹吵架,吵的三界都知道,还嫌不够丢人吗?” 小妹像电打一样落下,揪住阎罗君王的胡子,星眸有恨:“如果当年你不做卑鄙行径,哪有今日的丢人?” “当年的是是非非,谁能讲清楚?”阎罗苦叹一声:“你难道就没有错吗?” “我被你赶尽杀绝,受尽苦难,我的错,早就还完了!” 小妹手里发狠,扯下他一丛胡须。 阎罗摸摸下巴上的血,纵容小妹的蛮横,转身甩袖,重叹一声:“有什么事,回府里说,少让别人看热闹。” 阎罗带小妹走进一座府邸,这是他的藏身所之一。 府门是被小妹踢碎过的,进了府之后,阎罗反手挥一挥肥袖,让破门重生,遮住外面的寒风。 转过头来,又是一声苦叹:“妹子,你若想要丰都城,我全都给你,我再也不想当这个君王了。” 当年,他为了独揽大权,将我放逐在人间,今天却说这样的话,装什么可怜? 难道是把我当三岁孩子哄吗? “少说笑话,你为了君王位,什么丑事都做出来了。”小妹冷哼,满声不屑:“你若有不想当君王的心意,为什么不早让给牛头马面?” 小妹的问题简单,却一语戳破阎罗话中的破绽。 “人间有俗语,阎罗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阎王苦笑,似乎在自嘲:“听上去多威风,好像阎罗能掌管所有人的命运,可谁又知道,威风的背后,是我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苦叹一声接着一声,阎罗细数他在地府里的日子。 做一方君王,似乎权力熏天,荣华富贵尽在手中。 做君王就要有君王的威仪,每天要绷着一张脸,让旁人看不出喜怒哀乐。 每一句话都要小心翼翼,因为君王的每一句话,都在定夺他人的命运。 所以普天下最得罪人的活儿,就是君王这个活儿,尤其是地府的君王。 地府的君王,能做到斩杀立决,这是一种恩赐。 更多的是油锅磨盘,钝刀拉肉,各种怪异名目的牢笼。 做了这么多阴损事,让别人受尽苦难,谁知道哪个轮回后能成仙? 每年在地府里轮回出去的鬼魂,足有万万只,万一哪一只成了大能者,杀回来地府报仇,恐怕死的最难看的,就是阎罗君王。 与其心惊胆寒的过日子,不如把君王之位交出来,却谁也不敢托付。 你见过哪一个让位的老君王,有过好下场的? 我若把位子给了牛头马面,等他们羽翼丰满时,转过头就会把我打进地狱,会让我把每样刑具都尝一遍。 而执刀的小鬼,更是恨我入骨,本来扒皮的刑,他们能刮肉,本来刮肉的刑,他们能剔骨,本来剔骨的刑,他们能抽髓。 “妹子,这就是地府君王的生活。”阎王在笑,笑的满脸苦涩:“你如果想要,我立即给你,只求你将我放逐人间,任我自生自灭吧。” 听他说的这样凄苦,小妹低下眉目,许久之后,嘴角冷笑:“活该你当初将我赶出地府,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妹子,地府登基,不用算吉日,明天我会召集所有鬼卒见证,将森罗殿给你。” 阎王说的情真意切,似乎不像假话,小妹却意兴阑珊。 她本就对君王之位没有兴趣,只是咽不下受了万万年的寂寞与苦难,抢回丰都城,就是为了报仇雪恨。 如今看到自己哥哥,表面光鲜,实则有苦难言,积攒下的仇怨,也立时少了一半。 这就是血浓于水,一种说不清楚的怪异情感。 就算仇怨全都消无,小妹也不会给他好脸色,声音冷过寒冰:“我要什么,你是不是都肯给我?” 阎王低下头,瞬间苍老无力:“如果你想要我的命,就给我一个痛快。” “你的命我不稀罕,你自己留着继续过苦日子吧。”小妹嗤笑,继续阴冷:“你的森罗殿我也不稀罕,难看的像棺材。” “命也不要,权也不要,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要黑无常。” 黑无常? “地府里人人都在传闲话,说阎君小妹爱上了黑无常,难道是真的?”阎王顿时眉目大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紧紧追问小妹:“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怎么能扯到一起去呢?” “在北冥雪山里,黑无常护着一个叫颜笑眉的女孩,不惜为她与我决战,不惜为她自挖双眼。” 说到情动处,小妹双眼盈泪:“我爱这个男人,如果他爱颜笑眉,我愿意为他杀死阎小妹,只为他做颜笑眉。” ------------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一同上路 地府双君王,共治丰都城。 此事已成定局,牛头马面,暗自不忿,怪阎王做事太偏心。 孟女质问过小妹几次,当初血盟的誓约哪儿去了? 说好了要颠倒乾坤,图霸三界,可如今,你的雄心壮志又哪去了? 孟女问的话,确实是小妹曾经说过的誓言。 那时的小妹,还不知道黑无常是如此情深意重的男人。 她今天知道了,却觉得一切都不晚。 虽然黑无常躲着她,毕竟她还在黑无常身边。 每每听到孟女质问,小妹星眸似乎蒙泪,笑得凄婉:“孟姐姐,如果你能让黑无常娶我,我就助你成为天地间最大的王。” 多少英雄,毁于儿女情长? 孟女看到小妹苦楚,心生几分怜惜,几次欲举袖替她拭泪,终究冷下眉目,踏风而去。 君王的位置是坐稳了,但各自的心腹也得罪了。 地府有两个君王,也有两个无常。 一人分一个,也算公平合理。 黑无常接到了阎王调令,将他从森罗殿调至妹君宫。 这对丰都城里所有人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从此后,各自伺候各自的君王,再也不必看黑无常的冷脸了。 白无常和牛头马面又好到一起去了,经常聚在一起饮酒吃肉,听白无常从阳间看来的笑话。 地府里人人懒散,妹君不许黑无常出去勾魂引魄,而白无常又懒得要死,每天只领回小鬼两三只,悠哉悠哉地像闲人。 其实说白无常像闲人,不如说黑无常更闲。 因为黑无常每天只做一件事,被小妹调入妹君宫,听她抚琴。 妹君宫里已经变了,与黑无常第一次去的时候完全不同。 小妹在妹君宫里幻化出北冥雪山的幻像。 明月当空,雪峰巍峨,有冰树霜花,彩蝶雪果。 还有颜笑眉喜欢的小鹿与小兔,穿梭在雪林中,喜乐欢快。 同样的雪,同样的人,心境却大为不同。 筝声依旧美妙,诉说着小妹的情话,却不能融化黑无常的心。 以黑无常的孤傲绝世,不会听任何人的调令。 但他却天天现身妹君宫里,听小妹琴音飘渺。 只因小妹对他说得真情切切。 我是颜笑眉是假的,我有十魂十魄是假的,我要与你决一死战是假的。 但我用自己的命魂精魄,为你铸了双眼是真的。 我的确骗了你,也许惹你难过,但你什么也没缺,我却少了一魂一魄。 我不要你还我魂魄,只求你听我弹百日琴。 如果,过了这一百天,你仍然不愿意理我,我绝不再纠缠你。 她是君王,也是女人,如白无常曾说过的,她自甘放下身价去求,无非心里爱之深切。 黑无常没有承诺她任何事,但听了她的求后,果然每日都来听琴。 等足一百日,两不相欠而已。 如果黑无常知道这是白无常给小妹出的连环计,也许会把他揍趴下。 不过,没揍趴下,也够白无常一呛。 因为西南妖界选好了新任妖祖,在吉日就要换任了。 这似乎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西南妖祖换任,关白无常什么事? 事情往往就是不可思议的联系在一起。 一方妖界换任妖祖,是震荡三界的大事。 西南妖族广撒英雄帖,邀请十方神仙鬼怪魔,见证新妖祖继任,地府也收到了请帖。 请帖到了阎王手中,他将这个差事派给了白无常。 怕白无常懒惰拒绝,阎王说了一个牵强的理由:“你帽子上写一见发财,是多么喜庆的称号,所以由你去,最能体现地府的体面。” 见到勾魂无常,居然是喜庆的事? 亏阎王想得出来! 不过这一次,白无常破天荒的勤快,一把从阎王的手里抢过请帖,承应的如此痛快:“这是头等重要的大事,咱们确实不能怠慢,我现在就去西南妖界,替阎老大带去祝福。” 他果然说走就走,连衣服也没换一件,逃也似的离开了丰都城。 钻出黄泉眼,一路向西南。 心胸豁然开朗,满眼都是晴天。 途经一个小村落,村里只有一家酒馆。 酒馆简陋,酒却飘香,是不俗的滋味儿。 看来这家酒馆的主人,有一手酿酒的绝技。 只要让白无常闻到酒香,双脚一定变沉,任前面有天大的事,也要饮够了酒再说。 大步跨入酒馆,一屁股坐在长椅上,扯着脖子召唤:“小二哥,先沽两角酒来尝尝。” 话音一落,小二哥勤快的上来酒菜。 脆皮鹅,酱牛肉,炒杂蘑,烧游螺。 每一道都是下酒的好菜,冒着热气,正是烫嘴的时候。 “小二哥,这些菜不是我点的。”白无常眉目喜笑,故意逗趣:“难道是掌柜的赠送的?” “客官说笑了,我们店小利薄,哪送得起这么贵的菜?”小二哥勤快的斟一杯酒,说出原由:“墙角那位客官,早就安排好了这些菜,是他请你吃的。” 这倒奇怪了,难道村中随意一个酒馆,竟然遇到熟人了? 顺着小二哥说的方向去看,见到一个冷傲少年。 少年眉目俊秀,绝美无双,一双眼睛分外明亮。 不言不语自威,周身散出寒意。 身着一袭黑衣,右臂缠一条斑驳的铁链。 最想躲什么人,偏偏要见到这个人。 坐在墙角,请白无常喝酒的,正是英雄天地间的黑无常。 “用完酒菜,即刻上路。” 听小爷催促,白无常顿时没了心情,长声苦叹:“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小爷能送到这里,我已经感恩戴德,就不劳小爷远送了。” “我并非来送你,是等你一同上路。” 怕什么来什么,果然是这样。 刚才还闻着喷香的酒,此时喝一口,满嘴苦涩滋味。 轻轻放下杯,白无常做最后的挣扎:“我要去的地方,未必和小爷同路。” “你去哪,我去哪。” 黑无常说了六个字,让白无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筷子似乎有千斤重,每一口菜,都像上刑场前的苦涩。 没想到怎么逃也逃不过。 吃过了两三口,白无常放下筷子,仰天大叹一口气:“小二哥,打包。” ------------ 第三百六十章 血衣菩提 两人同行,黑无常面目冷峻,白无常唉声叹气。 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白无常没精打采的问出问题:“小爷,你知道我连续多少天没睡好了吗?” 他总是问一些古里古怪的问题,让人莫名其妙。 不过,白无常的问题,往往不是重要的,他的自问自答,才是他想说的。 “我为什么连续多少天没睡好?因为我的白君府被小爷占了。” 果然,他的自问自答,如期而至。 “小爷为什么要占我的白君府?因为小爷的黑君府被小妹占了。” 小妹与黑无常做了百日听琴的约定,小妹不甘心只在妹君宫里给黑无常抚琴,干脆在黑君府里也放了一把琴。 黑无常恪守男女之礼,不会与小妹夜半同堂,所以他每晚身居白君府,弄得白无常没有安身处。 踏步行路,一手提菜,一手搓脸,白无常说得怨声载道:“你们俩的家家酒,从北冥雪山玩儿到地府,好像倒霉的只有我一个,哪天我非得找判官查一查,我到底是哪辈子欠了你们俩的?” 听他不停的啰嗦,黑无常瞪他一眼:“你如果不自在,我可以送你去轮回。” “自在,谁说不自在呢?”白无常唯有苦中作乐:“如果人能天天不睡觉,就相当于得了双倍的寿命,我这段日子就受小爷所赐,多活了很长时间。” 如果与白无常说啰嗦话,他能说足八百年,黑无常知道他的秉性,直接问出关键:“你擅离地府,意欲何向?” “食君俸禄,与君为事。”白无常长叹一声:“当然是去办公差,不是什么好活计,真心劝小爷,不必淌浑水。” 他似乎回答了这个问题,但实际什么内容也没有。 黑无常冷笑,拉出一段铁链,迎风作响,寒气昭昭。 白无常打了一个冷颤,立即回得清清楚楚:“西南妖界要换任妖祖,地府收到请帖,要前去恭贺,阎老大把这个活交给了我。” 黑无常一身硬本事,不闻天下事,自然不知道西南妖界的来历。 他沉声再问:“西南妖界,与你可有故交?” “小爷,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哪里都有熟人?” 白无常摇头失笑,说着西南妖界的过往。 西南妖界,有天下最高的雪山,神女峰。 那里受极乐世界的庇佑,所有子民,都以佛门弟子自居。 在那里修炼的妖怪也念经,所以西南妖界的妖,大多是喇嘛僧人打扮。 西南妖界的第一代妖祖已经往生极乐,据说被佛陀封了尊者,也有人说,他是在极乐当了菩萨的坐骑,虽然得了永生,不过是一只畜生而已。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说法,自此后,所有西南妖界的妖族,不再相信佛陀。 他们依然念经,只是求佛陀的庇佑,宁可轮回,也不再愿意去极乐世界。 浑浑噩噩的又历经了九代妖祖,西南妖界没出什么英雄人物,直到第十代妖祖,血衣菩提。 血衣菩提,是真正相信佛陀的妖祖,他的所行所为,只按佛经做事。 因为血衣菩提的原身,是一颗听经的菩提子。 他所依附的菩提树,就种在佛陀讲经道场的对面。 佛陀每日所讲经书中的妙意,他都熟记于心。 有一日,佛陀心情大好,要给随行弟子阿难,做一株手串儿,亲手去采集菩提子。 菩提叶边角锋利,划破了佛陀的指尖,佛血染在一颗菩提子上。 这颗菩提子,每天听佛祖讲经,已有了灵性,今天沾染了佛血,立即成就了神通。 菩提子化作一道金光,飞入神女峰,佛陀遥望,微笑点头:“从此混沌天地间,莫忘曾经菩提莲。” 佛心广大,万物生灵皆可成就造化,既然佛陀与他有一滴血的缘分,只要他不为祸人间,佛陀便任由他逍遥自在。 菩提子落入神女峰后,修成了人身,自取法号,血衣菩提。 他混迹于西南妖界,本就法术高超,再比众妖更勤奋用功,造化很快就超过了第九代西南妖祖。 为了让西南妖界更发扬光大,九代妖祖带着血衣菩提,拜访了其他八方妖界。 八方妖界里的人物,只要见过血衣菩提的,都肯赞一声少年英雄。 血衣菩提相貌英俊,灵慧聪明,如果他能用心参研佛法,说不定能为妖界洞悉出来一个妖极乐。 若他真能一手创造妖极乐,使众妖在呼吸之间就能得到永生,谁还会去采集人间血食? 所有妖众,都对血衣菩提抱以厚望,西南九代妖祖更是如此。 他不顾血衣菩提在西南妖界的辈分低微,竟然让位于他,成就了第十代西南妖祖。 九大妖界,都在盼着血衣菩提能做出轰轰烈烈的事,他却撒下英雄帖,说要位立第十一代西南妖祖。 妖界唏嘘,血衣菩提是天地间,唯一和佛血有渊源的妖,连一件为妖界逞英雄的事都没做出来,居然就要退位了。 这是西南妖界的家事,不归旁人过问,既然血衣菩提肯让贤,新任西南妖祖,一定更加英雄。 收到英雄帖的,都在赶往西南妖界的途中。 对黑无常简单说过西南妖界的旧事,白无常叹了一口气:“妖祖换界,都是一些吃吃喝喝的事,要说场面话,要做虚伪笑,实在不适合小爷,我……” 话未说尽,白无常已被黑无常提起衣领,好像大猫叼着小猫那样容易。 两人纵入云端,直取西南向。 白无常满脸无奈,紧紧护着怀里的菜,叫苦不迭:“我之所以没有踏风前行,就是怕这些菜被风吹凉了,小爷好不容易请一次客,我岂能辜负小爷的美意?” “不必磨蹭时间,就算你再多啰嗦,我也必去西南。” 冷风嗖嗖,白无常缩紧脖子。 满篇自语,疑惑声不断:“小爷一向不喜欢场面事,怎么今天如此坚持?” 侧头想了又想,他自己说的热闹:“我逃出丰都城,是因为小爷占了我的屋堂,我正好借此机会,可以找个清静地,睡个三天三夜。” 说到这里,他恍然大悟,猛拍脑门:“我懂了,小爷逃出丰都城,是为了躲开阎小妹!” 他笑得前仰后合,似乎几万年没有这么开心过:“太妙了,太妙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丰都黑君,居然也有要躲的人!” 他笑得直抹眼泪,不怕自己掉落云端:“你既然要躲,就是因为怕,是怕阎小妹找机会睡了你,还是怕你经不住美人诱惑而睡了她?” 他笑得没完没了,听得黑无常面目铁青,若他再啰嗦一句,恐怕就要受一顿好打。 可白无常偏偏没有察觉,还在自说自笑:“小爷,从此以后,你别再笑话我躲着朱雀,因为你和我一个德性。” 黑无常冷笑,云也冻冰,看着白无常笑的满面横泪,一脚狠狠踢下去。 白无常像断了线的纸鸢,抱着那些残酒剩菜,一声惨叫,坠入西南方向。 ------------ 第三百六十一章 英雄 西南妖界,满目苍茫。 雪原之上,獒犬牧羊。 偶有羚羊奔跑,更多的是成群的牦牛,像散落在荒芜大地上的朵朵白云。 这里虽然是大漠戈壁,终年冰寒,但有神女雪峰的护持,天蓝水清,人们的心境开阔,更像是人间天堂。 到了这里,满目风景,更有牧女高歌,雄鹰翱翔。 白无常念了请帖上的咒语,找到了妖族结界门,有小妖出来迎客。 将打包的冷菜递给小妖,白无常满面喜笑:“这是我从阳间特地给你带的薄酒素菜,万望兄弟莫要嫌弃。” 小妖打了一个佛礼,口念弥陀:“我们西南妖界,念经礼佛,不太方便沾荤腥。” 白无常微微一笑,口说佛礼:“这些是三净肉,兄弟随便用,就算菩萨在此,也不能说兄弟一个不字。” 佛门弟子,不能开荤,这是众人皆知的事。 但佛陀在涅槃前,曾给世间留下遗法:凡三净肉,佛门弟子可食。 所谓三净肉,即是非你而死,非你杀死,非你所养。 只要不是因为你而死的,不是你亲手杀的,不是你自己养大的,这些肉类,均可使用。 白无常说出三净肉遗法,为迎门小妖找到了开荤的佛旨。 小妖自然喜形于色,立即请白无常进入结界门,接过他手里的酒肉:“恭迎地府白君。” 在要封住结界的时候,突然见到白无常身后现出黑影。 是一个俊如天月的英雄少年。 少年一身冰寒,面目阴冷,吓了小妖一跳。 白无常感受到了背后的霜气,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小爷来了。 连忙出语对小妖嬉笑:“西南妖界更迭妖祖,这是何等重要的大事?我地府与妖界素来交好,所以此次观礼,阎罗君王派出黑白无常。” “原来这位就是平定东海羽妖的黑君无常?”小妖看向黑无常时,满目崇敬,赞声连连:“果然英雄了得,果然英雄了得!” 东海羽妖公案,在场之人,寥寥可数。 有朱雀与青龙神兽。 有神鸟凤凰与黑白无常。 有吞鹰蛇王与红菩萨。 有假新娘与陪嫁丫鬟。 神兽圣祖与凤凰,不会散扬此事,吞鹰蛇王与红菩萨,一个死了,一个被囚禁在南星灵地。 假新娘现在是南星公主,随朱雀修炼,陪嫁丫鬟当夜化星,现在是地府刺客,早已不记得前情往事。 那究竟是谁把东海羽妖之事说出去的? 白无常见到小妖满脸崇敬,也随之得意的一笑:“兄弟是怎么知道东海羽妖一事的?” “东海羽妖,是妖界的败类,他杀我们妖族,霸下整个正东妖界,只作为一个人的道场,早就该有英雄收拾他!” 小妖恨恨的说完,又讨好的看着黑无常:“现在妖界都传遍了,说地府黑君独自剿杀东海羽妖,激战了三天三夜,打落了月亮,连天都给抽裂了。” 谈到这一战,小妖的眼睛里在放光,他多么希望,能亲眼见证传说中的这一战。 虽然没能见到激战的场面,却见到了抽裂天空的黑无常,这足以让小妖心潮澎湃。 见他看着黑无常的眼神,如果她是个女身,恨不能现在就嫁给黑无常。 可这个传说完全是错的,东海一战,人人一败涂地。 天灾降世,惨象寰生,血泪交集,生离死别。 这是东海一战的全部,经历过它的,没人愿意回忆。 就是这样一场凄惨,在妖界的传说里,黑无常已成了英雄。 也许这个传说会持续几千年,到那时,激战三天三夜,会变成激战了三年,打落月亮,会变成打碎月亮。 传说这种东西,就是这么玄妙,只要你信它,一切都是真的。 黑无常心中无虚名,听闻小妖的胡乱吹捧,只是侧目不理。 白无常一把搂过小妖,带他走出几步,在他耳边悄悄说:“兄弟,你若能给我们安排一个好居所,我就找机会和黑君说一说,在西南妖界的这几天,一定让他和你喝一杯酒。” 天呐!这是天大的造化! 能和抽裂天空的英雄喝一杯酒,是足以夸耀万年的荣光! 小妖挺起胸膛,声音洪亮:“我西南妖界,能得到黑君的驾临,简直是蓬荜生辉!” 他把话故意说得这么大声,是为了给黑无常听的,接下来小声说的话,才是说给白无常的:“白君请放心,我给你和黑君安排的住所,推开窗子就能看见神女峰!” 不错,不错,没想到小爷从未来过西南妖界,居然在这里,也能沾上他的光。 小妖欢天喜地的,引着黑白二君,到了一处阁楼。 大老远就能闻到檀香飘渺,的确是一个清静所在。 白无常细看阁楼,哑然失笑:“知道你们西南妖界天天念佛经,可也不用把居所改成庙堂吧?” 阁楼建的像一座庙,里面供着佛像,佛像前香火正旺。 “兄弟,要不然还是给我们换一个地方吧。”白无常叹一口气,苦笑:“我们是地府的人,阴煞气太重,进佛堂会没命的。” 他这话说出来,唯有黑无常与他才懂。 昔日雨夜庙堂,与韦陀殊死一战,童女自刎相逼,救下黑无常的性命。 虽然成全了韦陀与昙花的千年绝恋,可如今,童女却与往事无缘。 这也许是黑白无常心底不能愈合的痛。 听白无常不想住进庙里,小妖咂咂嘴:“这可就难办了,我们这儿的居所,都建成庙的样子,也都供着佛像。” 正在小妖为难的时候,忽闻黑无常冰音:“无瓦遮头,亦可抱雪而眠。” 黑无常不再与他们同路,凌雪踏风而去。 小妖看着黑无常的背影,满目崇敬:“如此洒脱,不愧是英雄。” 他对黑无常的憧憬,已经有些痴迷,恐怕在他眼里,黑无常洗脚的样子,会比九天仙女抚琴还美。 “我不是英雄。”白无常拍着小妖的肩膀,懒懒的笑:“麻烦你快点给我找一个不像庙的房子,然后把我锁在里面,让我睡足几天几夜,直到新妖祖摆酒席那天,再把我叫醒。” ------------ 第三百六十二章 自相残杀 天下一共有九大妖界,还有极乐,天庭,地府,散仙,人间。 西南妖祖换代,向每一处都发了请帖,这应该是一场龙蛇混杂的酒席。 酒席已经摆好,足有几百桌,除了西南妖族的人,客桌也有上百桌。 美酒飘香,菜肴精美。 西南妖族的人恪守佛礼,不碰荤腥,但给客桌布的菜,却是鱼肉满堂。 上百桌的客桌,入席的,只有黑白无常。 这是一件怪异的事,不可能只有地府才给西南妖界面子,其他收到请帖的也该来观礼才对。 西南妖族的所有人都很尴尬,被众妖盯着看的黑白无常更尴尬。 眼见着吉时已到,血衣菩提还未露面。 想想也是为难,摆了这么大的场面,本以为会宾客满堂,却只来了两个无常。 这可该让新老妖祖怎么见人? 吉香快焚完的时候,突然有守门小妖一声报,有人硬闯结界门。 来人真是好大的胆,竟然挑今天这个时候砸场子。 西南妖族护法一声暴喝,提起一对雪花戒刀,冲往结界门的方向。 有护法率先动手,众妖立即抄起兵刃随行。 白无常看着满桌的菜,惋惜的大叹:“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席?凉了就不好吃了。” 结界门的方向,一阵熙熙攘攘,夹杂着哀嚎的哭声,还有愤怒的叫骂。 白无常满脸疑惑,转头去看:“也没听见打斗声,怎么还能哭呢?” 过不多时,群妖走回观礼堂。 妖群中有许多满身鲜血的,还有被抬着进来的。 看到这个场面,更是百思不解,白无常凝起眉目,不自觉的抓起一壶酒。 被抬进来的妖,轻轻掷在地上,足有几百只,他们的死相难看,身上多处皮肉翻滚。 若不是浑身被冻得僵直,恐怕早已现出真身。 这大喜的日子,终于闹出性命之灾,西南妖族护法的手也太黑了,无声无息间,就杀死了这么多闯门的妖。 见到护法的面目凝重,白无常喝一口酒,叹一口气:“趁着他们尸体完好,快点超度安葬吧,可别惹来天火焚烧,弄的今天不能吃好喝好。” 他一说话,众妖去望,有浑身是血的妖,看见了黑白无常。 顿时眼睛迸血,獠牙咬碎,露出想要吃人的凶相:“黑白无常,你屠我妖族,把命还给我们!” 叫骂的时候,双掌推出风刀,嘴里喷出黑雾,将毕生妖灵都集于一招,誓要碾碎黑白无常。 有一只妖动手,其他的血妖纷纷扑上,嘴里嘶吼,眼泪横飞。 礼堂上陡生变数,竟然成了杀人的法场。 见到杀招纷纷而至,白无常提酒纵身,向后就逃。 一条铁链横空出世,卷起狂风暴雪,将所有的妖法卷在其中,再散向四周,打碎了百桌宴,屠平了整座礼堂。 残雪深处,黑无常负手而立,眉目凝霜,声音似冰:“是谁亲眼所见,我屠妖族?” 黑无常,敢做不敢认吗! 别人怕你,老子不怕你! 把命还给我们! 没有妖回答黑无常的问题,纵然见到了他手段通天,妖众没有丝毫畏惧,招打连环,一招更胜一招凶猛,招招都是杀人手,直取黑无常的周身要害。 不由分说,就想杀人? 如此痛快,小爷陪你! 黑无常冷笑,等着这些招式来到近前。 眼见着黑无常散出杀气,白无常暗叫一声不好,小爷若是出手屠妖,这件事就再也讲不清楚了。 白无常横甩酒壶,酒注好似数百支利箭,射向黑无常与众妖之间的地方。 再助一些鬼火造势,这数百支鬼火箭,一时间吸引妖众的法术,巧妙化解了眼前危情。 见到鬼火,黑无常怒目回视白无常。 “你闪远一点!” 不知死活的妖众们,一招不成,后招又至。 黑无常的铁链终于出手,白无常心里凄哀,恐怕地府无常注定要背负屠妖的罪名了。 霹雳一声震天响,铁链击碎了一面铜镜,碎片如飘雪纷飞,顿时席卷漫天。 “是非曲直,自有公道。” 半空中,突然飘下祥和之音,血衣菩提到了。 他是一方妖祖,却是朗朗少年,眉目清秀,半披霞红僧衣,足下皂袜素鞋。 好一个英俊的少年郎,好一个清爽的小和尚。 血衣菩提对浑身是伤血的妖众施了一个佛礼,口念弥陀:“今日众位仙人,来我西南妖界,小僧未能远迎,万望众仙恕罪。” “黑君好手段!” 血衣菩提的客套声未落,他身后闪出一个女子,眉目冷笑,谈说黑无常:“你方才打碎的铜镜,是我修炼数千年的法器,没想到在你的铁链一击下,竟然飘扬做尘。” 女子素裙,衣装简朴。 再简单的衣衫,也不能遮掩她如春花般的美丽。 她看着黑无常,眼神中趣味十足,红唇轻笑:“这一链带着阴煞寒气,要是打到人身上,不被你打死,也要被铁链冻僵了。” 她在笑谈时,众妖杀意不能平,血衣菩提走到中央之地,先对黑白无常施了一个佛礼,再转头谈说众妖:“诸位仙人,皆有怒气难平,可否为小僧解惑,为何要与黑白君大动干戈?” “血衣菩提!” 众妖里一位壮汉闪出身形,他脸上贯穿一道新伤,从右眉头划到左唇角,让本来就狰狞的面目,看起来更加恐怖。 他直呼血衣菩提的法号,不掩饰眉目中的怒火,雷音嘶吼:“我是西北妖祖驾下劈山先锋,万夫莫当,与我兄弟破水先锋共率领西北妖族八十八人,来观礼你退位让贤,却遭到地府黑白无常的截杀,兄弟们尽数被他们杀死,唯有我一人活命!” 话到此处,万夫莫当仰天泣血,怒吼一声,直问血衣菩提:“你既然敢站出来,就说一句公道话,黑白无常该不该杀!” 在他的逼问下,血衣菩提凝起眉目深思,嘴中自语喃喃:“地府与妖界,素来是兄弟相交,怎会突然自相残杀?莫非有小人作梗陷害?” 自语过后,血衣菩提突然冷问万夫莫当:“黑白无常是在哪天截杀你们的?” ------------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三天 西南妖界更迭妖祖,本来应该是欢天喜地的场面,现在却一塌糊涂。 观礼大堂被毁,酒菜散落一地,躺着几百具尸体,有一些受伤的人。 冰天雪地间,有不可言喻的凄惨与愤怒。 这一切,都因为黑白无常截杀妖族引起。 血衣菩提并不相信这件事,所以他听了万夫莫当的话,问他黑白无常是在何日动的手? “三天前。” 万夫莫当咬牙切齿,说出答案。 血衣菩提双目放光,紧紧逼问:“是你亲眼见到黑白无常动手的吗?” “正是我亲眼所见!”万夫莫当,挺起胸膛:“我们行在半途中,他们跳出来就杀人,这笔血海深仇,我今天一定要算!” 即能说准时日,又能说清凶手,此事似乎已经明了。 血衣菩提回手指向黑白无常,再问万夫莫当:“你见到的黑白无常,是不是和这两个人一模一样?” “就算他们化成灰,我也认得出他们!”万夫莫当双拳惨白,切切恨声:“他们身穿一黑一白,黑的用锁链,白的用羽扇,就算蒙着脸,也逃不过天理公道!” “原来是蒙着脸的。” 血衣菩提轻轻点头,连声再问:“万夫莫当仙人,你遭此大难,为何不回归西北妖界,好请西北妖祖找地府阎罗主持公道呢?” “只因黑白无常这两个贼子狂妄,他对我说,若敢报仇,他们在血衣菩提的酒席上等着我!” “原来如此。” 血衣菩提沉下明目,长叹一声:“万夫莫当仙人,你被人骗了,黑白无常不是真正的凶手。” 此话一出,众妖躁动,万夫莫当更是狂怒:“血衣菩提,你敢偏袒贼子吗?” “我说黑白无常不是凶手,理由有三。” 血衣菩提慢慢徐徐,说出其中的破绽。 理由之一,黑白无常君,在三日前,已进入我西南妖界,怎能有时间分身杀人? 理由之二,有人蒙面杀人,是不想别人认出他的身份,自然不会穿平时惯穿的衣服,也不会用平时惯用的武器。 而杀人凶手蒙着面,却穿着黑白衣,用铁索羽扇,分明是想让人认出他们是黑白无常,那又何必蒙面,岂非可笑? 理由之三,杀人凶手,手段非凡,既然能杀掉破水先锋,也能杀掉劈山先锋,但他们偏偏留下辟山先锋的性命,并且叫嚣,让劈山先锋来我西南妖界相会。 这分明是想留下一个活口,在众人面前指证,好诬陷黑白无常君,就是杀人凶手。 血衣菩提,一口气说了三个理由,全在情理之中,妖众人们顿时疑惑。 难道真有人暗下黑手,陷害地府无常? 几句话过后,众怒渐消之时,人群中飘出一个女子俏笑:“鬼怪多狡诈,也许这是黑白无常故意露的破绽,好让别人以为他们是被冤枉的。” 血衣菩提问了许多,也说了许多,终于要洗刷黑白无常的冤屈时,只被这女人的一句话,事情又回到了迷雾之初。 顺着声音去看,见到了一个美艳女子,她婷婷两步,闪出身形,对白无常一个媚笑,似乎十分熟悉。 白无常见到她,只有低下头,心里泛起酸水,无奈的苦笑。 血衣菩提不认得这个女子,打了一个佛礼,口尊女菩萨:“敢问仙子法号芳名?” 女子骄傲的一笑,艳如玫瑰怒放:“好说,我是正南妖界,香淑仙子,洛玉如。” 报完字号,女子对血衣菩提还礼:“大师不必叫我这么啰嗦的名号,只叫我三妹就好。” 香淑仙子的法号鲜为人知,洛玉如的名字也不响亮。 但正南妖界的三妹现身,众人大惊,不曾想,正南妖祖之一,竟然亲临此地。 见到洛玉如,白无常当然苦笑,昔日西湖花船上,他把玉如剥了个精光,将她每一寸油腻腻的皮肤都摸遍了。 那时,玉如在灵山偷了佛骨舍利,为助小妹玉珠修回法力,却被白无常与疯和尚降龙罗汉坏了好事。 当夜玉如钻到云里逃走时,疯和尚曾做过笑谈,说玉如和地府还有几段渊源,他要等着看热闹。 热闹果然就来了,血衣菩提在奋力洗刷黑白无常的冤屈,玉如却偏偏要和他唱反调。 三妹是正南妖祖,她说的话当然有些分量,众人又陷入疑惑时,血衣菩提微微一笑:“方才小僧说过,黑白君三日前,已在我妖界中坐客,怎能分身杀人?” “分身也许分不了,杀人却是不一定。”洛玉如笑得明艳,她笑的时候,就要看着白无常,继续巧说:“他们虽然在你这里呆了三天,但你们当中有没有人跟足他们三天,一刻也没分开?” “这……”血衣菩提紧锁眉目,有几分犹豫,问向自己的部族:“是哪位师兄迎接黑白无常君进我结界门的?” 对黑无常万分敬仰的迎门小妖站了出来,面色有几分为难,不得已的说出实情:“黑白无常君自进我妖界后,黑君四处游走,行踪不知,白君将自己反锁在屋子里睡觉,直到今天我去请,他才走出来。” 洛玉如笑的春花灿烂,直接问向白无常:“也就是说,你们虽然来了,但却没人能见到你们,所以你们可以说自己在哪儿就在哪儿,对不对?” “对的简直不能再对了!” 白无常手摇羽扇,走到玉如身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到她一身光鲜。 转头问向受了伤的妖众:“诸位师兄身上都负了伤,也是遭受了黑白无常的截杀吗?” 众妖激昂,有的悲怆,有的愤怒,纷纷说说出各自遇到的惨案。 他们来自其他妖界,还有地仙中人,都是收到了西南妖祖的请帖,前来观礼。 却没想到在路上险遭不测,同伴们尽数被杀死,唯有自己死里逃生。 杀他们的人,一黑一白,一条锁链,一叶羽扇。 留下一地尸首和狂妄的话,若想复仇,就在血衣菩提的酒席上见。 所有人说的经历,都与万夫莫当说的一模一样。 而且杀人事,就发生在这三天里。 刚好这三天,是别人看不到黑白无常的三天。 ------------ 第三百六十四章 瓮中捉鳖 刚出了北冥雪山,还没消停几天,又进入西南妖界。 在西南妖界,不过呆了三天耳耳,黑白无常,已经成为妖界里万恶不赦的凶手了。 这么多人亲眼见到他们杀人,有死里逃生者在指证,再加上洛玉如捣乱,恐怕神仙也难自圆其说。 三天时间,西南妖界的人,没有见过黑白无常。 而三天时间,恰巧能做许多事情,杀几百只妖,当然不在话下。 凑巧的是,这几百只妖,就是死在这三天时间里。 血衣菩提说的有理,也许黑白无常是被冤枉的,但洛玉如说的也不错,是鬼怪狡诈,故意留下破绽,这是欲盖弥彰之法。 万夫莫当身负血海深仇,但也是一条铮铮好汉,他虎目欲裂,喝指黑白无常:“你们堂堂正正的说一句,到底是不是凶手?” 声音震天,带着妖灵凶气。 黑无常侧首孤傲,完全不视,声若寒冰:“就算我是,你奈我何?” 此言一出,血衣菩提大惊,口念弥陀,慌忙相劝:“此事关系妖界生死存亡,如果不是黑君做下的,请黑君切莫要乱认。” 看黑无常那副冷傲的模样,众妖怒气难平,此时几百个兄弟的尸首躺在地上,不管他是不是杀人凶手,却不肯说一句真话,只顾卖弄狂妄,未免太目中无人。 有些妖又举起了手中利器,正要与黑无常殊死一战时,听到白无常一声笑,转头问向洛玉如:“三妹远路而来,没有丝毫尘土气,似乎也没负伤,是没有遭遇黑白无常的截杀吗?” “白无常,我是和你拜过堂的人,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洛玉如笑得艳浪,波光流转:“就算黑无常想杀我,恐怕你也舍不得。” 听音的众妖,纷纷倒吸冷气,正南妖祖三妹,竟然和地府白君是夫妻? 如此惊天消息,却从未听说过。 被三妹调戏了几句,白无常并不脸红,随口笑谈:“所有来观礼的人,非死即伤,只有黑白无常和你,安然无恙,从这个角度说,也许你是我们的同谋。” 你! 他反口栽赃的本事真厉害,洛玉如顿时气极,一掌劈过去,娇声喝骂:“你们做下了大案,还想拖我下水,找死!” 这一掌,携着妖术之功,如果真挨中了,不死也是残废。 掌风劈到白无常的额顶,硬生生的停住了,因为洛玉如的细腕,被一根冰寒铁索缠住。 “谢小爷关照。” 白无常扬起眉毛,亲手为洛玉如解开铁链,转头又对血衣菩提说:“请问大师,这三天你在哪里,可有同行人见证?” 他话锋转的好快,血衣菩提立即明白,点头笑谈:“这三天,我与即将上任的西南新主在一起,没有旁人佐证,所以,我们西南妖界的两代妖祖,也很有可能是凶手。” 白无常万万没想到,他在随口栽赃,血衣菩提非但不生气,竟然大方的承认这种可能。 不愧为一方妖祖,虽然一张少年脸,却有罗汉菩萨心。 问完了血衣菩提,白无常又问万夫莫当:“你兄弟被杀后的这三天,你在哪里,可有旁人作证?” 万夫莫当眼中燃起怒火,刚要指着白无常的鼻子叫骂,又听到白无常在问其他受伤的妖:“与你们同行的兄弟们都死了,唯独你们还活着,这件事情难道不蹊跷吗?” 问完这句话,白无常收起笑脸,定色沉声:“死里逃生的人,最有可能是凶手!” 这种可能,的确存在,而且古往今来,已经屡见不鲜。 他几个问题问过,转而低眉苦笑:“如果这样说,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再转头对血衣菩提说话时,声音陡然变大:“请大师立即施法,封锁西南妖界,从此刻起,不许任何人进出。” 说过请求,他再说缘由:“凶手就在我们中间,既然黑白无常的嫌疑最大,就让我们给大家一个交代。” 几百条性命,你要如何交代? 面对众妖的高声叫骂,白无常淡定自若:“我们查出凶手,以忌亡者在天之灵。” 若能查出凶手是谁,这当然是万全之策。 可是此案若不是黑白无常做下的,如白无常刚刚所说,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迷雾千丝万缕,该如何下手去查? 在血衣菩提低眉思索时,白无常又做笑谈:“请大师吩咐手下厨子,重新再上酒菜。” 亡灵尸骨未寒,他还有心思讨酒喝,又招来众妖鄙夷。 质骂声此起彼伏,白无常却毫不在意,满脸堆起笑容:“因为无论谁喝多了酒,胆子都会变大,而胆子变大的人,往往就会说出真话。” 酒宴重新摆好,大家排位入座,为死去的兄弟,同喝一杯送行酒。 苦酒饮尽,几声凄怆的哀哭,血衣菩提口念咒语,请来了遮天乌云,降下送葬雨,为此次告别,再添几分悲凉意。 大悲之下,众妖无心饮酒,唯有白无常喝得安然自在,胃口也出奇的好,每样菜肴,都要尝上几口,细细品评其中的滋味。 与他陪饮的,是三妹洛玉如,她明眸巧笑,细问无常:“你这招声东击西,用的很妙,打算什么时候逃之夭夭?” “小姐说错了,这一计,不是声东击西,是瓮中捉鳖。” “瓮中捉鳖?真是笑话!”洛玉如为他轻斟一杯酒,又在油腻腻的说:“咱们是入过洞房的人,你何必说鬼话骗我,难道你还想说,你真能查出凶手是谁?” 喝过玉如敬的酒,白无常深深点头:“我大概已经猜到是谁了。” 鬼话连篇! 只是半顿酒的功夫,他就能查出谁是凶手?除非真是他与黑无常做的。 玉如媚笑,眼神勾人:“你总不会猜,是我做的吧?” “不会,不会。”白无常连连摇头:“正如你不相信,是我们做的一样。” 洛玉如与白无常打过两次交道,知道这人虽然懒散好酒,却有一副侠义心肠。 她心里明白,凶手一定不是黑白无常。 之前所以那么说,纯属是为了调理白无常,以报昔日被他调戏之仇。 听到白无常这样答,不免勾起心底的好奇,玉如再凑近他一点,将声音压得更低:“你猜是谁?” 白无常将嘴唇贴到玉如小巧的耳朵上:“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千万别说出去。” ------------ 第三百六十五章 惊呼与惨叫 典礼上的酒席,总是热闹的。 人们穿梭在酒桌之间,谈笑风生,推杯换盏。 今天是西南妖界,血衣菩提退位,新任妖祖挂红的典礼,是惊动三界的大事。 本应该是一场喜庆的典礼,现在却死气沉沉。 坐在酒席上的人,有的低头无言,有的悲怆无力,也有满目凝重审视旁人的,因为杀人凶手,也许就藏在酒席间。 唯有白无常与洛玉如饮酒自在,亲昵的说着悄悄话。 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洛玉如之前说过,他们俩是拜过堂的人。 也许是小别胜新婚,说不尽甜腻话。 别人听不到,洛玉如能听到,白无常正在告诉她凶手是谁。 所有死的人,都是来西南妖界观礼的。 能在半路截杀人的,必须要知这场典礼,因为知道了这场典礼,就知道目标要走哪条路。 知道典礼的人,是发请帖的人和收到请帖的人。 但唯有发请帖的人,才知道人们收到请帖的先后时间。 也唯有发请帖的人,才知道收请帖的人出发的先后次序,也有了逐一击杀的条件。 所以,收请帖的人应该没有嫌疑。 那么,嫌疑自然就落在发请帖的人身上。 请帖是西南妖祖发的,而最了解妖形动态的,也是妖祖。 因此,西南妖祖的杀人嫌疑最大。 想到这里,这件事,又出现一个岔头。 西南妖祖,正值交替之时,现在是两个人。 这两个人都是发请帖的人,也都是妖祖。 谁的嫌疑更大? 白无常饮了一口酒,好似滋味无穷。 他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将理不清的头绪,缩小到两个人身上。 洛玉如不得不佩服他的智慧,急忙陪他饮了一杯,香艳的一笑:“死鬼,话说一半是杀人刀,赶紧说完吧,可别让我受煎熬。” 骂人是一件粗鲁事,女人骂人,就更加不堪。 但会骂人的女人,会让别人觉得她更有味道。 洛玉如不但是个美丽的女人,还是个会骂人的女人。 她一声死鬼,一声煎熬,说得油油腻腻,任何男人听了,都会心痒难耐。 白无常何止心痒难耐,简直立即臣服,所以他又贴在玉如耳边,闻着青丝香,说出嫌疑人:“血衣菩提。” 听到这个答案,玉如并不太奇怪,因为只是两个人中选出的一个,谁都有可能。 但她想不清楚这其中的原因,又给白无常夹了一块肥牛肉,主动将脸蛋儿凑过去:“死鬼,你继续说呀。” 又一声死鬼,又一阵甜蜜,白无常嘴里塞满牛肉,吃的满嘴流油,不再吊美人胃口,说出心底所想。 血衣菩提,正值华年,本来能做出一番成就,为何突然退位让贤? 这里有两个可能。 一个可能是,新任妖祖,确实有非凡的手段和过人的智慧,血衣菩提有瀚海般的胸怀,所以让贤。 但这个可能性不大,因为从来没听说西南妖界,又出了新的英雄人物。 另一个可能是,血衣菩提有不可告人的短处被新任妖祖知道了,逼他交出大权退位,这个可能更高一些。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刚才用铜镜挡住黑无常锁链的女人,就是即将接任的西南妖祖。” 白无常再饮一口酒,满眼调戏色:“一个是少年,一个是女人,就算天天念佛念经,如果发生一些香艳事,也实在太合理了。” “哦?” 玉如扬眉,仔细端量那个女人,果然生了两片风流唇。 俏笑之下,她贴近白无常的耳朵。 女人勾引了血衣菩提,两个人滚在一张床上,所以她现在可以做血衣菩提的主了。 血衣菩提受到女人的胁迫,但轻易交出妖祖之位,又心有不甘。 所以血衣菩提表面上要退位让贤,却在暗地里痛下杀手,为的是搅乱这一场继任盛典。 这很有效,他做到了,很成功。 “死鬼,这里还有一件事,你可能没想到吧?”玉如娓娓说完上面的话,得意地喝了一口酒,扬眉看着白无常,学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无常轻笑,替玉如说出这个问题:“血衣菩提在杀人时,为什么要扮成黑白无常的模样?” 玉如凄哀的叹一口气,咬紧红唇,装作委屈:“死鬼,一点也不给人家卖弄的机会。” 酒杯不停,眉目已醉,白无常被熏得双眼微红,扬起懒懒的笑容:“只因为黑白无常太好认了,只要穿上一身黑用锁链,穿上一身白用羽扇,谁都知道这是黑白无常,三界里还有其他这么好认的人吗?” 这个理由听上去很牵强,但似乎确实合理。 “好吧。”玉如侧头一笑,轻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说出谜底呢?” “不急,不急。”白无常夹了一块鱼,用手指捻走细细的鱼刺,吃的慢条斯理:“我们现在喝人家的酒,吃人家的肉,转头就说人家是凶手,也太不地道了。” 酒再美,也有喝醉的时候,菜再香,也有吃撑的时候。 白无常酩酊大醉,瘫睡在椅子里,他说要揪出杀人凶手,自己却混了个酒足饭饱。 怎能让痛失手足的妖众们不恼? 有的妖魔已经目露凶光,悄悄抽出了随身短刀,紧紧盯着白无常的咽喉,只要随手一挥,就能切下他的头颅。 黑无常突然抖出锁链,在上面哈一口寒气,一扣一环地去擦拭锁链上的锈迹。 他未发一言,眼睛只盯着铁索,旁若无人。 浑身散出死一样的冰冷。 想出手暗害白无常的妖,闻到了铁链上的死亡气息,狠狠盯着黑无常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慢慢收回了刀。 反正西南妖界已封,杀人凶手别想逃走! 越夜越冷,明月当空。 神女峰的月亮,似乎更近。 妖怪白日蛰伏,更喜欢汲取夜之精华。 所有妖众,趁此月明之时,都在修养妖灵。 酒席桌上,残羹冷菜,只有白无常还在酣睡。 黑无常坐在飘雪中,望月时,更添几分俊美。 西南雪峰的夜,静的能听到银针落地。 在寂静之时,突然遥遥一处火光四起,传来几声惊呼与惨叫,似乎有人在杀人。 ------------ 第三百六十六章 镜花水月 各大妖界,地府无常,人间散仙,都齐聚西南妖界。 繁星月明时,传来惊呼惨叫。 因为命案凶手不明,西南妖界已经封了结界门。 谁人好大的胆,敢在此地作乱! 群妖顺着惨叫声纵去,或驾火,或驾雾,或驾风,或驾雪。 五花八门,什么花样都有。 电光火石间,已到惨叫之地。 依稀见到两道光影,追月而去。 一个女子,左臂鲜血,站在妖光护体中。 她旁边有一团火,无情的炙烧,惨叫之人就在火中,此时已经面目全非。 有擅长幻水的妖魔,立即请来天水,扑灭火光。 火光渐燃渐徐,终究消散。 被火炙烧的人,浑身冰寒。 如此怪异的火,竟能烧炼成冰! 在经历了冰火两重天后,那人几乎支离破碎,一张脸残破,只剩下不再光亮的眼睛。 他知道大限已至,拼着最后一丝妖灵,对在妖光护体中的女人惨笑:“不是,不是,并不是黑白无……” 话未说完,妖灵已散,可怜他残剩最后一点躯体,也被天火焚化。 受伤的女人想冲出妖光护体,几次挣扎,都不能行。 直到天火将妖尸的最后一丝焚尽,妖光护体才自行消散。 死去的妖,只剩下一抹灰,被夜风卷在空中,飘散做土,好像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女人从妖光中解脱出来,想哭一哭死去的尸首都不能。 这就是妖的命运,妖灵消散,尽归尘埃。 谁遭到了毒手? 见没见到杀人的是谁? 所有人,都在关心这两个问题。 这两个问题,唯有女人能回答。 眼泪在女人的眼眶里打转,她硬生生的咽下悲伤,答出让众人大惊失色的话:“血衣菩提已死,杀人者是黑白无常!” 在西南妖界境内,竟然杀死西南妖祖! 杀人者也未免太狂! 黑白无常,又是黑白无常! 群妖激愤,血气荡漾,凭空一声怒吼:“黑白无常,你还我妖界的命!” 顿时怒火滔天,群妖运足毕生妖灵,各自手执利刃,誓是要撕碎地府无常。 黑白无常不在此地,刚才追月而逃的两道光影,一定就是他们。 管他们逃到哪里去,也逃不出西南妖界的结界门。 群妖纵至半空,放出眼中妖火,四下搜寻杀人恶鬼。 好狂妄的黑白无常,居然还敢留守在观礼堂的酒宴上。 妖群呼啸,像要吃人的恶魔,冲向已被黑无常打碎的观礼堂。 黑无常凌在雪中,依然望月。 白无常瘫在椅里,鼾声香甜。 妖分两路,兵刃携着妖法,像万千利箭,刺向黑白无常的咽喉。 这是杀人招式,不留活路。 黑无常望月之目不移,横甩手中铁索,随便一招,好像只是在驱赶闹人的蚊虫。 铁链鬼火招摇,织就一张鬼撒网,将所有妖法都网在其中。 鬼撒网像一丛怒吼的漩涡,吸纳妖群的手中兵刃。 众妖的利刃不能把持,若不撒手,妖身也要被网入其中。 铁链卷来了几十把妖器,在鬼火的烧炼下,瞬间化为寒冰。 冻碎,飘落。 像月夜下的雪花,晶莹闪亮。 黑无常一招自保,白无常却酒醉未醒。 眼见着白无常就要被万箭穿喉,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被人提了起来。 这一提,快如闪电,恰好躲过了这些妖法。 白无常猛然惊醒,还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揉着睡眼,打着哈欠问:“又开饭了吗?” “死鬼,晚一步,你就成透明窟窿了,还惦记着吃?” 救走白无常的人是洛玉如,面对群妖的激愤,她敢出手相助,也算是大勇之人。 “正南三妹!”万夫莫当一声熊吼:“你竟敢帮着杀人凶手!” “哎呦,好大的脾气,可真吓着我了。”玉如扬眉俏笑,做做样子,拍了拍胸口,回问万夫莫当:“难道你刚才没听到,血衣菩提在临去前,亲口说的,并不是黑白无常。” “可我亲眼见到,是他们下毒手!” 妖群中跃出一个女子,左臂有血,眼中有恨。 正是铜镜被黑君打碎,站在妖光护体中的女人。 玉如轻轻一笑:“好漂亮的妮子,说个名字来听听?” “西南妖界,镜花水月。” “不错,不错。”白无常已经有了几分清醒,上前一步,满目喜笑:“漂亮的人,就该配漂亮的名字。” “你们杀我西南妖祖,还敢说混账话,今日要你们难逃公道!” 镜花水月眼中迸泪,五指成勾,出手如电,要勾出白无常的五脏六腑。 哗啦一声铁链响,锁住了镜花水月的纤腕。 抬头怒看,黑无常坐在半空飘雪中,双目望月,单手执索,声如寒冰:“你敢再动,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镜花水月的左臂本已负伤,此时又被铁链锁住,怕黑无常骤下杀手,不得不集聚妖灵,抵御铁索冰寒。 在这喘息的一瞬间,白无常眉目大惊,似乎才反应过来,惊问:“血衣菩提死了?” 看他这副惊诧模样,玉如笑得开心,说一句只有他们俩才懂的话:“聪明人,看来你猜错了。” 洛玉如与镜花水月,先后说过血衣菩提已死,看来此事成真。 白无常心里阴寒,血衣菩提有杀人最大的嫌疑,可是他现在已死,难道凶手另有其人? 镜花水月被黑无常锁住,众妖尽管怒火中烧,却不敢贸然抢人。 借着这个机会,白无常急问镜花水月:“你刚才说,亲眼看到黑白无常杀人?是不是蒙着脸?是不是一句话没说?” “白无常,你这是认下了吗!”镜花水月一声怒吼,胸口激荡,吐出一口鲜血。 白无常苦叹,看一眼她左臂的新伤,紧锁浓眉:“又是杀人后,留下一个活口,指证黑白无常。” “你们岂是想留下我这个活口?”镜花水月擦去唇边血,双目含泪:“若不是血衣菩提用妖光护体罩住了我,我现在也惨死在你们手里了!” 看着她的伤口,白无常突然想起什么,追问一句:“你手臂的伤,是黑无常做的,还是白无常做的?” ------------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不足以采信 血衣菩提死了,白无常在酒桌上对洛玉如说过,血衣菩提是嫌疑最大的杀人凶手。 此刻,他心中的杀人凶手,被人杀死了。 连灰烬都没有剩下。 而杀死他的人,又是黑白无常,这是镜花水月说的。 所有人都相信她的话,因为她左臂上有鲜血淋沥的伤口,还因为她眼中的痛恨交加。 好像连白无常也相信了,他问声切切,究竟是谁伤了镜花水月? “白无常,你少要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们造下这么多杀业,难逃公道!” 刚才一招下来,镜花水月已知自己不是黑无常的对手,如果硬拼,只有陪死而已。 黑白无常,在众妖的眼睛里,已经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了,白无常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他的脸上只有苦笑。 唯有洗刷冤屈,才能破除仇恨。 面对镜花水月杀人的目光,白无常长叹一口气,“若小姐能对我说清案发经过,我或许能还小姐一个真相。” “镜花水月小姑娘,你看到什么就说什么,这里有这么多人为你做主,你怕黑白无常做什么?” 树杈间传来一声女人的巧笑,抬眼看,是正南妖祖洛玉如。 在血衣菩提给黑白无常洗刷冤屈的时候,她在捣乱,只为报白无常曾经调戏她之小仇。 此刻,她似乎又在帮着镜花水月说话,果然都是妖界中人,有义气。 血衣菩提已死,洛玉如是此地妖众里地位最高的人,有正南妖祖撑腰,群妖们勇气激荡,也催促镜花水月说出真相。 只等真相一出,就要摘下黑白无常的人头,高挂在妖旗上。 镜花水月咽下眼泪,紧蹙纤眉,回忆起刚才的惨烈。 我与血衣菩提师兄,正在猜测杀人凶手是谁,突然背后冷风。 我回手格挡,伤了左臂。 我的法宝铜镜,先前已被黑无常击碎,功力自然大减。 血衣菩提师兄怕我不能抵御凶手而遭到残杀,便将他的妖光护体甩给我用。 谁想到杀人凶手是何其歹毒,他们真正的目标不是我,而是血衣菩提师兄。 血衣菩提师兄终年礼佛,有瀚海般的心胸,面对骤然杀手,他也只是自保,并不愿意残害生灵。 这是血衣菩提师兄的大善,却没想到他死在自己的善良下。 血衣菩提师兄没有妖光护体,就如同战场上的将士没有盔甲一样,黑白无常趁着此刻大好时机,终于合力将他杀害了。 我想去帮忙,却被封在血衣菩提师兄的妖光护体里,无论如何也冲不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血衣菩提师兄,先我一步而去。 “黑白无常!”几句话说不尽凄惨,镜花水月再迸清泪,恨不能咬碎贝齿:“血衣菩提师兄一直在说,你们不是杀人凶手,甚至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他也是这么说的,他处处袒护你们,你们却做下丧心病狂的事,一定会遭报应的!” 她恨得撕心裂肺,连星月也失去华彩。 “原来你并没有看清楚是谁伤了你。”听过这段暗杀,白无常叹了一口气:“那应该就是白无常伤了你,因为如果是黑无常出手,你早就没有命了。” 自叹过后,白无常再次问出疑惑:“你为何称呼血衣菩提妖祖做师兄?” 这个问题,又问红了镜花水月的眼睛:“只因血衣菩提师兄,已决定将西南妖祖之位传给我,所以我们之间才改了称呼。” 西南妖祖替位,本来该是一个群妖相聚的场面,却发生接二连三的惨案,让人唏嘘。 “白无常,你要听的话,我都给你说完了。”镜花水月散出妖火,准备殊死一搏,恨声切切:“黑白无常,我问你们一句话,刚才血衣菩提师兄被杀时,你们在哪?” 黑无常半空凌雪,徒望明月,毫不理会。 似乎天下所有的仇恨,哪怕集于一身,他并无所谓。 “正如你们要杀我时所见,我正在睡觉。”白无常无奈的苦笑:“不过,我确实找不到见证人。” 这的确是一件值得苦笑的事,若是无人作证他在睡觉,他说的一切都是谎言。 “谁说没有见证人,我就是。”又是树枝里的巧笑,又是洛玉如,她飘飘落地,站在白无常身旁,眉目美艳:“白无常一直在睡大觉,呼噜声大的能吵死人。” 她不但给白无常作证,还要给黑无常作证:“黑无常一直飘在半空看月亮,我实在想不明白,他究竟和月亮有多大的仇?” 女人心,最难测。 洛玉如是女人中的女人,前一刻还要把白无常往凶手堆里推,这一刻却成了白无常的解局之人。 “你何必多事?”白无常看着玉如,低下眉目,摇了摇头:“你是和我拜过堂的人,无论你替我说过什么话,都不足以采信。” 别人帮他,他竟然这样去说,疯子吧? “你既然看到我和黑无常都在此地,也就是说,你也一直在此地。”别人越觉得他疯,他却越说下去:“所以,你也有可能是杀人凶手。” “白无常,你个大混蛋!” 扬起素手,一巴掌打歪他的嘴,洛玉如气得眉目俏红。 她这一巴掌,着实用了一点力气,打红了白无常的瘦脸。 白无常并不还手,轻轻揉着脸,对镜花水月说:“如果我们三个有嫌疑,那么人人都有嫌疑。” 说完这句话,他面向群妖,轻轻一笑:“这个道理很简单,因为谁都说不清楚,血衣菩提被杀时,他在哪里,杀人凶手是两个人,就藏在我们其中,无论谁给谁作证,都不足以采信。” 这番话,可以说是白无常的自辩,但也不无道理。 “你以为凭你两句话,就能逃出公道吗?”镜花水月寸步不让,如果眼神能杀人,她早已经将白无常撕成碎片了。 “谁说我只是说两句话而已?”白无常微微扬眉:“这件事,既然关乎我与黑无常,我必将凶手查出,还所有死去兄弟公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镜花水月问得切切。 “就凭我一天查不出凶手,我就一天不会离开此地。” ------------ 第三百六十八章 幻梦虚无 天黎明,冷风响。 大地茫茫,雪峰金光。 远处飘来钟声,信徒们在念经颂佛。 獒犬驱逐狼群,保护在雪原里舔草根的牦牛。 蓝天,如此近,仿佛抬手就能摸到白云。 这是高原上的风景,如画一般的天堂。 就是在如此美景下,藏着已杀了数百妖的凶手。 昨夜一个被他们杀死的人,是妖界的高原之主,血衣菩提。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白无常却睡眼惺忪,只因为她被洛玉如缠着说了一夜的话。 昨夜立下誓言,定要破解杀人谜案,白无常将自己囚禁在此地。 白无常看似邋遢懒散,实则是个滴水不漏的人。 他如果没有把握,才不会吃这个亏,洛玉如一眼看穿他已经有了方向,所以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一定要掏空他的心底。 女人若是缠着你问些什么,你最好一个字不落的全盘托出,否则,等着你的,就是没完没了的噩梦。 白无常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做蠢事,也不喜欢噩梦,所以他老老实实的和玉如说了他想的一切。 两人独坐在树下,晒着斑斓月影,和以往说话的风格一样,话题从问题开始:“你数没数过,镜花水月,在回忆暗杀时,一共说了多少次血衣菩提师兄?” “难道你数过?” “九次。” 玉如撇了撇嘴,反正他顺口胡说一个数字,自己也不知道真伪。 不理会他的故弄玄虚,玉如扬眉:“无论她说几次,又和杀人凶手有什么关系?” 白无常从怀里取出一只酒壶,这是他在酒席上偷偷藏下来的,喝一口酒后,脸上立即有了醉笑:“她之所以说这么多次师兄,就是想等着别人问,为什么她要称呼血衣菩提做师兄,我懂她的意思,所以我问了她。” 玉如抢过白无常手里的酒,也喝了一口,星月下,桃面飞红:“死鬼,要说你就干干脆脆的说,别给我绕圈子。” 死鬼这个称呼很管用,说得白无常心里甜腻腻的,所以他不再等玉如问,直接说穿镜花水月的心底。 只有问了镜花水月,为什么要叫血衣菩提做师兄,镜花水月才有机会说出,她是西南妖族的继位之人。 前任妖祖,刚刚化身尘土,镜花水月却动这个小心思,宣布自己是新任妖祖。 足以可见,她对妖祖之位,垂涎已久。 但继任大事却横生变数,前来观礼的妖众相继被杀,属于她的荣耀典礼,自然就被搁置下来。 前任妖祖不退位,新任妖祖怎么继承? 血衣菩提,在将死之时,唯有镜花水月在场,案发经过,可以任由她说,她怎么说怎么是。 虽然她自己也负伤了,却不是伤在致命的地方,这种伤,忍着点疼,自己也能划一刀。 “照你这么说……”玉如睁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你竟然怀疑是……” 白无常点了点头,凑近玉如耳边:“镜花水月是杀人凶手。” 他们在树下饮酒,说着悄悄话,本以为没有第三个人听到,却看到树后闪出人影。 是一条粗壮的汉子。 汉子约有二十几岁的年纪,身穿半边衣,露出粗实的臂膀和雄厚的胸膛。 他手里抓着一只水囊,水囊里面散出酒香,此时眉目已醉,仍然倒灌自己。 走进白无常和玉如的身边,他笑得如此凄惨:“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将亲手杀死镜花水月。” 他满身酒气,惹得玉如皱眉,却让白无常欢笑:“把你的酒给我尝一尝,酒席上的酒,还是太素雅了一点。” 汉子将水囊抛给白无常,豪饮一口,果然是烈酒。 烈酒配壮汉,英雄气冲天。 擦去唇边酒浓,白无常扬眉问能汉子:“你和镜花水月有仇?” “镜花水月,是我的恋人。” 这个答案,很出乎人意料,他扬言要亲手杀死的人,竟然是他的恋人。 玉如上下打量过壮汉,只见他眉目粗糙,双眼无神,实在配不上镜花水月的美貌。 轻轻呸一声,玉如蔑笑:“男人多负心,没一个是好鸟!” “女人更恶毒!” 壮汉一拳打碎树干,双眼几乎冒火:“血衣菩提本已决定将妖祖之位让贤给我,却被镜花水月抢走了。” “既然她是你的恋人,她的,不就是你的吗?”玉如瞧不起这种男人,和他说话的时候,没有一丁点儿好语气:“没有女人的本事大,就反过头来怪女人,好脓包!” “本事?本事?”壮汉喃喃念着,嘴角扬起苦笑:“我的确没有女人的本事,因为女人能和男人睡觉。” 听了他的话,玉如婷婷起身,唇边冷笑:“你再说一次试一试?” “他没说你。”白无常将酒囊递给玉如,自己叹了一口气:“这位老兄,是被镜花水月给绿了。” 无论哪个男人的恋人,去陪其他男人睡觉,没有谁受得了。 因爱成恨有许多种,这是其中最厉害的一种,恨到想杀人。 即便是这样,玉如仍然觉得他没有出息,是个十足的窝囊废,刚想再说几句嘲讽的话,却被白无常打断了声音。 “这位老兄,事情关乎到镜花水月的名节,你可不能信口胡说。” “我亲眼看到,她和血衣菩提滚在一起。”壮汉说到这里,胸膛起伏,硕大一个身体,却装不下仇恨。 遇到这种事,确实让人同情,尽管他有点想不开,但还是能让人理解。 “敢问老兄怎么称呼?” “幻梦虚无。” 又是一个飘渺的名字,和镜花水月一样,一切是空。 这么粗糙的一个人,偏偏配了一个细腻的名字,惹得玉如轻笑。 白无常知道玉如看不上幻梦虚无,怕她再说出讥讽话,连忙抢着说:“幻梦老兄,你现在跟我们说这些,我倒觉得你更像是杀人凶手。” 幻梦虚无冷笑,无语,等着白无常说下去。 血衣菩提和镜花水月,做下了苟且事,一同把你给绿了,这是杀人因由。 镜花水月用这一招,抢走你到手的妖祖之位,这是恨上加恨。 在典礼未成之时,你半路屠妖,阻止典礼成行,这是无奈之举。 在没有人怀疑你的情形下,你杀死了血衣菩提,这是一雪前耻。 在我与玉如猜测镜花水月是凶手时,你说要手刃镜花水月,这是借刀杀人。 说完这些,白无常扬眉轻笑:“幻梦老兄,你自己想一想,你是不是也开始怀疑,你就是杀人凶手了?” ------------ 第三百六十九章 随风而去 镜花水月说自己是西南妖族的新任妖祖。 梦幻虚无也说自己是西南妖族的新任妖祖。 并且,他还说,镜花水月是他的恋人。 如果真是恋人,也只是一个背弃他的恋人,和镜花水月一起背弃他的,是已经死了的正牌西南妖祖,血衣菩提。 如此简单,又如此讽刺。 因为有爱恨情仇,白无常说梦幻虚无有可能是杀人者,似乎也合情合理。 梦幻虚无听到白无常这样说,不做任何辩解,嘴角冷冷的一句:“我等你拿出证据,证明镜花水月是杀人凶手。” 他带着恨意,醉步离去。 星月下,只有一条孤独的背影,被月光与树影,扯成千丝万缕。 “为一个女人,把自己折腾的妖不像妖,鬼不像鬼。”无论怎么样,玉如总是对她没有好印象,即便他已经走了,也要在背后笑他一句:“窝囊废!” 对着他的背影骂完,转头又问白无常:“你真觉得他是杀人凶手?” 白无常低眉一笑,没有直接回答玉如的问题,说了一句寒透人心的话:“抓不到杀人凶手,这里每天都会有人枉死。” 说过这句话,他得意的一笑:“不过,有两个人,一定是轮到最后才死。” “是你和黑无常。”玉如轻轻扬起嘴角:“因为所有人都说,你们是杀人凶手,而杀人凶手,怎么能死在前头?” 白无常痛饮一口酒,点头做笑:“你想说的,正是我想说的。” 天际已经泛白,日光为神女雪峰,披上金色霞衣。 在神女峰的庇佑下,依然有人难逃惨死。 远处传来哭声,遥遥见到妖群围聚。 白无常知道变数已来,立即收起懒惰,踏风而至。 妖群正中,有一具残破的尸体,若不是尸体被冻僵,锁住几丝妖灵,早已遭到天火焚化。 尸体的头面模糊,像一摊烂泥,身体也半边化土。 看这幅惨象,在死前,他难逃折磨。 哭他的人,是西南妖界的人,镜花水月也在其中。 白无常长长叹一口气,他认出死人的衣服,与昨晚幻梦虚无的一模一样。 昨夜还在诉说仇恨的汉子,今早就不能喘气了,不知道该向谁问这笔冤情。 镜花水月甩袖施法,幻化一股暖风,融化梦幻虚无的尸体寒冰,送走仅存的几丝妖灵。 天火降临,梦幻虚无在西南妖界的悲泣声中,飘散天地间,没能逃过妖的宿命。 冰眸两行泪,镜花水月仰天悲啸:“黑白无常,你给我杀人偿命!” 好像只要一有人死,凶手就是黑白无常,这是什么道理? 白无常在妖群里朗朗发声:“难道又有人亲眼见到,是一黑一白,杀死了他?” 他刚问了一个问题,众妖立即拔出兵刃,只等镜花水月一声令下,就要招呼万千妖法。 白无常视而不见,走近镜花水月,微微苦笑:“请你给句明白话。” “虽然没人见到是一黑一白下的毒手,但我却知道,我弟弟昨晚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你!” “梦幻虚无是你弟弟?” 好意外的答案! 白无常瞪大眼睛,紧紧逼问:“你怎么知道他昨晚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我?” “是他亲口跟我说的。” 这又是一个意外的答案。 “如果是他亲口跟你说的,那他昨晚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应该是你才对。” 白无常立即戳破镜花水月的破绽,却惹来她的冷笑:“我就知道,你还会往我身上栽赃!” 她贝齿切切,恨不能咬死白无常。 “我们姐弟自小一起长大,同练一宗妖术,可以心意相通,千里之内,无需见面,对话形同眼前。” 原来如此,镜中花与梦里幻,似乎不存在,但确实能看见。 镜花水月的解释太完美了,让白无常再也没话说。 冷冷看着他叹气,镜花水月说起梦幻虚无昨夜告知的话:“白无常,我知道你怀疑我是杀人凶手,我等着你来查,但请你交待一句,我弟弟的死,这笔账,我该找谁算?” 找谁算? 当然要找凶手算,但凶手现在不明,她问白无常这种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无常还没答她,突然听到半空中一声俏笑:“你爱找谁算就找谁算!” 俏笑与美丽女人一同落下,婷婷立在白无常身边。 在镜花水月死了弟弟的大悲之下,不顾他人伤痛,敢说这种话的,唯有洛玉如。 可她似乎说的还不够,仔仔细细打量了镜花水月,扬起冷艳笑:“自从进了西南妖界,就看你一个人上蹿下跳,演的真是热闹,你还要一点脸吗?” 骂完了镜花水月,她转头又骂白无常:“你这个人就是多余,一切事情,都因为西南妖界更换妖祖而起,这是妖界里的事,关你地府个屁事,你还想帮他们查案,省省吧你!” 妖界横遭不测,洛玉如却突然发难,而且句句袒护可能是杀人凶手的白无常,惹得众妖不满。 只顾忌她是一方妖祖,也不好和她翻脸。 她骂得白无常一脸茫然,在白无常错愕之时,她轻轻一笑:“这个地方太无聊了,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你跟不跟我走?” 这个地方的确不想让人再呆下去,不是因为无聊,而是呆下去的人,早晚会死,除了凶手。 洛玉如当然知道白无常不是凶手,那又何必淌这条浑水? 她出面做坏人,拖白无常出局。 无论洛玉如与白无常之间,有笑还是有恨,这总归是她的一番心意。 如白无常这么智慧,他一定会明白,可他却堪堪苦笑:“我说过,不查出凶手是谁,我不会离开此地。” 混蛋,他居然这样说! 玉如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她所听见的,屏住呼吸,狠狠再问:“你到底走不走?” “许多人都见到是黑白无常杀人,不弄清楚,我不能走。”白无常拒绝过后,对玉如眨眼一笑:“除非,杀人凶手,逃离此地了。” 玉如冷笑:“你的命是你的,你死不死是你的事。” 训完白无常,洛玉如灵音长啸:“血衣菩提已死,他封印的结界门早已无效,我不必在这里陪着凶手,诸位仙友,我告辞了。” 灵音未消,裙摆飘飘,玉如幻来一朵彩云,随风而去。 她临走前说的一番话,似乎提醒了所有人,待在这里,唯有陪死而已。 望着正南妖祖远去,群妖各自心思。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幸存的人,该不该为了义气,赌上性命? ------------ 第三百七十章 天理公道 血衣菩提已死,结界封印已开,正南妖祖洛玉如,是第一个离开此地的人。 此地,是一个杀人地,在来这里的路上,已经死了几百只妖。 进到了这里,每天又要死一个,而且死的都是大人物。 一个是现任妖祖,一个是接任妖祖的弟弟。 杀人者,手段非凡。 妖众掂了掂自己的本事,尽管也想揪出杀人者,一战扬名立万,却自知没有那个能耐。 况且,正南妖祖都跑了,自己何必硬逞英雄? 只要有一两个带头离去的,妖众们便纷纷散尽。 在路过白无常的时候,有的狠狠瞪几眼,有的往地下啐一口,有的直接咬牙切齿:“这笔杀人账,我妖界早晚要和你地府算!” 不如现在就留下来,我们一起找出杀人凶手,一起和他算这笔账。 白无常挽留过他们,但妖怪有一万个理由离开,而且都是冠冕堂皇的。 能把逃命说成大义凛然,也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刚才还群情激荡的场面,现在只剩下零散寥寥数人,连西南妖界本族的妖,也逃了数不清的人。 镜花水月,眉目凝霜,红唇也抖成白色。 如她所愿,西南妖界留下的人,唯有她有资格成为妖祖。 但那又怎样? 现在只是一个空壳。 “走的人多,也未尝不是好事。”白无常轻轻叹息,苦中作乐:“至少,这里的藏酒,能少一些人喝。” 苦笑的时候,他提起鼻子闻味儿,似乎想去找酒喝。 镜花水月仰望苍天,咽下苦仇,冷声作问:“黑白无常,你们为什么还不走?” “走?”白无常回头一笑:“我先前已经说过两次,不查出杀人凶手是谁,我不会离开此地。” 他看了看留下的人,笑容中有几分深意:“杀人凶手还在,我怎么会走?” 看他眼望自己,镜花水月面目苍白:“你确定我是杀人凶手吗?” “你确定黑白无常是杀人凶手吗?”白无常的问题与镜花水月的如出一辙。 镜花水月眉目隐恨冷,白无常笑叹一句:“我不走,不过,黑无常走不走,是他说的算。” 笑语未落,镜花水月身后横出一个红须大汉,双拳如锤,身背铁棍,吼声响若炸雷:“黑白无常,一个也不许走!” “哦?”白无常对红须大汉有了兴趣,转身拱手,一声嬉笑:“请教老兄大名。” “贼子,某家是西南妖界掌旗禅师,飘渺蜃楼,你听说过吗?” 每个妖界,都有一面大旗,妖界里的妖,只有将自己的血抹在旗上,才算被妖界承认。 以后行走三界,才有资格报妖界的名号。 执掌这面妖旗的人,一般来说,是妖界中手段仅次于妖祖的人。 所以,他报出掌旗官的名号,是无比的荣耀。 “镜花水月,幻梦虚无,飘渺蜃楼,都是些看得见摸不着的名字,有趣,有趣。”白无常连连点头,对飘渺蜃楼嬉笑:“你想扣住我很容易,因为我本来就不想走,但你想扣住黑无常?” 话说一半,白无常不再说下去,无奈的自笑两声,自顾自地闻着酒味,去寻西南妖界的藏酒地。 被人轻视,是一种屈辱的滋味,飘渺蜃楼自恃有通天的本事,怎肯咽下这口恶气? 他不问水月镜花,纵身而起,双拳凌风,爆吼一声:“白无常,老子今天先废了你!”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拳风已经罩住白无常的头颅。 这两拳如果砸中了,白无常的脑浆,至少能飞溅七丈远。 确实飞溅了七丈远,只不过不是白无常的脑浆,而是飘渺蜃楼的身躯。 七丈开外,砸断了老树百株,飘渺蜃楼摔在地上,仰头见到晴空飘雪。 飘雪深处,坐着黑君无常。 遥望天际,俊朗无双。 立即想到是黑无常出手,将自己扔了出去,飘渺蜃楼老脸酱紫,欲反手拔出背上的铁棍,与黑无常生死相见。 手掌碰在铁棍上,钻心一样的疼痛。 仔细一看,半截小臂已经冻冰,黑如焦炭。 “唉,你何必惹他?”白无常惋惜的看了飘渺蜃楼,心知他的双臂保不住了,不忍再看,自顾接着找酒去了。 寒风徐徐,飘渺蜃楼的两只小臂,化作冰屑,像粉尘一样的飘落。 身为掌旗官,飘渺蜃楼也十足硬朗,冷汗浸透全身,脸上毫无血色,他竟然咬牙挺住,没有晕死在黑无常脚下。 挺起胸膛,运足毕生妖灵,从口鼻里喷出妖火,席卷飘雪中的黑无常。 妖火像数千猛兽,张开血盆大口,要将黑无常一口吞下。 黑无常冷冷一笑,飘雪化雨,雨若寒冰,像数缕冬风,与妖火纠缠在一起。 火与冰,是万古说不清的冤家。 火能化冰,冰能吞火,胜负难定。 但此时的胜负,却立见高下。 因为无论是谁的火,冰是黑无常的冰。 火是没有形状的,恣意妄为,横行霸道。 飘渺蜃楼的妖火,却有了形状,因为妖火被如冰寒雨冻住,变成难看的冰坨。 从半空中坠下,摔碎,和他两条小臂的命运,一模一样。 “这一招,我让你,只因你有几分硬朗气。”黑无常的声音,比冰雨还冷:“你再动一动,我让你四处飘渺。” 飘渺蜃楼气愤难平,胸膛跌宕,吐出一口鲜血,刚要破口大骂,却听到镜花水月一声娇喝:“黑无常!你以为你手段高,就能逃出天理公道吗?” 吵架论理这种事,在黑无常看来,是小孩子玩的把戏。 他冷冷看着飘渺蜃楼,见他站在女人身后,虽然怒目回向,但确实不敢再动。 “不过如此。”黑无常留下蔑笑,随飘雪远去,再也寻不到踪迹。 “我早就说过,他走不走,他说的算,你们偏偏不信,何苦招惹一顿气受?”白无常已经找到了酒,腰里拴了三壶,手里拿着一壶,咋么其中百般滋味。 醉眼笑看镜花水月,回答她先前问黑无常的话:“手段高的,不是能逃出天理公道,而是能书写天理公道,这是永远不变的道理,我知道其实你也懂。” [.] ------------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万鬼闹世 七日不见黑无常,阎小妹几乎将丰都城翻烂了。 谁敢把黑无常藏起来,我就把谁撕成九百六十片! 妹君发了脾气,整座地府都为之震荡。 找不到黑无常,小妹心情日渐暴躁,天天狂风暴雪,几乎淹没森罗殿。 本来地府里,只有一个黑无常,搅得大家没有财路。 这下好了,又迎回了阎君小妹,现在连安宁都没了。 谁敢怒,谁敢言? 就连阎罗君王,也躲她远远的。 因为阎罗君王的府邸,每天要被她踢门十八次。 后来干脆连门也不重装了,没必要费这个劲,会很快被她踢碎。 小妹第一次逮到阎罗君王时,他躲在鬼卫门司的小门房里。 见到躲不下去了,他拔腿想跑,却被小妹一把薅住胡子。 小妹恨的寒气四散,一副想杀人的表情:“你把黑无常藏哪儿了?” “我已经把黑无常给你了,你怎么还找我要人?” 阎罗君王无奈的摇了摇头,每条皱纹里都是苦笑:“黑无常的本事,深不可测,是地府里谁也不愿意招惹的人,他简直比我这个阎王还阎王,谁愿意把一个阎王藏起来?” 小妹瞪了他很久,寒气冻住他的胡子,一直到他脸上凝结冰霜,见他始终面不改色,这才相信他说的不假。 咬着红唇放开他,小妹蛮不讲理:“丰都城是你的,黑无常是在丰都城里消失的,我给你两天时间交人!” 她说完这些话,驾雪而去,如同疯癫,在丰都城里四处乱闯。 阎王搓掉脸上的冰,遥望小妹的冰霜背影,苦叹一口浊气,对鬼卫门司下了命令:“让地府里的所有鬼,都把手里的活放下,全给我找黑无常!” 阎王一声令下,牢笼里的鬼,如同得到大赦,因为连行刑官也要离开地狱,到丰都城里找黑无常。 足足找了两天两夜,恨不能把丰都城的每一块砖都翻个个儿,仍然见不到黑无常的身影。 以往人人都怕见黑无常,现在却盼着见黑无常,因为早一刻找到他,就能早一刻睡觉。 红着眼睛找了两天两夜,一无所获。 小妹第二次逮到阎罗君王时,他躲在牛头的厨房里。 这次他也不逃了,因为逃也逃不掉。 干脆挺起胸膛,拿出一副硬朗:“我不和你动手,不是因为我打不过你,是我念着兄妹之情,还有帝王的威仪。” “如果你真念着兄妹之情……”小妹的眼眶泛红,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哥哥,求求你,我只要黑无常。” 哥哥,暖暖的称呼,事隔万万年后的称呼。 女人的眼泪,晶莹如珠。 美丽的忧伤,最打动人。 尤其是亲妹妹的眼泪,让做哥哥的怎能不心疼? “妹子,三界里的好男人千千万,你干嘛偏得喜欢一块冰呢?” 他不懂,他完全不懂。 在北冥雪山里,黑无常英雄豪气,黑无常情义万丈。 黑无常是三界里,唯一值得我爱的男人。 “哥哥,你把黑无常还给我,以往旧债,咱们两清。” 小妹眼神坚毅,天地间,无人能阻止,她要做黑无常的女人。 “妹子,你也看到了,我撒下所有鬼卒,两天两夜没合眼,但就是邪了门的没找到黑无……” 话没说完,又被小妹薅住胡子。 星眸寒冰,冻裂人心,小妹纤眉倒立:“黑无常要是出一点意外,我屠你森罗鬼,砸你丰都城!” 胡子牵扯皮肉,下巴生疼,阎王立即大叫:“传我阎王令,能行走阳间的鬼,全出丰都城找黑无常,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把扯下他几百根胡子,阎小妹冥音大怒:“你再说一次死要见尸试试看!” 阎王摸着下巴的血,苦笑的心情都没有。 前一刻叫哥哥,满脸珠泪,惹人怜爱。 这一刻下黑手,冷若寒冰,喜怒无常。 唯有摊上这样的亲妹子,才能尝到这种滋味。 也许她真应该和黑无常配成一对儿,这两个人要是凑在一起,哪天过日子不顺心,随便吵一架,能把天砸个窟窿。 “好,我就再给你两天时间。”阎小妹微起冰眸,嘴角冷笑:“如果你再交不出人,两天后被我扯掉的,就不是这几百根胡子了。” 在这两天里,人间闹了鬼,不但晚上有鬼挠门,据说有的地方,还有白天的鬼问路。 出现了数不清的怪异现象。 万鬼闹世,只把人间折腾得烧香拜佛,夜不敢出。 阎罗君王在地府里,也将自己折腾得东跑西蹿。 他去求过孟女,希望孟女念在他多年仰慕的份儿上,能劝一劝小妹,好歹给他这个君王留一点面子。 孟女笑的轻巧:“我认识的小妹,是雄心万丈的小妹,不是贪恋男人的小妹,你是她的哥哥,拿她也没办法,我算她的什么人?” 早知道就是这种结果,阎王唉声叹气的又去求魑魅魍魉。 在小妹出世的那一天,除了魉情,其他三个刺客,都站在小妹的阵仗里。 她们不惜翻反地府,也要与小妹站在一起,一定也有许多情义。 结果却出人意料,她们并不认识小妹。 “你们为什么帮着小妹打我?” 阎王实在想不明白,可听了她们的回答后,阎王更不明白了。 “我们不是帮着小妹,是帮着黑无常。” 真是奇怪的要死,黑无常那天保护小妹,她们却要保护黑无常。 “难道你们与黑无常有旧故?” “也并不是。”魑刀魅风对阎王有耐心,笑得像黄莺出谷:“我们不认识黑无常。” 阎王的脑袋都快想炸了,一点儿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些什么浆糊? 苦着一张脸,问的有气无力:“既然不认识黑无常,你们为什么要帮他?” “因为他是英雄。”魉情风轻云淡,她并不指望这种英雄相惜的情义,阎王会懂。 鬼使是英雄?千古好笑话! 阎王是丰都之主,却处处被黑无常抢了风头,他满心不服气:“是谁告诉你黑无常是英雄的?” 魉情轻笑:“我听过韦陀与昙花说他们的故事,黑无常宁死不屈服,成全有情人,这是英雄所为。” 原来如此,东海一路,黑无常竟然真插手了极乐的事。 阎王转头问魑刀魅风:“你们也是听韦陀和昙花,夸黑无常英雄吗?” 魑刀魅风摇头,好像风摆兰花:“我们是听白无常说的。” ------------ 第三百七十二章 滚滚火浪 两天的时间,一晃即过。 不但没找到黑无常,还丢了许多鬼。 这些鬼都是聪明鬼,他们知道,妹君见不到黑无常,会和阎王拼命的。 怕殃及池鱼,小命呜呼,还是在人间找个阴凉处躲一躲吧。 期限到的时候,这一次,阎王主动去找小妹,他虽然交不出黑无常,却有了黑无常的消息。 黑君被困西南妖界,现在生死不明。 “你混蛋!”听到这个消息,小妹鬼火冲天,单掌幻化冰剑,架着阎王的脖子上:“你老老实实说,是不是你勾结西南妖界,要害死黑无常?” “妹子,我就算想管教黑无常,也不会借妖界的手。”利剑在喉,阎王苦叹:“哥哥这点骨气还是有的,况且,哪个妖魔能打过你家黑无常?” 就算他说的有理,冰刃仍然再进一步,小妹怒气依旧难平:“我已经向你要了黑无常,你干嘛还派他去西南妖界?” 提起这件事,阎王更冤枉。 “天地良心,这件事,我派的白无常。”阎王无奈,耐心地和小妹讲理:“你和白无常打过交道,你也知道他只有一张破嘴,没有本事,一定是他怕独自在妖界里不出风头,才把黑无常一同拐去的。” 想想白无常那副懒散模样,也许如阎王所说,真是他拐了黑无常。 小妹怒气渐消,握碎冰剑,逼问阎罗君王:“西南妖界为什么要扣住黑无常?” “这个,具体不知。”阎王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有些风吹草动的消息说,黑无常杀了西南妖祖。” 这并不奇怪,杀妖祖这种事,的确是黑无常能做出来的事。 杀人家妖祖,被人家封印,似乎一切都合情合理。 “西南妖界好大的胆!”小妹幻来白雪,莲足踏在其上,恨得贝齿切切:“敢扣我的黑无常,我就把西南妖界在天地间抹掉!” 厉风催雪纷飞,小妹直取西南。 神女峰下,一片白雪皑皑。 小妹冷笑,在冰雪阴煞之地,想和地府的人争胜,如同找死。 她飞舞彩袖,卷起狂风暴雪,不顾人间死活,无论西南妖界的大门在哪,也要将它砸得粉粉碎。 鬼雪漫天,吞没散落在神女峰下的人间庙宇,冻死牦牛獒犬无数。 若是再任她发疯一会儿,整片西南大地,就要葬身雪中。 灾难即将要降临,半空飞来一抹云。 一抹艳如红花的云。 红云深处,有女子灵音,阅耳的如同天庭礼乐:“小姑娘,好大的脾气,好辣的手。” 灵音飘渺后,狂风消无,转为淡淡飘雪,勾画一幅人间美景。 美景深处,婷婷走来一个红衣女人,踏雪无痕,美不胜收。 她的美,点亮雪原,让人窒息。 都说凤凰最美,若是凤凰真站在她身边,一定自惭形秽的像土鸡。 阎小妹是女人,而且是一个美艳八方的女人,也被红衣女子吸引双眼,不舍得挪开视线。 天地间,没有任何一样事物,可以与她的美相提并论。 她在美景深处走来,只在两个眨眼的瞬间,已经来到阎小妹身边。 她能化雪无形,手段深不可测,不知道是敌是友,小妹暗做防备,静观事情如何变化。 “小姑娘,你是地府的人?” 女人一眼看穿阎小妹的阴煞,星眸突然凝起一层寒霜,她的声音,比冰天雪地还冷。 面对突如其来的不友善,阎小妹幻出阴煞鬼火,冷艳回看女人:“你是什么人?” 女人仔细打量小妹,徒增心底烦躁。 二八年华香腮红,青丝云鬓正青春。 好漂亮的人儿,不知道她是地府的谁,会不会和我的那个天杀的有染? “地府的人闯妖界,小姑娘,你究竟为谁?” 女人星眸不离小妹,死死盯住她,怕她说谎骗自己。 听女人这样问,小妹立即警觉,难道她也认识地府的人? 连天白雪一抹红,独自三界最艳花。 我在她的面前,难看的连做一片叶子都不配。 如果她认识的人是黑无常,他们之间又互有爱慕,我怎么能有机会? 见小妹冰冷无话,女人星眸倒立,一声娇喝:“你是不是为了勾魂无常?” 果然,果然是这样。 如她这么漂亮的女人,如果天地间有值得她爱的男人,唯有黑无常。 小妹泛起苦楚,想到黑无常和这个女人站在一起,心痛像风干了一样。 不管她是谁,只要想和我抢黑无常,统统杀了再说! 地府妹阎魔,一双狠辣手! 彩袖昭昭,出手如电,想一招抓碎女人面容。 两人近在咫尺,小妹突然杀人,这一招,集聚全部阴煞,不能落空! 女人不躲不闪,任由小妹进招,红唇扬起冷笑:“提到无常,就想杀我,你果然和天杀的有奸情!” 女人在骂的时候,小妹招数已到,明明可以洞穿女人头颅,却抓在幻影上。 幻影消散,女人袖卷流云,一时间红幔遮天,将小妹困在红绫交织中。 红绫越缩越紧,似乎作茧,而小妹是茧中虫。 这是小妹出自北冥雪山后的第一战,没想到,动手要杀的,是自己的情敌。 更没想到,以妹阎魔的狠辣手段,竟然不是情敌的对手。 她比我美丽,法术又比我高超,如果任由她活着,黑无常怎能爱我? 既然已经动手,就不能留她活口。 红绫茧中,小妹冥音破天,现出阎魔真身。 连天通地一束火,冰冻雪峰几千座。 女人幻化的红幔遮天,被阎魔鬼火冻成冰片,瞬间坍塌散落,消散在天地间。 妹阎魔的真身,贯穿天地,红衣女人与她相比,好似苍茫白漠中的一粒细沙。 仰望鬼火招摇,红衣女人眼中有恨,瘦脸更俏:“难怪天杀的不回家,是看上了你这个妖艳货!” 两个女人争男人,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出来。 小妹一动就是杀手,现在又幻化阎魔真身,真的惹恼了女人。 不惧阎魔恐怖,女人踏风驾云,灵音怒喝:“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鬼火厉害,还是我的南星天火厉害!” 灵音响彻云霄,震荡神女雪峰。 南向天际,翻起滚滚火浪,犹如腾飞的妖魔鬼兽,瞬间扑向阎魔。 ------------ 第三百七十三章 鬼鬼祟祟 阎魔几千丈,贯穿天地间。 阎小妹使出毕生能耐,要将情敌冻死在鬼火下。 我爱黑无常,黑无常也只能爱我,只要有女人对他心存不轨,管她是谁都该死! 眼前的红衣女人,不是阎小妹想象的那样简单。 她请来天火,滚如浪潮,将南天烧成红色。 激战时,听到她灵音说过一句南星天火,小妹瞬间想起出世之日的南星公主。 难道她是朱雀? 朱雀,不是白无常的女人吗? 天火席卷,小妹掌底推出鬼火去挡,在僵持之时,试探地问向红衣女人:“我是来寻黑无常的,你是不是来寻白无常的?” 什么? 女人愣住,难道这里有误会,她并不是天杀的小相好? 怕小妹狡诈,女人红袖翻飞,将天火布成火阵,包围阎魔真身,处处水泄不通。 女人星眸寒冰,嘴角冷笑:“小姑娘,你可别撒谎,老实告诉我,你是黑无常的什么人?” 小妹知道女人心存疑虑,也确信她就是南星朱雀。 如果真是这样,我与她之间,不应该有仇恨。 思索至此,小妹收起阎魔通天体,眼中楚楚,星眸有泪,冥音戚戚:“朱雀姐姐,我爱黑无常。” 如此简单的答案,真情,惹人怜。 前一刻剑拔弩张,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这一刻楚楚可怜,以前我做了体己亲人。 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 小妹说爱黑无常的时候,滑下晶莹泪,足以感染有情人。 女人是有情人,她横挥红袖,撤去火阵,扬眉一笑:“你到底是谁,你如何知道我是朱雀?” “凭姐姐请来的南星天火。” 小妹苦笑,低垂娇面:“我爱黑无常,黑无常不爱我,我是可怜人。” 不但得不到他的爱,还被他嫌弃到要躲开,确实称得上是可怜人。 “那小子不爱你?”朱雀想了想黑无常的冷倔模样,摇头失笑:“他就是那个德性,眼睛是瞎的。” “不许你说他的坏话!”小妹瞪起冰眸,指间招摇鬼火。 “人不大,脾气不小,一惊一乍的,想吓死谁?” 朱雀轻笑,不但不与小女孩计较,更对小妹阴晴不定的脾气,有几分好感。 如果谁敢当着她的面,说一句天杀的坏话,恐怕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我的男人,只有我能打能骂,别人说一个不字都不行! 可是眼前这个小姑娘,一幅冰艳无暇,合该与黑无常凑成一对,怎么就不讨黑无常的喜欢呢? 侧头想了想多日之前,玄武蛇曾经来南星找我,说了天杀的一大堆坏话,他好像在忙一个叫阎小妹要打碎三界的事情。 所以,我才派下南星公主,去帮他助阵,顺便也探一探他,最近老不老实。 南星公主回来后说,一场惊天战事,已被天杀的化解于无形。 阎小妹是地府的双君之妹君,看那时的情形,阎小妹双眼中,透出对黑无常有许多爱恋。 难道野心通天的阎小妹,莫不就是眼前的她? “小姑娘,你是阎小妹?” 若她真的就是阎小妹,此时她对黑无常的感情,已不能用爱恋来形容。 她陷进去了,不能自拔,唯有黑无常的爱能救。 听到朱雀问,小妹轻点头,冰眸乞求:“姐姐,你能不能教教我,怎样让男人死心塌地的爱你?” 我教她? 唉—— 她可真是问对人了。 “小妹,你是不是故意在笑我?”朱雀无奈一声叹:“我要是会你说的本事,还能男人不回家,我天天守着空床吗?” 两人越说越近,相视苦笑,同病相怜,唉,都是被男人躲开的女人。 “姐姐别怪我刚才鲁莽。”小妹紧咬红唇,先说歉意:“因为姐姐实在太美了,又说来找勾魂无常,我才误会姐姐是不是和黑无常有些什么?” “虽然小妹的手太黑,但我也应该把黑与白说清楚,而不是说什么勾魂无常。”朱雀微蹙月眉:“不过,我收到消息说,我那天杀的被困在西南妖界,所以下来救他,难道黑无常也在这里吗?” “如果他不在这里,我何必独闯妖界?” 听到黑无常也在,朱雀顿时放下半边心。 他们两个,一个有智慧,一个有手段,虽然貌似不合,但都是讲情义的人,只要互相照应,谁也不会吃太大的亏。 朱雀叹气,皱眉不解:“你地府和西南妖界,究竟有多大的仇?” “听说,是黑无常,杀了西南妖祖。” 想想黑无常的铁索,朱雀艳笑:“如果真是这样,西南妖祖一定死得很爽快,没有半点痛苦。” “姐姐,我们快点进西南妖界吧,我怕他们有闪失。” 见到小妹冰眸焦急,朱雀扬眉直问:“如果你的黑无常,真被西南妖界欺负了,你打算怎么办?” 小妹没有丝毫犹豫,冷笑一声:“不管他受没受欺负,我在来的时候已决定,将西南妖界,在天地间抹平!” 听到小妹恨声,朱雀仰天俏笑:“天杀的总说我有失心疯病,等见到他,我要告诉他,黑无常的老婆比白无常的老婆更疯。” 西南妖界里,寥寥十数人。 没有人和白无常抢酒喝,这是让他觉得最安心的事。 平常人喝酒,都喜欢有对盏之人,但白无常独自饮酒,也能喝得酩酊大醉,回味无穷。 瘦脸已被酒浓熏红,眼皮重成八万斤,早已抬不起来。 西南妖界是杀人地,每天都有人死。 他斜坐树下,独享月影,倒提酒壶,往舌头上滴着残酒。 只要酒滴不在,他就马上入梦。 闭目醉笑,如此恣意,他似乎忘了这里是杀人地,只把这里当作自家的床铺,躺得那样舒适。 最后一滴酒落下,白无常抛掉酒壶,更要一场美梦,突然有人走来。 来人手里提一把剑,脚步轻轻,走到白无常近前,细细查看他的眉目。 虽然满脸醉相,的确十足俊朗。 在来人偷眼观瞧时,白无常突然睁开双眼,吓了来人一跳。 打了一个酒嗝,呼出满嘴酒气,白无常调笑来人:“你又不是杀人凶手,为什么要装得鬼鬼祟祟?” ------------ 第三百七十四章 百态观 世间有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有一些事,尽管没有伤害到谁,却会让人不太舒服。 睡着的时候被人盯着看,就是让人不太舒服的一件事。 尤其是一个男人睡着了,被另一个男人盯着看。 已经醉酒的白无常,慢慢翻身坐起来,对来看他的男人苦笑:“鬼吓人,会吓死人,人吓鬼,也会吓死鬼,兄台今年多大年纪,还玩儿偷偷吓人的小孩子游戏?” 男人一身素袍,高挽发髻,是道士模样。 他眉目端正,年纪不大,在努力留胡子,胡子半长不短,正是难看时节。 都说黑白无常是杀人凶手,道士却毫无顾忌,坐在白无常身边。 将手中剑横在膝上,道士皱眉:“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杀人凶手?” “这是太简单的道理了。”只要白无常醒着,他就不停喝酒:“杀人凶手,杀完就走,怎么会盯着我看那么久?” 道士轻轻一笑,不以为然,凑近白无常的耳边:“你什么都瞒不过我,杀人凶手,是真正的黑白无常,而你和这里的黑无常,是冒牌货。” 有趣,实在有趣。 黑白无常,只是地府里不上阶级的小鬼使,放到三界里,这种水准的神仙,多如牛毛。 杀人凶手假扮黑白无常,是为了嫁祸陷害。 但眼前的道士,说他们是冒牌黑白无常,难道是为了帮他们洗白? 小道士的悄悄话,让白无常酒醒一半,扬起笑脸,好奇的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冒牌货?” “这也是太简单的道理了。”道士脸上几分得意,学着先前白无常的语气回敬:“因为黑无常是个女人,白无常是英雄豪情的人物,而你们俩,偏偏都不是。” 这句回答,换来白无常满目崇敬,将手中酒也递给道士:“敢问兄台贵姓?” 得意的接过酒,道士浅喝一口,满目傲气:“百态观——探云天神。” “好名字,好名字,真是好名字。”白无常连声称赞,顺手取回道士的手中酒,喝一口再问:“探云天神是你的名号,百态观是个什么鬼?” 唉—— 探云天神大叹一口气,夺回白无常手里的酒,看着他时,好像看着一个白痴:“百态观是个道观,天下最厉害的荡魔人,都出自百态观。” 他说话的时候,下巴快扬到天上去了,喝酒的时候,为了表现英雄豪气,一口喝猛了,从鼻子里呛了出来。 看他手忙脚乱的在擦脸,白无常轻轻一笑:“我听说,天下第一荡魔人是吴望,他也是你们百态观的人吗?” 猛拍胸口,咳嗽数十声,脸憋得通红,总算缓过这口气,将酒壶塞回白无常手里,他满嘴不屑:“吴望本来是荡魔人的楷模,不过最近归隐了,听说和他的丫鬟成亲了,这种心猿意马,意志不坚的人,不提也罢。” 人就是这个德性,在光芒万丈的时候,有许多人躲在暗处看着。 在归隐田园时,躲在暗处的人会突然蹦出来,一脸智慧的笑,仿佛自己是先知先觉者,对糊涂的众生,说着聪明话:“你看,我早就知道,他根本不行。” 白无常低眉苦笑,对探云这种糊涂蛋,不必多说,就让他活在糊涂里,快快乐乐的一辈子,不也挺好吗? 所以白无常决定继续让他糊涂下去,喝了一口酒,崇拜的看着他:“探云师兄,你怎么知道黑无常是女人,难道你去过地府?” “难道一定要吃过鸡,才知道鸡只有两条腿吗?难道一定要去过地府,才知道黑无常是女人吗?” 他越说越得意,开始有些狂妄,招惹白无常冷笑,指指他的头顶半空,语气突然冰寒:“你小心一点儿,如果被黑无常听到,你把他比喻成鸡,一索链砸下来,我怕你肝脑涂地。” 这句话果然有效,探云脸色苍白,赶紧看向头顶,见到四周安全,立即压低声音。 “是我师妹说给我听的,她亲手打败过黑无常。” 我的天,吹牛没边儿了! 白无常忍住笑,又是一脸憧憬:“敢问兄台师妹,怎么称呼?” “摘月仙子。” 竟然是她? 在正中妖界,要找黑无常拼命的小道姑? 心地思纯,勇气可嘉,当时觉得她智慧欠缺,不过今日有探云在眼前,白无常突然觉得摘月简直是大智慧者。 探云盯着白无常笑了,笑得非常得意:“我一看到你这副表情,就知道,你是冒牌的白无常。” “探云师兄的智慧,简直让我崇拜。”白无常放下酒壶,虚心请教:“你怎么能从一个表情,就看出我是冒牌货?” 探云微笑,不吝赐教:“白无常为助我师妹打败黑无常,耗尽真灵,为我师妹练了一把兵刃,叫无常斩。” 谈起往事,探云一声叹息:“可惜这把无常斩,被歹毒的黑无常抢去了。” 握紧拳,重重砸向地面,探云挺起胸膛:“就算没有无常斩,黑无常也被我师妹打跑了,这叫邪不胜正,天理清明!” 听着他的大义凛然,白无常苦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唯有喝酒,再问其他的:“探云师兄,你也是收到请柬,来西南妖界观礼的吧,可曾遭到黑白无常截杀?” 探云拔出手中剑,剑身如秋鸿,吹吹剑刃,惋惜的摇头:“若是黑白无常来截杀我,我早就取下他们的项上人头,怎会任由他们猖狂到今天?” “了不起,了不起。” 看着探云故作英雄,白无常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都说鬼魔同道,仙鬼不同道,黑白无常为什么只杀妖怪,不杀仙人呢?”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却被探云听到了,洋洋得意向天笑,手里挽了两个剑花,几声嗤笑:“是黑白二鬼狡诈,黑无常曾败在我师妹手下,他们或许知道我的厉害,所以不敢来截杀。” 长叹一口气,白无常点头:“你的答案,完美的无懈可击。” 正在夸赞时,远处传来凄厉声,杀人凶手又行凶了! 探云执剑纵身,嘴中怒喝:“黑白无常休走,来我剑下做鬼!” 目送探云远去,白无常无奈笑叹:“无论黑白无常到不到你的剑下,他们本来就是鬼。” 站起身来,微微醉步:“不过有你在也挺好的,至少这一次,终于有人为我证明,杀人时,我在月下饮酒。” ------------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两两相依 酒之一物,质地最纯。 闻着香,入喉辣,回味足。 酒能活淤化血,也能暂望忧愁,听上去,如此完美。 世间哪有完美事? 酒喝少了不过瘾,酒喝多了易上头。 杀人凶手再现西南妖界,人人面临险情,白无常脚下无根,走得一步三晃。 顺着凄厉声晃过去,已经醉得万物朦胧。 一切模糊时,眼前寒风起。 像刀子一样,割向白无常的咽喉。 娇喝如索命的咒怨:“白无常,你留下命来!” 醉酒的人反应迟钝,什么事都慢半拍。 当听到咒怨时,想躲已经断然不及。 他依然醉笑,等着冷风切入咽喉。 风消冰散,安然无恙。 如此凌厉的出手,竟不能奈他何,只因为一声索链响。 抬头看,黑无常坐在树梢,随风飘摇。 他望月时的双眼,分外明亮,也唯有在望月时,他的眼神,不像冰泉一般寒冷。 也许白无常不闪不躲,是早就算清楚了这一节,有小爷在侧,谁能伤我? 使劲揉揉眼睛,看清眼前数人。 镜花水月首当其冲,明眸含怒,齿间阴寒:“白无常,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证据? 只看到一群妖怪,怒气冲冲的盯着自己,哪看到什么证据? 面对质疑,白无常信心十足,扬眉笑语:“你有你的证据,我有我的证人。” 擦去唇边酒浓,晃了两晃,继续醉语:“有一个百态观的小道士,法号探云天神,他可以为我作证,在杀人时,我不在现场。” 话音凭落,飘渺蜃楼仰天狂笑,似乎白无常在讲全天下最大的笑话。 笑过后,声爆如雷,一声喝问:“你说的天神是他吗?” 回手一指,众人闪开,白无常看到地上躺着一滩东西。 这滩东西,不像是人,却盖着人的衣服。 那是一件道袍,已经破烂,虽然沾满腐肉鲜血,但仍能看出,它的确是一件道袍。 而且,是看起来有几分熟悉的道袍,是探云天神的道袍。 真是可笑,接连死了三个人,唯一有人能提供证据这一次,证人却死了。 他的死相难看,白无常不忍心走近细观,也并不去检验他到底是不是探云天神。 人已仙去,何必打扰? 白无常对着像烂泥一样的尸首,深施一个告别礼,转头满脸苦笑:“我不能再留在西南妖界了,我打算告辞了。” “想走?你来看!”飘渺蜃楼一声震天怒吼,伸出蒲扇大手,握成拳头,嘴中狂笑:“你能捱过老子三拳,老子就放你走!” 有两只粗大的拳头,这并不值得惊讶,但飘渺蜃楼的拳头,确实让人惊讶。 因为这一双拳头,昨天已被黑君打碎。 若说这对手掌,是死后重生的手掌,也未免太粗糙了些。 硬得像岩石,难看得像树皮。 看到白无常的眼中惊讶,飘渺蜃楼仰天大笑,刚要说一些狂妄话,整个人被倒提起来。 他双脚被铁链锁住,悬在半空荡啊荡,像咬钩的笨鱼。 铁链的另一端,握在黑无常手中,他依然望月,语声冰冷:“你再多一句废话,我断你树根。”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飘渺蜃楼的真身,已被黑无常看穿,他是一株古树成精,万千枝杈,皆可作为拳头。 所以少一对拳头,再填补一对拳头,对树精来说,简直比喝水还容易。 树的枝杈虽有万万千,但树根只有一个,而恰巧树根又是树之活命根本。 飘渺蜃楼的双足是树根,也就是他的命脉,如今命脉被黑无常锁住。 一身妖术,无法施出。 阴煞入体,舌头冻僵,想叫骂也不能。 “黑无常!”镜花水月仰头喝斥:“放下飘渺蜃楼,否则西南妖阵让你难逃公道!” 黑无常闻声不理,轻转手腕,将锁链荡来荡去,像渔人戏弄钩上的鱼。 西南妖阵? 整个西南妖界,已经逃散如沙,剩下寥寥十数只妖,该怎么摆阵? 白无常似乎对西南妖阵满怀兴趣,缓缓退出一步,倚靠树干,等着看热闹。 可惜这个热闹没看成,因为来了一个更大的热闹。 镜花水月刚要挥袖摆阵时,半空飘落冰寒女音:“疯婆子,你敢动一动,我抹平你西南妖界。” 听到这个声音,白无常满面喜笑,仰头笑话黑无常:“小爷,不是我说你,有家的男人,就不该乱跑。” 他听出这个声音是阎小妹的,小妹多变,所以冰寒中透着俏皮。 黑无常无端踩进西南妖界,只为躲着小妹。 此刻被她追到,又要听懒酒鬼无聊的笑话,徒惹烦恼。 将索链上的飘渺蜃楼甩出,正要出手教训白无常,又听到一个女子灵音冷笑:“天杀的,你是不是有家的男人,你该不该乱跑?” 听到一声天杀的,白无常背后透出冷汗,立即醒了酒,面色苍白。 扬起嬉皮笑脸,对着灵音胡乱笑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不闯出名堂,哪有脸回家?” 一丛飘雪,一缕暖风,送来两个如花似玉的佳人。 飘雪的人儿,遥守黑无常。 暖风飘落到白无常身边,幻化一个红衣女子,美轮美奂,神女雪峰也失去华彩。 她相依在白无常身侧,婉转娇媚,道不尽风情。 任何男人有她在侧,都会无比荣耀,白无常却满脸苦笑。 聚在此地的众人,皆有洞悉生息的大能,被两个女人悄悄潜入,却毫无察觉。 镜花水月自恃美貌,在妖界里,受尽万千宠爱,先前被女人寒音骂做是疯婆子,她满脸冷笑,准备看清楚女人的面貌后,再讥讽回击。 现在她看清楚了,在这两个女人面前,她简直丑陋得不像女人,被人骂一声疯婆子,似乎还抬举了她。 他们四人,两两相依,旖旎如画,是天地间最美的风景。 镜花水月微起寒目,唇角冷笑:“我以为凶手是黑白无常两个人,却没想到暗藏帮手。” “疯婆子,你给我听清楚,我是地府阎小妹。”小妹凌雪,世间最傲:“天下所有的坏事,都是我做的,你奈我何?” ------------ 第三百七十六章 妖灵 地府阎小妹,是传说中的大人物。 她的传说,妖界尽知。 数万万年前,天地初分,万魔出世。 天下血腥,骨肉相食。 妖魔们各自显神通,要在天地间打下一席之地。 横空杀出兄妹阎魔,纠集了数百妖众,建立森罗帮。 森罗帮,在万魔横行时,并不是大门派。 但森罗帮最终脱颖而出,在三界中占据一席,坐拥丰都城,掌握生死权。 给他们带来荣耀的,是轮回门。 轮回门,可以流放魂魄,不使生命真正消亡,只是将生命再改一种形态,重回世间。 据说,轮回门是阎小妹发现的,并打通其中玄机,使它可以为森罗帮所用。 她立下如此大功,当然与哥哥共享荣华,所以丰都地府,是三界里唯一有双君的地方。 但是,万万年前,阎小妹突然销声匿迹,有说她闭关修炼的,有说她野游人间的。 也有说是兄妹相争,想独占君位,小妹一方势力战败,从此被流放在不知所踪处。 如果这样一个传说中的人物,突然现身此地,说要将西南妖界抹平,这绝对不是开玩笑。 但她看上去,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星眸里流淌着对黑无常的爱恋,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毫不掩饰。 地府妹阎魔,亲临西南界。 这让镜花水月脸色苍白,她仰首看小妹,嘴中说道理:“西南妖界摆下英雄宴,请各路豪杰饮酒,却遭到黑白无常的截杀,既然妹君亲临,我想问一句,这件事该怎么了结?” 镜花水月眉目凝重,问得如此认真,白无常身边的女人却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说些离别之苦,说些过往趣事,笑得旁若无人,尽是些家长里短。 她拖着白无常说话还不够,抽空与黑无常打了招呼:“多日不见黑君,眼睛更漂亮了,你这对眼睛,是天地间唯一用魂魄铸就的眼睛吧?” 黑无常对她点点头,心里几分苦楚,朱雀是神兽圣祖,当然能看出魂魄双眼,这份情义,无论如何是欠下阎小妹的。 红衣女人与黑白无常聊得热闹,根本不拿镜花水月的问题当回事,这让她恼羞成怒。 地府阎小妹惹不起,难道白无常的女人我还惹不起吗? 非得让她见点血,知道我西南妖界的厉害! 镜花水月聚起妖气,凝成利剑,刺向红衣女人。 妖怪突然暗下黑手,朱雀只当视而不见。 以她神兽圣祖的身份,怎么会和一只小妖争胜? 朱雀轻巧的一笑,镜花水月手中的妖气剑突然飞脱,幻化成一只小鸟。 小鸟莺莺燕燕,环绕在朱雀肩头,似乎在卖力讨好,只为搏红颜一笑。 朱雀伸出素手,任小鸟落在指尖,扬眉对镜花水月一笑:“你的妖灵,在这只鸟儿身上,我如果把鸟儿放飞了,你立即就变成白痴。” 她说得风轻云淡,好像只在谈论天气好坏。 就是这样平常的语气,却关乎镜花水月几千年的修炼。 鸟儿展开双翅,游玩在她兰指间,只要她挥一挥袖子,就会带走镜花水月的妖灵。 镜花水月暗聚妖灵,却发现体内仅仅残余几丝,顿时冷汗湿透衣衫,嘴中颤颤巍巍:“你究竟是谁?” 朱雀逗着鸟儿玩,无心作答,却听到半空小妹冷笑:“凭你,也配问她是谁?” 嘲讽过镜花水月,小妹向朱雀讨要小鸟:“姐姐,这只鸟儿你留着无用,送给我吧。” 不过是一只小妖的妖灵而已,在朱雀眼里,也许连一朵好看的花都比不上。 她随手要将鸟儿放飞给小妹,听到白无常一声求:“两位姑奶奶,别闹了,这只鸟儿关系到一场屠妖谜案,我说个人情,把它还给镜花水月吧。” 听他这样说,朱雀星眸冰寒,将鸟儿抓在手里,狠狠逼问:“天杀的,你居然护着女妖,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长长一声叹,说不尽苦和哀:“我如此品行端正的人,却总被你怀疑成朝三暮四,真是千古第一冤。” “我怀不怀疑你,和你品行端不端正没关系。”朱雀俏笑,扬起得意:“既然你是我的男人,就要被我怀疑一辈子,这是我的道理,你想不听也不行。” 女人的理,何止是道理,简直是真理。 白无常满脸苦楚,转头埋怨镜花水月:“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要不光动嘴不动手,终于动一次手,居然挑了一个最狠的角色。” 小妹心狠手辣,听不了这些啰嗦,红唇冷笑,再与朱雀说:“姐姐不必心软,把鸟儿给我,让我亲手捏碎。” 朱雀与阎小妹相识,是一场误会,在雪山下一战,为各自心爱的男人。 在阎小妹身上,朱雀看到自己的青春骄纵,敢爱敢恨,何必娇柔造作? 所以朱雀对小妹,有莫名的好感,她浅浅一笑,将鸟儿送给小妹。 小妹扬起兰花指,等着鸟儿落入素手。 白无常额间冷汗,如果镜花水月死在阎小妹手里,地府杀人的罪名就坐实了,以前那些不是黑白无常杀的妖,也要算在地府头上。 可以想见的是,自此后,妖鬼不两立,开战万千年。 咽下心里苦水,白无常仰头看向树梢:“小爷,月亮就摆在天上,永远也跑不了,你能不能说句话,留下镜花水月的性命,这和你我的清白有关。” 好讽刺的一件事,镜花水月要摆西南妖阵,为的是猎杀黑无常。 此时她的性命,却攥在黑无常的手里。 黑无常冰寒一句:“天地糊涂,哪有清白?” 收起望月双眼,冷看镜花水月:“黑白无常是杀人凶手吗?” 黑无常的心境,没有人能摸透,镜花水月也摸不透。 但这个问题,镜花水月必须要回答,这关乎她的生死存亡。 鸟儿已经落在小妹指间,她只要反手一抓,妖灵四散,天火焚烧。 本来欢天喜地的接任妖祖,却演变成凄惨的场面。 是或不是,唯有这两个答案。 似乎每个答案都是对的,又都是错的。 想答对,唯有赌。 至少有一半赢的机会,这个机会对垂死之人来说,已经很大了。 是。 这是镜花水月的答案,无论如何,她已经做了选择。 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眼睛,等着天火焚烧。 黑无常远望明月,苍白阴冷,突然甩出铁索,他要亲手决定镜花水月的命运。 ------------ 第三百七十七章 线索全无 黑无常的索链,是决绝生死的索链。 黑无常的心,是冷漠无情的杀人心。 杀人心与生死索链,却救下镜花水月的性命。 索链自小妹素手间卷出妖灵鸟,打入镜花水月的印堂。 黑无常望月冰语:“我想看看你的西南妖阵。” 西南妖阵,是镜花水月想猎杀黑无常的阵,黑无常还她妖灵,救她性命,却让她来猎杀自己。 这一招突如其来,无人能懂。 白无常抹去额间汗,长出一口气,还好小爷是世间最傲,想亲手破阵,否则镜花水月性命不保,杀人迷案,又该何去何从? 黑无常从小妹手中抢下妖灵,小妹并不与他计较,但有人想摆阵杀她心爱男人,小妹却不能容她半分。 先是对朱雀一笑,小妹说的乖巧:“姐姐,我要做一件事,你可不能拦着我。” 冰眸巧笑后,小妹冷语镜花水月:“疯婆子,你已经来不及摆阵了。” 小妹素袖翻飞,幻化遮天暴雪,一声冥音娇俏:“所有人听着,我要抹平西南妖界,想活命的,立即给我滚。” 暴雪遮星弊月,此地暗无点光。 只等小妹心念一动,暴雪就要吞噬西南妖界。 小妹这一招,更得朱雀的喜欢,心里暗赞一声,好聪明的阎小妹。 既不得罪心爱之人,又能消除心头愤恨。 妹子如此深得我心,我就助她心想事成。 朱雀红唇扬笑,舞袖弄风,卷起黑白无常,同出西南妖界。 只要自己人无碍,他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见到三人幻影离去,小妹阴冷一笑,扑下漫天暴雪。 暴雪所及之处,一切成冰。 冻裂,粉碎。 西南妖界残余的十几条性命,在暴雪里纷纷逃窜。 先前看到红衣女人带着黑白无常离去,心知暴雪必将吞没此地,众妖提早逃亡,否则此刻哪有命在? 逃出来的妖,怕阎小妹再施辣手追杀,纷纷四散,躲得不知所踪。 白无常遥望苍茫冰川,心里冬风萧瑟。 几万万年的西南妖界,历经多少人的心血,不过一招之下,全都虚无。 在感慨时,被朱雀挽起手臂,星眸闪烁,红唇扬笑:“天杀的,你跟不跟我回南星?” 又是这件事,千年万年躲不掉。 苦笑下,长叹一口气,白无常皱起眉头:“我被人冤枉成杀人凶手,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真是个大笨蛋,我是笑给你看的。 “杀人凶手就杀人凶手吧,冤枉就冤枉吧,不过是死了几百只妖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说的莺莺燕燕,晃着白无常的手臂,是宠坏了夫君的娇妻:“你要是在乎这个罪名,就搁到我身上好了,我可以转遍其他八大妖界,就说是我心情不好,杀一些妖解闷。” 她在谈生死事,却笑得风里扬花,没有半点怜惜。 有她如此,怎叫白无常不苦笑,轻叹过后,问她一个问题:“如果我随你回南星,再有妖死下去,该搁到谁身上?” “爱搁到谁身上就搁到谁身上,如果还敢冤枉你,就让他们来南星试一试。” 这个答案霸气十足,透着小女人的任性,却不是解决问题的答案。 白无常刚想张嘴劝,朱雀转头问小妹:“妹妹,你是地府妹君,有些事也能做主,我现在替我们家天杀的辞去白无常的官位,你另找一个吧。” 这就是朱雀,天上地下,只在她一念之间。 不等小妹作答,白无常赶紧抢话:“君王,黑白无常现在分家了,黑无常归你,我归阎老大,你管好你家黑无常就行了。” 小妹斜眼看白无常,一身油滑,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 在朱雀旁边的他,乖得像一只猫儿,真是十足有趣。 小妹当然能听出他话中暗语,是想让自己帮他留在地府,但小妹偏偏一笑,俏声对朱雀说:“勾魂无常的任免,我可以做主,只要姐姐开心,一切听姐姐的安排。” 朱雀笑得百灵欢快,俏眼看白君:“你还有什么理由?” 早知道是这样,女人永远帮女人,怎么会帮我? 恨不能抽自己两个耳光,刚才情急之下,怎么就想着求阎小妹了呢? 还好此地有黑无常,他是最后的救星。 白无常满脸苦楚,张嘴就求:“小爷,这桩连环杀人案,明显是冲着你我来的,我们该查清凶手,还自己公道,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呀。” 黑无常负手傲雪,淡淡一句:“你回南星,我自己查。” 完蛋了,连男人都不管自己了。 朱雀暗自掐着白无常的手臂,脸上笑得比花儿还艳,燕语轻问:“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事吗?” “有,有,有。” 就算没有,也要说有,白无常脑子转的飞快,思索解脱之法,终于被他抓到一丝光明,急问黑无常:“血衣菩提死了,西南妖界没了,镜花水月也逃得不知所踪,请问小爷该怎么查案?” 这的确是一个好问题,小妹抹平了西南妖界,本来就是一桩无头案,现在线索全无,该如何查起? “找到镜花水月。” 这似乎是唯一的答案,却又招来白无常的反问:“如果一百年也找不到,我们就要承受冤屈一百年吗?如果一千年也找不到呢?” 这又是一个好问题,似乎现在镜花水月是唯一的线索,若是她从此销声匿迹,此案该何去何从? 黑无常冷冷一笑:“不找镜花水月,你可有查案之法?” “我有。”白无常得意的点点头,转头看朱雀,苦叹一声:“如果我回南星,此案怕要沉冤大海。” 知道他又不想回家,朱雀蹙起纤眉,有意抓他回去,又怕丢他面子。 在心底犹豫时刻,黑无常出语:“口说无凭,道破原由。” 这…… 白无常脸上现出几分为难,被朱雀看个一清二楚。 朱雀满心以为,他之前说有线索,只是不想回家的推脱之词,咯咯一笑后,紧紧逼问他:“你要是说不出个子午卯酉,就立即跟我回家。” 在朱雀和白无常笑闹的时候,黑无常用铁链悄悄在雪地上写下两个字,再用脚踩住。 ------------ 第三百七十八章 兽群 一场观礼,死了几百只妖。 进入西南妖界,却接二连三的死人。 所有人,都说黑白无常是凶手,因为幸存者,亲眼看到他们杀人。 这个说法实在太合理了,因为黑白无常的天职,就是勾人魂魄。 黑白无常当然不是杀人凶手,真正的凶手就藏在幸存者中。 然而,现在已散作鸟兽。 就连嫌疑最大的镜花水月,也不知所终。 无头无绪的杀人案,唯一线索已经扯断。 现在看来,此案已经无法再查下去了,白无常却说,即使找不到镜花水月,他依然有线索。 黑无常不信他,让他说破,朱雀更是起哄,如果他说不出来,就要逼他回南星。 “妖死了以后,妖灵散尽,会遭到天火焚化,这是天道循环。” 若要说清线索,必须从头说起,白无常继续说下去:“但是人死了,魂魄游离,归我地府管束。” 说到关键时,淡淡一声叹息:“死了这么多性命,其中有一个是人,所以他不会被天火焚烧,化作虚无。” 说过这几句话,他终于揭开谜底:“他是最后见到杀人凶手的人,只要找到他的魂魄,就能问清杀人凶手,他是百态观的探云天神。” 的确是这样,在找不到镜花水月的时候,小道士探云天神的魂魄,是亲历杀人凶手的目击者。 这条线索,似乎比在镜花水月身上猜来猜去,还要有用。 白无常说清的线索,转头对朱雀甜言蜜语:“我何尝不想随你回家,恨不能天天把你含在嘴里,但烦心事总是一件接一件,如今杀人案,又关系到我的清白,我怎能任由凶手逍遥法外?” 被他几句油腻,朱雀香腮泛红,双眸桃花,再添几分娇羞美。 一双如兰素手,掐着白无常的嘴角,几句娇嗔:“就你这张破嘴会说,把人家含在嘴里这种话,该是当着别人的面说的吗?” 大手攥住她的小手,暖暖含在掌心里,白无常轻轻贴近朱雀耳朵:“容我做完最后这一件事,大功告成之日,我一定回南星陪你,不再离开半步。” 手儿被他攥着,朱雀微蹙眉头:“这种话,我已经听你说过千百遍了,每次都是骗我。” 轻轻埋怨过,红唇嫣然笑,宠爱的看着他,说出心底话:“就算明知道你骗我,我也在南星等你,千年万年也等你。” 她说的如此委屈,招惹白无常泛起愧疚,淡淡低下眉目,想温柔几句给她听,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小手儿自他的掌心抽离,朱雀转头笑看阎小妹:“妹妹,刚才辞官的事,不算数了,你帮我看好天杀的,如果他敢拈花惹草,你就找地藏王菩萨告诉我知道。” 小妹点点头,言语中几分期许:“姐姐,如果我想你了,可以去看你吗?” “当然可以。”朱雀俏笑:“不过妹妹是阴煞体,进不了我南星地,你想来找我的时候,就和天杀的要白羽扇,它能保护妹妹的平安。” 在灵音作答时,已有七彩祥云,环绕朱雀娇躯,让她如梦如幻,万古最美。 既然决定要走,无需太多扭捏,云霞飘向南方,将天际染成绚丽。 佳人已离去,余香千百里。 冬风飘雪,遮不住白无常两眼惆怅。 黑无常单掌凌空,散出阴煞寒气,在雪地上造出黄泉眼,淡淡冰音:“早破此案,你早离地府,我已等不及了。” 冷话说尽,黑无常钻入黄泉,率先去寻探云天神的魂魄。 白无常低眉苦笑,讪讪自嘲:“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万草丛中一枝花,却没想到是璞玉里的一块石。” “白无常,你好手段。”小妹扬眉笑,几分不相信:“居然能哄得姐姐,对你死心塌地。” “姐姐?”又是一阵苦笑,白无常摇摇头:“其实你的本事比我更大。” 小妹斜眼看,等着他继续说:“我数不清哄了她多少万年,才有今天的嫣然一笑,但你和她今日才相识,就已经情同姐妹,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说话的时候,一副苦中作乐,想逗笑小妹。 小妹是阎魔,是有的时候,比黑无常还冷的人。 她若笑,也只是冷笑。 冷笑过后,冥音更冷:“我听了你出的主意,将黑无常调到我手下,与他约定百日听琴,结果只听了几天,他就避我如蛇蝎猛兽。” 说到伤心处,小妹冰眸寒光,进入黄泉前,斜了白无常一眼:“你出了个馊主意给我,这笔账,我和你慢慢算。” 看着小妹衣裙烈烈,追随黑无常而去,白无常摇了摇头,即使没人在此地,他也能和自己聊得热闹:“一个想让我早点走,一个想和我慢慢算账,我早就说过,哪有两口子打架,连累朋友的?” 醉步踏向黄泉眼,看到黑无常留在地上的字。 探云。 白无常挥袖弄雪,将字抹去,一步踏上黄泉路,深深一笑:“原来小爷早想到从探云魂魄下手,却没戳破我的把戏,这么大个人情,该怎么才能还的完?” 冷风寒雪,四处黑暗,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探云拖着半边焦煳的躯体,游荡在无尽的恐惧里。 手中没有剑,体内无真灵,就如同麻雀失去双翅,弱小的连老鼠都怕。 一向自恃法术超群,到了被人杀死的那一刻,才真正知道,修行十几年,妄称荡魔人,在生死攸关时,半招也使不出。 他嗅觉还在,能闻到身体的血腥味道,那是一种恐怖到让人恶心的味道。 他相信双眼还能视物,只是周围无光,耽误看到前面的路。 当一丛鬼火招摇,终于能看到依稀影子时,他恨不能永远在黑暗中。 鬼火映亮野兽的獠牙,那是从未见过的血盆大口。 数不清的兽群,也许有几万只,趴在残血尸骸里,撕扯着森森白骨上的最后一点皮肉。 野兽的眼睛,是红色的,像燃烧的炭,烤裂探云的最后一丝胆寒。 探云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但扑鼻的腐尸恶臭,让他控制不住的呕吐。 兽群转过头,红眼散着贪婪光茫。 人死后,魂魄剥离,肉身消亡,却没想到仅剩魂魄的探云,还要葬身群兽的獠牙下。 探云想逃,但他只剩下半边残躯,不能腾云驾雾。 他只能看着自己被野兽扑到,等待他的最终命运,不过是再为数不清的骨骸添上几十根而已。 ------------ 第三百七十九章 假无常 阳间有猛虎吃人,阴间也有食尸的野兽。 被猛虎吃过,虽然凄惨,但总可以再轮回。 但被食尸兽吃过,连魂魄也保不住,是一种大解脱。 除了超凡豁达的人,没人想要这种大解脱。 就连佛祖也没有如此境界,他追求永生,否则哪有极乐? 探云只是阳间荡魔人,他更没有这种境界,所以被野兽脚爪摁住胸膛时,几乎胆寒欲裂。 口水滴在脸上,獠牙随后而至,臭气烤炙面庞时,突然腾空而起。 不知飞出去多远,重重摔在地上,吐出牙齿四五颗,蹭破半边脸庞。 兽吼震荡荒野,似乎要将天地扯碎。 在混沌不清时,听到一声女子冥音:“好乖巧的猫儿们,我给你们找一些伴儿来玩玩。” 野兽恐怖的像万年恶梦,在女子嘴下,却被称作猫儿,而且竟然乖巧? 女子声音寒冷,透着几分冬雪之美,探云强睁开眼,见到一缕纤纤背影,美绝人间。 她背影虽美,但手段狠辣,轻轻舞动彩袖,造出鬼火通天,逼停野兽脚步,使它们不敢进击。 兽群躁动不安,露出利齿獠牙,在鬼火连天后左右徘徊,只等火焰熄灭,就要全扑上来。 火光映亮天地,也映出兽群影子,有多少只兽,就有多少只影子。 女子轻轻冷笑,一声令下:“都别睡懒觉了,快起来找个半儿玩一玩。” 她冥音落下时,探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兽群的影子活了。 所有影兽,都听女子指挥,扑向自己的影主,撕咬在一起,生死相见。 火帘后面,兽群与影子自相残杀,肠子肚子撒了一地,血腥弥漫,散出百年不能消除的恶臭。 探云震惊,半张满口鲜血的嘴,颤颤巍巍的说不出话。 在没被吓傻之前,又被人提起,此时才发觉,腰间不知何时被缠上了一根铁索链。 索链阴寒,冻穿探云的五藏六腑,感觉肠子都要冷成冰了。 “我问,你答。” 一个比铁索还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探云转头看,见到一个黑衣少年,手执斑驳铁链,双眸似满月,明亮而冰寒,仿佛能冻裂天地。 这个少年,就是探云眼中的假黑无常。 少年似乎不见探云眼中的怪异,问出第一个问题:“你被何人所杀?” “若不是我本事不如你,我真想将你碎尸万段!” 探云咬牙切齿,尽管半身狼狈,嘴里也不肯失了男人的血性硬朗。 “哦?”少年似乎对探云的回答感兴趣,追问一句:“为何想杀我?” 探云狂怒嘶吼:“因为是你杀了我!” 原来如此,少年点头。 在探云眼里,假黑无常先在阳间将他杀死,再回阴间救他出兽口,难怪他满眼怪异。 吼过一句,还嫌不够,探云啐出一口血,继续啰嗦:“我一直以为真无常是杀人凶手,你这个假货是替真无常背黑锅的,没想到是我想错了。” 长叹一口气,狠狠瞪少年:“你假扮无常,杀人无数,还敢以无常的装扮闯进西南妖界行凶,想不通其中蹊跷的人,会以为是你勇者无畏。” 说到此处,嗤笑一声,探云满眼不屑:“但我想通了,所以我知道你是卑鄙小人!” 少年冷笑不语,看这个糊涂蛋自说自话,探云挺起胸膛,说出答案:“因为你杀了真无常,偷了无常请柬,所以你只能装扮成无常。” 探云说的一派正气,话音久久回荡。 “精彩,精彩,真他娘的精彩!” 远处传来掌声,借着鬼火依稀,见到一个白色身影拍掌走来,是在西南妖界不停饮酒的假白无常。 他腰里拴着一把剑,松松垮垮走到探云身旁,笑容微妙,对黑无常扬眉:“你这个假无常,已经被人家识破了。” 少年冷笑,回问白无常:“你为何说我是假,难道理由与他一样?” “不不不,完全不一样,我懒得动脑,也不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白无常挠挠耳朵,扬起得意的笑:“因为我是真无常,当然知道你是假无常。” 话已经越说越离谱了,招惹弄火女子冷笑,她刚要出口戏弄两人几句,却被黑无常冰音打断。 收回缠住探云的铁链,逼问白无常:“你说你是真,我亦可以说你是假,你可有凭证?”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问,所以我早就准备好了。”白无常摘下腰里剑,递到探云手里,眉目喜笑:“你说过,白无常曾为摘月仙子耗尽真灵,炼成了一把无常斩,此刻剑在你手中,你可验真伪。” 难道这把就是师妹说的斩鬼剑? 剑躺在探云手里,五颜六色,一身花俏,是师妹自小的贴身配剑。 师妹私自下山,偷寻无常报仇,再返回百态道观时,佩剑已丢。 佩剑陪伴师妹长大,虽然是死物,但在师妹心里,情同闺蜜。 为了这把剑,师妹哭出几桶眼泪,招惹多少师兄爱怜。 随手抽出剑身,细细查看,剑身嵌着一粒蓝灵石,剑柄缀着师妹的红头绳。 灵气逼人,一束冰蓝,的确是仙家斩妖荡魔的好剑。 看着白无常的一脸油滑,探云滴水不露,声音沉稳:“我没见过无常斩,不能验真伪,就算这把是真的无常斩,也不能证明你就是白无常,你让我该怎么信你?” “你何必信我?”白无常点头微笑:“你只要相信师妹就行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带你还阳,再送你回百态观。”白无常从怀里掏出一瓶酒,美美的喝上一口,似乎回味无穷:“等见到了摘月仙子,她自然就能认出我是谁。” 死后居然能复生,这对探云来说,是不可言喻的狂喜。 他催促白无常这就上路,白无常却摇头,指着他的半边残躯,一声苦叹:“凭你这副德性,还阳还是得死,还好地府里没人要的胳膊腿儿很多,我随便捡两条,给你接上。” 笑说完,他转身就走,迈出两步,回看黑君与小妹,扬起懒懒的醉笑:“年纪轻轻的,做点儿什么不好,偏要冒充地府无常,无不无聊?” 胡话说完,又是几句醉言:“不如找个地方听琴小酌,说点儿卿卿我我,使使劲,生十八个娃娃,每天拼命赚钱,为柴米油盐犯愁,这才是人生趣事,你们年纪太轻,不懂,不懂。” ------------ 第三百八十章 久别重逢 修行人的居所,大多藏于深山之间,为的是避免世俗纷扰,可以清心修炼。 百态观是个道观,也建在连绵青山处。 走在数不清的上山台阶里,探云也给了白无常数不清的白眼。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白无常实在想不明白,他不但让探云死后复生,还为探云接上完整的躯体,为何还要遭受探云的不屑? 还有几十阶路,就可到百态观门前,探云突然停下脚步,对白无常露出冷笑:“我相信你是真无常,所以你是杀人凶手。” 因为是无常,所以是凶手,这是谁家的道理? 白无常摸出酒瓶,轻酌一口,扬起眉毛:“你说说看。” 现在的探云和阴间的探云相比,神采已经截然不同。 真灵再次聚集,残躯重获新生,手里抓着无常斩,走到自家门前,已经有恃无恐。 探云挺起胸膛,一双眼睛似乎聪慧明亮,细细说清缘由。 我听我师妹说过,黑无常虽然是个美丽女子,但她骄横跋扈,手段毒辣。 她在知道白无常为我师妹炼成无常斩后,竟然杀人抢剑。 是黑无常亲口对我师妹承认,她抢了我师妹的无常斩,也打伤了白无常。 这件事,依我来看,白无常活该挨揍。 他助我师妹炼剑,看上去是为了天地公道,实则是小人行径。 两个无常同在地府任职,白无常却要帮着外人欺负同僚。 要我说,做下这种事,只挨一顿揍,是赚了便宜。 如果黑无常和白无常一样是个小人,一状告到阎王那里去,恐怕白无常的下场,就不止挨一顿揍这么简单了吧? 因此,白无常怀恨在心,看准妖界聚会的时机,勾结一个假黑无常,一起做下滔天大案,为的是陷害真黑无常,让他被妖界猎杀,以报白无常的小人私仇。 凌厉的说完这些话,探云冷笑,逼视白无常:“你亲口对我承认,你是真的白无常,所以,你和假黑无常是杀人凶手。” 认真听完他的话,白无常再饮一口酒,满眼敬佩,赞声连连:“你这番推理有情有景,有理有据,任谁都会被你说服,我几乎自己都相信了,我就是杀人凶手。” 听出他话中的味道,探云依旧冷笑:“你当然可以狡辩,等待会儿进我百态观,见到我师妹,她亲口指认你是白无常时,我再听你还能说出什么理?” 这句话倒是招来白无常的纳闷,他摇头苦笑:“我早就承认我是白无常了,何须摘月仙子指认?” 问过第一个疑问,再说起第二个:“真白无常如果和假黑无常一起杀人,为的是陷害真黑无常,难道白无常自己不会受牵连吗?” 这的确是个好问题,让探云无法作答。 不能答的问题,就无需理会。 探云提剑踏步,直奔观门,回头定色一声:“你如果有胆子,就随我来。” “我懂了。”白无常收起酒壶,恍然大悟:“你是怕单打独斗弄不过我,所以才要先回道观,好以多欺少。” 打开山门时,满园春色。 现在已是冬季,但道观里紫气盎然,苍松翠柏,确实像个神仙道场。 探云纵向庭中铜钟,举拳便砸,弄出震山响动。 钟声回荡时,先后纵来几百个身影,个个儿手提利剑,做出防御的阵法,好像怕有人来踢道观。 探云提气,凌在半空,好似英雄临巡,望向人群,嘴中朗朗:“摘月师妹可在?” 众道士们松了一口气,将剑还鞘,送给探云无数个白眼。 探云天神讨好摘月仙子这件事,百态观里人人尽知。 可他也不该为了寻找摘月,就随便敲响观里的惊天钟,害得大家虚惊一场。 他做下这么离谱的事,让人群中的摘月仙子娇面飞红,真想装作不认识他,省得被其他师兄们笑话。 摘月想悄悄溜走,她一动,却被探云发现。 探云纵到摘月身边,将无常斩塞到她手里,满眼得意:“师妹请看,你可识得此物?” 绿色鲨皮鞘,黄木梨花柄,红丝坠剑尾,乌金吞剑身。 正是朝思暮想的无常斩,转瞬就落在手里。 摘月星眸放光,刚想问无常斩怎么会失而复得,又见到探云挺起胸膛,双指如剑,英雄指路:“师妹,你亲口告诉大家,他是何人?” 顺着指向望过去,见到一个清瘦的汉子,面目俊朗却透着懒散,双眼有神却透着醉意。 故人重逢在际,他对摘月仙子轻轻一笑。 “采星师兄!” 摘月眉目欣喜,飞奔过去,翩翩停在他身边,举起粉拳捶他肩膀,像阔别已久的熟人,嘴里俏笑:“太好啦,你还没有死。” 汉子叹气失笑,戏说从前:“我和摘月师姐第一次见面,师姐将剑架在我的脖子上,说要杀了我,这次久别重逢,师姐张嘴就问候我死不死,这种打招呼的方式,天地间,唯有师姐做的出。” 采星师兄说话还是那个德性,傻乎乎的真有趣。 又逗笑了摘月。 俏笑过后,摘月娇嗔:“我还以为你被黑无常杀死了,害得人家为你掉眼泪,你怎么过了这么久才回来找我?” “还不是为了给师姐抢回无常斩?”采星苦笑,长长叹一口气:“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晚上师姐要是陪我喝酒,我就说给师姐听。” “油嘴滑舌!”摘月嘴里骂他,唇角挂笑,再打他一拳,扬起纤眉:“我给你炒八个菜。” 正中妖界后的重逢,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笑话。 怎么会这样? 探云的眉目已呆。 我死后重生,偶得无常斩,本来想讨师妹欢心,却被白无常抢了风头。 可是师妹为什么叫白无常做采星师兄呢? 探云满心疑惑,纵到两人身边,在摘月耳边轻问:“师妹,你难道没有认错人吗?” “哎呀,我光顾着高兴了,都忘了给你们介绍了。” 摘月喜乐一声,对探云介绍起白无常:“这位师兄是荡魔仙,法号是采星小童,是九天荡魔祖师的门下传人。” 说完这一句,又对白无常介绍起探云:“这是我数不清的同门师兄中的一个,法号是探云天神。” 听了摘月的介绍,白无常急忙深施一礼:“多谢探云师兄一路护送我到百态观,却不曾想你是摘月师姐的师兄,真是失敬失敬。” 我护送他? 这是什么鬼话? 这更让探云满心疑惑。 该死的白无常,他是在讲鬼故事吗? ------------ 第三百八十一章 英雄清白 菜香酒浓,白无常坐在香阁里。 香阁粉纱缦帐,处处飘香,它的主人,一定是个美丽的少女。 如果主人不美丽,也不是个少女,那就太煞风景了。 星繁月明,此时是美丽的夜,当然不该有煞风景的事。 你没猜错,香阁的主人,就是百态观的摘月仙子。 摘月仙子也没有骗采星小童,她果然炒了八个菜。 所以,才有现在的香阁风景。 对坐红烛下,酒浓不独饮。 摘月本来不饮酒,但今日与采星重逢,有一种劫后重生的喜悦。 再加上无常斩失而复得。 最主要的是,她没能扛住采星的软磨硬泡。 所以,她此刻,也端起了酒杯。 像猫儿一样,采星每喝一杯,她只用舌头舔一舔。 菜没吃几口,酒已喝了两壶,采星双眼醉笑,摘月粉腮已红。 “菜吃到了,酒喝足了,你总该和我说说,抢回无常斩的故事吧?” 抓起一块肥猪蹄,啃得满嘴流油,采星香的心满意足,说起那天发生在正中妖界的事。 我带着师姐的无常斩,去找黑无常下战书。 却遇到黑无常与正中妖祖断山力王决战。 要不是被白无常拦着,我也上去参战了。 他说的那么认真,却惹摘月暗自偷笑。 摘月见识过黑无常的本领。 素手皮鞭,凌空飘雪,像一个冷傲仙子。 以采星的三脚猫本事,怎么能斗过黑无常。 现在说参战这种话,不过是事后吹大牛吧。 摘月替采星斟满酒,嫣然一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采星眉飞色舞,将那一场决战,说得惊心动魄。 塌了半边山, 鬼雾遮青天。 天雷勾地火, 鬼使斗妖魔。 白虎现真身, 无常锁幽魂。 一招红颜胜, 天火炼乾坤。 这一番描绘,栩栩如生,引摘月无限向往。 那时,摘月就在山中,却没能亲眼见证无常屠妖,这是无法重来的遗憾。 采星饮了酒,继续说故事。 黑无常斩了断山力王后,取了妖祖内丹。 白无常切切叮嘱,说出当时的厉害。 若是仅凭黑无常,无常斩或许能有胜算。 但黑无常融合了妖祖功力,这是双倍的厉害,无常斩必败。 白无常劝我带师姐暂且离去,待将无常斩修炼的更精进一些,再找黑无常算辱骂菩提老祖的旧帐。 我立即骂白无常涨敌人气势,灭自己威风。 可能是我争吵的声音太大,竟然被黑无常听到了。 既然被他发现了,也不必再躲,我拔出无常斩,向他下战书。 他却不懂规矩,突然对我痛下杀手。 白无常帮我硬接了这一招,怕黑无常再害我,用鬼步迷踪大法,将我送到西南妖界。 瞬间被他丢出万里远,我几乎四分五裂,吐的死去活来。 我本是荡魔仙下凡,本以为西南妖界会给我面子,谁知道妖性毒辣,竟然想抢师姐的无常斩。 我只有一个人,他们有万只妖,我拼死一战,却也斗不过他们。 只好用了缓兵之计,暂且献出无常斩,保住性命,找到机会再拿回来。 摘月连连点头,随机应变,的确是采星的风格。 至于他说独自与万妖拼死一战这回事,全当做没听到吧。 采星喝了一口汤,润了润口干舌燥,继续说这段故事。 我在西南妖界蛰伏许久,时刻找机会,要拿回无常斩。 但西南妖界的妖祖是个识货的,他知道无常斩是无双宝物,所以藏得特别隐秘。 我虽然大概知道,他将无常斩藏在哪,但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那里的看守太多,如果一朝失手,机会不可再得。 不得不说,采星的确讲了一嘴好故事,尽管无常斩此刻就在摘月手中,她依然听得惊心动魄,关心着无常斩能不能被采星拿回来。 她又给采星倒了一杯酒,催他把故事说完。 若想取回无常斩,本来机会渺茫,却有天赐良机。 西南妖界失心疯的竟然要换妖祖,所有妖怪都在忙这件事,我趁乱下手,一蹴而就。 说到这里,采星得意,端起酒杯问摘月:“我不负师姐所托,终于将无常斩送还到师姐手里,为了回报我这一份辛苦,师姐该不该陪我喝一杯?” 摘月俏笑,陪他端酒,扬起纤眉:“喝酒不急,你还没说,你是怎么和探云师兄遇上的?” 采星如果想喝酒,就算没人陪也会喝,满饮此杯后,他重重一声叹。 我们的相遇,是一个冷血仇杀的故事。 刚刚说过,西南妖界更换妖祖,撒下英雄帖,邀请仙妖来见证。 在来西南妖界的各条路上,都发生了屠妖大案。 所有幸存的妖,全说杀人凶手是黑白无常。 西南妖祖封了妖界出路,要彻查此案,却又接二连三的死人。 凶手就藏在妖群里,却不知道是谁。 那时妖心惶惶,人人自危,也许明天死的就是自己。 在危险时刻,一个道士对西南妖祖说,这是你们妖鬼斗,与我仙界无关,你们关上门自己算账,我不陪你们淌这条浑水。 也许是西南妖祖,看出道士的法力不高,没有能力做下如此大案,所以干脆任由他离去。 在道士离去前,我也和西南妖祖讲道理,我亦是仙界中人,凭什么放他不放我? 我说得铿锵有力,让西南妖祖汗颜,所以我和道士一起离开西南妖界,只是他们不知道,我偷偷带走了无常斩。 直到无常斩回到师姐手中,我才知道,道士就是探云师兄。 摘月低眉一笑,笑采星往自己脸上贴金。 探云和他说着同样的理,人家是法力不高,他却铿锵有力。 再喝一杯酒,采星皱眉头:“师姐,你觉得白无常会是凶手吗?” “不会!” 摘月的答案,才是真正的铿锵有力。 “白无常是英雄,英雄不会无端杀人!” 采星点点头,敬摘月一杯酒:“师姐,现在所有人,都说黑白无常是凶手,唯有你我不信,我决定彻查此案,还英雄清白。” 采星看似懦弱,却有公道情怀。 这一句话,让摘月感动,她豪饮一杯,呛出眼泪:“我和你一起查案,还英雄清白!” ------------ 第三百八十二章 仙鬼一战 在正中妖界时,摘月与采星曾经患难与共,陪他们同渡难关的,还有地府白君无常。 摘月只在迷离间,偷看过白无常一次。 那时,白无常在助她炼就无常斩。 记忆中的一袭白袍,被映成金色。 英雄无畏,舍己为人,这是摘月对白无常的全部印象。 如今英雄落难,被指责成杀人凶手,她怎能不管? 而且管得心急如焚,摘月抓起无常斩,要连夜起身。 有门规管着,摘月也只能披星戴月的走,像上次偷偷溜下山一样, 采星不甘落后,率先推开房门。 眼睛里看到几十个偷听的人。 采星愣住,摘月愣住,偷听的人群也愣住。 谁能想到他们正在喝酒,好端端的突然打开房门? “师兄们,这是什么意思?” 摘月心跳如兔,怕师兄们是受师父之命前来管束自己的。 回想刚才,自己做的也确实太离谱了。 深夜留男人在香阁,给他炒菜,陪他喝酒。 现在,又随他下山。 掰着手指头也数不清,自己犯了多少条禁律? 摘月问的颤颤巍巍,师兄们也没好到哪里去。 有的讪讪作笑,有的立即逃走,就是没人敢回答摘月的问题。 看这个场面,这群男人是来偷听女人私房话的。 采星暗藏笑意,好一群有心无胆的窝囊废。 借着月色迷离,男人们几乎逃光,只留下一个没逃,挺胸抬头,大义凛然,好像把偷听当成一件光荣事。 没逃的人是探云,他在窗根下听了个大概。 在听到白无常对摘月胡编故事的时候,早已按捺不住了。 要不是来偷听的师兄弟太多,要给师妹留着面子,他早就破门而入,戳破伪君子的真面目。 现在人已逃光,只剩下三人对峙,探云英雄大吼:“白无常,你花言巧语骗我师妹,还要不要脸?” 见到探云目光狠瞪自己,采星浑然不解,话音委屈:“探云师兄,你是在说我吗?” 还敢装糊涂? 探云气冲如牛,上前一步,将摘月护在身后,反手拔出利剑,点向采星咽喉。 一声龙吟震天,探云的手中剑碎成粉末。 一束冰蓝耀星空,是摘月仙子拔出了无常斩。 “师妹,你!” 探云摔掉剑柄,嘴唇气得哆嗦,双手点指白无常,急说分明:“他根本不是天界荡魔仙,他是地府白无常。” 师兄说这种胡话,摘月根本不想理他。 没好气地赏他一个白眼,转头对采星说:“别理他,我们走。” 采星摇摇头,苦笑:“多谢探云师兄,将我错认成白无常英雄,但我真的不是,所以不敢冒名。” 肺子几乎要气炸了,探云手里没有剑,只能两眼冒火:“白无常不是英雄,是卑鄙小人,是杀人凶手!” 面对他的暴跳如雷,采星身在客地,只能沉声叹气。 他敢侮辱我心中的英雄? 摘月自小就受尽师兄们的宠爱,怎肯承受半点委屈? 她呵斥一句:“没人理你这个疯子。”转身就走。 见到师妹走向山门,探云想追,却被采星一把搂住,在耳边嬉笑:“你没说错,我是白无常,现在,你知道被冤枉的滋味了吧?” “师妹,师妹!”探云扯着脖子喊:“你快转头看看,白无常已经承认了。” 摘月没好气的转过头,见到眼前场面后,更是娇面飞红,气不可出。 采星脸色苍白,满脸冷汗,卧在地上,勾成一只虾米,声音极其痛苦,仰望探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师兄为什么要对我痛下毒手?” 你! 探云脑子一片空白,刚才他动也没动白无常,是他自己突然倒下的。 “采星,你怎么样了?” 摘月纵到采星身旁,双膝跪下,要将他扶起。 看采星痛苦的模样,摘月垂下珠泪。 “我心口疼,师兄点了我的穴道,封住我的心脉。” 采星顺势将手搭在摘月肩上,抱了个香玉满怀,任她扶起自己,无力说着委屈:“师姐,怕是师兄不舍得你离开他,所以才对我生气,还白无常清白的事,就让我自己去吧。” 采星越是这样说,越惹摘月难过。 难过之情转为愤恨,摘月怒斥探云:“你对我的心思我懂,但我告诉你,我们之间不可能!” 采星搂着摘月,摘月扶着采星,两人相依相偎,走出山门。 在跨出山门第一步时,采星侧脸,对呆愣的探云眨眼一笑。 那是一副活气死人的表情,探云几乎要吐血了。 他多么希望自己是白无常。 师妹给炒菜,师妹陪喝酒,夜半坐在师妹的香阁里,轻轻揽着师妹蛮腰。 两人早已离去,探云像个傻子一样,站到天亮。 我对师妹情深似海,她不信我,居然信外人! 这一夜,探云对摘月的迷恋,随着晨风消散了。 好,你如此对我,如此袒护地府白无常,我就砸了他的道场! 探云毅然决然,打着黑无常曾经辱骂过菩提老祖的名义,去说服众位师兄弟,再联合多个地仙道场,引出围砸地府,仙鬼一战。 从晨风徐徐到日上三竿,摘月扶着采星,不知道走了多少里山路。 走到一株古树下,摘月终于没了力气,放采星坐下。 见采星气色好转,面庞几分红润,摘月小心翼翼地问:“采星师兄,你好点没,现在能行风驾云吗?” 深深做了几个吐纳,采星顽皮的一笑:“驾云去哪?” “去查清屠妖案,还白君清白。”这是理所当然的答案。 “从哪儿查起?” 这,摘月不知道,但她看到采星双眼放光,猜到采星一定知道。 摘月扬起下巴,俏笑:“咱们如果破了这桩案,我给你炒十六个菜,陪你喝十壶酒。” 有如此美丽的摘月,肯陪你喝十壶酒,这该有多么惬意。 想到这个画面,采星就忍不住的狂喜,笑容挂在嘴角,不停的说着感慨:“白无常真是修了大造化,能有师姐这样的仙子,愿意永远袒护他。” 说话间,他从怀里摸出半壶酒,对摘月扬眉喜乐:“等我喝上一口,咱们立即动身。”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都来读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三百八十三章 凝海成冰 这场屠妖,是早有预谋的暗杀。 幸存者见到的屠妖人是两个,穿黑白袍子,用铁索羽扇,分明是扮成黑白无常的模样。 但若说他们真就是黑白无常,这其中也有破绽。 因为屠妖人一言不发,而且蒙面。 他们无言蒙脸,是不想让旁人认出来,又何必露出黑白铁锁羽扇的破绽,岂非是掩耳盗铃? 当然,也可以说是黑白无常智慧欠缺,考虑的并不周全。 每条路上几十只妖,每个队伍里,都有妖术超群的人。 屠妖人手段狠辣,能凭两人之力,杀死几十个。 这说明他们的境界,要远高于被屠的妖。 有如此高的境界,想把妖怪全部屠灭,只是多费抬抬手的力气。 但屠妖人在每条路上都留下一个活口。 留一个活口的用意是,亲口指证黑白无常。 所有的阴谋,都围绕着黑白无常。 但却很难查清楚,是谁在背地里陷害。 因为勾魂无常的天职,就是断人阳寿,数不清的年头里,得罪了数不清的人,根本没有头绪。 所以只能从幸存者下手去查,走遍每一个妖界。 说完这些话,采星也喝完了酒,将酒壶随手抛掉,对摘月扬眉一笑:“师姐是荡魔人,是妖怪天生的仇人,敢不敢和我走遍妖界?” 有无常斩的加持,摘月胆气豪天:“我曾独自一人闯过正中妖界。” 采星点头笑:“那么,我们先去东南妖界?” 东南妖界临海,终年听波涛啸月,是一幅壮阔的风景。 妖众大多是水族得了神通,也有一些海鸟成精。 据说,东南妖祖是一条没有跃过龙门的鲤鱼。 跃过龙门的,成了龙族,当时是无比荣耀。 可是龙族千年萧条,并没有出值得称道的英雄人物。 反倒是没跃过龙门的,更加用心修炼,终于成了一方妖祖。 真是人生无常,福祸难测。 东南妖祖经常玩笑说,如果我当初跃过龙门,现在只是一条碌碌无为的海泥鳅。 自接任东南妖祖后,更加勤心修炼,苦心经营,如今水族壮大,东南妖界一派和气,富甲天下,被多少人羡慕? 为了昭告天下众妖,只要精心修炼,谁都可以成气候,龙门不跃也罢,东南妖祖自取妖名“补月仙子”。 月是天地精华,主宰黑夜生灵,月有阴晴圆缺,是大道所成。 东南妖祖自称补月,好狂妄。 补月,谐音不跃。 补月仙子的院门前,挂着一副对联。 抛却旧事今朝笑,不跃龙门依旧仙。 看上去挺小心眼儿的,像是女人做的事。 不过这也很正常,因为补月仙子,本来就是女人。 一尾跃不过龙门的锦鲤成精,幻化成一个美丽的女人。 遥望海浪滚滚,采星笑问摘月:“师姐是摘月仙子,东南妖祖是补月仙子,仅有一字之差,这是莫大的缘分,看在这个缘分的面上,补月仙子应该会见我们吧?” 海岸沙滩,四处荒野,摘月紧皱眉头,轻问采星:“东南妖界的道场在哪儿?” 被她问得莫名其妙,采星答得理所当然:“当然是在海底。” 听过答案,更加为难:“采星师兄能请补月仙子上岸见面吗?我不会游泳。” “我?让东南妖祖上岸?”采星指着自己的鼻子,几乎不敢相信刚才听见的,苦笑回答:“摘月师姐未免太抬举我了,我要是有这个本事,还能被探云师兄打伤吗?” 被他问的无言,摘月低下眉目,心里苦涩,没想到查案的第一步,就遇到了困难。 “不过,就算师姐会游泳,又能一路游到海底吗?”采星扬眉一笑,为摘月安心:“听说东南妖界有避水果,只要吃几颗,就能在水中如履平地。” 刚说完一句安慰的话,紧接着一声苦叹:“就是不知道人家肯不肯见我们,又肯不肯给我们避水果。” 他说来说去,都是废话,真让人心急。 茫茫海岸线,绵延几千里。 先别说人家肯不肯见了,就算敲门的地方都找不到。 “采星师兄,究竟该怎么通报东南妖界,让他们知道有客来访?” “你问我,我问谁?” 这是采星的答案,更惹摘月生气。 气急了小脸,刚想说他几句,见到他抓起一把石子,一个接一个的抛进海里。 石子坠浪,泛起涟漪,很快又被新浪抹平,消失的无影无踪。 扔完这一把石,又抓起一捧。 采星扔的没完没了,摘月看的心里急躁。 实在忍不住,打掉他手中石,摘皱眉埋怨:“我们大老远的赶到这里,你却在玩石头,还有没有一点正经事?” 采星苦笑,刚想回言,听到半空飘来女子冰音:“他这叫投石问路,也许有用,但却太慢了些。” 冰音飘飘落下时,海浪结冰。 前一瞬间的波涛汹涌,现在凝如水晶。 摘月双眼惊诧,万里无际的海洋,竟然瞬间纹丝不动。 凝海成冰,这种化境,只存在于传说中。 莫非是刚才说话的女子幻化? 她究竟是谁? 长衫素裙,凌雪飘飘。 佳人红妆,点足冰浪。 随雪落下一个女子,冰眸闪烁,傲立天海间。 采星对她点点头,似乎是旧相识。 女子红唇微扬,直问采星:“你是继续投石问路,还是跟我们走?” 她说,我们? 难道来的人,不止她一个? 摘月心底疑问时,突然见到一根刺海铁索。 铁索破云而出,刺入冰海,几番抖动如龙,生生将冰封海洋,凿出一条通道。 铁索恍若不见时,落下一个少年。 一袭黑衣,眉目如月,浑身冰寒。 右臂缠一条铁链,像是刚才刺破海底的铁链。 采星对少年皱眉,苦叹一声:“你们这么做,会冻死水族无数,东南妖界与水族同根,会找你们拼命的。” 少年不语,纵身跃入冰洞。 女子扬眉,笑话采星:“如果你怕,就别着进东南妖界。” 她走到冰洞边际时,阴冷的再说一句:“若是东南妖界不老实,我照样抹平了它。” 女子追随少年而去。 摘月急问采星:“这一男一女是谁?” 采星扔掉手里的石子,苦笑摇头:“你问我,我问谁?” ------------ 第三百八十四章 老头子 龙族有水晶宫,东南妖界有琉璃宫。 琉璃宫深藏海底,可以望穿海面。 在琉璃宫里仰望苍穹,日月更迭,星辰交辉,似乎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这是三界中,独一无二的美景,只要来过琉璃宫的人,都会赞叹一句,天上人间无数景,不胜琉璃一盏茶。 在琉璃宫里喝一杯茶,隔海望天,安安静静的欣赏美景,能忘却烦恼忧愁。 补月仙子手边有茶,坐在琉璃宫最好的位置。 她现在岂止是烦恼忧愁,简直是怒火盎然。 探海先锋面目苍白,几次穿梭,通报海底危情。 海面三千尺,均已成冰。 寒冰势如破竹,正袭向琉璃宫。 再有一炷香的功夫,恐怕我东南妖界,就要被冰川吞没。 补月仙子摔碎茶盏,唇边怒喝:“是谁在作怪?” 是一男一女,男人少年黑衣,女人长衫素裙,看上去都不到二十岁的年纪。 “说年纪有什么用?我也几千岁了,还不是像少女……” 面对灭族险情,补月仙子实在气急了,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句话上发脾气。 探海先锋咽下苦涩,现在不是自己人争吵的时刻,急忙问出疑惑:“难道是天界荡魔仙,要为难我东南妖界?” “这不可能!”补月仙子连连摇头:“妖界与天界早有协定,只要我们不为祸人间,他们就不会和我们撕破脸。” 遥望宫外,已见到寒冰犹如千军万马,扑向结界妖门。 盛怒之下,补月仙子决定与来人同归于尽,立即下令:“告诉老头子,把结界门打开,放他们进来!” 老头子,是东南妖界的守门人。 老的已经掉渣了,谁也不知道他的岁数,只知道他活了这么多年,碌碌无为,法术平平。 新进妖界的小妖,见他面目苍老,都尊称喊一声前辈,他却寒冷如冰,用生锈的嗓子冷笑,叫我老头子。 于是东南妖界的每个人,都叫他老头子。 老头子活得很安静,一个人守着冰冷的结界门,不喜欢和别人说话,更不会和别人来往。 久而久之,人们会将他淡忘,似乎他从未存在过一样。 就算他哪天突然离去,或者死了,也许要过个几十年,才会被发现。 老头子看守的结界妖门,凝聚历代妖祖的法力,是妖界的最后一道屏障。 结界门若开,妖界防护全无,也许要承受灭顶之灾。 寒冰卷向琉璃宫,虽然势气磅礴,但结界妖门至少能挡一阵,可以抢出逃离的机会。 补月仙子却下令打开结界门,莫非是气的心性癫狂? 探海先锋不敢传令,刚想劝她几句,却觉得山摇地动,冷风四起,这是结界门已开的征兆。 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探海先锋踏碎宫底砖,一声咬牙切齿:“该死的老头子,空活一把岁数,竟然不知道厉害!” 补月仙子疯了,老头子也疯了吗? 他转头纵向结界门,想狠狠骂老头子几句。 补月仙子婷婷坐回妖祖宝座,再注一杯新茶。 指若兰花,细品茶香,娴静如处子,静等拼死一战。 寒冰席卷到结界门前,截然而止。 自冰雪深处,踏出一男一女。 少年俊如天月,女子艳若冰花。 老头子坐在门边,眉目不抬,自顾抽着烟袋,声音苍老,像万年枯叶:“来了就是客,往里面走走,有热茶喝。” 这句话,他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遍,每次有人来访,他都说同样的话。 手缠铁链的黑衣少年,斜看老头子一眼。 他苍老得像一桩枯树根,他若不动,你根本看不出他的死活。 能凝气凝神到这种化境,老人似乎并不简单。 少年停下脚步,女子却不屑一顾:“听说补月仙子是个美人,我倒要看看她美成什么样子,你愿意和这老儿相面,你就慢慢相吧,我在琉璃宫里等你。” 女子足下冰霜,飘向琉璃宫深处。 如果女子不是美人,她根本不会在乎补月仙子的容貌。 可是,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想会一会漂亮的女人,这是谁也说不清楚的道理。 少年留下,看老头子抽烟。 老头子缓缓吐出一口浓雾,似乎百无聊赖:“朋友,我的烟太辣,别熏坏了你的眼睛。” 这是逐客的话,少年却好似不懂,冰冷一声:“我的双眼是一对魂魄,无需你担心。” 老头子长出一口气,似乎笑少年白痴:“琉璃宫里有美人和热茶,你何必跟一个老头子磨牙?” 少年冰冷,刚想说些什么,听到门外几声笑:“老爷子说得好,年少就该伴美人。” 笑声未落,从门外踏进来一个人,一身懒散,满面醉容,走到老头子身边:“你是老头子,我也是老头子,咱们俩可以好好聊聊,也能做个伴儿。” 说话间,他从怀里摸出一壶酒,递到老头子眼下,提起笑容:“茶无趣,酒飘香,不喝酒的人,实在不该呆在这里。” 他听似在闲言碎语,实则是话里套话,赶少年离开。 少年有刺破海底的功力,竟然没有与他计较,冷笑之下,去往琉璃宫深处。 目送少年远去,这人坐在老头子身边,笑问一句:“老爷子今年多大岁数?” 他在寒暄时,冰洞里又走出另一个女人,手里提着一把五彩缤纷的剑。 她奇怪的看着少年背影,问坐在老头子身边的人:“采星师兄,我感觉你肯定认识他。” “认不认识,并不重要。”采星又说让人听不懂的话,喜乐一声:“我想和老爷子喝一会儿酒,不如摘月师姐到琉璃宫里逛一逛,那里不但有美景,还有美人,再加上师姐的美丽,就是美不胜收。” 他夸摘月美丽,羞得摘月脸红,心里却暗暗窃喜。 正在犹豫要不要去时,看到一个大汉纵到门前,张嘴就埋怨:“老头子,你疯了吗,怎么敢打开结界门?” 老头子擦擦嘴角,慢条斯理的磕出烟灰:“就算不开结界门,四周都是冰,你能逃到哪里去?” 简简单单一个问题,问停了大汉的嘴。 在大汉呆愣的时候,采星笑说摘月:“师姐如果晚一步去琉璃宫,就会少看许多热闹。” 他牵过老头子手里的酒壶,自饮一口,扬起眉头,对摘月眨眼笑:“师姐你猜,少年和补月仙子一战,谁会赢?” ------------ 第三百八十五章 敢爱的女人 琉璃宫里,四处美景。 珊瑚丛丛,争相夺艳。 美景正中,坐着补月仙子,她眉目冷凝,微微仰目,盯着一个冰艳美人。 冰艳美人凌空驾雪,用霜雪幻化一架秋千座,以雨丝做绳,荡来荡去,自在惬意。 她偏要比补月仙子坐得高一点点,这是她的冷傲。 看这女子美艳冰寒,补月仙子仙子心里阴冷,莫非她就是凝海成冰的人? 补月仙子红唇扬笑,轻轻注了半杯新茶,舞袖徐徐微风,将茶盏飘送到冰艳美人手旁。 “来了就是客,朋友请喝茶。” 有茶在侧,冰艳美人视而不见,冷笑一声:“不用太客气,有事找你问。” 补月仙子淡笑低眉,徐徐饮茶,一言不发,等着她讲清来意。 这就是美丽女人之间的对话,听上去谦卑有礼,实际上各自心思。 补月仙子的无言以对,似乎技高一筹,惹冰艳美人几分冷笑:“补月,西南妖界的观礼大会,你派谁去的?” 提到这件事,补月眼底含怒,冷视美人:“这件事,难道与你有关系?” 美人红唇扬笑,将秋千荡得更恣意:“与我有没有关系不该你过问,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我的耐性不太好,发脾气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说过两句冷言冷语,美人冰眸闪烁:“比方说,西南妖界惹我发火,我就抹平了它。” 冻住深海,闯入宫门,又说狂妄至极的话,冰艳美人实在欺人太甚! 补月仙子再也不能忍耐,举手摔碎茶盏,婷婷起身,幻化万千水箭,对冰艳美人冷笑:“亮亮你的本事,让我看看你有几两能耐。” 看着补月仙子的护身雨箭,冰艳美人笑得更狂:“无论我的能耐有几斤几两,你这种小孩子的玩具,一定伤不到我。” 她在说话间,浑身散出寒气,将补月仙子的护身雨箭冻成冰,素手婉转,冰箭到转,数千个箭头倒戈,对准了补月仙子。 在性命危难的时刻,补月仙子也有一方妖祖的淡定从容,气势如旧,冷笑一声:“我听说杀人凶手是黑白无常,原来竟然是你?” 说完杀人事,补月仙子扬起眉目,满眼不屑:“敢做就要敢认,何必冒无常之名?” 冰艳美人一招占了上风,取过手边茶,淡淡闻香,无言不理。 冰箭阴煞四散,冻穿补月裙衫,她红唇泛紫时,听到比阴煞还冷的少年声音:“有人冒名杀人,我为此事而来。” 黑衣少年右臂缠一条铁链,踏入殿中时,寒霜凝结,他眉目俊秀,音若冷风:“我想见一见东南妖界的幸存人。” 少年的周身寒气,与冰艳美人如出一辙,补月仙子冷目回视:“先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然后再谈杀人事。” “我是黑无常。” 五个字,击在补月仙子的心头,她厉声怒喝:“你们抹平西南妖界在前,强闯东南妖界在今,却说有人冒名杀人,要我怎么信你?” “你爱信不信。”冰艳美人微唇冷笑:“就是找个没死的问几句话,怎么这么啰嗦?” 她的话句句带刺,偏要占到上风,黑衣少年望着补月仙子,沉沉一声:“我若是真凶,你此刻已丧命。” 这句话是有道理的,也是有用的。 补月仙子沉下眉目,略加思索,冷语回言:“把冰箭撤了。” 这像是一句命令,听得冰艳美人恼火,她不但没撤冰箭,反倒让箭头更进几寸,几乎刺到补月身上。 “你让我撤,我偏不撤,从现在开始,你每说一句废话,就有一支箭插进你的身体。” 美人正在狠狠威胁时,黑衣少年扬手,铁链如电,击碎美人冰箭。 美人冰眸隐怒,紧咬红唇,看着少年的冷硬模样,终于忍下怒火,冷哼一声,侧转过头,大口的喝着茶,像一个被气坏了的邻家小妹。 补月仙子婷婷坐下,心底疑惑。 这两人同属一路,看着郎才女貌,该是极登对的佳人碧偶。 可少年的目光,却有意回避美人,而美人的目光,却一直追随少年。 虽然少年眉目俊秀,但如此轻视美人的爱恋,他凭什么? 黑无常铁链相助,救补月仙子出险情,却遭她狠狠瞪几眼,又听她出语酸一句:“爱就爱,恨就恨,扭扭捏捏的,算什么真男人?” 补月讥讽黑无常,明显是帮着冰艳美人说话。 谁能料到,不但没能安抚冰艳美人的隐怒,更招来她的呵斥:“补月,你给我放规矩一点,黑无常是我的男人,谁要你来多嘴?” 唉,这就是女人。 她爱你的时候,哪怕全天下都说你是最坏的人,在她眼里,你依然是个英雄。 也许她可以天天数落你,但却不许别人说你一句不好,尤其是女人。 阎小妹是不是以后到处会说,我是她的男人? 黑无常很无奈,对于这种宣告,男人无法反口,否则会让女人颜面扫地。 被小妹训了一句,补月仙子却偷偷藏笑,她已经懂了,冰艳美人爱上了黑无常,爱的死心踏地。 可看眼前的情形,她的爱,似乎要走很长的路,是一条辛苦的路,她仍然会义无反顾。 敢爱的女人才最可爱,不是吗? 补月仙子是女人,她懂女人的爱之苦,男人的一颦一笑,牵动着丝丝心弦。 她瞬间对冰艳美人油然而生怜惜,认认真真的为她倒一杯热茶,让暖风徐徐,飘到她手边。 “我骂你,你还对我笑?”小妹接过茶,打量了一下补月仙子,觉得她也没有那么可恶,侧转娇面,俏笑一声:“失心疯病。” 在小妹饮茶的时候,补月仙子看着黑无常,眉目间有几分忧伤:“西南妖界观礼一事,我差去三十六个人,只活了一个回来。” 果然如此,每条路上,只留一个活口。 “我想见他。” “其实,你早已经见过了。”补月仙子说出谜底:“就是看守结界门的老头子。” 竟然是他? 惊愕之时,听到一声女子冷笑:“补月仙子,他不是真的黑无常,他只是一个冒牌货。” ------------ 第三百八十六章 空中海 琉璃宫内,飘雪秋千。 小妹闹了补月仙子一通,黑无常细问究竟,终于知道东南妖界的幸存人是守门老头子。 此刻,却有女人闯门,指证黑无常是冒牌货。 真是笑话! 小妹斜眼看女人,她手中一把五彩剑,眉目秀丽,青丝简束,素衣道裙,竟像一个修行人。 看过女人,再笑无常,小妹话语几分酸:“小哥,你的行情真好,出家人也追着你上门。” 黑无常曾经对阎小妹说过,不许她再用小哥哥三个字,只让他感觉到恶心。 于是,小妹聪慧,擅作主张称呼他小哥,似乎别有情趣。 这里是东南妖界,是补月仙子的地盘,有客来访,主人当然应答。 补月仙子打量过提剑女人,扬眉轻问:“朋友是谁?为什么说此地的黑无常是冒牌货?” “我是须菩提祖师门下荡魔人,法号摘月仙子。”横剑拱手,自报山门,摘月在礼数上做得有模有样:“我敢说他是假,只因为我见过真黑无常,而真黑无常是个女人。” 此话落地,补月疑惑,小妹失笑,无常锁眉。 摘月仙子? 正中妖界要找我决斗,以报菩提受辱之仇的人。 无常思索时,小妹指尖幻雪,想挥挥袖子打发了摘月这个疯女人。 黑君横出一步,挡在小妹与摘月之间,沉声定色:“不管我是真是假,是为查案而来。” 这个假无常来历不明,冰寒阴煞,不知是敌是友,惹摘月拔剑。 无常斩剑指黑无常,摘月冷笑:“有人冒黑白无常之名杀人,你又是假无常,我凭什么相信你不是杀人真凶?” “疯女人,蹬鼻子上脸,小哥闪开!”小妹心性狂野,哪能容忍女人剑指心上人? 扬手飘雪,幻化一只冰兽,扑向摘月。 黑无常铁链出手,锁住冰兽。 摘月危情之下,纵劈无常斩。 这一剑,带着仙家法术与阴煞寒气,狂风席卷下,险些毁了半座琉璃宫。 无常斩虽然凌厉,但摘月仙子的功力平平,与其他三人相较,好比顽童,故而并伤不到其他三人。 琉璃宫内满目疮痍,补月仙子勃然大怒,纵身而起,抢向摘月,举掌推出翻海水浪,将摘月逼到半空。 小道姑的剑太邪门,居然阴阳并济,究竟是怎么炼成的? 补月仙子思量之下,并没有步步紧逼,厉声与摘月强说道理:“你既然是荡魔人,怎敢在我东南妖界拔剑,还懂不懂规矩?” 妖界里的妖做乱,只归天界荡魔仙管束,混在人间做恶的散妖,才是给荡魔人祭剑的血食。 摘月是有门派的荡魔人,当然也懂这个规矩,只是刚才小妹的冰兽太恐怖,她情急之下,才挥剑自保。 没有想到无常斩的威力竟然磅礴,做下此刻散乱的局面,摘月也目瞪口呆。 摘月初出江湖,一切心里的慌乱,都写在脸上,藏不住。 补月仙子见到她面色苍白,心里更是恼火。 刚出道的雏儿,就敢踢我东南妖界的道场,荡魔人也未免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 补月仙子提气纵身,凌到摘月头顶,举起万斤海浪,妖气纵天:“报上你的门派,我送你尸体的时候,也好有个去处!” 小妹冰眸闪烁,她不怕乱子大,只怕黑无常再插手此事,不顾矜持,挽起他的手臂,笑意盈盈:“小哥,这是仙魔之间的烂账,不许你管。” 补月仙子只要挥一挥袖子,摘月就会被万斤海浪压顶。 无常斩的威力再大,会有翻江倒海的神力吗? 四处冰窟,头顶巨浪,无处可逃。 危急时刻,听到宫门外懒懒一声笑:“客带冷酒独自饮,不见主人半盏茶,东南妖界的待客之道,真是天地间的独一无二。” 寻声望去,见到一个白袍汉子,脚下无根,醉眼迷离,一副懒散邋遢模样,可惜了他的好样貌。 踏步而进宫门后,白袍汉子对摘月招手,扬眉一笑:“师姐,站在半空多累,不如到我这里来。” 大惊之余,摘月回转心神,纵到白袍汉子身边,紧攥无常斩的素手已经颤抖。 来人好狂妄,有滔天海浪盘旋于头顶,他竟然视若无睹。 补月仙子单手擎海,冷笑一声:“你是她的师弟,那么,是来陪葬的吗?” “我活的正有趣,并不想死。”白袍汉子仰头观海,喜笑言谈:“如果这片空中海砸下来,世间就再也没有琉璃宫了。” “你想吓唬我?”补月仙子阴冷的一笑:“人死难重生,琉璃可再建,用半边宫殿,换两条荡魔人的命,对我来说,很公平。” “补月仙子说的好!”白袍汉子喜赞一声,踏前一步:“我正是来和仙子说公平的。” 扬眉笑看黑无常与小妹,他开始说起道理:“他们俩是来查屠妖案的,我们俩也是来查屠妖案的。” 抬手再指秋千椅,继续说理:“既然都是来查案的,为什么他们有秋千坐,有热茶喝,而我们却要葬身宫底?” 抬头笑看卜月仙子,轻轻一声问:“这对补月仙子来说,是不是也很公平?” 补月仙子星眸冷对,更要厉声回言,见到黑无常走到白袍汉的身边,凝目冷问:“你和守门人说过话了?” “说过话了,也搭进去一壶酒。”白袍汉子摇头苦笑:“所以,现在轮到你们去说了。” 黑无常径直宫门外,去寻老头子。 小妹俏笑,对白袍汉子扬眉:“你今天要是死在这儿,我会给你立个牌位。” 冥音落下,人已飘雪远去,紧紧追随他的小哥,寸步不离。 目送两人离去,白袍汉子笑看补月仙子,微微点头:“我似乎懂了,之所以待遇不同,是因为手段不同,他们的手段更厉害一些,所以仙子只能拿我们出气。” 他说得补月仙子娇面青紫,盛怒之下,就要卸下海浪。 杀气四散时,白袍汉子安泰自若,对补月仙子眨眼一笑:“在出气之前,我想给仙子讲一个故事,是花匠和鲤鱼的故事。” ------------ 第三百八十七章 龙门 海水是咸的,河水是淡的,这是傻子都知道的事。 淡河水里的鱼,不能在咸海水里生存,这也是傻子都知道的事。 但在今天,却有无数尾鲤鱼,争相游到大海里去。 看来鲤鱼就是鲤鱼,不通天理,连傻子都不如。 你如果会这么想,你才是真正的傻子。 龙门三千年一开,只要鲤鱼跃过龙门,立即化身为龙,一步登仙。 但龙门却在海底,想要化身为龙的鲤鱼,必须拼死一战。 跃的过就成仙,跃不过要仅凭一口气,游回淡水里,否则就一命呜呼,葬身海底。 海洋无际,千里遥遥,仅凭一口气,怎么能游得回? 所有来跃龙门的鲤鱼都知道这一点。 不成仙,则身亡,这是身为鲤鱼的造化,也是躲不掉的宿命。 万千鲤鱼,挤在咸水与淡水的交界处,盼着龙门大开,海浪翻滚的那一瞬间。 鲤鱼们五彩斑斓,映亮水底。 其中一尾锦鲤,通体银白,像水中美玉。 它自从挤入鱼群中,便招惹其他鲤鱼侧目。 所谓天赋异禀,必降奇才,所有鲤鱼都相信,银鲤是能跃过龙门的那一条。 银鲤若化龙,天地间最美。 它若幻化一个男身,就是翩翩佳公子。 它若变化一个婵娟,就是楚楚女娇娥。 龙门未开,它已得到万千鲤鱼的羡慕,当然,也有嫉妒。 有两尾黑鲤,体型巨大,鳍尾飘逸,已初见龙相。 它们悄悄潜近银鲤左右,准备在龙门打开时,痛下黑手。 三千年一开的龙门,能让鲤鱼们跃过的时机,只是一瞬间。 若不能在万千鱼尾下突出重围,谁还有命再等三千年? 海底震荡,水草飘摇,瞬间波涛翻滚,席卷鱼群。 龙门开了! 鱼群们狠狠吸足一口气,奋力的摇鳍摆尾,如离弦之箭,冲向海底最深处。 银鲤即将纵跃而起时,突然被两条黑鲤撞击。 右鳍被狠狠叼住,身体随着漩涡打转,不能前行。 右侧黑鲤像咬人不撒嘴的王八,狠狠撕下银鲤的鱼鳍。 在它卖命拖住银鲤时,左侧黑鲤早已随浪而去。 银鲤失了右鳍,痛入骨髓,但现在不是复仇的时候,跃过龙门的机会,转瞬即逝。 仅靠一只左鳍滑水,银鲤奋力追向龙门。 吐出银鲤右鳍的黑鱼,远眺鱼群远去,目光呆滞。 它那副表情,分明是不相信,同伴竟然背信弃约,抛下自己,独自跃向龙门而去。 呆愣之际,海浪袭来,一口咸水灌入嘴中,黑鲤顿时晕厥,被滔滔海浪数次拍打,终于翻滚在海深不知处,为它的丑陋行径,付出生命代价。 龙门巍峨,方圆百丈有恶浪护持。 所有见到龙门的鱼群,都目瞪口呆,如此高大的龙门,除了会腾云驾雾的,谁能跃过? 鱼群中一条黑鲤,手段肮脏,行径卑鄙,它跃上鱼群背,以万千鲤鱼做踏板,扇鳍而起。 它的鱼鳍本就雄壮,此时舒展开,竟像鸟儿的羽翼。 鱼群惊诧,目瞪口呆的看它跃向龙门之顶。 有龙门之顶的神力加持,它鱼头上长出双角,身体陡然间粗大,鳞片闪着耀眼的光辉。 仅差一步,它只要翻过龙门,就能在万千鱼群的注目下成神。 这一刻,是属于他的荣耀一刻,鱼本不会叫,它却狂妄发出嘶哑的笑声。 眼见着黑鲤就要化身为龙,突然一道银光向它袭来。 是那尾断了右鳍的银鲤。 银鲤与黑鲤相比,体态娇小许多。 但银鲤的胆气冲天,毫不畏惧,它横甩鱼尾,拍打黑鲤鱼头,将这尾半鱼半龙的怪物,生生打下龙门。 黑鲤坠下深渊时,嘶哑作吼,它看着银鲤借拍打自己之力,瞬间就要翻过龙门。 黑鲤不能容忍,自己的成神命运,竟然葬身在银鲤尾下, 顿时心中怒火熊烧,拼尽终身全力,撞向龙门石柱。 它先前已跃到龙门之顶,得到天赐神力,化身半鱼半龙,所以这一撞,它脑浆迸裂,也撞到龙门半边坍塌。 撞碎龙门,天道愤怒。 护持龙门的百丈恶浪,像千军万马一样横扑。 鱼群四散逃窜,数不清有多少鱼被打的鳞片破裂,皮肉翻滚。 三千年一场的鲤鱼跃龙门,在黑鲤的造孽下,竟然是如此的惨烈场面。 银鲤跃到龙门之顶时,也得了一些神力加持,所以有银光护体,只被海浪打晕。 它鱼肚翻白,昏迷不醒的被海浪席卷,就算躲过大鱼之口,也早晚要死在咸水海面。 也不知飘荡了多久,突然鱼尾刺痛,它被人提了起来。 重重地摔在船板上,提它的人摘下鱼钩,一声赞叹:“老汉打渔三十年,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鱼。” 夸赞过后,一声长叹:“可惜了,是个断鳍的,不然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甩钩老汉横出一脚,将银鲤踢到水槽里,继续摇浆寻鱼。 水槽里囚禁了许多鱼,均是一些海鱼,所以水是咸的。 银鲤鱼本不能在咸水里呼吸,但因为得了龙门神力加持,它竟然吐纳正常,十分欢畅。 每一次呼吸之间,银鲤都觉得愈发耳聪目明,似乎竟能听懂打渔老汉唱的水调子。 它此时不但能听懂人语,也能感知天象变化。 果不其然,听到老汉自语:“乌云滚滚啦,今天就这么多了。” 在海风袭来之前,老汉摇桨靠岸。 打开水槽,一网下去,粗暴的将所有鱼兜在一起,再随意的摔到岸上。 这是一个小码头,码头上等着许多鱼贩子。 只要一有船靠岸,鱼贩子立即涌上来,纷纷叫着低廉的价格,占渔人的便宜。 渔人能不能自己将鱼搬到市场里去卖? 不能。 除非不要命了。 因为码头上的鱼贩子,还有另一个绰号,海霸。 他们是专门吃这碗饭的,低买高卖,根本不在乎杀死几个不听话的渔人。 天下是权贵的天下,也是恶人的天下。 想独善其身,苟活一世,并不容易。 老汉的鱼上岸了,鱼贩子们抢上来,有眼尖的一眼叼到银鲤,用手指插入鱼腮,蛮横地勾起来,对老汉一声狞笑:“曲老头儿,你真是好运气,能打到这么漂亮的鱼,我出十个铜板,它归我了。” ------------ 第三百八十八章 神通 一尾品相极佳的锦鲤,在上讲究的水族店铺里,能卖十两银子。 这几乎是买一个丫鬟的价格,因为锦鲤本来就是富人才观赏得起的风景。 同样的锦鲤,只要是活的,在市场里的摊贩板子上,能卖一两银子。 这几乎是三条大鱼的价格,因为酒楼里的厨子说,锦鲤的肉质更细嫩。 普通的食客舌头,并不能尝出区别,但人们都愿意相信,只要是价格高的,一定就是好的。 老汉打上来的银鲤,是谁都没有见过的稀世之宝,尽管断了一片右鳍,仍然会有富人不惜重金买下。 鱼贩子只给十文钱,抛下铜板就走。 老汉想追,被其他鱼贩子截住,听他们说着耍光棍的话:“曲老头,剩下的这些鱼,你是打算送给我们吗?” 这话问得蛮横,如果老汉去追银鲤,剩下的鱼就会被他们哄抢,一文钱也得不到。 不管谁是曲老头儿,在这种情形下,也只能捡起十个铜板,和鱼贩子们商讨其他鱼的价格。 勾着银鲤的鱼贩子,一路小跑,到了周家府宅后门。 周老爷的外号是周半城,是说半个城的房产都是周家的。 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似乎每个城里,都有一个叫半城的老爷。 但是无论哪个老爷能被叫做半城,代表他一定很有钱。 不过这一次,鱼贩子不是奔着钱来的,他是奔着府里的大丫鬟来的。 府里的后门,是下人走的门,鱼贩子对门房说,他要找大丫鬟。 等了一袋烟的功夫,一个浓妆艳抹,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拧着蛮腰,出来见鱼贩子。 鱼贩子神秘的把她引到墙拐角,笑嘻嘻的将银鲤递到她眼下:“媚儿姐,这是我送给你的好东西。” 媚儿姐就是大丫鬟,人人都叫她媚儿姐,因为她的确很媚。 媚儿姐很会穿衣服,她的衣服总是小一点点,所以她的胸前很涨,她的屁股很圆。 虽然一对大腿会显得粗了一点,但这正是媚儿姐的诱惑所在。 看到银鲤拼命喘气,媚儿姐皱起眉头:“你娘的,送这么腥的东西给我干嘛?” 媚儿姐张嘴就骂人,鱼贩子非但不生气,还觉得心里很甜腻。 “周半城喜欢收集怪石奇鱼,这条鱼是银色的,保证他喜欢。”鱼贩子凑近媚儿姐,闻着她的脂粉味儿,眨眼一笑:“你想一想,你把这条鱼给周半城,他能伤赏你多少钱?” 一提到钱,媚儿姐眼里放光,仔细端详银鲤,说着挑剔的话:“你娘的,鳍都断了,值什么钱?” “不打紧,不打紧,这一身鳞片就很值钱。”鱼贩子赶紧讨好,将银鲤送到媚儿姐手里,猴急的说:“媚儿姐,我想和你好一回。” “你娘的,我就知道你没憋着好屁。”媚儿姐拧着他的脸,没好气的说:“在后面排队等着吧,想和我睡觉的多了去了。” 骂完他,媚儿姐抱着鱼,扭着屁股回府了。 看着媚儿姐走着浪步,鱼贩子摸着脸笑了,她既然肯收我的鱼,好事一定成了。 银鲤很得周半城的心意,为了这条鱼,他还摆了酒,邀请许多生意上的朋友来家里观鱼。 当然,媚儿姐得到很丰厚的赏赐,足够她打了一只金镯子。 得到龙门神力加持的银鲤,经历了有惊无险,被养在周半城的池塘里。 负责照顾这一池奇鱼的,是一个花匠。 花匠很年轻,是一个漂亮的小伙子,他不但照顾鱼,还负责打理周老爷的花园。 他的养花手艺很妙,将花园照顾的枝繁叶茂,也将每一条鱼照顾的体肥鳍壮。 他识字,经常坐在鱼池旁读书,很大声的诵读。 他喜欢和鱼儿说话,说说他的喜怒哀乐,说说他的梦想与失落。 对鱼儿说话,可以畅所欲言,也可以口无遮拦,因为鱼儿听不懂人语,所以无论说什么都很安全。 可他并不知道,有一条断鳍银鲤,能听懂他读的所有文章,还有说的所有话。 银鲤来到池塘有三个多月了,从盛夏到初秋。 花匠在它面前,已经完全没有秘密了。 人人都叫花匠小春,这也许是他的名字吧。 小春是一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 所谓百家饭,就是东家一口粥,西家一口汤,和村里流浪的小狗差不多。 小春不想要这种流浪的命运,他每天跑去十几里地外的私塾学堂,给学堂先生做免费的劳力, 砍柴挑水,洗衣服,倒垃圾。 只要学堂先生能让他趴在窗根儿下听先生讲学问,小春就心满意足了。 人人皆有恻隐之心,何况被世人尊称先生的读书人。 观察了小春许多时日,见这孩子心地善良,有心求学,学堂先生便收留了小春。 教他认字,教他算账,将来能给哪个买卖家做个账房先生,也就算有一条活路了。 可是小春的志向,不止这么一点点,他要考功名,做大官,为全天下的流浪儿争一口气。 以学堂先生的学问,并教不出能考上功名的学生。 况且,学堂先生自己过得也很窘迫,将来也拿不出能让小春进京赶考的盘缠。 于是小春进了城,他要赚钱攒下路费,好将来求取功名时所用。 他在城里做过许多工,每一份工都做得很勤快又细心,让雇主非常满意,到月底领钱的时候,往往能多领到几个铜板。 小春将工钱分成三份儿,一份儿生活所用,一份儿攒做积蓄,一份儿孝敬收留过他的学堂先生。 在做工之余,小春会自学书籍,他比任何读书的学子都勤奋。 也正是因为他的勤奋,他被雇佣他打理果园的雇主,推荐给了周半城做花匠。 在大户人家做工,赚的总也多一些。 大户人家的佣人很多,但花匠只有小春一个,先前的花匠年事已高,回故土养老去了。 小春很满意这份工,因为打理完花草,他有私自的空间可以给鱼儿念书听。 小春给鱼儿念过很多书,其中就有被仙家奉为至宝的《道德经》,也有许多绕嘴的佛经。 也正因为有了小春的朗朗读书,银鲤参透了佛法与道法的些许玄机,融汇龙门的神力加持,体内竟然贯穿一股灵气,在日月交辉下,慢慢得了神通。 在银鲤能心想自如的时候,它决定幻化成一个美女去勾引小春。 看看这个老实巴交的人儿,该怎么应对? 这一定很好玩儿。 ------------ 第三百八十九章 银铃儿 初秋月下,葡萄美景。 一串串未熟的葡萄,嫩葱一样翠绿,吊在藤上,被半月染成珍珠。 葡萄架下,坐着小春。 在睡不着的时候,小春就数积蓄。 十个铜板被穿成一串儿,其实数数总共有几串儿就可以了。 但小春偏要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数下去。 这是双手布满老茧的收获,也承载着进京赶考的梦想。 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小春这么数钱,真像是一个吝啬鬼。 哪来的旁人? 铜板就那么几串,而人只有小春一个。 再一次将铜板数完一遍,小春心满意足的将它们收在怀里。 从小凳子上站起来的时候,听到一声俏笑:“总共有多少个?” 声音柔美,却吓了小春一跳。 刚才这里明明只有自己,转头去看,又看到了一个少女。 少女一袭白裙,被月光映成银色,像彩霞上走下来的仙子。 少女侧首婷立,看着小春时,星眸闪烁。 她有一对像柳叶的眉毛,像弯月的眼睛,微笑的时候,能点亮满天星光。 在小春眼里,少女比月亮还美。 “读书人说,非礼勿视,你怎么总盯着我瞧?” 少女娇嗔,逗弄小春。 小春给许多大户人家做过工,也知道许多规矩,大户人家的小姐,是不能随便看的。 没想到刚才月下忘情,被她吸引了目光。 被她说一句,急忙低下头。 欺负老实人,真是太好玩儿了。 少女偷藏笑意,婷婷几步,走近小春,故意让他闻到胭脂香。 她身上的胭脂香味儿很特别,有一种春水的味道。 “老实人,告诉我,你是老实人吗?” 少女问得娇柔婉转,惹小春心悸又害怕。 小春低着眉目,不敢看她,站得笔直,是一个伺候人的仆人模样。 “看来你果然是个老实人,老实的连话都不说。” 少女咯咯笑,引秋虫夜鸣,为美丽的月色,再添一丝温柔。 “你要是不说话,我就自己说。”她嘟起红唇,一副受委屈的小女人模样:“我是府里新来的丫鬟,人生地不熟,怕受别人欺负,所以才要找个老实人做靠山。” 小春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府里的小姐,只是丫鬟。 为了让她宽心,小春立即安慰:“大家都是苦命人,你放心,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会帮你出头的。” 哟,还挺会哄女人的呢。 “如果有人欺负我……”少女微蹙纤眉:“你很会打架吗?” “我没和人打过架,但如果有人欺负你,我也不用和人打架。”小春挺起胸膛,说得自信满满:“我可以帮你和他说道理,让老爷主持公平,再不行,咱们可以和他打官司,我很会写状纸。” 这就有点没意思了,不敢为女人打架的男人,太懦弱了。 “我叫小春,你叫什么名字?” “刚夸你一句老实人,你就不老实了,能这么随便问女儿家的名字吗?” 她羞的小春窘迫,局促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看着小春那副紧张,少女扑哧一笑,唇角甜甜:“做丫鬟的,哪有正经名字,我叫银铃儿。” 果然是与她相称的名字,美而俏。 “秋夜风摆柳,月下银铃笑。” 小春有感而发,轻轻吟赞。 “老实人,你念这种让人听不懂的话,是不是在调戏我?” 银铃儿凑近小春,粉拳轻锤他的胸膛,任由少女体香被他闻去。 小春紧张得心跳如鼓,刚想张嘴解释,银铃儿掂起脚尖,红唇在他脸上轻轻啄一下。 然后俏笑着跑开,美丽得像扑入花丛的蝴蝶。 她站在远处,月下独明,对痴决的小春说笑:“这串铜钱,借我玩玩,等我心情好的时候就还给你。” 她从袖子里摘出一串铜钱,对小春晃了晃。 然后又笑,像风摆银铃儿:“以后只许我调戏你,不许你调戏我,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她转身离开了,背影消失之前,对小春回眸一笑:“明天晚上这个时候,你还在这里等我。” 望着她离去的地方,小春站了很久,余香还绕在眼前。 回过神时,小春掏出怀里的铜板,果然少了一串儿。 铜板承载着小春的梦想,被别人抢走一串,小春应该伤心才对,他却傻乎乎的笑了。 银鳞鲤鱼在池塘里游得很开心,现在是月光最盛的时候。 它参悟了一些星辰变化,回想之前听来的佛法道法,用铜钱摆了一个阵。 既像是北斗星辰,又像是八卦五行。 不管这个阵法是什么,铜钱儿吸引了月光,将池底映亮。 银鲤就睡在铜钱儿上,汲取了许多秋月精华。 只是多半夜的时间,真灵在体内纵横,又滋长了许多神通。 清晨时,小春采集许多花瓣秋露,修理过枝叉,剪掉叶边黄,他又来到池塘旁念书。 他今天念书的样子很奇怪,总是傻傻的笑。 他今天念的书也很奇怪,都是《诗经》里的情诗。 鱼儿们似乎不喜欢这种调调,无聊的游来游去,只有一尾鱼,听得如此认真,是断鳍银鲤。 以往的小春,希望白天走慢一些,因为可以借日光读书。 此刻的小春,希望夜晚早点到来,因为可以见到银铃儿。 盼穿了秋水,终于盼到半月繁星,小春守在葡萄架下。 用花瓣秋露烹了两杯茶,望着昨夜银铃儿出现的地方,眼睛都不眨。 凝目相守时,突然有人弹了小春后脑勺,回头看,却空无一人。 转过头时,见到银铃儿坐在身边,小手捧茶,轻轻喝一口,对小春笑嘻嘻。 “你白天念的书,我听到了。”银铃儿更美了,让星月也失去华彩。 “你躲在哪里听的?”小春满脸惊奇,全然不可置信:“我在池塘边念书的时候,周围并没有人呀?” “你管我怎么听到的?反正我就是能听到。” 银玲儿说着娇嗔的话,笑话小春:“你今天读的那些词啊曲啊的,太没意思了,我不喜欢。” 她扬起最美的笑脸,似乎在撒娇:“我喜欢听易经八卦,玄黄歧术,武功秘籍,不知道你肯不肯读给我听?” ------------ 第三百九十章 福气绣坊 易经八卦,是参透天道的至宝。 玄黄歧术,是参透命理的权术。 武功秘籍,是争狠斗勇的招式。 这三种类别的书籍,哪一种都和考学无关。 小春也从来没读过这种书籍,他花了钱,去书店租来了书。 在池塘边读的时候,字字晦涩难懂。 鱼儿们都躲他远远的,觉得这个家伙得了失心疯。 唯有断鳍银鲤凝心聆听,在听到精妙处时,游得异常欢畅。 自此以后的每夜月下,小春都会用秋露煮好两杯茶,和银玲儿说说笑笑。 说自己流浪时的奇闻,讲他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故事。 像银铃儿的约定一样,小春只有被她调戏的份儿。 银铃儿没女儿家的矜持,经常在高兴的时候,在小春脸上啄一口。 小春知道这样不合礼数,但他很欢喜。 从初秋到早冬,小春费尽心思,找来许多玄妙的书籍,他在池塘边读书的时候,常常四处瞧瞧,始终寻不到银玲儿的身影。 但每晚银铃儿又会与小春谈谈书里的精妙。 她究竟藏在哪里听书呢? 小春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但银铃儿古怪精灵,再奇怪的事发生在她身上,也似乎变得平常。 那一晚,飘起雪花,冬天来了。 葡萄藤早已被埋在雪里,等着明年发芽。 葡萄架只剩下搭在一起的数根枯竹,百花丛也早就枯萎了。 银灵儿来的时候,小手已经冻得通红。 她的衣衫单薄,小春为她披上棉衣的时候,她紧紧抱着小春的胳膊,与小春挤在一起取暖。 茶已冻透,越喝越冷。 小春掏出所有积蓄,塞到银铃儿手里。 他有几分扭捏,低下头,轻轻说:“福气绣坊里的棉衣很好看,这些钱应该够你买一件的。” 福气绣坊里的棉衣当然好看,因为它是最贵的,是让普通人家吓掉下巴的价格。 手里捧着钱,银铃儿扬眉笑:“开了春,也许就会开科举了,你把钱都给我买棉衣了,怎么去赶考?” 小春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说话的时候有几分苦涩:“等过一些日子,池塘冰封了,我在府里就没活做了。” 说完这句话,小春立即抬头微笑:“不过你放心,我在外面找到了一个伐木烧炭的活儿,赚的也不少。” “你什么意思?”银铃儿有些发呆:“你是在跟我告别吗?” “明年春天,花儿发芽的时候,我还会回来的。” 怎么还会有分离的时刻呢? 银玲儿从未想过。 她问得天真:“是不是池塘不冰封,你就不用烧炭了?” 冬天会来,水会结冰,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真相。 小春依然没有回答问题,对银铃儿笑:“趁着我没离开之前,我想看你穿福气绣坊棉衣的样子。” 将钱收好,银玲儿也对小春笑:“我明天就去买,你明晚就能看到。” 她俏笑过,婷婷起身,微俯娇躯,在小春耳边轻轻说:“我听说茶越喝越冷,酒越喝越暖,咱们俩明天晚上喝点酒吧。” 耳边轻语过后,红唇轻啄脸颊,银铃儿跑着离去了。 冬风虽冷,吹不凉她如沐春风的背影。 第二清晨,满目寒霜。 小春坐在池塘旁读书时,见到不被日光沐浴的池水,已有淡淡的薄冰。 他拉紧衣襟,忍受寒冷,将昨日剩下的半本书读完。 银鲤听书,在夏秋两季,已经参透了无数奥义,再有月光的加持,神通已经不可限量。 它仰望小春的面目苦涩,心里偷偷藏笑。 小小池塘,我若想让它是春水,它怎敢冰封? 昨夜飘雪,今夜月明。 银铃儿来了,她不但穿着华美的棉服,还提了两壶酒。 她走到小春身边,慢慢转上一圈,让小春看清楚她所有的美丽。 她的美,如此炫目,像天上的公主。 小春看得痴决,他是天地间最幸运的人。 “老实人,如果看够了,就陪我喝酒吧。” 看不够,永远也看不够。 小春微笑时,银铃儿将一壶酒塞到小春手里。 酒是暖的,心是烫的。 饮酒的人儿,是有情的。 这是小春第一次喝酒,也是银铃儿第一次喝酒。 果然和人们说的一样,酒越喝越暖。 小春暖透心窝时,银铃儿的俏脸已被酒浓熏红。 酒乱妖性,银玲儿第一次尝到情欲的滋味。 她放下酒壶,将柔软的娇躯贴近小春,笑的桃花盛开,咬着小春的耳朵说:“你知不知道,福气绣坊里最好看的不是棉衣。” 此一刻,香玉满怀,素手如若无骨,红唇微息如兰,银铃儿的少女体香,熏得小春更醉。 他本以为这是银铃儿的又一次调戏,可是银玲儿的下一句话,让小春心跳如鼓。 “福气绣坊里最好看的是女儿肚兜,我穿上了,现在给你看。” 银铃儿婷婷起身,解开衣襟,露出脖颈下如玉的白皙。 小春握住银灵儿的双手,双眼情真意切:“如果这是你对我的心意,我要明媒正娶你。” 银铃儿不懂人间礼数,她只知道互相喜欢的人,就该在一起。 可是小春拦着她,惹银铃儿皱眉:“难道你不喜欢,难道你不想看?” “我喜欢,我想看,但我要先娶你。” 小春的手已发烫,烫红了银玲儿的心,她甜甜笑:“我也喜欢给你看。” 小手儿挣脱了他,拉开绣工精美的棉衣,露出洁白如雪的肚兜儿。 肚兜儿上几朵梅花,盛开在银铃儿胸前,月色下,谁还能比她更美? 小春想闭上眼睛,但他舍不得,一切如梦如幻,人生如此完美。 “老实人,我听说第一次都很痛,你要待我温柔一些。” 银铃儿捧起小春的脸,红唇印在他嘴上,急促而娇弱。 “我会待你好的。”只要真心相爱,去他的繁文缛节,小春抱紧铃儿,在她耳边立下誓言:“我愿意为你去死。” 红唇堵住他的嘴,银铃儿微促纤眉:“老实人,别说话,让我们属于彼此吧。” 月儿娇媚,冬风也暖。 在星光下,相爱的人儿交织在一起,交换彼此的呼吸,比任何誓言都甜蜜。 ------------ 第三百九十一章 传家宝 寒冬腊月数九天,城里出了一件怪事。 连皇家运河都被冻成厚厚的冰,周半城家的鱼塘,却如春水一样暖。 落雪即融,在冻掉下巴的天气时,池塘水面,甚至会熏出徐徐暖烟。 人们都说,水意喻财,这一池春水简直就是财气腾腾。 这是让人称赞的奇观,周半城更是得意。 他认为是祖宗显灵,护佑后世儿孙财运亨通,于是他每日到周家祠堂供奉,每次都要说个十几遍,等冻土解封了,他就要将祠堂扩建十倍。 之前因为得到稀世银鲤,周半城摆过酒席观鱼,现在因为冬日春雾,周半城再摆酒席看水。 半城请客,来的人有许多,都是生意场上的买卖人。 水有什么好看的? 许多买卖人本不想来,却不得不来,因为是租了周半城房子做生意的。 来了不能空手,否则就是白吃,会遭到同行笑话。 去半城家吃席,拎的礼物并不会太便宜,反正单凭一张嘴,肯定吃不回来。 年头不好,生意萧条,赚不下多少盈余,还得掏这种莫名其妙的份子钱。 同样一池水,半年看两回,已让许多人不舒服了。 今天来的人,其中有一个绰号叫“杂技王”的。 杂技王是做古董生意的,从古到今,文玩行总结起来就一个字,骗。 文玩行里的假货,不能叫假货,要叫“不真”。 无论谁看走了眼,买到不真货,只能自认倒霉。 要不倒手再骗别人,要不砸了解恨,总之不能找卖主去退。 因为也不可能给你退,不但拿不回钱,还要被同行笑话你打了眼,以后在文玩行里还怎么混? 杂技王是骗中高手,他的古董架子上,今天三真七假,明天七假三真。 随便进他店里逛逛,看中了一个小碗儿,定好价格,装盒儿的功夫,小碗儿就被调包了。 你抱着盒子往家走的时候,还美滋滋的以为自己捡了便宜。 所以行里人都笑说,他不是做生意的,他是耍杂技的。 杂技王的骗术还有许多,比方说,他得了好货时,不在行里卖,要把消息散出去,然后邀请附庸风雅的富户,在夜间观宝。 古玩行里的人,都懂一句话,灯下不观色。 因为在灯下的颜色,总是不真量。 所以在夜间观宝时,杂技王会点亮百十盏油灯,只为糊弄行外人。 这个办法很有效,将不真货大价钱卖给行外人,将真货送到京城的大古董行里,也能卖一个好价格,这替杂技王骗到不少钱。 除了骗,古玩行里还有一个特点,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卖几个小碟子小碗,并不算古玩行里说的开张,杂技王半年没开张了,正是烦的时候。 在这半年里,却接连两次花钱去周半城家看那个破鱼塘,这让他心里更烦。 今天杂技王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了一位道爷。 道爷身短体瘦,眼睛有神,不留胡须,两只大手粗糙,一对脚板结实。 道爷不喜欢与人说话,在生意人寒暄时,他只静坐喝茶。 主人周半城说了许多客套话,虚套做足了以后,引客人去后院观水,道爷就混在其中。 今日冬风烈烈,池塘暖雾昭昭,还未走近,已觉得香暖扑面,的确像是人间仙境。 众人暗赞不已时,突闻道爷一声嘶吼,嗓子难听的像刀子划过铁片。 “好妖魔,哪里跑?” 道爷纵身而起,拔出桃木剑,刺进春水里。 鱼儿四散,池塘水莫名泛起一朵血色! “好奸猾,还敢逃?” 道爷拔出木剑,迎风一挥,突然一道火光。 火光转瞬就逝,消散在寒风里。 “不好!”道爷惊叫一声,纵到周半城身边,狠狠叼住他的手腕,劈声厉问:“院子东南角,是什么所在!” 道爷问得浊音破天,双眼布满血丝,大如铜铃,吓得周半城老脸苍白,声音哆嗦:“是,是,是犬子读书的阁楼。” “哎呀!”道爷惋惜苦叹:“可怜你儿命数将尽,早晚要做妖怪的嘴中血食!” 这一句话,吓得周半城双眼翻白,晕死过去。 众人抢上去,捶胸的捶胸,掐人中的掐人中,将周半城救了回来。 刚醒过神来就嚎啕大哭,抱住道爷的腿:“神仙千万救我儿一命呀!” 道爷收起桃木剑,仰天长叹:“天命难破,天命难破。” 似乎无救时,杂技王紧忙求情:“道长,救人性命是无量功德,你可不能任由妖魔当道啊。” “若破天命,必损贫道阳寿。”道爷叹过之后,萧瑟苦笑:“罢了,罢了,一切都是命数。” 自话过后,道爷低头对瘫在地上的周半城说清缘由。 池塘不冰封,是有水妖作怪。 桃木剑将水妖刺伤,所以水里才泛起几丝血色。 但水妖道行不浅,遁逃而去,所以刚刚才有半空火光。 现在,水妖逃到东南阁楼,妖灵附在你儿体内养伤,待它汲取你儿阳灵后,伤势痊愈之时,就是你儿命丧黄泉之日。 从头到尾说清楚后,道爷思量再三,紧锁眉头:“若想救你儿性命,需要做三件事。” “我只有这一个儿子,莫说三件,三十件也做了!”周半城老泪纵横,哭得凄惨可怜。 第一件,水妖的修行至少有千年,须找一件两千年的瓶子,才能收纳妖灵。 第二件,将妖灵从你儿体内逼出后,要给你儿喝一碗锦绣暖汤,才能彻底清除残余妖毒。 第三件,毁掉水妖道场,断它退路,让它无处可逃。 无论道爷说什么,周半城都一口答应,怕不懂道爷的玄机,一件一件的细问究竟。 该找一件怎样的两千年瓶子? 道爷低头思索,转头看杂技王:“你密室中的藏宝,刚好可以收纳妖灵。” 杂技王倒吸一口冷气,满面为难:“道长,那是小弟的传家之宝,若用来装妖怪,岂不是毁去了吗?” “老兄千万救救我周家的独苗。”周半城双手抓住杂技王,满脸浊泪:“不管老兄的传家宝值多少钱,我出十倍,再将老兄租房的房契送给老兄。” ------------ 第三百九十二章 仙姑 杂技王这一手玩的很俏,甚至比真的街头杂技都要花哨。 一把桃木剑,抹上胭脂,插在水中,胭脂融化时,像泛起血花。 胭脂下面是石灰,石灰里掺着硫磺,石灰遇水即沸,迎风横晃时,硫磺散出火光。 这是江湖上的小小障眼法,知道这些门子的人,只有江湖人。 道爷就是地地道道的江湖人,他并不是真正的道士,他是专吃死人生意的盗墓贼。 江湖上叫盗墓贼“吃臭的”。 要吃这碗饭,最好身材细小,因为可以钻进最小的盗洞。 每个吃臭的,恨不能自己长成老鼠一样的身材。 道爷既矮又瘦,一双手经常扒土,经年久月后,就变得粗糙。 一双脚经常蹬越攀爬,所以脚板奇大。 他的眼睛亮而有神,却常年布满血丝,因为总要在黑暗中视物。 做古董生意的和盗墓贼在一起,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道爷捉妖这场戏,是杂技王的计谋,他与吃臭的配合天衣无缝。 对周半城提出的三点要求,也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第一个要求,能将一个破瓶子,卖出天价,狠狠赚了一笔不说,周半城救儿心切,竟然连一间商铺都送给了杂技王。 第二个要求,道爷对周半城解释过,所谓锦绣暖汤,就是用一百条锦鲤,炖成一碗汤,这是集百灵之力强治妖毒。 第三个要求更简单,所谓毁掉水妖的道场,就是将养锦鲤的池塘给埋了。 杂技王不但要坑周半城的钱,还要让他彻底断了养锦鲤这件事。 谁让他弄一池鱼,左请一桌席,右请一顿酒,臭招摇,让人烦,一切都是他活该。 道爷掐指算好除妖的吉日,让周半城快点准备,转过身与杂技王离开府院,两个人商量怎么分钱。 欢天喜地的摆了几桌酒席,现在变成这幅局面,怎么入席吃饭? 府里的客人们看到血丝火光,也都相信了池塘有水妖,对周半城说过安慰的话,纷纷逃走了。 周半城苦涩的望着池塘,这些锦鲤,是他的半生兴趣,但为救儿子,只能一把土给填了。 他的心如绞痛,在池塘边不知吹了多久的冷风,想仔仔细细的把每一条鱼记住。 最终忍痛,招来小春,吩咐他明早捞出所有的鱼,再将池塘掩埋。 周半城当晚受了风寒,茶饭不进,体热如炭。 小春的心里也不好受,他每天喂鱼儿,和鱼儿说话,给鱼儿读书,早已将鱼儿当成了知己朋友。 他甚至傻傻的给每条鱼儿都起了名字。 可怜这些朋友,就要被人开膛破腹,煮入锅中,最终熬成一碗汤。 夜半冷风,小春在捞鱼的时候,眼泪从未停过。 池塘里的鱼儿,共有一百六十三尾,小春只捞上来一百六十二尾,唯独不见断鳍银鲤。 鱼儿被放在数不清的大盆里,每只盆里挤着七八条,不能欢畅的嬉戏了。 小春将所有的盆,搬到自己的屋子里,他今晚添了许多柴,将屋子烧的很热。 鱼儿占了屋子里的所有地方,小春为鱼儿在寒风中露宿。 别人也许会笑他傻,但小春自己清楚,鱼儿是他的朋友。 寒风下,小春嘴唇发紫时,破被子里钻进来一个温暖的少女。 小春笑了,是他的银铃儿。 软软的小手,暖着小春的胸口,银铃儿皱起眉头:“傻瓜,你把暖房子让给鱼儿住,你自己都可能被冻死,值得吗?” 提到这件事,勾起小春的悲伤,他咽下苦涩,强作笑颜:“我不能死,我还要娶你呢。” “说的好听,谁信你?”银铃儿捏捏他的鼻子,和他耍赖:“我看你对鱼儿比对我还好,你早晚会娶一条鱼。” “除非那条鱼叫银玲儿。”小春努力的想讨好银铃儿笑。 “老实人,你越来越不老实了,变得油嘴滑舌。” 银铃儿亲亲小春的脸,从被子里面钻出来,她跑着离开的时候,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池塘填好了,道爷抓妖的吉日到了。 早晨厨子们到小春的屋子里端鱼时,小春躲起来了。 他恨自己无能,他恨自己懦弱,为什么不敢将鱼儿偷运出府,砸开冰面,放生在河里? 这个想法,其实在脑子里想过一万遍。 如果真的这样做了,也许害死了少爷,自己也要下大狱,又怎么对得起银铃儿? 所以,他现在只能偷偷流泪,用眼泪来洗刷心底的自私。 道爷站在很高的法台上,不停的用朱笔在黄裱纸上写着符咒。 用桃木剑插着黄裱纸,在红烛上点燃,迎风摇晃,道爷请神。 他唱了很长一段词,说了许多遍急急如律令。 一请六丁六甲。 二请护府门神。 三请荡魔仙人。 四请太上老君。 这实在有点太扯了,太上老君是什么人物,难道会听一个无名老道的调遣? 这种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 但在此刻,所有人都相信了。 因为突然天降冬雨,浇灭红烛,雨中一个倩影,凌在半空。 她是一个少女,眉目如画,天人无双,只配仙界才有。 少女星眸闪烁,对道爷说笑:“你的上书请表,老君已经收到,特派我下界降妖,现在妖怪已除,你该沐浴还愿了。” 仙子一到,众人下跪。 道爷更是吓得哆嗦,整个人瘫倒在台上,连桃木剑都摔碎了。 回过神时,道爷不敢抬头看,伏在法台上,颤声对仙子回禀:“我一定诚心还愿,马上就去沐浴,请仙姑回归神位吧。” 仙子又笑,似乎笑道爷无知,笑声像风摆银铃。 “我若不亲眼看着你沐浴还愿,我回去怎么跟老君交代?”仙子素手,甩出白绫,缠住道爷腰身:“你难道没听过那句话?请神容易送神难。” 素手翻转,仙子将道爷提在空中,俏笑轻问:“还愿之事,还需一个见证人,你可以挑一个。” 道爷荡在半空,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听到可以有人相伴,立即指向杂技王。 “很好,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杂技王想逃时,被另一条白绫捆住。 一阵香味弥漫,院中不可视物,冬雨深处传来仙子灵音:“周半城,你儿子的妖毒已除,不必再喝鱼汤了。” 周半城将头磕破,说了几千声多谢仙姑救命。 再抬起头时,冬雨消散,人去无踪。 人还没爬起来,周半城扯着脖子大喊:“快告诉厨子,别杀我的鱼!” ------------ 第三百九十三章 雪洞 寒风割脸,冬雪塞口。 一条白绫的两端,拴着两个互相指着骂的人。 杂技王骂道爷,是你自己触犯了神灵,为什么要拖着我陪罪? 道爷骂杂技王,要不是你出的馊主意,怎么能触犯天怒? 提着白绫,飞在空中的是不可方物的美丽少女。 她听着两个人的纠缠不休,骂的五花八门,陈年旧事翻出了一箩筐,像两条为了骨头打架的狗。 美丽少女,一声娇笑:“只是带你们沐浴还愿而已,又不是要你们去死。” 神仙有所不知的大能,他们俩早就知道,他们的这点鬼心肠,早就被仙姑看穿了。 否则也不会现在哭哭啼啼,向仙姑告饶,只要仙姑放过我们,我们一定给仙姑建祠堂,让仙姑永受我们子孙的香火。 无心理会他们说的谄媚话,少女将两个男人提到一片无垠的冰湖上空。 “这片湖水很美,你们就在这里沐浴吧。” 湖面成冰,足有七尺厚,一片白茫茫。 如果把湖面的冰,凿出一个窟窿,别说沐浴了,就是用手蘸一蘸冷湖水,手指头也要被冻掉了。 仙姑让他们沐浴,他们敢说个不字吗? 杂技王虽然一肚子坏水,但终究是买卖人,一想到要在冰水里受罪,几乎快吓破了胆。 道爷经常在深夜里的墓道穿梭,还算有几分胆色,事到临头,也只能顺从,盼望在受了罪后,仙姑能留他一条活路。 “有劳仙姑将我们慢慢放下去,我们立刻凿冰沐浴给仙姑看。” 道爷的唯诺求饶,招惹少女冷笑。 “慢慢放下去?你想得可真好。” 话音一落,少女抡动白绫,将两个男人打成离弦之箭,刺向冰湖。 周半城的厨房上空,炊烟袅袅,周半城跑向厨房时心急火燎。 他生怕厨子手快,杀了他积攒半生的锦鲤。 刚跑到厨房门前时,与冲出来的厨子撞个满怀。 此时顾不得叫疼骂人,周半城的冷汗湿透衣襟,他揪起厨子的衣领,问的心急如焚:“我的鱼呢?” 厨子的面色苍白,也是一脑门子汗,脸上的表情古怪:“我正要去告诉老爷这件事,鱼在水里化了。” 鱼化了? 这是什么鬼话? 周半城甩开厨子,跑到厨房里,看到地上摆着许多盆水,水盆旁边站着府里的其他厨子,一个个的面目呆傻,像中了邪一样。 先前与周半城撞在一起的厨子,随后跟进来,在老爷耳边唯唯诺诺:“把鱼搬进厨房的时候,还好好的,等我们想杀鱼的时候,这些鱼就在盆里面化了,所有人都看见了,绝对不是我们偷的。” 厨子不偷,五谷不收。 这世界上哪有不偷嘴的厨子? 可这些锦鲤干系少爷的性命,就算再借厨子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私吞一条。 周半城默默无言,转身走出厨房,他相信了。 刚才亲眼看到道爷请来仙姑,仙姑腾云驾雾,还有什么事是不能相信的呢? 反正池塘也填了,鱼群化就化了吧,全当它们随仙姑成仙了。 从此以后,周半城再也没见过他积攒半生的锦鲤。 不过,关于这些锦鲤,还有一些传说。 因为杂技王和道爷死在夜郊的冰湖里。 锦鲤怎么会和两个死人扯上关系? 这是听一群堆雪人的小孩说的。 他们玩儿的好好的,天上突然掉下来两个人,砸碎了冰湖面,坠到了冷水里。 冰面四裂,湖水翻腾。 看上去有一百多条花花绿绿的大鱼,纷纷扑在这两个人的身上,大口啃食着皮肉。 孩子们吓得哭了,撒开小腿跑回去找爹娘。 等村里大人们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湖水里有鱼了,只剩下两具皮肉翻滚的尸体,凄惨地在冰水上飘荡。 地保找人将尸体打捞上来,仵作验尸。 仔细查看过这两具尸体的伤口,密麻,细小,凌乱。 实在想不明白,是被什么野兽所伤。 尸体上没有致命伤,可以断定是被活活咬死的。 这究竟是造了多大的孽,居然遭受这种报应。 不过小孩子们坚持说是鱼吃的人,顽童的证词不能入案,所以遭到县府的否定。 但相信小孩子没撒谎的人,从此以后不再吃湖里的鱼。 池塘没了,鱼也没了,现在是冬天,也没有花开。 小春从周府里搬出来了,他到底做了那份伐木烧炭的工。 卖炭人的生活很苦,他们最赚钱的季节,就是数九寒天,因为烧炭能取暖。 买炭人取暖的背后,是卖炭人每天被冻成像石头一样冰冷。 卖炭的工序很简单,从雪山里把木头伐下来,将木头劈成适合烧炭的块儿,在烧窑里把木块烧成炭,最后将炭拿到市集里去卖。 小春的活儿,是烧炭的活儿,听上去挺暖和的。 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烧木头的时候,要盯着别烧过了头,否则炭块一碰就碎成粉沫子了,这种炭是不能卖钱的。 所以,烧炭的每天被浓烟呛得眼泪直流。 烧窑是露天的,这是为了节省搬运的时间,劈好的木块儿可以直接入窑。 烧木头的时候当然可以烤火,但胸前烤疼了,背后依然是冰。 转过去把背后烤疼了,换作胸前是冰。 有经验的烧炭人,都是把鞋子烤暖,只要脚暖和了,全身不会冷到哪里去。 这是自己安慰自己的话,在冰天雪地里,怎么都不会暖和。 到了夜晚,卖炭人都挤在雪洞里睡觉。 白天累了一整天,只要一躺下,很快就呼噜震天响了。 小春也在这纵横交错的呼噜声中睡着了。 也许是刚刚入睡,突然有人在轻轻擦着他的脸,睁开眼睛看,看到一双如星的明眸。 是他的银铃儿。 小春满眼惊奇,银铃儿的小手摁住他的嘴,悄悄在耳边说:“老实人,别说话,跟我来。” 小春小心翼翼的起身,跟着银铃儿走出雪洞。 满天繁星,映亮雪原,银玲儿的笑容比月亮还美。 她拉起小春的手,指着远处的小雪丘,羞得红了脸:“我在雪洞里睡的好冷,我要你抱着我睡,不然我会被冻死的。” ------------ 第三百九十四章 妖毒入体 小小的雪丘背面,有一个小小的雪洞。 银铃儿拉着小春的手,耍赖的拽着小春一同爬到雪洞里。 雪洞里有一盏小油灯,豆火摇曳,将洞壁映成金色。 也将香褥映得通红,红的像银铃儿的小脸。 “你看看你,都被熏成小花猫了。” 银铃儿纤指如兰,替小春轻轻擦拭脏脸,小手儿却被小春攥住。 “你从府里偷跑出来的?” “我辞工了。”不堪娇羞,低下眉目,唇边轻轻:“从今以后,我只能依靠你了,你若不要我,我只能去死。” “我怎么能不要你?”小春既欢喜又焦急,重重地说出心底。:“就算我不要自己的性命,也不能不要你!” 一声嘤咛,高兴地扑在他怀里,将小春扑倒在被褥上,银铃儿吹灭油灯。 亲吻小春千百遍,似乎怎么爱都不够。 清晨起来,小春做工的时候更卖力气了。 从此以后,他有了在家里等他的人,家就是有银铃儿的雪洞。 白天小春烧炭的时候,银铃儿在雪山里打猎。 每天夜深偷偷与银铃儿私会时,都能吃到一碗热腾腾的野味。 有时候是山鸡,有时候是野兔。 小春很奇怪的问过银玲儿,你一个娇弱的小姑娘,怎么会打猎呢? 银铃儿会撅起小红嘴说委屈,从小命苦,没了爹娘,被大伯养大,大伯就是靠打猎为生,所以把本事也教给了她。 “我一定努力做工,等开了春,就去找你大伯提亲。” 小春说得情真意切,银玲儿俏笑的逗他:“我大伯要是知道,你没和我成亲,就把我那样了,他不打断你的腿才怪。” 少男少女说着情话,倒在床上,在小小的雪洞里,相依相偎,交换彼此的呼吸。 一切,都完美极了,希望这种美好,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经历了多日寒冷,终于盼来阳光和煦,一定有野兽出来觅食。 银铃儿在雪山腰发现一只雉鸡,五彩斑斓,甚是美艳,两条尾翎子足有六尺长。 有经验的猎人都知道,雪地里的雉鸡,一般都胆小,突然听到响动,会被吓得忘了双翅会飞。 银铃儿大喝一声:“今晚你是我的盘中餐!” 本以为能轻易地抓到它,却没想到雉鸡机敏,展开五彩双翼,灵动而逃。 有趣,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银铃儿唇角扬笑,踏风追逐,贯足周身妖灵,偏要和雉鸡双翅争个短长。 雉鸡有雄鹰般的威猛,飞得又高又飘,曲折多变,让银铃儿一时半会拿不下它。 这更惹银铃儿恼火,我今天若炖不了你,对不起小春在池塘天天为我念书! 盛怒之下,银铃儿素手幻化水弓雨箭,弦拉满月,刺向雉鸡。 雉鸡听到风响猛回头,厉喙叼住雨箭,发狠用力,将雨箭咬成两段。 随后,眼中散出凶光,彩翅扑打下,一束寒浪席卷向银铃儿。 难怪雉鸡威猛,竟然也是有神通的。 银铃儿半空旋身,宛若风中嬉戏的燕儿,巧妙的躲过这一招。 招来一朵水雾,银铃儿婷婷婉立其中,对雉鸡俏笑:“既然大家都是妖,不必你死我活了吧?” 雉鸡横摆尾翎,幻化成一个小男童,面如满月,一身高傲。 童音稚嫩,话却冰冷:“你把山中生灵做血食,想随便扔下一句话就逃?” “小弟弟,就凭你,也想留住我?”银铃儿红唇流笑,袖摆微风:“你想怎么玩儿?我奉陪。” 男童不与她动手,目光阴寒,切齿冷笑:“也许我留不住你,但我想取小春的性命,容易的像喝水一样。” 好阴冷的人,好卑鄙的话。 银铃儿星眸寒光,凭空抓来两把水刀,刀分左右,散出妖气,满腔盛怒:“你再说一次试试看!” 银铃儿动怒,男童狂笑:“我笑你爱上凡人,丢尽妖界的脸面。” “你去死!” 水刀翻飞,银铃儿刺向前方。 突然一道金光自天而降,硬碰了银铃儿这一招,金光深处,有醇厚的靡靡仙音:“龙门之下断鳍鲤,成就神通在人间。” 一句谒语,道破了银铃儿的真身。 金光消散,半空中凌着仙人。 仙人男身,面容俊美,年近中年,不留胡须,目光中透着慈祥,对银铃儿微微一笑:“妖人之恋,天理不容,劝你早日回头,才能有个圆满结局。” “天理?哼!”银铃儿蔑笑,口出狂言:“天理无论是谁说的理,我不稀罕,我不听。” “你执迷不悟,只能害死小春。”仙人无奈的摇头,与银铃儿说道理:“你每晚与小春欢喜,小春已被妖毒入体,若是时日再拖得久长一些,小春的阳寿就被你断了。” “你以为我会信?”银铃儿反唇讥笑。 “我没指望你信。”仙人微笑点头:“当小春没救时,我在山里等你。” 莫名其妙! 狠狠瞪了仙人与童子一眼,银铃儿踏雾离去。 夕阳斜下,雪山晶莹,银铃儿一直藏在云雾里,遥望在烧窑前忙碌的小春。 英俊的面目被炭灰熏黑,眼睛红肿,不断流泪,他却时不时的傻笑,因为心里装满了银铃儿。 春天,春天,快来吧,我想早点嫁给你。 我的男人,我的小春。 不知何时,银铃儿已经满面珠泪。 星月之下,她在洞口等着小春。 小春将今天赚的铜板塞到她手里,用雪搓干净手,摸摸她的瘦脸,笑了。 “小春,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像温婉的娇妻,要仔仔细细的看清夫君的每一寸。 多日的寒风凛冽,小春脸上有数不清的细小伤口,眼神里有宠爱,也有期盼。 摸摸小春的眉,替他抹去寒霜,发觉他的眼底泛黄,印堂无光。 妖毒入体,难道是真的? 在犹豫时,小春攥住她的小手,嘴唇凑到额头。 银铃儿伏向小春的胸口,巧妙的躲过这一吻,怜音哽咽:“对不起,今天没打到野味。” 怎么哭了? 小春捧起银铃儿的小脸,替她擦泪,心疼的鼻子发酸:“对不起,是我没能耐,让你陪我过没温饱的日子。” 傻瓜,我哪是为了温饱而哭? 银铃儿想捂住小春的嘴,手却被他攥住,小春深吸一口气:“到了秋天就能考试了,我一定用心读书,让你做官夫人。” “我等着那一天。” 耳朵贴近他的胸膛,听他如鼓的心跳,眼睛轻轻闭上,泪光湿了睫毛。 ------------ 第三百九十五章 天理 夜半雪深,寒风凌烈。 银铃儿悄悄离开小春的怀抱,踏风山顶。 一片茫茫,不见人踪,银铃儿双袖飞舞,卷起雪雾,娇音大喝:“讲天理的,你给我出来!” 雪雾威猛,如巨人手中的斧头,劈断古树百根。 半空中传来童子嬉笑:“大半夜的发疯病,是小春已经死了吗?” 好毒的嘴,好狠的心! 银铃儿星眸迸怒,双手交合,执起一把巨大的水刀,劈向童子的嬉笑声。 风雪弥漫,刀锋锐不可挡。 突然天降金光,刺破水刀,仙人再次现出身形,他旁边是抱胸而立的小童子,满脸顽皮。 银铃儿摔掉水刀,星眸泛红,妖音呵斥:“天理不公!” 摇头苦叹一声,仙人无奈,反问银铃儿:“你已察觉小春中毒了?” 他问的是废话,更惹银铃儿愤怒不已。 究竟是谁定的天理? 我在龙门水下,无端被黑鲤咬掉一片鳍。 鱼群要跃龙门时,被黑鲤做了踏板,我要跃过龙门时,被黑鲤撞碎龙门石柱,所有鱼群都死于非命。 那个时候,天理何在? 小春与我真心相爱,没有伤害任何人,却要受妖毒之苦,这是什么狗屁天理? 我不服! 银铃儿嘶吼,不再有少女的矜持。 仙人叹气,与她细说原由。 在龙门水下,有两条黑鲤作乱,它们已经死在当场,这是天理报应。 黑鲤死后的恶灵飘荡人间,附在杂技王与盗墓贼的身上,这两个男人已被你摔死在冰湖之底,你已亲手报了断鳍之恨和不跃龙门之仇,这是天理循环。 冰湖里被你放生的锦鲤,就是那日死在龙门水浪里的鱼群再世,它们亲口分食黑鲤恶灵,让黑鲤永不超生,这是天理因果。 听仙人说过这几句话,银铃儿恍然大悟,难怪她一见杂技王和盗墓贼就有莫名的恨意,原来他们是被那两条恶鲤附灵了。 “银鲤铃儿,你虽然不信天理,天理却放不过任何恶灵。” 银铃儿紧咬红唇,厉声再问:“我和小春没害过人,天理报应为什么落在他身上?” 长长一声叹息,仙人低眉沉声:“原本妖人殊途,不该相爱,可天理有情,能容天地间一切真心。” 叹息过后,仙人无奈看着银铃儿:“你与小春互相真心,本应天理可容,但你却有断鳍之伤,与小春欢喜时,妖毒会自伤口外泄,一切都是有缘无分。” 又是断鳍之祸! 银铃儿好后悔,她若知道杂技王和盗墓贼是那两条黑鲤托灵,她绝对不会让他们死的那么容易。 “我要逆天理。”银铃儿星眸含泪,直视仙人:“帮我。” 仙人未答,童子笑问:“笑死人了,我们为什么帮你?” “你若不想帮我,何必在山顶等我?” 这是银铃儿的答案,她猜对了,仙人是来帮她的。 但是,童子问的也有道理,他们为什么要帮银铃儿? 仙人从雪地里捏了一颗雪丸,递到银铃儿手里:“将这粒丸药给小春服下,可以祛除他体内的妖毒。” 原来竟然这么简单? 银铃儿屈膝谢过,将雪丸含在手心里,像珍爱性命那样小心。 “从此以后,你不能再见小春,否则,再次中毒,小春无救。” 什么? 不见小春? 这怎么可以? 这怎么能行? “银鲤铃儿,你若斩断情丝,我便赐你未来。” 仙人遥望远山,正色沉音:“东南汪洋水族,群妖无首,我教你仙家法术,助你统领东南妖界,成就一方英雄。” 银铃儿是妖,所有的妖,都期盼能雄霸一方,成为妖祖,这是妖的最荣耀。 此刻,东南妖界妖祖之位,就在银铃儿的点头之间。 银铃儿却纹丝不动,唇角冷笑,逼视仙人。 童子顽皮,耐性不好,哼笑一声:“这个买卖你占便宜,既能救了小春,也能成全自己。” 不理会小童的酸言酸语,银铃儿冷问仙人:“你是天庭的人?” 仙人点头:“特逢王母之命,为东南妖界寻找新任妖祖,以平东南水族之乱。” “为什么选我?”银铃儿冷声问,这是谁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你曾跃到龙门之顶,受过龙门光华加持,已有仙根。”仙人眼中几分赞许,继续说分明:“你所修的妖术,是佛道合一,并不邪祟,若能归顺天庭,可以算我仙界中人。” 原来如此,败也龙门,成也龙门。 银铃儿笑的凄然,问的冷硬:“你觉得我一定会答应你?” “放着妖祖不做,偏要和天庭做对?”童子扬眉冷笑:“除非你是个疯子。” “什么狗屁妖祖,什么混蛋天庭!”银铃儿摔碎手中雪丸,娇音有恨:“你们编的故事,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转身踏风,回瞪两人,银铃儿微目冷笑:“你们别再烦我,不然休怪我下手太黑!” 倩影飘飘远去,山风几分寂寞。 仙人远眺过后,佩服的看着小童,微微苦笑:“你猜对了。” “我从来就没错过。”小童得意过后,撇了撇嘴:“可惜,接下来的事,就太血腥了。” 天未明,小春睁开双眼,银铃儿还伏在他的怀里熟睡。 她身上寒气很重,像是从外面刚回来不久似的。 收紧双臂,将她环紧,轻轻一吻落下去,唤醒如月的佳人。 “现在离做工还有一段时间。”耳边呢喃温柔,小春的手,慢慢滑进银铃儿的衣衫里。 小春,我何尝不想给你,让你欢愉,但现在不行,在我没找到祛除妖毒之法前,我只能让你煎熬了。 “不行,别。”银铃儿转过身,背对小春,将身体勾成虾米,说得那么羞涩:“人家那个来了。” 小春探起身,吻了银铃儿脸颊,轻轻一声:“我去做工了。” 银铃儿一直没转身,她不敢看小春穿衣服,怕她妖性不能持定,别为了一时欢快,害了小春性命。 小春在做工的时候,银铃儿藏在云雾深处。 看他步履无力,看他咳弯脊背。 只隔了一夜的光景,少年似乎中年人。 可他脸上依然笑容安然,因为他知道,等他收了工,家里就有银铃儿。 ------------ 第三百九十六章 病秧子 又是一天过去,小春用雪水将脸搓得干干净净,他想让银铃儿看到最英俊的小春。 回到雪洞里,小春将今天赚的钱交给银铃儿。 看她接过钱,是小春每天最期盼的事。 今天有四个菜,每道菜都是小春最爱吃的。 肚子明明很饿,胃口就是装不进去几口。 银铃儿看着小春,心疼的说:“你瘦了。” “瘦了好,身体轻,干活快。”小春满不在意,逗银铃儿笑。 看过他许多次烧炭的样子,将足量的木块运到烧窑里以后,经常累得跪在地上喘气,他却说的这么轻松。 眼里泛起泪花,银铃儿强作笑颜:“小春,我们攒了许多钱,你别做这个工了。” 许多钱? 小春心里明白,可能凑在一起,还不足十两银子。 “冬天烧炭是最赚钱的工,又不累,为什么不做?” 小春不停的给银铃儿夹菜,银铃儿故作生气,放下筷子,撅起小嘴:“说什么疼我爱我,还没成亲呢,就不听我的话了。” 知道她不舍得生气,只是在撒娇,小春微微笑:“开了春,我要向大伯提亲,要你风风光光的嫁给我。” 说完情话,小春托着银铃儿的下巴,眼底尽是宠爱:“夏天的时候,要去京城应秋试,我才不要你在家里等我,我们一起去,走一路玩一路。” 他说得那么甜蜜,让银铃儿憧憬,忍不住脸红的笑。 “所以,我要多赚一些才行。”小春捏捏银铃儿的鼻子,逗她笑:“等将来你做了官夫人,我们就不用为五斗米犯愁了。” 说来说去,他还是要继续做这份工。 小手握住他的手指,银铃儿睫毛扑闪:“小春,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要,但你也不用继续做工了,因为我有许多积蓄呢,足够了。” 这是铃儿安慰我的话,她与我相识时,只是府里的丫鬟,根本没有多少月钱。 “我不要风光出嫁,我们找一座野山,建一所木屋,我打猎,你耕田。”银铃儿越说心越动,恨不能现在就离开这个鬼地方,紧紧攥住小春的手:“你是花匠,我要你为我种满园花,好不好?” “好。” 除了好,小春还能说什么呢? 她说的日子,是神仙过得日子。 “小春,带我走吧,现在就走,找我们的家。” 银铃儿一刻也忍不住了,她想寻一个山高清明处,潜心悟道,找出破除妖毒之法。 看着泛起泪花的双眸,小春怎么忍心再拒绝她? 为了她,可以不顾一切。 少年少女牵着手,走出雪洞时,轻啄嘴唇,相视一笑,奔向雪山脚下。 他们奔跑,他们欢笑,连身后扬起的雪雾也快乐。 冬雪融化,嫩芽初生。 青山淡淡悠绿,一派春相。 春相深处,有花藤环绕,是小春亲手为银铃儿栽下的满园花。 两年过去了。 银铃儿娇面如初,小春却渐入老态。 他当然还是一个少年人模样,只是步态已经蹒跚,双手已经微颤。 小春在屋院前开了一小片山田,他腰里栓着布袋,布袋里装着种子。 山田陡峭,小春步步为险,将种子点到垄沟里。 冬雪初化,还有余冰未尽,脚下一滑,斜斜跌倒。 身体顺着山势而落,双手紧紧扒在土里,努力想将自己拉起来。 年轻的手臂,却没有年轻的力量,小春凭借信念坚持,他不能坠落山底,他是银铃儿的依靠。 “小春!” 一声惊呼,银铃儿扔下柴框,解下衣带,抛向小春:“抓住呀!” 衣带上还有银铃儿的体香,这给了小春力量。 再进一口气,不知道是自己的力气陡然增大,还是银铃儿救人心切下,有神灵加持,只轻轻一提,就将小春救出险境。 小春坐在地上,看着银铃儿背回来的满框柴,宠溺的一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捡柴这种事我来做。” “你吓死我了。”银铃儿扑到小春怀里,打他,骂他,哭泣:“你要是出个意外,我该怎么活呀?” 搂住哭闹的人儿,将下巴掂到她的头顶,小春鼻子发酸:“你放心,我不会出事的,我还没让你做官夫人呢。” 小春心里很明白,在这两年里,自己得了怪病,身体每况愈下,要不是有银铃儿操劳一切,他早就死在山里了。 他现在虚弱的只剩一个壳子了,每逢夜幕相拥,连欢愉都不能给银铃儿了。 他对不起银铃儿,银铃儿没能凤冠霞帔,坐八抬大轿风光出嫁,只委身与他过活山野。 银铃儿为他做了一万件事,他却一件也没为银铃儿做过。 两年里,银铃儿没买过一件新衣,每逢入冬,银铃儿就穿上小春曾经给她买的花绵衣,在小春面前转来转去,缠着他问,好不好看? 小春只要说一句好看,银铃儿就欢呼雀跃,那么容易满足。 多么美的人啊,却守着一个病秧子,小春恨自己,几次夜里想悄悄离去,让银铃儿全当他死了,还银铃儿自由。 但他舍不得,舍不得每天都能看见银铃儿的笑容,每晚耳畔都有银铃儿的呼吸。 相拥而坐许久,银铃儿擦干眼泪,破涕为笑:“官老爷起来吧,官夫人今天想吃素汤面。” 无论什么时候,银铃儿总能哄小春开心。 小春起身,捡起柴框:“我去生火。” 忙碌了一个时辰,煮好了热气腾腾的素汤面。 两人肩并肩坐着,甜腻的彼此对笑,刚刚拿起筷子时,突闻有人叫门。 “主人在家吗?” 声音稚嫩,竟然像个童子,小春起身应门,见到门外站着两个人。 有一个身背书卷的中年人,旁边也许是他的书童。 中年人笑声朗朗:“路过宝山,见到炊烟,腹中辘辘,故此冒昧不请自来,讨些茶饭。” “没有什么好款待,只有素汤面。” 小春将两人迎进门,对银铃儿软语:“再煮一些面吧,怕不够吃。” 童子扬眉笑,对银铃儿稚声稚气:“多煮一些,我自己能吃两大碗。” “不得无礼。”中年人说过书童,对银铃儿拱手,深意的一笑:“劳烦女主人了。” ------------ 第三百九十七章 代价 四人围聚,热气腾腾的面条。 书童年纪不大,食量惊人,果真如他所说,他吃了两大碗,连汤带面。 中年人吃得慢条斯理,他的吃相很文雅,没有一滴汤溅出碗外。 银铃儿始终低眉不说话,如大多数见到外人的女主人一样。 小春与中年人聊了几句,得知他是要进京赶考的读书人。 中年人词句成章,对答有序,像是饱读诗书的,以他的学问,一定能上榜。 问过他们来的方向,进京赶考的确路过这里。 但为什么要进山呢? 中年人说,他略懂医术,路过山时,都要进山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挖到稀世草药。 所以,才在冰封刚消融时就启程进京了。 他的谈吐不俗,又懂医术,这让小春暗自庆幸,也许,可以让这人断断自己的怪病。 “我近两年浑身无力,才二十岁的年纪,竟感觉自己像个迟暮老人,先生知道这种怪病吗?” “请脉。” 中年人用方巾擦净了手,搭在小春的手腕脉络上。 略微沉吟之后,中年人紧锁眉头:“这种脉象实属罕见,我此时不能定论,需要查一查医术典籍。” 小春略有失望,只道他是随便客气一句,打发自己,淡淡一笑:“如果先生查到了,他日有缘相遇,再劳烦告知。” “何必他日?”中年人微笑反问,转手指着背来的书卷:“医术典籍我随身带了,今夜查过,明晨就能告知。” 真是让人惊喜,小春看看银铃儿,见她轻轻点头后,才对中年人说:“先生要是不嫌这里简陋,今晚可以住在舍下。” “如此,多谢。” 中年人起身施礼时,书童咯咯笑,对银铃儿说:“麻烦大姑多给我两床被子,我天生怕冷。” 山上的星星似乎更近,春天的星星也似乎更亮。 久病之下,能得以诊断,自然可以对症用药了,小春本以为自己能高兴的睡不着觉,银铃儿躺在他身边,小手捂在他的胸膛上,很快就哄睡了小春。 小春气息深邃,已经完全睡熟时,银铃儿起身穿衣,蹬好鞋子,悄悄走出房门。 院子里,花藤下,中年人在与书童喝酒,他们早就等在这里了。 银铃儿走近,目光冰寒,中年人为她倒了一杯茶,请她坐下。 泼掉杯中茶,银铃儿冷哼:“见死不救,你们算哪门子的神仙?” 中年人长叹一口气,饮尽冷茶,语意萧瑟:“我观过小春面庭,也许还有半年寿数。” 半年? 银铃儿眼中有泪,生生咽下,死也不肯让他们看笑话。 “银鲤铃儿,你若肯救小春,小春阳寿自回。” 肯救? 在小春中了妖毒后,没有一时一刻不想救他,哪怕再难,哪怕以命相换。 唇角冷笑,星眸斜视,银铃儿冰语:“你是不是又想拆散我们?” “笑话,笑话,好笑话!”书童喷出一口茶,擦着嘴角:“再过六个月,小春自己就去地府报道了,何必我们拆散?” “你找死!” 银铃儿掌低推出水箭,直刺书童咽喉。 中年人素袖翻飞,替书童挡了这一招,衣袖瞬间千疮百孔。 “你就算杀了他,能救小春吗?” 中年人和银铃儿说道理,书童对银铃儿吐舌头,一副顽皮相,没有半点怕。 银铃儿当然知道书童死不死,与小春的寿数都无关,她只是心中苦涩难言,再加上书童向来嘴臭,所以将一腔怒气都着落在他身上。 “银鲤铃儿,东南妖祖的位置,我还给你留着。”中年人苦口相劝:“只要你肯斩断情丝,小春得救,你做神仙。” “不必再费口舌了。”银铃儿收起凄婉,低眉冷笑:“无论小春去哪,我会随着他去。” 如此情真意切,让中年人苦叹,招惹书童纳闷:“我真是不明白了,大姑你的姿色不错,要是入主东南妖界,英雄好汉会排队千里讨好你,小春到底哪里好,值得你和他一起死?” “他给我买过一件棉袄。” 一件棉袄? 值得让她放弃妖祖荣耀,值得让她以死殉情。 书童拍了拍自己发懵的脑袋,向中年男人苦笑:“我不行了,你上吧。” 中年男人站起身,目光炯炯,仙音靡靡:“银鲤铃儿,我问你最后一次,你是宁死也不与小春分开吗?” “已经知道答案的话,何必再问?” “好,我随你心愿。” 中年男人坐下,注满杯冷茶,饮尽,久久无言。 “银鲤铃儿,天地间,唯有你能救小春。” 沉思后,中年男人抬头看银铃儿,面目凝重:“但你付出的代价太大。” 放弃东南妖祖的荣耀。 放弃一步成仙的机缘。 还有什么代价比这更大? “我要将你由妖变成人,你再与小春阴阳调和时,便能慢慢去除妖毒。” 道理简单,谈何容易? 自天地初分后,有人入魔,却从未听后妖能变成人的。 “这个过程很痛苦,要将你的鳞片逐一拔除。”中年男人满嘴苦涩:“也许并非你能承受,你还愿意试吗?” 小童听到这里,立即跳起来,眼睛瞪得斗大:“拔鳞?还一片一片的拔?” 惊讶过后,他长出一口气:“这是谁出的馊主意?不用多,拔不到十片鳞,就生生疼死了,还谈什么阴阳调和与救人呢?” 书童的惊呼并不是没有道理,将鱼鳞生生拔出,是扯骨连筋的疼痛。 银铃儿却没有丝毫犹豫:“我愿意。” 这三个字的背后,是情深似海,是坚贞不渝。 书童泄了一口气,软软的坐下:“有神仙不当,偏得遭这份活罪,傻瓜呀傻瓜。” 选择已经做出,中年男人凌空而起,俯视下看,单掌如刀,大喝一声。 “银鲤铃儿,闭上你的眼睛!” 银铃儿有至死不渝的决心,已准备好迎接这份酷刑。 书童也跟着凑热闹,说着讨人厌的话:“我得躲远一点,这里马上就要血肉四溅了,可别烫伤了我。” 狂风舞动,雷云翻滚,遮去星月。 中年男人掌落如刀,劈向等待的银铃儿。 ------------ 第三百九十八章 成仙 厨子做一条活鱼,先一棒子敲晕。 刨开鱼腹,撕掉鱼鳃,掏出内脏,生刮鱼鳞。 有的鱼,在遭受过这些苦难后,依然活着,直到被热油炸透。 没人能体会案板上的鱼,到底经历过什么。 被人一片一片的拔鳞,这是银铃儿马上就要经历的,一切苦难,只在半空仙人的落掌之间。 掌风落下,银铃儿闭着眼睛,听到一声悲凉:“别碰她。” 这一声轻软无力,却刺进银铃儿的心扉,因为这是小春的声音。 睁开眼睛,看到小春裹着被子,赤脚站在院中。 迷雾月色下,他那么瘦,被映成惨白。 “小春。” 泪珠随风,银铃儿轻步,奔向她心爱的人儿。 “别过来。” 小春的声音冰冷,眼中泛红:“银铃儿,原来你是妖,几乎害死我,不许你再叫我的名字。” 什么? 什么! 我害你? 我害你! 不信无情入耳畔, 清泪滴垂悲满腮。 娇心碎落谁来捡? 寒风催骨无人怜。 疼你这么久,只换一句别过来。 爱你这么久,只换一句我害你。 现在,连你的名字,我也不能叫了。 谁说妖无情,只见人冷漠。 无情的小春仰望半空,看着仙人,急切求问:“你是神仙,不能骗人,是不是妖怪离开我了,我就能得救了?” 妖怪,妖怪。 他不让我叫他的名字,我在他嘴里也变成了妖怪。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我本来就是妖怪。 泪未停过,听到仙人回小春:“但她不愿意离开你。” “可我愿意离开她!” 小春说得如此无情,转头逼问银铃儿:“妖女,你我无怨无仇,求求你,别再害我了,放了我吧。” 红唇几欲咬破,银铃儿悲泣哽咽,放下所有矜持,最后求求他:“只要我拔去鳞片,就不是妖了。” “不行,不行。”小春拉紧被子,人被冻得哆嗦:“我一想到你曾经是条鱼,我就觉得恶心。” 恶心,恶心。 原来这就是他眼里的我。 “神仙,求求你,救救我,快把这条鱼弄到东南妖界吧。” “你赶我走?”泪已成冰,银铃儿薄唇苍白:“你真的舍得赶我走?” 我不信,我真的不信!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是你的铃儿,你是我的小春。 小春转过身,紧低着头:“你是妖,我是人,我连看你一眼都害怕。” 他将被子裹得更严实,像缩回壳里的蜗牛。 几句无情语,破碎天真梦。 仙人苦叹,灵音飘飘:“银鲤铃儿,人间更无情,东南妖界才是你的归宿。” 银铃儿最后看小春一眼,任仙人弄风,将自己卷入无名深处。 曾经人间,一场悲观。 心碎泪枯,千年虚无。 在银铃儿学会一身仙法,登任妖祖荣光时,无情的小春,早已枯骨。 故事讲到这里,白衣人低眉叹过,举头问补月仙子:“你喜欢这个结局吗?” “瞎编乱造,一派胡言!”补月仙子冷笑,滔天海浪就在她的素指间,只要轻轻挥下,摘月仙子与白衣人就要被灌死在琉璃宫里。 补月仙子低袖,海浪即将扑下。 “我也不喜欢这个结局。”大难在前,白衣人谈笑自若:“所以,这个故事还没讲完。” 补月仙子星眸闪过异样,单手抓住欲落的海浪,等着他说。 仙人携着银铃儿离去,隐入迷离夜空。 书童看着小春冷笑:“病秧子,妖怪走了,你叫我一声神仙,我就赐你一粒去除妖毒的解药。” 指尖沾湿茶水,书童从地上拈起一挫土,在手里搓成小丸。 也许这粒土丸真是仙人解药,也许是小童子看不惯小春的无情懦弱,只想整整他。 小春缓缓转身,不见银铃儿倩影,满目悲痛欲绝,整个人突然倒下。 “行了,人都走了,你装可怜给谁看?”书童冷哼讥笑,走到小春身前,满眼不屑,伸手抓住被角,漠然掀开。 小春伏在地上,浑身扑漱。 书童看不得他这副狗模样,一脚踢翻他,仍然笑骂:“别装死,吃药!” 小春捂着胸口,书童目瞪口呆。 一把尖刀,深入皮肉,流血已经过膝。 小春面目惨白,呼吸微弱,眼见着就要不行了。 “娘的娘个姥姥!” 书童一声恨骂,出手如电,封住小春的穴道,让血流得慢一些。 托起小春的头,书童急问:“是谁下的手?” 小春已无力睁眼,唇角苦涩:“是我自己。” “姥姥的姥姥个太姥姥!”书童又骂,气得冒烟:“你疯了!” “小春不死,铃儿怎么成仙?”他眉头散乱,气若游丝:“我又怎么能让你们拔铃儿的鳞片。” “你他娘的废话!”书童大吼:“你不用插自己刀子,像刚才那样赶走她不就行了吗?” “没用的。”小春滑落眼泪:“铃儿对我,情深意重,就算她离去了,还是会回来寻我,唯有我死,才能让她成仙。” “你用被子裹住自己,是不让她看到你手里有刀,你等她走了再独自殉情,是不让她悲伤难过。”书童摇了摇头,长叹反问:“你以为你这样做很英雄?” 问过后,书童重重点了点头,赞叹一声:“确实他姥姥的很英雄!” 刀子几乎入骨,小春只剩下一口气,连神仙都无力回天。 书童将耳朵凑近,苦叹轻问:“你还有什么话吗?” 用尽最后的力气,小春最后一句:“你们若不让铃儿成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小春死了,人已僵直。 书童苦笑:“要是知道你最后一句是威胁,我说什么也不会问你。” 故事讲到这里,白衣人突然顿声,笑问补月仙子同样的问题:“你喜欢这个结局吗?” “我不信,我不信。”补月仙子星眸落泪,红唇颤抖:“这都是你缠的,这不是真的结局!” “这的确不是真的结局。”白衣人双眼有笑,突然回身指向宫门口:“这才是真的结局。” 望向宫门口,见到俏花匠。 是小春,让银铃儿爱过恨过的小春。 “铃儿。”小春双眼泛泪。 “小春。”情动一刻,补月仙子坠下半空。 “海浪!”滔天海浪失去补月仙子的法术凌空,突然倾斜而下,白衣人立即迎上,单人破海。 ------------ 第三百九十九章 决战之时 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白衣人不是紫金梁,他却不得不去架海。 因为补月仙子与小春重逢,竟然忘了收起海浪之功。 琉璃宫顶一片海,被白衣人用双手擎住。 海浪太重,立即压弯他的腰,又被他用肩来顶。 “采星师兄,你撑住!” 摘月眉目焦急,娇音大喊,采星闻声苦笑:“师姐有喊话的力气,也可以上来帮我顶一顶。” 这也许只是采星的玩笑,却没想到摘月立即纵身,与采星并肩扛海。 竟肯生死与共?这倒让采星对糊涂师姐刮目相看。 海天下,小春奔到补月仙子身前,蛮横的抱住她,深情一声:“铃儿!” 任他抱着,补月仙子星眸垂泪,冷语冰音:“你是人,我是妖,你离我这么近,会被我害死的。” “铃儿,你在生我的气?” 他的呼吸就在耳畔,是久别几千年的熟悉。 珠泪滑到唇角,苦涩,补月冷哼:“我是鱼,会让你恶心的。” “铃儿,我对你的心,你难道不信?” “你连名字都不肯让我叫,还说什么信不信?”补月冷笑无情:“除非你当着我的面再死一次,也许我会信你。” 曾经的枕边人,此刻句句冷语,小春在铃儿香腮上落下轻吻,放开手臂。 退后一步,随手捡起一枚尖锐的琉璃碎片,横在颈项间。 补月仙子抢前一步,素手打翻碎片,揪住小春衣襟,气得咬破红唇。 见他明眸有泪,满目真情,终于锤打他的胸膛,哭得怜音戚戚:“你这个坏蛋,我随口说说的,你就和我生气,你要是死了,是不是还要丢下我几千年?” 珠泪恣意,哭出了千年委屈,哭散了千年怨恨。 其实,在白衣人说到小春插刀殉情时,她就已经信了。 那的确是小春肯为她做的事。 泪花闪烁,流离了千年寂寞,重逢了千年相思。 她恨,恨自己,怎能相信小春无情,怎能活在恨里? 小春是男人,男人要面子,本不该流泪,可在他的铃儿面前,面子一文不值。 男儿泪滴在铃儿的耳边,润湿了真情。 滴落吧,喜悦的泪。 见到情人相拥,谁能无所动容? 女儿心思娇脆,摘月粉袖拭泪。 情动之下,她竟然也忘了正在帮采星扛着海。 采星咬牙死撑,瘦脸憋成茄子,挤出求救的声音:“补月仙子,能不能先把海浪之功撤了,然后你们随便哭个几万年,我也不会出声。” 糟糕! 忘了还有汪洋在头顶。 伤了旁人不打紧,可别伤了我的小春。 素袖翻飞收法,海浪渐渐消无。 突然肩顶轻松,采星落下半空,长出一口气,拍拍胸口,收起余惊,苦笑一声:“我早说过,东南妖界的待客之道,天地罕见。” 女人爱美,补月仙子方才动情恣意,才想起来哭花了眼妆,转头轻轻擦拭后,仔细再打量白衣人。 眉目俊朗,却偏是挤出懒散模样。 双眸如电,却硬是假装满目浑浊。 有点趣。 补月仙子登任妖祖几千年,坐拥天地最美琉璃宫,什么样的大人物没见过? 却想不出究竟是谁对她的前生今世了如指掌,又是谁能跨越几千年还给她心念不忘的小春。 “你到底是谁?” 星眸闪烁后,补月问采星。 “补月仙子,我刚刚讲了那么长一个故事给你听,你就算想拷问我,能不能先给我一杯水喝?”采星无奈作笑,急忙补了一句:“如果有东南酒入喉,那就更好了。” 方才海浪压顶,补月仙子想杀了摘月与采星。 现在果品精美,采星手里攥着琉璃酒壶,喝着夜光美酒。 小春为什么在几千后死而复生? 又为什么追随采星到东南琉璃宫? 这些答案,唯有采星喝足了酒,才会说清。 无酒不欢,有酒便醉,这是采星一惯的面貌。 摘月毁了半座琉璃宫,在有情人重逢之喜下,不再被妖祖追究,此时双手抱着小果子,皱眉看采星,满心埋怨。 破师兄,见了酒就不要命,连查案大事都忘了吧? 酒喝足了,眼皮又沉了几分,采星笑看补月仙子,说出让人震惊的话:“小春不是人,不过,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 是妖,是仙,是鬼? 无论小春是什么,他就坐在补月仙子身旁,攥着银铃儿的手,谁也不能分开他们。 东南有芭蕉,四季香甜美味,这是采星吃的第六根,他满嘴囫囵,再问补月:“你记不记得小春曾经为银铃儿种了满园花?” 满园花,怎么能忘,那是种在心里的花。 小春死在书童的怀里,书童将小春的尸身葬在花藤下。 在填装坟土时,书童封住小春的三魂七魄,让它们不游离,也不能被地府无常勾走。 书童以小春的魂魄为种子,他要再种出一个小春。 发芽才能长叶,长叶才能开花,花落才能结果。 这是自然生息之事,世间的大多数人都懂。 但以魂魄做种,这本身就是逆天理之事,想种出小春,谈何容易? 还好书童年幼,有的是年华可以浪费,历经千年,花落之下,他终于收到了果子。 而这枚果子,就是小春,只不过是个婴儿。 养个孩子不容易,还好小春是花果托世,喝水晒太阳就行了。 但婴儿无端啼哭是天性,书童本身就是个幼童模样,一个孩子经常哄另一孩子别哭,这个场景也十足有趣。 每当婴儿熟睡后,书童饮茶花藤下,经常遥望东南,几声笑骂带走银铃儿的仙人:“娘的娘个姥姥,你捧一条鱼成仙做妖祖,把我留在人间做花奴,我非得给你捣捣乱,让东南妖界不消停。” 书童养大小春,不对他说前生今世,只教他仙力法术,变幻神通。 等到小春长大学成那一天,书童就要派小春到东南妖界抢妖祖之位。 采星看着银铃儿与小春亲亲我我的甜腻味,扬眉坏笑:“今日即是你们重逢之日,也是你们决战之时。” 再饮一口酒,采星舔去唇角酒浓,说着唏嘘话:“所谓决战,就是指两人中必须死一个。” ------------ 第四百章 抓木匠 决战,多么残酷的一件事。 死一个,活一个,是大多数决战的结局。 也有更凄惨的下场,就是同归于尽,一个也活不了。 小春牵着银铃儿的手,目光宠爱,满目欢喜,哪有半点肯与银铃儿决战的意思? 采星虽然故意阴沉着脸,说得很凝重,却谁也没吓着,就连摘月也无聊的笑。 小春杀银铃儿,银铃儿杀小春? 笑话! 区区一个妖祖的名头,不过一方妖界的势力,在有情人眼里,宛若一粒小小尘埃而已。 谁愿意争谁就拿去,小春与银铃儿的心里装满了彼此,再也容不下这些琐碎事。 “原来这句话不吓人。”采星撇了撇嘴,长叹一口气:“那我就说点吓人的。” 还有什么是比让有情人互相厮杀的更吓人? 采星慢条斯理的说分明。 小春重生,长在花藤下。 一枝花藤百朵花,百朵花下百只果。 怎么可能只结一个果子,长出一个小春? 说到这里,采星满目喜乐,拍手大笑,似乎喘不过气来,醉脸憋的通红。 他笑问银铃儿:“补月仙子,你自己算一算,几千年开花结果,能长出几十万个小春,除了你身边的这个小春,还有数不清的小春在路上赶来。” 只要藤蔓不死,一定花开不止,这倒的确是件吓人的事。 在补月仙子紧锁纤眉时,采星又笑:“我劝你赶紧撒下东南妖族,全天下的去抓木匠,打一张能躺几百万人的床,至少在几千年里是够用的。” 一个女人,几百万个丈夫? “你!” 补月仙子俏面飞红,要不是被小春攥着手,险些就要出手教训眼前说胡话的白衣人。 见到银铃儿果然动气了,采星足饮一口酒,提起另一件事:“小春能重生,是有书童照料,银铃儿能成仙,是有神仙引路,无论如何,这两个仙人懂得世间真情,让人敬佩。” “可是他们到底是谁?”补月仙子低眉微叹,说不尽遗憾:“我和那位神仙没有师徒名分,却有师徒情义,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再送我三壶琉璃酒,我告诉你他们是谁。” 采星饮尽酒底,扬眉醉笑。 只需三壶酒,就能知道恩人是谁,这对补月仙子来说,如同白送。 三壶琉璃酒,两只夜光杯。 徐徐注满琼浆,采星推到摘月眼下一杯,醉说笑话:“美酒不可错过,师姐可敢同饮?” 狠狠瞪他一眼,摘月端起酒杯,轻哼:“喝就喝,有什么敢不敢的?” 酒杯凑到唇边,本想摆摆样子糊弄过去,酒浓飘香,惹摘月喉头干涩,干脆舔了一小口。 好甜,原来琉璃酒这么好喝? 在采星与补月仙子说话时,摘月慢慢喝了这一小杯。 “我先说书童。”采星终于揭开仙人身世谜底:“夏披柳絮冬卧雪,闹市行乞伴长歌。” “我再说神仙。”再进一杯酒,醉语轻悠扬:“人财两空悠然醒,不过人间一场梦。” 胡言乱语两句话,采星摇晃着站起身,对补月仙子拱手说离别。 他打了两个酒嗝,回甘无穷,正要揣起另两壶琉璃酒时,却看到摘月抱着空酒瓶笑。 桃花飞,人面俏,酒熏婵娟,十方妖娆。 “师姐,两瓶酒,你全喝了?”采星重重的拍额头,苦叹连声:“我真不该和你客气那杯酒,丢了口粮不说,还得背着你走。” 醉酒的采星搭起醉酒的摘月。 摘月软的不能行走,只能把她扛在肩上,采星进五退二,强撑醉步,走到琉璃宫门前,回头对补月仙子醉笑:“别忘了,抓木匠。” 他刚刚转离宫门,小春立即含住银铃儿的红唇。 相隔几千年,依旧甜蜜吻。 被他吻的不能呼吸,不知不觉时,轻纱滑落香肩,露出温玉的胸前风光。 银铃儿迷离在小春的轻柔指间,小手强撑他的胸膛,娇音羞得几欲不可闻,呼吸喘在他的耳畔。 “别,你。”躲过他的吻,瘦脸已被烧得火热,怕他再诱惑,立即抢着说:“你老实说,花藤下,究竟结了多少果子多少你?” 几千后,银铃儿依旧能逗笑小春。 轻啄她的肩头,小春笑语温柔:“只有我一个。” 该死,真的被白衣人吓到了。 小春的嘴唇不老实,在银铃儿的脖颈间嬉戏。 “你等一会儿。”小手挡住他的嘴,银铃儿轻抚吻痕,羞得不敢看他:“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 “我已经等了几千年。”指尖被他含住,热吻从手臂又来到胸前。 “你问你的,我亲我的。”小春耍赖,要吻遍银铃儿的每一寸。 “你这样逗我,我怎么问?” 她几分挣扎几分羞。 “铃儿,别说话。” 他们第一次时,银铃儿对小春这样说过, 此刻,爱在怀里,爱在唇下,再羞涩,也要由着他。 衣衫剥落,瘦腿如玉,温柔滑腻,烫红了嘴唇。 情动时分,银铃儿素手掀起水幕,遮去琉璃春光。 却遮不住相爱的人,交织在一起的喘息。 欢喜吧,几千年。 琉璃宫还被冰窟包围,只要紧紧抱在一起,就是滚烫如火。 给他所有宠爱,他永远也要不够。 终于安静一小会,小脸埋在他的臂弯里,轻轻在他手臂上留下牙印,银铃儿娇嗔:“你要是再做自己死去这种事,看我还原不原谅你。” 收紧手臂,将她揉在怀里,温热的娇躯柔软,又点燃了他的热情。 “不行。”轻轻推开他,离他远一点,挡住他凑近的嘴唇:“你要也要了,该我问你话了。” 轻轻攥住她的小手,细吻落在指尖。 真拿他没办法,以后还要过千年万年呢。 你猜出我们的恩人是谁了吗? 书童都教了你什么法术? 你来东南妖界真是来抢妖祖之位的吗? 你现在究竟是仙还是妖? 银铃一口气问出所有的问题。 轻轻纳她入怀,小春娓娓道来。 书童的仙法深不可测,他给我讲神仙故事,却教我妖术,说有朝一日要让我统领东南妖界,做一方妖祖。 我觉得做妖祖一定很威风,就很勤奋的背那些绕嘴的咒语,每天在夜晚汲取冷月精华。 听到这里,银铃儿气得小脸苍白,狠掐小春胸口:“你还真想抢我妖祖的位置?” 小春攥住她调皮的小手,满脸苦笑:“书童在那时,并没有对我讲过小春与银铃儿的故事。” ------------ 第四百零一章 云中人 书童半山种魂魄,独自人间几千年。 他与中年男人同为仙人,心中在暗暗较劲。 他能点化一条鱼做妖祖,我就能教一株藤抢回来。 书童将毕生对妖术的领悟,尽数传给了小春,就是不对他讲清前世今生。 他想亲眼看着小春打败银铃儿,然后再告诉小春,其实他与银铃儿是一对儿。 书童无数次想过小春那时的表情,一定很好笑。 小春练功刻苦,妖法渐渐小成,可书童不敢大意,怕他不是银铃儿的对手,每天督促他勤奋一点,再勤奋一点,一拖就是经千年。 也许所学能击败当今的补月仙子时,书童决定近日启程,要带着小春踢翻东南妖界大门。 无月之夜,突然有人凌空降在满园花藤中。 书童喝茶,这人饮酒,一声醉笑:“能用魂魄种出活人,你真有一套。” “你是谁?” 来人放下酒壶,从腰里解下一叶白羽扇,徐徐摇风,嘴中酒气:“我是谁不重要,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书童泼掉残茶,再续一杯,笑骂:“娘的娘个姥姥,别说车轱辘话,想打架就动手,想吵嘴我不陪。” “你是仙,却私藏魂魄,截地府的买卖。”来人顺手取过书童新茶,品啄半口,似乎滋味无穷:“要是阎王一状告上天庭,说你祸乱三界,你该怎么收场?” “这简单。”书童起身扬眉:“我杀了你,此事就不能泄露了。” 他在说杀人时,满嘴天真笑,惹来人也有几分喜乐,连连点头:“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他放下茶盏,重执酒壶,徐徐饮一口,酒浓留香,再问书童:“不过,你要是杀了我,天界与地府将战事无穷,到时生灵涂炭,所有的罪业都由你一人承担。” “哦?”书童仔细看来人,满眼不置信:“难道你是什么大人物?” “区区小鬼使,专管魂魄事。”来人自报家门,拱手谦声:“神仙想杀一个鬼使,自然不费气力,只不过,你抢魂魄在前,杀鬼使在后,这是天庭要砸地府的场子吗?” 书童脸色铁青,攥紧双拳,继续听来人自说自话:“你当然可以现在就手起刀落将我抹平,但在你动手之前,我提醒你一件事,鬼使黑白,形不离影,你若放到了我,另一个鬼使就是天庭扰乱三界的证据。” 来人有一条好舌头,只用了几句话,就让书童再次负气坐下,嘴里恨声:“你想怎么样?” “该是地府的就还给地府。”来人再饮一口酒,朗声说分明:“我要小春。” 刚刚回身坐下,听到鬼使来意,书童赫然起身,明眸瞪得星亮,大喝一声:“你想夺小春魂魄?除非从我身上踩过去!” “不不不。”面对书童盛怒,来人苦笑摇头:“我并非要害小春,更想给他完美结局。” 完美结局? 书童皱眉疑惑,死盯鬼使:“你究竟什么意思?” “我想给小春讲一条鱼成仙的故事。” 鬼使怎么知道这件事? 书童满眼疑惑,张嘴欲问时,听鬼使自语喃喃:“其实,这个故事,我也是听人说的,也不知道准不准。” “你听谁说的?”书童紧紧逼问。 “神仙,中年,俊朗。” 鬼使说了这三个词,让书童立即想到是点化银鲤成仙的仙人。 “你在哪听他说的?”书童双目冒火。 “在京府太白酒楼。” “好啊,你背后使阴招,向地府告我的黑状!”书童纵身而起,踏风京府方向,嘴中童音长喝:“姓吕的,我跟你没完!” 小春说到这里,银铃儿立即星眸闪烁:“书童叫那神仙姓吕的?” 小春点点头,念着方才采星离去前念的话:“人财两空悠然醒,不过人间一场梦。” “难道是?”银铃儿捂着红唇,不敢说出她想到的名字。 小春与银铃儿想到一起去了,长出一口气:“吕洞宾。” 八仙之一的吕洞宾,在人间时,曾经考学做官,做过侍郎,升任宰相,后被奸人栽赃,下了大狱,家破人亡。 从荣华富贵到流离失所,不过宛若一梦,吕洞宾悠然觉醒,点化成仙。 从此,专管天下不平事,侠义美名传人间。 “夏披柳絮冬卧雪,闹市行乞伴长歌。”银铃儿又念采星说书童的词,樱唇感慨:“如果他是吕洞宾,那书童就是蓝采和。” 不错,蓝采和也是八仙之一,露宿街头,以行乞为生,受机缘成仙后,惯以小童子的形象游走人间,仍然改不了市井脾气,常常口无遮拦。 小春与银铃儿紧紧相拥,久久无言。 他们竟然有这么大的造化,分别被传说中的人物点化。 银铃儿听着小春的心跳,回忆他刚才说的话,轻轻一笑:“夜访蓝采和的鬼使,不知道是黑白的哪位。” “他不但夜访蓝采和,还留下一杯茶给我喝。” 小春继续说蓝采和怒追吕洞宾后的花藤故事。 鬼使自花藤上摘下一片叶,将小春与银铃儿的故事都写在藤叶上,将藤叶烹成茶,放在小春窗棂边。 第二天清晨,小春饮了茶,几千年前的心中所爱,全印在脑中。 银铃儿的一颦一笑历历在目,耳边的温柔私语句句泣泪。 小春立即破门踏风,恨不下一刻就到东南妖界与银铃儿相认。 迎风悲泣时,听到脑中有人劝阻,银铃儿并不知你那夜以死殉情,你若现在与她相认,你只是被她恨死的负心人。 脑中声音句句戳心,也许是留茶人知道小春重拾记忆后,会立即寻铃儿相认,故将这段话也写在藤叶上。 小春止住足下风,仰天泣诉:“我该怎么办?” 风中一朵云,云里说冥音:“机缘到时,我自会安排你们相认。” 银铃儿紧锁眉头,眼望小春,问出疑惑:“云中人又是谁?” 小春苦笑摇头:“我并不知,不过,我觉得云中人的声音,竟然像刚刚喝酒说故事的白衣人。” 说过此节,小春猛然惊醒:“不但云中人的声音像白衣人,我之前脑中音的声音也像白衣人。” ------------ 第四百零二章 小便宜 云中人,脑中音,白衣人,这三个人的声音,据小春回忆,都是一个人。 若真是一个人,那他就该是夜访蓝采和的鬼使。 白衣人,鬼使? 他是白无常! 银铃儿苦笑,她本应该想到,来东南妖界查无常屠妖案的,本就该有无常本人。 只是,鬼使怎么会和荡魔人摘月混在一起? 而且还像是认识许久的熟人。 这一点,任银铃儿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无论因由是什么,也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们问过了守门人老头子,补月仙子重逢了小春,各自已得到各自想要的了。 如同现在,有情人相拥在一起,说些什么,忆些什么,也不重要,因为他们历经过苦难沧桑,终于拥有了彼此。 仙也好,妖也罢,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余汗未尽,小春又深吻铃儿,一双如藕娇臂,温柔的勾住他的肩头。 从此后,东南妖界琉璃宫换了主人,不再是补月仙子,而是春铃仙侣。 春铃仙侣,好听多了,也温柔多了。 采星扛着醉酒的摘月,走到东南结界门时,见到黑无常与老头子对坐,阎小妹弄出一些冰翅彩蝶,无聊的在指尖绕来绕去。 见到白无常扛着女孩儿,小妹冷笑冰音:“你敢与女子肌肤相亲,这件事,我该不该跟姐姐说说?” 冥音就在耳边,白无常一声苦笑:“我本来还犹豫要不要做这个决定,被你这么威胁,我不做决定也不行了。” “说得郑重其事,你能有什么决定?”小妹指尖绕蝶,轻轻冷笑。 “我决定让摘月仙子,做下一任地府白君。”白无常说得清清楚楚,反问小妹:“接班人喝醉了,我搭把手扛出去,总不能告我有非分之想了吧?” 话说到这里,摘月突然轻轻抽动,嘴中一咸,吐了白无常满心满怀。 唉——都怪自己嘴贱,真不该劝她喝酒,一切都是自找的。 苦叹过后,白无常轻轻一句,我在外面等你们,将醉梦不醒人事的摘月扛出东南海底。 黑无常二返结界门,与老头子相对而坐时,白无常正在给补月仙子讲故事。 直到他故事讲完了,扛着摘月走出海底,黑无常与老头子仍然无言相对。 一个冷如冰,一个深似海,似乎能坐上千年万年。 小妹无耐心,若不是要步步不离黑无常,她早就破冰而去了。 可是,他与老头子对坐下去,总也不是个办法,难道还能任我们烂在东南妖界吗? “小哥,你想问什么就问,这老儿若是不听话,我就抽他嘴巴。” 小哥是阎小妹对黑无常的新称呼,她叫得越来越顺口了。 “我在等。”黑无常冷冷看着老头子,声若寒冰:“你一定有话对我说。” 老头子蓄好辣烟丝,点燃,浓浓的一口。 烟飘渺,像如尘往事,老头子声音苍老,直问黑无常:“妖界分崩离析,九分天下,是谁的错?” “我要听的不是这一句。” 老头子闭上眼睛,吸一口辣烟,吐出浊气:“无常屠妖,是妖界之幸。” 他老糊涂了,妖被杀,反而是幸事? “小哥,何必和一个疯子浪费口舌?” 小妹随便一劝,并不指望黑无常听话,却始料未及,黑无常竟然起身,转身纵向海面。 也许,是他听到了他想听到的。 谁知道呢? 反正小哥去哪,我就去哪。 天地间,任遨游。 小妹挥散彩蝶,随黑无常离开东南妖界。 海浪凝冰,天地寒气。 黑无常与阎小妹凌空傲雪落在海滩时,小妹回首,素袖飞扬。 汪洋破冰,海面荡漾,又还了人间美景。 美景深处,白无常的长袍被挂在树上,迎风飘摇。 他已洗净了摘月吐的脏秽,无奈的依靠树干而坐,摘月酒醉不醒,就坐在旁边,青丝枕住他的肩头,沉沉入梦。 见到黑无常与小妹围聚,白无常苦笑:“有佳人倚肩醉梦,我就不起身参驾君王和黑君小爷了。” 小妹得意,负袖傲立,摆出君王架子:“白无常,本君命你如实禀告,刚才守门老头子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看她那副冷傲,白无常险些笑出声响。 先是皱起眉头,语出无奈:“按理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鬼臣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过啰嗦,再笑着哄她:“我就想知道一件事,这是君王想知道的,还是君王替小爷问的?” 小妹挥袖,扬起飘雪,冰眸冷傲,一副独尊威仪:“君王之所想,不该臣所测,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小妹演的如此认真,惹白无常强忍住笑,他当然知道小妹所问,是为黑君所问。 以小妹的孤傲性情,就算是真无常屠妖,被妖界问罪到地府,在她眼下,不过一声冷笑。 何况是冒名无常屠妖之案? 若不黑无常有心查案,小妹根本懒得去管。 可是如今,一片相思倾黑君,就算她小哥哥想要夜空中的月亮,阎小妹也会打上天庭给他摘下来。 “小爷的意思呢?”白无常转头问黑无常,扬眉醉笑。 “我们各查各的。”回音冰傲,不愧地府黑君。 黑无常心里已经有了下一个去处,立即踏霜远去。 小妹微起冰眸,对白无常一声冷笑:“别跟着我们。” 她追随黑君而行,洒下纷纷飘雪。 遥望两人所去的东北方向,白无常自说自笑:“跟在别人后面做事,往往总能捡到便宜,我又是好占小便宜的人,你叫我怎么忍得住不跟?” 弄雪之人远去,白无常静坐树下,听海浪潮汐。 斗转星移,明月再起,微风吹去残醉,摘月慢慢转醒。 醒来后,听到身旁鼾声迷离。 睁开星眸,简直不可置信,自己竟然枕在男人肩头入睡。 转头看采星的睡相,更是羞愤难已,抽出无常斩,架在他的脖子上,唇角怒喝:“你起来受死!” 威胁就在耳边,白无常好似听到了一声炸雷,立即惊醒,没想到醒来更惊。 剑锋冰寒,就在咽喉,白无常凄哀的一声苦笑:“师姐,你数没数过,你总共把剑架在我脖子上多少次?” ------------ 第四百零三章 从不饮酒 明月海浪,微风树下,听上去像是少男少女的私会之地。 树下的确有一对男女,只不过女人将剑锋架在男人脖子上。 剑是无常斩,威猛锐利。 人是白无常,哀声连连。 摘月手执厉剑,几欲垂泪,似乎受了不能忍受的屈辱,娇声逼问:“你到底把我怎么样了?” “师姐,剑在我脖子上,好像我更应该问你,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贝齿咬破红唇,星眸泪光闪烁,厉剑再进一步,摘月说出心底委屈:“你若对我有情,更该珍惜于我,怎么能对我轻薄?” “谁?我?轻薄?你?” 听了摘月的期期艾艾,白无常酒醉即醒,吓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看他眉目惊诧,好似受了冤屈,摘月直接说出怀疑:“你若不对我有非份之想,为什么脱掉衣服?” 我的天,被她吐了满怀,脱了外衣洗洗,还要被她说成轻薄之徒,简直无处伸冤。 “师姐,能不能稍微过过脑子想一想,在你把剑架到我脖子前,发生过什么事?” 海风夜冷,余醉未除,听白无常问得委屈,摘月努力回忆时,竟然一片空白,只记得琉璃酒很甜,她似乎喝了不止一杯。 见到摘月在思索中苦恼,白无常轻轻叹气:“如果师姐想不出,我可以跟师姐说说。” 小心翼翼的推开无常斩剑锋,他又开始胡说八道。 “师姐喝多了果子酒,在琉璃宫殿里撒了酒风。” 摘月瞬间脸红,她不敢想像自己张牙舞爪的模样。 师姐说要补月仙子交出杀人真凶。 师姐说要劈碎东南琉璃宫。 师姐还说要由仙入魔,从此一统妖界。 一口气编足瞎话,白无常捏头苦叹:“这些,并不是最严重的酒风。” 还不严重? 这真的是自己吗? 已经像个疯婆子了。 小脸被烧透,摘月不敢抬头,委屈的咬着嘴唇,听白无常说她的酒后荒唐。 “师姐说了这么多狂话,补月仙子当然盛怒,要杀师姐泄恨。”说到这里,白无常几欲哭泣:“还好有我在师姐身边。” 妖祖盛怒,下场莫测。 摘月是地仙门下荡魔人,虽然有些炼宝驾风的法力,若论争勇斗狠的手段,怎能与妖祖媲美? 听白无常说得那么无奈,还以为他在邀功,摘月细声轻诉:“多谢采星师兄救我。” “不,我没救你。”采星拍了拍额头,苦看摘月:“是师姐用我做了挡箭牌。” 这是什么意思? 摘月星眸疑惑。 继续苦叹,继续乱编,采星声音无力。 补月仙子听师姐说话太狂,立即出手教训,从掌底推出水注,刺向师姐胸口。 师姐虽然酒醉,但法术依然没散,凭空将我摄来,挡在师姐前面。 我被师姐挟持,生生挨了补月仙子的水功,立即气血震荡,吐出口中鲜血,染红了身上长衫。 补月仙子仍然依依不饶,还要继续进招,我拼死和她说道理。 仙子今日与情郎重逢,沾了血光,已经是大不吉了,若再弄死荡魔仙性命,怕惹起仙妖争斗,对谁也没有好处。 我觉得我说的有理,但补月仙子说的更有理,是你们仙家人先放狂言,要砸我琉璃宫,就算我现在杀了仙家的荡魔人,我也有理有据。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句话,只能与补月仙子约定,就算我粉身碎骨,也要查清屠妖的假无常是谁,全当仙家荡魔人为妖界出力了。 我把里子面子都给了补月,她才肯放我们出来。 一口气编了这么一大堆谎,白无常继续报委屈。 我把师姐扶上岸,等师姐依树而睡时,洗了长衫上的鲜血。 我靠着树干睡着的时候,师姐偏偏凑过来枕着我的肩头睡。 我怕吵醒师姐,一动也不敢动,坐得腰酸背痛。 我待师姐的情义,不说是感动天地,也至少是一片诚心。 可师姐一醒过来是怎么对待我的? 一把剑架在脖子上,满嘴要杀人。 话到这里,叹息如泪,真像一个被人负心的苦命人。 任谁听了这样一段如哭如泣,都会对采星心生悲悯同情,更何况是害采星吐血,又冤枉他是轻薄之徒的人。 摘月几乎快被他说哭了,扭扭捏捏,不知道该怎么说道歉。 采星慢慢起身,捶捶坐麻的双腿,手脚并用爬上树,摘下未干的长衫。 落地时,披穿好,采星对摘月不依不饶:“衣衫冰冷,却冷不过师姐割在我咽喉的剑锋。” “师兄,你。”摘月恨不能把脸凑过去,让采星抽几百个耳光,也受不了他这样折磨。 怜音楚楚,轻诉委屈:“我知道我对不起师兄,一切任凭师兄惩罚。” “我怎么会惩罚师姐?”采星双眼有悲,精神全无:“我只知道,我若查不出冒名无常是谁,我会被补月仙子惩罚。” “我们查案,是还清白人公道。”摘月先说一句义正言辞,再软软的怜音细小:“不过,为了师兄与妖界的约定,我会好好跟着师兄查案的。” “师姐,跟我查案,必须要听我的,此事关系补月仙子取不取我性命,我要主宰命运。” 若不是自己撒酒风说胡话,怎么能连累采星惹火烧身? 况且,自己用采星做挡箭牌,这么卑鄙的事都做出来了,还哪有脸再说别的? 只能顺从的一句:“查案时,我一定听师兄的话。” “真的?” 放了这么长的线,鱼儿终于咬钩了。 采星脸上有隐隐坏笑,惹摘月心里狐疑,怕刚才话说的太满,可别上了他的当,摘月立即补了一句:“不能有违德行做事。” 采星重重的点了点头,立即满目正色,对摘月说出绕了八百个圈子后想说的话:“要想破无常屠妖案,师姐首先要变成白无常。” 变成白无常? 采星的话越来越让人难懂了。 摘月面目惊诧时,采星眼里闪过笑意,清了清嗓子,装出一派先生模样:“师姐,若想变成白无常,第一步,永远别再喝酒。” 摘月撇了撇嘴,依然委屈:“师兄是怕我喝酒后再耍酒风?” 采星强忍笑意,说出不要脸的话:“据我所知,白无常从不饮酒。” ------------ 第四百零四章 猎人的秘密 若想破无常屠妖案,摘月必须变成白无常。 这是采星说的歪理,而且给摘月立了第一个规矩,从此后不再印酒。 因为采星说白无常不饮酒。 师兄怎么知道白无常不饮酒? 为什么我要变成白无常? 我怎么变成白无常? 摘月一问接一问,连环三问。 采星沉稳有序,安然做答。 我是饮酒的人,所以我懂饮酒人是什么德性。 在正中妖界时,白无常曾经送给咱们酒喝,而他身上却没有半点酒气。 有酒在侧,忍而不饮,这不是饮酒人的做派,所以,白无常必定不是酒中豪客。 我们若想查清无常屠妖案,须转遍各大妖界,也许能摸出一些眉目。 但刚走了第一个东南,就险遭杀身之祸,师姐知道毛病出在哪吗? 不等摘月回言,采星自问自答。 因为我们是仙家荡魔人,而这件案子是鬼魔之争,无论哪方惨死,按理说,都轮不到我们插手。 再说,以仙家荡魔人这个身份深入妖界,本来就是大忌讳,会被妖怪时时提防,怎么能问出真东西? 如果师姐变成白无常,我们再来插手此案,就是替自己伸冤,这叫问案有据。 “至于师姐怎么变成白无常?”采星微微一笑:“只需要一件白裙子。” 采星说的道理和他说的谎话一样华丽。 华丽的让人不能反驳。 夜半星月,海风转冷,摘月还在犹豫,采星已经催促:“师姐,出了海岸林,就有渔家人,我们去讨个房间,好好睡上一觉,然后明天去集市买一条最漂亮的白裙子。” 阎小妹与黑无常眼前一片雪。 一望无垠的雪。 此时人间深冬,他们来到了东北妖界之地。 数九寒天的华夏东北,是最冷之地,也是最美之地。 雪连着天,天缠着山,桦树林里藏着数不清的狍子和野鸡。 这些生灵,是上天赐给东北汉子的下酒美味。 “这里让我想起北冥雪山。” 小妹望穿黑林,几分感慨。 北冥雪山,对小妹来说,是一个放流地,她恨那个囚禁她万万的牢笼。 直到黑无常去救颜笑眉。 没错,从茶摊开始,这一切都是她和孟女的计划。 设计黑无常进北冥雪山,想让他为自己所用,寻回流离在人间的魂魄。 却没想到黑君情义干云,只想从阎小妹手中解救颜笑眉。 小妹在冰寒冷漠的阎小妹与温柔婉转的颜笑眉中慢慢迷失。 她沉迷在阎小妹与黑无常的冷血厮杀,颜笑眉与黑无常的卿卿我我。 甚至有一度,她忘了自己是阎小妹,她真正想做的是颜笑眉。 普普通通的邻家女孩,没有通天手段,没有君王权势。 只有一点点撒娇,一点点期望。 平生所愿,只是和心爱的情郎在一起。 耕半亩田,打一网鱼,两墩柴,无论什么样的清贫日子都甜蜜。 她后悔了,她不该离开北冥雪山,因为在她离开的那一天,她最想做的颜笑眉就在天地间消散了。 她哭过,求过,换来现在死皮赖脸的跟在黑无常身后。 而她的心上人,看她做了这么多,依然冷漠如冰。 我本骄傲的阎君小妹,纵横天地间,谁敢给我脸色看? 偏偏沉醉与他,没办法,谁让一颗芳心被他悄悄偷走。 也没办法,谁让自己弄巧成拙,伤了他的心? 眼前雪原美景,过往历历在目,眷侣就在身边,两人默默无言。 黑君望雪,不知心所何想,但愿他没忘记北冥雪山。 两人微步踏雪,不留脚印,徐徐深入林子,去寻东北妖界的结界妖门。 小小雪丘后面,慢慢站起一个黑影。 黑影雄壮粗大,皮毛油亮,看上去是能吓破人胆的黑狗熊。 只要狗熊不造次,黑君就无心理会,小妹倒是对这个毛绒绒的笨家伙有点兴趣。 冰眸闪烁的看着黑熊,像在看可爱的小猫小狗一样。 可是黑熊不是小猫小狗,居然也不是一头真的黑熊。 他站了起来,掀掉熊皮帽子,对阎小妹和黑无常招手。 熊皮帽子下,是一个浓眉环眼,满脸横肉的大汉。 他将自己包裹在黑皮袄下,眉毛胡子都被雪霜染白,不知在雪丘后面埋伏了多长时间。 “装神弄鬼,我去看看。” 小妹冷笑,踏雪去碰那条汉子。 或许汉子是东南妖界的接引小妖? 黑无常提气纵身,紧随小妹。 见少男少女站定在雪丘背后,汉子掀起一块遮挡雪洞的皮毛,压低声头对小妹和黑君说:“天太冷,快进去。” 皮毛后面的雪洞虽然深邃,看似只是一个普通雪洞而已,平平无奇。 小妹横空出世不久,久违世间,正在争强好胜时。 “十八层地狱我都敢进,何况这一方小小雪洞?” 小妹冷笑,身躯娇俏,率先钻入雪洞。 黑君无言,跟随入内。 雪洞里铺着烂毡毯,横着一只猎叉,有两张狼皮,四只被猎杀的野鸡,散着些许野兽的腥臊味。 洞内狭小,小妹斜斜坐在狼皮旁边,等着看大汉能玩出什么花样。 大汉放下遮雪洞的皮帘子,转身紧锁眉头,训斥小妹与黑君:“你俩疯了吧?大冷的天,穿这么少,怎么不冻死你俩?不带刀就进山,怎么不叫熊瞎子把你俩舔了?” 训话的时候,他捡起地上的狼皮,塞到黑无常手里,又是一声没好气:“老弟,你看把俺弟媳妇儿冻的,小脸煞白,还不快给俺弟媳妇儿披上点?” 这汉子一口东北话,透着亲近,尤其是这一声弟媳妇儿,喊得小妹心里欢喜。 “小哥,我冷。” 小妹皱起眉头,故意说的委屈。 “发啥愣呢?没听见媳妇儿说冷吗?”大汉一推黑无常,笑着嘱咐:“赶紧伺候媳妇儿,狼毛冲外披,要不然容易扎着我弟媳妇儿。” 大汉越说越得小妹心意,小妹心里一阵甜丝丝,侧转过身,坐得娇美,让黑无常为她披上狼皮。 狼皮有点腥臊臭气,但的确很暖。 小妹轻抚狼毛,觉得毛皮柔软,并没有刺手的痛感。 大汉脱下身上的黑毛皮袄,随手捡起令一块狼皮披在自己背上。 他披的时候,是狼毛对着自己。 这更惹小妹疑惑,她不解的问:“你为什么反披狼皮,不是说狼毛扎人吗?” 小妹问得柔弱,大汉嘿嘿直乐,对小妹眨一只眼,笑回:“这是猎人的秘密。” ------------ 第四百零五章 酸菜 东北地,是苦寒之地。 到了冬天,一无所有。 生灵在冰天雪地里挣扎,乞求能活到春天,再次看到夏花。 东北的冬天很长,有半年之久。 在这半年里,居住在东北的人们只能靠吃存粮度日。 天下纷争,百姓遭殃,本就不多的粮食,纳完国粮纳军粮。 真正剩到百姓锅里的米,已经没有几口了。 东北有江河,冰封七尺厚。 破冰捕鱼,可以为饭桌上添一道荤腥。 东北有森林,雪埋几丈深。 在林子深处,只要肯付出耐心等,总能等来一些野味。 真正的东北猎人,进山必备两件宝,弓箭与狼皮。 弓箭是为了打下猎物,那狼皮是做什么用的? 如果你觉得是取暖,那你就十足的错了。 东北的林子里有许多黑熊,也偶尔能见到猛虎和山豹,这些都是能要你命的东西。 进山打一次猎,不能空手而归,否则将没有好运气。 这是所有东北猎人都信奉的信条。 所以在打不到猎物时,猎人会藏在雪洞里等待,有时候一等就是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里,白天观察猎物,晚上照常睡觉。 你敢不敢赌在晚上睡觉时,夜夜有好运气,绝对碰不到熊瞎子来舔你? 脑子正常的人,都不敢这样赌,因为押上的是性命。 那在晚上睡觉时,该怎么防范食人的野兽? 这就是猎人的秘密,狼皮。 将狼皮反披在身上,狼毛贴着肌肤,猎人可以安心睡去。 如果有能斗得过狼的野兽靠近,狼毛会竖起,坚硬如针,扎醒猎人,可以做提前防范。 这件事,听上去,非常不可思议。 但它的确是事实。 大汉对小妹说了这许多话,终于让小妹知道了狼皮的秘密。 非常有趣。 小妹几声嬉笑,学着大汉的模样,也将狼皮反披在身上。 大汉仔细的打量过小妹和黑无常,皱眉摇头赞叹:“俺埋伏在雪洞里等食儿,狼毛立起来了,俺以为来了大家伙,爬出雪洞悄悄看,结果看到你们两个小家伙。” 大汉是直肠子,他一定想不到,被他称作两个小家伙的人,是地府的君王与无常。 遇到他们俩,狼毛竖起来,这也并不是什么奇怪事。 莫说狼群斗不过这两人,以小妹单人之力,就抹平了一方妖界,天地间,这种人物,才能找出几个? 肯让两人到雪洞里取暖,大汉当然是心地淳朴之人,他称呼两人小家伙,并没有恶意,无常当然不会与他计较。 大汉掏出烟袋,塞了满满一锅烟丝,递到无常眼下。 黑无常摇头婉拒,大汉嘿嘿一笑,自己点起了火。 吐出浓浓一口烟,仿佛无尽的享受,这才又问小妹与黑君:“你俩是从家里私奔出来的吧?” 小妹低头笑,想听听黑无常怎么答。 但在黑无常还未回话时,大汉大手一摆,说的豪气:“私奔就私奔,没啥了不起的,俺和俺妹子就是私奔出来的,现在不照样过得挺好吗?” 和妹子私奔? 不知道他在说哪门子胡话。 “俺本来再想打一只狍子回去,但今天碰上你俩,也算是个缘分,跟俺回家吧,让俺妹子给咱们炖一锅热乎的。” 大汉收拾好猎物和钢叉,将自己脱下的黑毛皮袄丢给小妹穿上,又将熊皮帽子带到黑无常头上。 他虽然看似粗糙,但却很会照顾人,是一个重情重意的老大哥。 有查案要事在身,黑无常本不想去,但小妹玩心又起,推着黑无常走,随着大汉涉雪前行。 念及大汉真情实意,小妹对自己处处降尊体贴,也只好暂且跟随,想吃过这一顿饭,立即重返森林,寻找东北妖界大门。 雪路难行,走了大半天的路,钻出深山老林时,夜黑的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大汉从路旁折了松枝,用火折子点了火把引路,再走了两刻时分,终于听到狗吠,进到村里。 村落并不大,大汉的院子也不大,有三间房和一个猪圈。 积雪很深,埋到窗根底下,大汉敲了几声门,嘴里连声喊妹子。 木门打开时,先伸出一杆烟袋,敲在大汉头上。 女人的声音很泼辣:“刚给你缝好的皮帽子,咋又给弄丢了呢?” “妹子,咱家来且(客人)了,赶紧炖酸菜猪肉粉条子,再烫两斤酒。” “瞧把你给能的,进屋就使唤人。” 女人虽然嘴里埋怨,但看到大汉冻得耳朵通红,赶紧搓着两只手,捂在他的耳朵上。 向大汉身后看去,看到小妹与无常,女人挑起眉毛:“这俩小孩儿是谁生的,咋长这么好看呢?”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女人说话的神情语气,与大汉一样有趣。 “来,妹子,帮嫂子到厨房里忙活忙活。”女人很热情,拉起小妹的手,回头笑骂汉子和黑无常一句:“这都是俺们上辈子欠你们的,大半夜的还得伺候你俩喝酒。” 东北的火炕很热,坐在上面不一会,就祛除了寒气。 炕桌上摆着一大锅酸菜猪肉粉条。 肉是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配上捣碎的蒜泥入口,既解馋,又不腻。 还有一盘被切开的咸鸭蛋,再配一盘炸花生米。 酒很热,高粱米饭很香。 大汉招呼女人和小妹:“在自己家里吃饭,不用讲那么多规矩,你俩也上桌吃吧。” 女人笑骂一声,锤了大汉的腰一拳:“你挪挪腚,往里边坐坐。” 倒好了四盅酒,大汉端起酒杯,敬小妹和无常:“喝了这杯酒,咱就是一家人,我先干了。” 仰脖子干了酒,将杯底亮给别人看,好像一个洒脱的英雄。 酸菜锅热气腾腾,熏红了小妹的脸,在大汉和女人的盛情款待下,小妹也十足痛快。 “我和你喝。” 话说完,酒已尽。 “兄弟咋不喝呢?”女人笑问黑无常,豪气的说一句:“看嫂子给你打个样儿!” 女人也干了酒,小妹晃了晃黑无常的手,有一点耍赖:“小哥,就差你没喝了,你快点喝了,我想尝尝东北酸菜。” ------------ 第四百零六章 兵贼 东北有三宝,人参,鹿茸,乌拉草。 这是谁都听说过的话。 人参和鹿茸,是药中精品,可以滋补养气,增进精力。 但乌拉草是什么,却鲜为人知。 其实很简单,只是一种能编成草鞋的草。 东北人的脚,能不被冰天雪地冻伤,全凭乌拉草。 东北的饭桌上也有三宝,酸菜,猪肉和粉条。 眼前就有一大锅,好像怎么吃也吃不完。 肉太香,吃了两块就被腻住了。 酸菜被切成细丝,炖得恰到好处,吸足了肉汤的香味,小妹吃了许多。 她觉得在数九寒天的热炕上,高粱米饭配上东北酸菜,是天下第一绝味。 东北嫂子热情豪爽,客人吃得越多,她越开心。 开心的蓄了一袋烟,偏让小妹尝一尝。 “妹子,吃饭的时候抽一袋烟,就相当于多加了一道菜。” 这个理由让人啼笑皆非,但仔细一想,好像还有几分道理。 轻轻吸一口,辣得直咳嗽,逗得嫂子捂着嘴笑。 嫂子调转烟嘴,自己抽的很香,又将烟嘴递向大汉:“哥,你抽不?” “俺家妹子就是疼俺。”大汉对黑无常一笑,吧嗒一口烟,满脸是幸福。 “嫂子,我有点糊涂了。”小妹微醉,皱眉轻问:“你怎么称呼夫君是哥呢?” “在俺们东北,咋叫都行,当家的,掌柜的也都可以。”嫂子说话的时候,脸上有几分羞,瞟了大汉一眼,回答小妹:“叫哥和妹子透着热乎,俺们这儿的许多夫妻都这么叫。” 原来如此,是民风习俗,别有一番情趣。 嫂子看看小妹和无常,逗着小妹说:“那啥,你不是也管他叫小哥吗?咋地?成亲以后还打算改口呢?” 轻轻一句话,小妹脸红,双手抱着酒杯低头笑,她多希望有为黑无常穿上凤冠霞帔那一天。 东北人喝酒,杯不离手,直到喝得酩酊大醉,斜斜往炕上一躺,直接打起呼噜。 大汉醉睡了,嫂子牵着小妹的手,到厨房说话:“妹子,你的小哥长得挺俊,但我看他不咋搭理你,俺们东北人都说,小白脸,没有好心眼,你可别被他骗了。” 骗? 让小妹怎么能说出口,其实骗人的那个,是她自己。 “小屋的炕,我都给你烧的热乎的。”嫂子轻轻笑,在小妹耳边说:“咱俩也不是外人,你悄悄跟嫂子说,你跟他到底那啥没有,要是那啥过了,你俩就睡小屋,要是还没那啥,今天晚上我跟你睡小屋,让他跟我哥睡大炕。” 小妹听懂了,所以脸红。 她紧紧低着头,咬唇不说话,实在不想和黑无常分开,哪怕只有一夜。 “行了,嫂子懂了。”嫂子推着小妹到小屋去:“你先去小屋铺炕,我让你小哥来找你。” 嫂子将小妹关在小屋里,扭过头再找黑无常:“把俺哥都喝倒了,今晚就别喝了,你去那屋睡觉,妹子把被给你铺好了。” 黑无常总共就喝了一杯酒,大汉醉倒,是自己灌自己,到了嫂子嘴里,好像是被黑无常灌倒的。 黑无常谢过嫂子,出屋掩好门,走到房子外面观雪。 夜无星空,飘雪连天。 从热炕上走到雪地里,竟然几分清爽。 嫂子家里的灯,是村里最后亮的一盏灯,如今也被吹灭。 过了夜半,村子里有几声狗吠,隐隐听到脚步踏雪。 有人翻过院墙,用手里的长竿去挑汉子打回来的野鸡。 在将将挑起来的时候,听到一声催心的冰冷话语:“放下。” 轻轻两个字,似乎冻裂人心,差点儿将竿子吓掉。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突然听到这样一声,将来人吓的恼羞成怒。 没想到偷鸡贼竟然有几分胆量,扯着脖子大喊:“是谁在装神弄鬼?给军爷滚出来!” 他贼音一起,院墙外亮起火光,随即有人将院门踹开,举着火把闯了进来。 借着火光看分明,强闯院子的人,都是一身军装,左手火把,右手长矛。 刚才用来挑野鸡的竿子,其实也是一支长矛。 “再不滚出来,军爷就放火烧院子!” 做贼的是军人,事情败露后,还要烧人家房子,有兵贼如此,哪里还有百姓的活路? 火把四处招摇,兵贼八方寻找,终于在房脊上发现一个人。 那是一个黑衣少年,眉目如月,肩头积雪,周身寒气。 数九寒天,他坐得如此安然,似乎已等了千年万年。 任谁看这少年一眼,都会吓得胆寒,但兵贼仗着人多势众,聚在一起纷纷叫骂,让少年滚下来。 更有一个不知死的兵,对着少年搭起弓箭,扬言威胁:“你要是不下来给军爷们赔罪,就是冒犯军威,我现在就将你处死!” 少年无心理会,自顾望雪,在他眼里,这几个兵,似乎连狗都不如。 “不给你点儿真格的,你以为军爷在闹笑话吗?” 兵贼被少年激怒,弦拉满月,利箭就要出手。 关键时刻,屋门大开,走出了汉子和嫂子。 汉子迎上兵贼,嫂子掌着油灯,在后面跟随。 “咋地了这是?咋还动上家伙事儿了呢?”汉子对兵贼们拱了拱手,算打过了招呼。 民不与官斗,何必跟他们置这个气? 兵贼收起弓箭,对汉子依然蛮横:“今晚哥几个巡夜,要抓中原来的细作(奸细),你房顶上坐的这个人是谁?” 顺着兵贼的指向去看,见到少年坐在屋脊上,大汉立即对兵贼大笑:“这是俺家远房亲戚,专干泥瓦匠活的,这两天雪太大,我怕把屋顶压塌了,让他爬上去给俺看看。” 随口编了这个谎话,大汉又摇头失笑,对兵贼叹气:“你们也太抬举他了,就他那个德性,可当不了细作。” 说这些话的时候,大汉转头拎起那三只野鸡,递到兵贼眼下,说的慷慨大方:“那啥,从山里打回来几只鸡,哥几个拎回去给兵头儿炖炖,请他喝点酒,可别让他大雪天儿的派哥几个出来巡逻,太遭罪了。” “既然是亲戚,那就不查了。” 白得的鸡就在眼前,兵贼狠狠瞪了黑无常一眼,顺手接过来。 刚要转身出院的时候,又听到一声刺心的冰冷:“放下。” 这次是个女人的声音,回头去看,见到一个美丽的少女,婷婷立在门棂中央,说不出的孤傲凌人。 ------------ 第四百零七章 寻雪先锋 百姓,是鱼和肉,是菜和米。 从古至今,只是权贵的盘中餐。 小小几个夜逃军营的兵贼,也敢自称是爷,强抢百姓财产。 天下早已浑浊不堪。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们竟然不知道,今夜的猎户院子里,住着地府君王和勾魂无常。 大汉和嫂子送给官兵三只野鸡,是怕官兵找黑无常的麻烦。 小妹一句放下,是想让兵贼知道他们惹了谁? 向来只有当兵的欺负人,到手的野鸡怎么会飞? 无论谁说一句放下,兵贼都会让他好看,何况是如小妹一样楚楚女人? 兵贼有五个人。 五个男人中,必有好色徒。 虽然在飘雪夜下,依然难掩小妹光华,有兵贼提起长矛,贱笑一声:“小妹子,只要你肯跟我走,你让我放下什么都行。” 嫂子常住村落,怎能不知道兵贼险恶,见他们已对小妹起了邪心,急忙绽放笑容,站在兵贼的铁矛前,巧舌替小妹挡驾:“官爷是富贵的人,俺家妹子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官爷要是带妹子走,会给官爷丢脸的。” “没见过世面好办,今天晚上,我就让妹子见见世面。”兵贼不吃好话,立起眉目,对嫂子怒喝:“你再不让开,我就挑了你!” 白得了肥鸡,还要抢人杀人? 兵贼真当男人都没有血性吗? 大汉被惹怒,血贯颅顶,眼睛瞪红,横出一步,抓住兵贼矛头,雷音破天:“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撕了喂狗!” “你敢造反?” 兵贼一声大吼,五支矛头对准大汉的咽喉。 大汉寸步不让,怒目而视,是独挡千军万马的英雄! 他敢以肉身挡铁矛,吓的兵贼也心虚,在双方对峙的刹那,小妹淡淡一声:“我跟你走,你可别后悔。” 轻轻一句后,小妹走向院门。 如果让小妹走出院子,必会惨遭兵贼凌辱。 这小妹子也太不懂男人险恶了! 嫂子心急火燎,跑回两步去拦,却被小妹扬眉笑问:“嫂子,你怕不怕见血?” 眼见着就要惨遭毒手了,小妹子还有心思问这种问题? 小妹轻拍嫂子手背,给嫂子一个安慰的笑容,依然迈步院外。 兵贼收起矛头,脸上狞笑,暗自说今天好运气,不但能吃鸡,还能睡美女。 嫂子拦不住小妹,情急之下,大汉不顾男女有别,一把攥住小妹手臂,对兵贼们大吼:“老子就站在这儿,我看你们谁敢动她?” 兵贼们还未发怒,听到小妹幽幽叹息:“你们都不让我走,却要脏了这座院子。” 除了屋脊上的黑无常,没人能听懂小妹的话意。 不知死的兵贼,刚想调笑几句,突然眼前一片血光,听到咽喉处传来微微风响,连惨叫都未发出,已经相继软软倒下。 微微风响,是血从咽喉里喷出来的声音。 院中一片白雪,耀武扬威的五个兵贼,此刻只是五具尸体,肮脏的血,将院子染红。 “别以为你们死的很痛快,遭罪的日子还在后头。” 小妹看着兵贼死尸,笑得冰冷。 却吓得嫂子转头不敢看,吓得大汉立即醒了酒。 大汉纵向院门,立即将大门锁住,回头压低声音,对嫂子急切叮嘱:“快把家里能盖住人的东西都拿出来,不能让别人知道咱家院子里有死人。” 被丈夫一声叮嘱,嫂子立即醒悟,转头就往屋里跑,要去抱些草席被褥。 半空中,听到一声冷笑:“杀了人想藏尸?已经晚了!” 冷笑不是黑君无常的,此地竟然还有旁观人。 小妹仰首看雪,冰音孤傲:“你说的话我听不懂,不如下来说分明。” 半空之音,一阵狂笑:“我是东北妖祖驾下寻雪先锋,专杀冒名顶替的妖怪。” 妖界先锋,却说要杀妖? 真是好笑话。 嫂子在屋里卷被褥,汉子听得目瞪口呆。 刚死了五个人,怎么又来了妖怪? 小妹唇角笑意,刚想和寻雪锋再逗几句,突闻破空铁索声响,下一个瞬间,院子里落下一个人。 被铁链捆得结结实实的一个人。 铁链的另一端,直达雪顶屋脊,执掌在黑无常手中。 黑君仍然望空,看向飘雪深处,似乎刚才并未动过。 “小哥,下手太急了,还没耍够他呢。” 小妹俏笑,看着在铁索中,已被阴曹煞气冻得冰寒的妖怪,满声不屑:“夸什么妖界先锋,只是个喽啰水平。” 讥笑过他,再问分明:“你刚才说要杀冒名顶替的妖怪,究竟是什么意思?” 能在一方妖界被任先锋,一定是有一些手段的,却没想到一招没出,已被屋顶少年制住。 这条铁链上也不知道带着什么功法,竟然能凝住妖灵,让他不能变幻神通。 寻雪先锋输得不服,破声嘶吼:“不打招呼就出手,你赢也不光彩,敢不敢将我放了,咱们正大光明的决斗。” 话音一落,铁链回旋,缠回屋顶少年的小臂上。 寻雪先锋急忙做了几个吐纳,呼出冻在胸口的寒气,刚想说话,听到小妹冷笑:“你做好准备,我要出手了。” 冥音飘渺,宛若天籁。 寻雪先锋拉好架势,凝聚妖灵,要与眼前少女斗法。 同上次结果一样,半招还未发出,人已经被冻住,比锁在铁链里还惨,他被封在一块晶莹之冰里。 小妹隔着冰块儿笑问:“这次看清楚了吗?” 随手挥袖,冰块碎成雪花,为雪夜再添一抹景色。 两次被阴曹煞气入体,寻雪先锋胸口激荡,吐出两口黑血,立即知道眼前的少男少女,是自己惹不起的人,再也不敢叫嚣。 看到寻雪先锋屏息不语,小妹知道他已服气,也不必再次将他封到冰里,红颜冰傲,冷笑轻问:“现在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妖怪自知不敌,自己的性命全在他们翻掌之间,沉思之下,唯有做答:“这一切起因,都怪地府无常屠妖大案。” 妖怪深夜闯入人间院落,这本身已经踩过界了,他不说自己的罪过,却扯到了无常屠妖? 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 第四百零八章 苗家公子 天下众妖,接到西南请帖,受血衣菩提邀请,参加妖祖接任的观礼大会。 却没想到,半路被地府无常截杀,每个妖界,只留下一个幸存的人。 早在万万年前,妖界与天庭就有过约定,只要妖族自封修炼,并不打扰人间,天庭就会放任不管。 但是妖性嗜血,将人做口中血食,又能迅速滋养妖灵。 难免有心怀侥幸的妖怪,偶尔偷出结界妖门,到人间祸乱。 这种妖,受荡魔人的追杀,妖界也不能再护佑他。 但如果哪方妖界,出了太多祸乱人间的妖,天庭就会撒下荡魔仙,屠灭该妖界。 故此,未免遭受荡魔仙屠灭,妖界妖祖会自我肃清妖族,如果发现治下有祸乱人间的妖,妖祖会派出手下,在荡魔人动手之前杀掉祸害,以证其心清明。 寻雪先锋,就是妖祖派下追杀东北妖界私自杀害人命的妖。 而小妹刚刚杀了五个兵贼,用的是法术,自然被寻雪先锋怀疑是妖怪杀人。 再加上小妹与黑君并不是东北妖族之人,所以被寻雪先锋说成冒名顶替。 是指冒东北妖族的名。 但这件事,究竟与无常屠妖案,又有什么关系? 天地分三界,天庭,人间,地府。 按道理说是各霸一方,现在却搅乱在一起。 天庭护佑人间,因为天上的仙,几乎都是人间修炼所成,人间也就成了天庭的第二道场。 地府巴结天庭,因为地府总是断人阳寿,让人受刑,使生灵不断轮回。 谁知道哪个生命轮回到哪一世,就能修成大成者? 大成者,或去极乐,或去天庭,无论入佛还是成仙,都是地府不愿意惹的人。 未免成仙者记仇,反手报复地府,阎罗君王对天庭的人,都以上仙尊称。 今有无常屠妖,东北妖祖疑虑重重,他多想了一步,这会不会是天庭借刀杀人? 借地府的手,屠人间的妖。 所以东北妖祖,派下更多追杀祸乱人间的妖,为的是别让他人趁乱栽赃,不给荡魔仙屠戮妖界的借口。 寻雪先锋说了这么多,终于说清楚了冒名顶替的事。 一场无常屠妖,竟然引发妖心惶惶,三界看似清平,实则互相猜忌,都暗自心思。 真是一群好脓包! 小妹深藏笑意,对寻雪先锋点头,轻说一句:“好巧,我们来东北妖界,就是查无常屠妖案的。” 说完这句话,小妹转头笑问汉子:“我听说东北有习俗,快过年的时候要杀猪,那一桌宴席叫杀猪菜,你家猪圈里的肥猪,今年要杀吗?” 汉子虽然硬朗,但也只是凡人,今晚,是他第一次见到妖怪,而他领回家的少男少女,随手半招,就能将妖怪制服,不知是哪路大仙? 有大仙问话,汉子立即回答:“俺家定在腊月二十六杀年猪。” 小妹心思微动,已经算准时日,只在几天之间。 “到了吃杀猪菜那天,我和小哥带酒过来。” 渺渺冥音飘落,翩翩彩袖飞舞。 小妹幻雪神通,躺在雪地里的五具死尸,赫然不见了。 就连那肮脏的血迹,也清除得干干净净。 院子里发生的一切,被倚在门边的嫂子都看到了,手里抱的草席被褥,一股脑的滑到地上。 小妹转头看嫂子,绽放一朵甜甜的笑容,说的如此撒娇:“嫂子,我回来吃杀猪菜的那一天,你可别让我抽烟袋了。” 说过娇音,再仰头望向雪顶屋脊,对黑无常俏笑:“小哥,此地事已经了结,我们去东北妖界喝杯茶吧。” 天地间,好像一切事都归她做主,这就是狂妄的阎君小妹。 寻雪先锋眉头紧锁,沉声叹息:“两位虽然法术通天,但身份不明,我怎能领你们进入我结界妖门?” 真是什么样的统帅,就带什么样的兵,东北妖族好猜忌,他架下的先锋官也好猜忌。 “何必你带我们去?”小妹冰眸闪烁,笑得莺莺燕燕:“我只要割下你的头,将你腔子里的血,洒满东北妖界之地,你的妖族自然会寻我报仇,到时候,我也有一个好借口,可以正大光明的抹平东北妖界。” 少女在说杀人事,却说得千娇百媚,好像在与情郎诉说情话。 这种情况,无论谁听起来,都会毛骨悚然。 寻雪先锋心里明白,屋顶有少年,眼前有少女,自己是打不过也逃不掉。 索性重重一跺脚,率先踏风凌空,引两人前往结界妖门。 三人瞬间消失无踪,留下院子里的汉子与嫂子面面相觑。 嫂子已经吓得腿软,扶着门框才能立住,汉子跑近,将爱妻搂在怀里,柔情的安慰:“妹子,你怕啥?咱们今天是遇到神仙了,会有好报的。” 东北妖界深藏在沃雪之中,妖界中人,尽人皆知,东北妖祖是唯一娶了凡人做妻子的妖祖。 东北妖祖宠爱娇妻,他铁汉柔情的名声,早已散布在外。 熟悉他们夫妻的人,经常开玩笑说,妖祖妻子虽然是凡人,但却是真正的法力无边,否则妖妖祖怎会对爱妻如此痴迷,宠她敬她,恨不能将她当菩萨一样供起来。 如果知道他们在人间时的过往,这好像也并不奇怪。 因为在妖祖流落人间时,他是赘婿。 每个国家里,都有数不清的名人,大辽国也是如此。 在名门望族里,大家经常给子女联姻。 苗家有公子,花家有千金,两家门当户对,长辈交好,公子和千金,也没逃过自幼联姻的命运。 命运有好运,也有坏运。 苗家公子的命运就很崎岖。 苗家不止一个公子,而是六个公子。 是苗大公子与花家小姐订的亲,那一年大公子七岁,花小姐刚出生。 定亲一年后,苗大公子不幸染病夭折。 花小姐夫君的位置,就由苗二公子顶替,那一年,苗二公子五岁,花小姐一岁。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苗二公子学骑马时,被烈马掀下马背,摔断了脖子,当场死于非命。 还好苗府里的公子多,苗三公子立即晋升为花小姐的新任联姻夫君。 那一年,苗三公子四岁,花小姐两岁。 ------------ 第四百零九章 天煞孤星 苗府在两年之内,接连办了两场丧事,这是谁也不能承受的痛苦。 花府也感叹小姐的命运坎坷,人在幼年不经事时,竟然接连死了两个夫君。 苗三公子生性好武,虽然年幼,但是臂力过人,能舞动二十斤重的铜锤。 如果再经名师指点,长大后,必是能为国杀敌的一员虎将。 可惜,苗三公子永远没有机会长大了。 他在院子里玩耍翻跟头的时候,头磕在铜锤上死了。 只要谁和花小姐定亲,谁就一定夭折,这似乎是逃不过去的魔咒。 大辽国里人人都在传,说花家小姐是天煞孤星托世,接连克死三个夫君,注定孤老终生。 苗家老爷偏偏不信邪,让苗四公子顶了苗三公子的位置,继续做花小姐的联姻夫君。 苗家的妻妾们苦苦哀求,眼泪哭了几盆子,求老爷千万别让苗四公子娶天煞孤星。 “一派胡言!”苗老爷发了脾气,怒说道理:“如果花家千金是天煞孤星,她怎么没克死父母?” 当家的发脾气,做妻妾的还敢再说什么? 苗老爷再次向花家下了聘礼书,苗四公子正式接任花小姐的夫君之位。 那一年,苗四公子三岁,花小姐三岁。 自从与花小姐订了亲,苗四公子连屋子都不能出,所有带尖角的桌子椅子,都被锯成了圆形。 每天要喝参汤补药,能坐着,绝不让他站着,能躺着,绝不让他坐着。 这似乎不像是养孩子,更像是养宠物。 顽童天性好动,趁着丫鬟不注意,苗四公子爬上桌子,从窗户上翻了出去。 窗根下是柔软的草坪,就算摔到了也没事,苗四公子看到花朵鲜艳,伸手去摘,却被毒蜂蛰到了。 小小一只蜂,要了苗四公子的命。 妻妾们嚎得哭天抢地,都骂苗老爷心狠,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一连死了四子,苗老爷瞬间苍老许多,老泪纵横之余,他甚至也开始怀疑,难道真有天煞孤星之说? 苗家死了许多公子,花家却跟着遭殃了。 人人都想保命,花家的仆人纷纷辞工,路人路过花府时,都加快脚步,生怕被天煞孤星的煞气沾染,可别像苗家四位公子一样,死于非命。 甚至连花老爷自己,都相信了花小姐是天煞孤星。 花老爷想将花小姐送到尼姑庵里去,希望能借佛祖之力,去除花小姐身上的煞气。 苗老爷知道了这件事,立即赶到花府,不许花老爷将花小姐送到庵里,他的理由非常有力:“花小姐虽然是你的女儿,但也是我的儿媳妇,我不许你把我的儿媳妇做尼姑。” 虽然知道苗老爷是好意,但花老爷却无奈的苦笑:“苗四公子已经成仙了,定亲之说就没有了。” “我家还有小五!” 这是苗老爷的决定,不容更改,不容拒绝。 于是苗五公子接替了哥哥们的位置,那一年,苗五公子两岁,花小姐四岁。 花小姐没有被送到尼姑庵里去,苗五公子却被苗老爷送到了和尚庙里去。 庙里有佛祖,菩萨,罗汉和金刚,应该不怕保住苗五公子的小命。 苗老爷捐了许多香火钱,为的是让苗五公子在庙里生活的时候,不至于过得太清贫。 大和尚和苗老爷商量过了,苗五公子实在年幼,走路还磕磕绊绊,庙里不方便留仆人照顾,其余弟子都有课业要修行,就将他交给火工头陀,养在庙里的厨房里。 苗老爷去看过厨房,环境非常宽敞,大和尚又在厨房里布了许多佛像,有佛祖的神力加持,应该无恙。 苗老爷陪苗五公子在厨房里住了几天,这里冬暖夏凉,守着锅灶又不能被饿到,的确是个不错的修行道场。 他布施给了火工头陀许多钱,叮嘱他帮忙多照看苗五公子一眼。 和尚受佛陀教导,本就心地善良,就算不受世人的香火钱,也会对苗五公子悉心照料。 这次总该万无一失了吧? 可是如果命运坎坷,谁也不能逃过。 厨房是生火做饭的地方,生火就要有柴。 柴是其他和尚从山里砍来的,整齐的码放在厨房角落。 庙里的和尚有近百人,火工头陀每天干的活也不轻省。 洗菜,摘菜,淘米,烧水。 他总不能天天呆在苗五公子旁边。 苗公子经常一个人爬在大铺上玩,左摸摸右看看,对什么都好奇。 天气日渐转凉,厨房里是最暖和之地,许多生灵都会跑到厨房里取暖,其中有一条藏在柴垛里的毒蛇。 火工头陀在捡柴添火时,被毒蛇咬到了手背,当场死在灶台边。 苗五公子那时已经能走能跑了,但却不知道毒蛇的厉害。 他见火工头陀被蛇咬了一口就倒下了,自然知道这条蛇是害人之物,他捡起一根细枝就冲了上去,对着毒蛇猛敲猛打。 苗五公子不过是一个三岁的顽童,怎么能斗得过一条毒蛇? 他死在火工头陀的身边。 连佛祖都保护不了苗五公子,还连累庙里的火工头陀惨死。 这个消息,像炸了锅一样的在大辽国里传开。 花小姐绝对是天煞孤星! 接连克死五个丈夫,莫说前无古人,一定也是后无来者。 从此以后,没人再敢跟花府做生意,花老爷的买卖一落千丈。 无论如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花老爷已经攒下许多家业,躺着花三辈子也花不完。 既然女儿没有嫁人的命,花老爷索性关张了所有生意,打算带花小姐云游四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次又是苗老爷拦住了他,说的义正言辞:“谁许你带我的儿媳妇走?” 不再等花老爷问他已无定亲之事,苗老爷直接就说:“没了小五,我还有小六!” 苗老爷是出了名的犟,否则也不会连丧五子。 容不得花老爷说出半个字拒绝的话,苗老爷做了决定,将苗公子养在花府里,一切后果由他自行承担。 “我就不信这个邪,我就要娶花小姐做儿媳妇!” 那一年,苗六公子一岁,花小姐五岁。 ------------ 第四百一十章 花青莲 花小姐与苗六公子定亲时,妻子比丈夫大了四岁。 苗老爷为何如此坚定的要娶花小姐做儿媳? 除了苗老爷的倔强,还有花小姐的美貌。 花小姐自一落生,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赞叹一句,无双月容人间仙,最是花家羞青莲。 花青莲,是花小姐的名字。 人如其名,花小姐越长越美丽,像盛开的青莲花。 除了美貌,花青莲注定有才情,因为她的娘亲就是精通琴棋书画的美人。 有这样的娘陪着女儿长大,一定更胜于蓝。 五岁的小女孩看什么都好奇,花青莲趴在摇床边,看着咿咿呀呀的小婴孩儿,大眼充满好奇。 “他的脚好小呀。” 青莲伸出嫩葱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婴孩儿的小脚,逗得婴孩儿咯咯直笑。 “肉乎乎的,真好玩。”青莲笑的很甜,转头问自己的爹爹:“这个小孩儿是谁呀?” “他是你苗伯伯的六儿子。”花老爷轻轻苦笑,宠爱的摸着青莲的头:“也是你的小丈夫。” 小丈夫? 花青莲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疑惑不解地问爹爹:“小丈夫是什么意思?” “就是和你一起长大,陪你一起玩儿,永远也不和你分开的人。” 花老爷的答案很美好,青莲高兴的拍手笑:“太好了,我要把他和小肥肥养的一样胖,晚上抱着他和小肥肥一起睡觉,肯定一点也不会冷的。” 真是童言无忌。 小肥肥是花青莲的猫,被她喂成了一只小猪,整天睡呀睡,懒的连耗子都不抓。 尽管花青莲想努力的喂肥苗六公子,但时间一年一年过去,苗六公子越长大,却变得越瘦弱。 花老爷找了多少大夫来看过,多贵的补品都吃过,但情况不见转好,苗六公子依然苍白瘦小。 虽然体弱,但精神却不错。 在苗六公子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天天跟着花青莲。 那时,花青莲得意极了,她抱着小肥肥,后面有个小跟班,真是太威武了。 在苗六公子学会跑的时候,花青莲更得意,她把风筝线交给苗六公子,让苗六公子把风筝放起来,再把风筝线头还给她。 轻轻一扯,风筝就跟着她的指尖游动,这种不费力就能玩风筝的游戏,实在太有趣了。 而苗六公子每放一次风筝,都会憋得小脸通红,要坐在假山石上喘半天,还伴着不住的咳嗽声。 “你晚上要多吃一碗饭!” 一见到他虚弱的样子,青莲就会不高兴,真没用,还不如小肥肥长得壮。 晚上吃饭的时候,青莲会不住的给苗六公子夹肉,将碗堆得满满的,硬逼着他都吃下去。 苗六公子为了讨青莲欢心,吃不下去也要硬吃,塞了满肚子的油腻,然后接连闹了三天肚子。 治好肚子以后,他比以前更瘦了。 青莲为了这件事情,挨了爹爹骂,又挨了娘亲骂。 真是好没道理,香香的肉都给他吃了,我不但没捞到好处,还被爹娘罚站。 都怪他不长肉,才连累了我的好心。 小女孩慢慢长大,她慢慢知道了,苗六公子这种人叫病秧子。 病秧子,就是活不长的人。 也许还没有小肥肥活的时间长。 在知道了这件事情以后,青莲去找爹爹哭闹过:“你说过他会陪我一起长大,永远也不会和我分开,但是他就要死了,我和小肥肥该怎么办?” 女儿的眼泪,滴疼了爹爹的心,花老爷何曾不惆怅? 苗六公子,是苗家的最后一根苗,虽然苗老爷将苗六公子送到花家来养,说是一切福祸自行承当,但若苗六公子真的出了一点差错,可让他该怎么向苗家交待? 自己不能交代还算小事,克死最后一个丈夫,青莲却彻底成为天煞孤星了。 无论命运如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花青莲不再是总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了,她长大了,出落得比画中仙子还漂亮。 长大的女儿,就不能总疯玩儿了。 娘亲开始教青莲琴棋书画,这让青莲很烦躁。 今天弹筝,明天下棋,后天练书法,每天都坐着,你说烦不烦? 最讨厌的就是弹筝,娘亲弹的筝音徐徐,宛如天籁,自己弹得生涩刺耳,好像鬼叫。 每次学完筝,娘亲总要骂她一顿,花青莲回到自己的闺房就发脾气,这个时候连小肥肥都躲她远远的,苗六公子也不敢靠近。 今天又是学筝日,花大小姐气哼哼的走回闺房,小肥肥从睡梦中惊醒,悠的一下跳窗子逃了。 “没义气!” 花大小姐对窗子骂了一声,却见到窗台上趴着苗六公子。 真是刚刚好,跑了小肥肥,来了苗小六,只要能有人给我欺负就行。 “趴在窗子上做什么?像贼一样!” 花大小姐没好气地赏了苗六公子一个大白眼,苗六公子辛苦的掂着脚尖,刚刚好将下巴垫在窗台上,怯怯的提醒花大小姐:“青莲姐姐,你受伤了吗?你的裙子后面有血。” 受伤?血? 并没有觉得疼呀。 青莲摸了后面一把,果然指尖在裙子上沾到了血。 这些被苗六公子看到了,刚刚花大小姐回屋子的时候,只是裙子后面沾了一点点血,现在血更多了。 苗六公子担心极了,男孩子还小,一下子哭了出来,边哭边跑,去找花叔叔和花婶婶,满院子大喊:“青莲姐姐流血了,青莲姐姐要死了。” 有苗六公子喊的这么恐怖,花大小姐的爹娘很快就赶来了。 看到青莲安然无恙,在这种情形下,娘亲把爹爹和苗六公子赶出屋外,偷偷告诉青莲女儿家的秘事。 这是青莲第一次来月事,恰巧被苗六公子看到了,而且喊得满世界都知道。 为了这件羞人的事,青莲很久没有理过苗六公子,无论苗六公子怎么讨好都不行。 苗六公子也不知道他错在哪里? 直到有一天晚上下着雨,青莲猛敲苗六公子的窗子。 在苗六公子打开窗子时,青莲已被雨水浇透,分不清脸上是雨还是泪,哭得戚戚哀哀,看着楚楚可怜。 “小肥肥被马车压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苗六公子心中悲怆,连鞋子也没穿,冲出屋外,拉起青莲的手,眼中迸泪:“谁压死的?你带我去找他!” 苗六公子比青莲矮一个头,依然苍白脆弱,他挺起胸膛的时候,却像天那样高。 那一年,青莲十三岁,苗六公子九岁。 ------------ 第四百一十一章 擂台 苗六公子,刚到花府的时候,才一岁。 那一年,小肥肥也是一岁。 八年过去了,苗六公子九岁,小肥肥也是九岁。 九岁的男孩,只是顽童。 而九岁的猫猫,按人的年龄来算,已过了花甲之年。 雨夜,苗六公子牵着花小姐的手,冲出苗府大门,看到了躺在路中间的小肥肥。 那是一幅惨不忍睹的画面,花小姐低下头垂泪,不敢再看。 看着小肥肥残破的躯体,苗六公子脱下自己的外衣,将小肥肥包裹在其中,紧紧搂在怀里。 他苍白瘦弱,被雨淋湿,嘴唇冻紫,浑身打着冷战。 他抱着小肥肥,回到青莲的院子里,徒手挖一个坑,将小肥肥置入其中。 青莲跑回屋里,取来小肥肥最喜欢玩儿的线藤球,含着眼泪,将它放在小飞飞身旁。 泥土一点一点遮盖小肥肥的躯体,青莲在哭泣,苗六公子亲手将与他同龄的伙伴埋葬。 雨水冰冷,冷不过人心。 苗六公子两臂是泥,缓缓起身,咽下哽咽,转头问哭泣的青莲:“告诉我,是谁的马车?” “是蒋大少的马车。”青莲抹着泪,怎么也抹不净。 残泪未尽,新泪又流。 苗六公子不再说话,大步流星的回到自己的院子,换了一套短打新衣,在奔向厨房。 他提了一把菜刀,冲向府门,吓得青莲紧紧跟随,心急如焚:“你要去哪?要做什么?” “我要蒋大少在小肥肥的墓前磕头认罪。” 苗六公子去意坚决,青莲怎么劝也劝不住。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觉自己惹祸了。 蒋大少是朝廷名将之后,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已被封为阵前先锋官。 他手中一杆狼牙棒,不知道打碎过多少敌将的天灵盖。 莫说苗六公子是个病秧子,就算他也自幼习武,至少也比蒋大少少练了十年,想仅凭一把菜刀就赢了蒋大少,简直是痴人说梦。 花小姐真的慌了,急忙冲向爹爹娘娘的房间,求他们去救苗六公子一命。 暴雨洗刷大地,浇不熄苗六公子心中的怒气。 他穿过数条街道,来到蒋府门前,抬腿踢向大门,嘴中高声怒吼:“蒋大少你出来!” 砸了三通门,蒋府门房打开大门,见到一个瘦弱的男孩,手提菜刀,双眼冒火。 “你这个疯子赶紧走,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府门,就敢找茬!” 门房的话音没落,苗六公子举刀就砍,毫不留情,砍向他的眉心。 有刀光突然袭来,门房急步后退,雨天湿滑,一屁股坐在地上,刚想再骂疯子几句,刀影又砸了过来。 门房爬起来就跑,听到男孩破天怒吼:“蒋大少你出来!” “疯了,疯了,你真的疯了!” 门房跑向府院深处,赶紧喊府里的家丁帮忙。 雨天半夜,有人拿着菜刀来闯将军府,这是何等的大事? 有门房的呼救声,将军府里立即火把通明,家丁们纷纷持着短刀长矛冲出来,看看这个要找死的疯子,是什么样的英雄? 所有人都愣了,在他们眼前,是一个瘦弱苍白的男孩,手里仅仅提着一把菜刀。 男孩双眼有恨,独自面对一众家丁,气势丝毫不弱,问得咬牙切齿:“你们谁是蒋大少,敢不敢站出来?” 家丁们纷纷摇头失笑,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半夜发了疯病,偏要惹大辽国最不好惹的蒋大少。 “我是蒋大少。” 男孩儿身后传来一声讥笑,回头看,见到一个健硕的少年,双手抱胸,站得狂妄。 男孩儿转身,菜刀直指蒋大少门面,厉声问一句:“你今天的马车,是不是压死了一只猫?” 闹了如此大的动静,却问出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他不是疯子还是什么? “我哪天的马车都压死几只猫。”蒋大少满眼不屑,戏耍眼前的男孩:“不知道小弟弟你说的是哪一只?” “好,既然你承认了,就回去在我的猫坟前磕头赔罪。” 男孩儿说的认真,去逗笑了蒋大少,他笑得连连摇头:“这个头我恐怕磕不了。莫说一只猫,本官我杀敌无数,今天这个让我上坟前磕头,明天那个让我上坟前磕头,我后半辈子什么都不用干了,只能磕头了。” 蒋大少说得眉飞色舞,家丁们捧场大笑。 “拿起你的武器!”苗六公子大喝一声:“我要是打赢了你,你必须在我的猫坟墓前磕头赔罪。” “小弟弟,你很能打吗?”将大少上下打量了苗六公子一眼,瘦小苍白,弱得像一根野草。 “我不用武器,徒手赢你,咱们来一场公平的决斗。” 蒋大少放下狂言,带着苗六公子来到了演武场。 演武场上有一方擂台,擂台周围已被插满火把,火苗在狂风暴雨中摇曳,一如苗六公子心中的怒气。 蒋大少与苗六公子站在擂台的两端,一棒铜锣声响,决战开启。 苗六公子举着菜刀冲向蒋大少,最终呼喝有声,好似下山猛虎。 看他脚步凌乱,蒋大少立即知道他没有武功底子,轻笑之下,等苗六公子冲过来,随意的一抬脚,正中苗六公子的胸口,请他踹倒在擂台上。 众人哄堂大笑,这哪是比武,简直就是耍猴。 苗六公子趴在擂台上好一会儿,终于缓过气来,爬起来冲了第二次。 蒋大少侧身闪过,随手一推,又将苗六公子摔了个跟头,菜刀也飞出了擂台外。 众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纷纷说这男孩儿皮子痒,是来送死的。 两摔之后,苗六公子嘴唇磕破,他吐出口中鲜血,爬起来举拳就打。 拳风冲向蒋大少的门面,蒋大少灵巧地叼住苗六公子的腕子,使了一个大擒拿手,将苗六公子举过头顶,在擂台上威风的走了一圈。 擂台下掌声雷动,喝彩不断。 蒋大少仰头看苗六公子,轻笑一声:“下去吧。” 他随手一丢,苗六公子摔下擂台,跌在泥里。 这一摔,半边脸蹭破,血混着雨泥,是火辣辣的疼痛。 苗六公子再次爬起来,翻身上擂台。 这个孩子的确是个硬骨头,但却没有智慧,蒋大少叹息摇头:“你出了擂台,就是输了,怎么能玩儿赖呢?” “我没玩儿赖!”苗六公子不顾疼痛,擦去脸上的泥,狠狠一声:“我们说的是决斗,决斗就是必须死一个!” ------------ 第四百一十二章 金兰之好 苗六公子,自幼体弱,从未学过武功。 蒋大少是成名的阵前先锋官。 这两个人决斗,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谁输谁赢。 苗六公子冲了三次,被摔了三次,已经是面目残破,浑身烂泥。 他又爬上擂台,挥舞着细小的拳头,冲向健硕的对手。 蒋大少侧身一拳,打断了苗六公子的肋骨。 一声闷哼,苗六公子吐出鲜血浊气,继续舞拳相向。 不愿意再与这个疯子纠缠,蒋大少捏住苗六公子的手肘,用小擒拿手之功,反向用力,将苗六公子的左臂摘脱了环。 失去一条左臂的力量,还有右拳,苗六公子跳起来就打向蒋大少的太阳穴。 微微侧头,凌空一脚,踢伤了苗六公子的右肩,再次将他摔下擂台。 少年心性,倔犟强硬,苗六公子用右肘支撑,再次爬上擂台。 台下的人不再哄笑,他们看到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心中暗暗为这个瘦弱的少年喝彩。 上台后,一脚踢向蒋大少的膝盖,却被他拿住了脚踝。 所谓英雄惜英雄,蒋大少是习武之人,他佩服少年的冷硬,不再痛下狠手,只是轻轻一送,将少年再次摔倒在擂台。 爬起来再踢,摔倒了再爬起来。 如此往复,苗六公子的身上不知已有了多少处撞伤。 他本来就虚弱气短,冲了这么多次,受了这么重的伤,此时抬腿踹人已经无力,好像随便来一个耄耋老人轻轻一推,就能将他推倒。 蒋大少低眉一笑,不再抓苗六公子的腿脚,微微蹲下身,让他替在自己的大腿上。 苗六公子终于赢了一招,台下众人喝彩不断。 掌声最大的,竟然是蒋府主人,蒋大少的父亲,蒋虎将。 蒋虎将是一介武夫出身,最喜欢性情强硬之人,他躲在家丁后面看了许久,此刻终于忍不住朗朗出声:“别打了,你们俩都是英雄,应该结为兄弟,为大辽国共同杀敌!” 家丁们刚才只顾看热闹,没想到老爷在后面,此时让开一条路,让老爷走到擂台前。 蒋虎将跃上擂台,先将苗六公子脱环的左臂装上,爱才之心溢于言表,满目和蔼之色,温声说:“孩子,你赢了,无论你让蒋大少做什么,他都应该听你的。” “他的马车轧死了我的猫,我要他在我的猫坟墓前磕头认罪。” 为了一只猫,少年不惜拼命,这已是世间少见。 蒋大少无奈的苦笑,劝说少年:“小弟弟,你如果喜欢猫,我送你一百只都行,但让我给猫磕头……” “你住嘴!”蒋虎将厉声训子:“如果武将视战马如兄弟家人,就有人视猫为亲朋挚友,你闯下如此大祸,让你磕头赔罪,已经捡了便宜!” 这个道理浅显易懂,武将与战马,是互相信赖的伙伴,在战场上,是能交换性命的兄弟。 蒋大少是武将,他当然懂这个道理。 听到父亲言语中有隐隐怒气,蒋大少不敢再说话,只能低着头站在一边。 蒋虎将对苗六公子一笑:“先将你的伤调理好,再让大少在猫的坟前磕头赔罪可好?” “不行!”苗六公子依然强硬:“现在就去!” “好,现在就去。” 蒋虎将实在爱惜苗六公子这份勇猛,立即答应。 吩咐家丁们准备好轿子,蒋虎将亲自将苗六公子扶上轿厢。 蒋大少虽然不情愿,却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思,只好跟在后面走。 刚出府门,见到美丽的少女向府门冲过来,少女身后跟着一个员外,也是面目焦急,脚步匆匆。 少女脸上有泪,堵住轿子问:“苗小六呢?” 唉,今天的蒋府门前,还真是热闹。 如此漂亮的小姐,一身华贵,却被雨水浇湿,不知道是谁家的千金。 蒋虎将横出一步,笑问少女:“小姑娘,你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吧?你说的苗小六是谁?” 刚问完这句话,轿帘掀开,苗六公子从里面探出头来。 这是一张半边血迹的脸,一只眼睛肿的已经睁不开,苗六公子对少女轻轻一笑,露出满口血齿。 他怎么被打成一个猪头了? 少女星眸飞泪,举起粉拳,捶打蒋虎将的胸膛,嘴里哭哭啼啼:“你们这群坏人,我跟你们拼了!” 少女的拳头,对纵横沙场的将军来说,如同解痒。 蒋虎将无奈作笑,细问究竟:“小姑娘,你说我是坏人,也要拿出凭证。” 花青莲一共就两个跟班,小肥肥被蒋大少的马车轧死了,苗小六又被打成了猪头。 这个坏人现在还强词夺理,跟我要什么凭证? 花大小姐根本不理将军的问话,一拳一拳的打下去。 花老爷终于跑到近前,将花青莲从将军的身边扯开,对蒋虎将一声长叹:“这件事,事出有因,请将军先别怪罪。” 看到眼前的员外,蒋虎将依稀有几丝印象,好像在哪个宴席上见过。 当官的和有钱人,总是出入各种宴席,无论世界怎么大,权贵中间一定有朋友,这似乎是铁定的规律。 “刚才冒犯将军的是小女,在轿子里面坐的是小婿。”花老爷苦笑一下,细说分明:“只因将军公子的马车,轧死了小女和小婿的爱猫,小婿气不过,才上门和将军公子讲道理。” 女孩看似大了男孩好几岁,也比男孩高出许多,这一对少男少女,竟然是订了亲的夫妻吗?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蒋虎将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我正要带着犬子上门赔罪,让他在猫的坟墓前磕头,这是你家女婿比武赢来的。” 比武? 花老爷愣住,苗六公子身体虚弱,怕他赴五位兄长前尘,别少年夭折,恨不能让他吃完补品就躺着着,怎么敢教他武枪弄棒之道? 看眼前这个情景,苗六公子半脸残血,这哪里是比武,说成是挨揍还差不多。 “另外,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蒋虎将走进花老爷一步,拱手谦声:“我爱惜你家女婿勇猛,想让他与犬子结为金兰之好,我教他武功骑射,将来必能在战场上杀敌建功,到时候名扬天下,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 第四百一十三章 妖魂 花大小姐的院子里,今夜很热闹。 摆了香台烛火,酒水供果。 在小肥肥的坟前跪了两个人,一个是苗六公子,一个是蒋家大少。 对天磕了三个头,立下终身不变的誓言。 两个完全不搭边儿的人,因为小肥肥之事,结为了异姓兄弟。 花老爷征求了苗老爷的同意,蒋虎将认了苗六公子作义子,开始教他骑射武功。 从此以后,苗六公子每日白天到蒋府的演武场,与义兄蒋大少共同练功。 而花大小姐每天依旧和娘亲学习琴棋书画。 棋画一路,略有小成,筝声依然弹的像鬼爬音。 每次到了学筝日,花大小姐都会气哼哼地回到闺房。 看到闺房秀丽,院子里却空无一人,花大小姐更是气得冒烟。 “该死的苗小六,自从学了武,每天回家就往屋里一睡,像头死猪一样。”花大小姐又在气哼哼地自言自语:“你变了,跟以前都不一样了,以前都会在院子里等我回来。” 几个春秋,转眼即逝。 花老爷与苗老爷已经两鬓白发,而少男少女却正在青春得意时。 花大小姐十八岁了。 每个十八岁的女儿家,都满身散发着如月的光华。 花青莲的美貌,更盛明月,宛若夏雨莲花。 身材更苗条,容貌更美丽,这些是青莲小姐的变化。 但也有一些事是不变的,比如花大小姐的琴艺和脾气。 筝案上焚着一炷香,摆着一杯茶,青烟飘渺,茶香十里。 花大小姐就坐在筝案后面,一袭白裙,红唇胭脂,纤纤素手,头戴樱花,看上去有模有样。 轻摆衣袖,素手弄弦,几个音律下去,院子里的鸟儿全飞了。 “真没义气,多听一会儿能死啊?” 花大小姐看着鸟儿翅膀扑簌,委屈的埋怨。 “不弹了,不弹了,不弹了。”花大小姐跟自己发着脾气,喝光了茶,离开琴案,去荡秋千。 这架秋千是苗六公子给她做的,在她十五岁生日那年,那一年苗六公子十一岁。 十一岁的苗六公子为十五岁的花大小姐做了这架秋千。 他喜欢听青莲在秋千上的笑声。 十五岁是女子齐笄之年,由娘亲给女孩盘起长发,从此以后,女孩的盘发只为夫君解开。 苗六公子是花大小姐将来要嫁的夫君,这件事,他们俩从小就知道。 只不过孩童懵懂,还不知道夫妻的意义,只是听大人说过,夫妻就是永远也不分开的人。 苗小六是我的小跟班,他本来就不应该跟我分开,花大小姐对这个安排满意极了。 苗六公子在花大小姐的见证下长大,学走路的时候有她,学说话的时候有她,学用筷子的时候有她,记忆里全是她。 苗六公子当然也不愿意跟花大小姐分开。 童男童女长成少男少女,少男少女长成大男大女。 娘亲慢慢的和花大小姐说过夫妻之事。 那时,花大小姐的脸,烧成一朵红云。 原来夫妻是两个人什么也不穿,躺在一个被窝里。 花大小姐不敢想象这个画面,虽然小时候经常看苗六公子什么也不穿的样子,但现在肯定不同了。 比方说,苗小六小时候的脚丫,只有掌心那么大,握在手里肉乎乎的好玩。 现在,可碰也不愿意碰他那双臭脚。 其他的地方,变化一定也很大。 秋千是苗小六做的,此刻坐在秋千上,就如同坐在他的怀抱里,花大小姐的脸微微熏红。 在花大小姐低眉思春时,耳畔传来徐徐筝音。 丝弦绕在指尖,点亮晴空,引来百鸟和鸣。 抬眉见到苗六公子在抚琴。 眉目凝神,十指绚烂。 苗小六会弹筝? 花大小姐跳下秋千,跑到琴案边,按住丝弦。 “你什么时候学会弹琴的?”花大小姐满眼不可置信。 苗六公子轻轻一笑,提壶注一杯新茶,递到花大小姐手里。 “女子学琴艺,其意有二。”苗六公子说得摇头晃脑:“一是沉静自己,二是讨好夫君。” 花大小姐微蹙纤眉时,苗六公子徐徐起身笑:“既然青莲姐姐不喜欢弹筝,就由我来代替青莲姐姐讨我自己欢心。” 他说了一个绕圈子的话,但花大小姐聪慧,立即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他是我的夫君。 “苗小六,你才十三岁,就敢调戏女人,讨打!” 嫩葱小手握成拳,捶向苗六公子的肩头,却被他的手攥住。 他的手,什么时候长成这么大了? 在花大小姐惊诧时,赫然发现,曾经比她矮那么多的苗小六,现在居然和她一样高了。 羞涩地抽回小手,青莲娇面微红,婷婷转身低眉,几丝婉转余香。 “青莲姐姐,我会努力长高,学好武艺,做一个配得上你的夫君。” 他说的信誓旦旦,情意绵长,听羞了青莲,轻轻他啐一声。 “呸,你懂什么是夫妻吗?” “花伯伯说过,夫妻是永远也不分开的人。”苗六公子挺起胸膛,在青莲耳边细声说:“青莲姐姐,你等我到二十岁冠礼之年,我会建功立业,风光娶你。” 真讨厌,这种私房话,说那么大声做什么? “等你二十岁,我都二十四岁了,已经是老姑婆了,鬼才愿意跟我在一起。” 花大小姐嘴上说的楚楚可怜,心里却已经笑开了花。 “就算青莲姐姐二百四十岁了,我也要跟青莲姐姐在一起。” 他说的那么认真,逗得花大小姐咯咯直笑:“我才不信你,谁能活二百四十岁呀?除非是妖怪。” 这是情人之间的甜蜜话,却没想到一语道破天机。 苗六公子虽然不是妖怪,但他身体里住着一只妖魂,只不过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这只妖魂,先后寄住在苗六公子五位哥哥的身体里,五位哥哥之所以先后死于非命,是这只妖魂汲取了他们的阳寿滋养妖灵。 苗六公子自小身体孱弱,也是被妖魂渐渐蚕食阳气所致。 而花大小姐克死五夫,是天煞孤星托世这种说法,是给这只妖魂背了黑锅。 妖魂现在还未觉醒,在他醒来后,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 嫁给苗小六,是花青莲的命运,花大小姐喜欢这种命运,满怀羞涩的等着苗小六冠礼。 这一年,终于来了。 男子二十岁冠礼,将头发盘起,束缚在帽子里,唯有妻子才有权力摘下夫君的帽子,释放他的热情。 ------------ 第四百一十四章 马前卒 苗六公子冠礼的场面很庞大。 冠礼仪式,在花老爷的府中举行。 除了苗家和花家的两府人在观礼,还有苗六公子的义父蒋虎将的全府人。 给苗六公子戴上帽子这个殊荣,被义父蒋虎将争取到手。 他亲手为义子扎上头巾,在头巾外面,戴上他年轻时的头盔。 义兄踏步上前,送给义弟一副全新的铠甲,还有一把明晃晃的佩刀。 苗六公子披甲戴盔,威武的立在当场,像一个凯旋的将军! 二十岁了。 从蹒跚学步的婴孩,长成高大威猛的男人,苗老爷与花老爷心里几多感慨。 从提着菜刀乱打乱撞的男孩,练成武功十全的杀阵先锋,义父与义兄心怀激荡。 从瘦弱的小跟班苗小六,长成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不久后,就要做我的枕边人,花青莲满怀羞涩。 “好男当从军!” 蒋虎将英雄大喝,厉声问向苗六公子:“有边族犯我大辽疆土,杀我兄弟姐妹,你该怎么做?” “从军杀敌!” 这一声誓言,震落冬雪,让人心潮澎湃。 蒋虎将重重一点头,劈声再问:“苗六,你寸功未立,只能做我马前小卒,你愿不愿意?” “愿意!” 这一声回答,是军人的骨气,让蒋家父子热泪盈眶,看着苗六公子的英雄模样,又想起了自己年轻时。 蒋虎将咽下英雄泪,转步走到青莲身边,满目慈爱:“青莲,我看着你自小长大,在我心里,你如同我的亲生女儿,我知道你等了苗六许多年,但现在边族犯我大辽,正是苗六杀敌建功的好时机……” “蒋将军不必再说了。”青莲低眉轻笑,淡淡娇音:“青莲祝将军马踏敌尸,再建奇功。” 蒋虎将看了青莲许久,像在看自己的亲生女儿,终于忍住老泪,仰天大赞:“大辽儿女皆情义,何惧天下无英雄!” 虎威震天后,蒋虎将转头立目:“蒋大少与苗六听令!” “在!”兄弟抱拳齐吼,震荡雪雾飘摇。 “速回军营,准备开拔!” “得令!” 兄弟翻身上马,苗六公子转头看青莲,满眼宠爱,立下誓言:“我爱花青莲!” 多么直白的几个字,撞击人心。 青莲星眸含泪,对他遥遥点头,看着心爱的人儿驰骋离去,不知何时能归。 马蹄踏碎白雪,直奔大辽先锋阵营,蒋大少喝赞义弟:“兄弟你好样的!等咱们凯旋归来,做哥哥的带三千铁甲兵,给你撑足场面,陪你迎娶花青莲。” 多么美的一个梦,真希望能早一点儿到来。 军营旌旗招展,兵士雄心激荡,已经擦亮刀枪,准备杀敌建功。 苗六一身亮甲,站在数千兵卒当中,并不因为他是将军的义子和先锋的义弟,而得到任何宽待。 蒋虎将一副戎装,骑在马上,面对大辽子弟兵,英雄大吼:“你们是男人,男人就该保护母亲,妻子和孩子!上了战场,就一定会死人,怕死的现在就可以回家!” 从军者,都是血性好男儿,谁肯未战先逃? 顿时齐天怒吼:“誓死追随将军!” “好!”蒋虎将赞一声英雄,虎威雄雄:“所有兄弟们听着,你们的母亲就是我们的母亲,你们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无论哪位兄弟战死沙场,你们的家人都有所依靠!” 鼓舞过了兵卒士气,将军大旗屹立不倒,一声军令破天:“杀敌!” 战场在冰封的河岸,军队到达战场时,蒋虎将没有下令扎营。 他对三军言明:“小小边族军,何须耗时日,一战杀万敌,英雄慷慨气!” 这是何等的将军霸气! 两军交战,约定好战场时日,蒋虎将拉开一字长蛇阵,以兵卒做肉墙,封住护国长河。 在冰河对面,边族军摆好了四方阵势,元帅派下先锋官,驰马到冰河中心。 大枪一丈二,铁矛向辽军,喊得怪声怪气:“我乃合喇子莫尔族斩将先锋,今日要踏平你辽国疆土,尔等鼠辈若弃械投降,爷爷可以饶你们不死!” 敌将如此狂妄,激怒辽军士气,蒋大少暴喝一声,提马勒缰,狼牙棒舞得山响,向父亲请命:“元帅,我去战他,如果不胜,就请元帅将我斩在三军阵前!” 先锋官请令,众将躁动,纷纷向元帅立下军令状,都想去杀头一阵,斩将立功。 看到众将群情激昂,蒋虎将气血震荡,暴喝一声:“马前卒苗六何在!” 苗六自兵营中亮甲出阵,纵到将军马前,单手攥刀,挺起胸膛:“马前卒苗六在此!” “你可敢出阵迎敌?” “我若不能斩下敌将,请将军砍我的头!” 苗六拔出钢刀,徒步冰河,独自深入敌阵,英雄威武。 连马都不会骑的阵前小卒,居然敢来到我的枪下? 敌将纵天狂笑,大枪扎在冰面上,满眼不屑,嘴中呼喝:“娃娃,你是来投降的吗?” 阵前轻敌,是兵家大忌,敌将在仰天狂笑时,露出了咽喉。 苗六纵起,手起刀落,两岸军士只看到一束白光闪过,随后就是人头落地。 敌将连枪都没有拔出来,就变作了一具无头尸,无头尸的腔子里喷出鲜血,染红了马鬃,战马受到惊吓,四蹄翻飞而逃。 尸体跌落,一只脚被马镫绊住,一腔鲜血被马儿拖得到处都是,染红了半边冰河。 阵前小卒举刀,直指边族大军,高声怒吼:“谁敢来战?” 一切只在一眨眼间,辽国兵士山呼海啸,嘴里齐声喊着英雄,军族士气大振。 此刻人人热血沸腾,正是杀阵的好时机,蒋虎将拔出元帅佩剑指天,催动战马跃出,英雄大吼:“杀敌!” 辽军像潮水一样涌向冰河,一字长蛇阵的威力凸显,人人手中刀枪明亮,在冬日的照耀下,闪烁着银光。 阵前先锋官,被马前卒所斩,边族军的气势矮了半截,看着面目狰狞的辽军,握刀的手也有几分颤抖。 几棒铜锣响起,边族军鸣金收兵,士兵纷纷调转马头撤退。 所谓穷寇莫追,蒋虎将用兵小心,怕别中了边族军诱敌深入之计,急忙传下帅令,命辽军不许过河。 ------------ 第四百一十五章 通敌叛国 今日一战,边族溃不成军。 马前小卒斩敌将先锋,这是何等的英雄豪气! 在兵士们嚷着要庆祝时,蒋虎将却下令今夜酒禁,以防敌军偷营。 所有将士不卸铠甲,手抱利刃入眠。 所有战马不卸马鞍,睡在将士旁边。 元帅帐中灯火通明,帅旗招摇,元帅却睡在兵卒群里。 大营中暗藏绊马索与硫磺硝石,巡夜兵力数量加倍,边族军若敢来犯,让他有去无回。 夜半风雪交加,狂风打着呼哨,视线不清,风声又大,正是偷营的好时机。 见到天相转变,元帅暗下军令,让所有兵士强打精神,原地佯睡,为的是一旦敌人偷营,杀他们措手不及。 蒋虎将征战多年,果然料事如神,天寒地冻时,突然一声响哨,敌军从四面八方杀来。 “打闪子!”军令官摇旗呐喊,士兵突然翻身起来,拉紧绊马索,放倒敌军第一阵。 “放滚雷!”第二声令下,滚石如地面流星,冲向军营四面八方,顿时哭喊声震天,敌军再倒一片。 “下天雨!”第三声令下,箭如天雨,射穿敌军的第三阵。 狂风卷起雪腥弥漫,辽军阵营火把通明,所有将士按元帅之前密令,只杀冲入营中的敌人,仍然不许追杀逃兵。 一切只怪边族军将领轻视了辽军主帅的用兵之道。 辽军白天大获全胜,夜晚应该举杯欢庆,借着风雪交加的天时,边族军本想瓮中捉鳖,没想到被辽军满天撒网,自己却成了网里的鱼。 敌声远去,蒋虎将坐回元帅大帐,等着信官来报消息。 八方信官皆来报,边族溃不成军,我军没有伤亡。 一人未伤,杀敌百千,这又是一次完胜。 副将们向元帅请示,下一步该如何布置。 蒋虎将甩下令牌,大喝一声:“喝酒,吃肉!” 这是一个欢腾的夜晚,所有人都英雄豪气,军歌震荡冰雪,狂风卷不走霸气。 苗六被兵卒们抛在空中,他是兵卒中的英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军人胜利的喜悦。 庆贺之余,蒋虎将派下军阵使官,命他前去边族大帐,劝他们撤退,否则,大辽军将马踏军营,不留全尸。 第二天清晨,使官回营,脸上纵横刀伤,带回来边族主帅的口信。 蛮辽护国河畔,明日决一死战。 大刀快马铁矛,割你皮肉喂犬。 使官被伤,蒋虎将勃然大怒,一掌拍碎大案,恨得咬牙切齿:“我已让过两招,他们真以为我大辽国不会赶尽杀绝吗?” 赏了使官一大笔安抚金银,元帅召集所有副帅入帐。 “儿郎们听着,边族军羞辱我大辽使官,扬言要将我们剁碎喂犬,你们答不答应?” 众将躁动,暴怒冲天,纷纷要立即提兵杀敌,以泄心头愤恨。 蒋大少是少年成名,更有虎狼之性,已经血贯瞳仁,钢牙咬出血来。 他将帐中泥土踏出大坑,一声虎啸:“元帅,给我一千铁骑,我杀光边族鸟人!” 蒋虎将立起虎躯,大喝一声:“刀斧手,抬我的斩鬼刀来!” 大刀一百六十斤,有万夫不当之勇,蒋虎将舞动大刀,砍碎元帅大帐,英雄破天:“传我命令,明日杀敌,所有将帅都是兵卒,必须冲在前头!” 有这样的元帅,怎能打败仗? 有这样的父亲,子女皆虎狼! 当夜,元帅睡在兵卒通铺里,和衣抱刀而眠。 清晨,护国河畔。 寒风凛冽,刀割人脸,大辽军士却心口激荡,因为元帅与将官,都站在最前面。 蒋虎将横刀在手,亲自背着帅旗,露出半边胸膛,傲立在寒风中,英雄气长! 见到敌军布阵,影影绰绰,将士们早已躁动不安,只等元帅一声令下,就要像下山猛虎一样扑过去。 敌阵中,冲出三位马上大将,各执兵刃,挥舞招摇,扬言要昨日的马前小卒出来受死。 三员大将点名一个马前小卒,真是一群好脓包! 苗六拔出钢刀,英雄豪气的向元帅请命:“请元帅下令,许我出战,我立斩三人于马下!” 蒋虎将不再纵容苗六,虎吼一声:“杀敌!” 随后一马当先,冲向敌阵! 所有将士都不肯落后,呐喊声好似山崩海啸,席卷边族军阵。 一条河的距离,挡不住大辽军的勇气,两军交战,立即血气弥漫。 蒋虎将老当益壮,冲入敌阵中,一把大刀上下翻飞,好似切瓜砍菜,割下人头无数。 蒋大少圆抡狼牙棒,专砸马上大将,杀的边族将领八方鼠蹿。 这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苗六苦练武功十一载,怎肯错过这大好时机? 钢刀舞动如云,卷起血肉横飞,已杀得眼红,浑身染血。 其余军士皆是如此,都把性命之事抛于脑后,不肯错过杀敌良机。 边族军也有勇士猛将,虽然辽军势如破竹,却也一时不能杀退。 战马嘶鸣,血染冰河,天地间雪雾弥漫,此地是一处人间炼狱。 战事略微持久,边族军渐渐抵挡不住辽军的勇猛,眼见着同伴惨死在辽军刀下,有些兵卒心里胆怯,手已发软。 在军心即将涣散之时,边族军突然鸣金收兵,边族将士们立即撤退。 蒋虎将下了追杀令,大辽兵将勇追不舍。 追杀中,忽闻边族将官仰天长啸:“蒋虎将,你已中了我军的调虎离山计,我们拖你入战局时,蛮辽都城已被我们攻陷!” 元帅闻声哈哈大笑:“卑鄙伎俩,怎能动摇我军士气,你拿命来!” 元帅一声吼,军士杀敌意更坚。 杀气正浓时,军后一匹快马,驰骋到元帅身侧,马上人一声哭喊:“蒋元帅,都城沦陷了,快回去救城吧!” 消息如炸雷一样,蒋虎将心头震荡,定睛一看,马上人是驸马爷金双平。 此值隆冬,天气正寒,金双平却衣衫不整,长袍染血,手中钢刀已砍得缺牙断齿。 看他这副惨象,似乎消息不假。 蒋虎将攥住他的手腕,双目圆瞪,喝问一声:“我城中不缺杀敌的猛将,怎么会被边族攻破!” 金双平欲哭无泪:“因为城中有通敌叛国的贼将。” ------------ 第四百一十六章 帅旗不倒 大辽国不止蒋虎将一员猛将,能上阵杀敌,以一当十的人,也有许多。 如此强盛的大辽国都,怎会轻易被人占领? 因为有叛国逆贼。 小人能乱国,古往今来比比皆是。 这个消息不得不让人相信,因为是金双平说的。 他是辽国驸马,坐享富贵繁华,此时浑身血迹,通报出如此惨烈的消息。 蒋虎将立即传令三军,停止追杀敌人,重整队伍,回城救国。 在辽国军队调转马头时,刚才仓皇落逃的边族军,开始卑鄙的反戈追杀。 冷箭像雨点一样,打向辽军的后队。 丧家之犬,还敢耀武扬威? 蒋大少勃然大怒,策马奔到父帅身旁,雷声请缨:“元帅,给我三百步卒,我留在此地,杀光边族蛮夷!” 边族军虽然死伤惨重,现在也有几千人之多,蒋大少好狂妄,只带三百军,就要屠戮边族残党。 元帅还未答应,苗六提刀纵步,跃到元帅马前,英雄大吼:“元帅尽管回城救国,我和义兄留在此地杀敌!” 沙场无义,兄弟情深,以蒋虎将一把年纪,半生纵横生死,也难免动容。 沉吟之下,蒋虎将说出抉择:“蒋先锋听令,命你带五百铁骑,阻挡边族追兵,就算战到最后一个人,也不许他们过河!” 蒋大少仰天大吼:“痛快!” 抡圆狼牙棒,卷动马前雪,回身点兵杀敌。 义兄英雄贯天,苗六心怀激荡,再欲请命,听到元帅下令:“苗六,我封你为阵前掌旗官!” 下令时,元帅反手拔出背后帅旗,交到苗六手里,大喝一声:“帅旗不倒,国家不亡,你现在就是大辽国,就算战死,也不许帅旗倒下!” 一个人是一个国家,这是何等荣耀! 苗六脱下铠甲,撕下战衣,将帅旗绑在自己身上,雷声破天:“死!我也要站着死!” 天地间,男儿情怀。 “苗六,你紧紧跟着我。”蒋虎将咽下老泪,眼中慈爱:“我不能一天失去两个儿子。” 看到蒋大少与苗六的英雄威武,蒋虎将心中柔软,真的觉得自己老了。 此刻不是感慨时,元帅横刀在手,策马奔腾,率大军踏过冰河,直奔大辽都城。 一路策马,一路听金双平说宫廷叛乱。 是都卫府统帅乌诺,率军哗变,半夜攻入皇城,杀了两个皇子,挟持皇上家眷,抢走龙纹兵符。 现在皇城内外,街道已封,乌诺正在满城的搜皇上,他想要皇上亲自下诏,交出皇权,他要篡国。 “我是杀了乌诺叛军的一个小卒,换了小卒衣服,这才混出城门,来求元帅救国。”驸马爷金双平一声苦叹:“可怜两个皇子,已死于叛军之手,现在皇上安危未卜,百姓人人忧命,这场叛乱,究竟何时能灭?” “小人乌诺,只是一个铡草喂马的小兵起家,敢妄想担任天命?”蒋虎将纵天狂笑:“待我杀进城去,提乌诺的人头做尿壶!” 披星戴月赶路,狂风暴雪交加。 兵士睡在马上,饿了以雪充饥。 大军赶到城门下时,天色微明。 接连三日三夜赶路,大军虽已疲惫不堪,但救国之心更加雄烈,恨不能现在就破城而入,抓住乱臣贼子,将他碎尸万段,人头高挂旗楼。 “三军布阵,准备攻城!” 元帅一声令下,军士精神抖擞,英雄威武声不落,震荡都城上空。 城楼上旌旗招展,护城士兵已经搭好弓箭。 金双平策马向前,仰头叫城:“让乌诺出来说话!” 蒋虎将有元帅之威,不肯落在金双平后面,催马前行,更进一步,破天大吼:“贼子乌诺,你给我滚出来!” 虎吼声扬天之时,城楼上探出一个头来,劈声厉问:“何人在城下摆阵,是要作死吗?” 城上之人,正是叛贼乌诺。 蒋虎将举刀相向,对城楼守卫吼出道理:“兄弟们全是大辽子弟,好男儿顶天立地,何必为虎作伥,跟着小人作乱?你们若现在砍下乌诺人头,我蒋虎将以性命担保,恕你全家无罪!” 这番话义薄云天,城楼上的军士们些许动容,有的弓弦已软。 “原来是蒋元帅攻城?”乌诺狂笑不止,说着卑鄙的语言:“大辽皇帝无能,放着中原大好河山不要,在这苦寒之地建国,我若做了皇帝,就带着兄弟们打入华夏,坐享花花世界,白天数金银,晚上睡美人,这才是好男儿该干的事儿!” “食君俸禄,就该保家卫国,你反向倒戈,竟敢厚颜强辩,可笑!可笑!”蒋虎将隔空劈刀,怒指乌诺:“逆贼,我听闻你黑缨虎头枪有力挑雪山的威猛,敢不敢出城与我决战?” 面对蒋虎将的豪气冲天,乌诺出言讥讽:“蒋元帅,你老了,这片战场已经不属于你了。” 话音一落,乌诺突然怒喝:“金双平,你还在等什么?” 元帅大惊之时,咽喉已被钝刀割破,是驸马爷金双平的刀。 一见得手,金双平立即发狠,割下了蒋虎将的人头,高举向身后大军,狂笑不已:“三军看着,元帅已死,顺我者,拜爵封侯,有花不完的金银!” 可怜蒋虎将一世英名,竟然惨死在逆贼刀下。 “放箭!” 乌诺一声大吼,箭如雨打,射在金双平身上,刺了一万个窟窿! 金双平在倒下时,双眼死盯乌诺,至死也不明白,为何对他痛下杀手? “痴心妄想!”乌诺重重啐一口金双平的死尸,嘴角狞笑:“想和我平分江山,你也配?” 小人与小人做盟友,拼到最后,不过是看谁更小人。 眼见着义父人头被割,苗六双眼崩泪,他哪管城楼弓箭如雨,大吼一声,纵身上前,要抢回义父的尸身人头。 乌诺遥望一个赤膊少年,身背帅旗,独自闯城,不仅失笑:“小小掌旗官,也敢逞英雄?” 无聊的回身,乌诺说了两声:“放箭,放箭。”就下了城楼喝酒去了。 “义父!” 苗六吼声如震雷,希望义父能听见他的呼唤。 无头之人,感官丧失,已听不见任何声音。 冷箭好似流星,刺穿苗六的咽喉和胸口。 他在倒下前,将义父的人头抱在怀里,将帅旗插在自己的背后。 帅旗不倒,国家不亡。 苗六虽然没有站着死,但他确实用生命捍卫了帅旗。 帅旗被鲜血染红,招摇在寒风冷雪中,像永远活着的男儿英雄。 ------------ 第四百一十七章 厉妖出世 人死不过一瞬间。 苗六被城楼冷箭射穿了咽喉,也射穿了心口。 他知道他自己死了,奇怪的是,他能看到所有。 他看到城下三军怒火燃烧,将士们拼死来抢他和义父的尸体。 一队一队的英雄,死在罪恶的城楼箭下,尸体越堆越高,守护在帅旗旁边。 帅旗依然不倒,沾染了更多英雄鲜血,迎风飘摇。 活着的战士在骂城,要与乌诺叛军,拼死一战。 可是乌诺卑鄙油滑,他已经占领大辽都城,也斩掉辽国最后一个元帅,只需要封城自保,等着城外官兵冻饿而死就好。 如果再能抓到皇帝,逼他写下让位诏书,篡国之罪名,就变得子午虚有了。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后人永远不可能知道今天的真相。 苗六的魂魄飘离城下,离帅旗越来越远。 他像脱线的纸鸢,被寒风卷着,没有自主的方向。 眼下苍茫雪林匆匆而过,苗六飘到了护国冰河之畔。 这里与都城一样,横尸遍野,血腥弥漫。 蒋大少率铁骑兵,死守河岸,挡住了边族军无数次潮水般的攻势。 五百铁骑,英雄无畏,仅剩下三十骑不到。 蒋大少战袍残破,浑身鲜血,已经杀红了眼,他面目狰狞的像一只野兽。 边族军死伤惨烈,也只剩下百人之多,在兵力上依然占优。 可即便如此,也不敢贸然杀向河岸,因为那里有蒋大少。 血染冰河,豪杰气长,此时的蒋大少,是天地间唯一的英雄。 苗六心血激荡,他想落在兵河畔,与义兄共同战斗,他却不由自主,只能任风飘摇。 当边族军再次发起猛烈的进攻时,他在空中飞旋,只听到英雄怒吼,却看不到战场。 一阵黑暗过后,他看到了一件更恶心的事。 乌诺横坐城将大营,已经喝饱了酒,满眼色欲熏心。 他醉语说给副将听:“听闻花家青莲赛天仙,是个没嫁人的雏儿,虽说年龄大了点,但也一定很鲜嫩,真应该用来当下酒菜。” 听懂了他的话中意思,副将会心一笑,立即讨好:“有酒怎能无菜?我去给大人添一道新鲜的。” 副将出营,点了三十个骑兵,策马奔向花家府邸。 苗六钢牙咬碎,恨不能生吃乌诺血肉,可他嘶喊不出声音,他也没有形状,提不了刀,杀不了人。 他想去看一看亲爱的人,可他说了不算,他又陷入黑暗中,这次是无尽的寒冷。 “如果无人解救,蒋大少会死,花青莲会遭到凌辱。” 黑暗中,突然有一个声音说话,难听的像敲破的铜钟。 他说的既是废话,也是真话,等待义兄和青莲的,注定是不堪的命运。 “苗六,如果你想救他们,我能成全你。” 黑暗中的声音,像一盏明灯,点亮苗六的心中希望。 渴望之时,又听到声音说:“但你也必须成全我。” 成全他? 我都不知道他是谁。 况且,我只是飘荡的魂魄,又能成全谁? “你的魂魄,之所以没被鬼使勾走,是我用妖灵封存了它。” 声音在黑暗中,说着苗六听不懂的话。 “我是住在你身体里的妖魂,我要借用你的肉身出世,如果你肯成全我,你会有通天妖术,能救下你想救的人。” 想救,当然想救! 不断想救人,还想救国。 可是,我能成全他什么? 又该怎么成全他? “我吃掉你的魂魄,滋养我的妖灵,你会失去所有记忆,从此成妖,不再轮回,直到被天火焚灭。” 不怕被天火焚灭,但却舍不得失去记忆,这是苗六与青莲的故事,怎能消散如烟? “吃你魂魄这件事,其实并不需要你的同意。”妖魂冷哼一声,说出原由:“只不过我若强食凡人魂魄,就是邪魔,会被荡魔仙追杀,我不愿意惹这个麻烦。” 原来是这样,妖魂可以摆布一切。 “交出你的魂魄成妖!”妖魂最后一次狞笑:“我救你想救之人。” 这是妖魂与苗六之间的交易,苗六能说不吗? 救义兄,救辽国,救青莲。 这是苗六最后一次动心念,随后听到妖魂大笑:“好,厉妖出世!” 疼痛,无边的疼痛,被獠牙撕扯,被妖魂吞噬。 记忆渐渐消无,再也看不清楚青莲的笑。 都城门前,死尸如山。 冬风无情的肆虐,将本就僵硬的尸体,冻成冰块。 一片凄惨时,尸体隆动,帅旗升起。 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但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事实。 苗六从尸堆里站了起来,他反手拔下插在背上的帅旗,身上燃起熊熊烈火,踏风凌空。 他身上插满的箭支,被烈火焚化,他升到城楼之顶,将帅旗刺在城楼中央。 帅旗不倒,国家不亡。 这是英雄的誓言,永远不会落空。 城楼官兵惊慌之下,纷纷射出冷箭,刺向半空之人。 苗六双手化风,将所有箭支纳在拳中,回手一甩,箭破长空,刺穿每一个士兵的脚掌,将他们钉在城楼之上。 城楼哀哭之时,苗六仰天长笑,说的狂妄:“不想死的就别动,这笔烂账,我只让乌诺还。” 狂言落下,苗六双手擎天,隔空拆了城楼营盘。 屋顶瓦碎,见到还在做着皇帝梦的乌诺,苗六单掌凌风,摄来该死之人。 乌诺被隔空掐住脖子,像一条被提在半空的鱼,苗六有心戏弄,徐徐长笑:“我想听听将死之人,还想说些什么?” 乌诺已经翻了白眼,从嗓子里强强挤出话音:“我是大辽皇帝,真命天龙,有神仙护佑,妖魔鬼怪杀不死我……” 垂死之人,无用之话。 苗六冷笑,自掌底推出万把风刀,将半空的乌诺,切成一丝一缕,死的凄惨,是他该有的下场。 让乌诺受够了活罪,最后一把妖火,将他烧成灰烬。 苗六回手凌空弄法,打开城门,对城外军士大吼:“杀进城,平叛军,找皇帝。” 军士惊醒,催马进城,直奔皇宫,带着仇恨与乌诺余党奋力厮杀。 花府门前,围了三十骑兵,领头的狂妄嬉笑:“交出花青莲,饶你全府性命!” ------------ 第四百一十八章 事已做完 国家内乱,兵卒封街,百姓闭门不出。 躲到自己家里,也躲不过灾星上门。 花青莲美貌无双,早已过了嫁人生子之年,却依然待字闺中,只为苗六公子。 这是千古佳话,在大辽国里人人尽知。 自古红颜多薄命,美貌也会惹来祸端。 门外围着三十叛军铁骑,已经放出狠话,若不交出花青莲,就要杀光花府全家。 可怜花老爷一把年纪,还要抄起锄头等在门后,只等着贼军破门而入,杀一个平本钱,杀两个赚一个。 青莲与娘亲在府后井边,宁可投井溺水,也不苟活于贼人治下。 反叛军连皇子都敢杀,何况对付你一个平头百姓家? “敬酒不吃吃罚酒?”领头官兵冷笑,一声令下:“给我劈开府门!” 数把钢刀劈下,像鬼怪敲门。 花老爷攥紧锄头,抡过头顶,等着第一个冲进来的人。 大门即将被劈开时,半空落下一个少年挡门。 钢刀收势不及,尽数劈在少年身上。 本以为这几刀下去,少年会被劈作十几块,却没想到少年无恙,刚刀尽数崩断。 大惊之下,细观少年,他上身赤膊,布满箭伤,皮肉翻滚处还在淌着鲜血。 受过如此重伤的人,不会活着,少年不但活着,还在冷笑。 “能不能饶人活命?”这是少年的问题。 看这少年已经半身残破,是个将死之人,领头人放下胆寒,狂笑一声:“不交出花青莲,都得死。” “都死?”少年无奈地笑:“你以为我说饶人活命,是指你饶我吗?” 不管这少年说的多么狂妄,领头人提刀就劈下去。 他是唯一动手的,也是唯一死掉的。 他死的时候莫名其妙,头颅飞出了三丈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尸体还坐在马上,下一刻就被摔得脑浆迸裂。 见到领头人惨死街中,其余兵卒又看了看手中劈砍少年时被崩断的残刀,立即知道这少年惹不得,随即一哄而散。 见到兵卒逃走,少年隔空越墙,落到府院中央,对埋伏在府门后面的花老爷叮嘱:“此刻已经没有危险了,快去后府井边,救下花青莲吧。” “孩子,你回家了!” 花老爷认出半身残破的苗六,仿佛劫后重生,立即老泪纵横。 苗六却认不出花老爷,摇头叹息:“办完最后一件事,我就自由了。” 他说了花老爷听不懂的话,纵向半空,踏风而去,像天际划过流星。 我的苗六会腾云驾雾,难道他成仙了? 花老爷无暇想这么多,立即抛下锄头,奔向后府,将苗六赶跑官兵这个消息,告诉给妻子女儿。 护国冰河畔,血染沙场岸。 边族军又打了三次冲锋,死伤大几十人,现在还剩下不到三十人。 而守着河岸的辽军,只剩八人。 蒋大少立于当中,马踏敌尸,手中狼牙棒已被染作猩红。 身上伤痕无数,一双虎目分外精神,吐出口中残血,高声笑骂敌军:“爷爷还没杀过瘾,你们别做缩头乌龟,全都上来。” 边族军将领自兵卒身后走出,遥声呐喊:“辽国先锋,你们只剩八个人,都是身负重伤的,再不弃械投降,唯有战死沙场。” 蒋大少扬天大笑,英雄慷慨:“光动嘴不动手,你是个娘们儿!” 被人羞辱,边族军将领冷笑回言:“我军与你辽国都护府结盟,现在想必你辽国皇帝早就被乌诺都护斩下人头,你还死撑什么?” “小人勾结,天理不容!”蒋大少一声熊吼:“蒋元帅大军必已杀进都城,生擒都护府乱党,你也少要啰嗦,快点抢河,让爷爷再杀一阵!” 见到辽国先锋官如此英雄,边族军将领早有爱才之心,沉声最后一劝:“你若肯归顺于我族,我保你一生荣华富贵。” “笑话!笑话!”蒋大少狂笑不止,说出狂言:“我乃大辽国阵前先锋官,你小小蛮夷,也配和我谈归顺?瞎了你的狗眼!” 边族军将领心中惋惜,劝降不成,不能养虎成患,随即挥手,发动最后一次冲锋。 “兄弟们,再杀个痛快!” 蒋大少英雄狂笑,策马率先,抡圆了狼牙棒,砸向敌群! 坚守护国河岸,已经三天三夜,挡住了敌军无数次冲阵。 人不累,马已累。 马蹄下冷血成冰,马儿冲阵时,已显出几分疲态,但主人英雄豪气冲天,马儿也不甘落后,嘶鸣震荡冰河两岸,腾飞时犹如肋生双翅,气势震天。 敌军中,也有久经沙场的将官,看出蒋大少胯下战马,已经气短力虚,一声高叫砍马,敌军立即将手中兵刃都对准了马蹄。 蒋大手提起胸中恶气,狼牙棒舞得密不透风,再砸死四五个敌人,奈何护得了人,却护不住马。 马儿踢死了三个敌人,受了六处刀伤,终于支撑不住,横倒在沙场上。 蒋大少单腿被压在马下,不能起身,依然英雄虎吼,狼牙棒再痛击敌人。 战友见到蒋大少落难,想杀过来抢人,奈何敌军数量几倍于己,被敌军刀枪缠住,脱身不得。 长矛乱刀,刺砍向蒋大少,英雄殉国,这是好男儿的荣耀。 “大辽!爹!我尽忠了!”蒋大少的最后一声,国家依然在前头。 冷风,鲜血,妖气。 刀枪断裂。 蒋大少身前有妖火护体,烧退了敌将。 妖火之中立着一个少年,浑身是血,半身残破,笑如冷风:“我给你们一眨眼的时间逃命,否则全死。” 一眨眼的时间,还没有一愣神的时间长。 妖火从天而降,边族军正在惊诧时,突然眼前妖气如刀,割碎了咽喉。 血喷之时,犹如怒花绽放。 敌军尽亡,少年转身,对蒋大少嘴角扬笑:“快回皇宫救国去吧。” 苗六,他明明是我的义弟苗六! 可是他从哪里学来的邪术,竟能纵横妖火? 苗六纵身凌空,背对都城,即将远去时,蒋大少眉目焦急,高问一声:“兄弟,你要去哪里?” “事已做完,回我该回之处。”苗六低头轻笑:“妖界。” ------------ 第四百一十九章 闯荡妖界 都城内乱,杀声遍天。 蒋大少带人杀入都城时,街道已经血气弥漫。 他心里满是仇恨,他见到了老父惨死,头身分离。 和父帅的兵将接头之后,他被推认为最高军首,杀入皇城,屠戮叛军,救了皇上家眷。 叛军余党,尽数而逃,蒋大少怕边族蛮军趁火打劫,不再追杀,下令封城自保。 皇族下了平安诏,全城百姓洗街道。 这是真正的血流成河。 皇上躲在百姓家里,平安后,又重新入主皇宫。 立即下了封诏,追封蒋虎将为万世侯,册封蒋大少为护国元帅。 掌旗官苗六杀死叛军首领乌诺,攻破城门,救了护国元帅,诛杀边族军残余,被追封为镇国侯。 所有护国军士都得到了奖赏,战死的军士家族也得到了荣耀。 街道纷乱,花老爷不许青莲出门,他在乱军之中寻找苗六,因为他亲眼看到,他的苗六还活着。 找不到,跑断了腿,问破了嘴,也找不到。 皇宫终于内安,蒋大少出宫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到自己家里,而是策马来到花府。 他坐在堂中,满目悲怆,来悼念自己的义弟。 在冰河岸边,他看见是苗六救了他,但他也认出那不是真的苗六。 那日,苗六浑身烂伤,血肉冻僵,人是不可能在这种情形下还活着的。 况且,苗六亲口说,他要回妖界。 不管那个人是谁,他只是披着苗六的皮。 得知蒋大少在堂中,花青莲快疯了,她不顾娘亲的阻拦,冲到大少身边。 美人悲泣,扯动人心,青莲小鹿一样的眼睛,被泪水洗刷,再怕也要问:“义兄,我们家苗六呢?” 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蒋大少留下豪杰泪,音如断线之珠:“你的夫君是英雄,我的义弟是英雄,他为国尽忠了。” “我不要他是英雄,我不要他为国尽忠。”青莲哭得人心碎,咬破红唇:“爹爹说过,他亲眼看到苗六回来过,你不能骗我,你说他死了,也要把他的尸体给我看。” 蒋大少不能答也答不出,他不能和青莲说,苗六已经化身成妖,永不再回人间。 如果说了,怕青莲寻访妖界,只是陪死而已。 英雄痛哭,跪在青莲脚下,解下腰刀,双手递上:“弟妹,我没能保护好义弟,你杀了我,让我在黄泉路上陪他。” 黄泉路,黄泉路。 那么冰冷的一条路,苗六一定很冷,很孤独。 青莲惨笑,拔出腰刀,刀如冬冰,反手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只要划一下,就能和苗六在一起了。 爹爹抓住青莲的手,娘亲跪在脚下抱住青莲的腿,蒋大少劈手夺下腰刀。 活不能活,死不能死。 青莲神如离魂之躯,嘴里喃喃念着:“苗六,苗六……” 大悲之下,气血攻心,青莲脸色苍白,软软倒在双亲怀里。 也不知躺了几天几夜,她浑身没有气力,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她多么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再醒过来时,怀里有小肥肥,后面跟着蹒跚学步的苗小六。 这是小时候最普通的日子,如今是奢望,这种奢望,永远也不可能了。 苗老爷坐在青莲床边,他瘦了那么多,老了那么多,眼窝深陷,眉毛散乱,像一个将死之人。 他的声音嘶哑,不知道哭过多少时日,轻轻劝说青莲:“孩子,你肯为小六殉情,小六在天之灵,一定能看到,你对得起他了。” “我不要他的在天之灵看到,我要他面对面的看到。” 醒过来,就是无尽的眼泪。 心口疼的难受,不如立即死去,追随心爱之人。 “我又何尝不心痛?”苗老爷背过身,不让青莲看到他苍老的泪。 深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咽下哽咽,再次劝说青莲:“孩子,你还有爹娘,要好好活着,千万不能胡思乱想。” “我想他,我真的想他。”泪不能自已,青莲将纤指放在嘴里咬破,再疼也疼不过思念他的心,她问得那么可怜:“我想他的时候,该到哪里去看看他?” 苗老爷老泪纵横,他不知道这个答案,苗六自小在花府里长大,苗府里早已没有苗六的痕迹了。 如今,连尸体都寻不到,想立一个墓碑都不能。 想他的时候,该到哪里去祭奠他? 想他的时候,该到哪里去和他说说话? “你们找不到他的尸体,凭什么说他死了?”青莲不顾女儿家的矜持,翻身跳下床:“你们不去找,我去找!” 她眼角飞泪,跑向屋外。 推开门,被娘亲抱住。 花夫人博学多才,贤淑知礼,此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顾流泪。 青莲在娘亲的怀里挣扎,她再也受不了这种心痛难熬的日子,求得悲悲切切:“娘,你让我去找他吧,我实在受不了了,我会心疼死的,我真的会心疼死的。” 儿是娘的心头肉,儿在疼,娘连心,流眼泪的何止花青莲一个? 花老爷抹干眼泪,一声长叹:“青莲,你去找他吧,我告诉你他在哪。” 女儿生不如死,花老爷终于痛下决心,对青莲说出城里人的传说。 许多兵士亲眼看见,苗六死而复生,会腾云驾雾,凌在城楼半空,用仙法杀了乌诺。 人人都说,苗六是神仙托世,是上天怜悯,派他下界救了大辽国,如今大功告成,苗六已经回归仙位。 可是,这只是人们的一厢情愿。 因为蒋大少亲耳听见苗六说,他要回归妖界。 不管那个人是不是苗六,他身上总归是苗六的血肉。 “他在妖界。”花老爷说出答案。 妖界在哪? 没人知道,花青莲不知道。 但这个消息,足以燃起青莲心中的希望。 “无论他是妖还是仙,是人还是鬼,我这一生注定是他的人。” 青莲决绝,离去前给爹娘磕了九个头:“女儿来世就算托生成马骡回家,也报不完爹娘的大恩。” 苗老爷的六个儿子尽数没了,花老爷唯一的女儿也离去了。 就算有皇上追封镇国侯爷,换来满庭荣耀,那又如何? 青莲闯荡妖界,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 第四百二十章 千年如一 东北妖界里,雪厚九丈深。 四处茫茫,八方冰川。 万年如此,从未变过。 没有凡人能在这里生存下去。 今天来了两个客,是寻雪先锋引的路,不是凡人,是地府妹君和勾魂黑君。 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见见东北妖界幸存人,问问冒名无常屠妖案。 作为一方妖祖,要镇守封界,护佑妖族,参破天地,带领妖众修法,还真不是好干的活儿。 所以,妖祖往往不会很闲。 东北妖祖自称“六爷”,这是一个很接地气的法号,也是一个很霸气的法号。 在东北,自称为爷而不挨揍的人,要么有权势,要么有拳头。 反正光有钱是不敢自称为爷的。 所以爷的谱子往往很大,六爷的谱子也很大,小妹已经喝了两盏茶,还没等到六爷出来见客,脸上渐渐凝起冰霜。 “这里是冰天雪地,与我北冥雪山有几分相似,依仗这一点,本来我对东北妖界还有几分好感。” 小妹冷笑,将茶碗抛在雪里,斜看黑君:“小哥,我不打算再等了,我想四处转一转,你跟不跟我去?” 黑无常坐在雪中,宁心静气,听而不闻。 “小哥你的耐性好,我可没有这么好的耐性。”小妹冷哼,凌空踏雪,准备离开东北妖界会客大堂。 见到小妹要乱闯妖界,寻雪先锋立即踏前一步:“小姑娘,妖界里面杀气重重,你纵有一身本事,劝你别乱闯。” “哦?”小妹俏笑,眼底不屑,说的轻松自在:“我从小在杀气里面长大,杀气就是我的玩具,你越这样说,我越想去转一转。” 这女子一身冰寒,与东北妖气相近,似乎比茫茫雪原更冷,她身上与生俱来的狂傲,让人只看一眼就颤栗几分。 即便如此,也不该让她反客为主,在东北妖界任由自在。 寻雪先锋再拦一步,刚想说些什么,听到黑无常寒音胜雪:“寻雪先锋官,你若想东北妖界太平,最好把路让开。” 这句话,说的寻雪先锋犹豫,说的小妹心底甜蜜。 犹豫是因为,先前见识过这两人的手段,每人只出半招,就将寻雪先锋制的服帖。 而寻雪先锋的妖术功法,在东北妖界,已属中上乘水准,否则也不会被封一界先锋官。 甜蜜的理由很简单,小哥终于向着我说话了,他那么冰冷的人,还不是一点一点为我动心? 刚刚寻雪先锋拦了两次,小妹本想出手教训,现在有黑无常一句话,她心情大好,不再与谁计较,俏笑飘雪而去。 脚下雪原黑林,八方冰川晶莹,东北妖界虽冷,的确一副好风景。 獐狍野鹿雉鸡,黑熊灰狼野狗,深藏冰雪修炼,各自相安无事。 “东北妖祖好本事。”小妹冷哼半声:“狼不吃鹿,狗不吃鸡,这不是颠倒天理吗?” 凌阅风景无数,遥遥望见一方林,竟惹阎君小妹侧目。 小妹是地府双君之一,什么样的阵仗没有见过? 不过一方林,怎会让她惊诧? 只因为这不是普通的一方林,是茫茫雪原中,一片红林。 枫叶秋如火,天地间有红树林也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冬日有红林,而这片林树,显然不是枫树。 古怪,有趣。 小妹落下飘雪,步入林中,婷婷芳步,细观奇景。 红林如一束天火,抹在茫茫雪原,如同鲜血般的煞目。 在这抹鲜血深处,守着一个袍甲将军,好像已等了千年万年,也不知在等些什么? “仙子,你认识这个女人吗?” 袍甲将军没有回头,淡淡一声。 左近并无他人,小妹扬起纤眉:“你是在问我吗?” 将军转头,眉间淡忧:“只要来这里的人,我都会问一句。” 好苍白的将军,很瘦,眉目淡雅,一身书卷气,更像求学的儒生。 他嘴里说的女人,是眼前的一块冰。 七彩晶莹冰里,睡着一个美丽的女子。 看女子的衣装打扮,服饰面料,似乎是活在千年前的人。 她眼角有凝结的泪,唇边却淡淡微笑,睡得那么安然。 “好漂亮的美人。”以小妹这样花容月貌,也肯夸赞冰中女子,足以可见她的美貌。 听到小妹夸赞,将军眼中燃起希望,问得那么急切:“仙子,你认识她吗?” “第一我不是仙子,第二我不认识她。”小妹轻笑,蹙眉问将军:“看你这副呆样,好像盯着这块冰看了几万年,她对你很重要吗?” 眼前小妹,聪明灵慧,不是凡俗之人,她也不认识冰中女人,这让将军更加索愁。 将军低眉苦笑,轻问小妹:“仙子来我妖界,不知所为何事?” “你是妖祖六爷?”小妹更有几分惊诧,几分失笑:“我以为自称六爷的人,应该是一个莽夫壮汉,却没想到是一个瘦弱书生。” “三界传言,大多有名无实,仙子莫要取笑。”将军这样说,是认下了自己是六爷,再客气的问小妹一句:“还请仙子有事直说,我若能相助,绝不推脱。” 谦卑有礼的人,却穿着将军袍,一方妖祖,应该威风八面,却独守一块冰。 他和这片红树林一样古怪有趣。 “好说,你一定能帮上忙。”小妹高傲,说着不容拒绝的话:“去西南妖界观礼时,你东北妖界遭到地府无常截杀,唯独幸存一个人,我想见见他。” 六爷点头,凌空抓来一片雪,以指作笔,在雪片上写下妖祖令。 “幸存之人,是我妖界生火造饭的厨子。”将雪令递给小妹,六爷轻说:“执此令,在我妖界,谁都可见。” 这么容易,竟然没有半句废话? 雪令拈在小妹指尖,小妹问出心底疑惑:“你难道不好奇我是谁?又为什么要问无常屠妖案?” 唯独长叹一声,六爷转目望冰,说着淡淡忧愁:“我只好奇冰中人是谁?” 红树林将七彩晶莹冰映成红色,红色的冰染红美人脸,像她的羞涩。 她的羞涩千年如一,六爷眼中再容不下别的女人。 小妹看着六爷的忧愁,轻笑。 不过是一只妖怪,却演的那么痴情,无聊。 ------------ 第四百二十一章 幻象重生 小妹来闯东北妖界,是陪着心爱之人来查无常屠妖案的。 查案的线索不明,也许着落在幸存之妖的身上。 六爷已经给小妹写下妖祖令,任小妹随便问妖族中任何人。 这一切都很顺利,但小妹心中却有隐隐怒火。 因为六爷的轻视,根本不问小妹是谁。 我纵横天地,除了小哥可以给我冷脸,其余谁敢? 小小妖祖,他凭什么? 喜怒无常,心性狂野,一身孤傲,半世无敌,这就是阎君小妹。 在东南琉璃宫时,补月仙子的冷傲,得罪过小妹。 在雪原火树林中,六爷的谦卑有礼,竟然也惹她发火。 小妹发火,不仅是心里想想和嘴上说说,她随手抛掉妖祖令,冷笑高傲:“就算没有你这支破令牌,天上地下,还没有我见不了的人。” “当然,我信。”六爷轻笑,随便敷衍一句:“是我多事了,就请仙子现在就去见想见的人吧。” “我喜欢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轮不到你多嘴!”不管六爷如何忍让,小妹开始蛮不讲理:“我喜欢你眼前的这块冰,想拿回去玩儿几天,你肯不肯?” 六爷转过身,直视小妹,话语坚定:“你可以屠我妖界,灭我妖灵,但只要我活着,你就拿不走这块冰。” “我想试一试。” 小妹冷笑凌空,足下白雪成兽。 头顶有鹰,身下有狼,前虎后豹,杀气八方。 只要小妹一声令下,万千雪兽,会将六爷撕碎。 六爷孤身一人,守护晶莹七彩冰,他眉目淡定,似乎眼前危情,无关自己生死。 “给我拿下这块冰!” 小妹喝令,雪鹰俯冲,铁爪如钩,抓向冰中人! 六爷纵身迎上鹰爪,双手负在背后,不见他使出半点妖术,任凭雪鹰厉爪,刺破肩头。 雪鹰一招得手,仰天狂啸,爪下用力撕扯,顿时鲜血四溅。 妖祖六爷,竟然不敌小妹幻化的一只雪鹰,被生生扯碎了。 竟然这样容易? 小妹挥袖,吹散雪鹰。 雪雾弥漫深处,七彩晶莹冰旁,依然守护着六爷。 他凝望冰中人,眉宇忧伤,似乎从来都没动过。 “千年以前,你也曾这样舍身救我。” 六爷嘴中呢喃,眼中只有彩冰:“你究竟是谁?” 幻象重生? 好本事! 没有雪鹰,还有雪豹,小妹一声唿哨,雪豹像离弦之箭,咬碎六爷咽喉,再次浸出七丈鲜血。 雪豹叼着六爷头颅,回到小妹脚下邀功。 鲜血溅在雪面,彩冰另侧,再现六爷,仍是一身光鲜。 如他自己的誓言,只要他活着,没人能拿走这块冰。 对付一个不还手的人,十足无趣,小妹本不想杀人,只想泄掉被他轻视的心头之气。 已经杀了他两次幻像,余气渐消,小妹驱散冰兽,唇角冷笑:“听闻东北妖祖,娶了一个凡间女子,原来这个传言是假,你是娶了一块冰。” “受她舍命相救,才能苟活至今,怎敢轻言说娶?”六爷轻抚彩冰,凝望冰中人,唇角温柔:“可是,你既然救我,为何不说你是谁?” 他和一块冰说话,说的真心动情,好似说过千年万年。 他和冰中美人,有怎样的故事? 小妹不知道,却有人知道,听到远方一声笑谈:“我可以告诉你,她究竟是谁。” 寻声去望,见到一男一女。 男人边走边饮酒,手中白羽扇。 女人提着一只五彩剑,白裙凌风飘雪。 小妹冷笑,爱弄玄虚的酒鬼来了。 男人走近小妹,谦声有礼:“刚才听到鹰鸣虎吼,我料想仙子就在左近,我闻声赶来,果然有幸,再次目睹仙子美貌。” 满嘴胡言,装模作样! 小妹不理他这些啰嗦,唇角嗤笑,孤傲冷问:“你说认识冰中人?说说看,她是谁?” “如果我没猜错,仙子和黑衣小哥到东北妖界,是为查无常屠妖案的。”懒酒鬼明知故问,醉话嬉笑:“仙子既然已知道东北幸存妖是谁,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刚一来就赶我走?他好大的胆! 小妹星眸倒立,刚想呵斥他几句,又见到懒酒鬼摇扇饮酒,徒说句话:“仙子有耐性听故事,黑衣小哥也有耐性空等吗?” 小妹心性高傲,但心里体贴黑无常,只要是小哥想要的,天上地下,她也要帮小哥得到。 懒酒鬼以黑无常之名驱赶小妹,这一招固然平平,但确实奏效。 怕小妹离去前失了面子,懒酒鬼再进一句:“故事没长翅膀,它也飞不了,下次再见仙子时,难道我会不跟仙子说吗?” “你即便想跟我说,我也没兴趣听。” 小妹凌雪而去,去寻黑无常找厨子查案。 懒酒鬼走近彩冰,细看冰中美人,对妖祖六爷一声苦叹:“从来鬼怪吃人间,谁想凡人救妖仙?” 简单一句,触动六爷心底,这人竟然知道自己的过往,或许他真的认识冰中女人。 六爷双眼渴望,似乎看到明灯,急忙对懒酒鬼深施一礼:“请仙人赐教,冰中人究竟是谁?” “她是花青莲,是苗六未过门的妻子。” 他醉时也有三分醒,醒时双眼更清明,郑重看着东北妖祖,定声说出答案:“而你,就是苗六。” 六爷震惊。 花青莲,苗六,这两个名字,声如洪钟,震荡在六爷心底。 往事如烟,有酒相伴,懒酒鬼豪饮一口酒,说起与六爷息息相关,而他自己却不知道的故事。 那日飘雪,杀气弥漫。 花青莲满眼是泪,出了辽国都城,来到护国冰河畔。 大辽内乱刚刚平息,还未来得及收敛烈士尸体。 滨河岸边,死尸如山,已被冻得僵硬。 辽军英雄与边族军尸体交错在一起。 活着时,是各为其主,是沙场仇敌。 如今死了,尸体被冰雪冻住,已不分你我。 青莲一个弱女子,小肥肥死去时,她不敢看,如今却在死人堆里找苗六,这是心中之爱赋予的勇气。 找了一遍又一遍,手已冻僵,唇已冻裂,仍然不见心爱之人。 既然找不到他的尸身,他就一定没死。 青莲将辽军尸体和边族军尸体,分别堆放整齐,婷婷跪下,泣泪祷告:“你们若在天有灵,该念我摆尸的情义,助我找到苗六。” 或许青莲久思成疯,她不求天地佛祖神仙,却在求这堆死人。 冷风依然,青莲毅然。 她相信只要心中爱念不断,就一定会和苗六重逢。 ------------ 第四百二十二章 八碗酒 魂魄被妖怪吃掉,滋味是如何? 苗六尝过这种滋味,比撕心裂肺还疼。 还好,从此人间所有痛苦,他再也感受不到了。 魂魄被嚼碎,苗六彻底告别天地间。 妖怪吃了人的魂魄,又是什么滋味? 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滋味。 蛰伏在苗六体内的妖魂,与苗六做了公平的交易。 他吃掉苗六的魂魄,占据苗六的身体,让自己有个形状,可以纵横天地间。 他言而有信,帮苗六救国救人,如今换来自由。 就算哪天有荡魔仙当面问他食人之罪,他也可以坦然面对,他并不欠苗六什么。 即使两不相欠,吃了苗六的魂魄后,却有莫名的悲伤,这是妖魂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带着悲伤,他要回属于他的地方。 属于他的地方是妖界。 所有的妖,都能找到妖界,这是很奇怪的事,却又顺应天理。 就如同所有的大象,都能找到坟冢一样。 他来到了一方妖界,这里和人间一样,一片白雪茫茫。 穿过结界门,被几只妖怪拦住,不许他再进一步,妖怪们威风怒喝:“凡夫俗子,不得进我妖界!” 妖魂心底苦笑,我凭一人之力,有救国之能,居然在他人口中,是凡夫俗子。 他没有多话,轻轻平摊手掌,自掌心燃起一束妖火。 妖火招摇,烧烫方圆白雪。 这只手掌若是凡夫俗子的,早该被妖火烧得皮肉不剩了。 他亮出这一招,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妖。 拦路的妖怪冷笑,不再说他是凡夫俗子,却也没有什么好口气,紧紧逼问他的来历:“你在哪里修炼?几时得到人身?怎么不盘据自己的道场?为何来我东北妖界?” 在凡人体内修炼,与苗六做了交易才得到人身,自己没有道场。 这些问题,妖魂都有答案,他怕说出答案后,惹来更多麻烦。 因为妖界里的妖,都不愿意与凡人扯上关系,而妖魂却是借了凡人的身体得道。 所以,妖魂只回了最后一个问题:“人间不是妖该呆的地方,我来此方妖界,是回我该回之地。” “这么说,你闯我妖界,是为了入伙?”妖怪们嘴角狞笑,对天地拱手,说出入伙的规矩:“为了证明你天地无私,入伙前,喝八碗!” 喝八碗,好痛快的规矩。 难道喝八碗酒,就能证明入伙之心,是天地无私吗? 即使是最笨的人,也能想到并不是这样。 喝八碗,只是一个好听的名字,实际是闯八个阵,看看妖魂的本事。 第一阵,过刀山。 听着挺普通的,在街头摆摊卖艺的小姑娘都可以做到。 这里的刀山,与街头的不同。 刀是千年妖刀,在十只妖的手里。 妖魂从刀下走过,要挨十刀。 也许只是比划比划样子,也许会痛下杀手,谁知道呢? 十把妖刀,冰雪凌厉,架起刀山。 妖魂从容不迫,穿过其中,他挨了十刀。 每一刀都皮肉翻滚,深可见骨,伤口煞目,妖魂却没有叫一声疼。 有种,是条硬汉! 第二阵,穿火海。 这个听上去就很吓人了,的确也是很吓人。 火有六种,阳火,鬼火,天火,山火,林火,妖火。 这六种火交织在一起,铺成一条十里路,妖魂须脱下靴子,赤脚走过这条路。 他走了十里,脚上的皮肉已被烧焦,踏出火阵,踩在雪上时,留下黑紫的血脚印。 这十里路,比阴曹地府的黄泉路,还要恐怖。 众妖心里赞叹,妖魂面不改色。 过了这两阵,妖魂已经浑身是血,有叹服的妖怪劝说一声,已经足够了。 妖魂却嘴角冷笑,淡淡说着狂言:“我想喝完八碗,然后再问你们一句话。” 他想问什么? 众妖好奇,直接对他说:“你是好汉,我们也是好汉,有话请现在问。” 妖魂轻笑,摇了摇头:“一定要在喝完八碗后再问,否则,我的问题,就没有味道了。” 八碗酒,没有那么容易喝下去,也许还没喝完,他就死了。 拼死也要问的问题,究竟会是什么呢? 众妖好奇的时候,妖魂笑问:“第三碗是什么酒?” 第三阵,游冰河。 刚走完十里火路,就要堕入无情冰窟。 这里的冰河是一潭水,深两百丈,一百丈寒窟水,一百丈万年冰。 冰底冻着卵石,需要破冰取出一颗,才算喝下第三碗酒。 入水容易,只需要忍着透骨冰寒,破冰却难,这是万年寒冰,坚如磐石,何况还有一百丈。 既然这是八碗酒之一,妖魂拼死也要喝下去。 他纵身入水,直取潭底。 众妖围聚潭边,看他像一支厉箭,刺向万年寒冰。 潭水深邃,幽幽无光,妖魂探冰的身影渐渐淡去。 等了许久,水中再无动静,仿佛从未有人下去过。 一天一夜过去了,潭水安然,没有波澜。 有心软的妖怪,哀叹一句,妖界又少一条好汉。 两天两夜过去了,没有耐性的妖怪不再围聚,三三两两地散去。 三天三夜过去了,没有妖怪认为妖魂还活着,他一定冻死在冰潭水底。 在最后一只妖,要离开潭水之际,冰潭突然躁动,一柱冰水刺天,顿时寒气四散,冰封方圆的一切。 妖魂自刺天冰水中破空而出,人已青紫,指间夹着一颗冰寒卵石。 狂笑一声,将卵石弹出,击碎冰封潭边妖的寒气,救了守在潭口的最后一只妖。 他是怎么破除万年寒冰的? 当时他没有说,千年后,六爷酒醉时,曾提过一嘴,我在冰潭水底,蛰伏在万年寒冰上面,用人间阳气烧炼出一条冰洞,故而可以探底取石。 听到这句话的妖,都当这是六爷的醉话,他是一只妖,哪来的人间阳气? 独闯妖界的无名之辈,居然喝了三碗酒! 这个消息,震荡东北妖界。 所有妖众闻讯而来,要看他能否喝下第四碗。 第四阵,飞旋风。 风是妖风,招遥直上,竖在天地间。 风如刀,割碎一切。 方圆十里之内,没有活物能靠近。 在旋风里飞一圈,这就是第四碗酒。 ------------ 第四百二十三章 天网 在人间,最厉害的风,叫龙卷风,这个名字听上去就威风八面。 人们惧怕龙卷风,因为它所到之处,能摧毁一切。 龙卷风只是凡间的风,无论多么凌厉,永远也比不上妖风。 若说凡间的龙卷风,能将一切劈断,妖魂眼前的旋风,就能将一切碎成粉末。 留下一个冷笑,妖魂纵身凌空,破风而去。 他的背影潇洒,他的下场凄惨。 没有一点意外,他也被旋风碎成了粉末。 就连溅出来的血,也被无情的割碎。 他在冰潭里沉寂了三天三夜,他在旋风旁,死在一瞬间。 八碗酒,每碗都要用命来喝。 就算妖魂喝进去了第四碗旋风酒,后四碗酒他一定也喝不完。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机会问出他的问题了。 旋风还在招摇天地间,叹息声此起彼伏,妖群纷纷散去。 只有站到最后一刻的人,才能看到结果。 旋风迸裂,像被人扯碎,消散在天地间。 能粉碎一切的妖风,却被人撕裂,这让所有妖众都惊诧。 最令人惊诧的不是这个,而是刚才血**天的妖魂,如今又站在雪原。 众妖亲眼看到,他明明已被碎成粉末,但却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能死后重生。 多年后,谈及此事,他自己也浑然不解,只能笑谈,也许是那时咒怨太深,所以怎么也死不了。 他面对妖众的呆愣,愈发狂妄,纵天一声:“我要喝第五碗!” 第五阵,走血雾。 血是妖血,雾是妖雾。 妖血是天地间最腥骚的血,妖雾是三界中最脏秽的雾。 血雾里有万年咒怨,滚烫如火,冰冷如刀。 这是冰火两重天的妖阵,再加上咒怨的恨如利爪钢牙,没有人愿意喝下这碗酒。 妖魂从血雾中走了出来,浑身皮肉已被烤炙成斑斓,就连嘴唇上的肉也已经模糊,遮不住森森白齿,让他的面目更加狰狞。 他依然站着,像万年不倒的山川,嘴中英雄大吼:“给我第六碗!” 第六阵,踏天雷。 天雷,是仙佛降魔的不二法宝。 经万年来,死在天雷下的妖魔,不计其数。 妖怪见到天雷,只有躲的份儿,哪敢去踏? 妖界有一方天雷镜,镜面幽黑,经年释放天雷。 据说是因为东北妖界狂野,所以荡魔仙挂了此镜,终日释放霹雳天雷,以震慑妖怪心性。 这里已成了妖界的禁地,没有妖怪敢靠近,甚至听到天雷的声音,都被吓得胆寒。 妖魂被天雷劈碎了,在他支离破碎前,他摘下了这方镜。 将镜子踏碎,痛饮过第六碗。 和先前的几次不可思议一样,他再次焕然重生。 每一次重生,他的样貌都俊美几分,尽管苍白如雪,却越来越像人间的君郎。 在人间,男人能被称君郎的,都是皮相美貌的。 妖魂不但美貌,而且英雄势气盖天。 在他过完第二关后,每过一关时,都有妖怪劝说,已经可以了,不必再过了。 等他过完第六关后,这一次,却没有这样的声音了,所有妖怪都盼着,看看这个美貌少年,究竟能否喝完八碗酒。 第七阵,照佛光。 佛光是至阳之光,有无限法力。 妖魔是至寒之体,道行不深的,甚至都不能见光明。 所以在夜晚时,才是妖魔邪祟横行时。 妖界怎会有佛光? 因为妖魔也拜佛,为了求佛祖保佑,让妖界永存。 佛位之处,必有佛光。 佛是无上先知先觉者,能洞悉一切邪念。 照佛光很简单,就是在佛前上一炷香。 若是在人间,这是许多人每天都会做的事,是再也平常不过的事。 但是在妖界,敢在佛像前站一站的人,却寥寥可数。 若是心中魔性不除,妖灵会被佛光烤散,如同被天火焚化,陷入永不轮回的境地。 六碗酒已经喝过,还差两碗就走到尽头,妖魂不会放弃。 他钻进供佛的雪洞里,点燃了香,吃了供桌前的贡果,他走出来的时候,把果核吐在地上。 这一次,他安然无恙。 他要喝第八碗酒。 第八碗酒,是一碗真正的酒,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烧刀子,不是他一个人喝,而是所有妖众陪他一起喝。 喝下这碗酒,八阵已过。 妖魂端着空碗时,问出了他的问题:“你们每个人,加入此地妖界时,都喝过八碗吗?” 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也是一个明明知道答案的问题。 不是每只妖都有死后重生的能力,也当然不可能每只妖都喝过八碗。 听到众妖的回答,妖魂冷笑,摔碎酒碗,暴喝一声:“那为什么要我喝八碗!” 他愤怒了,他当然有理由愤怒,他如果没有死后重生的能力,连第一碗酒都喝不下去。 而别的妖,加入此地妖界,却不需要喝八碗。 这是个狗屁规矩。 不公平的规矩。 愤怒,就是源自于不公平。 能喝过八碗的妖魂,是大能者,每个妖界都希望有这样的人入伙,在危难时,可以镇住场面。 一碗入伙酒,却被喝成怒火酒,妖魂不但摔碎酒碗,他还要屠妖。 屠尽这里所有的妖,不惜同归于尽,天火俱焚,也要讨回公道。 天地间,从来没有绝对的公道,他动手了,这场战争,也不公道。 他像发了疯的野兽,冲进数千只妖。 叫骂声,惨烈声,骨头碎裂声,不绝于耳,响彻天地间。 他杀了几百只妖,自己死了几十次,每一次都带着愤怒重生,双手继续沾血,眼里只有杀气。 在喝八碗酒的时候,他知道了自己能死后重生。 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他也不懂是怎么获得的。 他不知道自己能重生多少次,也许百次,也许千次,也许万次,也许无限次。 他在愤怒中死去活来,看着眼前妖尸遍野,都是他造下的罪业。 妖众们已经死了几百只,用几百条性命,发现了他死后重生的法门。 肉体能重生,妖灵只有一束。 只要困住这一束妖灵,他必死无疑。 “织天网,困妖灵!” 妖怪一声高喊,妖众从嘴中吐出妖气妖火妖雾,织就了一张细密的网,扑住肉身再一次死去的妖魂妖灵。 ------------ 第四百二十四章 天道 喝过八碗酒,可以带着荣耀入伙妖界,也许还能得一个名头极高的封号。 妖魂没有这样做,因为不是每只入伙的妖,都要喝八碗,这是对他的不公道。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讨回公道,他的方式是屠妖。 他的妖术不是最强的,法力不是最高的,却能以一人之力,杀了几百只妖。 只因为别的妖虽然能杀死他,却灭不了他,因为他能死后重生。 任何一种神通都有能被制服法门,制服他死后重生的法门,就是困住他的妖灵。 他又一次倒下,妖灵要夺天而逃再次重生时,被天网困住。 天网集聚了几千只妖的法力,无论妖灵怎样挣扎,都犹如笼中困兽,唯有等死。 天火灭妖灵,妖火也能灭妖灵。 数千只妖,张大嘴,喷出妖火,烧炼挣扎的网中妖灵。 妖灵只是一束脱离肉身的光,看上去没有形状,它却也知道痛苦。 数千条火焰,喷在身上的滋味,没人能够想象。 疼痛,像被人活活撕扯着身体,只希望早一点死去,再也不要醒来。 妖灵的光晕渐淡,妖众看到此招揍效,更是提起妖气,妖火再烈一层。 用几百只妖怪的性命为自己陪葬,妖灵觉得他已经讨回公道了,所以,一切都可以放下了。 在迷离之际,突然听到女子痛哭,随之一声泣血般的尖叫:“小六!” 天上掉下来一个女人,带着凡间阳气,扑在天网上,用身体护住妖灵。 她只是一个凡人,受不了天网上的妖气,瞬间被寒气侵体,面目变得青紫。 青紫的面目,依然遮挡不住她如月的娇美,在众妖收起妖火惊诧时,女子怒喝:“我是凡人,你们如果杀死我,会有天界荡魔仙屠你们妖界!” 凡人居然还懂这些? 她是谁?为何拼死护住妖灵?又为何叫一声小六? 没人知道,连妖灵也不知道。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咬断天网妖索,为妖灵打开一条逃生路。 “小六,快逃!” 这是女子的最后一句话,她终究受不了妖气侵体,死去。 妖灵逃出,再次凝聚人身,抢了女子尸体,来到冰潭水畔。 妖魂抱着女子尸体,刺进冰潭水底,将女子冰封在万年冰寒里。 再用尽全部妖术,封固万年冰,让冰封女子的这块冰,七彩晶莹。 妖魂用妖灵滋养七彩晶莹冰,直到冰中女子样貌如初,他才再次冲破潭水,决心与妖众再次死战。 再次破水而出,他没想到的事有两件。 一件是,此时竟然已过千年。 另一件是,蛰伏冰底千年后,他练成了无双寒妖气,此地妖界,再无对手。 当时用妖火烧炼他的妖,许多都已经不在了。 有一些死于非命,有一些游荡天地。 剩下的那一些,都已经苍老。 妖怪用心修炼,却不能成仙得道,等待他们的,也只是绝望和寂寞。 千年前的仇人,千年后再见,仅凭一笑,泯去恩仇。 曾经独闯八阵的妖魂,已经成为东北妖界的传说,如今他再次现世,迎接他的是美酒佳肴。 千年前,喝八碗时,妖魂踏碎天雷镜,为妖界解封了禁地,没有人比他更配妖祖这个位置。 在众妖的呼唤中,妖魂做了妖祖,自称六爷,因为他两次听到,冰中女子叫他小六。 他做了妖祖的第一件事,就是成亲,与一块冰成亲。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欠这块冰一个婚礼,也许这就是天道,所以他不得不从。 与这块冰成亲后,六爷不停的回忆,他是不是见过冰中女子? 如果见过,怎么会想不起来? 如果没见过,又怎会这样熟悉? 他想不起来,就不停的问,问这块冰,你既然救我,为何不告诉我你是谁? 女子被冰封在七彩晶莹里,她虽然看似栩栩如生,但在千年前,就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她无知无觉,听不到六爷的问题,又怎么能回答他? 没有答案的问题,不知道问了多少万万遍? 直到现在,白衣人说出冰中女子的名字,花青莲。 他不但说出冰中女子的名字,还说出六爷的名字,苗六。 “花青莲既然是个凡人,却为何能闯入东北妖界,又为何能从天而降?” 白衣人喝着酒,问着六爷也苦苦思索过的问题。 六爷想过千年,也想不出其中的答案。 “这一切,都因为白无常。”嘴边酒浓,白衣人说出谜底。 花青莲与苗六青梅竹马,自小定亲,是没拜过堂的夫君与妻子。 千年之前,辽国内乱,都护府与当朝驸马爷,勾结边族军,牵扯辽军大帅蒋虎将大军出都城迎敌。 都护府趁此机会,杀进皇宫,挟持皇上家眷,要谋朝篡位。 当时的苗六,在军中是一个马前小卒,他随大军回城救国,与义父蒋虎将惨死在城门下。 人人都见到苗六复活,用仙术杀了叛军头领,救了花青莲与义兄,飘散远去。 人们都传说苗六是神仙,救了人间苦难后,回归仙位去了。 花青莲却要寻到苗六,她一介弱女流,闯荡天地间,要万里寻夫。 那时冰天雪地,她又无处可寻,最终结局,只能带着思念与痛苦,死在荒郊野外。 是白无常勾了她的魂魄,要引她去地府轮回。 却被她的眼泪打动。 她求白无常,如果苗六死了,被关进地狱,她愿去地狱陪他。 如果苗六被轮回了,能不能将他们轮回在一起,哪怕做一只小猫小狗,只要能再陪他过一生,她一切甘愿。 这样的哀求,只为一生的爱恋,没有人会不动容。 白无常也懂人间有情,也会心软。 但花青莲要求的这一切,不归勾魂鬼使做主,白无常只能帮她做一件事,让她在去黄泉路之前,见最后一眼苗六。 所以,花青莲能进入东北妖界,是白无常给引的路。 苗六成妖的故事,也是白无常给花青莲说的。 “为了救国救人,我的小六甘愿被妖怪吃掉魂魄,他是不是英雄?” 面对花青莲的泪眼婆娑,白无常也只能点头,因为苗六确实是英雄。 ------------ 第四百二十五章 终成眷属 花青莲能进入妖界,是求白无常引的路,因为白无常答应她,让她在踏上黄泉路前,见苗六最后一眼。 她能从天而降,扑在天网上,释放出被妖火烤炙的妖灵,也是白无常将她推下去的。 只不过这一推,是她所求,而不是白无常陷害。 她刚进入妖界,凌在空中时,恰巧看到苗六肉身被众妖砍碎,妖灵被困天网中,在妖火的摧残下,左右不能逃脱。 花青莲以为那束妖灵,是苗六的灵魂,见到心爱之人受此磨难,她怎能不管? 她求白无常,求得悲悲切切,想要立即跃下去,救出苗六的魂魄。 白无常和她解释过,那只不过是侵占苗六身体的妖魂妖灵,而苗六的魂魄,早已不在天地间了。 花青莲不信,因为她亲眼看到这束妖灵,从苗六的尸体里钻出来。 她宁可陪着苗六魂魄,一起天地俱焚,也不能忍受心爱之人被妖火烧炼。 她挣扎,她哭泣,她求得肝肠寸断。 “你下去以后,一定要说自己是凡人。”白无常长叹一声,切切叮嘱:“妖怪不敢轻易杀犯人,因为会被荡魔仙追杀,在必要时,你要搬出荡魔仙的名声来吓唬妖怪。” 话说完,白无常轻轻一推,将花青莲投入妖火天网。 事情就是这样,白衣人说给六爷听了。 六爷陷入沉思,若这白衣人说的是真的,我究竟是苗六,还是妖魂? 白衣人酒不离口,再添一句:“若非白无常也被花青莲与苗六的爱情感动,千年过去,怎会不勾花青莲的魂魄,任由她被冰封?” “我该不该信你?”六爷低眉轻笑:“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白衣人饮酒醉笑:“这还不简单吗?因为我认识白无常。” 不等六爷再问,白衣人指向身旁的白裙女子,笑说一声:“这位姑娘,就是大阴曹地府的勾魂鬼使,白无常。” 白裙女子微蹙纤眉,斜了白衣人一眼,欲言又止,默默无声。 六爷倒吸一口冷气,上下打量眼前的白无常。 眉目粉黛,白裙赛雪,手中五彩剑,整个人儿看上去有几分灵气。 她行走妖界,呼吸如常,似乎不被妖气侵体,必定不是凡俗之人。 但是,地府白无常,竟然是个女人? 看出六爷眼中满是狐疑,白衣人几声醉笑:“你怎么不问问白无常手中的宝剑,叫什么名字?” “无常斩。”没等六爷问,白裙女子自答。 “这就没错了,只有无常才会用无常斩。”说到得意时,白衣人再大饮一口酒,笑问六爷:“你怎么不问问白无常来东北妖界,究竟要做什么事?” 六爷轻笑,长叹一声:“怕是与先前来的女子一样,是查无常屠妖案的吧?” “无常查无常屠妖案,这有什么稀奇的,如果无常来妖界,只做这一件事,我何必问你?”白衣人醉得笑意满面,对六爷竖起三根手指:“除了查案,还有三件事。” 第一件事,告诉你冰中女子是谁,而六爷又是谁? 这件事已经做完了。 第二件事,揭秘你为何能死而复生? 第三件事,成全有情人,终究成眷属。 六爷为何能死而复生,这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难道白衣人能知道? “你记不记得,你吃了苗六的魂魄?” 这是白衣人的问题,似乎是个没有用的问题,就算六爷不记得了,他刚刚也对六爷说过这个故事。 “我本来已经忘了,但经过你刚才一说,我依稀有几分印象。” 六爷回答的很真诚,让白衣人连连点头。 “妖能得到人身,是荣耀时刻,你连这么重要的时刻都能忘记,你不觉得奇怪吗?” 也许这个问题,才是白衣人真正想问的。 “可这与我能死而复生,究竟有什么关系?” 六爷皱起眉头反问,白衣人安然笑答:“妖魂吃了苗六的魂魄,是与妖灵融入在一起,这只妖灵,既有妖魂,也有苗六的魂魄,那它究竟该是妖魂,还是苗六?” 白衣人的反问,和刚才六爷的深思,如出一辙。 六爷没有答案,白衣人继续说下去。 我曾思索过很久,天地间,最大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该是一种让人奋不顾身,死而无惧的力量。 这种力量,唯有爱能达到。 苗六对花青莲有爱,所以他自愿被妖魂吞噬魂魄,消散在天地间。 花青莲对苗六有爱,所以她死后也不惧魂飞魄散,扑入妖火天网,解救心爱之人。 只要心中有爱,虽死不灭。 苗六爱心不死,寄托在妖灵中,所以才能让你死而复生。 青莲爱心不死,虽然被封七彩晶莹冰中,但每天能见到你对她说话,所以唇角有笑容。 “爱的力量,是你能死而复生的秘密。”白衣人摇头苦笑,微微叹息:“我参不透爱的力量,这是一种能让天地哭泣的力量。” 莫说白衣人参不透爱的力量,恐怕再过万万年,也没有人能参透这种力量。 爱的力量,只该随心而动,不该为人所用。 六爷不知道白衣人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他却清清楚楚的知道,每次凝望冰中人时,他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力量。 这力量里面有思念,有牵挂,有欢喜,有悲伤,是让人酸楚又不愿割舍的力量。 这些说不清的滋味,交合在一起,难道就是爱? 既然想不清楚,六爷就将它抛在一边,问起白衣人第三件事:“你想怎样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杀了你,再劈碎寒冰。” 好冷酷的答案,也好奇怪的答案。 若说六爷与冰中女子,是互相有心的人,该永远厮守才对。 白衣人却要杀一个,劈碎一个,这算哪门子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六爷笑了,淡如清风,问出让白衣人很难回答的问题:“我若能死后重生,你该怎么杀死我?” “死后重生的并不是你,而是苗六的爱。”白衣人喝光壶里的最后一滴酒,说出更奇怪的答案:“这一次,该苗六的魂魄,吃掉妖魂了。”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都来读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四百二十六章 两相忘 苗六死过,死的那么干脆,将魂魄作为筹码,和妖魂交易。 他为了国家,为了心爱之人,甘愿让妖魂将魂魄嚼碎。 此时此地,白衣人谈笑风生,说要让苗六的魂魄,反噬妖魂。 已经碎裂的魂魄,怎能重生反噬? 也许是白衣人喝醉了,满嘴胡言而已。 “若想成全有情人,需要两个人的两种爱的力量。” 白衣人的酒壶里,已经一滴不剩,他仍然舍不得抛掉酒壶,垂涎的闻着壶嘴酒香。 “一个人是花青莲,是情爱的力量。”白衣人定睛看着六爷,说的那么真诚:“一个人是六爷,是关爱的力量。” 他越说越玄机,让人听不懂。 白衣人似乎自己也知道,他的话让人费解,但他仍然死性不改,说着让人更不明白的话:“这件事若想做成,要先释放花青莲的情爱之力。” 说完话,他转头对白裙女子深施一礼,眨眼笑说:“有劳白君鬼使,用无常斩劈碎七彩晶莹冰。” 话音一落,白裙女子毫不犹豫,反手拔出无常斩,剑身一束冰蓝。 冷光闪过,彩冰四溅,白衣人高叫一声:“白君手下留情!”随后钻入剑风,抢出冰中佳人。 他半边白袍被剑锋割破,险些伤及皮肉,宁可用一个后背迎着无常斩,也不愿意伤及怀中佳人。 在剑锋劈碎晶莹冰的那一瞬间,六爷亦然大惊,地府白君的无常斩,竟然有仙家罡风! 仙术克妖法,七彩晶莹冰是六爷用妖法凝成,无常斩只有凌厉的攻势,丝毫不见留情。 若这一剑劈实了,冰中花青莲,便要瞬间葬身于无形。 这哪里是要释放花青莲的情爱之力?明明是要让她香消玉殒,取她性命。 在白衣人大喝一声手下留情时,六爷纵身抢上去,掌底推出妖风,他无意伤人,只是助无常斩收住攻势。 这一剑震慑八方,收住剑锋后,劈剑的白裙女子也脸色苍白,她眼神中透着惊恐,似乎不信自己的一剑之力,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她手持无常斩,愣愣的站在原地,白衣人侧身对她苦笑:“能否劳烦白君,先收起无常斩,我见到这柄剑就头疼。” 冰蓝还鞘,白裙女子余惊未了,不敢露出眼中的惶恐,侧目看向别处。 花青莲斜倚在白衣人的臂弯里,仍然没有知觉,像在冰中安睡一样。 白衣人看向六爷,短叹一口气,低眉苦笑:“你准备好承受情爱之力。” 他的大手按住花青莲的额头,轻轻对花青莲耳语:“你睡了千年,苦了千年,也该起来尝点甜的了。” 话音落下,青莲身上的寒气消散,佳人面色渐渐红润,在几个呼吸的瞬间中,花青莲醒了。 醒了就见到眼前的白衣人,她双眼惊诧,唇角喃喃:“小六得救了吗?” 千年之中,她的心里只有苗六,醒来后,第一个问的人,仍然是苗六。 白衣人点了点头,将花青莲扶好,引她看向六爷,轻问:“你看他是谁?” 不远处站着一个少年,是一个将军的打扮,就像昔日他冠礼时的装束,那么英俊威风。 也是在那一日,小六一去不回,再见到他时,青莲已死,魂魄被白无常引入妖界,看见小六满身是伤,倒在地上,被天网困住,被妖火烧炼。 如今,他好端端地站在这儿,近在咫尺,一如往年。 “小六。” 美人垂下珠泪,花青莲一刻也不愿意等,她扑入苗六的怀抱。 多么希望脑中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此刻,永远回到他的冠礼之年,再也不要分开。 青莲抱住了小六,为怕他再次离开,两只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头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珠泪停不下来。 情爱之力,原来是这样。 让人心悸,让人酸楚,让人湿了眼眶。 其实,六爷并不认识花青莲,他娶了冰中人,是知道她是凡人,所以给她一个妖祖夫人的名分,是怕妖怪把凡人当做口中血食。 在千年之中,他只把这个女人当做救命恩人,如今,青莲在他怀里抽泣,让他心碎。 认不认识,又有什么关系呢? 六爷感受到了青莲的情爱之力,这是积蓄了千年的力量。 在这一刻,时间凝固,空气似乎也凝固。 六爷心底冒出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让他自己也觉得可怕。 他不想做六爷了,他不想做妖祖了,他想做小六,做童年时花青莲的小跟班。 “所以,你感受到了,是吗?” 白衣人看着六爷眼中的悲怆,等了许久,轻轻问他。 六爷笑,笑的苦楚,笑的悲伤。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成全有情人?” 六爷问,问的酸涩,问的真诚。 “我说过,需要两种力量,你感受到了情爱之力,现在只缺你的关爱之力。”白衣人抛掉酒壶,走近一步,轻问六爷:“你愿不愿意为有情人付出关爱?” 六爷曾经以一人之力救人救国,也曾经以一人之力独闯八阵,更曾经以一人之力与数千只妖拼命。 他是铮铮铁汉,如今眼角垂泪。 眼泪滑到嘴边,六爷唇角苦涩,他没回答愿不愿意,干脆地再问一句:“我该怎么做?” 白衣人再走近一步,与相拥的人儿只有咫尺之遥,他轻轻一笑,回答六爷:“你把眼睛闭上,我来告诉你。” 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白衣人出手如电,双掌齐推,将妖魂打出少年体内。 此时突然天降大雪,不可视物,趁着这个机会,他带着妖魂灵光,纵到半空飘雪中。 妖魂惊醒,望着四处白茫茫,看到自己没有形状,瞬间迷茫。 迷茫时,听到耳畔有人笑谈:“妖魂也是一种魂,非常巧的是,我对魂魄之事,颇有几分见解。” 笑谈之人,是一个白衣人,他的周身寒气,比妖怪还凌厉。 看似面熟,似乎见过,却又依稀。 白衣人看到妖灵的光辉闪烁,知道他在疑惑里徘徊,长叹一声,苦笑自语:“魂魄分离后,果然两相忘,这么长的故事,看来我又要再重新讲一遍了。” ------------ 第四百二十七章 娇羞欲滴 花青莲与苗六的故事,是青梅竹马的故事,是有血有泪的故事,是有生有死的故事。 这样的故事,无论听多少遍,都不会听腻的。 白衣人在半空飘雪中,与一束妖灵之光,讲述着这个故事。 故事的前半段,妖灵全都知道,因为他那时是蛰伏在苗六体内的妖魂,与苗六同经历过一切。 但自从妖魂吃了苗六的魂魄,他的记忆就越来越模糊,白衣人在讲这段故事时,妖灵听得非常认真,好像不是自己经历的。 在听到妖魂闯过八阵后,却要与妖界里的妖同归于尽,妖灵不仅失笑:“能喝下这么厉害的八碗酒,就是妖界英雄,以后可以在妖界里横着行走,何必与人家拼命,太蠢,太蠢了。” 听到他的评述,白衣人轻轻醉笑:“你觉得这是蠢,苗六却觉得这是骨气,也正是因为他给了你的这份勇气,你才有今日妖祖的地位。” 妖灵不再说话了,他觉得白衣人说的似乎很对。 如果喝过八碗后,不讨公道不拼命,他在妖界里顶多能混个护法的职位,不会再有蛰伏冰潭千年后,妖术卓然超群,可以雄霸东北妖界。 白衣人继续说下去,故事一直讲到有情人复活相拥。 话说到此处,白衣人从后腰处解下一叶白羽扇,轻轻挥了几下,驱走眼下冰寒。 俯视下望,见到花青莲与苗六相拥,互相倾诉情话,这是等了千年的爱情啊。 “所以,为了成全他们,我又变成一束游荡的妖魂了。” 妖灵苦笑,似乎已经认命。 “是的,为了成全他们,你妖术尽失,没有形状,也许要从头修炼,你后不后悔?” 白衣人说出妖灵的下场,长叹轻问。 “你看他们抱在一起,眼泪流了满脸,却笑得那么甜,这是多有趣的画面,我为什么要后悔?”妖灵反问,也是一声长叹:“我从苗六身上,偷来了千年性命,也让花青莲在寒冰中,苦苦守了千年,这是我欠他们的。” “我将你从苗六的魂魄里分离出来,夺走了你的形状,听你这么一说,我似乎也欠你的。” 白衣人低眉浅笑,无奈的自嘲:“我这人有个坏毛病,从来不喜欢欠人什么,所以,有欠必还。”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机,摇扇弄风舞雪,用半空飘雪,凝成了一个将军。 寒气散去,将军不再是一个雪雕的模样,面色渐渐红润,栩栩如生。 妖灵认识这个将军,顿时满声惊诧:“蒋大少!” “没错,就是蒋大少。”白衣人笑得很得意,作势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嬉笑一声:“蒋大少的模样虽不如苗六俊秀,但却更加威武,似乎与你更相衬。”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蒋大少豪迈,更像江湖英雄。 妖灵狂喜不已,妖光点亮雪空,但也问出心底疑惑:“千年已经过去,蒋大少早该化身为尘土,你怎能留存住他的身体?” “这是另一件非常巧合的事。”白衣人醉笑作答:“我不但对魂魄之事颇有见解,对死人的身体也很有见解。” 他说话之时,再一次出手,将妖魂灵光打入蒋大少体内。 妖灵再一次有了形状,是英雄威武的蒋大少,他做了几个吐纳,试着汲取天地精华,果然觉得这个身体与自己更契合。 “那么,你现在是苗六的义兄蒋大少,你记不记得你曾经答应过苗六什么?” “亲率三千铁甲兵,迎娶新娘花青莲。” 这是那日出征前,蒋大少对苗六的承诺,没想到一等就是千年。 “既然你没忘,我一定能喝上这杯喜酒。”白衣人点头笑,似乎喜酒就在眼前,再对蒋大少笑谈:“你现在不是人间将军,恐怕很难调集三千铁甲兵,不过你是一方妖祖,带着几千只妖陪苗六迎亲,这个阵仗也挺大的。” 当夜,东北妖界大排筵宴,众妖贺喜。 因为他们的妖祖再次成亲,娶的是同一个新娘,只不过这一次不在冰里。 众妖起哄,让新人拜完堂后,立即揭开新娘的盖头,他们要看一看这个冰中美人,是如何的惊艳八方。 连义兄蒋大少也在起哄,一定要看到弟妹化着新娘妆的模样。 这就是武人的豪迈,只是不拘小节,绝不低俗下流。 义兄如父,苗六不得不从,他轻轻掀起花青莲的盖头,看到一个让他张魂牵梦绕千年的美人。 青莲低头甜蜜,红唇娇羞欲滴,要不是她用手挡着,苗六此时已经亲吻上去。 白衣人吃得欢,喝得醉,他在妖群里混的很开心,不像白裙女子那样拘谨。 新婚的夜,似乎总是来的很早。 新婚的酒,也似乎更容易醉人。 妖怪们东倒西歪的醉了一片,白衣人醉的一点也不比他们轻。 他不安安稳稳的睡觉,偏让白裙女子将她扶起来。 他的臂膀架在白裙女子肩上,嘴里满是酒气,醉步连连,向雪原深处走去。 也许是他喝多了发酒疯,白裙女子几分娇嗔:“你要去哪儿?如果到林子后面方便,我可不能跟你去。” “摘月师姐,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白衣人说着醉话,打着酒嗝:“今天的喜宴,实在美味,我要去见见掌勺的厨子,向他讨教几个菜谱。” 他的答案,让摘月更气,她几乎想把白衣人扔在地上,在耳边训他:“采星师兄,你怎么不知道轻重缓急?我们来妖界,是查冒名无常屠妖案的,你顺手促成一桩亲,我不说你什么,但现在放着案子不查,却去找厨子要菜谱,这实在太离谱了。” 被摘月训了,彩星却笑了:“难道师姐不知道,这里的厨子,就是无常屠妖后幸存的人。” 原来要菜谱是假,查案是真。 摘月撅起红唇,心下几分不高兴。 采星总是这样,有话不直接说,偏得故弄玄虚,害得人家误会,平白说了些训他的话,却好似当了坏人。 正在摘月心里埋怨的时候,采星突然猛打了几个酒嗝,嘴里说的含糊:“不好,师姐扶稳一点,我要吐。” “别吐脏了我的裙子!” 摘月一声尖叫,顺手推倒采星,居然使出轻身功夫逃离。 采星摔倒,啃了一嘴冰雪,翻身坐起来,将喉咙的恶心咽下去,对站得远远的摘月苦笑:“师姐,我捧你做白君鬼使,你却把我摔了个狗吃屎,也太没义气了。” ------------ 八月的天作之合 一个月的时光很快,快的让人措手不及。 按惯例,先说重点,8月份的《他是白无常》所得总计740元。 其中,全勤奖励为600元,打赏与订阅收入为140元。 捐出140元给公益组织,接收人是辽宁省支教联盟的发起人沈老师。 然后,再说题目的由来。 沈老师结婚了,这是让我感动的喜讯。 他为公益付出了那么多青春,在吃了那么多苦头后,他终于收获爱情了。 他的爱情是一个可爱的女人,很宠爱沈老师,也非常支持沈老师的公益事业。 他们的新婚之旅很简单,是一场自驾游。 简单,却又意义重大。 这场自驾游,他们去看望了许多需要帮助的孩子,给孩子们捐钱,给孩子们联络心理医生。 和他们为这个世界付出的爱相比,我为自己感到惭愧。 不过,公益不是竞赛,一点一滴的付出,都是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爱。 在沈老师与爱妻完成自驾游归来的第二天,刚好是沈老师的生日,我们两家人聚在一起,吃烧烤,喝红酒,吹蜡烛,切蛋糕。 很醉。 我们弹吉他唱歌,吹奏陶笛,古埙,还有悠扬的口琴。 沉浸在欢笑和歌声里,一直到凌晨。 沈老师和爱妻说,感谢我们的款待。 我想和沈老师和他的爱妻说,感谢你们对世界的爱。 是的,善良的人永远不会孤独,也许有时候要承受寂寞和不理解,但他收获的爱情和友谊,一定是最坚实的。 他们是天作之合,一定要幸福永久。 然后,我们9月见。 [.] ------------ 第四百二十八章 下一件事 大喜之夜,一片酣醉。 忙碌的人,就算在酒醉时,也得跑断腿。 摘月不得已的扶着采星,晃晃悠悠的找到厨子,厨子正在灶台边打着呼噜。 厨子很胖,胖的离谱,似乎下巴以下全是肚子。 他坐在那里睡觉,如果没有呼噜声,看上去真像是有人在灶台边,堆了一个穿着衣服的胖雪人。 “难怪今天晚上的菜,道道都美味。”采星坐到厨子旁边,摸了摸他的肥肚子,醉得睁不开眼睛,还在做笑谈:“如果厨子对自己做的菜不满意,他不会吃这么胖的。” 醉说过后,采星软软的躺下,将头枕在厨子的肚子上,对摘月扬眉笑:“又软又暖,这是天底下最好的枕头。” 他慢慢合上眼睛,将眼睛闭成一条缝时,已经扬起呼噜声。 采星和厨子的呼噜声交织在一起,似乎在比赛,一个比一个响亮,震得锅灶嗡嗡,震的雪花飘荡。 “说什么来查案,还不是躲起来睡觉?”摘月无奈的嘟起红唇,小声抱怨:“你在喝人家喜酒的时候,那对好看的少男少女,估计把案子都已经问完了,咱们该怎么赢他们呢?” 无常屠妖,是激怒妖界的大事,摘月刚走了两个地方,就把这件案子当成了一场比赛。 参赛的人似乎很公平,两边都是一男一女,只不过对手是俊如天月的人儿,自己这边有一个邋遢醉酒的烂师兄。 不过,那对好看的男女究竟是谁呢? 他们散出的寒气阴森,比摘月见过的任何一只妖都凌厉。 呼噜声越打越响,似乎震得天空也颤抖,他们要是再使把劲儿,能把星星震下几百颗。 摘月甚至想找一棵树挡着头,如果天上真掉下来星星把她砸死,她恐怕是古今第一个被呼噜声给连累死的人,这岂非是天大的笑话? 还好,还好,呼噜声停了。 因为打呼噜的两个人开始拌嘴。 是厨子第一个先动嘴的,他猛然警醒,推开采星的头,肥厚的声音抱怨:“我自认为呼噜声三界第一,今天我才知道,我只配拿个第三,你一个人能顶两个第一。” 采星没了枕头,睡的不如刚才舒服,懒懒的坐起来,揉着惺忪睡眼,对厨子一声笑赞:“你的肚子,是天下第一舒服的枕头,每天要多吃多喝多睡,千万别瘦。” 听到他的夸赞,厨子脸上有笑,擦去嘴边的口水,拍了拍肥大的肚子,满意的自夸:“肚皮大的好处还多着呢,比方说,天冷了可以盖腿。” 两人相视,各自醉笑,他们都喝了不少酒。 笑声渐渐落下,采星轻问厨子:“他们找过你了?” “找过了。”厨子点头,并不问采星嘴中的他们是指谁? “现在轮到我们来找你了。” 采星懒懒得站起来,他醉的已经脚下踉跄了,却还是去灶台上摸了两壶酒,将其中一壶递给厨子。 “酒是钓诗钩,我今天不想听诗,只想和你说一会儿话。”采星打开酒壶塞子,与厨子手里的酒壶碰一下,自顾大口饮酒,一副不怕喝死的架势。 厨子不甘落后,这口酒喝的并不比采星少,满意的打了一个酒嗝后,笑对采星说:“我喜欢喝酒的人,所以,我和你说的话,一定不比和他们说的少。” 采星得意,对摘月晃了晃酒壶,夸赞一句:“师姐,你学会了吗?这就是酒的力量。” 开过一句玩笑后,采星再和厨子碰酒壶,小酌一口:“我很好奇,为什么一个厨子,有资格去西南妖界观礼?” “厨子也有许多种。” “请问你是哪一种?” 厨子饮酒醉笑,挺起胸膛,说的如此骄傲:“做菜最好吃的那一种。” 这是一个完美的答案,做菜好吃的厨子,无论到哪里都最受欢迎。 远途赶脚,如果能带厨子同行,这是一件莫大的幸事。 采星点点头,细说一名好厨子需要的功力。 听觉,视觉,味觉,嗅觉,都要高于常人。 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要运用自如,尤其是一双手。 一把铁菜刀,雕尽万物生。 如果没有一双灵巧的手,就做不出如梦如幻的菜品。 一个雕工极好的厨子,能用一块豆腐,雕出西极乐的十八罗汉。 这除了有天分,还需要多少年的寒暑之功。 所以,采星问了厨子第二个问题:“你做厨子多少年了?” “从我有记忆以来,我一直是个厨子。” 人生如果只专注一件事,就算是再蠢的人,也会在这件事上做出一点点成就。 彩星再次点头,再次与厨子碰酒壶,壶嘴凑到嘴边时,突然收起笑容冷问:“你亲历了无常屠妖,却能躲过一劫,凭的是什么?” “谁会忍心杀一个好厨子呢?”厨子面色不改,立即作答。 “原来厨子这个行当,在关键的时候还能保命。”采星笑谈一句,饮尽壶底,转头对摘月耍赖:“我又喝多了,能否借白君鬼使之手,将我扶起来?” 摘月心里不情愿,毕竟她是一个姑娘家,和男人贴这么近,总让人羞涩与不自在。 但却不得不扶,因为两个人出来查案,总得互相捧场,不该互相拆台。 采星很自然的将胳膊架在摘月的瘦肩上,对厨子深意的一笑:“我们还会有再见时。” 厨子胖的站不起来,对采星举了举酒壶:“下次再见时,我做一桌菜,大家把酒言欢。” 采星软软的向外走去,临要离开厨房前,回头醉笑的看厨子一眼,说着胡言乱语:“这桌菜的味道,一定五味杂陈,我现在已经闻到一些味儿了。” 厨子不再说话,喝光了壶里的酒,随手将酒瓶抛到一旁,沉沉的再睡去了。 走出妖界时,天光将明,摘月再也忍不住了,甩开采星的胳膊,任他坐在地上,满嘴的不高兴:“咱们什么也没问到,白来了一趟,我看你倒是喝得很开心,可这与查案有什么用?” “不白来,不白来。”采星醉笑,长叹一声:“我至少知道下一件事该做什么了。” ------------ 第四百二十九章 三个疑问 采星醉醺醺的躺着,在妖界结界门外。 摘月气鼓鼓的站着,听着采星说胡话。 他刚才和那个胖厨子,说了一大堆无关查案的话,让人丝毫没有头绪,现在却说知道下一件事该做些什么,他实在是醉的不轻。 “师姐穿白裙子很好看,再加上有几分骄傲,确实很像地府白君。” 采星醉语朦胧的夸赞过摘月,随即皱起眉头叹息:“只是师姐的无常斩只要出手,就像要劈碎天地一样,这种打法又实在太不白君了。” “你才和白君见过几面?说的好像挺了解他似的。”摘月不服气,说的不以为然。 “我何必了解白君?”采星爬起来,反手扑打身上的白雪,说得摇头晃脑:“鬼使一职,是勾来死人魂魄,再引回地府审判,若出手就是杀招,把魂魄都打死了,该拿什么交差?” 说完这句话,采星得出结论:“所以,师姐的无常斩,一定要练到收放自如,才能更好的胜任白君职位。” 他说的似乎有理,却听得摘月轻笑,轻叹如兰:“师兄可别忘了,我这个白君鬼使只是冒充的。” “就算是装样子,也要装得逼真一些。”此时天际微微泛白,采星慢慢醉步,对摘月认真的说:“无论如何,为了万物平安,师姐该学着与无常斩心意相通才对。” 能与法器心意相通,这是任何仙家都梦寐以求的事,摘月当然也希望这样。 但无常斩的由来,却有些复杂,上面镶着两个法宝,一个是嵌在剑身上的天精石心,一个是绑在剑尾处的红色头绳。 注在天精石心上的法力,摘月只炼了一小半,其余一大半是白无常炼成的。 而红色头绳,全都是白无常炼的。 可以说无常斩这件法器,几乎是白无常送给摘月仙子的,所以到了今天,摘月仙子并摸不到与无常斩心意相通的法门。 摘月紧咬红唇不说话,低下头,几分惭愧,这些都被采星看在眼里。 他装作一切都没看到,继续徐徐醉步,嘴中喃喃自语:“我听说,要与法器心意相通,可以用血祭的办法。” 血祭? 这并不是一个陌生的词,但听起来却很邪恶。 一般妖怪炼妖器,常用血祭的办法,比如说,杀几百头狼,斩几百条蛇,或者,杀一些人。 可是,采星是荡魔仙,他怎么会突然提出血祭的办法? 摘月两眼狐疑,采星摇头失笑:“师姐该不会以为,我是想让你滥杀无辜,来祭无常斩吧?” 摘月没有理他,好似默认了。 “冤枉,冤枉,天大的冤枉。”采星苦笑,连连喊冤,接着又说:“我是说,用师姐的心头血来祭无常斩,也许可以达到心意相通。” 心头血? 他说的这么容易,难道还要把心挖出来吗? 在摘月皱眉时,采星继续笑说:“心头血只是在胸口上划一剑,有血沾到剑上就行了。” “那,会不会很疼?”采星说了这么久,摘月终于问一句。 “要划出血,多少都会疼一点吧?” 若是能与无常斩心意相通,威力便能收放自如,也不至于一出手就毁了半座琉璃宫,二出手就险些要了花青莲的命。 摘月咬紧红唇,已经下定决心,劈手拔出无常斩,放出一束冰光蓝。 在她闭上眼睛,将剑横在胸口时,听到采星急说:“师姐住手,我是和你开玩笑的。” 他这句话如果说得稍慢一些,无常斩就真的要尝到摘月之血了。 开玩笑? 该死的采星,这种事也敢随便玩笑吗? 要不是无法控制无常斩的威力,摘月真想一剑挥过去。 看到摘月星眸中的怒火,采星也知道自己惹了祸,尴尬的吐了吐舌头,求饶似的说:“师姐别生气,我有一套剑法,可以传给师姐,能让师姐与无常斩心意相通,就算我将功折罪了,行吗?” 看他那副嬉皮笑脸,摘月沉下面目,并不是怪他刚才没有分寸的玩笑,而是他身上已经有太多的不解之谜了。 “采星师兄,你懂得可真多。”摘月冷赞一声,终于不能再忍,问出第一个疑问:“你怎么会知道花青莲和苗六的故事?” “仙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采星醉笑:“师姐别忘了,我虽然不成才,但至少也是个荡魔仙。” 这是一个稀里糊涂的答案,但往往稀里糊涂的答案,才让人更难分辨真假。 摘月不予置评,问出第二个疑问:“你怎么知道,是白无常带着花青莲的魂魄,来妖界找苗六?” “这是我猜的,但不是凭空猜想。” 采星搓搓脸,说着自己的理由。 任何人死后,魂魄都被鬼使勾走,花青莲当然也不例外。 能被花青莲的眼泪打动,带她到妖界去寻苗六,这么温情的事,只有白君才能做得出来。 “师姐可别忘了,黑无常是蛮不讲理的女人,连菩提祖师爷都骂过,她怎会怜惜女人的眼泪?” 听他这么一解释,似乎合理。 地府勾魂使只有黑白二君,如果黑无常做不出这种事,那也只有是白无常做的。 摘月同样不回应他的答案,笑得更冷,问出第三个疑问:“你怎么能将妖魂妖灵,打入蒋大少的体内?这并不是用猜想就能完成的,而是实实在在做出来的。” 在采星长叹时,摘月手中无常斩,指向采星咽喉,娇音喝问:“你到底是谁?” “师姐现在就动手,会不会太早了一些?至少也要让我说出答案。” 采星不躲不闪,回答的面不改色。 我是荡魔仙,终日与妖魔打交道。 杀几个妖魂,抓几只妖灵,本来就是我的看家本领。 将妖灵投生转世,对于我来说,并不是难题。 “师姐对这个答案还满意吗?” 摘月准备好的这三个疑问,自以为一个更比一个难,却没想到在采星嘴中,都被轻易化解了。 难道是我疑心太重,冤枉了采星师兄? 在摘月犹豫的时候,听到采星醉笑:“所以,师姐现在可以练剑法了吗?” ------------ 第四百三十章 重回大漠 武人常说,百日练刀,千日练枪,万日练剑。 剑是兵器中的君子,纤细而文雅。 剑有千百种,高手的剑,都是独一无二的。 剑法无形,以多变取胜,想练通其中的变化,至少要十数年的寒暑之功。 道家兵刃,多用剑和拂尘,摘月仙子自幼入道门,也是练剑者。 她的剑术并不弱,若在武林中,甚至于堪称高手。 追魂剑,索命剑,伏魔剑,玉女剑,柔云剑,素心剑,这些成名的剑法套路,摘月全都练过。 劈碎半座琉璃宫的那一剑,是追魂剑的第九式,百鬼回巢。 这一招实则是虚招,只为自保,却没想到用无常斩使出的这一招,竟然威力无穷,毁了东南妖界的半座宝厦。 险些取了花青莲性命的那一剑,是柔云剑的第一式,雨润红霞。 这一招只是挽一个剑花,柔柔弱弱的,为的是诱敌深入,后续百招连绵,取对手性命于剑下。 熟悉柔云剑法的剑客都知道,雨润红霞的力道如果轻一些,用来切豆腐刚好。 在无常斩的威力下,切豆腐的剑法,也变得能震荡雪原了。 此次查案,摘月两次出手,不是她下手狠辣,而是她的确控制不了无常斩的威力。 采星说要传摘月一套剑法,让她练过之后,可以与无常斩心意相通。 摘月本来就对采星的身份有所怀疑,因为采星平时一副嬉笑懒惰的模样,居然能在东南东北两大妖界谈笑风生。 并且,还成全了两大妖祖的姻缘。 如今又说能传她与无常斩心意相通的剑法,这样的大能之人,会是天庭荡魔仙里不成器的小徒弟吗? 摘月忍不住问了,原以为能审出一些结果,却被采星几句话就挡过去了。 采星给出的答案,都是稀里糊涂的,却找不到破绽,摘月并不相信他,但又反驳不了他。 只好先将疑问存在心底,随采星练剑法。 采星捡了两根树枝,教摘月招式。 招式并不多,只有九式,似乎好的剑法招式都不多,但其中却藏着千变万化。 招式不多,摘月又灵巧,她学得很快。 东方日出,采星坐在树下,看着摘月舞剑,她白袖昭昭时,采星几度安慰。 愿你心地一直善良如水,让阴曹地府有公道白君。 小妹与黑无常也见过了厨子,厨子见到黑无常时,堆起满脸肥肉,笑了。 他轻轻对黑无常点头:“你来了。” 一句你来了,像阔别多年的熟人。 黑无常不喜欢这些繁琐客套,他直接问厨子那天无常屠妖案,厨子回答他:“无常屠妖,是妖界之幸。” 厨子的答案,与东南守门人一模一样。 黑无常没有多问,离开了。 小妹漠视厨子,冷哼一声:“如果你是当日被屠之妖,你还觉得是幸事吗?” 厨子依然满脸笑容,胖的说话时肚子都颤:“这是妖界的大幸,何妨多死我一个?” 疯子,疯子,简直就是个疯子。 宁可自己死,也觉得无常屠妖是幸事。 阎小妹在那一刻觉得他这身肥肉白长了,吃了这么多,只吃成一个呆头呆脑。 她当然不会和一个疯子计较,况且她也不愿离开她小哥半步,她对厨子留下一声嗤笑,追随小哥离开东北妖界了。 按方位排序,天下共有九大妖界。 正西妖界,正中妖界,正东妖界,已在蛇王嫁女屠妖时,被黑白无常都捣毁了。 有名有姓的妖,只留下红菩萨一个,被朱雀收到南星,做了南星公主的练功靶子。 西南妖界扣下了黑白无常,惹朱雀出南星,惹小妹发怒。 敢扣下小妹的心爱之人,西南妖界的最终下场,是被小妹抹平了。 如今,查完了东南和东北两大妖界,还有三个妖界没有查。 阎小妹追到黑无常时,缠着他说:“小哥,我们去大漠吧。” 她说的大漠,是正北妖界,归苍狼白鹿掌管。 自从小妹回归地府那一刻,她为了黑无常,放下一身骄傲。 不顾君臣身份有别,每晚给他抚琴,只为博君一笑。 在听闻西南妖界扣住黑无常时,小妹怒火昭昭,不惜抹平西南妖界,也要为黑无常出这一口恶气。 她听够了黑无常的冷言冷语,却仍然处处维护,莫说她是地府之君,哪怕她是一个普通女子,为情郎做的也足够多了。 黑无常是冷如冰的男人,就算他是一块万年寒冰,也会被小妹的全心全意渐渐融化。 他不让小妹叫他小哥哥,在他心里,小哥哥这个称谓,是颜笑眉的专属,虽然他早已经知道,颜笑眉就是阎小妹。 小妹忍让了他,改口叫他小哥,他不再拒绝过,因为叫他小哥的人是她。 她是曾经愿意为黑无常斩断双脚的人,那一刀砍下去,是黑无常拦住了她。 刀是她自己砍下去的,砍得真真切切,用尽全身力气,黑无常用索链挡住她的刀锋时,虎口震荡发麻。 然后,她用跟随自己万万年的命魂精魄,为黑无常铸了一对新眼睛,比以前的那双更明亮。 阎小妹与黑无常的相遇是注定的,是恩恩怨怨与纠缠不休。 她在黑无常的心里,是阎小妹还是颜笑眉,已不那么重要了。 小妹想去大漠,黑无常就随她去大漠,那是他们第二次相遇的地方。 大漠的冬天,比东北妖界还要寒冷。 因为东北有高山和林木,可以阻挡寒风,而大漠八方荒野,只能任由冬风肆虐。 森罗地府,是天下最冷的地方,小妹与黑无常当然不惧严寒。 甚至重回大漠时,小妹油然而生几分感慨,她在黑无常的耳畔轻说:“如果让我再次选择,我不愿意离开北冥雪山。” 没有人愿意放着君王不做,甘愿被囚禁在苦寒之地。 黑无常没有问原因,小妹也没有说出答案。 原因和答案,两人都心照不宣,因为在北冥雪山时,他们只有彼此。 “小哥,我们去找苍狼白鹿吧。”小妹俏笑,说的骄傲:“我和他们是熟人,我欠他们的,他们也欠我的。” ------------ 第四百三十一章 刀尖肉 北方大漠的冬天,足有半年之久。 在这半年里,牧民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 羊儿马儿如果抵挡不了风寒被冻死,牧民将会一贫如洗,连饭都吃不上。 在这期间,还要防备狼的偷袭。 大漠之狼,绝对不是中原之狼可以匹敌。 它们更狡诈阴险,也更加勇敢,甚至和大漠的子民一样勇敢,否则它们也不可能在苦寒之地生存下去。 每逢冬季来临,敖包就连成片,让牛羊马儿挤在一起,可以互相取暖。 人们住得更近,可以抵御狼害。 在一个不起眼的敖包里,坐着一个少女,她一身白裘胜雪,如此美丽。 少女斜坐在厚厚的羊毛织毯上,她眼前有一方桌案,桌案上堆满了大漠美食。 奶豆腐,甜奶油,牛肉干,还有热气腾腾的马奶酒。 最后一道大菜是手把羊肉,用一个硕大的铜盆装着,被一个硕大的汉子端了进来。 大汉将手把肉放在桌案上,殷勤的为少女盛了一碗炒盐,摆到少女眼下,又忍着烫手为少女割了一块肥羊肉,放到少女的炒盐碗里,满脸宠爱的笑:“快吃吧,烫嘴的羊肉最香也最嫩。” 大汉斟了两碗马奶酒,酒碗递到少女眼前时,听到少女问:“手把肉是你做的?” “是我亲手做的。”大汉回得那么得意。 “你用什么生的火?” “不是牛粪就是羊粪,反正是粪。” 少女轻叹一口气,耐着性子继续问:“我就想知道一件事,你抓过粪的手,究竟洗没洗过就抓羊肉?” 这个问题问得大汉脸红,他回答的有点支支吾吾:“水开了才能下羊肉,等我要下肉的时候,身边只有开水了。” “也就是说,你抓过粪的手,直接抓了羊肉?” “好像是吧。”大汉的脸红得已经像一只茄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扭捏:“那些粪都是晒干的,早就没有臭味儿了。” 少女喝了这碗马奶酒,重重地将空碗置在岸上,气得娇面飞红,和大汉说道理。 “就算你身边没有洗手的水,地上有三尺厚的雪,你抓一把搓搓手,难道不行吗?” 大汉苦叹一声,喝了一碗马奶酒,他实在没办法找到借口了。 “你让我吃粪汤子里的手把肉,我再也不要和你这样的糙汉过日子了!” 少女起身欲走,大汉慌忙拦住,将她拦腰抱起,嘴里宠爱着哄着:“你不吃羊肉就不吃羊肉,可以喝马奶酒吃奶豆腐呀。” “我喝你个大头鬼,吃你个死人头!”少女气得骂人,在大汉怀中挣扎,一对粉拳轮换交替,捶打在大汉的肩头。 “行了,别发小脾气了。”大汉任由她打着,说着自己的委屈:“草原上,都是婆娘伺候汉子,我伺候你,还要被你打骂,你看我什么时候说过半个不字?” “你还敢说不字?”大汉的这句话,更惹少女生气,小拳头像雨点一样砸下来,嘴中娇声不断:“你要是嫌我不伺候你,对你又打又骂,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你换一个呀,我又不会拦着你。” 少女在大汉怀里挣扎的时候,扯开了大汉的蒙古袍,露出大汉古铜色的胸膛。 大汉任由少女发着脾气,不躲闪她的拳头,看着少女娇红的面庞,大汉突然把她扛在肩上,故意说着狠话:“你这个不听话的婆娘,我今天非得狠狠收拾你!” 大汉扛着少女,走向敖包角落的床榻,还没走到地方,他已经等不及了,立即将少女放躺,压在她的身上。 大汉的胡子扎疼了少女的脸,他温热的嘴唇吻在少女的眉头上,少女当然知道他嘴里说的“收拾”是什么意思,脸上立即飞起了红云。 “你这个糙汉,离我远一点,别跟我做这个事,你去找别人去,我都烦死你了。” 少女羞涩,嘴上仍然不依不饶,她的欲拒还迎,点燃了大汉的欲望。 疯狂的吻落了下去,在吻到少女如玉的肩头时,听到外面一声戏笑:“小妹在帐外等着,哥哥嫂子做完事以后,再招呼我进来。” 这个声音很熟悉,是曾经骗了苍狼白鹿的阎君小妹。 “你还不快点起来,想让人家看笑话吗?” 少女推着大汉,从他身下坐起来,整理好衣襟。 大汉系好蒙古袍,和少女坐在桌案后面,对着帐帘大喝一声:“既然来了,就别躲躲藏藏,进来吧。” 帐帘掀开,吹进来两股冷风,比冷风更冷的是,阎小妹和黑无常。 两人坐在桌案的另一侧,与大汉少女对望。 少女用尖刀扎起了沾着炒盐的手把肉,递到黑无常的眼下,俏笑一声:“北冥雪山一别,多日未见兄弟,不知道兄弟胆色如何,敢不敢吃下嫂子给的刀尖肉?” 肉冒着油,是烫的,刀扎着肉,是冰的。 自称嫂子的少女眉目含笑,她紧紧攥着刀,不知道是善是恶? 黑无常没说半个字,小妹却咯咯的笑,她学嫂子的样子,也拿尖刀扎起一块肉,递到嫂子的唇边:“你先别问我小哥,嫂子敢不敢吃小妹的刀尖肉?” 大汉铁拳砸响桌案,对小妹一声怒喝:“你骗了我们万万年,还敢拿刀指着白鹿,你真以为我不敢和你翻脸吗?” 在他的怒吼之下,小妹放下尖刀,对白鹿眨眼一笑:“嫂子不肯吃肉,是因为肉是粪汤里煮出来的,岂不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嫂子干嘛还骗我小哥吃粪汤里的肉?” 和嫂子说完话,小妹倒了一碗马奶酒,双手举过头顶,敬到大汉手边,莺声燕语的笑:“苍狼哥哥,你埋怨我骗你,我这不是送上门来给你道歉了吗?” 小妹说话的时候,明眸巧笑,真像一个乖巧的邻家女孩,让苍狼发不出脾气,只好接过她敬进来的酒,一口饮尽。 “没出息,人家说一句好听的话,你就忘了东南西北了。”白鹿狠狠白了苍狼一眼,冷声问小妹:“恐怕你这次来,不是专程道歉的吧?” “嫂子说的很对。”小妹点点头,突然收起笑容,话比冰还冷:“我骗你们的,已经道过歉了,你们骗我的,该怎么还?” ------------ 第四百三十二章 公道话 阎小妹曾经被迫出走地府,她是九魂九魄的阎魔,为了怕被追杀,不得已,散去了八魂八魄,任由它们在世间轮回。 那一年,她躲到了北方大漠。 北方大漠之主,是妖侣苍狼白鹿,他们是荒古时代万妖横行年间,少数没有被仙家屠戮殆尽的妖怪。 因为他们心底善良,带领大漠子民牧马放羊,从未做过邪恶之事。 后来妖界九分,苍狼白鹿得了正北妖祖之位。 阎魔比苍狼白鹿的造化更深,阎小妹发现了轮回门的秘密,自此后,掌管世间所有魂魄,可以与仙家分庭抗礼。 兄妹阎魔建立地府,天下分为三界时,地府占了一席。 就是这样联手打下江山的兄妹阎魔,突然内讧,据说是小妹战败,她不得已远走他乡。 在到达北方大漠之初,苍狼白鹿寻到了小妹。 那时的小妹虽然落魄,仍然一身骄傲,不肯让苍狼白鹿护佑她。 小妹仅有一魂一魄,功力大减,苍狼白鹿不放心她独闯天下,不肯任由小妹离开。 他们也想知道,曾经兄妹同心,经过万年厮杀,终于在三界中得到一席之地,本应该坐享胜果,怎会突然内讧? 谈到这件事,小妹冷冷笑:“说什么兄妹情深?他只想独霸丰都森罗。” 这件事或许有蹊跷,或许是真的。 阎魔本来就是魔,魔性狠辣狡诈,天不可测,也许是兄阎魔被权势熏黑了心,竟然对自己的亲妹妹痛下毒手。 无论苍狼白鹿怎样劝说,小妹不肯留在草原大漠,说是怕连累正北妖族,别挑起妖界与地府的争战。 左劝不行,右劝要走,白鹿聪慧,想到缓兵之计,她轻叹,对小妹说:“妹妹要走,我们拦不住你,但妹妹该收回八魂八魄再走,至少可以自保。” 覆水难收,散出去的魂魄,没有那么容易收回来。 它们分落在天下各处,已进入轮回之道,想要同时在世,哪有那么容易? 况且,小妹不能招摇过市,又该由谁来帮她收回魂魄? “只要妹妹有足够的耐心,这些魂魄早晚会轮回到同一世,也会出现合适的人,帮妹妹跑这趟腿。” 这本是白鹿安慰小妹的话,却没想到小妹听进了心里。 她与苍狼白鹿做了约定,在她未收回魂魄时,会在正北妖界寻一处清净地,独自闭关。 待收回魂魄以后,她有能力自保那天,会立即离开正北妖族。 从此后,浪迹天涯,不再问三界中事。 苍狼白鹿无意插手地府的家事,他们只想救下小妹的性命,也许这样的安排,就是最好的安排。 “妹妹长得这么漂亮,就做我们北方大漠的雪山女神吧。” 这是白鹿的一句玩笑话,从此后,有了北冥雪山。 阎小妹承认她骗了苍狼白鹿,因为她出关之时,并没有要浪迹天涯,而想要雄霸三界。 所以,她向苍狼敬酒道歉。 现在,反过头来,她问苍狼白鹿骗她的事,该怎么了结? 这是小妹强词夺理的说法,因为苍狼白鹿曾经答应过小妹,在她出关那一天,他们一定等在雪山外面,为小妹撑场面。 那一天,他们的确等在雪山外面,也的确撑了场面。 只不过不是为小妹撑的,而是为白无常撑的。 面对小妹的质问,苍狼攥紧铁拳,英雄冷笑:“我就是明摆着骗你,你能拿我怎么样?” 依照小妹的性子,听到这种话,会立即和苍狼翻脸,可她却笑了。 笑得泉水叮咚,笑得脆声连连:“苍狼哥哥好大的脾气,小妹只是随便说说,怎么敢和哥哥嫂子动手?” 嬉笑过后,小妹随手拿起一块奶豆腐,在嘴里细细品位,冰眸闪烁间,突然说出来意:“我想见见去西南妖界没死的妖。” “我早就猜到你们是为这件事来的。”白鹿轻酌马奶酒,微叹:“我也早就知道,这次屠妖案,一定不是真无常做的。” “哦?”小妹扬眉笑,俏皮地反问:“嫂子怎么敢这么肯定?别忘了我地府的人是出了名的手黑。” 白鹿看一眼黑无常,再小酌一口,徐徐说出道理:“黑君下手无情,不会留下活口,白君懒得要死,就连杀一只鸡都不肯卖力气,怎会做下如此大案?” 终于有人为黑白无常说了一句公道话。 小妹敬白鹿一碗酒,笑得眉飞色舞:“如果西南妖界懂这个道理,他们也不会被抹平了。” “阎小妹,你先别狂。” 白鹿喝了小妹敬的酒,语音渐冷。 你是地府妹君,却毁了一方妖界,所有妖族都在盯着你。 如果地府查不清这桩案子,洗不清无常的冤屈,妖族和地府势必开战。 介时生灵涂炭,这些杀业,都要记在你的账上。 白鹿说的事,是天崩地裂的事,小妹却毫不在意,她轻轻喝一口酒,说得更加狂妄:“我对鬼妖之战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正北妖界活下来的那个人是谁?” “是我们正北妖界养狗的,他住在最后一个敖包里。”拖了这么久,白鹿终于说出答案。 黑无常缓缓起身,小妹这次却没有站起来,她对黑无常甜甜的一笑:“小哥,你自己去找养狗的聊聊吧,我在这座敖包里等你,你一万年不来,我等你一万年。” 听到小妹的甜言蜜语,白鹿一声冷哼:“阎小妹,这是我和苍狼的敖包,你想反客为主?” 在黑无常掀起帐帘时,听到小妹问苍狼白鹿:“为什么养狗的有资格去西南妖界观礼?” 钻出苍狼白鹿的敖包,八方冷风割面,黑无常踏雪寻路,来到了最后一个敖包帐前。 这恐怕是敖包群落里最小最破的一座了,看上去就四处透风,一定很冷。 敖包前面有一个狗圈,狗圈里只有厚厚的积雪,却看不着一条犬。 黑无常走近帐帘,冷声作问:“可有人在?” 帐帘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我已经等你很久了,你终于来了。” 这句话,好像是老友在期盼重逢。 黑无常掀开帐帘进去,见到了等他之人。 ------------ 第四百三十三章 九界合一 最小最破的敖包里,挤满了狗,狗群中,躺着一个老人。 老人似乎与这座敖包一样苍老,如果不仔细分辨,在狗群里根本找不到老人在哪。 见到黑无常进来,老人慢慢起身。 他提起一把破铁壶,取了一只残破的碗,为黑无常倒了一碗咸奶茶。 大漠的狗很厉害,可以与狼斗。 如果有陌生人到了敖包旁边,狗儿经常狂吠不止。 如果陌生人胆敢踏足敖包内,狗儿会冲上去把他撕了。 黑无常刚才在帐边叫门,如今走进大帐,狗儿们明明醒着,却都视而不见,这很反常。 黑无常接过老人递过来的咸奶茶,不问案子先问狗:“你的狗似乎对我没有敌意。” 老人倒完奶茶,又挤到狗群里坐下,老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耳力却不沉,他听清黑无常的问题,苍老的作答:“狗是主人你是客,哪有主人嫌弃客人的道理?” 狗是主人? 他也许老糊涂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黑无常冷笑:“这座敖包难道不是你的?” “天地间的所有,什么是你的?什么是我的?”老人缓缓躺下,疲惫的闭上眼睛:“当你真正失去的那一天,你会发现,你从来就没拥有过。” 听到他这样说,没有人会再认为他是个老糊涂。 能悟到这种境界,他的心性修为已经并不低了。 黑无常不喜欢打禅机,直接问老人先前在帐里的迎客话:“你说你在等我,难道你认识我?” “你谁也不认识,我谁也不认识,天下只有相忘,没有相认。”老人似乎在梦语,话音越来越沉:“只要是愿意来的人,我都等。” 帐里透风,四处寒霜,没有炭盆取暖。 黑无常手中的咸奶茶,表面已经一层薄冰。 老人很瘦,他的蒙古袍也很单薄,能在天寒地冻里生存,他必然有一身好功力。 他挤在狗群里,看似以狗取暖,实则是狗群以他取暖。 “你是谁?” 黑无常第一次对一只妖感到好奇。 “我不知道我是谁,就好像你不知道你是谁一样。”老人轻笑,长叹一口气:“这里人人都叫我养狗的,也许养狗的就是我的姓名。” 从古至今的大学问家,经常会问一个问题,我是谁? 这是如此简单,又没有答案的问题。 姓名是天地父母所赐,如果摘掉姓名,谁就不是谁了吗? 我是谁? 这也是黑无常在望月时,经常思考的问题。 他没有过去,只有现在,似乎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答案。 黑无常抛掉这些扰人的问题,突然冷问:“无常屠妖,是不是妖界幸事?” “这个问题问的好。” 养狗的终于再次睁开眼睛,他眼睛里放出一种异样的光芒,好似期盼了一万年那么久,问出藏在心里一万年的问题:“九界合一,是不是幸事?” 天分三界,这是尽人皆知之事。 天下只有一族,分为九界。 妖界。 养狗的问的九界合一,是指妖界一统。 黑无常没有回答,养狗的冷笑,话音冰冷。 天下分三界,人间居然也配占了一席? 真是大笑话! 妖族的数量不比人少,手段之高超,可以媲美仙家。 可如今的妖族,被人间唾弃,被天庭管辖。 这是谁造成的局面? 又是谁定的狗屁规矩? 我妖族不缺英雄好汉,若能九界合一,可以打翻天庭,重新改一改局面。 养狗的声音渐渐洪亮,说的义薄云天,在此时的破敖包里,似乎他就是最大的英雄。 黑无常喝了冰奶茶,冷笑出一口寒气:“妖心散乱,人人自顾,九界难合一。” 听到黑无常蔑视妖族,养狗的笑了,他慢慢闭上眼睛,声音又渐渐变得苍老:“妖族曾经有过荣耀的时刻。” 他的笑容清淡,却让人读出一种光荣,此时他又重回荣耀,哪怕躺在狗群中间,他也一身骄傲。 过了这一个瞬间,他累了,似乎入梦,说话也没有力气了,对黑无常摆了摆手,长叹:“你喝了我的奶茶,也听我说完了话,我总算尽了地主之谊。” 这是一句逐客的话,养狗的说完以后,呼吸渐沉,微微起了鼾声。 有两只调皮的狗儿,爬到他的身上睡觉,挡住他苍老的身影。 黑无常退出了敖包,心里思索着养狗的说的话。 他说的很有味道,若是妖心不散乱,九界能合一,天分三界,怎会有人间的位置? 若是妖族曾经荣耀过,又为何落寞? 妖族从来不缺大成者,手段并不比神仙差,为何沦落到今日,苟活在天庭的脸色下? 谜案未清,越来越浑浊。 有人假冒黑白无常之名屠妖,其背后的目的,恐怕不是陷害地府与妖族为敌这么简单。 东南守门人与东北厨子说,无常屠妖,是妖界之幸,他们的话中意,是希望妖怪死去。 正北养狗的却说,九界合一,是妖界之幸,他的话中意,是希望妖怪一统。 这二者之间,岂非矛盾? 线索在一点一点拼凑,现在仍然没有头绪,所幸还有西北妖界和正南妖界没有走访,也许在他们那里,会有新的发现。 黑无常不愿在大漠停留片刻,他也没想抛掉阎君小妹,当他回到苍狼白鹿的敖包时,里面有了欢声笑语。 因为人更多了,也更热闹了。 多的人是两个,是懒酒鬼和摘月仙子。 懒酒鬼不知道喝了多少马奶酒,脸红的像火烧云。 他在啃一块羊排时,转头看到黑无常进来,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真是人生处处有相逢,咱们想到一起去了,居然都来了大漠,我是馋了大漠的羊肉和马奶酒,你们又是为了什么呢?” 黑无常没理他的酒话,转头看向小妹,小妹也喝了酒,俏脸上两朵红云,好像情人的羞涩。 小妹似乎醉了,她婷婷起身,微微醉步,走到黑无常旁边,单手勾住他的脖子,在黑无常耳畔轻笑:“我套了他半天话,他问到的,不肯告诉我们,所以,小哥,无论你问到什么,也不要告诉他们。” 小妹醉的身体轻晃,像风摆雪花那样飘摇,黑无常怕她脚下打滑,轻轻扶着她的瘦腰。 这一瞬间的温柔,让小妹甜到心底,小妹更加放肆,突然踮起脚尖,红唇在黑无常脸上啄了一下,笑的那么得意:“小哥,这件案子各查各的,我们一定要赢。” ------------ 第四百三十四章 好朋友 小妹心性高傲,一生不肯认输。 她此次出地府,是听到黑无常被扣在西南之地,大发雷霆之怒,要抹平西南妖界。 小妹出手决绝,将西南妖界埋葬于暴雪之中。 随后就是跟着黑无常转遍妖界,查无常屠妖大案。 这件案子不仅是他们两人在查,还有白无常和一个拎着五彩剑的女子在查。 于是,在不知不觉间,查案已变成了竞赛。 小妹不想输,她更想让她的小哥赢。 所以,尽管她饮醉了酒,她依然拉着黑无常的手,闹着现在就离开大漠,尽快去下一个地方查案。 懒酒鬼对黑无常扬起眉毛,借酒说笑:“你忘了大漠的规矩了吗?女人要是牵你的手进敖包,你必须要和她生娃娃了。” 他的玩笑话,红透了小妹的脸,小妹没有骂他,只牵着黑无常的手,走出敖包,踏在大漠雪原的星空下。 两个人,在雪地上留下两串脚印,挨的那么近。 “这里的夜色真美。” 小妹仰天赞叹,将脸颊贴在黑无常的肩膀上,话音轻轻,几分楚楚:“我想北冥雪山的月亮了。” 北冥雪山的月,是独一无二的月。 永远的满月,永远不会落下。 “小哥,等查完这件案子,你陪我回北冥雪山吧。” 小妹仰起头,看着黑无常的侧脸。 黑无常没有说话,陪小妹踏雪赏月。 他不再驱赶我了,也不对我说冷冰冰的话了,还让我挽着他的胳膊,枕在他的肩头。 我还奢求什么呢? 小妹闭上眼睛,滑落一滴珠泪。 她引着黑无常,向南方走去,真希望这一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敖包里的懒酒鬼,拼命的吃肉,玩命的喝酒,好像吃了这一顿就没有下一顿似的。 直到撑的再也吃不下东西了,才擦净了满嘴油。 他笑看身旁只喝咸奶茶,吃奶豆腐的摘月,打着酒嗝叹息:“大漠的羊肉滋味,绝对天下第一,有肥肉在手边,你居然不吃,实在是暴敛天物,会遭天谴的。” 摘月低头轻笑,小酌奶茶,白鹿却看着懒酒鬼,冷冷一句:“我刚才忘了告诉你,你吃的手把肉,是我当家的亲手做的。” “什么?”听到这话,酒醉醒了一半,懒酒鬼瞪大眼睛,看着苍狼,紧张地问:“老兄,我就想知道一件事,你抓完羊粪的手,究竟洗没洗过就抓肉?” 苍狼摇摇头,低叹一句:“大漠的汉子,做事从来不拘小节。” 懒酒鬼立即反手探向自己的喉咙,边作呕边跑出敖包。 他吐的声音那么凄厉,连帐帘都挡不住。 他在雪地里吐的时候,白鹿笑看摘月轻问:“你们来大漠,也是查无常屠妖案的吧?” 摘月点头,声音很轻:“他说你们能帮助我们,找到正北幸存之妖。” 摘月口中的他,对苍狼白鹿来说是地府白无常,对摘月自己来说是荡魔仙采星。 白无常离开敖包后,摘月坐得很端正,紧紧低着头,像一个见到陌生人的大家闺秀。 真有趣的姑娘,怎么会和白无常混在一起? 白鹿小酌一口酒,笑问摘月:“他想查无常屠妖案,当然顺理成章,你为什么要查呢?” 自从走过东南妖界,摘月在白无常的连哄带骗下,换了一袭白裙,说是要她装成白无常,这样才会查案有据。 如今人家问起来,摘月不知道该怎么答。 难道对人家撒谎,说自己是白无常,所以才要查这件案? 她可没有采星那么厚脸皮,说谎的时候脸都不红。 摘月在扭捏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她立即反问白鹿:“你怎么会说他查案,是顺理成章呢?”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既能躲过白鹿的问题,又能从侧面印证一下采星的真实身份。 可惜,摘月并不知道她面对的是苍狼白鹿,她的好问题在聪慧的白鹿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白鹿笑了,喝了半碗马奶酒,再问回摘月:“你能问出这样的问题,看来你并不知道他是谁。” 白鹿的笑声让摘月脸红,如果自己不知道他是谁,还跟他混在一起查案,在别人眼里,会显得自己是一个白痴。 所以,摘月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白痴,立即回答:“他是天庭荡魔仙,是九天荡魔祖师的门下徒,法号采星小童。” 这个答案事无巨细,连门庭都报得清清楚楚。 听到这个答案,白鹿更忍不住笑,笑意盈盈的回答摘月:“所以,荡魔仙查妖界的案子,是多么的顺理成章。” 原来她说的顺理成章,指的是这样。 白鹿觉得这件事情离谱又好玩,当然不肯轻易放过摘月,继续追问一句:“姑娘,你和他一起查案,难道你也是天庭荡魔仙?” 在人家的敖包里坐客,当然不能不理主人的问题。 在白鹿的追问下,摘月咬紧红唇,终于说出让自己脸红的谎话:“我是白无常。” 这一下,不但白鹿笑,苍狼也笑,笑得喷出了嘴里的酒。 苍狼拍着桌子,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嗓子都哑了:“姑娘,你被他骗了,他才是正宗的地府白无常。” 什么? 什么! 他是白无常? 采星师兄是白无常! 这怎么可能? 摘月像被雷劈过一样,愣在那里。 白鹿狠狠瞪着苍狼,嘴里骂一句:“失心疯的汉子,喝多了耍酒疯,说醉话骗小姑娘。” 骂完苍狼,白鹿安慰摘月:“别听醉汉胡扯,我和采星小童是多年的好朋友,只是从来不知道他认识地府白无常,今天能见到妹妹的本尊,应该好好喝一杯才是。” 白鹿倒了一碗满满的马奶酒,递到摘月眼下,好像初识白无常,要好好结交一下。 摘月接过酒时,听到帐边有人笑说:“白君,你答应过我的,在查案期间不饮酒。” 帐边人是刚吐完的采星,他斜倚大帐门边,笑看白鹿:“请好朋友告知,在哪里能寻到正北幸存人?” “最后一座敖包,有一个养狗的,他就是。”白鹿强忍住笑,说出答案。 采星对摘月拱手,尊敬的说一句:“请白君放下手中酒,先问屠妖案。” ------------ 第四百三十五章 拔草寻蛇 摘月走出敖包,踏上雪原,星眸带着疑惑,立即追问采星:“刚才敖包里的男主人,怎么说你是白无常?” 采星向最后一座敖包走去,对天长叹一口气:“师姐,你怎么会信一个抓完粪手都不洗,立即就抓羊肉的男人说的话?” 这句反问,并不能打消摘月的疑惑,所以采星立即补了一句:“师姐肯信男人的话,怎么不信女人的话呢?她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师姐了,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 自从认识采星,他就总是这样,说话遮遮掩掩,似乎总留半句,要想从他嘴里套出一句实话,简直比起死回生还难。 摘月凝起眉头,再问采星:“我看敖包里的男女气度非凡,他们又是什么大人物?” “师姐也太抬举我了,大人物怎么会跟我做朋友?”采星自嘲,微微一笑:“他们只是普普通通两只妖。” 没说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到了最后一座敖包。 敖包破得不成样子,八面漏风,苍老的好像在风霜里经历了万万年。 “一看这座敖包,就知道主人是有故事的。” 采星对摘月眨眼一笑,上前一步走近帐帘叫门:“请问主人在家吗?地府白无常拜访。” 轻轻一嗓子,冲出来几十条狗,顿时狗吠声震荡草原。 看着狗儿们露出利齿獠牙,眼睛里全是杀气,采星吓得掉头就跑。 算他有义气,逃命的时候没忘了摘月。 他抓着摘月的手,一直拼命跑出敖包群落,直到身后狗吠声遥遥,他才敢渐渐收住脚步。 这一阵逃命,跑得气喘吁吁,摘月甩开采星的手,气得紧咬红唇,顿足跺起一阵雪雾,嘴里不甘心的埋怨:“这下子完蛋了,我们什么都没问到,就被狗撵出来了,绝对输定了。” 采星顺了顺心口,将气息调整平稳,笑问摘月:“你觉得那对像冰块的男女,是不是一定问过养狗的什么?” “你这不是废话吗?他们比我们来得早,当然问过了。” 摘月一想到要输,心情立即败坏,狠狠赏了采星一个白眼:“那个女孩说的多明白呀,人家无论问出什么,都不会告诉我们。” “那么我们知道的,也不告诉他们。”采星对摘月眨眼,笑得那么深意。 真能吹牛,转过了两个妖界,到现在为止,摘月觉得自己这一方,什么都没问出来。 然而,采星却说得那么得意,似乎一点也不着急,这更让争强好胜的摘月生气。 “我们连养狗的都没见到,能知道什么?” 摘月在置气,采星却笑得安然:“有些事情,不一定见到了,才知道答案。” 又是这种车轱辘话,烦不烦? 摘月气红了脸,和采星抱怨委屈:“我是听了采星师兄的话,私自下山查案,为的是给白君昭雪平反,师兄如果拿我当自己人,就不该和我藏心眼。” 说完委屈,摘月转过身,再也不愿意看喝得烂醉的采星。 低头踢雪的时候,听到采星好似在喃喃自语:“养狗的愿意见冰男冰女,却放狗咬我们,这表示他不愿意见我们。” 自语完这一句,采星厚着脸皮,绕到摘月对面,赖皮的问她:“师姐,你猜,养狗的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们?” 听他这么一说,事情确实有些蹊跷,摘月微蹙纤眉,轻问:“难道是因为采星师兄刚才叫门的时候,报了白无常的名号?” “师姐聪明!”采星大赞,笑着点头,再将摘月的猜测,细说分明。 这其中原因有二。 一是白无常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所以养狗的想报妖界之仇,故此不与仇人相见,只放狗咬杀。 二是白无常不是杀人凶手,养狗的也不想让白无常插手此事。 “师姐,你觉得哪种原因更靠谱?” 采星问完以后,摘月仔细的想了想,轻轻说出答案:“我觉得第二种是真正的原因,因为如果白无常是屠妖仇人,他现在踏入妖界,养狗的只需要大喊一声,就能招来群妖围攻白无常,何必放狗驱赶?” 听过摘月的答案,采星笑的很安慰,长长呼出一口气,似乎在夸赞师姐:“我没有看错人,师姐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 在采星的夸赞之下,摘月又多想了一步,星眸瞪得杏圆,突然惊诧:“如果我们想得是对的,养狗的一定知道凶手不是白无常,那他就应该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没错,摘月的猜想,是一个惊人的答案。 但采星听到惊人的答案后,只是对摘月眨眼一笑:“所以,我们知道的确实很多,也并不一定就会输了,对吗?” 不用见到养狗的,只需要动脑想一想,就能知道许多事,摘月突然觉得,采星并不是蠢,相反的,他才是有大智慧的人。 摘月提起无常斩,遥望最后一座敖包,已经下定决心:“我们立即回去,好好审问养狗的,让他说出事情的真相。” “师姐想在正北妖界,以杀人凶手白无常的身份,审问正北妖界的妖?”采星苦笑,摇了摇头:“我没师姐那么好的降魔手段,可不敢去捅这个篓子。” 摘月没想到,真相即将大白时,采星居然说出懦弱的话。 她再次气急了,质问采星时的声音,也有几分蛮横:“真相就在那座破敖包里,难道师兄不想查明白吗?” 看着摘月被气红的小脸,采星再次苦笑,话语中透着无奈。 养狗的不愿意见我们,我们偏要去闯,这叫硬碰硬。 我们现在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合理的猜想,用猜想去和养狗的对质,你猜人家会不会理你? 有一句话叫打草惊蛇,还有一句话叫引蛇出洞,究竟该怎么做才更智慧? 采星的话,似乎每一句都有道理,摘月虽然不服气,但她却反驳不了,只能气鼓鼓地问一句:“该怎么引蛇出洞?” “还有一句话,叫拔草寻蛇。”采星望向南方,轻轻一笑:“我们跟着冰男冰女,到正南妖界走一趟。” ------------ 第四百三十六章 无名剑 查案查到第三个妖界,摘月终于知道了一些线索。 正北妖界养狗的,他既然知道白无常不是杀人凶手,那他一定知道整个案子的真相。 只要他说出来,无常屠妖案,就会大白于天下。 奈何,摘月想去找养狗的对质,采星却说怕打草惊蛇。 他出了一个拔草寻蛇的主意,要尾随冰男冰女去正南妖界。 “你怎么知道他们去正南妖界了?”这是摘月仙子的问题。 “刚才被狗追,逃命的时候,看到两串脚印,直指正南方向。”采星酸酸的一笑:“只有那对冰男冰女,才会把脚印踩得那么亲密。” 听采星这样说,摘月暗自敬佩,没想到他在逃命时,居然也能记住脚印这种细节。 “不过,就算冰男冰女没去正南妖界,我也想去那里看一看。”采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因为有一件事,我实在太好奇了。” 本来想问他对什么事情好奇,但摘月却忍住了,采星就是这样,永远古里古怪的。 正南妖界,是万虫之都,也是万毒之窟。 在那里生存的每一个活物,似乎都有毒性,连花草也同样。 正南妖祖,是蛇虫鼠蚁,据说是美艳不可方物的四个姐妹。 历经过大小几百战,四姐妹出生入死,同心同命,终于斩获了今日妖祖的荣耀。 先前三个妖界的幸存人,分别是看门的,炒菜的,养狗的。 而正南妖界的幸存人,是到了西南妖界的洛玉如。 洛玉如与白无常,已经聚过三次了。 第一次是在西湖花船上,白无常和洛玉如拜了堂,也把她剥了个精光。 第二次是在小妹洛玉珠的院子里,洛玉如想把白无常剥个精光。 第三次是在西南妖界,两人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饮酒谈笑,不说往事,在杀人地轻松自若。 从大漠雪原到正南艳阳,真好似冰火两重天。 这里热得出奇,日头毒辣,像要将人烤干一样。 但却永远不可能烤干,因为这里虽然很热,也很潮湿。 踏足这个地方,不消一刻钟的功夫,浑身已经湿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潮雾。 采星拼命的摇着羽扇,奈何扇出来的风,也是暖的,无论如何,总叫人难受。 他热的受不了,和摘月商量过:“师姐,我能把衣服脱了吗?” 摘月拒绝的很干脆:“不行,你我男女有别,师兄如果在我面前赤膊,恐怕不太合时宜吧?” 汗流浃背的滋味,让人又滑又腻,听到摘月的拒绝,采星唯有苦笑,只能将领子扯得宽敞一些,继续赶路。 前方一片灌木丛,藏着不知名的飞虫,各种颜色都有,不是在中原能见到的。 颜色越是鲜艳的,毒性越是狠辣的,这是行荒野外的常识。 采星指着那片小飞虫,斜眉问摘月:“师姐,你能叫出这些虫子的名目吗?” 耳边不但有虫鸣,还偶有远处的兽吼,这种让人深陷不知处的滋味,着实有几分恐怖。 虫子密密麻麻,摘月都不敢多看,采星却要问她,这些是什么虫子? 摘月轻轻摇头:“师父没教过我这些。” “这可麻烦了,我也不知道这些虫子是什么?”采星长叹一声,满嘴为难:“现在有这片虫子挡路,咱们怎么敢乱闯?” 在不知不觉中,摘月已经形成了习惯,只要和采星同路,遇到难题事,似乎总有依靠,所以她顺嘴就问回去:“师兄说该怎么办?” “师姐手里的无常斩不是摆设,可以随便耍上几招,把虫子吓跑。” 这就是采星的主意,摘月立即拔出无常斩,剑身一束冰蓝。 还没使出第一招,突然听到采星叮嘱:“师姐不妨试试我给师姐的剑法,看能不能只赶跑虫子,不让落叶沾身。” 这是此次查案时,摘月第三次出手。 前两次出手,后果都很难看,一次毁了半座东南琉璃宫,一次险些要了花青莲的命。 如果不是有采星在其中漩涡,恐怕两大妖界,早已割下了摘月的人头。 采星两次见证了摘月与无常斩不能心意相通,他在东北妖界的结界门外,教了摘月一套剑法。 此时,是验证这套剑法的时刻,用西南妖界的虫子们验证。 摘月小心翼翼,轻轻舞动剑法,凝聚了一束冰蓝剑气。 旋动剑身时,剑气好似旖旎微风,徐徐卷向飞虫。 摘月舞剑,身姿曼妙,白裙飘摇,宛若盛开的白兰花。 清纯,也妖娆。 冰蓝微风送走了飞虫,没有落下一片灌木叶,也没有落下一片细小的飞虫翅膀。 采星看呆了眼,摘月也许是丰都城有史以来,最美的无常。 摘月也愣住双目,她没想到这套剑法,居然真的能与无常斩心意相通。 惊喜了许久后,摘月急问采星:“请问师兄,这套剑法叫什么名字?” “无名剑法。” 这个答案真是贴切,最好的剑法,从来都没有名字。 “无常手中无常斩,无常斩舞无名剑。”采星得意地念着,对摘月大为赞叹:“师姐只要练熟了这套剑法,也许会是手段最强的女无常。” 听采星这样夸,摘月也有几分小得意,居然赏给采星一个最美的笑容,俏皮地吐舌:“师兄别夸了,我这个无常是假的。” “真真假假无所谓。”采星趁着摘月心情好,立刻嬉皮笑脸:“我只想知道,我给了师姐一套好剑法,现在能脱衣服了吗?” 半空一阵清风,清风送来嗤笑:“假无常,真风流,你们乱闯我妖界,还想活着回去吗?” 嗤笑声飘落,随之降下一个女子,身背透明彩翼,像琉璃那样美丽。 她像一只飞虫幻化的精灵,凌在半空时,像天地间最骄傲的女人。 她莫非就是蛇虫鼠蚁中的虫? 蛇虫鼠蚁的名字很有趣,玉清,玉如,玉珠,这是大姐,三妹和小妹的名字。 她们名字的尾字,连起来,应该是一句美妙的话。 清露如珠?清泪如珠?清雾如珠? 这些都有可能。 二妹的名字,是采星心中最大的疑惑,他此次来正南妖界,最希望解开的,就是这个谜。 ------------ 第四百三十七章 爱妻救命 还没进入正南妖界,已被身背彩翼的精灵拦路。 精灵的第一句话,并不是善意,似乎透着杀气。 采星却好似听不出她话中的冷意,面对精灵的眼中寒气,采星上前一步,先套近乎:“仙子,我们不是歹人,是来访的客。” 怕精灵不信,采星立即提起几个熟人:“我和大妹玉清,还有小妹玉珠都是朋友,和三妹玉如的关系最好,我们俩曾经拜过花堂,入过洞房。” “原来是你。” 采星不提熟人还好,这一提起,精灵眼中的寒气更盛,她上下打量过采星,话音得比冰还冷:“你招惹我大姐相思,戏弄过我三妹,还敢送上门来找死!” 话说到一半时,精灵飞舞彩翅,顿时召唤来遮天飞虫,向采星扑打而去。 正南妖界的毒虫凌厉,是出了名的可怕,小小一只毒蜂,就能要人性命。 现在有遮天毒虫压顶,采星高叫一声:“我的妈呀!” 转头就逃,逃向摘月,大声呼救:“师姐!无常斩!救命!” 摘月舞动无常斩,使出无名剑,御出一个冰蓝气盾,将自己和采星护在其中。 无常斩是白无常炼成的,剑身上有阴曹煞气。 所谓飞蛾扑火,所有的飞虫都差不多,喜欢热与光,但阴曹煞气是冷与暗,正是克制飞虫的利器。 飞虫扑到冰蓝盾上,立即冻僵,纷纷落下死去。 在冰蓝盾里,摘月看到自己造下无限杀业,不免心有不忍,飞虫何罪? 这份不忍,转化成怒气,摘月气问采星:“你刚才胡言乱语,和女人又说拜花堂,又说入洞房,难怪人家想要你性命,现在该怎么收场?” 被摘月这样质问,采星笑得更苦,声音维诺:“我本以为和她提几个熟人,她就能放我们过去,谁能想到她六亲不认?” “莫非你提的那些事是真的?”摘月凝起纤眉,星眸疑惑:“师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现在精灵痛下杀手,他们躲在冰蓝盾里,是进退两难的境地,采星哪有心思跟她说这些? 在两人对了两句话的时候,飞虫又死了无数,精灵唇角冷笑,一声冰音:“咱们就这么耗着,看看是你们的煞气多,还是我的虫儿多?” 她轻舞彩翼,素手召唤来几只蜜蜂,蜜蜂为她送上一盏蜂蜜。 蜜盏是一片树叶,蜂蜜的甜混着树叶的香,她喝得那么恣意。 飞虫遮住天日,前仆后继,似乎余数无穷。 摘月运足气力在无常斩上,冰蓝盾是她和采星唯一保命的屏障。 再死撑了一会儿,摘月的气力已短,冰蓝光茫也渐渐变淡。 “师兄,我快撑不住了。”摘月汗流满面,气息急促,目光中透出不得已的杀气,急与采星商量:“没办法,我要还手了,只能伤了这个女人。” “师姐万万不可!”采星立即阻止,说清道理:“我们是来查案的,不是来杀人的,你要是伤了她,就是踢了正南妖界的场子,咱们一样得不到好下场。” 飞虫漫天舞动,四周密不透风,如果不还手,总有气力消无的一刻,便要死在飞虫嘴下。 打又打不得,守又守不住,难道就这样丢了性命吗? 摘月刚想问采星还有主意吗,采星突然扯着脖子大喊:“玉如啊,我的妻,念在洞房的恩情上,快点出来救郎君呐!” 他喊的鬼吼鬼叫,声音难听的像敲破的锣,震得摘月恨不能捂住耳朵,让飞虫蜇死算了。 就凭他这胡乱的两嗓子能救命吗? 摘月本来不信,当她看到凭空落下一个妩媚娇艳的女子时,她信了。 这个妩媚娇艳的女子,应该是采星师兄嘴里的玉如,她笑得明媚,对精灵眨眼,替他们求起了情:“二姐姐,从辈份上说,他是你的妹夫,你是他的二姨姐,就看在妹妹的面子上,饶了他吧。” 精灵狠狠的瞪着玉如,嘴中满是气愤:“难道你忘了他招惹大姐流过相思泪,在西湖花船上险些取了你的性命?” “可他也救了小妹一家,让小妹的儿子起死回生。”这是关乎生死的大事,玉如求的真切:“无论如何,也能算他一个功过相抵吧。” “爱恨不分,恩怨不明,三妹你好没出息!” 精灵虽然痛斥玉如,但还是听了她的劝,舞袖撤去漫天毒虫,对采星狠狠骂一句:“滚出正南妖界,别让我再看到你,你会死得很难看。” 她飘然远去,像刚才漫天的飞虫,蓦然消失在天地间,好像从未来过。 险情去除,摘月撤去冰蓝气盾,急忙调整气息。 采星整理了一下衣襟,没有刚才的狼狈相,嬉皮笑脸,人模人样的走近玉如,对她眨眼一笑,油腔滑调:“多谢爱妻救命之恩。” “还敢和我贫嘴?”玉如得意的扬起下巴,说着威胁的话:“难道不怕我去南星,狠狠告你调戏女人的黑状?” 听她这样讲,藏在心里多日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采星苦笑长叹:“难怪南星知道我被困西南妖界,原来是你去放的消息。” “惊喜吗?”玉如笑问。 “何止是惊喜,感觉像比被雷劈了还震惊。”采星无奈。 他们说的很热闹,摘月听了一脑门子迷雾,采星师兄的生活好精彩,有相思泪,有二姨姐,有爱妻救命,还有南星? 不知道这个叫南星的,又是什么人物,采星师兄为什么会怕别人去找南星告状? 在摘月暗自疑惑的时候,玉如问向采星:“和你一起来的漂亮小姑娘是谁?” “你叫我小姑娘?你年纪比我还小吧?”摘月有点不服气。 采星只能无奈的苦笑,摘月并不知道,玉如已经几千岁了。 暗自苦笑过后,采星回答玉如:“这位漂亮小姑娘,是丰都鬼城,森罗地府,勾魂鬼使,白君无常。” 如此长的一串儿名头,亏他说得这么认真。 玉如不知道他又在弄什么玄虚,强忍住笑,对摘月点头:“白君安好。” ------------ 第四百三十八章 乔杉树 自丰都地府建成以来,从来只有两个勾魂无常,是白君与黑君。 地府不可能有两个白君,白无常却对玉如说,一袭白裙,手中五彩剑的女子,是白君无常。 女子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也没有出口反驳。 玉如当然知道这是白无常的把戏,也许他平生的最大乐趣就是骗人。 刚才二姐使出飞虫漫天时,女子舞出蓝盾,护住白无常,看他们同生共死的模样,也许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玉如没心思管你情我愿的闲事,所以,她顺着白无常的意,对女子点头笑,叫她一声白君。 女子还礼了,拿出一副大家风范的模样。 采星等不及了,立即问向玉如,期望知道答案,他仍然油嘴滑舌:“老婆大人,请问二姐姐的姓名是?” “哎呦,这个我可不敢说。”玉如轻笑,有意捉弄白无常:“四姐妹当中,二姐姐的脾气最不好,你要想知道她的闺名,只有大姐姐才敢告诉你。” 捉弄了这一句,还嫌不够,玉如凄凄哀哀的叹一口气,说了些更戏弄他的话。 郎君大人,我劝你别去问大姐姐。 二姐姐刚才说过,大姐姐为你流过相思泪。 但是你先前在北冥雪山,用南星之名压她,大姐姐已经对你由爱生恨。 二姐姐的脾气不好,大姐姐的手段最高。 你找手段最高却又恨你的大姐姐,去问脾气不好想再见面就杀你的二姐姐的闺名? 呵,郎君大人是聪明人,自己想想后果吧。 听玉如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白无常心里苦叹不已。 在北冥雪山的那一天,是迎接阎君小妹的二次出世。 白无常没有去找南星来撑场面,南星却收到了消息。 到现在为止,白无常还不知道,南星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那一天,朱雀没有亲自来,她派下南星公主临凡,化解了惊天一战。 那时去了很多大人物,有人间公主,天庭仙人,妖界妖祖,甚至还有西极乐的菩萨和罗汉。 玉清也在其中,她是不请自去的。 白无常曾经找过玉如,邀请她以正南妖祖之名去站场面。 玉清知道了这件事,她主动代玉如而去,是想给白无常一个惊喜,让白无常知道她的女儿心思。 或许在久别重逢之下,他能赫然发现两情相悦,能做成一段鬼妖联姻的佳谈美事。 却没想到,在那时,玉清听到南星公主提起朱雀与白无常的情事。 原来,他和朱雀是一对儿。 玉清本以为,她是一方妖祖之首,如果和白无常在一起,是下嫁,是地府的荣耀。 其实事情并不是这样。 朱雀是神兽圣祖,而我只是一只妖。 一个是受万世传颂,一个是遭人间唾弃。 想到这里,玉清的心里只有自惭形秽。 一片相思付成空,何必当初曾相逢? 玉清误以为,是白无常特意安排南星公主,当着她的面,说了那些话,也许是为了羞臊她,让她不要痴心妄想。 既然无情,何必讽刺? 误会就在那个时候滋生。 现在玉如说,玉清对白无常,已经由爱转恨。 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女儿家的心思,向来无人能懂。 玉如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问白无常敢不敢去见玉清? 白无常当然要去,就算玉清恨他,他也要去。 这段情愫因他而起,他怎能连累佳人伤心? 他苦笑,向玉如讨教了玉清的所在,在临去前,对玉如叮嘱:“白君初来正南妖界,她的安危,就请老婆大人多多关照。” “白君大人的剑法非凡,恐怕有上打天庭,下斩蛟龙的功力,哪里能轮到我来关照?” 听到玉如的酸酸谬赞,白无常顺竿就爬,对玉如眨眼一笑:“既然老婆大人和白君惺惺相惜,那就劳烦老婆大人和白君说说无常屠妖案的事情。” 他留下这句话,去寻访玉清了。 摘月想追随他一起去,却被玉如拦住。 “原来白君大人大驾光临,是来查案子的?”玉如轻轻一笑:“非常巧的是,我就是代表正南妖界去西南妖界观礼的人。” 采星肯留下摘月,让她单独与玉如说话,这是一种信任。 摘月不会错过问案的大好时机,立即拖着玉如问起了当日之事。 白无常寻到了洛玉清。 她坐在一条葡萄藤上,无聊的数着每支葡萄串上,结了多少粒葡萄。 葡萄未熟,大多碧绿青涩,只看一眼,就让人嘴里发酸。 偶有几粒渐渐变红,像玉清脸上的淡淡红晕,如晚霞般的美丽。 玉清是蛇,蛇喜欢攀着果藤,所以玉清坐在葡萄藤上,这并不奇怪。 可她在数葡萄粒,这实在不该是一方妖祖做的事。 “玉清仙子。”白无常轻笑,慢慢走过去:“葡萄美酒夜光杯,我想在正南妖界一醉。” 听到他的声音,玉清转过头,他还是那副模样,一身邋遢满头汗。 “葡萄没熟,今日无酒。” 玉清虚坐藤蔓,随手拈下一片葡萄叶,无聊的绕在指间。 白无常摘下一串绿葡萄,闻着淡淡果香,低眉浅笑:“老友相逢,何必小气,葡萄酒也是越沉越香,我不信此地没有藏酒。” 看他拿着葡萄轻嗅的模样,玉清忍不住笑了,轻轻飘下藤蔓,损他一句:“你是个落魄汉的模样,就别装斯文书生了,好叫别人酸倒牙。” 白无常扔了青葡萄,扯开衣襟,猛摇羽扇弄风,顺着玉清的话头自嘲:“我也觉得装的挺累的,这里实在太热了,求姐姐赏几口葡萄酒解渴吧。” “刚好我也想喝酒了。”玉清婷婷转身,半声轻笑:“今天的酒局,会很热闹,随我来吧。” 酒局?热闹? 随着玉清婷婷轻步,来到一株乔杉树下。 树冠很高,几乎高到云端里。 玉清微微点步,踏风而起,扶摇向树冠顶端。 难道酒局在树上? 这倒是一件有趣的事。 白无常也钻入树冠。 在几乎能摸到云端的地方,无论多热的天气,也会变得凉快。 这里有树荫弊日,也有清风徐徐,好像夏日中的天堂。 让人凉快的,不仅有清风,还有殷红的葡萄美酒,更有散着寒气的冰块。 葡萄酒加冰块,这是天下第一绝配,只有懂酒的人,才能享受到其中的滋味。 看到眼前这一切,白无常应该心满意足才对,可他脸上却溢出苦笑。 因为在这里,除了他和玉清,还见到了另外两个人。 ------------ 第四百三十九章 见生死 树冠里面的酒局,的确如玉清所说,很热闹。 热闹的让白无常还没坐下,就已经开始说着委屈话:“凭什么我在外面吃虫子,而他们可以在这里喝美酒?” 白无常在外面经历了一场飞虫阵,是正南二妖祖赏的。 他此时嘴里的他们,是阎小妹和黑无常。 看眼前这个景象,小妹和黑无常已经坐在这里很久了,因为小妹双手抱着酒杯,瘦脸已经喝红了。 玉清尽了主人情义,为白无常盛了一杯冰,注满葡萄酒,递到他手里,这才请他坐下。 “这是玉清仙子亲手倒的酒,我怎么舍得喝?” 白无常在说不舍得喝的时候,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豪饮一口。 冰甜,沁人。 在盛夏的云端,吹着徐徐微风,喝着冰甜美酒。 回味无穷,美不胜收。 所以在白无常刚刚坐下时,他将杯子递给玉清,酒已经一滴不剩了,只剩下满满的冰。 玉清连给他斟了三次酒,他每次都是一口喝完。 直到玉清将一坛酒摆在他的手边,他干脆将杯中的冰块倒在坛子里。 提坛倒灌,酣畅淋漓。 喝了大半坛后,这才抹嘴对小妹和黑无常醉笑:“现在才公平,我喝的酒,已经不比你们少了。” 玉清为自己调了一小杯冰甜葡萄酒,慢慢品过一口后,才对三位客人轻笑:“妹君和黑白无常君,近日来,可谓是大出风头。” 酒越喝越醇,小妹的笑容比酒还美:“风头这种东西,我和小哥从来不缺,我们不是来这里听吹捧的。” “哦?”玉清低眉品酒,处处优雅,一派主人风范:“那么,妹君想听什么?” 小妹饮光了杯中酒,又将黑无常眼下的一杯拿起来,细细品酌。 喝到美妙处,纤眉微微扬,冰眸闪烁,逼问玉清:“我想听无常屠妖案的真相。” “此次西南观礼,去了许多人物,除了有妖界中人,还有地仙门派。”纤指如兰,轻轻晃着酒杯,玉清反问小妹:“妹君为了查案,走过一些地方,在其他地方,妹君听到真相了吗?” “其他地方的事,不需要你来管。”小妹冷笑,语音冰寒:“我就要在你这里听到真相。” 玉清饮尽美酒,婷婷再斟一杯,扬眉再问:“既然在其他地方没有真相,凭什么在我这里就要有真相呢?” 轻轻冷笑,小妹手中残酒成冰,她的话音比她周身散出的寒气,还要冰冷:“你信不信我抹平你正南妖界?” 玉清放下酒杯,高傲的扬起笑容:“请妹君动手。” 不怕死?有骨气! 小妹冷笑,抓碎酒杯,以杯中冰块,在掌心凝霜御雪,幻化一只巴掌大的毒雪蜂。 她知道正南妖界毒虫横行,小妹心性高傲,偏要用自己的毒虫,碰一碰正南的毒虫。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就要动手时,听到白无常大声地数着,他左看看玉清,右看看小妹,笑的那么开心:“和我想的一模一样,女人之间超不过八句话,就要生死相见了。” 他在笑,黑无常在冷声问玉清:“其他妖界的妖祖,都没有去西南观礼,唯独你正南妖界,是妖祖观礼,这是你与他们的不同。” “黑君说的不错。”玉清点头笑,立即解释黑无常的疑问:“其他妖界的妖祖,只有一个,唯独我正南的妖祖,实在太多了。” 话说半句,聪明人就应该听懂了。 西南观礼是震荡妖界的大事,其他妖祖需要坐镇妖界,所以调遣部下观礼,不算失礼。 但正南妖界有四个妖祖,如果不去一个,未免不能体现诚意。 因此,正南去了三妹,这似乎非常合理。 黑无常听懂了玉清的话中意,冷冷一笑,说出了正南的第二点不同:“其他妖界观礼,在半路上遭到截杀。” 黑无常也说了半句话,玉清也听懂了。 唯独正南三妹安然到了西南界,没有遇到无常屠妖,这非常蹊跷。 “据我所知,其他妖界的观礼队伍虽然庞大,但司职最高的只是先锋官。”玉清品酒,俏面微红,说着让人不能反驳的话:“而我正南,虽然只去一个三妹,却是妖祖,也许暗杀之人,怕没有把握能赢妖祖,所以知难而退了。” 黑无常问了两次,玉清答了两次,答案都很完美,似乎无懈可击。 “那么,黑君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玉清再敬一杯酒,递到黑君手边,黑无常轻点头:“你说的够多了,我知道的也够多了。” 接过玉清的酒,黑无常一饮而尽:“多谢。” 放下酒杯,踏入风中,黑无常离去。 小妹轻转兰指,将毒蜂幻化成数片雪花,轻轻落下。 她看向玉清,唇角阴晴一句:“等我查完这件案子,再回正南找你聚聚。” 玉清敬酒,微微扬笑:“我等你。” 小妹不理她敬的酒,挥袖扬起飘雪,高傲的乘风御雪而去。 只要是酒,永远不会落空,何况是如此美味的冰甜葡萄酒,白无常顺手牵过玉清的酒杯,喝的很甜。 “这里环境幽闭,你我孤男寡女,恐怕不合时宜,白君若想饮酒,我们换个地方。” 玉清语音漠然转冷,起身欲要离去。 白无常长叹一声,说起过往。 昔日青山顶,坛酒醉日出。 今时乔杉树,徒留半杯冰。 “今时不比往日。”玉清淡淡一笑,眉间几丝忧愁。 “两心情义,胸怀坦荡,有什么不同?” 情义,情爱,一字之差,拒人千里。 玉清无言许久,终究淡淡一句:“白君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是啊,多日思念,一朝虚无,哪有那么容易放下? 美酒依然,只是喝起来滋味已淡,白无常饮尽残酒,现在已到告别的时刻。 “我本想问你二姐姐的名字,不过,也许你不会告诉我了。”白无常苦笑。 “不会。”玉清答案简单,也冷漠。 冷漠过后,她嫣然一笑:“人生有遗憾,或许更完美。” 没问出二姐姐的名字,是白无常的遗憾。 初次相思付成空,是玉清的遗憾。 白无常在离去前,玉清轻说一句:“如果你不离黑无常远一些,他日再重逢,也许见生死,愿你一切平安。” 这是此次正南之行,最值钱的一句话,玉清还是告诉了他。 离黑无常远一些? 否则有性命之忧? 这件案子,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 ------------ 第四百四十章 俊如天月 两段遗憾,各藏心底,白无常告别了玉清。 他回到最初之地,找到摘月仙子的时候,摘月仙子和三妹玉如,正聊的热闹。 莺莺燕燕的笑,引起正南群鸟和鸣。 听女孩子的笑声,是一件美事,摘月和玉如,又是如此美丽的女子。 鸟语花香,莺声燕语,是不可错过的美景,白无常凑了过去。 玉如见到他来,对他狐媚的一笑,说的甜腻:“恭喜郎君大人没被大姐打死,从此后能活千岁万岁。” “你的恭喜真是别出心裁,我听出一些王八和龟的味道。” 小女儿的顽皮被他说破,玉如不再理他,对摘月眨眼一笑:“白君,他既然回来了,我总算完成了保护你的职责,所以,剩下的事情,就是你们两个的事情了。” 玉如扭起婷婷瘦腰,走到白无常身边,轻轻掐一下他的脸,笑得很调戏:“郎君大人少相思,还会再有相见时。” 丢下这句笑语,玉如踏风而去,她离去时的背影宛若仙子临风,看得摘月也呆。 “师姐和她聊了这么久,一定问出了很多事。”白无常走近摘月,从怀里掏出一小壶从树顶偷来的葡萄冰酒。 将冰凉的酒壶递给摘月,白无常轻笑:“我本不想让师姐再饮酒,但更不忍心师姐热得难受,这壶是冰果酒,可以纳凉镇热,师姐少饮无妨。” 像小猫儿一样,摘月闻着壶嘴,果然一阵香甜沁心。 轻轻品一口,宛若在炎夏中,置身海滩凉风,是天下第一美事。 有冰甜酒在手中,两人边走边聊,摘月对白无常说了和玉如聊的天。 尽是一些玉如的过往。 她去过西极乐的灵山大雷音寺,偷走了佛骨舍利。 为怕佛陀子弟追杀,她藏到了佛家弟子绝不会去的地方,妓院。 在妓院里,她是万众瞩目的花魁,想见她一面的风流公子哥,要抱着金子排成队。 当时的西湖有主人,是住在船楼上的俊秀书生。 书生仰慕玉如的才情,要将西湖送给她。 玉如是一方妖祖,怎会贪恋人间的凡俗之物? 她应了书生的邀请,去了船楼,并不是为了占有西湖,而是规劝书生,人间美景不该独有,希望他将西湖还给众生。 书生听了这些话,满心不以为然,他说玉如是惊艳苏杭的花魁,出卖自己的才情,也不过只是为了几两碎银。 他和玉如做了约定,若是花魁肯嫁给贫贱之人,他将西湖还给众生。 他嘴里说的贫贱之人,就是给他刷船的小厮。 “采星师兄,你猜,这个小厮是谁?”说到这里,摘月看着白无常,笑得俏皮。 “该不会是我吧?” “没错,就是你。”摘月不断的品着酒,双颊飞红:“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和玉如拜堂了。” 玉如为了西湖归还众生,果然与贫贱之人拜了花堂。 所以才有今天,玉如叫采星郎君大人,采星叫玉如老婆大人。 一切,都因为那一夜的胡闹。 “她将自己说成,为众生而受尽委屈的人。”白无常长叹一声,脸上苦笑:“却将我说成贫贱之人。” 好会编故事的洛玉如,真中藏有七分假,假中还有三分真。 “她说没说,偷来的佛骨舍利,现在哪里?” 佛骨舍利有灵光加持,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神药,不该藏于匣中,不问世事。 所以玉如舍命偷上灵山,将佛骨舍利磨成药粉,救了七个善人。 这才是佛骨舍利应有的功德。 “按她这么说,她简直是比佛祖还有善心的人。” 白无常只能苦笑,看来摘月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玉如只用了随随便便几句谎话,在摘月的心里,已经宛若菩萨。 “不过,有一件事,她没有跟我说,她让我问你。” 所以,摘月认真的问白无常:“采星师兄,你那时,为什么会在西湖船楼,给人家刷船呢?” 好会捉弄人洛玉如,把白无常骂成了贫贱之人不算完,还给他留下一个棘手的问题。 就算问题再棘手,在白无常的嘴下,只是再编另一个故事。 我是为了追回师姐的无常斩。 跑断了腿,磨破了嘴,也没打听出地府的所在。 就算我再节省,盘缠总有花完的一天。 为了继续找师姐的无常斩,我做过许多工。 在酒楼里刷盘子刷碗,在大户人家里喂骡子喂马,甚至,往菜园子里挑粪这种活,我也做过。 在船楼上刷船,已经是很轻松的工了。 那一夜,我莫名其妙的被穿红戴绿,要和一个蒙着盖头的新娘拜堂。 船楼主人对我说,这是他和新娘的约定。 新娘是天下第一丑的女人,如果我愿意娶她,他就将西湖还给众生。 让样貌如此英俊的我,娶天下第一丑的女人,我曾经也犹豫过。 但我一想到西湖能归还众生,就算牺牲色相,又能如何? 所以我和新娘拜堂,也入了洞房。 我掀起她的盖头,见到新娘的真面目,虽然在相貌上略逊于我,但总也能称得上是漂亮。 新娘看到我俊如天月的样貌,不免有些自惭形秽。 我在她羞涩时,与她说了会儿话,此时我们才知道,这一场婚礼,只是为了西湖。 我们没有行洞房之礼,在船楼之主如约归还西湖后,我们便各自南北了。 “按师兄这么说,你不是也把自己说成比佛祖还有善心的人?” “可我说的是实话。” “鬼才会信你!”摘月痴痴的笑,她只喝了小半壶酒,似乎又醉了:“你说自己俊如天月,说玉如与你相比,只能自惭形秽,这就是鬼话。” 白无常叹一口气:“你喝的已经够多了,把剩下的酒给我。” 摘月抱着酒壶,不肯让他抢过去,继续笑话他:“玉如已经把你为什么在船楼上做工的事告诉我了,她故意让我问你的,就是想让我听听,你是怎么顺嘴编瞎话的。” 自己刚才编的故事,完全是跳进了玉如挖好的坑。 “师姐,你说来说去,都是玉如的故事,关于案子的事情,你问了多少?”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就来了。”摘月撇撇嘴,有点委屈,又小喝一口。 果然是这样,玉如对付一个毫无江湖经验的摘月,实在太绰绰有余了。 “把酒给我。”看摘月已经喝得满面红云,双眼迷离,白无常伸手去抢。 摘月转过身,边跑边将酒饮尽,回头得意的对白无常晃晃空酒壶:“师兄,你肯定偷了不止一瓶酒,把第二瓶酒交出来吧。” 摘月开始追着白无常要酒,这让白无常感到一阵头疼,以后打死我也不给摘月喝酒了。 ------------ 第四百四十一章 骗局 人们总把妖,称为妖怪,或者妖精。 其实,妖,怪,精,是三种灵物。 比这三种灵物更厉害的,被称作魔。 魔在人们心中更可怕,因为它不受天地万物管束,吃人。 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许万物入魔,所以在魔心将成时,会降下天雷天火,杀尽世间一切入魔之物。 这些话,是仙界与极乐说的。 只有活的足够长的人,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 肯归顺仙界与极乐的魔,会平安无事,如兄妹阎魔。 桀骜不驯的魔,曾经遭到仙界与极乐的联手剿杀。 佛家说,一切众生皆为前世父母。 仙家说,道法自然,人和天地万物共通。 他们说的真好,在联手诛杀众魔时,却一个更比一个狠辣。 造下无数杀业的人,转头说是为了救天下,能让天下人都相信,这也是一种本事。 这些都是陈年旧账,无论如何,现在天下安定,说不清谁是谁非。 西北妖祖是活得足够长的人,他经历过仙佛斩魔的时代。 他是妖还是魔,没人能说清楚,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安分在自己的妖界。 西北妖界很荒凉,八方黄土戈壁。 那里缺水,一年到头没有几两收成,人们的日子很清贫。 这里不是一个滋生妖灵的好地方,所以西北妖界是势力最小的妖界。 曾经正西吞鹰蛇王,想兼并西北妖界,他带领妖众前来,那副气势,是要大开杀戒。 所有妖界都收到了这个消息,连天庭也知道这件事。 他们没有插手,只看热闹,都认为西北妖族一定会不战而降,否则,会遭遇灭族之灾,死得很惨烈。 西北妖祖一个人面对正西大军,安然自若。 他没有动手,而是要和吞鹰蛇王聊几句。 他们聊了,在一个没人看见的黄土岗后面聊的。 只聊了一盏茶的功夫,吞鹰蛇王撤军了。 没人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他们也没对别人说。 总之,事情有了蹊跷的转变,吞鹰蛇王居然放出话来,谁再想灭了西北妖界,就先灭我正西妖界。 真讽刺,曾经想吞并西北妖界的人,现在倒成了西北妖界的保镖。 西北妖祖的名号是沧桑,很奇怪的自封,却也很切题,正如西北的沧桑大地。 他的模样也的确沧桑,虽然并不是一个老人形象,但让人看上一眼,就觉得他无限凄凉。 似乎经历过不堪回首的沧桑往事。 在阎小妹与黑无常到达西北妖界时,白无常还在为摘月仙子熬醒酒汤。 西北妖界连一座结界门都没有,小妹与黑无常大摇大摆的走进去,迎接他们的,是西北妖界的妖祖沧桑。 在见到黑无常的那一刻,沧桑眼中闪过忧伤,轻轻一句:“你来了。” 忧伤? 也许沧桑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活了多久,又经历过多少生离死别,这样人,早该心如磐石,居然忧伤。 这件事很奇怪,看门的,炒菜的,养狗的,见到黑无常后,都是一句你来了,连沧桑也同样。 简简单单的你来了,是阔别多年后的重逢,难道黑无常与他们曾经相识? 黑无常并不记得,因为他是没有过去的人。 但黑无常确实见到了曾经相识的人,是那日小妹抹平西南妖界的逃亡人。 镜花水月与飘渺蜃楼。 西南妖界被暴雪埋葬,他们逃到西北妖界寻求庇佑,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黑无常还见到了在西南妖界死去的人。 血衣菩提和梦幻虚无。 他们明明已被天火焚化,应该永远消散在天地之间,居然死而复生。 这也许就是无常屠妖案的真相,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联手做下的骗局。 而他们,不仅仅只有这些人,还有看门的,炒菜的,养狗的。 他们三个也在这里,坐在酒席桌上等着黑无常。 酒席是炒菜的做的,他果然有一番好手艺,做了一桌十方大菜,汇集天下美味。 酒是半坛酒,酒坛斑驳,泥封残破,不知道存了多少年,历经几多春夏秋冬。 残破的泥封,锁不住酒香,在这么多年后,酒早已淡得如水。 水冰冷,喝进去,流出的泪,是滚烫的。 “好酒!” 沧桑擦干泪眼,一声赞叹。 这种寡淡的酒,只能被称作水,不知道它好在哪里? 守门人品味着淡酒滋味,叹出万年寂寞:“这半坛残酒,是昔日九君喝剩下的酒。” 厨子放下酒碗,任眼泪恣意:“九君的尊名是寒九,与他至交的人,都叫他九郎,我等无名小卒,只配称呼他为九君。” 养狗的眼中无限敬仰,回忆九君的豪情壮举:“九君是天地间最英雄的魔,他为了妖界生死存亡大事,独自一人,单打仙界和极乐。” 一个人,敢打仙界和极乐? 九君岂止是英雄,最是亘古第一人! 血衣菩提低眉苦笑,说出英雄豪情:“那一战,天崩地裂,连累死无数生灵,九君不忍生灵涂炭,与仙界和极乐做了约定,他将封存半生记忆和本领,换取仙界和极乐不再屠杀妖灵。” 沧桑提坛饮酒,饮尽所有冷水,摔碎酒坛,怒气冲天:“仙界和极乐骗了九君,他们如此卑鄙,不遵守约定,将妖族强分九界,散落在天下角落!” 飘渺蜃楼是古树成精,寿数无从计算,不知道经过多少风沙摧残,他老而坚辣,姜性不改,暴喝一声:“妖族在仙界的剑下,苟活万万年,就是为等九君觉醒,带领妖族,杀光卑鄙小人!” 他们这些话,似乎与无常屠妖案无关,却是对着黑无常说的。 黑无常冷冷一笑,说的冰寒:“我不是来听故事的,我只想知道,是谁敢冒我之名屠妖。” “黑君无常,这些事,你不听不行。”沧桑慢慢起身,他红着眼睛,一字一顿的对黑无常说:“因为你就是寒九,是朋友嘴中的寒九郎,是所有妖族的传奇英雄,寒九君。” 沧桑说得英雄情意,却逗笑了阎君小妹,她冷哼一句:“都说妖性狡诈,却没想到你们也会说笑话。” 小妹的笑声还没落下,沧桑一声苦叹:“九君封存的,不止是他自己的半世记忆和本领,还有他妻子的半世记忆。” 小妹仍然在笑妖怪胡言乱语,沧桑看着小妹的笑容,话音凄婉,又冰冷。 “而你,就是九君的妻子,阎魔小妹。” ------------ 第四百四十二章 六个破绽 无常屠妖案,是一场冒名杀人的阴谋。 黑无常一身孤傲,怎能容忍替冒名之人背负罪名? 他要查清这件案子,揪出幕后黑手。 查到西北妖界,见到了死而复生的血衣菩提和梦幻虚无。 那么,这件案子,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骗局。 真相就在眼前,他们说出来了。 黑无常,曾经是天地间最英雄的魔。 他是寒九,朋友嘴中的寒九郎,妖族心中的寒九君。 他为了妖族不被仙界极乐联手追杀,甘愿封存半生记忆与本领。 他封存的,还有他妻子的半生记忆。 寒九的妻子,是阎魔小妹。 这个故事,是酒席上的人说的。 酒席上的人,是各路妖界的幸存之妖。 尤其是雪衣菩提和梦幻虚无,他们在西南妖界明明死去,此时却已复生。 还有镜花水月和飘渺蜃楼,他们曾经一口咬定黑白无常是杀人凶手,甚至不惜在那时与黑无常拼命。 这件案子始于西南观礼,转了一大圈后,在西北妖界的酒席上,终于有了一些眉目。 为什么要做这个阴谋?他们也说了。 为了让黑无常觉醒,拿回半生记忆和本领,变回寒九,再做最英雄的魔,一统妖族,打翻没有信义的天庭和极乐,重写天地秩序。 他们在说黑无常的往事,是何等的轰轰烈烈与英雄豪迈。 黑无常依然面目冷峻,不为所动,似乎他们说的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他冷冷的一问:“所以,从来就没有假无常,各路被屠杀的妖,都是幸存人动的手?” 黑无常问的问题,是非常合理的答案。 唯有各路妖界的幸存人,才有机会指证,黑白无常是杀人凶手。 也正是有他们的指证,才会引出黑白无常查案,转遍妖界。 也才会有今日的酒局,和今日的真相。 “并不是幸存人动的手,是妖族自尽。” 如此合理的答案,却被沧桑否定。 自尽? 如此说,整件案子,死了几百只妖,竟然没有杀人凶手! “他们为何自尽?”黑无常问的更阴冷,甚至连热气腾腾的菜,也凝了一层冰霜。 “为了以死铭志,为了让九君懂我妖族的委屈与决心!” 生命只有一次,就算是妖,也懂得生命可贵。 肯自尽身亡的,除了需要莫大的勇气,还需要坚强的信念。 他们的信念是九君复生,妖族一统,重写天地,妖行天下。 “如果要你们以死铭志,你们还会不会说的这么轻松?”小妹不屑的一笑,看遍酒席之妖。 这群妖怪,联手做了一个大阴谋,却说的这么好听。 已经自尽的不是他们,即将要拿回半生记忆和本领与仙佛开战的也不是他们。 天下虚伪君子很多,在谈论别人生死时,都肯大义凛然,但若要他自己去死,也许会吓得尿裤子。 小妹本以为这群妖,也不过是这一类货色,所以她话语中带着蔑笑。 听清了小妹的嘲讽,看门的,炒菜的,养狗的同时起身,对黑无常行了九拜大礼,诚心感天动地:“我等甘愿一死,也要拿回九君的记忆和本领!” 九君的记忆和本领是他自己封存的,如果黑无常是九君,他大可以自己拿回来,何须搭上旁人性命? “九君的记忆和本领封存在哪里?”小妹仍然不信,双目阴寒,紧紧逼问:“为什么要用你们的死,才能拿回来?” “月亮。” 这是封存之地,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人唏嘘。 月亮本应归万物自然所有,却在天庭之地,属于仙界的管辖。 仙界在管辖之地,惯以雷阵护法,无论是鬼是妖,都难以靠近。 如果九君的封存,的确在月亮上,是真的要以性命之搏,去闯雷阵。 无常望月,无常望月。 原来黑无常望的不是月,是九君封存在月中的半生记忆。 再一次,证明了他们不是虚伪小人,而是不惧生死的英雄。 黑无常低眉不语,小妹问的俏皮:“小哥,他们讲的故事,你信吗?” 黑无常喝了碗中水,冰冷,正如他的心。 “你小哥不说话,是因为这件事还有许多破绽。” 远处传来一声笑,慵懒至极,似乎说话的人,懒得连嘴都不想张开。 寻声望去,见到两个白衣人,是一男一女。 男人长袍,轻摇白羽扇,女人白裙,手提五彩剑。 男人走近,对厨子扬眉一笑:“老兄似乎不太讲信用,说好了要为我炒一桌菜,可是我还没到,你们就开喝了。” 他和厨子打个招呼,大摇大摆的在酒席上挑了一个位子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条猪肩肉,吃的满嘴流油。 他见到死而复生的血衣菩提和梦幻虚无,眼中毫无惊诧之色,只是以淡淡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小妹见他来了,对他冷笑一声:“难道我小哥想些什么,你全都知道?” “你小哥的智慧天下无双,如我这么蠢的人能想到的,他当然也都想到了。” 他已经找到了小妹的痒处,只要用力的夸她小哥,她就一定会笑。 在小妹轻笑时,他放下筷子,慢条斯理的说出破绽。 若是妖族同心,大可与九君说清过往,又何必自尽? 自九君封存往事,已经事隔万万年,为何妖族今日才来寻找? 九君为了护佑天下妖族,不被仙佛诛杀,所以甘愿自封半生本领,但他何必封存爱妻的半生记忆? 以上这三问,是关于九君的破绽。 还有三问,是关于黑白无常的破绽。 如果妖族认定今世黑无常是昔日的魔王九君,要寻他回来一统妖族,只须冒黑无常之名屠妖,何必连累白无常? 以西南妖祖更迭为计谋起始,这本来是一个好主意,但妖族怎么知道,黑白无常一定会前来观礼? 黑白无常的查案顺序,似乎是完全按照妖族计谋进行,难道这计谋有未卜先知的大能,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白衣人刚刚踏足西北妖界,只吃了一口菜,就提出六个疑问。 而这六个疑问,正如他所说,是这件事情里面最大的六个破绽。 小妹冷笑,看向众妖,等着他们来答。 却听到白衣人一声嬉笑:“我想我可以替他们答出这六个破绽。” ------------ 第四百四十三章 沾满鲜血 一个惊天阴谋,被白无常谈笑风生,说出六个破绽。 有三个是关于寒九的,有三个是关于黑白无常的。 他提出这些破绽,本来该由设下计谋,又讲寒九故事的妖怪解答。 他却偏要自问自答,这一招很怪,但无论什么怪事,出现在白无常的身上,都稀松平常。 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怪得不能再怪的人。 他先说了关于寒九的事,却先回答关于黑白无常的问题。 如果妖族认定今世黑无常是昔日的魔王九君,要寻他回来一统妖族,只须冒黑无常之名屠妖,何必连累白无常? 这是关于黑白无常的第一个疑问,白无常一声苦叹过后,微微笑答。 理由非常简单,你们想杀了白无常。 所以在西南妖界,所有妖怪扬言报仇时,都向白无常下杀手,而没谁去杀黑无常。 杀白无常的理由也很简单,是逼黑无常与地府决裂。 因为白无常若被你们杀死,消息传出去,一定会变成是黑无常杀了白无常。 痛杀同僚的黑无常还能在地府呆下去吗? 但是黑无常对白无常处处保护,你们又不能围攻黑无常,所以你们杀不死白无常,这个计划也就行不通了。 你们不得已改变计划,在最后一天时,让飘渺蜃楼对黑无常象征性的动了一小招,以遮掩先前的破绽。 他每说一句话,就吃一口菜,他永远不会放弃混饱肚子的机会。 说完第一个疑问,他笑的凄然:“好可怜的白无常,无缘无故的被妖怪算计。” 以西南妖祖更迭为计谋起始,这本来是一个好主意,但妖族怎么知道,黑白无常一定会前来观礼? 这是第二个问题,他回答得更加轻松自如。 地府接到的西南请帖,只有两个人看过,一个是阎老大,一个是白无常。 请帖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因为黑无常平定东海羽妖之乱,为妖界除去败类,故得妖族仰慕,所以此次观礼,希望阎君能派来勾魂黑君,令我妖族蓬荜生辉。 这真是拍得好马屁,你们知道阎老大图爱虚名,料定他一定会派下黑无常。 如果事情真按你们所想,也就不必弄出一场屠妖案这么大的动静了。 可惜,你们算错了一节,地府在收到西南请帖的时候,刚刚做过人事变动。 黑无常已被阎老大调入妹君宫,不归阎老大的调遣,所以阎老大只能退而求其次,派下同去过东海岸边的白无常。 也因为计划被打乱,所以你们要重新调整策略。 黑白无常比所有妖族,到达西南妖界的时间,提前了三天。 在这三天里,足够让你们想出无常屠妖案这场闹剧了。 平白无故死了几百条性命,竟然是临时起意,只因为计划错乱。 说完第二个疑问,白无常拿起小妹眼前的酒盏,得意的喝了一口,立即又吐了出来。 “这么丰盛的酒席,却配了一碗水,西北妖界也太小气了。” 有菜无酒,实在让人意兴阑珊,可话还得继续说下去。 黑白无常的查案顺序,似乎是完全按照妖族计谋进行,难道这计谋有未卜先知的大能,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第三个疑问,看似玄妙,回答起来更简单。 不管黑无常的查案顺序是什么,你们都有一套以不变应万变的办法。 见到黑无常的妖,开场白都是你来了,回答黑无常的话,都是一句,“无常屠妖,是妖界之幸。” 这句话,耐人寻味,妖怪说妖被屠,却是一种幸事,这足以让任何人好奇。 再加上一句你来了,是阔别重逢后的问候,如果我是黑无常,会心痒得要死,不管等在前方的是什么,死也要追查下去。 所以黑无常的查案顺序,可以随便打乱,无论最后一个妖界是哪里,你们都会准备一桌酒席,在这里等他。 “还好,还好,我在正南妖界偷的酒还有存货,刚好用来配菜。”白无常从怀里摸出一瓶葡萄美酒,喝得有滋有味。 关于黑白无常的三个疑问说完了,在场的妖怪都不为所动,没有人插一句话,也没有人反驳,看来都有一副好定力。 那么,该轮到关于寒九的三个疑问了。 若是妖族同心,大可与九君说清过往,又何必自尽? 这是关于寒九的第一个疑问,关乎妖怪的生死,所以白无常说得格外凝重。 死去的妖,不是自尽,正如黑无常刚才所问,就是幸存人下的毒手! 看门的,炒菜的,养狗的,这些人在妖界的身份卑微,都是没有资格去观礼的。 虽然身份卑微,但辈分却很高,如果他们去和妖祖说,想去人间走一趟,妖祖一定不会驳他们的面子。 有哪支队伍会防备无用之人呢? 但是身份卑微,并不一定手段低下,甚至他们的妖术,有可能要胜过本族妖祖,自屠妖族,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难事。 正南妖界只有洛玉如一个人去观礼,也不必要费杀人的力气了。 唯独你西北妖界的幸存人,不是身份卑微的人,是一个先锋官,叫万夫莫当。 所以,他在西南妖界指证黑白无常是杀人凶手的证言,最有分量! 他也确实想找黑白无常拼命,因为他真的相信,是黑白无常截杀了他的同伴。 截杀他们的黑白无常,是蒙着面不说话的。 任何两个人穿一套白,穿一套黑,用白羽扇和铁索链,都可以是黑白无常,这是三界里最好认的两个人。 屠戮他们的假无常,可以是养狗的和烧菜的,也可以是看门的和养狗的,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小人物,没人熟悉他们的体貌特征。 之所以留一支被假无常屠杀的队伍,是为了让万夫莫当在西南妖界指证黑白无常杀人时,更加真实可信。 可怜的万夫莫当并不知道你们的计划,他在西南妖界没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回到自己的妖界必死。 “沧桑,我说的对吗?” 白无常问向西北妖祖,沧桑脸上几度抽动,不发一言。 “我真希望你现在就能把万夫莫当叫出来,好堵上我这张嘴。” ------------ 第四百四十四章 永远的注定 万夫莫当是无常屠妖的幸存人,他的身份是先锋官,不像其他幸存人那样卑微。 在西南妖界的时候,万夫莫当恨得双眼通红,恨不能要生吃黑白无常。 他的仇恨是真切的,没有一点虚假,所以他真的经历过无常屠妖这场惨剧。 万夫莫当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当他完成这一部分时,他也难逃被杀死的命运。 所以白无常对沧桑说,希望他叫来万夫莫当见一面,沧桑无言,他的确交不出人来。 这个结果,白无常早就想到了,他不再追问,喝一口酒,继续说下去。 你们刚才说的大义凛然,是为了妖族复兴,所有死去的人,都是自尽。 在西南妖界已经死的雪血菩提和梦幻虚无,现在又好端端的坐在这里。 这件事现在看起来,你们每个人的双手都没有沾血。 事实却不是这样,因为在西南妖界,实实在在的死了一个人。 是百态观的小道士,探云天神。 探云天神口口声声说,是黑无常杀了他。 他死的时候在深夜,本来就认不清人,你们任何一个人拿一条铁索链,都可以是黑无常。 你们假扮黑无常杀了他,就是为了让他的魂魄,到地府去告黑无常的状,坐实黑无常诛杀地仙的罪名。 地府不会愿意因为一个小小鬼使,而得罪仙界,也许会将黑无常驱逐出来,好为你们所用。 你们所做的一切,只为让黑无常在天下没有安身之所。 妖界,是他最后的归宿。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们不惜对同族痛下杀手,双手沾满鲜血。 “就算他日妖魔一统天下,你们在睡觉的时候,真的不会做噩梦吗?”白无常笑着问,笑容却惨白,心里惋惜平白无故死去的生灵。 该轮到关于寒九的第二个疑问了。 自九君封存往事,已经事隔万万年,为何妖族今日才来寻找? 因为妖族在等,等一个横空出世的人物,等一个手段可以与九君媲美的英雄。 九君曾是天下第一魔,可以与他相提并论的英雄,并没有那么容易等到。 你们的耐心很好,可以一直等下去,等了万万年,终于等到今日的黑无常。 能打败须菩提的人,就是你们要等的人。 无论这个人是谁,只要他的本事够用,给他寒九的半生记忆,他就是寒九。 “所以黑无常究竟是不是寒九,这还是一个未解之谜。” 一场无常屠妖案,只为九君再入魔。 在白无常的嘴下,黑无常却不一定是寒九,他只是妖界等来的英雄,只因为他曾打败过须菩提。 如此说,任何一个能打败须菩提的人,给他寒九的半生记忆,他就可以是寒九。 说了这么多,终于轮到了最后一个破绽。 九君为了护佑天下妖族,不被仙佛诛杀,所以甘愿自封半生本领,但他何必封存爱妻的半生记忆? 这是最有趣的一件事,因为你们说黑无常是九君,而阎魔小妹是九君的妻子。 这里有两个可能。 第一个可能是真的,在封存半生记忆前,天下第一魔寒九和阎魔小妹,真的有夫妻缘分。 这并不奇怪,寒九是魔,阎魔小妹也是魔,他们在一起,是天作之合。 寒九之所以封存妻子的半生记忆,是想让妻子忘了曾经有他。 这其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现在不敢乱猜测。 也许是寒九与仙佛一战失败,为能活命,被迫封存半生记忆与本领,他怕爱妻找仙佛复仇,别伤了性命,故此也封存妻子记忆。 也许是寒九与妻子缘分波折,多有坎坷,干脆借此机会俩俩相忘,不必徒留伤悲。 这种假设的可能,也许有一万种,真相到底是什么,只有寒九复活,才能说得清。 第二个可能是假的,寒九根本就没有妻子。 你们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你们见识过阎君小妹,抹平西南妖界的功力。 一个英雄黑无常,加上寒九的半生功力,再有阎君小妹助阵,在天地间,恐怕难有对手。 若是阎君小妹与仙佛决裂,地府不会坐视不管,那么,地府的力量,也被妖界拖入局中。 如果真的有这一战,恐怕比当年寒九单打仙佛还要惨烈。 最终的结果,可能是玉石俱焚,天地消亡,大地重回洪荒之初。 “这些都是你们打的好算盘。” 说过所有疑问,整件事情真相大白,白无常也喝光了葡萄美酒,摇摇晃晃起身,看着黑君与小妹。 无常屠妖案的真相就是这样。 我之所以处处落在你们后面查案,就是想听听各大妖界对你们会说些什么? 还好我长了一双贼耳朵,听到了该听到的事情。 “小爷想不想做寒九,妹君想不想做寒九之妻,你们自己去选。” 他说完话,转头对摘月轻轻一笑:“这场闹剧想得我头疼,我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喝一场醉,实实在在睡三天觉。” 他率先离开酒局,摇摇晃晃向外面走去。 “你等一等,好像有些事情不对劲。”摘月提着剑追上去,边追边问:“黑无常是个女人,你怎么叫那少年黑无常?” 白无常在含含糊糊的回答她些什么,两个人在问答声中,越走越远,直到离开西北妖界。 小妹冷笑,望向众妖:“你们对这件事,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血衣菩提一声长叹,口念佛号,几多感慨:“两情相悦,是上天的恩赐,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阎魔小妹。” “哦?”小妹冰眸闪烁,唇角蔑笑:“我倒想听听死而复生之人,会问出什么问题?” “隔世情缘两相忘,谁为英雄描红妆?”血衣菩提笑看黑无常和小妹,问出让人唏嘘的问题:“你们若不是寒九和爱妻,怎会有此时不能斩断的情丝?” 情丝? 他这样问,还是太简单一些了。 何止是情丝? 黑无常曾经自挖双眼,只为颜笑眉的自由。 阎小妹将魂魄献给黑无常,为他铸就新目。 现在想一想,这也许不是意气用事。 也许是永远的注定。 ------------ 第四百四十五章 百里香 被女人缠着问问题,这是天下第一头疼的事。 白无常现在就很头疼,因为摘月一直缠着他,问关于黑无常的问题。 在正中妖界时,摘月误以为手缠黑鞭的地府刺客魍电是黑无常,而魍电因为摘月无端动手骂人,却恰恰承认了。 所以,在摘月的心中,黑无常一直是个女人。 在刚刚的酒席上,采星师兄突然解密无常屠妖案的真相,摘月听出其中的波澜壮阔,也有一些地方懵懵懂懂。 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采星师兄说那对少男少女,是黑无常和阎魔小妹。 回忆采星师兄之前说的,他也见过黑无常,而且差点和黑无常动手打起来。 现在,怎么一切都变了? 甚至连男女都变了? 面对摘月的缠问,采星做过解释,说他之所以把那对男女,认作黑无常和阎君小妹,是因为酒席上的其他妖都这么说。 至于黑无常究竟是男是女,采星自己也很糊涂。 但采星又提出另外一种可能性。 听说,地府无常是有任期的。 每代无常勾魂三万万后,就能成仙了。 所以,会不会是女无常任期届满,而被男无常接任了呢? 也许有这个可能,毕竟距那日正中妖祖一战,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如果恰逢无常换代,似乎也是天经地义。 摘月放下第一个疑问,问他第二个疑问:“采星师兄说过,你是被探云师兄护送到百态观的,你怎么说探云师兄是死而复生的?” “因为我在西南妖界,亲眼见到探云师兄死了。”采星长长的叹一口气,搓搓无奈的额头:“在这种情况下,死而复生是唯一的解释。” 他给出如此模糊的答案,摘月皱眉斜了采星好久,终于不再追问这件事,算是饶了他。 第二个疑问过后,还有第三个疑问:“师兄居然知道地府无常会换代,你对地府的事,怎么会这么了解?” “我好歹是在天庭呆过的人,就算听别人说故事,也能听出一点见识。” 如以往一样,采星给出一个稀里糊涂的答案,听着合理,似乎又什么都没答。 “那么,这件案子,是不是就算结束了?” 谢天谢地,摘月不再怀疑采星,终于问出正常的问题。 “也许结束了,也许还没有,这要看黑无常和阎君小妹怎么选。”采星眉目间隐隐几分凄凉,笑容苦涩:“如果黑无常要做寒九,天地从此不再太平。” “那,如果是这样,在黑无常做寒九前,我应该回百态观了。” 无常屠妖案告以段落,摘月似乎没有理由不回去了。 这一次离开百态观,也是没有得到师父的同意,她私自下山。 非常可笑的是,她跟着一个男人下山。 走出山门的时候,她和男人勾肩搭背,留下孤零零的探云师兄。 在那一晚,摘月和探云说了绝情的话,如果再见面,还不知道该是怎样的尴尬? 到了告别的时刻,摘月和采星说珍重,采星却对摘月说等等。 他找到一个非常好的借口,能留住摘月,是那套无名剑法。 “在正南妖界,师姐用无常斩防御住正南二妹的飞虫阵,是已达到了心与剑合的境界。”采星狠狠夸赞一句,接着又说:“此地离中州百态观还有一些路程,我们如果不踏风而行,可以多感受一下人间风景,顺便和师姐再交流一下无名剑法。” 摘月自小在道观长大,受尽师父与师兄宠爱,此时正值少女年华,一共偷下山两次。 一次是追踪黑无常,要报菩提祖师爷被黑无常痛骂之仇。 一次是追查无常屠妖案,要报白无常相赠无常斩之恩。 回想这两次,摘月自己也想苦笑,不知道她在哪一世,竟与地府无常有了说不清的渊源。 此地是华夏西北边落,遍地黄沙土岗,狂风肆虐八方,哪有风景可言? 如果硬说是风景,也是一片凄凉。 一席热炕,两只白馍,是远途行脚的最好奖励。 采星的本事很大,竟然在黄沙深处找到一家酒屋。 酒屋是黄泥房子,茅草做顶,门前立着一面招牌,是一支掉了颜色的旗子。 摇曳在夜风里,被撕扯成一丝一缕,更添一份凄凉。 旗子上面的字,还依稀可以辨认,似乎是白水家。 这本是一个奇怪的名字,所有酒家都怕客人骂酒水太淡了,他偏偏要叫白水家。 但放在黄沙深处,这却是一个诱惑的名字,在这荒凉之地,能喝上一碗白水,是最幸运不过的事。 所以,白水家卖的白水,比酒还要贵。 摘月与采星进到白水家的时候,里面只有一桌客人。 这一桌有三个人,都是道士的打扮。 道士多以君子自居,他们每人手中都有一把君子剑。 道家的戒律,不像佛家那么严,道士是可以吃肉的,他们桌子上摆着三碗肉,香喷喷的冒着油。 看肉碗冒出的热气,道士也是刚进屋不久。 采星与摘月,在最角落的桌子坐下,掸掸身上的沙土,摘月轻说一句:“小二哥,请拿菜谱。” “没有小二哥,只有二奶奶。”白水家有土柜台,这句话,是坐在土柜台上的女人说的。 女人坐在柜台上,别有一番野性滋味,更何况她是一个有味道的女人。 有的女人,五官不精美,面容不漂亮,声音不温柔,也不会对男人撒娇,但你偏偏会觉得她很有味道。 无论是谁见到坐在土柜台上的女人,都会承认她是一个有味道的女人。 摘月碰了软钉子,采星堆起满脸笑。 他殷勤的走到土柜台旁,讨好的对女人说:“二奶奶辛苦,今天有什么好关照?” 这句看似平常无奇的话,却不是每个人都会说的。 这不是江湖切口,却是江湖暗语。 见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 开口问关照,相见绿林笑。 二奶奶一定也是绿林中人,她听懂了采星的暗语,却仍然没有好脸色,冷冷问一句:“我炖了一锅百里香,客官想不想尝一尝?” ------------ 第四百四十六章 法事 世上有黑店,黑店就是杀人越货的店。 杀人劫财已经是丧尽天良的事了,但有的黑店主手更黑,他不但杀人,还卖人肉。 人肉炖熟了是酸的,所以炖人肉的时候,都要放许多酱油。 人肉在江湖上也有许多称呼,大肉,白肉,香肉,这些都是江湖暗语,指的就是人肉。 还有一种称呼,听着更文雅,也更有趣,百里香。 坐在柜台上的女人,问白无常吃不吃百里香,换来白无常的轻轻一笑:“我不吃大肉、白肉和香肉,其他的什么肉都吃。” 他把对人肉的别称,一口气全说出来,是为了告诉二奶奶,他不是初走江湖的雏儿。 既然是相家(江湖熟客)入店,二奶奶当然不会欺生,她也给采星和摘月端了两碗肉。 肉很香,被剁得很碎,里面夹杂着细小的骨头。 摘月看不出这是什么肉,问了二奶奶一句:“这道菜叫什么名字?” 她问得很文雅,二奶奶答得很直接:“田鼠肉。” 看摘月那副被吓到的表情,采星对二奶奶讨好的一笑:“我师姐吃素,麻烦二奶奶给煮一碗尼姑面。” “一碗尼姑面的价格,比两碗田鼠肉的价格要贵十倍,我要先看看你的金子。” 吃饭要给钱,二奶奶的要求实在太合理了,合理的让人没办法拒绝,所以采星抖起了袖子。 他袖子里流出哗啦啦的金子,堆得满桌都是,像不值钱的井水。 “这些够多了吗?”采星笑问。 二奶奶在桌子上随便抓了一把金子,轻轻冷哼:“多的你今天晚上,可以和我睡一张床。” 冷冷的女人,说着风骚的话,别有一番味道。 采星来者不拒,笑得像偷了油的老鼠,对二奶奶油嘴滑舌:“佳人相邀,我一定如约而至。” “我去你妈的家人。”二奶奶冷笑,突然开始骂人:“我是个寡妇,和寡妇睡一宿,要倒霉三年,不怕你就试一试。” 骂完人,二奶奶啐了采星一口,转身离去,在为摘月端来素面后,又跳坐在柜台上,荡起她悠哉悠哉的小腿。 摘月从来没有见过如二奶奶一样的江湖女子,她听呆了,也看呆了,甚至忘了问采星,他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多金子? 三个道士看到了刚才一幕,正在窃窃私语,眼神时不时的瞟一下二奶奶。 采星对摘月轻笑:“师姐快吃面吧,你直勾勾的盯着她看,会惹人发火的。” 无缘无故的被人盯着看,的确是一件让人恼火的事,摘月急忙收起目光,用筷子夹起面,在送到嘴边时,突然对采星说:“师兄等我吃完再吃田鼠肉,否则会把我恶心吐的。” 所以,采星只能无聊的喝着水,看那三个道士吃百里香。 酒屋本来就不大,此时人也不多,采星在看道士,道士也注意到了采星。 采星被道士看,倒也没什么奇怪,无论谁在这个地方,掏出那么多金子,都会引人注目的。 奇怪的是道士问采星的话:“两位也是去做法事的吗?” 法事? 道士做法事,除了降妖捉怪,就是送丧。 摘月刚想摇头否认,却被采星抢在前面:“只要是法事,我都愿意做,只是不知道,我们和你们,是不是同一场?” 他问了一个问题,在套道士的话。 能将百里香吃下去的人,必定是没什么江湖经验的,道士果然上了套,对采星得意的笑:“我们是去超度地府亡灵的,你们是做哪一场的?” 超度地府亡灵? 真是好大的口气。 世间所有魂魄,都归地府管束,凭他们三个小道士,也敢妄言插手? 这件事,有点趣。 采星起了兴致,对道士点头:“咱们是同一场。” 在他们对过两句话的时候,酒馆大门又被推开,进来了四个人。 非常巧合,这四个人居然也是道士。 与那三个道士不同的是,这四个人不用剑,每人手里一柄铁拂尘。 拂尘手柄很粗壮,看上去就分量不轻。 七个道士,来自两路,在这家小店相遇。 看他们之间的那股劲头,似乎这两伙人是认识的。 三个道士冷哼一声,故意不理那四个道士。 在转过头的同时,三个道士都抓起了手里的剑,横在膝上,似乎要随时动手的模样。 三个道士穿的是青袍,有木钗穿过发髻,四个道士穿的是蓝袍,都戴着道冠,他们显然是两个门派。 四个道士在看见三个道士时,顿时一副高傲,用拂尘掸了掸一张最大的桌子,大刀阔马的坐下,高喝一声:“老板,上最好的酒菜!” 采星和摘月进店的时候,二奶奶没有给一点好脸色,就算在收了采星的金子后,仍然见不到她半分笑容。 她又怎么会给这四个道士好言语? 唇边冷冷一声:“我这里只卖水不卖酒,喝不惯水的,就挪挪地方。” 客人来了往外驱赶,二奶奶还真是个奇女子。 蓝冠道士一声冷笑,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足有十两重,重重地拍在桌上,对二奶奶狂妄一声:“现在有酒卖了吗?” 他问的很狂,二奶奶答得更狂:“你这点钱,连买一碗水都不够,赶紧收起来,可别丢人了。” 就算在城里的大馆子,十两银子也能吃到成席的桌面了,在这家黄土房子里,居然买不到一碗水? 蓝冠道士倒吸一口冷气,拧起明目,恨问二奶奶:“你一碗水,卖多少钱?” “这可不一定。”二奶奶看也不看他们,自古悠哉的晃着腿,说着能气死人的话:“我这里卖的东西,没有准价,是看人下菜碟的,遇到顺眼的人,也许不要钱,遇到不顺眼的人,我要到倾家荡产。” 二奶奶说这样的话,是明摆着骂这四个道士不顺眼,被那三个青袍道士听去了,解恨的笑出声来。 “你开的是黑店!” 蓝冠道士恼羞成怒,拂尘碎桌子,赫然起身,对二奶奶咬牙切齿:“本道爷今天要为民除害,拆了你的招牌!” “这家店的招牌就是我。”面对道士的盛怒,二奶奶不屑一顾,扬眉冷笑:“你过来试试看。” ------------ 第四百四十七章 一间房 黄沙深处的白水家,寡妇开的小酒馆。 里面只有三桌客人,两桌是道士,还有一桌是摘月和采星。 酒馆里的客人,加上老板二奶奶,才不过十个人。 道士要杀人,要杀二奶奶,因为他说二奶奶开的是黑店。 他为杀人找了一个好借口,说是为民除害。 所以他大气凛然,对二奶奶喊得一身正气:“本道爷不超度无名鬼,说出你的名字!” 面对一种杀气,二奶奶不屑一顾,仍然悠哉的晃着小腿,脸上冷冷的笑容,嘴角啐了一口,说出能气死活人的话:“是人都有资格叫我一声二奶奶,而你只配叫我一声寡妇。” 她是很有味道的女人,这句话也很有味道。 短短一句话,先骂道士不是人,再说出自己的身世。 寡妇,是一个很凄苦的称呼,但在二奶奶嘴里,丝毫听不出可怜,反而有一种荣耀的味道。 “杀一个寡妇,会倒霉一辈子。”二奶奶继续冷笑,她的下一句话更气人:“不过你不用担心,尽管来杀我,因为你本来就是一副倒霉相。” 江湖上有三种人最不好惹,小孩,女人和道士。 这三种人敢在江湖上行走,一定都有一手绝学。 想杀人的道士,是地地道道的道士,不怕被杀的女人,是女人中的女人。 这一战,一定有点意思。 若论斗嘴,道士根本不是二奶奶的对手,所以他选择在招式上见个高下。 拂尘出手,银丝被抖得笔直,好似千万支冷箭,刺向二奶奶的脚踝。 他这一招不为取命,只为击退二奶奶,让她知道厉害。 二奶奶单手轻巧的一撑,凭空飘起,坐上房梁。 土柜台被拂尘击碎,二奶奶居高临下,冷笑一声:“你现在欠我三份钱。打碎我桌子一份,打破我柜台一份,看到我裙子里面一份。” “你随便算计。”道士仰头怒喝:“有本事就下来拿!” 蓝冠道士在与二奶奶对质,采星突然插话:“你们除了欠二奶奶三份钱,也欠我三份钱。” 四个道士怒目而视,喝骂一声:“贼子,你想趁火打劫?” 你们打碎柜台的土,溅到我们的菜碗里,这是第一份钱。 弄脏了我们的衣服,这是第二份钱。 破坏了我们吃饭的心情,这是第三份钱。 “再加上你们欠二奶奶的三份钱,你们一共欠下六份钱。”采星徐徐起身,将欠账说的清清楚楚。 道士满脸狞笑,用拂尘挽了一朵银花,口念无量天尊:“没想到黑店里还藏着妖魔,本道爷今天不但要为民除害,还要降妖除魔!” 道士句句话都在说杀人,也实在太蛮横了,连平日不喜与人争斗的摘月都听不下去了。 她粉拳攥紧无常斩剑柄,婷婷起身,娇喝一句:“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全部上来?” 见到师姐发火,几欲拔剑,采星急忙挡在前面,对道士满脸嬉笑:“你们恐怕误会我的意思了,江湖仇,宜解不宜结,事情既然能用钱来解决,就好办的多。” 对道士们笑完,他又仰头对二奶奶说:“他们欠了六份钱,都算在我的账上,还请二奶奶息事宁人,让大家今晚都能睡个好觉。” 他这一招,实在怪异。 先前说道士也欠他们三份钱,似乎是想仗义出手,替二奶奶出头。 可是现在,他却要替道士赔二奶奶的六份钱,那何苦又提出多余的三份钱? 难道他钱多得实在没地方花了? “我一个寡妇家,开店做生意只为赚钱,只要有钱收,我可以不为难道士。” 二奶奶从房梁上轻轻落下,走到采星桌旁,将先前剩在桌子上的金子,全部收到自己的口袋里。 道士们仔仔细细打量过采星与摘月,口念天尊,重重冷哼:“小朋友,江湖路窄,还会相见!” 他们已经是这里最不受欢迎的人了,所以他们破门而去,留下吹进门的沙土。 “方圆百里内没有酒家,你们吃沙子吧!” 二奶奶在掩上门时,重重地啐了一口。 四个蓝冠道士离去了,剩下三个青袍道士。 经历了这一场变故后,青袍道士嘴里开始叫骂:“天湖观的人,个顶个的败类!” 天湖观? 青袍道士能说出蓝冠道士的道场,看来他们果然是认识的。 采星轻笑,走近几步,向青袍道士问候了一声天尊,细心请教:“敢问师兄们的仙山何处?” “我们在莫语观门下修行。” “莫语观?真是一个好名字。”采星微笑点头,轻说一句:“难怪刚才师兄们一句不发,的确是对得起仙山的名号。” 他这一句,听上去是夸,实际是贬,是在笑话这三个道士,在寡妇危难的时候,并不敢出手相助,似乎对不起手中的君子剑。 青袍道士们不是傻子,当然也听出采星的话中意,回言时隐隐不快:“要不是为了做大法事,我莫语观刚才就和天湖观一决高下了!” “当然,当然。”无论他们怎么不高兴,采星总是轻笑:“希望师兄们今晚睡个好觉。” 打听出了两伙人的来历,采星和二奶奶讨了房间。 二奶奶说店小房少,只肯给摘月和采星一间房。 采星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摘月却满面飞红,男女共寝一室,这让她怎么能同意? 二奶奶斜了摘月一眼,话里套话:“你师弟的眼睛不规矩,进了店就围着我转,他晚上一定想上我的床。” 无论摘月怎么为难,二奶奶只给他们一间房,也只给三个道士一间房。 房间里有一铺土炕,这里的夜晚很冷,土炕被烧的火热。 土炕很宽敞,能睡下四五个人。 进到房间里后,采星掩好门,对摘月眨眼一笑:“其实我们要这个房间,也有点多余。” 摘月不明白采星的意思,皱眉问他:“师兄说话喜欢绕圈子,我实在不明白。” “我的意思很简单,今晚我们俩不会睡这张土炕,所以房间才是多余的。” 采星笑得很深意,也很顽皮,对摘月又说一句:“如二奶奶所说,我晚上要去她的房间,不过,师姐也要跟着去。” ------------ 第四百四十八章 小白脸儿 深夜冷风,无星无月。 漫天黄土席卷大地,沙子打在窗棂上,好像鬼挠门一样难听。 采星和摘月有一铺热炕,他们没有安睡,悄悄潜出房,埋伏到了二奶奶的阁楼下。 有热炕不睡,却要受风沙吹打,这是采星的主意。 摘月不是傻子,她却听了采星的话,因为采星对她说,今晚会很热闹,一定会死人。 采星磨着摘月出了房间,切切叮嘱摘月,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问,也不要出手。 他把事情弄的这么神秘,简直比查清无常屠妖案,还要让人心痒。 摘月有一副侠义心肠,也有小小的好奇心,她也不放心采星一个人夜半出屋,所以才答应了采星的要求。 他们到了二奶奶的窗下时,阁楼里还亮着烛灯。 在风声最大的时候,烛灯熄灭,二奶奶似乎准备睡了。 夜半冰冷,采星体贴的将长袍披给摘月,他只穿短衣,凌在风中,似乎不知寒意。 摘月心下唏嘘,采星师兄的其他功力也许不如我,但他会御寒这个本事,确实比我强得多。 等了许久,依然只有风声,摘月被冷风吹透,有些受不住寒气,轻轻碰碰采星的手。 采星对摘月做了一个止声的手势,指指阁楼窗子,似乎在劝慰她,耐心一点,马上就要有好戏看了。 一切都在采星的预料当中,在二奶奶的阁楼里,突然传出对话的声音。 “得手了吗?” “别急,还要再等一个时辰,如果药下的太多,会被莫语观的人发现的。” 回答的声音,是二奶奶的声音。 问题的声音,有几分熟悉,摘月努力在想,突然对采星瞪大眼睛,这竟然像天湖观的声音! 采星点点头,对摘月轻笑,似乎在说,你猜对了。 白天在店里的时候,天湖观与二奶奶,是你死我活,此刻竟然夜会阁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要耐心等,答案总会出现的。 天湖观的人现在很得意,他们觉得这件事一定做成了,所以在轻轻冷笑,说着狂妄的话:“莫语观的观主老糊涂了,竟然派这三个不成器的东西做事。” “人不成器,剑却是至宝。”另一个道士轻蔑的一笑:“莫语观此次做事,肯用上镇观宝剑,是想一战成名。” “可惜呀可惜,他们怕太招摇,偏偏要走这条荒凉路。”第三个道士的嗓音嘶哑难听,笑声更难听:“他们恐怕万万想不到,这条荒凉路,对他们来说,竟然是黄泉路。” 天湖观的道士们还在讥笑莫语观的道士,二奶奶却听不了这些闲话,她走近窗子,冷笑一声:“你们先前,只说让我帮你们蒙翻几个人,可没说要杀人抢剑。” “老板娘请放心,杀人的活儿,不用你动手。”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怕动手杀人。”二奶奶的语音渐寒:“杀人抢剑的价格,可不是你们之前给的价格。” “原来老板娘是想坐地涨价,漫天要钱。”道士话中有怒,似乎强忍了许久,终于沉沉问一句:“老板娘打算要多少?” 二奶奶的笑了,这是摘月第一次听到她的笑声。 她的笑声比寒风还冷,似乎能冻住人的血脉。 “你们方才说,那三支剑是镇观之宝,估计不会太便宜。” 二奶奶沉思一会儿,说出她要的价儿:“我要两支剑。” “老板娘,你狮子大开口,我怕你有命赚,没命花!” 道士已经隐忍不住,终于破脸。 “哎呦,发这么大的脾气?”二奶奶推开窗子,让寒风灌入,唇边冷笑:“年轻人,吹吹风,降降火气吧。” 在二奶奶推开窗子的一刹那,采星突然纵身跃入,高喝一声:“关门打狗!” 窗子被关上,砰的一声,震荡黄沙冷风。 这一变数,摘月万万没有想到。 在她发愣的一瞬间,阁楼里传出数声惨叫。 惨叫过后,一片安宁,只有风响。 听到二奶奶重重的啐一口,说着无情的话:“到阴曹地府去杀人抢剑吧!” 她能说出这样的话,这些道士一定死了。 只在这眨眼的瞬间? 四条人命! 难道是采星师兄出手杀人了? 摘月真想跳上去问一问,却想到采星叮嘱过自己,不要问。 她忍住了,没有问,心惊肉跳的伏在窗子下。 在这时,又听到二奶奶得意的说:“小白脸儿,你果然有两下子,我没看错你。” “有二奶奶的两次盛情邀请,我怎么能不来呢?”是采星的声音,仍然是一副嬉皮笑脸,赖皮的问二奶奶:“我帮了二奶奶这么大一个忙,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 “陪你睡一觉,够不够?”二奶奶的回答很干脆,这个好处也足够诱惑。 “三支镇观宝剑,只值一觉?”采星似乎犹豫了很久,终于没经受住诱惑:“好,我要现在就睡!” 突然传来一声衣服被撕裂的声音,采星似乎在对二奶奶做着粗鲁事。 听到一声巴掌响,好像是二奶奶打了采星耳光,紧接着一声冷笑:“小白脸儿,房子里一地死人,你居然现在就玩真的,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睡寡妇要倒霉三年吗?” “姐,你成全我吧,我等不及了。” 听到采星这声求,摘月真想吐,他怎么能这么恶心? 可惜,采星的美梦要落空了,因为在关键时刻,摘月听到,阁楼的门,被人踢碎了。 闯进来的人,拔出了手中剑,劈声喝问:“二奶奶,杀不杀这个小白脸儿?” 这个声音,是莫语观的声音,他们不是被二奶奶下药了吗? 这又是一个变数,采星也愣住了,急忙为了活命求饶:“我帮你们杀了四个对手,你们不能恩将仇报!” 二奶奶又笑了,笑声依然冰寒,对采星轻叹一口气:“其实你长得挺好看,我并不舍得杀你,但如果不杀你,我怎么抢你师姐手里的剑?” 无常斩! 他们要杀采星,是为了无常斩! 只为一把剑,就要杀死无辜的人,他们简直比妖魔还可恨! 摘月星眸倒立,紧紧攥住剑柄。 ------------ 第四百四十九章 八件法宝 天湖观的道人,打了一个好算盘,他们知道莫语观的道士,携着镇观宝剑,会途经酒馆白水家。 于是天湖观和白水家的二奶奶,做了一个交易。 让二奶奶在饭菜里给莫语观下迷药,他们要杀人抢剑。 天底下没有天衣无缝的妙计,只看谁更技高一筹。 恐怕在天湖观倒下的那一刻,他们死也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酒馆里赔了六份钱的懦弱路人,竟然有一套好身手,在跃入窗子的一瞬间,将他们全部杀死。 可是他也不会得到好下场,因为二奶奶转过头就要杀他。 和莫语观的人一起杀他。 因为他们看上了摘月的无常斩,也要杀人抢剑。 莫语观的人不是应该被二奶奶迷翻了吗? 这就是江湖的险恶,你永远不知道谁是你的朋友,谁又是你的敌人? 不懂这个道理的人,在江湖上都活不长。 采星求饶过,他和莫语观的人套近乎:“大家都是做一路法事的,杀了我,你们就少了帮手。” 他这句话,引起莫语观狂笑:“这次的大法事,是有千家地仙道观,合力剿灭阴曹地府,缺你一个人,实在无所谓。” 千家地仙,剿灭地府? 刚了结完无常屠妖案,又来了地府灭门案。 莫语观嘴中笑得狂妄,眼中透出杀气。 采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今夜难逃厄运。 莫语观的三支镇观宝剑,像三条蜿蜒的毒蛇,刺向采星的咽喉。 冷风闪烁过后,一束血光,采星从阁楼窗子摔了出去。 重重地砸在黄沙地上。 摘月就埋伏在阁楼窗沿底下,她眼睁睁的看着采星陷在沙里,一动不动,胸前浸满鲜血。 莫语观的道士走近窗边,看了看采星的尸体,擦干剑身上的血,一声冷笑:“不自量力,凭你,也配合我们一起做法事?” 料理过采星,道士们的杀意未减,立即问向二奶奶:“咱们现在就去杀他师姐!” “等一等。”二奶奶轻叹一声:“我今晚烧炕的时候添了一把火,炕上正舒服,小妮子八成睡得正沉,你们急什么?” 道士两声笑,话里面都是阴损意:“难道二奶奶对女人,有怜香惜玉的心?” “猴崽子,再乱说,我撕了你的嘴!”听到二奶奶骂他一句,又嘱咐他们做事:“把这四个死人的拂尘留下,尸体给我扔出去,省得我房里都是血腥气。” “二奶奶常年做杀人卖肉的生意,还会怕血腥气吗?” 道士们很听话,只调笑了二奶奶一句,立即将天湖观的尸体从窗子里扔出去。 尸体坠在院子里,只需要呆上一夜,明早就会冻成冰,无论是切块或者切片,都会很方便。 院子里面五具尸体,下一具尸体,也许就是摘月的。 摘月牢牢记住了采星的话,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问,不要出手。 她信任采星,哪怕采星现在只是一具尸体,她依然信任他。 眼泪咽到喉咙里,又咸又涩,是不是再也不能听到,采星师兄嬉皮笑脸的声音了? 在摘月难忍愤恨的时候,听到二奶奶对莫语观冷笑:“你们这几个猴崽子,心也够狠的,为了不让天湖观的人看出破绽,竟能忍着恶心吃人肉!” 原来,莫语观的道士们肯吃百里香,并不江湖经验浅薄,一切都是他们的计划。 连吃人肉这件事,也要计算在内。 “二奶奶这么说就不对了,出家人以慈悲为本,若不是天湖观先动歹念,我们怎么会反过来下手?” 他们为自己的卑鄙,辩驳了一句,又对二奶奶讨好的笑:“我们能活到现在,也托了二奶奶的福,若不是二奶奶提前告诉我们天湖观的计划,咱们将计就计,现在死的,恐怕就是我们了吧?” 尽管他们讨好,二奶奶的声音依然冰冷:“人人都会死,不过只是早与晚,何必高兴得太早?” 说过冰冷的话,二奶奶唇角略有笑意,轻轻问:“你们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们立即去杀小妮子?” “请二奶奶的赐教。” “因为我在等。”二奶奶的笑声突然明艳,依然难听:“等你们的药性发了,所有的法宝,我自己独吞。” 这竟然是个计中计! 已经过了两个连环,居然还有第三招! “把解药拿出来!” 如果肉里有毒这句话是从二奶奶嘴里说出来的,就绝对不是开玩笑! 道士们想都没想,三支剑,一起逼向二奶奶的咽喉。 可惜,手已经软了,剑身还没逼近二奶奶,三个人先后倒下。 他们的死相很难看,是七窍流血。 不能瞑目的双眼,像死鱼一样惨白。 摘月听到二奶奶捡起宝剑,正在拖尸体,嘴里悠悠笑叹:“早知道留下小白脸儿就好了,他还能帮我干这些活儿。” “有二奶奶这句话,我就算死,也要活过来。”楼下死人堆里,突然一声嬉笑,采星复活,跃进窗子里。 冷风吹乱发丝,更显得眉目英俊,与生俱来的慵懒,让人觉得他十分油滑。 见到他死而复生,二奶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立即恢复平静,冷笑一声:“既然没死,就快点帮我把尸体扔下去。” 她说的好轻松,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处变不惊是一种境界,话虽简单,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让已经死去的人搬尸体,这就是二奶奶的江湖历练。 在采星复活的这一刻,摘月真想抱着他哭一场,笑一场。 可是现在,摘月只想给采星十八个耳光,因为采星真的贱到帮二奶奶搬尸体。 三具莫语观的尸体,被采星扔到楼下,和天湖观的死人躺在一起。 二奶奶见到采星这么乖,很满意的说:“现在有四支拂尘,三支宝剑,这些都是仙家法宝,你我可以平分。” 采星此时也很满意,他又提出一个疑问:“总共七件法宝,怎么分也分不均,这可该怎么办?” “这好办。”二奶奶笑一声,说着冷冷的话:“杀了你师姐,凑足八件法宝,就可以分得均匀了。” ------------ 第四百五十章 不该死 在回百态观的路上,第一个落脚点是黄沙深处的白水屋。 没想到这么不太平。 寡妇和道士,都拿杀人当儿戏。 最终是女人技高一筹,道士们都死了,留下四柄拂尘和三支宝剑,作为他们曾经活过的证据。 小看女人的男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这件事,只不过是千万个教训中的之一。 采星和摘月离开白水家的时候,放了一把火。 将卖人肉的黑店付之一炬。 四柄拂尘和三支宝剑,被采星随意丢在黄沙里。 戈壁天气,瞬息万变,每天有万斤黄沙蔓延,只需要等到天亮时分,这七件法宝就会被埋到不知处。 也许永远不见天日,也许会被路人捡到,是福是祸,要看人心善恶。 他们遥遥离去,回首望,白水家小的像一点火星时,摘月再也忍不住了,终于放下女孩的矜持,对采星又打又踢。 她从余惊中刚刚警醒,眼角还有泪花,她痛骂采星,不该撇下她一个人担惊受怕,更不该连招呼都不打就装死,害她瞬间心碎。 采星没有逃跑,任她发着脾气,反正她的拳头也不重,只是在赌气而已。 直到摘月打累了,才问出心底疑惑:“你摔下阁楼的时候,胸前都是血,难道是故意受伤的?” “受伤多疼呀,我怎么会做这么傻的事?”采星眨眼一笑,解答摘月的疑问:“那些血不是我的,是我杀天湖观的道士,在掌心里藏的,跳下窗子的时候,只要抹在胸前就行了。” 采星回答的很清楚,却招惹摘月更疑惑:“师兄既然提前藏血,就一定知道会派上用场,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如果说我有未卜先知的大能,你会不会信?” 采星问得嬉皮笑脸,摘月狠狠跺在他脚背上,任他叫疼不迭。 这一脚踩下去,就是摘月的答案,采星不敢再胡乱玩笑,揉着脚背,苦叹一声:“要想说清楚这个问题,要从头说起。” 三个道士在黑店里吃百里香,这是很平常的事,因为他们没有江湖经验。 四个道士进门就砸店,这是不平常的事,因为没有这样嚣张跋扈的出家人。 这并不是说出家人中就没有败类,而是败类做坏事的时候,通常都在背地里做,不会在表面上做文章。 更何况这四个道士和那三个道士是互相知道根底的。 进门就砸店,这是做了一个很大的气势,有人劝架就收手,这也实在太虎头蛇尾了。 收手后,他们立即离开白水家,这场戏,是演给那三个道士看的。 他们就是让三个道士知道,他们已经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三个道士可以安心睡觉。 只要三个道士没有防备,他们在半夜的时候也好下手。 不过,这里有一件有意思的事,白水家的老板娘,先后两次对我说,让我上她的床。 这明明是一件很诱惑的事,她又偏要在这场诱惑上泼冷水,口口声声说她是个寡妇,而睡一个寡妇,会倒霉三年。 无论是诱惑也好,泼冷水也好,老板娘都是在我能说出人肉的别称后,才对我说的这些话。 因为她知道我是个江湖客,一定懂她的暗语,她想借我之手,让计策更牢靠一些。 老板娘的计策,最不牢靠的地方,就是她不确定中了毒的道士,能不能杀死用拂尘的道士。 如果我的手段足够高,这唯一不牢靠的地方,就变得很保险了。 我也听懂了老板娘的话,她让我晚上到她的房间去,所以我去了。 去了以后,就听到老板娘和四个道士翻脸。 老板娘故意推开窗,是她料定我在窗沿底下,以开窗为暗号,让我立即杀人。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这四个道士是贼道,杀他们也不冤枉。 但老板娘和四个道士翻脸的借口,是要抢三个道士的镇观宝剑。 试想一下,如果这三个道士毫无江湖经验,莫语观怎会把镇观宝剑放心的交给他们? 所以,他们在店里吃百里香这件事,根本就是在故意卖破绽。 也正因为想透了这一点,我才知道这件事没完,因此在掌心里藏着一抹血,等着下一次变故。 还好,还好,四个道士死了以后,这三个道士太过狂妄,居然说出了此行目的。 千家地仙,围砸地府。 “我们现在知道了这个秘密,师姐,你说,管还是不管?” 采星说的这些,都是摘月亲身经历过的。 同样都看到了,听到了,摘月就看不出里面的阴谋。 听采星讲完所有,摘月觉得一切太合理了,她甚至有点自惭形秽,和采星相比,她简单的象一碗白水。 摘月是地仙中人,又与地府无常有过几段渊源,现在地仙要围砸地府,采星问她管不管,摘月一定会管。 “这件事,一定有误会。”摘月紧咬樱唇,回答采星:“师兄有大智慧,我有好手段,咱们解开误会,阻止仙鬼一战吧。” “师姐的侠义心肠,我实在佩服。”采星轻笑,对摘月说出计划的第一步:“多年来,没人能找到地府的入口,这次地仙暗自集结,要围砸地府,一定是有人引路,我们要想解开这桩误会,就要混到地仙的队伍当中。” 说到这里,采星自顾点了点头:“号称千家地仙,就算夸张一些,至少也有五百家吧,五百家地仙,就有五百支队伍,不会太难混进去的。” 听上去,好像是这么回事儿,如果摸不到地府的门,该怎么解开误会? 所以混进地仙队伍,打听到地府入口,似乎是唯一的答案。 两人烧了白水家,一直没有用仙术踏风行走,现在走在扑面的狂风黄沙里,摘月又被冻透了。 采星的白袍,一直披在摘月身上,他连一个哆嗦都没打过,现在却突然叫起冷来,央求摘月踏风而行,早点离开苦寒的戈壁。 摘月本应迫不及待,却在踏风之前,很认真的问采星:“你在放火烧店的时候,对我说老板娘已经逃了,可是大漠无际,我并没看到她的身影,你到底杀没杀她?” 微叹一声,采星笑问:“师姐觉得老板娘这种人该不该杀?” 摘月低头想了又想,终于不得不承认:“她开黑店,卖人肉,杀道士,抢宝剑,比吃人的妖魔还恶毒,的确是该杀之人。” “那师姐觉得该杀之人,有没有可饶之处?” 这又是一个很深奥的问题,很难有人能回答清楚。 摘月微叹如兰:“天地一切生灵,都是兄弟姐妹,如果该杀之人懂得悔改,应该给她重生的机会。” “如果按师姐这样说,老板娘既该死,也不该死。”采星扬眉一笑:“那师姐何必又纠结她到底死没死?” 10 ------------ 第四百五十一章 勾引女人 沙漠深处的酒馆白水家,被采星的一把火,付之一炬。 摘月终究还是不知道,老板娘是死是活? 像采星说得一样,老板娘做了这么多坏事,无论死活,都是应该的结果。 真相就在茫茫戈壁滩里,既然已经过去了,知道答案又能怎样? 摘月不再纠结,与采星踏风行路,离开了大漠戈壁。 他们到的第一个小镇很热闹。 小镇子不大,只有两条主路,每条路的两边,都是买卖家。 许多买卖家都支着热气腾腾的大锅,将切好的面条下到沸水里煮熟,用长筷子挑到脸盆一样大的碗里,浇上不同的浇头,就做成了不同口味的名吃。 臊子面,蘸水面,干拌面,油泼面,只要是你能叫上名字的面条,这里似乎都有。 果然不出采星所料,在不起眼的小镇子里,有许多江湖人。 有的是道士打扮,有的换了江湖便衣。 江湖客三三两两的分散在各个小摊子上,互相之间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看样子,是分属不同的门派。 摘月看到有六个江湖客聚在一个摊子上,她轻轻对采星说:“我们也去那个面摊子吃点东西。” “我明白师姐的意思,吃面是假,套他们话是真。”采星微叹,反问摘月:“师姐为什么相中他们呢?” “所谓人多嘴杂,在此地,他们的人最多,总能在一个人身上套出实话。” 这是摘月的答案,似乎也挺有道理。 采星却低眉轻笑摇头,引领摘月看向一个孤零零的女江湖客。 女江湖客坐在角落的卖面摊子上,她眼下有一大碗翡翠面,她吃得很慢,也很秀气,似乎在一根一根吃。 她的模样和她吃面一样秀气,不像久经风吹日晒的江湖熟客。 看采星那副眉目,摘月已经懂了,他是想将这个女人作为目标。 “为什么放着六个人不去问,而要去问一个人?” 摘月问得很疑惑,采星答得很简单:“因为她是女人。” 三个女人顶一千五百只鸭子,所以,一个女人能顶五百个人。 这是采星的理,摘月虽然不服气,但回想先前,只要是听采星的话,似乎没有吃过亏。 “那我们也去那个摊子上点一碗面吧。” 摘月想凑过去的时候,却被采星拉住。 他笑得很油滑,对摘月轻轻说:“我们不去吃面条,要先去成衣桩买衣服。” 要在小镇子里面找成衣铺,并不太容易,但要找一间裁缝铺,却也不难。 裁缝铺的老板身材瘦小,这却让采星眉开眼笑。 他笑了一句,天下事,无巧不成书。 然后他搂着裁缝铺老板的脖子,到后面谈了几句话。 很快,他们再回到前堂,采星对摘月笑说:“师姐的衣服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后面,请师姐更衣。” 摘月气得直想翻白眼,她身上的这套白裙子,就是采星要她穿上的,说是为了冒充地府白无常,查屠妖案更方便。 如今,又要折腾她换衣服,不知道这次弄什么古怪? 在摘月换好衣服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采星的主意,因为采星将她扮成了一个男人。 一个身穿男装的俏公子。 摘月走回前堂想质问他的时候,采星眼前一亮,嘴里连连夸赞:“如果我是女人,现在就想嫁给你。” 采星又买了一顶公子冠,不由分说,给摘月戴上。 摘月如云雾一样的青丝,就这样被藏在公子冠里。 两人走回街道,在左右无人之际,摘月终于忍不住问:“采星师兄,你让我穿男人衣服,这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难道还不明显?”采星笑的那么狡诈,对摘月眨眼:“你要勾引她。” 她,当然就是那个孤零零的江湖客。 让女人去勾引女人? 这也太离谱了一些。 “不行!” 摘月俏面飞红,立即拒绝,换来采星一声苦叹:“其实套女人的话,并不容易,但女人很可爱,大多都肯为心爱之人做任何事,更别说帮我们打听地府下落了。” 苦叹过后,采星搓搓额头,对摘月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如果我能勾引到她,我绝不让师姐费力,但麻烦师姐看看你我的模样,师姐觉得谁的胜算更大?” 他的模样? 公道的说,是眉目英俊的,但是,胡子拉碴,满面慵懒,似乎永远散着汗味儿和酒气。 他和女扮男装的摘月比勾引女人,谁的胜算会更大? 这个答案,几乎连瞎子都能看出来。 摘月狠狠瞪他一眼,为了阻止仙鬼大战,她竟然破天荒的和采星一起胡闹。 终于咬咬牙,下定决心,向女子走去。 “老板,来一碗面。” 摘月将无常斩横在桌上,大刀阔马的坐下,瞬间拿捏出一副潇洒公子哥的模样。 采星遥遥看着摘月演男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果然女人善变,都是天生的好花旦。 “公子爷要什么面?” 面摊老板很大方,立即抓了一把蒜瓣,放到摘月眼前。 “就和这位姑娘的一样。”摘月笑看女子,轻轻点头,算打过招呼。 女子立即低下头,耳朵微红,不敢直视摘月,她用筷子慢慢缠着面条,显得几分扭捏。 “公子爷,这位姑娘点的是翡翠面,但姑娘吃素,没加火腿丝,公子爷要不要加一点?”面摊老板问的很小心,生怕得罪了将宝剑横在桌子上的客人。 “姑娘怎么吃,我就怎么吃。” 摘月回答面摊老板的声音很轻,却刚刚好能被女子听到。 “另外,姑娘的面钱,算在我的账上。” 女子与摘月素未蒙面,她怎能让陌生男人给她花钱? 情急之下,顾不得害羞,女子急忙婉拒:“多谢公子好意,我已经会过帐了。” “哦?”摘月轻笑,转头冷问面摊儿老板:“难道你这个摊子,要先给钱,后吃东西?” “不是,不是。”老板头摇得像拨浪鼓,歉意的看一眼女子,粗叹一口气:“小姑娘,不是我不帮你扯谎,而是我实在害怕公子爷手里的剑。” “原来如此。”摘月轻笑,对老板扬眉得意:“既然你怕我,就别收姑娘的钱,姑娘的钱,我来给。”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斜向姑娘,恰巧瞄到姑娘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的时刻,姑娘立即躲开目光,紧低着头,羞得连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5610 ------------ 第四百五十二章 冰轮山庄 用生鸡蛋黄和清水,将面粉揉成面团醒发。 再将煮熟的菠菜挤出浓绿的汁液,混到面团里。 擀好薄薄的面饼,切成细细的的面条,就是绿色的。 煮熟的面条里窝上一个荷包蛋,再配上火腿丝。 白黄红绿,颜色鲜艳,味道咸鲜,这就是一碗翡翠面。 做成这一碗面条,看着挺费劲的,实际也卖不了几个钱。 摘月扮成了风月俏公子,按采星的计策,负责勾引单身女江湖客,于是她潇洒的要替女人结账。 被摘月这么调戏,女人似乎并不讨厌她,扭捏的只吃了十几根面条,就不再吃了。 摘月入戏很快,她时刻记得自己现在是一个男人,所以她在努力的吃面,要表现出男人的豪爽。 无论她怎么努力,胃口却不争气,她感觉吃下去的面条已经堆在喉咙眼儿了,却只吃了半碗而已。 现在,更尴尬的事出现了,她先前说要帮姑娘结账,可是她却没钱。 她有意没意的看向人群深处,寻找能随时抖出金子的采星,却看到一件让她气得冒烟的事。 采星在大吃二喝,和那六个人在一起。 那六个人,就是先前摘月想去套话的六个人,却被采星阻止了。 因为采星说了,三个女人顶一千五百只鸭子,所以找女人套话更容易。 现在摘月在勾引女人,采星却跑去和那六个人有说有笑,笑得比鸭子还难听。 摘月当然生气,看样子,采星现在喝得完全顾不上她了。 他这个掏不出钱的风月俏公子,十足十的糗大了。 见到摘月和女人早就不吃面了,面摊子老板不住的对摘月点头笑,嘴里说的很客套:“公子爷,要不要再添点儿咸菜丝儿?” 他哪里是问摘月要不要咸菜,分明是在催着结账。 男人有许多种,吃饭不给钱的男人叫无赖,欺骗女人的男人叫混蛋。 摘月不愿意当无赖,更不愿意当混蛋,可她现在确实掏不出钱来。 她低头想了想,采星耍我,难道我就不能耍他吗? 于是摘月抓起无常斩,重重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遥遥喝指正在喝酒的采星:“那个啃羊骨头喝烂酒的白衣服混蛋,你给我滚过来!” 她这一声中气十足,话里话外又透着霸气,引得不少人侧目,甚至忘了去分辨她又尖又细的声音,似乎更像个女人。 采星也听到了她这句骂,向摘月的方向看过来。 在看到摘月以后,他顿时脸色苍白,放下没啃干净的羊骨头和酒,立即跑了过来。 看到采星跑近,摘月扬起下巴,一副冷酷孤傲的模样:“你认识本公子吗?” “认,认识。”也不知道是他喝醉了,还是见到摘月有些心虚,他甚至不敢抬头看摘月,回答的有些哆哆嗦嗦:“您是冰轮山庄的择月公子。” 摘月?择月? 他真是会编呢。 “很好。”摘月强忍住笑,想起和阎君小妹在一起的黑无常做派,于是学着他的样子,用更冷的声音说:“本公子此次游历人间,缺一个仆人,想将这个差事赏给你,这是你为祖宗增添荣耀的机会,要好好把握。” 平白无故要别人做仆人,还好像给了一个很大的恩赐,简直狂的没边儿了。 任何有骨气的人,都受不了这种窝囊气,白衣男人似乎也不堪羞辱,却不得不受。 只好唯唯诺诺,忍气吞声:“请问择月公子,有什么吩咐?” “看来你并不懂,该怎么做仆人。”择月公子目光高傲,唇角冷笑:“做合格的仆人,要学会察言观色,要腿勤手勤,要聪明伶俐。” 白衣男人无奈的苦叹一口气:“择月公子说了这么多,我还是没懂公子的意思。” “这就是你鲁钝的地方,需要好好的教你。”择月公子蔑笑,得意的说着命令:“把我和姑娘的吃饭钱结了。” 说完话,择月公子理所当然的跨出长凳,对姑娘微微俯身,一副潇洒的模样:“我仆人愚蠢,让姑娘耻笑了,如果姑娘不再用饭了,我有心请姑娘请一杯茶,需要劳烦姑娘莲步轻移。” 这几句话,说得温文尔雅,完全不像和白衣男人说话时那么霸气。 择月公子眉目清秀,皮肤白皙,只是身材稍嫌矮小一些,却刚好相衬儒雅气息。 他的邀请,使躲在角落里的姑娘,成为目光的焦点,这让姑娘更羞。 她实在不习惯所有人都看着她,于是飞红着脸,紧低着头,赶紧走出热闹的街道。 择月公子在跟上姑娘之前,对白衣男人扬眉轻说:“等一下别忘了给我们结茶钱。” 他潇洒的提剑离去,公子和姑娘渐渐消失在人们的目光里。 白衣男人窝囊的回到六个人中间,猛喝一口闷酒,大叹一口浊气:“没想到冰轮山庄的人,居然也出现了。” 他之所以能顺利的和六个人喝酒论道,是因为他在摊子上坐下来时,就掏出一锭金子。 他出手豪气,将金子递给摊子老板,他说话更豪气,对摊子老板说:“买两盆上好的羊肉,搬四坛陈酿的汾酒,我要好好喝几口。” 第一次收到金子的小摊子老板不敢怠慢,很快就搬来酒肉。 肉香酒醇时,白衣男人对六个人豪气的说:“一个人喝酒是愁苦酒,一堆人喝酒是欢喜酒,相见就是缘分,小弟斗胆,想请兄长们喝一碗欢喜酒。” 他出手阔绰,为人大方,足有江湖气势。 无论是谁,对见面就请客的人,总会有一些好感。 不必知道白衣男人是善是恶,六个人也敢探探他的虚实。 所以,他们一起吃肥羊肉,喝欢喜酒。 喝到酒意正浓时,白衣人却莫名其妙的被人家收做仆人。 以他一身江湖豪气,竟然不敢还嘴。 因为他认出那个公子,是冰轮山庄的择月公子。 六个人吃人家嘴短,也替白衣人愤愤不平,有喝到血气翻涌的人,重重砸响桌子,说的义气冲天:“兄弟不用生闷气,别败坏了酒兴,等咱们吃饱了肉,我替兄弟出头,好好教训一下狂徒!” 10 ------------ 第四百五十三章 喝多了 豪爽大方的白衣男人,好端端的喝酒吃肉时,被冰轮山庄的择月公子收做仆人。 与他同桌的六个人,扬言要替他出头解恨。 在江湖上行走,男人的面子,比金子还重,白衣男人受了这等羞辱,如今有了帮手,理应扳回一城。 他却摇头苦叹:“冰轮山庄,不是我们兄弟能惹得起的。” 六个人的脸上,顿时一派不服气。 许多人都是这样,只要手中有剑,就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 看这六个人此时的表情,显然他们也是这种人。 欢喜酒终于变成了愁苦酒,白衣男人连喝了两碗,对六个人说起冰轮山庄。 在说冰轮山庄之前,白衣男人问了六个人一个问题:“世人皆知,主宰九州命运的是四大神兽,可是兄弟们知不知道,四大神兽是哪里来的?” 四大神兽,早于荒古,在女娲造人之前,它们就已经纵横天地间了。 别说这六个人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就算是天上的神仙,恐怕也难以回答这个问题。 白衣男人说出一个让天地震惊的答案,四大神兽是有人养育的。 养育他们的人,叫做养兽人。 养兽人洞悉天地灵气,是最早发现可以用气息幻化神通的大能者。 他养了许多兽,不仅只是四大神兽。 还有四大凶兽,四大恶兽,四大祥兽。 那时这些通灵猛兽,还没有得到神通,每天陪着养兽人游荡世间,采集天地灵气,听养兽人讲述玄妙变化。 养兽人以灵气精华喂养猛兽,滋养兽魂兽灵,经年过后,猛兽各自悟法得道,成就了通天本领。 那时天昏地暗,魔鬼当道,妖兽横行,养兽人知道所养猛兽已经大道天成,也各有天命,他便放兽出山,自己则退隐一方,独自清静。 猛兽没了养兽人的约束,各自纵横天地间,有的行善,有的入魔,最终各自承担天机命运,得到不同的宿命。 养兽人归隐以后,耕一方田,建一座屋,他指月自名小屋,叫做冰轮屋。 之后,养兽人有后代传承,木屋越建越大,冰轮屋,最终被建成冰轮山庄。 冰轮山庄到了这一代,少庄主便是择月公子。 当白衣男人讲完冰轮山庄的来历后,六个人都沉默无语了。 就算再喝四坛酒,也没有人再敢说教训择月公子这种话了。 谁如果再说这种话,只会被人笑他是傻子。 主宰星位的神兽圣祖,是冰轮山庄先人养育的,谁能惹得起这个山庄? 神兽圣祖,是大贤大能者,一定不忘养育之恩,暗自庇佑冰轮山庄。 无论谁得到四大神兽的庇佑,都可以在天地间横着行走,一定会比择月公子还狂妄。 如果这些是真的,能做冰轮山庄的仆人,也的确可以说是为祖宗争光了。 听完这个故事,六个人纷纷赞叹:“难怪择月公子有天生的王者气度,手中宝剑也散发五彩光茫,一定不是凡俗之物。” “可是,冰轮山庄的人,一向深居浅出。”白衣男人皱起眉头,喃喃自问:“择月公子,为什么突然游历人间呢?” 无人答话之时,他突然一拍大腿,紧张的望着六个人:“难道他也是为了仙鬼斗而出山?” 地仙聚集,要围砸地府这件事,是人间修仙者的秘密行事。 只要参与这件事的人,都时时刻刻警惕,要三缄其口,不能走漏风声。 眼前白衣男人,却将这件事情道破,显然他已知道这件事,是自己人。 六个人不再对他有防备,狠狠点头,嘴中夸耀:“如果冰轮山庄站在我们这边,再能搬请来神兽圣祖的任何一位,地府必败!” 他们说的很得意,眼中已经散出胜利者的荣光,白衣男人却苦苦长叹:“如果冰轮山庄出手,还哪有我们兄弟的荣耀?大家都成了陪衬了。” 千家地仙,合斗一个地府,这本已是稳操胜券的一战。 所有参战之人,都想借此一战成名,为自己或为门派出尽风头。 神兽临凡参战,只是为这场已经赢定了的战争,再添一个筹码。 这场战争会成为传说。 如果择月公子插手此战,传说的内容,会演变成冰轮山庄与神兽圣祖共同剿灭地府。 经年久月之后,其他的参战人,连名字都不会剩下。 这种情况,比白衣男人说得更惨,他们连陪衬都不是。 六个人,本来群情激涌,恨不能立时就千家聚集,与地府开战,留下惊天动魄的回忆。 可是现在,听白衣男人苦叹过后,沸腾的热血渐渐变凉,甚至在心里萌生退意。 “可惜了,仙鬼斗,也许是大家成名的机会。”再叹一句过后,白衣男人摇晃起身,醉步连连:“本来可以一走了之,却还得给择月公子结茶钱,可叹我自以为是英雄,在冰轮山庄的眼里,只是一个钱袋子而已。” 白衣男人走了,剩下半盆羊肉,两坛残酒,还有面面相觑的六个人。 遥望他萧瑟的背影,大家沉默了许久,其中一个人,终于开口问:“大师兄,我们,是不是……” 也许是因为酒醉,他的脸很红,问题也问不完整。 就是这个不完整的问题,却被大师兄听懂了。 大师兄饮尽一碗酒,举目望苍天:“有争斗,就有生死,有生死,就有咒怨。” “大师兄有悲天悯人的胸怀,让人好生佩服。”有人夸赞一句。 还有人陪叹一句:“修行者以慈悲为本,我们如果不能平息这场干戈,不如回山祷告,愿天地间少一些悲惨场面。” 大师兄将坛子里的酒分成六碗,每人再喝一碗后,大师兄率先起身,对最小的师弟说:“在下山之前,我就对你说过,人间多争斗,各自有因果,我们已经尽力了,却还是无法阻止战事发生。” 说过这话之后,大师兄率先绝尘离去,向原路返回。 其他师兄弟纷纷尾随。 小师弟跟在最后面,拼命的挠着头,难道是我喝多了? 在下山之前,大师兄明明对我说的是,此次仙鬼一战,让你好好见识大师兄的手段! 210[.] ------------ 第四百五十四章 玉钩小斋 小镇里哪有风雅之地? 况且此处是大漠戈壁的边际。 择月公子说要请姑娘饮茶,现在的情景是,姑娘在前面走,择月公子在后面跟。 一直走出小镇,有小路崎岖,两边是黄土丘岗,冷风袭过,再添几分萧索。 此处是荒凉之地,前后无人,姑娘婷婷转身,依然低着眉目,羞问择月公子:“我是女儿家,总被公子跟着,似乎不妥。” 摘月先前在小镇里,和采星说狂话的时候,演的是黑无常的做派,此时和姑娘讲话,不该再有冷傲的姿态,她声音里平添几丝温柔:“此地荒凉,怕有响马出没,考虑到姑娘的安危,在下并非跟着姑娘,而是与姑娘结伴同行。” “那,得罪了。” 姑娘轻轻一句,摘下鬓角珠花,将它抛在风里,身体婷婷飘起。 莲足轻点,踏在珠花瓣尖,姑娘随风而去。 鬓角珠花瓣,只有锥尖大小,姑娘却能踏花凌空,这是一手漂亮的御物本领。 遥望姑娘裙衫烈烈,摘月轻轻一笑,难怪她说得罪,原来是想考较我的本事。 摘月顿时争胜心起,提起灵气,踏风追随。 姑娘衣袖昭昭,身姿曼妙,摘月奋力追赶,丝毫不敢懈怠。 也未见姑娘怎样快,她却越飘越遥,终于在摘月眼中,渐渐消失了。 当摘月拼尽全力,仍然被姑娘甩了的时候,她已俏面飞红,既疲惫也羞臊。 这姑娘究竟是谁? 竟然有这样好的本事! 她看似没费半点气力,却能甩掉摘月的拼命追赶,只是用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 如果有十个她这样的人物去砸地府,恐怕阎罗王真的保不住森罗殿了。 摘月降下风头,不知该继续追下去,还是该回头找采星。 此时的采星也出了小镇,他找了一个避风的黄土丘岗,窝在黄沙里大睡。 现在正是日上三竿的时候,风很冷,黄沙却被日头晒得很暖。 把自己埋在黄沙里,好像盖了一席厚被。 喝醉以后,躺在被子里睡觉,是天下第一美事,如果能再做一场美梦,一切就更完美了。 可惜,鼾声微微响起,还没入梦的时候,采星就被人捅了被窝。 所谓的被捅被窝,就是沙子被人家踢飞了。 踢飞采星沙子的人,是一个很瘦的人,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木头戴了一张人皮面具。 可这一定不是人皮面具,因为实在太恐怖了。 其实他的五官并不难看,只是脸上少了一只右眼,多了一只左眼。 右边的眉毛下面,是光滑的皮肤,左边的眉毛下面,纵列了两只眼睛。 这真是造物主跟他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 无论谁看到这样一张脸,心底都会莫名的发寒。 尤其是在睡眠中被惊醒的采星,在看到这张脸时,吓得差点尖叫。 “无论老兄劫什么,我有的都给你。”只要能保命,采星决定做一个最乖的被劫人。 两只左眼的人,突然从袖子里抖出一支剑,剑身黝黑,游走着一束寒光。 他没有将剑架在采星的脖子上,但他周身散出杀气,足以震慑任何一个人。 他的声音和他的脸一样恐怖,让人寒透心底:“我问你一句话,你如果撒谎,我让你脑袋搬家。” “没人愿意脑袋搬家,其实老兄大可不必拔剑,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 “冰轮山庄和择月公子,到底是不是真的?” 原来采星对六个人编的故事,被他偷听去了。 采星在说冰轮山庄的故事时,是在热闹的小镇摊子上,如果被谁偷听去了,这并不奇怪。 但有一件事,的确很奇怪,如果他们周围有一个长着两只左眼的人,一定会引人注目,但那时,采星确实没发现这个人。 “如果老兄相信我,我说这是真的。”采星先回答问题,再问出疑问:“刚才我在说这件事的时候,老兄并不在附近,难道老兄听到我的话,是因为长了一对顺风耳?” 两只左眼的人轻轻一抖手腕,黑剑又缩回了袖子里,他微微冷笑,解答采星的疑惑:“某家练成隐身大法,你在说话时,某家就坐在你旁边。” 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答案,听得采星连连点头,随即对他一笑:“如此说,我们也有喝过酒的交情。” 套过近乎以后,采星笑问他:“老兄问我这件事,难道是想和择月公子结交?” 人人都想攀龙附凤,采星这样问,也非常有道理。 套近乎这一招,似乎起了作用,两只左眼的人,声音不再那么冰寒:“某家觉得,与择月公子一战,比仙鬼斗有意思多了。” 这个答案很意外,他并不想结交择月公子,而是要与择月公子决战。 采星倒吸一口冷气,双目惊诧:“冰轮山庄有神兽护佑,难道老兄不怕?” “杀了择月公子,便能千古留名。”两只左眼的人冷笑:“某家有隐身大法护体,无论谁想找我寻仇,他看不见我,又能奈我何?” “有理,有理,这是隐身大法最大的好处!”采星猛赞一声,自顾点头:“隐身杀人,隐身逃命,这简直是天地间,最终极的神通!” 这句话是吹捧,却招惹两只左眼的人大怒,嘴中狂吼,卷起黄沙:“休得胡言,某家历经三百七十一战,从未隐身杀人,也从未败过!” “愿老兄早点杀死择月公子,也好让我不再做冰轮山庄的仆人。” 采星微笑,送上一句祝福,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是让两只左眼的人,现在就去追杀择月公子。 “在此之前,某家还要问你一个问题。”两只左眼的人目中寒光,逼视采星:“你是什么人,为何知道冰轮山庄的故事?” 这个问题很关键,如果采星说不圆全,那么,冰轮山庄与择月公子,很可能就是假的。 “冰轮山庄有养兽人,玉钩小斋有撰书人。”采星轻轻一笑,回话时有几分骄傲:“我是玉钩小斋的撰书人。” 两只左眼的人微微扬眉,哼笑一声:“你是打算讲玉钩小斋的故事吗?” 10 ------------ 第四百五十五章 水玲珑 从古至今,中原大地的人们,对月亮,总有无限的赞美和崇拜。 玉盘,银钩,金镜,婵娟,这些都是月亮的别称。 冰轮和玉钩也是。 有冰轮山庄,就有玉钩小斋。 有养兽人,也有撰书人。 养兽人发现天地灵气,解读变化玄机,以灵气滋养兽魂,让猛兽得了神通。 有了养兽人的教导,才会有灵兽纵横天地间,主宰九州命运。 这一切能被后人记住并传承,全靠撰书人的一支笔。 是玉钩小斋的撰书人,将天地间的大事,都记录下来,再传颂至送人间,让后人永世不忘。 一个好的撰书人,不但要记下眼前要发生的事,还要记住曾经发生过的事。 所以说,像冰轮山庄这种传奇地方,即使不被外人知道,撰书人却一定会知道。 采星用了寥寥数语,将自己的身份说清楚,也将玉钩小斋说清楚。 这是一个完美到无懈可击的答案,采星再补上一句:“所以,我此次参与仙鬼斗一战,不是为了出手,而是为了撰书。” “如果我杀了择月公子,你是不是也该将我载入史册?”两只左眼的人,问得很自信。 可惜,他永远也不知道答案了,也永远杀不了择月公子了。 因为在他的右边,有人轻轻送来一柄剑。 剑身细窄,剑刃锋利,插入两只左眼人的右耳,一直贯穿到左耳而出。 当剑拔出来的时候,鲜血混着脑浆,十分难看。 两只左眼人,死得也很难看,他倒下的时候,像一滩烂泥。 用细窄的剑,有一个好处,就是剑风细小,不易被人察觉。 这一剑又刺得很慢,刺在两只左眼人的右耳,刚好是他看不见的地方。 没有风声,又看不见的剑,是不能躲过去的剑,这一招,似乎是为两只左眼人定制的。 刺出这一剑的人,是一个高瘦的男人。 他的手长脚长,穿着朴素的衣裳,他的剑也非常朴素,朴素到没有剑鞘,只被斜斜插在腰带上。 他在刺出这一剑的时候,两只左眼人,正在问采星能否名留青史的问题,所以采星当然看到了高瘦男人出手。 可是,采星并没有提醒两只左眼人,他装作没看见,就好像现在他装作没看见有人杀人一样。 瘦高男人收回了剑,冷问采星:“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杀他?” 采星轻笑,随口一问:“为什么杀他?” “我平生最恨招摇撞骗之徒。”瘦高男人说出理由,话音冰冷:“他之前说历经三百七十一战,没有败过的人,并不是他,而是我。” 听他这句话,采星点点头:“那么,会隐身大法的人,也是你吗?” 瘦高男人笑了,似乎笑采星无知:“所谓隐身大法,只是障眼小术,是搬不上台面的小玩意儿。” 似乎瘦高男人无论说什么,采星都很赞同,他又点了点头,笑问:“什么是能搬上台面的大玩意儿呢?” “能被玉钩小斋撰书人记录下来的,就是能搬上台面的。”瘦高男人直盯采星,双目如炬,说着不容拒绝的话:“我要你将我记录下来。” “那需要老兄,先做出能搬上台面的事。” 撰书人的要求,是如此合理的要求,瘦高男人立即作答:“仙鬼斗的第一阵,将由我来出战,这算不算能搬上台面的事?” “绝对算!”采星大赞一声后,皱眉轻问:“此一战,是千家地仙,围砸地府,老兄竟有如此把握能打头阵?” “我并没有把握。”瘦高男人答得很坦诚,说得很阴险:“不过,有一件事我很有把握,谁想抢头阵,我就杀谁。” 这个答案如此霸气,只有手段高的人,才敢说这样的话,所以采星笑问:“如此说,老兄的手段很高?” “想杀人,不一定用手段,可以用智慧。”瘦高男人满脸得意,说得狂妄:“我刚才的一剑,平平无奇,却也杀了人。” 道理永远是由胜利者来说的,两只左眼人死在黄沙里,无论他怎么不服,都没办法反驳了。 采星虽然活着,他也没办法反驳,只能长叹一句:“从此后,老兄可以说,历经三百七十二战,从未败过。” 采星和瘦高男人结伴而行,在路上,采星问过瘦高男人,除了他,还有谁是想打头一阵的人? 瘦高男人回答得清清楚楚,虽说是千家地仙聚集,但有资格打头一阵的人,一共有七个。 其中,手段最高的人,是冬雨宫的水玲珑。 实则,水玲珑在天庭,已经有了仙位,王母将天阙星河交由她掌管。 此次仙鬼斗,是水玲珑在人间的最后一战,也许是打算在登天之前,为冬雨宫再添一份荣耀,以报师恩。 “冬雨宫,水玲珑。”采星喃喃念着,唇角扬笑:“有如此漂亮的名字,人也一定不俗,真想早日见到。” “你已经见过她了。”瘦高男人说出答案:“水玲珑就是被择月公子缠住的女孩儿。” 竟然是她,如此意外。 一个怀羞不敢看男人眼睛的女孩儿,竟然是此一战中地仙里最狠的角色。 采星心里几度苦笑,我的眼光真够准,竟然要摘月去勾引掌管天阙星河的人。 咽下苦笑,采星试探高瘦男人的心底:“那么,现在又多了一个择月公子,他会不会是第八个有资格打头阵的人?” “你是文人一支笔,不懂江湖事。”采星的问题,招来高瘦男人的嘲笑:“择月公子是受神兽庇佑的大人物,这种人物如果参战,只会在最后出手。” “有理,有理。”采星连连点头,再问高瘦男人:“老兄是否有把握,能杀死水玲珑吗?” “我没有把握,所以我并不打算杀她。”高瘦男人阴险的一笑,说着狡诈的话:“我打算让她做点蠢事,使她没有资格登仙,更没有脸面参战。” “老兄千万别跟我说你的计划。”采星连忙出口,打断高瘦男人的话,脸上扬起苦笑:“我怕知道你太多事,你会杀我灭口。” 4610 ------------ 第四百五十六章 夜半细语 永宁县府,意为永远安宁,是一个很吉利的名字。 所以在中原大地上,名为永宁的县镇,有不计其数。 今天的永宁县府很热闹,因为突然来了许多江湖客,都随身带着长兵短打。 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县城,所以守着府门的兵卒,都是上了年纪的人。 老兵多油滑,如果这些江湖客在县府里惹了事,是归衙门口管,他们如果为难要进城的江湖客,也许是给自己惹出麻烦。 没有守门官兵的盘查,江湖客很顺利的进入县城。 晌午时分,有一个翩翩佳公子,等在县城门口。 他一身儒雅,头戴公子巾纶冠,手提五彩宝剑。 眉目清秀,朱唇点红,正是女扮男装的摘月仙子。 她扮上男装,是为了勾引水玲珑,打听地府的下落。 她在热闹的小镇里,潇洒的收了一个仆人,请水玲珑吃了一碗翡翠面。 水玲珑和她说话时,又娇又羞,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这一切看上去都挺顺利的,可是在她想与水玲珑同路时,她却被水玲珑甩了。 这让摘月很挫败。 摘月是修仙者,也是女儿身,女孩子在练功法的时候,多走轻盈路线,所以摘月的踏风行云功力,一向自恃出众。 可是水玲珑,只摘下鬓角一支珠花,踏花行风,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甩掉了摘月。 所以,摘月的挫败原因,不是没有成功的勾引上女人,而是她发现,与水玲珑相比,她相差太远。 摘月等在县府门口,是为了等采星,想告诉他这个女孩儿并不简单。 等了很久,采星终于晃晃荡荡的出现在视线里,与他同路的,还有一个高瘦男人。 真奇怪,采星不是应该和那六个人一起来吗? 采星遥遥望见摘月时,急忙跑过来,像模像样的拱手施礼:“我腿脚太慢,让择月公子久等了。” 真爱演,无不无聊? 本来想笑骂他两句,但一想到还有高瘦男人在后面看着,摘月立即摆出一副择月公子的孤傲模样。 她根本不用正眼看采星,冷冷一句:“随我进城。” 择月公子转身进城,背影儒雅,采星急忙笑说:“请择月公子先进城,我和同路朋友打个招呼,随后就会跟上。” 摘月心里很烦,采星师兄不懂我心,我就是想甩掉旁人,好和他商量下一步的计划,他却偏偏什么事都要拖着旁人。 两个人现在的身份是一主一仆,主人先前在城门口等仆人,这已经是不合规矩的事了,如果再等仆人一次,似乎有失主人身份,不免要露出破绽。 择月公子进城以后,高瘦男人走到城门口,采星轻轻一笑,和他说着告别的话:“老兄,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运气不好,被择月公子点名做仆人,所以不能和老兄同路,咱们就此告别,我等老兄做成大事,入我玉钩小斋。” 高瘦男人轻轻点头,更近一步,在采星耳边秘告一条计策:“如果你能让择月公子与水玲珑,同住一间客栈,也许我能帮你摆脱择月公子,也让择月公子和水玲珑一起出局。” 仙鬼一战,千家汇集,这是必胜的一战,人人都想趁此时机,出尽风头,好在三界留名。 可奈何扬名立万的机会,也许只是水玲珑和择月公子的,其他人都成了陪衬。 如果能一招之下,让择月公子和水玲珑同时退出仙鬼斗,这对所有陪衬来说,都是莫大的好事。 采星与高瘦男人相视一笑,不必将话说那么清楚,已经心照不宣。 采星进城追择月公子去了,高瘦男人也进了城,独自安排自己的计划。 择月公子进城以后,当然要选一个儒雅的去处,他与仆人挑中一间茶楼,坐在一个最僻静的包间里。 要了几样精美点心,沏一壶上好龙井,总算可以放下主仆身份了。 摘月还没说跟丢水玲珑这件事,采星率先笑说:“你勾引的女人,是冬雨宫的水玲珑,她在天庭里已经有了仙位,现在掌管天阙星河。” 难怪那女子踏花行风时,宛若凌波仙子,原来她已是天仙,是星河之主。 听采星说的这么详细,摘月微蹙纤眉:“师兄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当然是在你勾引她之前,我已经知道了。”采星说得理所当然,轻轻品茶:“师姐别忘了,我好歹也是在天庭呆过的人。” 听他这样说,摘月更生气:“师兄也太坏了些,尽让我做无用功,人家是天仙,我是凡俗人,怎么可能勾引成功?” “谁说仙子不能动凡心?”采星微笑反问,满脸得意:“如果水玲珑对择月公子动了相思心,这场仙鬼斗也许会化为无形。” 采星为摘月剥了几枚南瓜子,眨眼一笑:“师姐会不会勾引女人,这关系无数生灵,愿师姐以大局为重,再接再厉,一步一步赢取水玲珑芳心。” 他说的那么认真,好像想让摘月娶了水玲珑一样,终于逗得摘月脸红,盈盈一笑。 轻笑过后,摘月又问:“与师兄同路的高瘦男人,是什么来路,师兄从他嘴里套出话了吗?” 茶的味道很足,采星品的很香,回答摘月问题时,仍然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是小人物,不值得择月公子过问,择月公子下一步要做的是,找到水玲珑,与她同住一间客栈,或许能有夜半细语时,问出地府所在。” 夜半细语,他说的容易,却很难做到,现在择月公子与水玲珑的过往,只不过是同桌吃了半碗面,紧接着就被人家甩了。 “就算我想和水玲珑夜半细语,现在该去哪里寻她?” 这的确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如果水玲珑有意甩掉择月公子,又怎会轻易被他寻到? 采星却笑的不以为然,似乎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在小镇子里吃饭时,水玲珑找了一个最角落的摊子。” “择月公子这种人,不应该是住小店的人。”摘月似乎懂了采星的意思,轻轻一笑:“所以,甩掉择月公子的方法,就是住最简陋的客栈。” 9110 ------------ 第四百五十六章 百花之王 最豪华的客栈,能做精美的酒席,能让客人痛痛快快的泡一个热水澡,还有处处雕梁画栋的房间。 住在最豪华的客栈里,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只要你有钱。 最简陋的客栈,则反之。 简单的房间里连床都没有,只有大通铺,还有四处漏风的木板墙。 说句难听点儿的,住在这样的客栈里,和住在马棚也差不多少。 娇羞的水玲珑,既然要甩掉潇洒的择月公子,她一定不会在豪华的客栈等他。 所以,摘月如果要寻到水玲珑,继续勾引她,就要到简陋的客栈找她。 即便是在县府,简陋的客栈也并不多,客栈掌柜的都愿意花点钱,把门面装修得好看一些,房间也可以多卖些银两。 他们还是找到一家简陋的客栈,简陋到包一夜有大通铺的房,只需要十文钱。 店小二看到择月公子一身华贵时,怎么也不相信他是住这种地方的人。 当择月公子和小二哥打听一个女人的时候,店小二笑了。 他瞬间明白翩翩公子哥儿,为什么会住这种地方了。 看择月公子细皮嫩肉的模样,他一定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公子,或者是皇亲国戚的二世祖也说不定。 此次游历民间,旅途感觉寂寞,想找姑娘陪睡,但又不敢明目张胆,所以要掩人耳目,找一个偏僻的所在。 小二哥以为明白了贵人心思,所以笑得格外殷勤:“客官如果喜欢脸红的女人,我可以帮客官找来牡丹坊的小富贵。” 择月公子一愣,身后的仆人却满面笑容,上前一步,挑起眉毛:“牡丹坊离这里很远吗?” “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小二哥知道仆人听懂了,立即会心一笑:“就在县府衙门的背面。” “也对,也对。”仆人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连连点头:“这种生意,衙门口里如果没有人,是做不了的。” 坏笑过后,采星掏出几两碎银,塞到小二哥手里,轻声交代:“照顾好我家公子,我独去牡丹坊赏花。” 他说完转身要走,却被摘月拦下。 刚才采星和小二哥之间的对话,摘月听的懵懵懂懂,她将采星拉到一旁,悄悄问他:“师兄要去哪?” 采星一愣:“我方才已经说过,要去牡丹坊赏花。” 摘月皱起眉头,满脸怀疑:“师兄可别骗我,现在是冬季,哪有牡丹花开?” “师姐不必担心,这里的牡丹坊,四季都有花开。”采星说得那么得意,说完话急着想走,立即就想摆脱摘月。 话不说清楚,就想摆脱女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采星刚迈出一条腿,又被摘月拉住,听她娇蛮说:“我才不信冬天有牡丹花开,我要跟你去看一看。” 她想去牡丹坊?真是让人无奈。 采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清楚,全天下的妓院,有一半儿叫牡丹坊。 也许,摘月根本不知道妓院是个什么所在? 为了不让摘月逛妓院,采星只好压低声头,说着顺嘴胡编的计策:“现在不是游山玩水的时候,我和师姐要兵分两路,师姐跟水玲珑一路,我跟江湖客一路。” 这句话很有用,听上去是为了做成大事,所以摘月没法反驳。 就这样,采星将摘月甩在客栈里,自己乐颠颠的去逛牡丹坊了。 这两天真的很邪门儿,做择月公子的时候被水玲珑甩,做摘月仙子的时候又被采星甩。 摘月只能暂时气鼓鼓的回到她的大通铺里,想想该怎么找到水玲珑。 大通铺里很暗,漏风的木板墙,透进几丝星光。 小二哥送来一盏油灯,小气的只有一点油底子,估计最多能点亮一个时辰。 当摘月点亮油灯的时候,赫然发现大通铺里,早就坐着一个人。 尽管灯光昏暗,摘月还是一眼就认出她,娇羞的水玲珑。 白无常来到牡丹坊的时候,里面又吵又闹。 妓院本来就是一个吵闹的场所,有莺莺燕燕的笑,有淫词浪曲的歌,有吟诗作对的附庸风雅,也有五大三粗的酒令划拳。 但今天的吵闹不是这些,是有人在抢女人。 你可以说妓院里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的就是女人。 但妓院里却常常发生客人抢女人的事,无聊又好笑,就像此刻这样。 抢女人的客人是三伙人,一伙人有五个壮汉,一伙人是两个文生,最后一伙人是一个道士。 壮汉们已经喝得满脸通红,脱了粗布短衫,露出油亮的胸膛,还有花里胡哨的纹身。 几百斤重的九环鬼头大刀,剁在桌子上,粗声豪气的对鸨娘说:“今天爷儿们睡不到白牡丹,就砸了你的场子!” 文生展开折扇,轻轻摇在胸前,对鸨娘轻笑:“牡丹是百花之王,不该沦落为牤牛的草料,还请主母在定夺时,慎之再慎。” 道士没有说话,抽出随身宝剑,插入眼前的一碗豆花里,轻轻转几转手腕,当他将宝剑从豆花碗里抬起来时,剑尖上已经开了一朵白牡丹。 用细豆花雕成的白牡丹。 这是何等的腕力与巧劲! 看来道士的确有一手好剑法。 鸨娘做的是地面生意,虽然只经营一间妓院,但也见多识广,她是识货的,知道道士厉害,立即堆起满脸笑容,对道士油腻的说:“道爷是出家人,就别和凡人凑热闹了,白牡丹清秀,红牡丹艳丽,道爷今天晚上尝尝红牡丹怎么样?” “豆花是白的,鲜血是红的。”道士将剑上豆花甩到地上,冷哼一声:“如果鸨娘愿意用颈项血,染红白豆花,贫道今夜就赏红牡丹。” 没人愿意脖子流血,所以鸨娘不敢再说话了。 壮汉扛起九环鬼头刀,向道士怒目而视:“杂毛,你是故意找茬吧?” 文生合起折扇,轻轻一笑,也说道士:“修行人,是方外人,道士也许不该来这里。” 刚才是三伙人抢女人,现在是两伙人对付一个人。 在左右夹击下,道士丝毫不畏惧,轻轻拔出发簪,任由发髻披散而下,嘴中冷笑:“扎起头发我是神仙,放开头发我是大爷,大爷今天就是要和你们抢白牡丹。” ------------ 第四百五十七章 白牧丹 热闹的妓院,癫狂的客人。 为了白牡丹,老道披头散发,丑态百出。 这三伙人各执兵刃,就要动起手来。 怕事的客人,都躲到一旁,有的甚至钻到桌子底下。 壮汉掀了桌子,文生掀了桌子,老道也掀了桌子,大堂中间一片空地,好像比武场一样。 白无常对这三个人,是不是要动手打架,并不好奇。 他更好奇的是白牡丹,该有多么倾国倾城,才能让男人们为她生死相见。 已经动手开打了,刀光,剑光,扇风,混在一起,互相厮杀。 将好好的一个牡丹坊大堂,扯成碎片。 腿脚快的人们纷纷逃窜,跑不动的那些人,也各自找到掩护。 白无常在一株富贵树后面,发现了躲藏的鸨娘。 想和鸨娘聊几句,必须穿过战场,白无常信步悠闲的走过去。 八个兵刃混在一起,都使出平生绝学,要置对方于死地。 大堂中央已经密不透风,谁想穿过去,谁就会变成千丝万缕。 白无常偏偏穿了过去,依然闲庭信步,好像走在湖边观景。 正在拼命的三伙人,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他们好像听到号令一般,停下了手中招式,一同瞪向白衣人。 白衣人转头环视,对他们点头轻笑,略有歉意的说:“你们继续,我随便逛逛。” 直到他走到富贵树的旁边,轻轻坐在台阶上,摆出一副看热闹的姿态,三伙人才又动起手来。 刚刚平静的妓院大堂,现在又是杀声一片。 鸨娘窝成一团,哆哆嗦嗦,像躲在壳里的乌龟,白无常安慰的轻拍她的背,声音很令人安心:“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无论谁在快被吓死的时候,听到这种安慰,都会将出语安慰的人当成救命稻草,所以鸨娘一下子缩在白无常的怀里。 鸨娘并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甚至也过了二十出头的年纪,可她不受风吹雨打,仍然细皮嫩肉,风韵犹存。 当白无常抬起她的下巴时,一双明眸含泪,楚楚可怜。 看到鸨娘细致的五官,白无常一声笑叹:“有如玉美女在怀,何必去争牡丹?” “我都快被吓死了,客官别说风流话了。” 她越不让白无常说风流话,却欲将一个柔软的身子钻到白无常怀里。 白无常抱着一个香喷喷的佳人,比喝了十八壶酒还醉,他笑得双眼眯成缝,在鸨娘耳边呢喃:“我实在不相信,白牡丹会比你漂亮。” 纤指掐住白无常的胸膛,狠狠转上一圈,鸨娘娇嗔:“死人,说来说去,你不是和他们一样好色?” “我若不好色,何来香玉满怀?”白无常大方的承认,轻轻咬着鸨娘耳朵,滚烫的呼吸戏弄鸨娘的颈项,似乎想在大庭广众之地,就要做些苟且之事。 鸨娘欲迎还拒,满面春风,说着娇嗔的话:“死人,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要受你这个坏蛋调戏,白牡丹比我又白又嫩,你要是能赶跑他们,我让白牡丹陪你睡一百天。” “这个买卖真好,我似乎捡了大便宜。”白无常将鸨娘搂得更紧,在她耳边细语:“我要改一改规矩,要你和白牡丹,同陪我睡一百天。” “死人,你想一龙戏二凤?” “亲亲,我会特别卖力气。” 堂前你死我活,在富贵树后面,却做着风流交易。 鸨娘红透了脸,刚想张口说答应,却听到背后冷冷一声:“这个便宜不必给他,我来赶跑三伙人。” 冷音未落,头顶裙衫烈烈,一个俏丽的纤纤背影落在堂中。 有人搅局,三伙人立即收起招式,细观搅局之人。 白无常只能看到这人的背影,纤细而妖娆,样貌或许风姿天人。 文生展开折扇,看着佳人眉目,轻轻微叹:“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但在小小县城里,有如此容貌,已可算天生丽质了。” 佳人轻笑:“你们打了半天,连血都没流,家具倒是拆了一堆,难道只是花架势?” 被她这样羞辱,壮汉们鬼吼鬼叫:“浪蹄子,再敢说大爷一句,大爷现在就扒了你!” 佳人轻轻挥袖,几丝冷光凌风,缠向壮汉们的脖子。 壮汉挥刀反招,却砍不断冷光冰丝。 冰丝勒紧壮汉们的脖子,文生与老道在看热闹,在这一刹那,有一柄细长的剑,刺进老道的背脊。 细剑横着一划,将老道的心挑了出来。 老道闷哼一声,死在当场,白无常看着挑心人,轻轻一笑:“从此后,老兄可以说,历经三百七十三战,从未败过。” 挑心人,就是杀掉两只左眼人,又与撰书人同路的瘦高男人。 道士死了,壮汉们被制住,两个文生已知险情在前,他们怒瞪舞动冰丝的女子:“你是什么人?” 女子收紧丝线,勒得壮汉们不能呼吸,脸色青紫,她唇角轻轻一笑:“白牡丹。” 文生互相交换了眼色,他们没有逃跑,双双展开折扇,劈断勒住壮汉脖子的冰丝,跃到壮汉一旁,大喝一声:“此地有埋伏,合力杀出去!” 临阵结盟,的确是好计策。 壮汉们高叫一声好,立即手起刀落,斩下了文生头颅。 高瘦男人甩掉了剑尖上的心,对白无常轻笑一声:“兄弟,我早就对你说过,隐身大法,就是障眼小术,是搬不上台面的东西。” 白无常点了点头,立即解读他的意思:“从来就没有隐身大法,白牡丹和壮汉们,是你的障眼小术。” “兄弟,你错了。”高瘦男人很得意,说出真正的答案:“整间妓院的妓女和客人,都是我的障眼小术。” 他话音一落,白牡丹舞袖弄风,手中突然散出万千冰丝,将没逃掉的客人,尽数刺穿在冰丝之下。 满堂血气弥漫,枉死冤魂几十。 白无常一声长叹:“老兄对我说过,要让水玲珑做一件蠢事,难道是想将满堂死人,栽赃给她?” “兄弟,你又错了。”高手男人更得意,没有说破计划,而是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要想让水玲珑做蠢事,就要给妓院搬家。” ------------ 第四百五十八章 天开眼 妓院是风月场所,充满了花天酒地和虚情假意。 来妓院的客人,在缠绵风流后,都能获得心满意足。 今天在妓院的客人,没有心满意足,只得了个解脱。 此刻,满堂死尸,不报地保不报官,高瘦男人却说要给妓院搬家。 妓院搬家这件事,是高瘦男人的计策,是和水玲珑要做的蠢事有关。 现在鸨娘还哆嗦在白无常的怀里,所以白无常疑惑的问高瘦男人:“老兄想给妓院搬家,不需要问鸨娘的意见吗?” “你怀里的鸨娘,是我的老婆。” 这是高瘦男人的答案,实在出乎意料,吓了白无常一跳。 急忙撒开手,白无常立即赔笑:“所谓不知者不罪,刚才兄弟和嫂子说的话,只是顺嘴胡说,我心如止水,对嫂子绝无半点邪念。” 鸨娘没了白无常做依靠,只能慢慢起身,整理好衣衫上的皱褶,对白无常风流的一笑:“你刚才说想要陪你睡百日的人,一个是他的老婆,一个是他的妹子,他的这点家底儿,被你一句话全都占去了。” 白无常唯有苦笑,高瘦男人的障眼法的确厉害,老婆演鸨娘,妹子演妓女。 这比他演撰书人,摘月演择月公子,要能豁得出去的多。 既然鸨娘也是障眼法之一,那么妓院搬家已成定局。 白无常走下台阶,轻问高瘦男人:“老兄打算把妓院搬到哪儿?” “水玲珑住的客栈。” 客栈的大通铺房间里,坐着水玲珑和择月公子。 油灯火苗细微,烛影摇曳,将两人的倩影映在木板上。 水玲珑挨着择月公子坐着,不吝啬身上的芳香被他闻去,可依然低着头,说话的时候娇羞婉转:“你怎么总跟着我?” 其实摘月现在很紧张,她怕招惹了相思,又给不出结局,紧张的不知该怎么回答水玲珑,只能机智的反问:“你为什么甩了我?” 水玲珑看着自己的鞋尖,轻轻一笑:“我不想让你看见我杀人,因为杀人的事,总是太难看了。” 烛影灯下,公子佳人,水玲珑却在说如此血腥的事情。 听水玲珑将杀人事说得这么温柔,摘月想笑。 也许水玲珑的法术很厉害,但她是如此娇羞的人儿,摘月怎么也不相信她是会杀人的人。 “你这几天要杀人吗?”摘月随口问。 水玲珑回答的很认真,也很凄婉:“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人,但如果有人做伤天害理的事,我却不能放过他。” “行侠仗义,正是我辈情怀。”摘月轻轻赞,微叹如兰,细问水玲珑:“此次仙鬼一战,你加入战局,是因为地府的人该杀吗?” “我不知道。”水玲珑轻轻摇头,无奈的一笑:“我只是听师父的命令,不过我会弄清楚其中的缘故,如果只是误会,我会阻止这场战争。” 还好,看来水玲珑并不是一个糊涂人,她有非凡的手段,也有善良的心胸。 “你难道不是来阻止这场战争的吗?”水玲珑轻问择月公子,星眸闪烁。 摘月不敢妄答,怕这是水玲珑在套她话,唯有低眉轻笑,再问先前的问题:“你刚才提到有人要伤天害理,到底是谁?” 水玲珑似乎对摘月毫无防备,她微蹙纤眉,有问必答,轻轻说出其中原由:“这次地仙暗聚,要与地府决战,本来是秘密行事,却一定有人走漏风声了,因为在小镇子里,我看到了妖。” 妖能幻化人身,所以可以混入人群,这并不奇怪。 但能一眼看穿妖的本尊,这需要练成天开眼才行,而炼成天开眼的境界,神通已经非同小可了,是一般的神仙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 难道娇羞温婉的水玲珑,已经练成了天开眼? 摘月在怀疑的时候,又听水玲珑说:“除了有许多妖,还有一只鬼。” 这些妖和这只鬼,真是好大的胆子,敢混在地仙堆里,也不怕被人揪出来,当场被碎尸万段。 “哪些人是妖,哪个人是鬼?”摘月顿时好奇。 “难道你不知道吗?”水玲珑反问择月公子,轻轻摇头:“你收的那个仆人,他……” 话刚说到这里,突然传来莺莺燕燕的笑语欢歌,隔着漏光的木板也知道,此时外面已经灯火通明。 住在如此简陋的客栈,店家小气的连火把都不愿意点,怎么会突然点亮这么多盏明灯? 事发突变,必是有人作乱,摘月拔出五常斩,一束冰蓝耀目,将水玲珑挡在后面。 她刚要冲出门去看个究竟,却被水玲珑拉住手儿。 回头望,水玲珑对摘月轻轻一笑:“姐姐,稍安勿躁,该送上门的自己会来。” 姐姐? 被水玲珑一声轻唤,摘月顿时红了脸,原来她早就看出我是女儿身,否则她也不会任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更不会挨着我坐这么近。 这也难怪,她有天开眼的境界,任何仙佛鬼怪,无论怎么变化,都逃不过她的双眼,更何况看穿我是男是女呢。 水玲珑牵着摘月的手儿,带她重新走回床铺边,两人婷婷坐下,像刚才那样挨的很近。 看着摘月手中无常斩,水玲珑夸赞一声:“姐姐这支剑,真是稀世之宝,剑身里竟然藏着仙与鬼的神通!” 被人夸赞,总是一件高兴事,摘月低头轻笑:“这支剑,是从小陪我一起长大的。” 水玲珑连连点头,眼中也溢出羡慕之光:“姐姐一定有好神通,如果没有万万年的法力加持,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仙之阳气与鬼之阴煞,融合在一把剑中!” 万万年! 这句夸赞,说愣了摘月。 水玲珑既然有天开眼的境界,摘月自然相信她,无常斩是白无常助她练成的,摘月万万没想到,白无常竟然有万万年的神通法力。 难怪无常斩轻轻一挥,就能劈碎东南妖界的半座琉璃宫! 在无意之中,摘月终于知道,她竟然欠下白无常这么大一个人情! 这更坚定了她的信念,身为地仙人,就算背叛地仙界,她也要保住地府白无常的性命。 1. ------------ 第四百五十九章 风流功 简陋的客栈里,内外两重天。 房间里面,木板透风,油灯昏沉,坐着两个高贵的人。 房间外面,灯红酒绿,欢歌笑语,聚着一堆肮脏的心。 在不知不觉间,夜半繁星时,这个县里最简陋的客栈,竟然变成了豪华的妓院。 妓女们莺莺燕燕,嫖客们酒气冲天。 在这里,你能喝到最美的酒,摸到最软的女人,是个销魂的所在。 摘月的无常斩没有还鞘,冰蓝莹光,映亮她和水玲珑的小脸儿,她在等故弄玄虚的人进来,看在无常斩底下,谁敢做古怪? 水玲珑一直安安静静,无论在什么情形下,她似乎永远温婉,像蒙着盖头的新娘,等着郎君进来吹灭红烛。 安静的时间不长,确实进来了人,只不过不是儒雅的郎君,是勾肩搭背的男女。 女人衣衫华丽,男人满嘴酒气。 他们挑着两只灯笼,灯罩子上绣着几朵艳丽的牡丹花。 木板房一开,灯笼映人脸,男女看到了择月公子与水玲珑,连声说抱歉:“未曾想,这里已经有人在风流,你们继续。” 男女刚要退出去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笑喊:“冬雨宫,水玲珑,原来女人也逛妓院,好风流呀!” 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只为了说混账话,真是无聊的要死。 经过有人这样大喊,刚想退出去的男人,仔细看了看坐在床铺上的公子和佳人,突然坏笑:“冰轮山庄和冬雨宫,竟然有奸情!” 这一笑,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人们纷纷凑上来,看着坐在床上的男女。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嫖客似乎都变成了抓到妻子有奸情的丈夫,所有的妓女,都变成了抓到丈夫偷腥的妻子。 他们在嘲笑择月公子与水玲珑,他们是如此的可笑,做着肮脏事,却在指责别人。 躲在人群后的白无常终于明白了,高瘦男人嘴里说的蠢事,竟然是指水玲珑逛妓院这件事。 原本以为他有一丁点儿智慧,能玩出一个高级点的计策,却没想到是下三滥的套路。 不过,从表面上来看,不管这里是不是妓院,择月公子与水玲珑,确实孤男寡女的同坐一张床铺。 画面虽然不香艳,但要是传出去,冰轮山庄和冬雨宫的脸就丢大了,从这方面来说,他们确实不该有资格再去围剿地府。 一堆人围着择月公子和水玲珑看,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像看在街边杂耍的猴子。 “谁再看一眼,我就挖了谁双眼,谁再说一句,我就割了谁舌头!”摘月将无常斩挽了一个剑花儿,说着阴冷的话。 “冰轮山庄的人好霸道,想仗着和冬雨宫的奸情欺负人吗?”一个高瘦的嫖客,搂着香艳的女人,将这句话喊得很大声,恨不得让全县城都听到。 一向温文而婉的水玲珑,面对众人嬉笑,声音依然温柔:“如果你们要看,又何必站那么远?” “你以为我们不敢进去吗?”有五条壮汉踏入木板房内,蛮横的盘起双手,一副横不怕死的模样。 “你们是白山猎户的五色熊?”水玲珑淡淡一笑,轻轻摇头:“白山猎户之主万里鹰前辈,是何等的英雄,没想到他最得意的弟子们,却被妖怪利用了。” 五色熊听到这话怒气勃发,将九环鬼头大刀抡圆,露出想吃人的钢牙,暴喝一声:“你再提一次我师父的名讳,我白山猎户就砸你冬雨宫!” 面对狠话,水玲珑并不以为然,她对人群中一个高瘦的男子笑意盈盈:“你想成人成仙,这并不是坏事,但你不该用卑鄙的手段。” “冬雨宫的水玲珑,真是说的好笑话!”瘦高男人仰天大笑,反唇讥讽:“你和男人厮混在床上,却说我卑鄙?” “如果你一定要用卑鄙的手段,也不该杀人。”水玲珑并不理会他的嘲讽,继续说着自己想说的话:“妖怪杀人,会有荡魔人惩罚,会死在天火之下。” “你冬雨宫的血口喷人!”高瘦男人拔出腰中剑,喝问水玲珑:“你凭什么说我是妖?” 水玲珑依然淡若清风,话音轻轻:“不但你是妖,这里还有两个女人是妖。” 双袖轻轻舞动,关上木板房门,水玲珑婷婷起身:“我如果不想关门杀妖,怎么会让你们进来看看?” 在水玲珑说话的时候,瘦高男人虚晃一剑,刺向水玲珑的面门。 剑锋舞出一片剑花,人却向后退去,他未战时,心已怯。 “如果你不杀人,我会放你生路,只可惜……”水玲珑轻轻叹息,袖底推出一片水雾。 水雾看上去只有一口烟那么渺小,却好似搬来了银河天水,压住高瘦男人的头顶,让他寸步不能移动。 刚才他搂在怀里的女人,就是在妓院里舞弄冰丝银线的白牡丹,她见到高瘦男人危情在前,立即再次做法,变幻出千万条丝线。 丝线蜿蜒如蛇,缠向水玲珑的粉颈,回想在妓院的前情,如果丝线缠住了水玲珑,怕也一时之间难以挣脱。 然而白牡丹没有这个机会,因为有一束冰蓝的剑锋,切断了冰丝银线。 剑招连绵不绝,散出阴煞寒冰,将白牡丹冻住在冰霜之下。 再娇艳的花,在冰霜之下也会枯萎,白牡丹的下场和高瘦男人一样难看,不能移动半寸。 一见全盘落败,妓院的鸨娘反身要逃,慌不择路时,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白无常再次将鸨娘抱了一个香玉满怀,他眉目喜笑,说着登徒子的话:“我早就知道,我们还会有抱在一起的时候。” 鸨娘的脸色苍白,声音已经颤抖:“好人,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带我逃吧。” 在她求白无常的时候,高瘦男人和白牡丹,抵不住水和冰的法力,已经现出原形本尊,是一只螳螂和蜘蛛。 螳螂和蜘蛛,怎么能是亲兄妹? 鸨娘看到这一幕,气得嘴唇青紫:“原来他们不是兄妹,竟然有奸情,难怪经常背着我,到没人的地方练功。” 白无常眨眼一笑,顺嘴接言:“这也没错,风流功,也是一种功。” . ------------ 第四百六十章 熔炉 木板房里,一片萧杀。 水玲珑的水雾,困住一只螳螂。 无常斩的冰霜,冻住一只蜘蛛。 白无常的怀里,抱着香艳女人,她的同伴被制伏,现出原形本尊,她本应该害怕,此时却勃然大怒。 从白无常的怀里跳出来,她嘴里叫骂不停:“你个杀千刀的负心汉,你说过这辈子只要我一个女人,却在我眼皮子底下偷奸,你们是不是滚在床上的时候,在背后笑我蠢蛋!” 她冲过去,左脚踩死螳螂,右脚踏死蜘蛛。 好可怜的高瘦男人和白牡丹,也许修炼了上千年的妖术,到头的结果,只变成两滩烂泥。 妖灵一散,招来天火。 无情的焚烧,带走一切孽缘。 高瘦男人在临死前,万万也没想到,他竟然死在自己老婆的脚下。 一众地仙都聚在木板房里,鸨娘知道自己难逃厄运,急忙求向能看破妖身的水玲珑:“上仙,我没杀人,还助你杀妖,可不该死的。” 原来她踩死蜘蛛和螳螂,并不是不能容忍丈夫偷腥,只不过是为了自己能活命。 “在妓院里,你的确没杀人,这件事我可以作证。” 白无常轻轻一笑,似乎在为鸨娘开脱,当他招来鸨娘感激的眼神时,又说起反口的话:“如果在这间房里,你们占了上风,你会不会杀择月公子和水玲珑,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说这样的话,是决断妖怪的生死,说起来的时候却如同儿戏。 鸨娘没见过白无常动手,料到这个男人没有真本事,只会用说的而已。 所以她跪在地上求摘月和水玲珑:“上仙不能听这个没能耐的人胡说,你们是神仙,不能用我没做过的事而判我有罪。” “这,我倒不知道该怎么办呢。”水玲珑低眉一笑,将为难事交给摘月:“就请公子定夺吧。” 她不再叫摘月姐姐,而是叫她公子,似乎想保住摘月的公子身份。 做回择月公子的摘月,立即满脸孤傲,对白无常冷笑:“做冰轮山庄的仆人,要有降妖伏魔的手段,这只妖就交给你了,看你怎么将事情做圆全?” 白无常强忍住笑,心下感慨,这趟江湖不白走,摘月学会了推一手好太极。 “那么,亲亲我的美人,你就跟我这个没能耐的人走吧。” 白无常上前扶起软软的鸨娘,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水玲珑轻说:“你等一下。” 听她留人,白无常驻足回望,水玲珑又对摘月说:“公子,你这个仆人是……他是……难道你真没看出来?” 水玲珑的欲言又止,听了摘月满头雾水,摘月微蹙纤眉回问:“小姐不必犹豫,有话请讲当面。” 水玲珑紧咬樱唇,几度犹豫后,微微叹息:“公子的仆人,与妖怪不同类,但也不是来自人间。” 采星师兄是天庭荡魔仙,水玲珑有天开眼,所以她看出采星师兄不是凡人。 原来是这样。 择月公子挺起胸膛,语音高傲:“我冰轮山庄的仆人,本就不收凡俗之人。” “原来公子知道仆人的本尊。”水玲珑低眉淡淡笑:“是玲珑多嘴了,望公子勿怪。” 摘月会错了意,水玲珑也并不知道她的误会,只以为摘月也早看出白无常是鬼,却仍然愿意与鬼同道,所以水玲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就这样,在误会中,摘月错失一次知道采星真正身份的机会,白无常又多瞒了她一段时间。 当摘月真正知道采星是白无常的那一刻,她的命运已被白无常掌握,再也不能更改了。 白无常带着鸨娘走了,木板房里除了有择月公子和水玲珑,还剩下五色熊。 五色熊之前受高瘦男人蛊惑,与他结成联盟,为的是除掉一些参战的地仙中人,好让自己的门派在仙鬼斗中大放异彩。 他们法力有限,看不出高瘦男人是妖,之前水玲珑说破的时候,他们还以为这是水玲珑的谎话。 回想做下的糊涂事,五色熊心里泛起悔意,并没有退出木板房,而是与水玲珑和择月公子做起了交易:“如果冰轮山庄和冬雨宫,不把这件事传出去,我等愿意退出仙鬼战,成全冰轮山庄和冬雨宫的名头。” 水玲珑微叹如兰,轻轻摇头,对摘月轻笑:“公子,我一向不会处理这种事情,就请公子代劳吧。” 打了两个回合的交道,摘月已经明白,水玲珑是心思纯净之人,虽然有高超的仙术手段,却不懂如何处理世间纷扰。 择月公子上前一步,说的朗朗有声:“你们如果真的忏悔,就该回到白山猎户,对万里鹰前辈交代你们做过的行径。如果再欺上瞒下,用谎言来遮挡谎言,只会越陷越深。” 区区两句话,如同醍醐灌顶,触动五色熊的心底。 五条大汉哀叹一声,顿足而去。 究竟该何去何从,选择走哪条路,全凭他们自己。 五色熊离去后,水玲珑对摘月有几分敬佩:“姐姐有降魔手段,有侠义心肠,还能洞悉人心,好让玲珑羡慕呢。” 摘月低眉轻笑,被水玲珑夸的俏脸微红。 她刚才说的这些话,并不是在百态观的摘月能说出来的,和采星师兄查过无常屠妖案后,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和你死我活。 无论人间还是妖界,都好像一个熔炉,生灵混在一起挣扎,成魔还是成佛,全在一念之间。 房间里再次安静如初,油灯烧尽了油,最后一丝烛火也消散了。 所幸还有刚才妖怪挑进来的灯笼照明,将公子映得更俊俏,将美人映得更妖娆。 “虽然你是姐姐,但你也是择月公子,我可不能和你一起睡呢。” 水玲珑咯咯一笑,走向房间门口。 摘月跟上两步轻问:“玲珑妹妹又要甩了我吗?” “在仙鬼斗之前,我又怎能甩掉姐姐?”水玲珑轻轻笑,回答的很灵巧:“无论明天是否同路,我们总要在百态观见面的。” “百态观?”摘月双目疑惑,难道水玲珑已经看出我是百态观的人吗? ------------ 第四百六十一章 铁鞋人 清晨时分,摘月起床的时候,在被改成妓院的简陋客栈里,再也寻不见水玲珑。 没有水玲珑,却有采星师兄,他手里拎的包子和清粥,是给摘月的,自己却在喝着一壶酒。 大清早的就喝酒,唯有他才做这种事。 采星很体贴,包子是素馅儿的,粥是青菜粥。 在冬天的早晨,喝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实在是人生美事。 摘月心底也有感谢,所以给了采星甜甜的笑容。 采星喝的醉眼迷离,和摘月说着笑话:“我还是习惯师姐把剑架在我脖子上的表情,现在师姐对我这样笑,会笑的我头皮发麻。” 轻轻呸他一声,摘月问起昨夜的鸨娘:“你到底把那只妖怪怎样了?” “该怎样就怎样,就像白水家的寡妇老板娘一样。”采星一如既往,说着稀里糊涂的答案,饮一口酒,笑的很得意:“不过在把她怎样之前,我问出了一些有用的事。” 摘月喝着粥,听采星继续说下去。 死的那个螳螂精曾经跟我说过,有资格在仙鬼斗中打头阵的,一共有七个人。 他想抢头阵的风头,才能名留青史,所以要把七个人尽数除掉。 冬雨宫的水玲珑,是其中最厉害的角色,但是很可惜,他没想到水玲珑竟然练成了天开眼,所以一眼认出他是妖。 现在水玲珑没除掉,他倒变成了一滩烂泥。 七个人的其中之一,是五色熊。 我估计他联盟五色熊,除掉水玲珑之后,就要对五色熊下手了。 又可惜,他直到死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所以,七个人的身份,师姐知道了两个,而其余五个是谁,就是我问出来的有用的事。 我下一步想和师姐做的事,就是和这五个人打打交道,看看他们是怎么看待仙鬼战的。 “还有一件事,我要对师兄说。”摘月喝完粥,擦净了嘴,轻轻告诉采星:“水玲珑对我说,会在百态观见面,她这样说,应该知道我是百态观的人了,所以我这个择月公子,还要装下去吗?” “装,当然要装,干嘛不装?”采星满脸醉笑,将冰轮山庄的故事,对摘月说了一遍,然后再喝一口酒,意得志满:“我编了一个如此精彩的冰轮山庄,如果只用两天就作废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冰轮山庄受神兽庇佑?”摘月简直哭笑不得:“你吹牛简直没边儿了,哪怕你见过一个神兽再这么吹,也算你靠点谱。” “神兽主宰星位,我见不到,别人也见不到。”采星依然摇头晃脑:“既然人人都见不到神兽,所以可以肆无忌惮的吹,因为永远不会露出破绽。” “我可不听你吹这个牛了。”摘月提起无常斩,准备起身:“你把其他的五个人一一说给我听听。” 采星随步跟着摘月,向客栈外面走去:“今天先说第一个,铁鞋钢牙。” 铁鞋钢牙? 真是一个好奇怪的名字。 摘月走出客栈大门的时候,突然骤停脚步,回身向采星摊平手掌:“给我分几锭金子。” “你要钱的时候这么理所当然,简直比土匪还狠。”采星无奈的苦笑,说着哄笑摘月的话:“你是受兽神兽庇佑的择月公子,我是和你寸步不离的忠心仆人,以你这么高贵的身份,怎么会自己花钱?” 过了县府是城府,要进城府的门,不像县府那么容易。 江湖客们虽然一身本领,但都不愿意惹是生非。 最近有杀人凶手逃窜,守门官兵检查的很仔细,要一一对过画像才能放行。 在守门官兵盘查的时候,江湖客都肯交出兵刃,待盘查过后再领回来。 唯有一个人例外,他并不是不交兵刃,而是不脱鞋子。 他的鞋子是两坨玄铁,也许有千斤重,因为他站在地上的时候,脚踝陷到土里。 只要是他踏过的青石砖,都是破碎的。 这么重的一双鞋子,当然可以作为杀人凶器,所以守门官兵让他脱下来,这非常合理。 他不是不想脱鞋子,而是根本就脱不下来,他和守门官兵解释过,这双铁鞋,是他师父自小铸在他的脚上。 在他长大成人的时候,肉脚与铁鞋融为一体,甚至血脉相通,根本就脱不下来。 “一派胡言!”守门官兵呵斥一句,嘴角冷笑:“如果你与鞋子血脉相通,我砍你的鞋子,鞋子是不是该流血?” 穿铁鞋的人点点头,不得不说:“官爷说的很对,刀砍破肉皮会流血,如果我与鞋子血脉相通,刀砍破鞋子也会流血。” 说完这几句话,铁鞋人一声长叹:“只可惜,天下没有能砍破我鞋子的刀。” 他说的这么狂,惹守门官兵大怒:“我这把刀,斩过百人头,现在就砍碎你的破鞋!” 手起刀落,火星四溅。 官兵用了十足的力量,虎口震麻,钢刀断作两截,飞溅的刀刃,险些划破官兵的脸。 而鞋子,却连刀印都没留下。 大话说出去了,钢刀被砍断了,官兵的脸色更难看了。 官字两个口,他有权利不放可疑之人进城,所以官兵蛮横的冷笑:“你不脱鞋子,就别想进城。” 铁鞋人据理力争:“官爷,你让我脱鞋,就是让我砍腿,这对我有些不公平。” 他的据理力争,招来官兵狂笑:“你想要公平,我就给你公平,城门不对你开,你要想进城,可以从城楼上飞过去,我保证不拦你。” 官兵说的是屁话,无论谁穿上一千斤重的鞋子,走路都会困难,想跳一跳更难,更何况飞起来? 所以说完话以后,官兵们笑得前仰后合,在看铁鞋人的热闹。 铁鞋人轻笑,对官兵拱手施礼:“多谢官爷放行。” 话音未落,他双足用力,拔地而起,溅起的泥土如礼花绽放,人已飘飘凌在空中。 在众人的喝彩声与官兵的惊诧中,他越过城楼最高的旗帜,坠到城中。 也许是有意卖弄,也许是不忍破坏城中街道,铁鞋人落地时,像蜻蜓点水一样无声。 ------------ 第四百六十二章 弯月獠牙 城府城楼雄伟,约有几十丈之高。 就算谁有世上最好的轻功,也不能足不踏墙,空跃城楼。 然而,光天化日下,却有人穿着千斤铁鞋,跃过比城楼顶还高的府旗。 其身影之快,犹如白日鬼魅。 守城官兵看傻了眼,他们不再敢拦阻,纷纷倒吸一口冷气,看来铁鞋人不是神仙,就是妖怪。 准备进城的江湖客齐声喝彩,在喝彩的人群里,就有白无常和摘月仙子。 见到铁鞋人露出这一手,摘月立即会意,在白无常耳边悄悄说:“你说的铁鞋钢牙,就是指他吧,铁鞋我懂了,钢牙又是什么?” “我也希望我能弄懂这件事。”白无常轻轻一笑,对摘月眨眼:“所以,进了城以后,我们要跟住他。” 城中很繁华,有许多大小买卖家,人群熙熙攘攘,其中有两个和尚。 和尚一老一幼,肩挎包袱,满身风尘朴朴,行走时低头观自在,右手有禅杖,左手有钵盂,看来是长途行脚僧。 走到一个酒楼门前,和尚停下了脚步,老僧将左手的钵盂递向酒楼大门,先念一声佛号,再对小二哥说:“行脚僧人,路过宝斋,向施主讨一些素食。” “刚到中午就遇到讨饭和尚,真是晦气!”小二哥没好气的啐了一口,满嘴不耐烦的驱赶:“快走,快走,这里不是你们打秋风的地方!” 和尚行脚,途中托钵乞食,这是佛祖定下的规矩,如果遇到不肯施舍者,则应谢过而退。 老僧谨遵佛祖教导,并不与店小二计较,口念佛号之后,转身欲要离开。 “和尚等一等。” 听到这声唤,老僧回过头,见到掌柜的走出店外。 掌柜的一身华贵,对和尚说起佛法:“我听出家人说过,施舍者无论在钵盂里舍什么,和尚就会吃什么,有没有这回事?” 听他这样问,老僧无语,小僧却抢着说话,语气中分明有不服:“如果有施主放银子,我们当然不会吃银子。” 听到小僧破了嗔戒,老僧向掌柜的行了一个佛礼,他想立即离开,不想惹是生非。 掌柜的满脸坏笑,对小僧说:“小和尚,我听懂了,也就是说,只要我放吃的,无论放什么,你们都应该吃掉。” 他说完阴损话,立即吩咐店小二:“去把后院的泔水搬来,给他们一人分一勺。” “你!” 小和尚刚要发作,却被老僧拦住,老僧再念一声佛号,并不想与人好勇斗狠,对掌柜的慈眉善目:“施主何必为难方外之人?” “老和尚,你说反了吧?”掌柜的冷哼一声,说着他为何如此蛮横的理由:“我给送子观音捐了多少香火钱?可我现在一妻六妾,却一个孩子也不生,到底是谁在难为谁?” 命中无子,也许是前生德行不够,也许是今生造孽太多,掌柜的却把它归为送子观音的错。 “如果今天你们不吃钵盂里的泔水,就是违反佛祖规矩,你们俩就是假和尚。”掌柜的挽起袖子,一声招呼,从酒楼里叫出十几个人,恶狠狠的对和尚说:“我今天就要打你们两个假和尚。” 做生意的都讲究和气生财,掌柜的却如此蛮横,看热闹的都敢怒不敢言。 只因本地人都知道,掌柜的是城府老爷的姐夫。 不过是这么一丁点儿大的小势力,就敢在街上妄言殴打佛祖门生,也实在目光短浅,让人可怜。 酒楼里有零星几个客人,见到酒楼的人要打和尚,也没心思吃饭了,或者愤愤不平的离去,或者到街上看热闹。 掌柜的今天不走运,因为城里来了许多江湖客,这些江湖客是要去围剿地府的,每个都是地仙中人。 不在凡间用仙术,是遵守仙界的规矩,如果路遇不平事,心有正气者,一定出手相助。 看热闹的人群中闪出一个身影,这人一身素衣,十分简朴。 穿着简单,出手却大方,他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在掌柜的眼前一晃:“老板,这些银子,够我在二楼吃一桌饭吗?” “客官会选地方,二楼风景更好。”有生意上门,掌柜的满目嬉笑,接过银子,立即吩咐小二哥:“二子,带这位大爷上楼,伺候最好的茶。” 这人随店小二进了酒楼,直奔二楼而去,在他踏上二楼的第一步时,整座酒楼沉了。 一楼陷到了土里,二楼变成一楼。 酒楼的二楼,大多是观景台,值钱的家当,都存在一楼。 此刻,碎的碎,散的散,都被埋在土里。 看到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所有人都惊呆了,掌柜的更是不可置信! 整座酒楼,是上好的檀木做骨而建,就算拿斧子砍,拿锯子锯,没有个一年半载也拆不完。 怎么却脆弱得像一盘散沙,说倒塌就倒塌了呢? 掌柜的带人去挖残壁断桓,哪还有心思欺负和尚? 给了两锭银子的客人,也吃不成饭了,他似乎也没了吃饭的兴致,迈出酒楼,扬长而去。 他离去的时候脚步虽轻,却有细微丁铃声,有人眼尖,发现他穿了一双乌黑的铁鞋。 和尚趁乱离去,此地也没有热闹可看了,人群纷纷散掉。 有两个人,却闲庭信步的跟着铁鞋人。 是白无常和摘月。 他们亲眼看到铁鞋人仗义出手,救了和尚,心底油然而生几分敬仰。 在铁鞋人拐入一条细长的街道时,突然有一队官兵堵截,对铁鞋人纷纷亮出兵刃。 “官爷,走路不犯法吧?”铁鞋人收住脚步,面对一众官兵,脸上毫无惧意。 “你少装糊涂,你杀了人了!”领头的官兵一声大喝,给铁鞋人扣下罪名。 怕铁鞋人不服,官兵立即说出铁鞋人犯的事:“你踩塌酒楼的时候,一楼刚好有搬泔水的小二,他现在被埋在土里,人估计已经被砸烂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铁鞋人在出手相助和尚时,酒楼里并没有人了,他却忘了有一个去搬泔水,要为难和尚小二。 “我还有一句话要说。”铁鞋人冷笑:“就凭你们,能抓得了我吗?” 铁鞋人在说话的时候,袖子里滑出两条弯月獠牙,在日光的照耀下,像银钢一样闪着光辉。 ------------ 第四百六十三章 狗碰头 常走江湖的人都知道,地面上有一句有趣的话。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这句话说的是五种职业,是可以欺负老实人的行当。 这五种人可以欺负老实人,有一种人却可以欺负他们。 这种人就是在小摊子上吃饭,连钱都不用给的衙役。 能做衙役的人,似乎天生狡猾,平时耀武扬威,遇到大事的时候,躲得比谁都快。 铁鞋人能越过城楼而入,能踩塌檀木酒楼,这样的人非仙即妖,一定是个大人物。 按理说,油滑的衙役们应该躲着他,现在却将他包围了。 铁鞋人是行侠仗义者,他一身浩然正气,当然不会束手就擒。 所以他手执两根骨牙,要和持刀的衙役们一决高下。 面对千斤铁鞋的威力,衙役们没有逃跑,领头官兵从腰里拿出一只葫芦。 这只葫芦普通,看不出惊奇的地方,上面贴着一张黄裱纸,用朱笔画着道符。 “贼子,这是我护城法师的葫芦阵,你若是敢反抗,让你立即化成血水!” 难怪衙役们有恃无恐,原来是有法宝傍身。 不过,通常来说,阵法多变,一只葫芦,怎能成阵? 黄裱纸道符在葫芦身上飘摇,衙役们的刀枪越逼越近。 铁鞋人仍是一副英雄气魄,将骨牙架在胸前,嘴角一声冷笑:“我想试一试。” “你要想死,我成全你!”官兵大怒,拔出葫芦塞子,在动手之前,对铁鞋人狞笑:“你化作冤魂厉鬼时,却不能怨我!” 葫芦嘴指着铁鞋人,护城法师的法宝,就要大显威风。 在关键时分,听到街口有人笑谈:“穿铁鞋的朋友,杀人伏法,这是天理公道,修行之人,可不该逆天而行啊。” 衙役们抓捕逃犯,这也许是要见血光的事,普通百姓躲还来不及,竟然有人来凑热闹。 寻声望去,见到两个人。 一个是手摇白羽扇,满脸醉笑的白袍汉。 一个是手提五彩剑,天月俊俏的公子。 话是醉汉说出来的,他明明在帮着官兵,却对铁鞋人满脸笑意。 “官府拿人,闲人滚开!”官兵们并不领他的情,甚至有几把刀,竟然调转刀刃,对着走来的两个人。 “不是闲人,我和他是一伙的。” 面对官兵钢刀,白袍醉汉竟然承认,他和杀人犯是同党。 险情在前,他不逃跑,却说这样的话,让所有人都惊讶。 他走的很慵懒,却只用了堪堪几步,就走到刀阵之中。 几把刀立即架在他的脖子上,领头官兵大喝一声:“你敢拒捕吗?” “官爷误会了。”白袍醉汉轻轻一笑,说着懦弱的话:“我是来给杀人案开脱的。” “想脱罪?”领头官兵冷哼:“我们只管拿人,不管审案,到衙门去说吧!” 他话音刚落,衙役们已经掏出铁锁枷铐,将白袍醉汉牢牢锁住。 “在去衙门之间,我想问一句话。”白袍醉汉长叹一口气,问向领头官兵:“监狱里的窝头管饱吗?” 一见锁住了人,官兵狂笑:“不但窝头管饱,秋后问斩的时候,还管你吃饺子呢!” 白袍醉汉被衙役们推搡,向府城衙门走去,他临去前,对铁鞋人轻轻一笑:“天地有正气,清者自清,老兄何必怕打官司?” 铁鞋人细细想过白袍醉汉的话,将骨牙收到袖中,伸出双手,任由官兵将他锁住。 已经抓了两个人,衙役们还不算完,竟然要去锁与白袍醉汉同路的俊俏公子。 公子一身华贵,手中五彩宝剑灵气逼人,面对官兵掏出枷锁,他唇角冷笑:“我并非犯人,你们若敢动我,休怪本公子剑底不留鬼魂!” 他拔剑出鞘,剑身一束冰蓝,比太阳还耀眼。 剑气御起寒霜,为瑟瑟冬季,再添一份冷意。 就算再不识货的人,见到这柄宝剑,也知道必不是凡俗之物。就算再不识货的人,见到这柄宝剑,也知道必不是凡俗之物。 公子眉目俊俏,说话高傲,皮肤白皙,衣冠华贵,看上去并不是江湖人,更像是出游民间的小王爷。 衙役们是吃地头饭的,善于见风使舵,他们不敢轻易得罪华贵之人,于是带着白袍醉汉和铁鞋人走的时候,甚至绕过公子行路。 俊俏公子目送他们远去,微蹙纤眉,有一副小女儿的姿态,唇角轻轻自语:“采星师兄教我的咒语,到底灵不灵?” 白袍醉汉和铁鞋人被押在府衙大堂上的时候,俊俏公子回到了被压塌的酒楼。 城府大人的姐夫,自然有一方势力,挖酒楼的人有数百之众,将抢出来的家当,堆在掌柜的眼前。 银票都已经烂成泥了,能找回来的钱,只有几两碎银,还有成串的铜板。 也许价值万贯的酒楼,在一瞬间,变成了一堆破木头。 破木头的底下压着一个死人,已被砸得面目全非,他身上全是泔水。 他就是先前赶和尚走的店小二,因为掌柜的想使坏,要往和尚的钵盂里放泔水,所以派了他搬泔水的活儿。 该着他时运不济,酒楼塌的时候,他正拎着泔水走到大堂正中,脚下一软,眼前一黑,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了。 人们忍着恶臭,把他从土里拔出来,让掌柜的去认一认。 损了半生家当,掌柜的心疼的像在流血,正在烦躁的时候,怎会去看血肉模糊,又泡过泔水的尸体? 他舍下两串铜钱,打发手底下的人:“卖个薄皮棺材,到乱葬岗去埋了。” 小伙计跟了掌柜的好几年,他在欺负和尚的时候,恐怕万万想不到死后会是这个下场。 人情凉薄,如冰如纸。 穷人的命像秋后枯草黄,不如富人家的猫狗吃细粮。 小伙计的尸体都没有人洗刷,被钉在薄皮棺材里,用一架驴车拉着,扔在乱葬岗里,连坑都没挖。 这种薄皮棺材有个外号,叫做狗碰头。 郊外的野狗,用头就可以顶开棺材木板,将里面的死人拖出来吃了。 吃人的野狗,通常都在晚上出现,只等月头高升时,小伙计也难逃被野狗啃碎的命运。 ------------ 第四百六十四章 神棍 府衙大堂,威武森严。 官府老爷官袍顶戴,威严的坐在大案后面。 执杖衙役,分列两厢,大案下边有笔录小桌,后面坐着师爷。 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唯独师爷的打扮,有些特殊。 他不是一个刀笔文人的模样,而是一个道士。 胸前绣着八卦图,后心背着桃木剑,两缕黑须挂在唇边,像一条成了精的鲶鱼。 他故意拧起眉毛,拿出一副威武气势,可是他的样貌,却有十足喜感,让人看上一眼,就忍俊不住。 想必他就是摆下葫芦阵的护城法师。 堂下有白袍醉汉,还有穿铁鞋的人,他们双手被锁,双膝却站得笔直。 重重拍下惊堂木,官府老爷喝问堂下之人:“大胆狂徒,上堂不跪,该先挨上五十杀威棒!” 老爷发怒,两边站班衙役喊起威武堂令,余音久久回荡。 在这种气势的震慑下,普通百姓会被吓破胆,白袍醉汉却笑了,向老爷挑起眉毛:“不是我们不守国法,而是国法有令,不许我们下跪。” 官断十条路,九条人不知。 老爷纵横官场多年,看白袍醉汉如此狂妄,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老爷也不敢轻举妄动。 却也不能有损城府的威仪,老爷冷笑一声:“哪条国法不许你跪,难道你有尚方宝剑?” 一句话,问出关键,他在试探白袍醉汉的身份。 白袍醉汉似乎深谙官场其道,深深一笑,说着让人琢磨不透的话:“尚方宝剑的确是个好东西,不过我这次出来确实用不着它。” 这种话如果用来对付土匪,会立刻挨上三拳两脚,说不定还会被砍一刀。 因为土匪会骂你说车轱辘话,要你直接回答有没有钱? 但是这种话说给官员,效果却大大不同。 官员要仔细咂摸一下其中滋味,他究竟有没有尚方宝剑?他究竟是不是京里来的大人物? 在没弄清楚之前,聪明的官员不会贸然行事,官府老爷沉下声音,逼问白袍醉汉:“你可知道,为什么抓你来官府大堂?” 白袍醉汉轻轻点头,说起前因后果:“我们去酒楼吃饭,已经先付了饭钱,但是酒楼的楼梯不结实,把我们摔了下来,饭没吃成,酒楼也没退我们饭钱,我们更没得着汤药费,所以官府老爷要为我们申冤。” 听到他这样说,本来胸有怒气的铁鞋人,也难忍笑意,这位莫名其妙陪他上堂的朋友,实在是生了一条好舌头。 三言两语之间,就把杀人犯说成了原告。 “据本官所知,事情并非如此。”官府老爷冷哼,二次拍响惊堂木,说着想置人于死地的话:“有人穿着千斤铁鞋,踩塌酒楼,砸死伙计,这是杀人毁财的大罪。” “如果真是老爷说的这样,害死人命,的确天不可恕。”白袍醉汉安然作答,嘴角微笑:“不过,穿着千斤铁鞋的人,到底是谁?” 他手戴枷锁,油嘴滑舌,在气势上,似乎已有与城府平起平坐之势。 城府老爷满心不悦,对白袍醉汉冷笑:“你休要胡搅蛮缠,站在你旁边的同案,就是穿着千斤铁鞋的人。” “这双鞋难道有一千斤?”白袍醉汉看着铁鞋人的脚下,顿时大惊,随即对老爷猛摇头:“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没有人能穿着一千斤的鞋走路,如果想知道这双鞋,到底有没有一千斤,老爷该找杆秤来称一称。” 老爷冷笑,心知白袍醉汉在出难题,这世上哪有能称一千斤的称? 能做城府老爷的,并没有蠢蛋,他三次拍响惊堂木,冷笑两声:“常人的确穿不动一千斤的鞋走路,但是妖怪就可以。” 听老爷说出惊天言语,白袍醉汉倒吸一口冷气,立即反问:“莫非老爷是在说我的朋友是妖怪?” “否则他怎会被我的护城法师,用葫芦阵法降住?” “护城法师,好生厉害!”白袍醉汉对师爷笑赞一声,再对老爷问:“所谓拿贼见赃,杀人见尸,既然老爷说他是妖怪,何不让护城法师做法,让他现出原形,也好服众。” 师爷缓缓起身,不等老爷应答,他对铁鞋人冷笑:“妖孽,我一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说过狠话以后,师爷转头禀告老爷:“待贫道今夜搭起法抬,请来降魔仙人,斩杀妖孽,让他现出原形。” 由护城法师做法,城中一定安然无恙,老爷轻轻点头,对白袍醉汉说:“你说的很对,杀人要见尸,我会派人去调来死去伙计的尸首,作为堂上证供,先问你们杀人之罪,然后再除妖降魔。” “公平,公平。” 本以为白袍醉汉要继续辩下去,他却出乎意料的连连点头:“就请老爷先将我们收监,明日见到尸首问罪。” 一场审案,在寥寥数语中结束。 白袍醉汉和铁鞋人被关押在一起。 和所有的监狱一样,牢笼潮湿,狱霸蛮横。 他们刚被关进牢里时,狱霸要把他们锁在马桶上。 铁鞋人没有说话,侧出一步,踩在狱霸的脚上。 被踩一下脚,本来是小事,可是被这样的铁鞋踩一下,小事就变成了骨头碎裂,血肉模糊。 狱霸尖叫两声,翻了白眼,晕倒在地上。 白袍醉汉一声喜乐:“正愁没有椅子坐,刚好来了个软乎的。” 他一屁股坐在狱霸身上,悠哉悠哉的模样,似乎把牢笼当成了酒馆。 铁鞋人知道白袍醉汉对自己没有恶意,可他却十分疑惑:“你为什么要陪我淌这趟浑水?” “因为我对用一只葫芦摆阵的护城法师很感兴趣。” 这竟然就是他的答案,实在出乎意料。 铁鞋人微微笑叹:“你有过人的胆识,也必有过人的智慧,其实你一定能看出来,所谓护城法师,只不过是个骗钱的神棍。” “正因为我看出来了,所以我才更感兴趣。” 白袍醉汉眨眼一笑,说着他的理由:“所有当官者,都是寒窗苦读过,不敢说人人满腹经纶,但至少都有些见识,到底是因为什么,会被神棍骗了?” ------------ 第四百六十五章 降魔宝剑 请神佛护佑,拜龙求雨,求神仙降魔,这种事情,从古就有。 能和神灵对话的人,往往会得到世人尊重。 城府大人认识护城法师的时候,护城法师是在县城地边儿上摆摊算卦的。 那时的城府大人,只是一个未中举的秀才。 这已经是三次名落孙山了,有名的孔庙都拜过了,秀才实在不知自己还该做些什么? 他回到县城以后,将赶考剩下所有的铜板,给了当初的算卦先生,也就是今天的护城法师。 算卦先生用秀才给的铜板,摆了一卦。 然后算卦先生深深的一笑,指了指天。 这支卦,算卦先生一个字也没说。 秀才觉得自己被骗了钱,当场说了许多难听的话,但算卦先生修为极好,并不还嘴,只是对秀才点点头。 第二年,秀才中举。 他才恍然大悟,原来算卦先生是神仙。 他终于解读出算卦先生指天的意思,是预言他可以高升。 他中举的那一年,护城法师依然是算卦先生,他给人算卦的时候,依然不说话,只打手势。 算卦先生是洞悉万物的大智慧者,中举的秀才不肯错过。 他请算卦先生吃最好的馆子,点了最好的菜,好话说了一箩筐,求算卦先生陪在他身旁,在他官场之路有难题时,可以帮他解惑。 算卦先生很为难,因为不能透露太多天意,但看到举人有如此的诚心,他终究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谁让你我有缘,为了你,贫道无非多折损阳寿罢了。” 算卦先生有情有义的胸怀,感动了中举秀才,他们插草为香,对天盟誓,结为异姓兄弟。 从此以后,算卦先生一直跟在城府大人身旁。 在城府大人还在镇里做小头目的时候,算卦先生就是他的师爷。 在城府大人一路升迁的途中,算卦先生的确起了不少作用。 他是摆地摊出身,地面儿上的小心眼,他懂很多,他把这些小把戏用在官场上,是这些读书人从未见过的。 有人说钱是万恶之源,他把钱运用得如鱼得水,在跑官买官的时候,他从不小气,在搜刮民脂的时候,他从不心软。 他在背地里,做了许多城府大人不知道的事,让城府大人一路升迁。 但却当着城府大人的面,经常“请天授命”。 所谓请天授命,有好多种花样。 用桃木剑插在一盆水里,桃木剑会变红,好像染了鲜血,这叫斩除小人当道。 在铜盆里点燃黄裱纸,念过咒语,一口气吹下去,灰烬四溅,然后天降百花,这叫仙人护佑。 摆了供果供酒,用一块红布压着如意,诚心祷告之后,揭开红布,如意变成一缸金鱼,这叫如鱼得水。 总之,跑江湖变戏法的把戏,算卦先生耍了一个遍。 他更能得到城府老爷的信任,在城府老爷做到城府老爷的时候,算卦先生自然而然的就成了护城法师。 今天之所以抓铁鞋人,是因为铁鞋人在城外时,一飞冲天,越过城楼。 这是人人笑谈的惊奇,都说铁鞋人是神仙,传到了城府老爷耳朵里,城府老爷甚至想结交他。 老爷的心意,被护城法师知道了,他怎能允许有他人分自己一杯羹? 于是他摆了一卦,对老爷说,城里混进来一个妖怪,他穿着一双铁鞋,是要踏破老爷官运。 如果让他走出城外,老爷的仕途也就走到头了。 听到这样的话,是人都会着急,老爷求护城法师想办法破解,护城法师说,要找一个由头,先把铁鞋人下进大牢,再做打算。 这是制定好的策略,恰逢铁鞋人为给行脚和尚出气,踩塌了酒楼。 本来无事就要抓人,这一下更是顺理成章。 铁鞋人被下进了大牢,护城法师说要深夜搭起法台,他要请来天神降魔。 法台搭建的很华丽,护城法师也换了一身黄色道袍,穿的有模有样。 可他根本就是一个神棍发家得道,无论表面文章做得再怎么像样,他能请来神仙吗? 烧了三道咒符,桃木剑向天摇晃。 护城法师嘴里念念有词。 一请大罗金仙。 二请家神护院。 三请六丁六甲。 四请降魔宝剑。 神棍只是做样子,他肯定请不来神仙,在这个时候,应该天降一支宝剑,他打算用这支宝剑,去牢笼斩掉铁铁人,除掉想和他抢买卖的人。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真的请来了神仙。 是两个和尚,一老一幼,从天而降。 这个意外,让护城法师也傻了眼。 小和尚气势十足,得意的下巴扬天,对护城法师一声冷笑:“大罗金仙已到,凡夫俗子还敢不跪?” 小和尚年幼,却声如洪钟,回荡在夜空之中,好像靡靡之音。 这也许是神棍第一次见到真的神仙,立即落下冷汗,抖如筛糠,双脚一软,整个人趴了下去,如同五体投地大礼一样。 小和尚笑得更得意,对护城法师一声呵斥:“把监狱的钥匙拿来,大罗金仙在斩妖除魔的时候,不许任何人偷看,否则挖你双眼。” 神仙有令,谁敢不从? 两个和尚顺利的来到牢笼。 牢笼里面,白袍汉子和铁鞋人有说有笑,哪有一点儿犯了人命官司的愁苦模样? 所有的狱卒都被护城法师赶出去,和尚在打开牢笼时,已经没有了白天的乞食模样,换做一副眉飞色舞,对白袍汉子咯咯的笑。 笑过之后,小和尚从袖底推出一阵迷雾,将牢里所有的囚犯迷倒。 瞬间一片七倒八歪,只有白袍汉子和铁鞋人还醒着。 和尚突然变幻神通,一老一幼合二为一,变成一个美丽娇艳的女人。 不知道女人是敌是友,铁鞋人双目紧锁,却听白袍汉子一声笑:“玉如娘子,为了救我,你不惜耗费真灵变幻,让我怎能不以身相许?” 原来和尚竟然是西南三妹洛玉如变幻的。 “你这只该死的鬼,真会空口说人情。”玉如狠狠剜他一眼,轻轻啐一口:“我先前在街上被人逼着吃泔水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出手相救?” ------------ 第四百六十六章 因果 被关进监狱的男人,若能见到女人,如同天大的恩赐。 站在白袍汉子和铁鞋人面前的女人,更是女人中的女人。 她婷婷而立,星眸闪烁,不艳自娇,声音如同春风沐雨一般好听。 这也难怪,在人间顽皮时,洛玉如曾经是名响西湖的花魁。 故人相见,分外亲切,玉如喊白无常一声死鬼,打开他的手铐,也打开铁鞋人的手铐。 她对铁鞋人俏皮的一笑:“白天你帮我踩塌酒楼出气,晚上我救你出牢笼,咱们两清。” “娘子真是算了一嘴好买卖。”白无常轻轻一笑:“如果不为你踩塌酒楼,老兄又怎会惹出牢狱之灾,所以从头到尾,娘子都欠下老兄的人情。” “该死的鬼,你居然不帮着我说话?”玉如踩他一脚,冷哼一声:“以后不许你再叫我娘子。” “拜过堂的,你想反悔?” “我现在就写休书休夫。” 洛玉如和白无常在有说有笑,铁鞋人听得不明所以。 两个人斗了一会儿嘴,白无常问玉如的来意:“莫非你一直跟着我,见我有难,特地来救我的?” 玉如嗤笑一声,调皮的反问他:“你真以为自己是香饽饽?” 嘲讽过后,玉如问白无常一个问题:“你记不记得西湖花船的和尚?” 白无常会心一笑,轻轻点头。 西湖花船的和尚,他当然记得,是西极乐的降龙罗汉转世,在西湖灵隐寺挂单的道济禅师。 道济禅师平时疯疯癫癫,口无遮拦,熟识他的人,都笑称他一声济癫。 他平时邋遢不堪,满身脏臭,惩恶扬善,专铲除不平事,世人都尊称他一声济公。 那日在西湖花船上,正是济公和白无常做了扣子,骗玉如进了洞房,还把她剥个精光。 此刻玉如突然提到他,也让白无常有几分不解,难道是玉如旧怨难忘? 然而,白无常却想错了,玉如说起其中缘由,她此次来,是济公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多年以前,有一夜狂风暴雨,冲塌了一座石桥。 石桥是百姓进城的必经之路,如果不能重建,百姓唯有靠摆渡过河。 有聪明的人,荡着小舟,做起了摆渡的生意。 从此以后,百姓进城又要多花一份钱。 一见河面上的生意好做,许多人都抢着做,一来二去,因为互相压低价格,天天争斗不止。 最后,打架的时候,竟然动了菜刀。 当地有一座和尚庙,叫知觉寺,寺庙里的方丈有慈悲心怀,他不忍见到百姓争斗,决定下山化缘,集来善款,重修石桥。 老和尚下山的时候,随行带了一个小和尚。 他们行了百里路,走访富户豪绅,终于集够了修桥的钱。 在回寺庙的路上,和尚遇到一个从山上摔下来的采药人,他一条腿被卡在巨石下面,鲜血湿透了裤子,痛苦不堪。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和尚遇到可怜人,自然要救。 老和尚年迈,小和尚年幼,两人徒手挖石头下面的泥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采药人从巨石下面抱了出来。 仅仅抱出来还不行,还要送采药人去见郎中。 老方丈拼着老命,将采药人背到医馆,走在半途中时,采药人对老和尚千恩万谢,说要倾家荡产的报答恩人。 和尚不是贪财的人,他对采药人说了此次化缘修桥的事,说采药人如果想积累功德,也可以出钱修桥。 采药人当然满口答应,说养好了伤以后,要亲自将钱送到知觉寺。 老和尚哪里知道人间险恶? 采药人在知道老和尚身上有这么多的钱,已经动了歹心。 当夜,和尚和采药人住在医馆里。 趁着和尚睡觉,采药人用药锄将和尚刨死。 好可怜的出家人,竟然救一个杀自己的黑心人。 采药人拿着钱想跑,却被医馆的郎中发现,将他拦住。 郎中大骂采药人,你将两个死和尚,丢在我的医馆,钱被你拿走了,官司却要我来吃,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郎中骂的不是采药人杀人劫财,而是骂他勾当做的不干净。 采药人立即会意,将钱财分给郎中一半。 郎中拿了钱财,果然没有报官,他悄悄将两个和尚的尸体处理掉了。 扔在乱葬岗里,丢给野狗吃了。 佛门弟子一片善心,却得到恶报,这一段因果,只有来生再算。 郎中几经轮回,到了今世,是酒楼老板。 而采药人的今世,是酒楼的伙计,他们仍然勾搭在一起。 所以在今天,因为酒楼老板和伙计诬辱化缘和尚,老板的酒楼一朝覆灭,伙计死在酒楼里,尸首被丢入乱葬岗。 正应了那句话,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道济禅师是金身罗汉,是可以洞悉天地之大能者,他找到正南三妹洛玉如,说了这个故事,就是想让这段因果报应,着落在玉如身上,以赎回玉如之前盗取佛骨舍利的罪行。 本来今天惩戒酒楼老板和伙计的人,应该是落玉如变幻的一老一幼两个和尚。 却没想到天地间有正义行侠者,还没等到玉如出手,铁鞋人已经按捺不住,教训了该死之人。 “原来如此。”听完玉如说了道济禅师讲的故事,白无常连连点头:“你并不是来救我的,因为铁鞋人代你出手,替你赎了先前之罪,结果他却因为这件事被下进大牢,所以,你是来救他的。” “你说的没错。”玉如点点头,并不否认,扬起俏笑:“而你,今夜能出牢笼,只是跟着他占便宜的。” 白无常爽朗的笑了,反问玉如一句:“谁说我想出监狱?” “你为什么不想走?”玉如摇摇头,实在不懂他在想些什么:“难道这股味好闻呀?” 监狱里面潮湿,马桶和人共住一个牢笼,老鼠经常爬来爬去,这里的味道简直比猪圈还臭。 白无常虽然懒散邋遢,但他一定不会喜欢这里的味道,他轻轻一笑,说出自己的理由:“我不走,是因为官司还没打完,而且,我对护城法师仍然很感兴趣。” ------------ 第四百六十七章 西极白虎 洛玉如离开监狱的时候,又幻化成一老一幼两个和尚的模样。 小和尚找到躲藏在角落里哆哆嗦嗦的护城法师,对他没好气的说:“我已经封住了铁鞋人的妖术,他现在和凡人一般无二,你要是想整他,明天堂审的时候随便。” 说完话,小和尚腾云驾雾,乘着一朵黄烟去了。 护城法师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搭法台作法,只是一个骗局,怎么能真的请来神仙? 腾在云里的玉如很生气,稀里糊涂的铁鞋人,没心没肺的白无常,姑奶奶来救你们,你们不但不领情,还不跟我走,看你们明天受审的时候怎么收场? 白无常不走,是因为他想打完官司,也说对护城法师感兴趣。 铁鞋人不走,是因为清者自清,他不能做逃犯。 名声和面子,是很虚无的东西,但是它对男人很重要。 一大清早,公堂之上,护城法师一身光鲜,显得格外精神,因为昨天大罗金仙对他说了,妖怪的妖法已被界封,现在想整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公堂正中,放着一口破裂的薄皮棺材,旁边站着白无常和铁鞋人。 城府老爷拍响惊堂木,吩咐左右:“开棺验尸!” 如果棺材里装着伙计的尸体,按昨天堂上所说,铁鞋人杀人的案子就坐实了。 伙计昨天被砸的稀巴烂,怎么可能不躺在棺材里? 拔出棺材钉子,立即臭气熏天,里面躺着残破的伙计,还有尸体上没干透的泔水。 护城法师更得意,他看着铁鞋人的眼神,似乎像刽子手的杀人刀。 开棺验尸后,仵作说明了死因,伙计确实是被硬物坠落而砸死的。 证据确凿,城府老爷一声冷哼:“杀人狂徒,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我们没有话说。”白无常轻轻一笑,面目轻松:“但是有人一定有话说。” “哦?”城府老爷冷笑:“难道你们另有人证,能为你们洗脱罪名吗?” 白无常和铁鞋人没有说话,棺材里的人突然坐起来,大叫一声冤。 死人突然复生喊冤,公堂上胆小的人立即吓晕过去,胆大的人扔下廷杖就跑。 也难怪这个场面吓人,伙计半身残破,有几处被野狗啃去了皮肉,露着森森白骨,这副模样比鬼都吓人。 护城法师瘫坐在椅子上,吐着白沫,城府老爷钻到桌子下面,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白无常上前一步,蹲在地上,揭开桌幔,和城府老爷脸对脸,满面喜乐:“我的证人就是伙计,老爷出来审案吧。” “法师,法师!”老爷壮起胆子,大声叫着:“快降妖除魔呀!” 好可怜的护城法师,昨天晚上见到大罗金仙,今天又见到死而复生的活鬼,吓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屎尿拉了一裤子,淤血堵在脑子里,竟然变成了白痴。 聪明半生,糊涂一世,神棍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 护身法师已经不可能再拔出桃木剑了,衙役们晕的晕,逃的逃,城府老爷再也没有屏障了。 他吓得抱着头,眼泪鼻涕齐流,不知该怎么应对? 白无常叹了一口气,对老爷说:“大人,如果苦主没死,杀人案也就不成立,可以结案了吗?” 城府大人不敢抬眼看,急忙连连点头,哆哆嗦嗦说着官话:“案犯无罪释放,证人可以回家,此案就此了结。” 伙计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向堂外走去,嘴里似哭似唱:“老板,我为你做牛做马,到头来,只捞到一口薄皮棺材,这笔账,我要找你好好算一算。” 酒楼伙计似鬼似妖,去找老板算账了,第二天早晨,有人在乱葬岗里发现了老板的尸体,连口薄皮棺材也没有,被野狗啃得只剩下一半。 他活着的时候,有万贯家财,也有妻妾满堂,生前没有子嗣,死后不能入土为安,连一滴眼泪都赚不着。 妻妾们瓜分了他的财产,各自大江南北,过着富裕的生活,有的嫁了人,和丈夫生了好几个儿子,坐享天伦之乐。 白无常和铁鞋人走出城府衙门的时候,摘月就等在外面。 一场有惊无险的官司结束了,铁鞋人要与两人告辞。 白无常对铁鞋人轻笑:“我与老兄共处一夜牢笼,也算有同榻的情义,如果老兄不介意,我想问老兄两件事。” 铁鞋人并摸不透白无常的身份,但他能自愿入狱,夜会有神通的女人,又有把握打赢这场官司,而且凭借的是死人复生,从这几点上来看,他必定是个不俗之人。 “朋友请问。”铁鞋人毫无啰嗦,让白无常说清问题。 “第一,老兄为何脚穿铁鞋?” 这个问题,似乎触动了铁鞋人的心底,他沉吟半晌,无奈的一笑:“我想先回答朋友的第二个问题。” 白无常点点头,他问出的问题,让摘月也感到惊讶:“老兄被官府围捕时,用两支骨牙作兵器,如果我没看走眼的话,这似乎是神兽白虎的獠牙,对吗?” 听他问出这样的问题,铁鞋人倒吸一口冷气,凝目而视,语音低沉:“朋友究竟是什么人?” “玉钩小斋的撰书人。”白无常轻轻扬眉:“所以能有机会多读几本书,也可以认出西极白虎的獠牙。” 在铁鞋人还没说话的时候,白无常笑说一句:“那么,这是我的第二个问题,老兄究竟回不回答?” “恐怕朋友看走眼了,这并不是神兽白虎的獠牙,只是我师父赐给我的普通兵器。”铁鞋人低头一笑,语音萧瑟:“如果我师父有神兽白虎的獠牙,也不可能给我,他不会对我这么好。”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是江湖人信奉的法条,若非师徒之间有难堪的过往,谁会将悲伤事挂在嘴上? “看来老兄有许多故事,而撰书人,是专门书写故事的。”白无常对摘月轻轻一笑,再对铁鞋人说:“冰轮山庄的择月公子,也是喜欢听故事的人,我们愿与老兄共尽一壶酒,月下听往事。” ------------ 第四百六十八章 狐狸 共尽一壶酒,月下听往事,多么如诗如画。 三人对坐成饮,择月公子和撰书人,听铁鞋人讲他的半生经历。 他是深山里长大的孤儿,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养大的。 在有记忆的童年里,他靠吃深山里的野兽活命。 山里最凶,莫过于豺狼虎豹,这四种猛兽,他都吃过。 甚至,连翱翔在天际中的空中霸主黑鹰,也被他用石头打下来好几只吃过。 在山里那段时间,他不是人,是最厉害的野兽,他不会用火,只吃生肉。 直到山里来了另一群人。 这群人来到深山里,砍树木,开石头,平山地,建房子。 他们一来,侵犯了兽群的宁静,也破坏了铁鞋人的安逸。 铁鞋人经常藏在树冠里,偷看他们盖房子。 盖完一座,还有一座,房子越建越多,树木越砍越少。 铁鞋人不懂尊严是什么,但是他感觉自己被这群人羞辱了。 他在深山里总共有七个窝,已被这群人破坏了四个,当破坏到第五个的时候,他发怒了。 他像野兽一样,咬破了两个人的手臂,咬下了三只耳朵,还用石头砸破了一个人的头,鲜血流的能有一盆那么多。 在他咬一个人咽喉的时候,他被人合力用绳子捆住了。 人们像对待野兽那样对待他,用一根粗木头,将他挑起来,送到他们建的房子里。 铁鞋人那时一身黝黑,没有衣服穿,头发乱得像蓬草,浑身散发着血腥的味道。 在房子里,有一个人让人解开捆他的绳子。 他听到捆他的人说:“师父,这个畜生不能放,他伤了七个师兄弟,他能咬死人。” 被他们叫做师父的人轻轻一笑,吩咐这些被称为师兄弟的人:“他不是畜生,他和我们都一样,如果他一定要咬人,咬我也无妨。” 铁鞋人当时不懂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天生有好记忆,他记住了他们之间的音调,在后来学会说话时,才回忆起那天他们说的内容。 不过,师父说的很对,当绳子被解开的时候,铁鞋人扑向了他。 这是野兽的本能,能从一群兽当中,立即认出兽王。 那时的铁鞋人,将这群人也认作野兽,而兽王就是师父。 他够快,快得像闪电,师父的咽喉,就在他的嘴下。 只要一口咬中,必让他血脉破裂而死。 可惜铁鞋人咬不中,他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稀里糊涂的被摔到地上。 他听到众位师兄弟的嘲笑声,他不服,立即爬起来,再冲向师父。 结局都是一样的,冲过去几次,就摔倒几次。 他快的能在深山里追上豹子,却快不过师父的一只手。 师父仅仅用一只手,将铁鞋人摔倒了七十八次,直到铁鞋人精疲力尽,再也爬不起来。 “这是大擒拿手中的摔技,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铁鞋人后来回忆起,当时师父是这样说的。 但当时的他却不懂,对师父露出牙齿,喉咙里赫赫有声,像要随时发起攻击的山猫一样。 就在那时,师父出手如电,封住野孩子几个穴道,然后打开一个箱子,从里面提出一双铁鞋,亲手锁在野孩子脚上。 铁鞋有千斤重,野孩子被禁锢在铁鞋里,再也动弹不得了。 师父吩咐徒弟们:“这个孩子无父无母,是可怜之人,从此后,他入我师门,是你们最小的师弟,你们要善待于他。” 自那天开始,每天都有人给他送吃送喝,铁鞋人第一次尝到了熟食的味道。 的确比吃生肉容易嚼碎,也更容易下咽。 因为他野性不除,随地拉尿,惹得人人都嫌弃他,所以他被关在一个单独的房间里。 师父在每天半夜来找他,先从说话教起,再教他认字,后教他道理。 那时的铁鞋人,像一个空水桶,被师父徐徐注满了水。 他虽然是个野孩子,但竟然天资聪慧,凡是所学,一点即通。 只用了不到一年的光景,他不但学会了听说话,也认全了师父教的所有字,更懂得了如何该做一个人的道理。 除了这些,师父还教给他许多东西,他并不知道师父教的是什么,他只知道照着师父教的去练,只用了不到三个月的光景,他就能踩着铁鞋走路了。 再过三个月,他可以驾驭铁鞋跑起来了。 然后又三个月,铁鞋已如同他的双脚,随意辗转腾挪,毫不费力。 那段时间,他每日都在增进知识和功力,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他觉得师父是天下最好的人。 人们总说好景不长,铁鞋人的好景也到了头,因为那天一场打架。 架是和师兄们打的,因为山里来了一窝狐狸偷粮。 师兄抓住了一只母狐狸,将它吊起来,要诱骗小狐狸中埋伏。 铁鞋人问过师兄:“如果抓到小狐狸,要将它们怎么办?” 师兄轻轻笑,说着让人心寒的话:“天冷了,用狐狸皮做几顶帽子。” “师父教导我们,万物生灵皆是兄弟姐妹。”铁鞋人替狐狸求起了情:“师兄,只要赶跑它们就行了,放生吧。” “现在轮到你教我了?”师兄重重一哼,满嘴不屑:“畜生永远变不成人,所以才替畜生说话!” 铁鞋人明白,师兄在骂他是畜生,他没有说话,默默忍下这口气。 事情还没有结束,师兄突然拔剑,刺死狐狸,对铁鞋人怒喝一声:“所有的畜生,都该得这个下场!” 师兄将剑还鞘时,甩掉剑身上的血,有两滴血,甩在铁鞋人的唇边,是师兄故意的。 铁鞋人伸出舌头,舔了狐狸血,久违的血腥滋味,终于激怒了他。 他高高跃起,横起一脚,踢向师兄的胸膛,为了死在师兄剑下的狐狸,他拼尽全力。 师兄横起剑,要挡住他这一脚,却算错了一件事。 一只铁鞋有千斤重,被横着甩起,再加上铁鞋人用的力量,或许有万钧之力。 一支剑,挡不住万钧之力,剑被踏碎,胸膛被踢成烂泥,师兄血溅七丈,死在当场。 ------------ 第四百六十九章 霸气与侠义 擦肩而过,也是缘分,能做同门师兄弟,自然渊源不浅,应该情同手足。 可是师兄骂师弟是畜生,只因在当初,在师弟还是野孩子的时候,师弟曾经咬下过师兄的一只耳朵。 师弟踢死师兄,是因为他枉杀生灵,也因为他羞辱自己,仍然将他当畜生看待。 然而在当初,铁鞋人飞起一脚,并没有真想踢死师兄,他也出乎意料,自己一脚的威力,竟然如此惊人。 无论如何,残杀同门师兄弟,必将遭到最严厉的惩罚。 师父勃然大怒,将铁鞋人绑在大殿红柱子上,打了他三百鞭子,连衣服都抽烂了。 有些师兄在为铁鞋人求情,师父妄而不闻,从袖底拿出两只森森骨牙。 骨牙形如钩月,闪着冰冷寒光,师父眼底发红,一声怒吼,用骨牙刺穿铁鞋人的琵琶骨,将他钉在柱子上。 “畜生终究灭不了杀人心!”师父紧咬钢牙,对所有徒弟吩咐:“谁也不许给畜生送吃送喝,任畜生自生自灭!” 师兄骂他畜生,是因为旧恨,没想到师父也骂他是畜生,铁鞋人顿时心如冰窟。 琵琶骨的伤痛虽然刺心,但师父的言语已让他心死,铁鞋人不再有求生的欲望,只想死在柱子上。 他被钉在柱子上七年,在这七年里,有心地善良的师兄,给他送来吃喝,铁鞋人一口不动。 师兄们劝过他,师父是得道高人,对你动怒,只是一时气,只要你低头认错,什么事情都能化解。 听过劝说,铁鞋人只是惨然一笑,并没有说出半个字。 在七年中,师父再也没来看过他。 他渴了七年,饿了七年,沉默了七年,像一具会呼吸的干尸。 那一夜,狂风骤雨,大殿的门被雷劈开。 在闪电照耀大殿门口的时候,铁鞋人见到了师父。 七年过去,师父已经苍老,两鬓泛起白霜,四目相对时,师徒哽咽无话。 师父走近,目光中明明是慈爱,嘴里却说着冰冷的话:“师徒缘分已尽,从此各自东西。” 师父出手,拔下锁住琵琶骨的骨牙,将它们交到铁鞋人手里,背转过身,语音苍凉:“初次见面,我送你一对铁鞋,这次永别,我送你两只骨牙。” 师父走向殿门的时候,铁鞋人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他扑上去,从背后抱住师父,无力的跪下。 心死了七年,连眼泪都流不出了。 师父仰望寒雨,一声苦叹:“踏破铁鞋无归处,留取正气在人间。” 这是铁鞋人听到师父说的最后一句话,师父化作一缕清风,飘散在雨中,铁鞋人的怀抱里再也没有师父了,只剩下一对森森骨牙。 那对锁住他琵琶骨七年的骨牙。 望向钩月,铁鞋人双目泪花,饮尽残酒,冰冷一声:“此次仙鬼一战,我将以师门之名死在战场,以光耀师父门庭,报答养育之恩。” 往事说完了,和大多数的人一样,快乐的时光很少,是凄苦的半生。 摘月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她素手伸向酒杯,却被白无常按住。 白无常先后见识过摘月两次醉酒,都把他折腾得哭笑不得,他的确怕摘月再饮醉,不知道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踏破铁鞋无归处,留取正气在人间。 这句话似乎很有味道,白无常在细细品味。 小酌一杯后,白无常对铁鞋人轻笑:“如果可以,老兄能否借骨牙给我一观?” 铁鞋人从袖底推出骨牙,交到白无常手里。 月光下,骨牙银光粼粼,好似稀世美玉,映亮杯中残酒。 白无常轻轻抚摸,嘴角轻轻扬笑。 他在笑的时候,以骨牙作兵器,突然向铁鞋人出手。 古牙刺向铁鞋人的双目,铁鞋人向后跃去,白无常穷追不舍。 他们是坐过牢的朋友,刚才还在同桌对饮,此时竟然刀兵相见。 面对这一变数,摘月不明所以,但她不能允许采星师兄无故杀人,所以仗剑而上。 一束冰蓝,削向骨牙,只要断了采星的杀人利器,就能化解此时战局。 借着冰蓝耀目之时,骨牙突然调转方向,劈向那对千斤铁鞋。 连钢刀都砍不留痕迹的铁鞋,一对骨牙怎能刺破? 铁鞋人毫不在意,任由白无常下手,他五指成钩,抓向白无常的咽喉。 骨牙刺中铁鞋,一声刺耳惊天。 铁鞋破裂,骨牙安然无恙。 铁鞋人的钩手,已经拿住白无常的咽喉。 而在此时,摘月的无常斩,也搭在铁鞋人的脖子上。 “穿铁鞋的,把爪子拿下来。”摘月倒立星眸,一声呵斥:“你敢不听话,我送你见阎王。” “择月公子,大家都是朋友,你稍安勿躁。”白无常劝过摘月,将骨牙递还给铁鞋人,面目安然,轻轻扬眉笑说:“你师父并非不能容你,而是他的师门,装不下西极白虎的传人。” 无常斩的寒气,已逼入铁鞋人的咽喉,铁鞋人的手爪,仍然抓在白无常的脖子上,他冷冷一声:“你为什么要伤我?” “我助你刺破铁鞋,你竟然怪我,这似乎没有道理。” 这句话是白无常说的,但不是被铁鞋人拿出咽喉的白无常,而是在桌子上独自饮酒的白无常。 铁鞋人和摘月都面目惊诧,此时此地,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在饮酒的白无常喝下一杯酒后,被拿出喉咙的白无常化作一缕青烟,飘渺不见。 “这对骨牙,的确是神兽白虎的。”白无常轻轻一笑,说起骨牙的来历:“是白虎星还没有脱胎换骨前的獠牙,你能用白虎星的獠牙做兵器,已经是天下少有的造化了。” “你怎能说的如此肯定?”铁鞋人似乎并不太相信他说的话。 “你在做野孩子的时候,是山林之主,这是你天生霸气使然。”白无常饮酒不停,话也不停:“在做人的时候,为死狐狸和师兄翻脸,这是你的侠义胸怀。” 简单两句话,评述过铁鞋人的半生,白无常继续说下去:“神兽白虎之所以肯收你做门徒,也许正是因为你有霸气与侠义共存。” ------------ 第四百七十章 八辈子 西极白虎,主宰西方星宿,是永恒的传说。 白无常说,铁鞋人是神兽白虎的传人,这件事,连铁鞋人自己都不知道。 “你师父用铁鞋锁住你,是困住你的兽性,也是用心良苦,赐你一双一飞冲天的双脚。”白无常开始说起铁鞋人师父的用意。 “但这双铁鞋,锁住容易,摘下来却难。”再饮半杯酒,双眼轻轻笑:“若非有白虎星的獠牙作钥匙,你的一飞冲天,恐怕终身无望。” “你若不信我,可以现在用力踏一踏脚,能摸到星星。” 白无常在说这话的时候,满脸自信。 可是摘月不相信,铁鞋人也不会信。 对有神通的仙人来说,腾云驾雾简单,摸星之说,却是遥不可及。 尽管铁鞋人不相信他说的任何一个字,还是提起胸中清气,双足扎地用力,平地一声吼,他拔地而起。 白无常在喝酒,摘月惊呆了,她眼睁睁的看着铁鞋人,像一颗破天流星,刺向星月。 “师姐何必羡慕,未来你能去的地方,他却去不了。” 白无常在品酒时,说了一句玄语,听得摘月稀里糊涂。 现在摘月没有心思追问这句话,她的目光一直追随铁鞋人的身影,天上一颗星星突然闪烁,一定是被铁鞋人摸到了。 从地面到繁星,距离很遥远,任何一样东西从星星上坠落,都会将地面砸陷一个巨坑。 铁鞋人落地的时候,悄无声息,连尘土都没溅起。 摘月仍然在惊诧里,白无常轻轻点头:“果然如此,无论谁穿了许多年铁鞋,都能把控自己的脚力。” “铁鞋给了你一飞冲天的双脚,骨牙刺进你的琵琶骨七年,给了你擎天架海的双臂。”白无常继续说着关于铁鞋人,而铁鞋人自己不知道的事:“琵琶骨的位置是肩井穴,白虎星的獠牙上有西极法力,在这七年里,西极法力自肩井穴,注入你的双臂中。” 说到这里,白无常微微笑叹:“你是有如此造化的人,天地间罕见,怎能让人不羡慕?” 如果这对獠牙真是神兽白虎的,白无常将铁鞋人说成是白虎星的门徒,这也并没有错。 无论谁是神兽白虎的门徒,能以白虎星的獠牙作为护身法器,这都是天大的恩赐。 铁鞋人在年幼时,是霸据山林的野孩子,吃掉无数猛兽,造下许多杀业。 在拜入师门后,他是杀死同门师兄的恶徒,被师父钉在大殿上七年,受尽寒冷与寂寞。 这样的人,竟能得到如此大的奇遇? 尽管铁鞋人刚才一飞冲天,的确摸到了星星,他却也不能相信白无常说的故事。 白无常饮足了酒,他看出铁鞋人的疑惑,于是满脸荡起醉笑:“你何必信我说的话,你有一飞冲天的脚力,又有神兽白虎的獠牙,你可以现在就寻访西星,去问一问白虎星君,看看我是不是信口胡言?” 他说的这番话,也许是追随自己命运的办法,铁鞋人在犹豫时,白无常又说了一句:“如果老兄能见到白虎星君,劳烦帮我带一句话,地府很热闹,请君喝杯茶。” 铁鞋人将骨牙藏在袖底,一飞冲天,追去西向繁星。 冷月繁星下,只剩下采星与摘月。 采星摇摇晃晃起身,依然满脸醉笑:“师姐已经知道,有资格打头阵的一共七个人,水玲珑仙踪不定,五色熊退返回家,铁鞋钢牙寻找师门,还剩下四个人,我们要一一拜访。” 眼前是采星师兄,在正中妖界的时候就认识他,此时摘月看着熟悉的人,却越看越陌生。 “采星师兄,那对骨牙,真的是白虎星君的獠牙吗?” 摘月问了问题,采星立即说话,可是他说的话,和这个问题一点没有关系:“我们下一个要拜访的人,夏花山的果娃娃。” 他说完这句话就走,却被摘月横出一步拦住,摘月依然不依不饶的追问:“师兄和我都是第一次和铁鞋人打交道,也都是第一次听铁鞋人说他的故事,师兄怎么能知道他有一飞冲天和擎天架海的功力?” 被女人缠住,最好别想逃,因为逃也逃不掉。 采星只能重新坐回酒桌,再倒一杯酒,凑到唇边说:“一飞冲天这种事,是我猜的。” 在进城的时候,师姐和我都看到了,他穿着千斤铁鞋,能越过城楼的最高旗子。 足下千斤重,他仍然有这样的功力,如果脱掉铁鞋,当然就能一飞冲天。 而擎天架海,是我的随口一说而已。 反正天没塌下来,海也安然无恙,想试也试不成,我有什么不敢说的呢? 采星虽然回答了摘月的问题,但和先前一样,这种答案怎么听都像是假的,却又很难找到其中的破绽。 然而还有问题,摘月一定要让他回答:“师兄是怎么认出那对骨牙,是白虎星君的獠牙?” “我是玉钩小斋的撰书人,阅过书卷无数,再不济,多少也有些见识,所以我能……” 话还没说完,采星挨了摘月的打,两根手指狠狠拧住他的耳朵,听到摘月娇嗔:“你是不是撒谎有瘾,谎话说了一万遍,自己都相信了?” 耳朵上全是软骨,摘月真的下了狠手,采星连连叫疼,不敢再嬉笑,急忙说出真话:“我是骗他的,我哪会知道那对骨牙的来历?是随口说成白虎星君的,只为了哄他去西星寻找白虎,好为仙鬼一战再去除一个势力。” “如果他问了白虎,知道你说的都是假的,乞不是更麻烦?” “师姐要不要这么天真呀?”采星无奈的摇摇头,说出其中关键。 白虎是神兽,哪有那么容易就被他寻到? 就算他有造化见到白虎,估计也是百八十年后的事了,仙鬼斗也早就打完了。 他知道自己被骗以后,不会寻找采星和摘月报仇,只会去找冰轮山庄的择月公子,和玉钩小斋的撰书人。 而这两个人,够他找八辈子的。 听完他的话,摘月愣住,我的天,这也行? 看着摘月呆呆的脸,采星得意的醉笑:“如果凭几句谎话,就能平息战事,挽救无数生灵,我想师姐也愿意说谎吧?” ------------ 第四百七十一章 孙媳妇儿 七个人有资格打头阵,目前已经见识了三个。 水玲珑是真正的仙子,练成了天开眼,能识鬼辩妖,虽然平时扭捏的像大家闺秀,但法力深不可测。 五色熊很卑鄙,为了在仙鬼一战中出尽风头,被妖怪蛊惑勾结,杀了两个文生公子。 他们无耻的还想杀掉水玲珑,却因为手段不济,不能成功。 如今被逼退返师门,究竟有没有痛改前非,只有鬼才知道。 最让人可笑又无奈的是铁鞋钢牙,他有一副侠义心肠,却被白无常的一席话,骗去西方星辰,寻找神兽白虎,追问自己的师门去了。 摘月自小在百态观里学艺,她练功还算刻苦,人又灵慧漂亮,独得师父和师兄们的宠爱。 实话实说,作为地仙荡魔人,摘月的功夫并不算差,只是她一直深居不出,并不知道江湖险恶。 这次查了无常屠妖案,紧接着又暗访仙鬼斗,一直跟在白无常身旁,让她的眼界大开。 原来智慧比法术更有用,正义比一切都重要。 采星师兄说,七个中的第四个,是夏花山的果娃娃。 夏花山,也是一个地仙道场,摘月以前听说过,那里的山,四季如夏,百花灿烂。 果娃娃的名头,摘月也听说过,在师兄们的议论中,果娃娃是夏花山最调皮的人,至于究竟怎么调皮,摘月也并不知道。 不过,一向油嘴滑舌的采星师兄,既然说要拜访果娃娃,摘月相信她一定能见识到果娃娃的调皮。 因为摘月越来越相信采星了,虽然采星总是烂醉如泥,也没见过他有多厉害的法术和手段,但他总能用稀里糊涂的办法,将一切难题化解。 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摘月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采星解决不了的难题。 所有要参与仙鬼斗的地仙,都在往中州会集,采星一觉睡到中午,带着摘月找了一间还算风雅的酒馆,点了一条鱼和两碗米饭。 鱼炖的有点咸,也许是因为不太新鲜,所以厨子多放盐,可以遮掉腐味儿。 两人吃完了米饭,鱼还剩下大半条。 采星似乎不忙着上路,在慢慢品着茶水。 茶叶里的茶梗很多,不花钱的茶水,总是很难喝,采星却品的有滋有味。 酒喝多了,舌头会变得麻木吧? 在摘月偷偷笑话采星时,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端着要饭的碗,走到他们桌旁。 “你们吃剩下的鱼还要吗?” 老乞丐在讨饭,她是一个老妇人,满脸皱纹,双目浑浊,苍老的手比男人还粗糙,走过大半生,她一定过得很凄苦。 摘月心地善良,怕小二哥赶老乞丐走,急忙抢着接话:“老婆婆,你坐下吃吧,我再给你买一些主食,你喜欢吃饼,吃面还是米饭?” 说完轻声细语,摘月回头唤来小二哥,要再给老乞丐点一些吃食。 老乞丐颤颤巍巍的坐在板凳上,采星看着她,轻轻一笑:“这条剩鱼,就算喂猫也不能给你吃。” 他怎么这样说? 摘月瞪大眼睛,不相信自己听见的。 “因为这条鱼不新鲜,不配入你的嘴。”这是采星紧接着说的话,他对老乞丐一直微笑,笑得很深意:“我给你点一桌上等酒席,要好好孝敬你,因为你是我奶奶。” 奶奶? 摘月再次愣住,她的眼睛瞪得更大,更不能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在摘月发呆的时候,老乞丐扬手打了采星的头,嘴里一声呵斥:“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把我丢在街上讨饭,有你这么当孙子的吗?” 骂完采星,转头又问摘月:“孙媳妇儿,你和我孙子成亲多久了,现在生了几个娃?” “不,不是,老婆婆,我们不,不是……”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听到羞人的问话,摘月一时间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 老乞丐对着采星笑了:“我这孙媳妇儿长得挺漂亮,就是脑子有点傻,她应该管我叫奶婆婆,而不是老婆婆。” 她又说这样羞人的话,让摘月憋红了脸,像被火烧透的云。 采星言而有信,点了一席上好的桌面儿,替老乞丐摆好筷子,轻轻笑问:“奶奶,你喝酒吗?” “三十年的陈酿汾酒。” 老乞丐进门的时候,还是一副落魄可怜的模样,被采星认做奶奶后,立即耀武扬威。 她吃最贵的席,喝最香的酒,一切都理所当然。 采星陪老乞丐喝酒,摘月给老乞丐夹菜,老太太吃的满嘴流油,边吃边训斥采星和摘月:“别以为喂饱了我,我就不骂你们,你们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就不着急生孩子呢?我在闭眼前,还想看到重孙子呢。” 摘月红透了脸,想和老乞丐解释,她和采星不是夫妻,他们之间是清白的。 话没说出口,却被采星抢在前头:“奶奶教训的对,不生孩子是天下第一大不孝,我们一定听奶奶的话,等奶奶吃饱喝足结完帐以后,我们就找地方生孩子。” 结账? 听采星这样说,老乞丐愣住:“乖孙,你什么意思,难道请奶奶吃饭,还要奶奶花钱吗?” 采星慢慢品一口酒,对老乞丐眨眼一笑:“饭菜钱我来付,因为是我点的,所以我请你,酒钱你来付,因为是你点的,所以该你花钱。” 这句话吓得老乞丐放下筷子和酒杯,刚刚喝红的脸,立即变得苍白。 “我是要饭的,我哪里有钱?” 威风八面的气势,立即又变得颤颤巍巍。 采星深深一笑,扬起眉毛,说着吓人的话:“吃霸王餐的人,有两个下场,一个是做工抵帐,一个是被打一顿。” 酒越喝越有滋味,采星的笑容也越来越深:“你这么大的年纪,每天干不了多少活,就算做工到死,也抵不了一坛三十年陈酿的汾酒。” 没人愿意收留一个老妇人乞丐干活儿,他说的有道理,老乞丐连连点头。 看着老乞丐被惊吓到的模样,采星放下酒杯,轻轻擦嘴:“所以,我劝你挨一顿打,后果不会太严重,最多是把刚才吃喝进去的,再吐出来而已。” ------------ 第四百七十二章 摄魂咒 采星做的事,总是很难让人猜透,有的时候甚至很离谱,但至少都有一颗侠义心怀。 这一次,他更离谱,摘月依然猜不透。 他本来好心好意的请老乞丐吃饭,饭吃到一半,却要老乞丐自己付酒钱。 他不但做出这样破天荒的事,还说着吓人的话,他让老乞丐忍着疼,挨一顿打,把酒菜吐出来,作为吃霸王餐的代价。 老乞丐已经老得犹如秋风中的残叶,莫说挨一顿打,就算被人随便推一下,也许会倒在地上起不来。 况且,老乞丐刚才吃的是上等酒席,喝的是陈酿汾酒。 她的一生,也许只有一次这样的际遇。 老乞丐捂着肚子,可怜的对采星说:“这么好的酒菜,我舍不得吐,我还有第三条路可以选吗?” “当然有,我做事,总喜欢给人家留余地。”采星将自己说得很宽广,脸上得意的笑:“我打算用你当靶子,练一练摄魂**。” 说完这句话,采星叫来伙计,把酒菜钱结了。 他搀扶着老乞丐,走出酒店,向城郊处慢慢晃去。 与其说采星搀着老乞丐,不如说老乞丐被他挟持,因为他的手,死死拿着老乞丐的命脉。 老乞丐像被他提线的木偶,可怜的任他摆布,走向城外的时候,像走在鬼门关。 摘月不懂他卖什么古怪,只有跟在后面。 她心里拿定主意,如果采星心性大变,要对老妇人下毒手,也休怪无常斩无情。 城郊之处,残雪斑驳。 林木枯枝,乌鸦悲天。 这种气氛,像杀人的法场。 在四周无人的地方,采星停住脚步,回头对摘月轻笑,说起前情往事。 我和铁鞋人惹上人命官司,被抓到牢里。 那时师姐去乱葬岗,对被砸死的伙计念了一句咒语。 这才让伙计可以死后还阳,在公堂上为我和铁鞋人开脱杀人罪名。 说完这些,他轻轻笑问:“师姐还记得那条咒语是什么咒吗?” 铁鞋人踩塌酒楼,砸死搬泔水的伙计,酒楼老板心黑,只给伙计买了一口薄皮棺材,丢在乱葬岗里。 是摘月夜访乱葬岗,对着薄皮棺材念了一句咒语,让伙计第二天残尸还阳。 采星被抓入狱这件事,原本就是他的计划,这句咒语也是采星被抓之前教她念的,现在采星却反过来问摘月,这句咒语是什么? “还魂咒。” 虽然摘月不明白,采星为什么要这样问,但她相信,采星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也许就是故意问给老乞丐听的。 所以摘月回答了他。 采星满意的点点头,又教了摘月一句新咒语:“师姐将还魂咒反过来念,就是摄魂咒。” 说完其中玄机,采星轻轻扬眉:“有劳师姐将摄魂咒对我奶奶念一遍,看看能有什么效果?” 还魂咒能让人死后还阳,摄魂咒又能怎样? 采星没有说,摘月也不知道,但她不敢念,因为这关系老乞丐的生死。 在摘月犹豫的时候,老乞丐长长的叹一口气,狠狠白了采星一眼:“有你这么孝敬奶奶的吗?叫我孙媳妇儿念咒咒死我,你就不怕遭报应下十八层地狱吗?” “十八层地狱的风景其实不错,就是味道太差。”采星嬉皮笑脸,说的清风细雨:“如果奶奶不嫌那里臭,等听过摄魂咒以后,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听采星这样威胁她,老乞丐嘴里叫骂不停,奈何心脉被他拿住,又不能走脱,整个人吓得哆哆嗦嗦。 趁着老乞丐作相的时候,采星偷偷给摘月使了一个眼色。 “那我念了?”摘月犹豫不决。 “我已经等不及了。”采星笑得安然。 星眸看着老乞丐,摘月兰指拈起一个咒语手势,红唇微启,似乎就要念咒。 突然听到老乞丐笑起来,她狠狠啐了采星一口:“看来你这混混还有些眼力,我可不跟你们玩儿了,咱们改天再见吧。” 说完话,老乞丐晕倒在采星的怀里。 采星轻轻搀扶老乞丐,将她送到一棵树旁坐下。 将自己的长袍脱下来,贴心的为她披上。 再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金子,塞到老乞丐的手里。 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嬉皮笑脸,变得异常小心,像一个照顾老人的贴心晚辈。 安顿好老乞丐,采星对摘月轻轻一笑:“师姐,我刚才和奶奶逗着玩儿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坏人,想过要伤我?” 一语被他说中,摘月也大方的点头:“无论你在什么时候做坏事,我对你都不会手下留情。” 采星笑了,引摘月向下一站走去。 摘月回想采星刚才照顾老人的模样,在采星脸上,她第一次看到认真。 摘月一走三回头,不住的回望睡在树下的老乞丐,她满心疑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次,采星没有卖关子,他直接说破其中的缘由:“刚才和我逗着玩儿的奶奶,就是夏花山的果娃娃。” 果娃娃? 听这个名字,应该是个孩子才对,竟然是个老太太? 采星似乎洞穿摘月的心思,继续说起果娃娃的事情:“没有人见过果娃娃长什么样子,也没人知道果娃娃是男是女,果娃娃从来不是人,它只是一只不受天地约束的魂魄。” 万物生灵死后,魂魄回归地府。 逃离在外的孤魂野鬼,终会因为咒怨太重,心性失控,化作鬼妖,不免为祸人间。 鬼妖是地府魑魅魍魉的目标,从来都是得到大解脱的下场。 若说世间唯有一只魂魄是例外的,那就是果娃娃。 所以果娃娃可以将自己暂时寄居在人的身上,但是时间并不会太长,否则就会伤及舍主的性命,造下无端杀业。 之所以说果娃娃是夏花山最调皮的人,就是因为它千变万化,也许今天是个小童子,明天是个老头子,后天却是个大姑娘。 今天的老太太乞丐,就是果娃娃暂时寄居的肉身,却被白无常看破了。 白无常是勾魂鬼使,他对魂魄之事是行家,果娃娃被他看破并不奇怪。 但是摘月很奇怪,她认真的问采星:“师兄为什么知道还魂咒和摄魂咒,这应该是地府的人才知道的事。” ------------ 第四百七十三章 活捉 摘月很善良。 善良的人,往往容易相信别人,这并不是善良人的弱点,而是善良人认为,世间人人都善良。 摘月很相信白无常,他说的一切摘月都相信,因为摘月觉得采星师兄也是善良的人。 甚至不仅仅是善良,他勇敢,智慧,对所有事情照顾得都很周到,对摘月也很好。 摘月虽然相信他,但这不意味摘月是傻瓜,所以她问起了还魂咒和摄魂咒的事。 这一次,采星没有顾左右而言他,也没有油嘴滑舌,他回答的很直接,也很认真。 “除了还魂咒和摄魂咒,师姐还要记住招魂咒和驱魂咒。” 魂咒并不难念,需要配合心念和手势使用,采星仔仔细细的教会摘月,嘴里千叮万嘱:“这些魂咒,关乎生死轮回大事,师姐要牢记于心,千万不能弄错。” 摘月本来问采星,他是怎么知道还魂咒和摄魂咒的? 却在一炷香的时间后,她又从采星那里,学了招魂咒和驱魂咒。 很认真的问题,却得到莫名其妙的答案。 还没等摘月追问,采星先问起果娃娃的事:“师姐你猜,果娃娃下次会什么时候和我们见面?又会以怎样的面貌出现?” 摘月轻轻笑,她明白,采星问她这个问题,并不是要和她玩猜果娃娃的游戏,而是不会回答她关于魂咒的事。 摘月不再追问了,她藏起心底疑惑,要先牢记四支魂咒,再做好眼前的事,阻止仙鬼斗的发生。 一路前往中州,来到了下一个城镇。 离中州越近,城镇里的人口越多,街道也越繁华。 这里的成衣商铺很多,采星很细心,他对摘月说,既然师姐现在是择月公子,不能几天总穿一套衣服,被别人看了,难免有些落失冰轮山庄的身份。 摘月是女孩子,女孩子往往比男人更爱干净,所以她随着采星去了成衣铺,买了七八套衣服。 都是绣工华丽的公子服,摘月才不管价钱是多少,反正采星师兄的袖子里,有着数不完的钱。 换了新衣,择月公子立即精神焕发,走在街上时,招来许多女孩子的侧目。 甚至有两个女孩子,故意过来,与摘月擦肩而过。 摘月虽然是男人打扮,但身上也有脂粉香,有香味儿的男人,似乎永远更受欢迎。 所以,除了擦肩而过的女孩子,还有偷偷接近摘月的女人。 此时是青天白日,人群熙攘,走在热闹的街道上,本来就有点拥挤,无论谁身后有个女人跟得过近,也不会太在意的。 就在摘月不在意的一瞬间,女人突然出手如电,以两指作剑,点向摘月的手腕。 摘月听到耳后风响,立即旋身后踢,这一脚出的非常漂亮,宛若风摆兰花。 女人的身手不弱,她不与摘月硬碰硬,灵巧的从摘月胯下钻过去,顺手取了无常斩,施展开巧妙的步伐,钻入人群中,向远处逃了。 好聪明的女人,她吸引摘月动手拆招,意不在伤人,而是夺剑。 无常斩被夺,好似摘月被人偷去半生法力,情急之下,并顾不了这许多,立即凌空踏风,在人群头顶,追向偷剑的女人。 采星一直跟在摘月身后,女人偷无常斩的时候,他在轻轻微笑,摘月踏风拿贼的时候,他无奈的自语:“一眨眼的功夫,你们就没有影了,我得走多少路,才能追上你们?” 无常斩丢了,采星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他晃晃荡荡的走在人群里,跟着摘月抓贼的方向。 走出几十步,看到前面有一家酒铺,闻到陈酿的香气,他竟然不顾轻重缓急,钻到酒铺里,打听起了酒的价格。 在他品尝酒的时候,偷无常斩的女人,在七折八拐后,钻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摘月凌风而至,兰手拈起魂咒手势,劈声厉问:“把剑放下,否则让你魂飞魄散!” 前有高墙挡路,后有摘月堵截,女人已经无路可逃。 她转过头,露出娇艳如花的面庞,轻轻笑了:“地府白君公子,果然翩翩卓世,连威胁人都好听。” 摘月一眼认出女人,她也笑了,因为女人是故交,是正南三妹洛玉如。 “正南三妹雅致,独一无二美丽,你才是卓世之人。”摘月立即回夸三妹,笑得宛若春花。 玉如不再吓摘月,将无常斩抛还给她,她明知摘月是女扮男装的,故意说着羞人的话:“哎呦,公子爷将奴家说的这么好,为什么不过来亲亲奴家?” 摘月在查无常屠妖案的时候,是假扮白无常的身份,她一袭飘飘白裙,是女装无常。 查到正南妖界的时候,采星独自探访正南大姐洛玉清,是玉如一直在陪摘月说话,所以摘月再见到玉如,心里非常亲近。 两人莺莺燕燕的笑,说着别后重逢的话,不知不觉间,闻到一股酒气。 回头去看,是采星拎了一瓶酒,边喝边走近,对玉如轻轻扬起眉毛:“上次在正南妖界遇到二妹的飞虫阵,多亏娘子美言,才救下我的性命。” 胡言乱语过后,他将酒瓶递向玉如,扬起嘴角:“我敬娘子一杯酒,千生万世做夫妻。” 玉如娇笑,轻轻伸出素手,隔空摄来酒瓶,小酌轻饮后,狠狠啐他一口:“我不是来听你说虚情假意的,咱们谈谈正事吧?” “有娘子出手相助,这件事一定能成。”在说话的时候,白无常从怀里又掏出一瓶酒,隔空敬向玉如:“此次全凭娘子主持大局,我只捡现成的便宜。” 他们一句,我一句,说糊涂了摘月,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对什么暗语? 玉如看出摘月双目懵懂,立即凑近她,拉起她的手,轻轻扬眉笑:“果娃娃钻进圈套后,还需要白君你念几支魂咒,让它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它并不是不能被活捉的。” “没错。”玉如的话音刚落,采星轻轻笑说:“我们这一次,要活捉果娃娃。” 活捉果娃娃? 摘月愣住了,果娃娃是游离在天地间的魂魄,无形无影,哪有办法能将它活捉? ------------ 第四百七十四章 无药可救 城里最好的酒楼,叫望天阁。 酒楼有四层高,坐在第四层楼最好的位置上,能俯瞰半城美景。 繁华的城市,热闹的街景。 可口的饭菜,香醇的美酒。 眼里尽收这一切,心情也会更开朗。 所以第四层楼的这个位置有美名,叫做登天座。 望天阁里登天座,不胜神仙也胜佛。 这句话是一个大人物说的,他游历天下,路经此城时,在登天座里喝过酒。 那日鱼鲜肉美,陈酒飘香,大人物心情极爽,留下墨宝,题得就是这句话。 大人物提完词后,并没有留下名字,只留下了一个姓。 也正是因为这个姓,人们才说他是大人物。 这个姓虽然普通,却是皇姓。 有许多有见识的人,来鉴定过这幅墨宝的字迹。 他们纷纷断言,这是三王爷的字。 从此以后,美名传扬,登天座里,坐过三王爷。 有三王爷留下墨宝的夸赞,望天阁里登天座,立即名扬八方。 人们争相在登天座里喝酒,仿佛在登天座里喝过酒的人,是一种荣耀的象征。 有身份的人请客,一定要请在望天阁,要定在登天座,这才是最有面子的请客。 此时还没到晌午,已经有三伙人要去登天座里吃饭。 这三伙人不是本地人,是昨天进城的江湖人,手里各执兵刃,目光中各自不服,此时正在吵闹,让掌柜的头疼不已。 吵闹的理由很简单,该谁去登天座里吃饭? 黄袍道士有四个人,他们身后都背着一对银钩作兵器,他们说应该讲究先来后到,是他们最先迈入酒楼的,所以他们该去登天座里吃饭。 “可是我们人多。”有一伙江湖游客,也要抢着去登天座里吃饭,他们有十九个人,是最多的一伙人,他们对所有人说出理由:“酒楼里最大的一张桌面在登天座里,一张桌子能坐下二十个人,所以该我们去登天座里吃饭。” “人多没用,我们的钱多。”第三伙人也开口了。 他们只有两个人,是两个少年公子哥儿,衣着华丽的金光灿灿,手里剑的剑鞘上镶满各色宝石,连头簪子都是上好的翡翠。 他们说的理由最气人:“开酒楼,做生意,就是为了多赚钱,钱多的客人,一定是最受欢迎的客人。” 公子哥儿在说话的时候,摘下腰里的钱囊,从里面摸出两锭金子,随意的丢在柜台上,对掌柜的扬眉一笑:“我用两锭金子,买你两杯白水,但我必须在登天座里喝水。” 他们说得的确没错,做生意就是为了赚钱。 金子是最值钱的钱,现在就在柜台上,掌柜的却满脸为难,不敢去摸。 因为掌柜的很明白,比赚钱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性命。 三伙江湖客,各自手中铁。 他们这群人全都有兵器,谁知道一旦惹恼了哪个,兵器随手一挥,就能切下人头。 “绣花坊的,就凭你也敢跟我们抢风头?”十九个江湖游客中,有一个身背双斧的大胡子,在对公子哥儿说话,两眼中充满不屑。 他叫公子哥儿是绣花坊的,这个称呼,似乎惹恼了公子哥儿。 其中一个公子,将手按在剑柄上,对大胡子冷冷一笑,阴寒的问道:“一九堂的喽啰,你知不知道上次叫我们是绣花坊的,现在躺在什么地方?” “我管他们躺在哪儿?”大胡子反手拔出一柄板斧,扛在肩上,下巴几乎扬到天上去,看也不看公子哥儿,满脸狂妄:“但我肯定知道,如果你敢把剑拔出来,你现在就会躺在这儿。” 听大胡子说威胁的话,公子哥儿毫不犹豫,将剑拔出来。 拔的慢慢徐徐,闪着寒光,眼睛里盯着大胡子,分明是在挑衅。 “绣花坊”是一个门派,门派的名字,不叫“绣花坊”。 是很好听的名字,百花芳香。 百花芳香之主,是寂寞女人。 她门下的弟子,不低于一百个少年。 每一个少年都很英俊,或者乖巧,或者冷酷,或者帅气。 她赐给每个少年一朵花的名字,每朵花她都尽心呵护。 百花芳香之主,似乎有花不完的钱,她给百花少年穿最贵的衣,用最美的剑,喝最香的酒,吃最鲜的菜。 她每天面对漂亮如百花的少年们,仍然寂寞。 脸上偶然有些许笑容,也只是怕自己心情不好,别招惹百花伤心。 她对百花少年们很宠爱,如果有谁叫累叫苦,她从不强求。 所以百花芳香之主,徒有一声惊天法术,她门下弟子,竟学不去万中之一。 地仙门派暗自嘲笑百花芳香,除了百花之主是有真本事的,百花少年都是绣花枕头。 也正因为如此,百花少年们得了屈辱的名字,被人嘲笑做绣花坊。 而此刻嘲笑他们的大胡子,是一九堂的人。 一是开天辟地之数,九是至尊之数,把名字取作一九堂,是意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一九堂的本事大不大不好说,但他们的气势确实很大,每次出门都是集结一十九个人,为了合一九堂的名头。 现在百花芳香要和一九堂动手,只为了一席座位,徒争虚名。 大胡子刚刚放出狂言,如果百花少年敢拔剑,他就要放躺下少年。 现在,少年拔剑了,如果大胡子不出手,以后怎么在江湖上混? 扛在肩上的斧头,被举在空中,少年的手中剑,已闪过寒光。 眼见着酒楼大堂,就要变成杀人法场,掌柜的在柜台里连连作揖,几乎快哭出来了:“英雄,咱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可别祸害我这小小生意呀!” 没人理会掌柜的哀求,倒是有人理会黄袍老道,是一九堂里的书生。 他展开一柄铜筋铁骨的折扇,轻轻摇在胸前,对黄袍老道一声轻笑:“无药可救的朋友们,绣花坊和一九堂要切磋,你们可别趁乱登高,占了我们的座位。” 他叫黄袍老道是无药可救的朋友们,听上去像是骂人的话,实际上无药可救,正是黄袍老道的门派字号。 许多人都打听过这个名字的来历,但打听到的结果,却是众说纷纭。 有的说是妖怪如果被他们追杀,一定无药可救,所以因此得名。 有的说是因为这一门派的创始人,在降妖时失手,中了妖毒而死,他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无药可救。 无论门派名字是因何得名,一九堂书生的一句话,将无药可救也拖入即将要动手的一局。 ------------ 第四百七十五章 瞎子 百花芳香,无药可救,一九堂,都是地仙门派。 为了争一个吃饭的座位,此刻要大打出手,似乎有不死不休的气势。 一九堂的人最多,他们不怕和任何人打架,也不会受任何人的欺负,所以在动手之前,一九堂的书生警告无药可救的道士,让他们别想趁机捡便宜。 连被称作绣花枕头的百花少年,此刻都表现的如此硬朗,无药可救的道士,又怎会任由他人指使? 黄袍道士一声冷笑,斜眼看着书生手中铜扇,不屑地一哼:“你们打你们的架,我们喝我们的酒,谁也别碍谁的事。” “这么说,我只有请朋友们出来逛逛街了。”书生话音未落,将折扇横甩出手,像一轮要命的飞月,割向黄袍道士的咽喉。 四个道士,八支银钩,此刻同时挥舞,形如一人,取向书生的头颅。 千钧一发之际,一九堂的其他十八件兵刃,迎向无药可救的银钩。 铁器相交,声音刺耳,吓得酒楼掌柜的和伙计们钻到桌子下面,不敢偷眼观瞧。 无药可救的道士们确实有几分手段,否则也不敢参与围剿地府的大事。 八只银钩,舞成一片银花,挡住一九堂的神兵利器,人也跃到街上。 “一九堂的,外面宽敞,咱们出来耍一耍。” 四个道士背靠背,好像一尊八臂佛,丝毫不畏惧一九堂人多势众。 一群人冲到街心,包围四个道士。 百花少年先前被一九堂羞辱,此刻终于动手,他们也想仗剑加入战局,痛快的与一九堂一战,还没冲出酒楼,却被两柄巨斧拦住。 拦住百花少年的是大胡子,他挡在酒楼门口,像一尊铁塔,嘴里说着狂妄的话:“绣花坊的,咱们三个人玩玩,不用到外面,这里就够用。” 这话说的阴损,能气炸百花少年的肺,似乎在说,老子原地不动,能立即解决你们。 少年一声怒吼,剑走轻盈,刺向大胡子周身要穴。 大胡子似乎不怕死,不管少年剑锋如何凌厉,只顾抡起巨斧,劈向少年头颅。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要死就抱在一起死的策略。 这种手段很粗糙,也很蛮横,却非常有效。 百花少年的性命,是天生金贵的性命,他们怎么舍得和江湖游客交换? 两个少年,互相交换了眼色,两支华丽的剑,缠上大胡子手腕,只要废了他的一双爪子,他就是待宰的羔羊。 望天阁耸立在闹市中心,原本是华丽之地,现在却变成战场。 酒楼大堂里一场战局,酒楼大门口一场战局,两场战局胶着。 战局初始时,几方都在互相试探,并不急着痛下杀手,短时间内难分胜负。 各路兵刃挥洒出的罡风四散,吓跑了闹市街上所有人。 唯独一个卖狗的瞎眼老头,看不见眼前发生了什么,嘴里唉声叹气:“吃饱喝足了没事干,铁匠铺的人又在打铁吵架了。” 他今天抱了三条小狗出来卖,街心打架的时候,小狗们害怕,纷纷钻到他怀里。 小狗们又软又暖,在瞎子怀里吓得哆哆嗦嗦,瞎子轻轻摸着狗头,满嘴抱怨:“在家里出来的时候,喂你们吃了那么多菜汤窝头,现在又在闹腾我,让我上哪给你们找吃的?” 抱怨归抱怨,瞎子还是抱起狗崽站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现在快到饭时了,我去酒楼里问一问,有没有好心的大爷,能赏你们狗崽子一口吃的?” 街中心正打得热闹,冷兵相交,火花四溅,叮当作响。 瞎子过街,横冲直撞,他什么也看不见,也就什么都不怕。 街道上除了一九堂和无药可救的人在打架,其余的人都跑了个干干净净,做生意的小贩连摊子都不要了。 只有看不见的瞎子敢在街道上走,他以为冷兵相交的声音,是打铁铺在打铁,互相叫骂的声音,是铁匠们在吵架。 所以,他大摇大摆过街,走向战局时,没有丝毫畏惧。 两伙地仙门派,虽然在好勇斗狠,但也不敢轻易在闹市中心乱用法术,更不敢无端无故杀人。 瞎子走入战局,他们都停了手,任由瞎子穿过,走向望天阁大门。 瞎子一过,继续打架,两边都打红了眼,心中只有门派之争,也许早就忘了是为了一个座位而争斗。 瞎子走进酒楼大堂时,百花少年和大胡子正在纠缠不休。 “咦?难道酒楼改成打铁铺了?”瞎子很疑惑,他抱着狗,四处作揖,嘴里说着吉祥话:“各位老爷夫人公子小姐,求贵人的残羹剩菜,赏我家狗崽子一口吃的,狗崽子一定不忘贵人的大恩大德,来生托成牛马,给贵人家干活。” 吉祥话说了三四遍,百花公子和大胡子正打得热闹,哪有人会理他? 瞎子深深叹一口气,感慨世态炎凉,连一口狗饭都讨不来。 今天也很奇怪,酒楼的小二哥竟然没有出来赶他,于是瞎子决定去二楼碰碰运气。 在二楼同样说了几遍吉祥话,没有人回应,瞎子又上了三楼。 三楼也是空,瞎子到了最高顶。 这一次运气很好,只说了一遍吉祥话,就有人应声,是一个慵懒的声音:“我这里有美酒佳肴,请老兄过来同坐。” 声音是从登天座里传来的,可怜楼下三伙人,正为这个座位打架,却不知早已有人在这里喝酒,俯瞰街心的热闹。 有人肯施舍,正是瞎子所求,他微微一愣,连忙将狗儿放在地上,对着声音的方向作揖:“只求老爷的一口剩饭,不敢和老爷同坐。” 与街中心和酒楼大堂相比,此地安静得像世外桃源,三只狗儿不再害怕,滚在地上一起嬉耍,毛茸茸的十分可爱。 登天座里的人,看到狗儿有趣,对瞎子轻轻一笑:“这三只狗儿卖多少钱?” 这真的非常意外,本来想给狗儿讨一口吃的,竟然遇到了买主,瞎子顿时满脸喜笑:“老爷能在登天座里喝酒,一定是富贵的人,老爷随便赏点钱,也够我老瞎子吃两年。” 瞎子刚开完价,听到莺莺燕燕一声女人笑:“用养一个人两年的钱,来买三只小狗崽儿,你真是会做生意。” 听到女人调笑,瞎子立即自嘲:“俗话说,瞎子奸,瘸子滑,我是要小钱儿的,让夫人笑话了。” ------------ 第四百七十六章 花花世界 楼下和街心正打得热闹,为了争望天阁的登天座。 可是打架的人,却不知道登天座早已经有人坐了,而且在和瞎子谈着买卖。 坐在登天座里是一男一女,男人俊朗却慵懒,女人娇媚也温柔。 女人将双手交叠,搭在男人肩上,小巧的下巴搭在手背上,她在咬着男人耳朵,说着亲密的话:“我看这三只狗儿幼小,如果红烧来吃,一定很嫩,相公,你买给我吧。” 男人宠爱的摸摸女人头发,他没说任何字,从袖子里摸出金子,轻轻放在桌上。 金子璀璨,是上好的成色,发着诱人的光芒,这就是男人对女人最好的答案。 “瞎子,你过来,拿了金子,狗就是我的了。”女人笑眯眯,对瞎子招招手。 在男人拿出金子的时候,瞎子已经满面喜笑,听到女人招呼,他听声辨位,摸向登天座。 苍老的手摸到金子,放在嘴里轻轻一咬,是甜的。 金子的甜味儿,比任何蜂蜜都美味,瞎子心满意足,对老爷夫人千恩万谢,转身欲要离去。 还没走到楼梯口,又闻到一阵脂粉香。 这个香味儿,不同与登天座里的女人,更加清淡,也别有雅致。 站在楼梯口的人,是一个俏丽的公子,是摘月扮成的择月公子。 楼梯口很狭窄,摘月站在当中,拦住瞎子去路。 瞎子刚赚了金子,心情异常的好,他连连对摘月作揖,嘴里唯唯诺诺:“有劳公子抬抬脚,把老瞎子放过去。” 话音刚落,登天座里的男人笑了,他品一口酒,问一句话:“你怎么知道楼梯口的人是位公子?” 瞎子愣住,嘴中喃喃:“难道不是吗?” 登天座里的男人站起来,他抻了一个十足的懒腰,说话的时候满脸醉笑。 如果一个人盲了双目,他的耳朵和鼻子会变得比常人更灵。 这也算是老天赐予的另一种公平。 就算是耳朵不灵的人,也一定能听出街心和酒楼大堂里,是有人在打架。 但瞎子却听而不闻,执意要一路走来登天座,这是你的第一个破绽。 我夫人说,她想买狗红烧吃,肯为狗儿讨饭的人,怎会容忍他人将狗儿作为盘中餐? 但瞎子却毫无怜惜之情,恨不能将狗儿立即脱手离去,这并非人之常情,这是你的第二个破绽。 站在楼梯口的人,的确是一个翩翩佳公子模样,但她却用着女人的脂粉。 鼻子很灵的瞎子,一定能闻出女人脂粉味儿,他若看不见,应该叫小姐。 你却将公子的称呼脱口而出,这是你第三个破绽,也是最大的破绽。 一切都被男人说破,瞎子无奈的点点头,从怀里掏出还没捂热乎的金子,依依不舍的放在地上。 瞎子终于睁开眼睛,对男人深施一礼,满脸苦笑:“我装瞎子,是为了装可怜,可以将狗崽子卖出个好价格,骗人是我不对,我将金子退给老爷。” 瞎子说的很可怜,当今世道不好,但也得混口饭吃,装可怜博善良人同情的比比皆是。 骗人固然不对,可骗局被戳穿后,瞎子退了金子,也不该再为难他了。 楼梯口的俏公子,依然半步不让,登天座里的男人,笑得更加爽朗。 “如果装瞎子,只是为了将狗崽子多卖几个钱,你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穿越两个战局,来到这么高的地方?” 男人喝一口酒,看着瞎子,长笑不止,似乎笑瞎子是世上最可笑之人。 笑声渐渐落下,男人说穿瞎子心底:“你无非是想趁乱坐上登天座,为你夏花山争一点面子,果娃娃,我说的对吗?” 登天座在望天阁的四楼,到了这个地方,只有两个出口。 一个是摘月守着的楼梯口,一个是登天座旁的阁楼窗。 两个出口,现在都被人守住,瞎子已经无路可退。 他瞄向狗崽子的时候,听到男人一声笑叹:“果娃娃,我劝你别将魂魄放在狗儿身上,刚才我夫人说爱吃红烧狗肉的事,的确是真的。” 瞎子没有承认他是果娃娃,他在权衡,该从哪个出口硬闯出去? 这一点点心思,似乎又被男人看穿,男人又在好心好意劝瞎子:“果娃娃,守在楼梯口的择月公子,是会念几种魂咒的公子,你最好别闯他那边,否则就是自找不痛快。” 劝完瞎子,男人对摘月扬眉轻笑:“有劳公子,唱一曲摄魂咒,看能从瞎子身上摄来什么东西?” 摘月立即拈起摄魂咒手势,红唇轻启,即将念念有词。 瞎子不敢听咒语,立即纵身扑向登天座里的男人。 他已没有刚才装瞎子时的步履蹒跚,此时动作快如闪电,纵身而起时,两只手勾起大力鹰爪功,要抓碎男人的咽喉。 男人非但不躲,反而迎上一步,顺势将酒壶送到大力鹰爪手里。 大力鹰爪功刚猛,练到炉火纯青时,手爪能抓破坚硬的岩石。 一只瓷酒壶,怎能抵住大力鹰爪功的猛烈? 可是非常奇怪,酒壶没有碎成粉末,瞎子的鹰爪突然变得很软,他抓着酒壶,斜斜躺在地上。 登天座里的女人突然冷笑,双目冰冷如刀,瞪着男人和择月公子,嘴里说着狠话:“你们再敢说念魂咒这种话,我立即就吞了你老婆的魂魄!” 听到威胁的话,男人不紧张,反而为女人鼓掌,他轻轻笑了:“果娃娃,你很聪明,刚才进攻我是假的,你夺我老婆做舍体才是真的。” “你也很聪明。”女人冷冷赞男人,不屑的一笑:“所以聪明人别做傻事,你们把楼梯给我让开,我和你老婆玩儿几天,等我心情好的时候,就会让她回来陪你。” 男人被夺妻,是奇耻大辱,所以男人目光冰冷,逼问果娃娃:“我如果不让呢?” “不让?”果娃娃冷笑,单手抓住自己的咽喉,说的咬牙切齿:“如果你不让,我立即叫她死。” “多谢果娃娃成全!”男人又笑,笑得真诚,甚至感动的想给果娃娃磕头:“求你快点弄死我老婆,只要没有她管着我,从此后,我可以花花世界,娶三妻四妾。” ------------ 第四百七十七章 卑鄙无耻 老婆有生命危险,丈夫还在谈笑风生,扬言要三妻四妾,这种事,也只有白无常能干出来。 登天座里的男人,就是勾魂鬼使白无常。 而被果娃娃夺舍的老婆,就是正南三妹洛玉如。 他们以丈夫老婆相互戏称,倒也没错,因为曾经在西湖船楼上,确实拜过花堂。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老婆?”果娃娃扬起冷笑,心里发狠,指尖用力,就要抓碎玉如的咽喉。 一爪抓下去,没有溅起鲜血,扬起一阵迷雾。 迷雾散去,美艳八方的洛玉如,此时竟然不见了,在她刚才亭亭玉立的地方,卧着一只小黄鼠。 黄鼠眼大嘴小,四肢小巧,浑身毛茸茸,十分可爱。 小巧的前爪,理不到胡须,也够不到咽喉。 白无常轻轻走上前,将黄鼠捧在手心里,眯起眼睛轻笑:“果娃娃,你的确选错了人,宁可选我,也不该选我老婆。” 黄鼠吱吱的叫,胡须颤颤巍巍,逃不出白无常的手心,一副可爱又可怜的模样。 “正南妖界,有四大妖祖,原身是蛇虫鼠蚁。”白无常轻轻抚摸黄鼠,像抚摸自己的宠物:“果娃娃,你也许万万没有想到,正南三妹,就是我的老婆。” 白无常随手拣起一粒花生米,送到黄鼠的小前爪里。 看黄鼠抱着花生米,憨态可掬的模样,他无奈的叹一口气:“果娃娃,你能夺人身体,可以任意指挥人的四肢,可你若被禁锢在老鼠身体里,最大的本事,也就是吃一粒花生米。” 白无常和一只老鼠聊得很热闹,如果没人拦着他,他也许能说到天荒地老。 有妖祖玉如相助,才能顺利的抓到果娃娃,采星在摇头晃脑和老鼠聊天的时候,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 摘月实在看不过去了,说了一句正义的话:“士可杀不可辱,咱们已经抓了果娃娃,不该再说羞辱的话。” “择月公子教训的很对。”采星对摘月眨眼一笑:“所以,我在等择月公子唱摄魂咒和还魂咒。” 在说话的时候,白无常拿起一只酒壶,打开盖子,对摘月轻笑:“就请择月公子将摄来的魂魄,还在这只酒壶里。” 摘月拈起手势,动起心念,嘴中唱起摄魂词,先将果娃娃从黄鼠的身体里摄来,再接一段还魂咒,将果娃娃拘到白无常的酒壶里。 白无常盖上酒壶盖子,满意的晃晃酒壶,刚想和酒壶里的果娃娃说话,却被别人拎住耳朵。 拎他耳朵的,是已经变回美艳女子的洛玉如,她不仅狠狠拧他耳朵,还打了他的头。 “我的小郎君,你摸的过瘾吗?” 为了抓住过娃娃,刚才洛玉如变幻黄鼠真身,确实被白无常从头到脚摸了一遍。 此刻挨玉如的打,本应理所当然,白无常却报着委屈:“摸来摸去一手毛,这顿打挨得很冤枉。” 两个人在嬉笑的时候,听到酒壶里一声咒骂:“被你们抓了我认栽,你们也不用打情骂俏给我听,我就想问一问,你们想拿我怎么办?” 白无常单手托着酒壶,认真的问起果娃娃:“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问问你,你是想参加仙鬼大战吗?” “地府插手我仙界事,杀我地仙人。”果娃娃一声冷哼,语音狂妄:“我不是要参加仙鬼之战,而是要屠灭地府!” “很好,很好。”白无常连连点头,将酒壶揣在怀里,回答起果娃娃先前的问题:“既然你要屠灭地府,刚好我们顺路,你本来就是一只魂魄,不该游荡在世间,我带你去地府,将你的魂魄投入轮回门,这才是顺应天理。” “顺应你娘的狗屁天理!”果娃娃立即破口大骂:“你们想在仙鬼大战中,抢我的风头,所以才合力将我铲除,这是卑鄙无耻!” 卑鄙无耻? 白无常冷笑,长叹一口气:“果娃娃,凭你也配说卑鄙无耻?我来告诉你什么叫卑鄙无耻。” 东林县有恩爱夫妻,丈夫叫魏武,妻子叫习文。 魏武是常年跑外的生意人,习文在家里做绣工,两个人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小日子过得很红火。 习文一副好样貌,是十里八乡不多见的美人,嫁做人妻后,得了雨露滋润,更别有一番美艳。 魏武常年不在家,习文恪守妇道,从来没有闹出丑闻。 也有惦记习文美貌的登徒子,曾经调戏过习文几句,都被习文骂了回去,讨了无趣。 可是有一天深夜,习文却打扮得分外美艳,独自来到林员外家里。 她给了林员外一夜温柔,第二天清晨离去的时候,拿走了林员外一块象牙章料。 如果习文肯将自己的风流一夜,只卖一块章料的价格,可能排队买她的人,至少也有千八百个,她何必去找又老又丑的林员外? 道理非常简单,只因为这块象牙章料,是佛陀涅槃前骑过的大象遗骨,上面沾染了佛陀灵气。 自从有过这一夜后,林员外对习文爱恋成迷,他经常去纠缠,都习文骂了回来。 后来林员外痴迷成疯,趁着魏武回家的时候,竟然去找魏武谈判,说要给魏武一大笔钱,买习文回家做妾。 这对男人来说是奇耻大辱,魏武打了林员外。 林员外恼羞成怒,对魏武说了与习文的风流一夜。 魏武怎肯相信这个老流氓的话?要再举拳头打林员外的时候,林员外却说出了有力的证据。 习文左腿內侧有一颗红痣。 这是非常隐秘的地方,如果不把腿分开,没人能看得到。 魏武的拳头再也落不下去了,林员外趁着这个机会逃了。 当夜,魏武问起习文这件事,习文心灰意冷,丈夫并不相信自己,何必苟活于世? 习文羞愤不过,上吊自尽,以死明志了。 魏武痛失爱妻,悔恨不已,淤血堵住心窍,竟然疯了。 从此流浪四方,村里人再也没见过他。 林员外痴迷与习文的温存一夜,人已痴恋成疯,七天不吃不喝,死的时候还在念着习文的名字。 “果娃娃,那一夜的习文就是你。”说完短小的故事,白无常轻轻摇头:“为了你的一时贪念,毁了两个家庭,死了三条人命,这才是卑鄙无耻。” 白无常说完话,果娃娃很久没有声音。 玉如微叹如兰,喃喃自语:“这样的地仙,比妖还可恨,不知道在地府里该判什么罪?” ------------ 第四百七十八章 大酒大肉 果娃娃离开了,是白无常放了它。 因为果娃娃的眼泪,哭满了整整一酒壶。 这是它悔恨的泪,它也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一时贪念,竟然害死三条人命。 它说要去寻找魏武,治好魏武的失心疯,它不能让习文和林员外死而复生,但可以让活人少遭些罪,以赎回自己的罪行。 白无常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希望果娃娃从此后行侠仗义,做一只有正气的魂魄。 正南三妹洛玉如也走了,她走的时候拉拉摘月的手,像亲密的姐妹,调皮的对摘月说:“白君的魂咒好厉害,有空的时候,别忘了教教我。” 在走之前,洛玉如也问过白无常:“果娃娃之前说地府的人插手仙界事,杀过地仙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真相早晚会水落石出,只要有耐心等。”白无常长长的叹一口气,言语中有几分悲怆:“就算将所有能打头阵的人,都清理干净了,也不能阻止此次仙鬼战的发生。” 无论面对怎样的困局,白无常似乎永远都有办法,也许他的办法很邪门,看上去不是那么英雄豪气,但确实能起到作用。 提到仙鬼战,他眼睛里是绝望,如果连他都绝望了,也许真的没有谁能阻止这场战争了。 玉如离开的时候,街上和大堂里的战争还没结束,这三伙人还在为了登天座而争斗。 也不知道他们注没注意到,有许多官府的衙差,手里拿着枷锁,在等着他们打完。 哼,只顾争一点面子,不管人间苦事,也好意思妄称为仙? 水玲珑,五色熊,铁鞋钢牙,果娃娃,这是七个人之四,现在该轮到七个人之五了。 大酒大肉的疯罗汉。 大酒大肉是一个门派,这是最不愿意被地仙界承认的门派,但它确实是地仙界里的门派。 地仙界不愿意承认它的原因是,大酒大肉的人都是和尚打扮,但他们做的所有事情,却与和尚相反。 和尚不杀生灵,他们专吃鲜活。 吃肉这件事,除了修行人,几乎人人都做,所以也没什么好指责的。 和尚托钵乞食,他们抢钱挥霍。 抢钱的确不应该,可要是抢土匪的钱呢? 大酒大肉每年剿杀的土匪,甚至比官府还多。 和尚不近女色,他们风流快活。 色是人之本性,去妓院花钱买醉,似乎也并无不妥。 实话实说,如果大酒大肉的人,脱下和尚袍,换上江湖衣,他们这些行为,只能叫潇洒人间。 可他们偏偏喜欢穿一身僧袍,披着袈裟衣,做着风流事,让人实在无可奈何。 根据大酒大肉一贯的做派,要找到疯罗汉,最好的地方是妓院。 所以采星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要带摘月去逛窑子。 妓院是个什么所在,摘月是知道的。 男人用金钱换来笑语欢歌,女人用虚情假意换来生活。 一夜恩爱,狂风暴雨,天亮之后,形同陌路。 一双玉臂千人枕, 半点朱唇万客尝。 装成一身娇体态, 扮做一副假心肠。 迎来送往知多少, 惯作相思泪两行。 一生悲欢恨怨间, 碎了真心无情伤。 这是妓女的生活,也是人间的无奈。 如果不是命运捉弄,如果能有一口吃食过活,谁愿意过让男人随便脱自己罗裙的生活? 采星谈到妓院的时候,两只眼睛都发光,这让摘月很看不起他。 有心不跟他去,又怕他做事时,吃了疯罗汉的亏。 或许也怕他真的上了妓院的牙床。 采星没有娶妻,愿意跟谁过夜,那是他自己的事,这本来与摘月无关,可是摘月要管。 不是因为摘月爱上采星,而是摘月不允许采星犯错。 一路走来,从无常屠妖到仙鬼之战,采星都扮演了英雄的角色。 摘月不许采星犯错,是不想让英雄染尘。 可是摘月忽略了一件事,无论哪个男人,到了纸醉金迷的妓院,都想放纵自己。 采星既然是英雄,英雄就是男人中的男人,所以采星点了最漂亮的姑娘,喝的迷离大醉。 在摘月眼里,妓院里的姑娘,都是浓妆艳抹,长成一个模样,但采星挑女人很有一套,他能在模样差不多的姑娘中,一眼挑出最漂亮的,而且也是酒量最好的。 如果不是经常来这种地方,他怎会有这么好的经验? 摘月偷偷瞪了采星好几眼,可是采星哪有功夫看她,只顾着和身边的姑娘说香甜话。 摘月现在是择月公子,公子身边一定有美人相衬。 采星很照顾择月公子,给他点了两个甜腻腻的女人,左边叫公子亲哥哥,右边叫公子好弟弟。 哥哥弟弟,莺莺燕燕。 酒喝连杯,笑声满园。 有两个柔软的女人依偎在身旁,摘月浑身不自在。 采星和妓女在玩嘴对嘴喂葡萄的游戏,看得摘月直恶心。 他难道只顾玩可,居然忘了今天晚上是来办什么事的? 在桌子下面,摘月踏上采星的脚,狠狠碾了几个来回。 一口酒没咽下去,采星被呛得眼泪鼻涕直流。 陪在采星身边的姑娘,立即上下其手,温柔的替他擦去衣襟上的酒,却被采星捉住小嫩手儿。 采星在姑娘的小脸上捏一下,说着调戏的话:“酒已经灌不进去了,咱们找个地方灌点别的吧。” “哎呀,讨厌。”姑娘故作扭捏,在采星的怀里蹭来蹭去,最终将小脸儿埋进采星胸膛,像一只乖乖的小猫,轻轻柔柔:“哥哥想做什么,我都依哥哥。” 采星仰头大笑,摇摇晃晃起身,姑娘随着他弱弱而立,双手柔弱无骨,挂在他脖子上。 “你们去哪?” 见到采星欲要离去,摘月立即起身喝问,双眉里锁着隐隐怒气。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你不想跟着去看的地方。” 采星又来这一套,说着稀里糊涂的话,这一次却挡不住摘月。 她嘴角凝起冷笑,狠狠瞪着采星:“无论你去哪,我偏要跟着去。” “双鹰戏群燕?” 采星喃喃念一句,突然笑了,转过头问姑娘们:“妹妹们,如果加十倍价钱,大家能不能挤一挤?” ------------ 第四百七十九章 大嫂 只要肯多花钱,妓院能满足你的所有要求。 双鹰戏群燕的这种事,也许在别人听来荒唐,在妓院里几乎每个月都会发生。 采星一开口就是十倍的价格,他肯这样喊价,是不容姑娘们拒绝。 每天卖笑卖醉就是为了赚钱,姑娘们不会跟钱过不去,所以立即笑得莺莺燕燕,随着采星向庭院深处走去。 妓院里的格局都大同小异,前堂是喝酒耍乐的地方,后院是不能被人旁观的温柔乡。 采星搂着姑娘在前面走着,摘月在姑娘们的簇拥中,气哼哼的跟着。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不能当着我的面,做出无耻事。 庭院越走越深,前堂的喧闹几乎细不可闻。 穿过了重重阁楼,采星没有停下脚步,他五摇三晃,向一间挑着红灯笼的阁楼走去。 妓院里面有暗语,当红灯笼挑起来的时候,代表阁楼里有人在做风流事。 遇到红灯笼,不该往里进,采星却偏偏要闯,被姑娘们拦住。 他不懂规矩,姑娘们却懂规矩,在他耳根子下面轻轻笑:“我的亲哥哥呦,笼子里面已经有鸟儿了,你不该做偷腥的猫。” “会偷腥的猫才能吃得肥。”采星在姑娘柔软的腰肢上捏了一把,笑得醉眼迷离:“妹妹今晚要陪我一起做肥猫。”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将姑娘横抱起来,吓得姑娘尖叫,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刚才还醉步连连的脚下,此刻突然变得利索,采星抱着一个香玉满怀,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径直向阁楼上跑去。 他真敢当着我的面做龌龊事? 摘月气红了脸,不顾姑娘们的惊诧尖叫,立即纵身跃起,紧追好色之徒,师兄采星。 阁楼外面挑着红灯笼,房间里面却是漆黑一片。 采星来到门前,一脚把门踹开,他此刻不像是一个来寻快活的客人,更像是打家劫舍的土匪。 房间里面有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数吓到了。 这人被吓到的反应很迅猛,立即凌空十八踢,踹向闯门的采星。 他的足下快而带着罡风,显然不是一个弱手,可在采星轻轻闪身的时候,他没有趁胜追击,却跳窗逃了。 眼前一片黑咕隆冬,采星怀里的姑娘,只顾着装羞,小脸儿埋在采星的胸口里,只感觉一阵冷风吹过,她什么也没看到。 “追!” 随后赶来的摘月,依稀看到了逃人身影,她拔出无常斩,仗剑就要随窗跃出。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公子何必心急?”采星一声嬉笑,拦住摘月。 随后他放下姑娘,让姑娘把房间里的灯跳起来。 妓院里的灯都很明亮,因为有些客人喜欢亮着灯寻欢作乐。 当烛火通明的时候,所有人看到了床上被绑着一个女人。 这很奇怪,但如果在妓院里发生这种事,也就见怪不怪了,有些客人就喜欢这种绑人的调调。 但如果被绑的人嘴里被塞上破布,不让她发出声音,眼睛里又噙着泪花,即使这件事发生在妓院里,也非常奇怪了。 被绑的是女人,采星和择月公子不便动手,打发姑娘们去将她松绑,也将她嘴里的破布取出来。 姑娘们放开女人,每个人都紧锁纤眉,对采星摇摇头:“她不是我们园子里的姐妹。” 女人吓得缩成一团,颤微微的问眼前人:“我在哪儿?你们是谁?” 女人面色苍白,被吓得毫无血色,她一身朴素,五官姣好,不施脂粉,不戴首饰,的确不是风月场所里的人。 姑娘们虽然身陷妓院,但不失心地善良,见到女人哆哆嗦嗦的可怜,立即为她倒了茶水,将她先安稳住。 面对一众和善的目光,女人脸上渐渐有了血色,采星也敢试探着问起女人此刻的经历。 “我夫家姓刘,邻居们都叫我刘大嫂。”女人终于开口说话,可她一说话,却让人唏嘘。 女人虽然打扮朴素,但她却着实年轻,甚至比妓院里的姑娘们还年轻,也许还不到双十年华。 如此年轻的人,却被别人称为大嫂,只能说她嫁的丈夫年纪很老。 所以,采星顺势轻问:“刘大哥今年贵庚几何?” 听了采星问题,女人低眉,眼中闪过泪花,回答的怜音楚楚:“我丈夫如果活着,今年二十有三。” 此刻一片安静,更为女人感慨生命多波折。 死了丈夫的女人是寡妇,而寡妇,不能打扮的花枝招展,也常常被别人尊称为大嫂。 并不是女人的婚姻不完满,而是她的命太苦,丈夫的命太短。 “那么,刘大嫂是怎么到这里来的?”等了许久以后,采星再为女人添满茶,轻轻问。 女人摇摇头,苦笑:“我也不知道。” 自从刘大哥撒手人寰后,刘大嫂靠替人缝缝补补和浆洗衣服为生。 邻居们善良,有这样的活儿,都愿意找刘大嫂做,给钱的时候,也都会多给一两个铜板。 今天下午刘大嫂接了一单大生意,有一个和尚找到刘大嫂,对她说:“寺庙里有许多僧袍破了,想借大嫂的巧手补一补。” 和尚说完话,给了刘大嫂两小块碎银,说大嫂如果接这个活儿,就现在随他回寺庙里取僧衣。 和尚是佛祖门生,靠化缘为生,刘大嫂本不想收和尚的钱,但和尚执意推让,刘大嫂也不好拒绝。 唯有把活儿做得更细致一些,再给佛前灯多添点香油,也算是积累功德了。 刘大嫂随和尚一路走到郊外,和尚庙都建在山里清静地,必须途经一片野树林。 当刘大嫂走进野树林深处的时候,她脚下突然软滑,摔了一跤,便什么也不知道。 “我在醒过来以后,就发现自己被绑,然后就看到了你们。” 想了许久以后,采星点了点头,他对女人安然一笑,轻轻问道:“如果刘大嫂不嫌弃,我等众人愿意共同送大嫂回家。” 说完这句话,采星给姑娘们分了金子,满脸坏笑的眨着眼睛:“有劳姑娘们陪我们跑一趟,就当做一次外府的生意了。” 有良家寡妇在前,他还说这种调戏话,即便给了姑娘们金子,也招来她们一阵白眼。 当姑娘们搀扶着刘大嫂走下阁楼时,采星满脸苦笑:“给钱的明明是我,怎么我却遭受到了最冷落?” 摘月走在采星身旁,恨得贝齿紧咬:“和尚是不是疯罗汉?他为什么不在树林子里欺辱寡妇?又为什么要将寡妇绑到妓院里来?” ------------ 第四百八十章 老荣 采星和摘月,带着园子里的姑娘们,将刘大嫂送回家。 然后他们再将园子里的姑娘们送回园子。 等折腾完了这两趟,天都快亮了。 采星带着摘月去小摊子上吃早餐,包子肉饼,清粥小菜。 在喝粥的时候,采星解释了摘月的疑问,疯罗汉之所以将刘大嫂绑到妓院里羞辱,那是因为在妓院里睡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 如果事情顺利,他白占一个便宜。 如果被人发现,他睡的是良家寡妇,他可以把这盆脏水泼到妓院身上。 就说他也是受冤枉的,他哪知道妓院床上的女人,居然是良家妇女? 有色心没色胆,居然还为自己找一条退路,真让人瞧不起! 摘月气得放下筷子,怒问采星:“师兄敢肯定那个人就是疯罗汉吗?” “你记不记得我踹开妓院阁楼门时,那人对我施展了一套腿法?”采星咬了一口包子,吃得滋味无穷:“其实那套腿法,是脱胎于罗汉伏虎拳。” 先前采星对摘月介绍过,大酒大肉这一门派,全与和尚背道而驰。 所以和尚练罗汉伏虎拳是用双手,大酒大肉的人练罗汉伏虎拳,就一定用双脚。 而大酒大肉此次参加仙鬼战的,只有疯罗汉一个人。 “这种败类,也敢妄自称仙?”摘月气得单拳砸响桌子,吓了摊子老板一跳,还以为客人吃出了什么不对劲,正在发脾气呢。 眼见着摘月恨意已起,采星擦擦嘴,轻问:“师姐打算怎么做?” “我挖地三尺,也要把疯罗汉揪出来!” “揪出来之后呢?” “交给地府审判!” 采星没有说话,给了摊子老板早饭钱,与摘月再次上路,和其他一众地仙门派,向中州的方向汇集。 距离中州越近,街市就越繁华,越繁华的街市里,“老荣”就越多。 老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老荣是这群人的江湖代号,这群人是小偷。 融(荣)天下之财,是小偷做的事,故此江湖上叫小偷做老荣。 老荣们每天闲逛在集市里,寻找他们的火点子(有钱人)。 对旁人来说,很难分辨什么人容易下手偷,但对老荣们来说,一眼就能看穿。 比方说像择月公子这种人,就是最好偷的人。 逛街的时候看什么都新奇,人又打扮得很华丽,玉佩坠在腰上,是上好的成色,随随便便就能卖出几十两银子。 于是老荣们盯上了择月公子,他们下手了。 偷的却不是择月公子本人,而是走在择月公子前面的人。 瞅准时机,悄悄潜近,伸出修长的两指,夹着一个细小的刀片,割断腰上的皮囊拴线,让钱袋子落到另一只手里,转身就走。 一瞬间就做成了,做得干净利索,如果没有闲人多事,这次就是神不知鬼不觉。 可老荣在摘月眼前动手,被摘月看了个正着,怎能视而不见? 摘月嘴角冷笑,等着老荣和她擦肩而过,打算摔他个狗吃屎,以做小小教训。 可还没轮到摘月出手,突然平地一声吼,有人高喊抓贼,奔着老荣追了过去。 能被称作老荣的人,除了要有一双灵巧的手,还要有一双抹油的脚。 一见事情败露,老荣纵身高飞,果然有一身好轻功,落在房檐上,敏捷的像小燕儿一样。 一声抓贼,唤醒众人的侠义心肠,有好热闹的人去追,摘月也在其中。 只不过别人在地上追,摘月的轻功比老荣还好,她提气纵身,只用了三两个跳跃,就提住了老荣的衣领。 在摘月抓到老荣的时候,采星走的很悠闲,他溜达到一个胖子身旁,轻轻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双眼弯得笑眯眯:“行话说得好,见面分一半,兄弟可别坏了规矩。” 胖子满脸憨厚,并听不懂采星说什么,他懵懵懂懂的摇了摇头。 “怎么,荣家人(小偷)学燕尾子(骗子)装哑巴吗?”采星无奈的叹一口气,手掌里把玩一块玉佩,无聊的说:“我本来想把杵头(贼赃)分给你一半,但地头蛇(本地帮派)要坏规矩,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见到采星手里有玉佩,胖子满脸惊诧,急忙摸向自己的前怀,果然,刚到手的摘月玉佩被他摸去了。 胖子不再是那副憨厚的模样,立即黑脸,紧盯着采星:“合子递门坎儿!(江湖上的朋友报报字号。)” “江里苇子浮萍叶,天上乌云无根雨。(无门无派的江湖散人。)” 一般来说,跑单帮的江湖人,也经常冒称是有门派的,为的是不受欺负。 肯承认自己是跑单帮的,无非有两个原因。 一是手段够硬,万人打不死。 二是寻找靠山,有求于本地帮派。 胖子认为,采星是第二种情况,因为采星现在对胖子嬉皮笑脸,软声细语的打听了一件事。 他在问这件事的时候,听得胖子皱紧眉头,实在弄不清楚,一个老荣,怎么会打听这种事? 摘月抓贼回来的时候,采星正在路边吃元宵。 滚大的元宵热气腾腾,刚刚被盛到碗里,递到采星面前。 采星拿起勺子的时候,被摘月抢过来了,她气哼哼地戳破一个元宵,说着委屈的话:“帮人抓贼,还落了一身埋怨,人心怎么这样坏?” 元宵一个一个被摘月戳破,上好的糖馅儿流在汤里,看得采星直心疼。 摘月的抱怨还在没完没了,继续说着刚才的遭遇。我刚才抓到了小贼,狠狠摔他一个狗吃屎。 可是小贼跟我讲律法,说我不能随便打人,也不能随便冤枉人,拿贼要拿赃,才能让他心服口服。 可是邪了门了,我就是搜不出来贼赃。 然后我抓着小贼,找到了失主,问他是不是丢了钱袋子? 可是失主愣说他没丢,我很不服气,因我亲眼看到他的钱袋子被偷了。 然后我让他把钱袋子拿出来,他就真的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子。 我对他说,不是这个钱袋子,是你腰里系的钱袋子。 他却笑话我,哪有人出门带两个钱袋子的? ------------ 第四百八十一章 盗墓掘坟 在热闹的街道上,摘月亲眼看到前面的人丢了钱袋子。 平民都在高喊捉贼,摘月怎甘落后? 她有一身过人好功夫,立即抓到了小贼,可在找失主对峙的时候,失主却从怀里掏出另一个钱袋子,声称自己并没有丢钱。 这是不可能的事,摘月坚信自己没有看走眼。 也许是失主怕惹上官非,或者不敢和地头蛇叫板,所以才不敢承认自己丢了钱。 就在摘月想鼓励失主几句的时候,失主却走了。 而被摘月抓到的小贼,现在却占了理。 “你摔我一身泥,冤枉我是贼,这笔账该怎么算?” 摘月气得脸色苍白,看小贼一副小人得志的面目,恨不得动手打人。 小贼的眼睛很灵光,也知道适可而止,无奈的叹了一句:“以后出门真得看黄历,今天就算我白倒霉。” 小贼扬长而去,摘月无可奈何。 所以她找到采星,把脾气发在元宵碗里。 在摘月说委屈的时候,一碗上好的元宵,被她捣成了甜汤面坨,她将这一碗稀里糊涂的东西推到采星面前,又给自己点了一碗元宵。 现在,摘月在吃元宵,采星在喝甜汤。 看着摘月余气未消,采星无奈的对摘月说破江湖路数。 小贼是贼,失主也是贼,喊抓贼的人也是贼,最开始和你一起抓贼的也是贼。 他们上演这出贼偷贼的戏码,目标其实是你。 刚听采星说这两句,摘月已经双目生疑。 采星怕摘月听不明白,继续说下去。 贼偷贼,是故意偷给你看的。 高喊一声抓贼,是为了制造乱局。 乱局当中,众人抓贼,是为了偷你的玉佩。 你抓到小贼,找失主对质,是为了偷你的金镯。 采星徐徐道来,摘月摸向自己的腰间和手腕。 果然如他所说,玉佩和金镯都不见了。 “该死的小贼,我去追回来!” 摘月满面通红,欲要起身,又被采星拦住。 “钱财是身外之物,吃饱肚子才是真理。”采星对摘月神秘的一笑:“抓疯罗汉,比抓小贼有意思多了。” 听采星说的这样有把握,摘月立即追问:“已经有疯罗汉的下落吗?” 采星喝完甜糊涂汤,对摘月点点头,又在故作神秘:“幸亏我有小贼指路。” 采星带着摘月在城里找了一个普通的客栈住下。 他是随手能摸出金子的人,居然住这么普通的地方? 摘月轻笑问采星:“我是如此高贵的冰轮山庄的择月公子,你带我住这样的房间,不怕别人看出破绽吗?” “房间再好也是浪费。”采星一头躺在床上,对摘月眨眼一笑:“我们晚上根本就不睡在这儿。” “那我们睡哪里?” “哪里都不睡,去抓疯罗汉。” 采星在说哪里都不睡的时候,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刚刚说完去抓疯罗汉的时候,他已经打起了呼噜。 采星明明很瘦,打呼噜的时候,却像喘不过来气的胖子,这真让摘月哭笑不得。 这一觉睡的真香,从下午一直到半夜。 摘月几次想推醒他,如果今晚不去抓疯罗汉,就多开一间房。 还好,该醒的时候采星醒了,醒了以后就翻身下床,带着摘月走出客栈,一路去向郊外。 他做事永远是这个德性,神神秘秘的不说破,这有点让摘月生气。 横出无常斩,摘月拦住采星的脚步,面目微微不悦:“如果师兄信任我,就该告诉我全盘计划。” 两个人在调查无常屠妖案时,似乎就已经生死与共,他们都有侠义心肠,所以此时同仇敌忾,摘月提出这样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 可是采星的回答也很完美,立即平复了摘月的怨气:“压根儿就没有全盘计划,现在只是走一步看一步。” “我们现在走的是哪一步?”摘月紧紧逼问。 “去坟地里的一步。”采星安然作答。 坟地的阴气很重,与世间阳气相克,所以都在郊外。 夜半乌云,无星无月。 坟地里有零星鬼火招摇,偶尔有吃人的乌鸦啼哭,即使是胆子大的人,也不敢深夜轻易来这里。 树影森压的深处,有一个依稀人影。 人影肥硕高大,像庙里供奉的胖罗汉模样。 他走到一个坟头前,双足扎马,单掌推向墓碑。 墓碑是石头雕成的,他的手掌上的确有好劲力,墓碑在他的一推之下,犹如腐木,应声断裂。 他捡起断裂的墓碑,斜着一劈,将石碑劈出一个尖锐的面,他以墓碑做锹,开始掘坟。 碑锹宽大,这人又势大力沉,只挖了七八下,就露出了坟中棺椁。 他五指如钩,插入棺盖,如穿腐木,单臂较力之下,生生将棺材从坟地里拖出来。 这口棺材并不算小,看上去是上好的红木打造,棺材钉子也十分巨大,如果想撬开这种棺材,集几人之力,也要耗费一段时间。 可是无论多么好的棺材,在这人的眼下,不过只是小娃娃的玩具。 他单掌用力一拍,打碎棺材木盖,伸手掏尽棺材里的事物。 难怪他要深夜挖坟,这口棺材里的陪葬,也的确足实贵重。 珍珠玛瑙,金银玉珏,这口棺材里面都有。 他贪婪得将棺材里的财宝塞到怀里,准备扬长而去时,听到平地一声笑。 “老兄偷了人家钱财,至少该让他入土为安,如此撒手而去,似乎不太地道。” 夜半无星坟地里,竟然有人说话,这着实吓了偷坟人一跳,他捏断一串珍珠,将散碎珍珠作为暗器,尽数打向说话人的方向。 他的掌上功夫不弱,暗器功夫也很强,珍珠宛若数点流星,破空取向说话人的周身大穴。 如果被暗器打中,说话人身上要有几十个透明窟窿。 珍珠飞驰而近时,一束冰蓝耀空,挡住数点寒星,所有暗器散向四面八方,飞入夜空不见了。 挖坟人很聪明,他打出暗器,明明占了先手,却没有趁胜追击,迅速遁形而逃。 摘月将无常斩舞成一片冰蓝,纵身要追,又被采星拦住。 “他盗墓掘坟,为何不追?”摘月怒问。 “盗墓掘坟,只是卑鄙行径,还构不成死罪。”采星微微叹息,回答摘月:“师姐想将他交给地府审判,仅仅这点罪行,还是不够。” “难道就纵容他逍遥法外吗?”摘月几分不服气。 “善恶到头终有报,你见阎王饶过谁?”采星点头作笑:“师姐放心,将恶人伏法,就是我们该做的事。” ------------ 第四百八十二章 坏种 在回客栈的路上,摘月问过采星:“你怎么知道疯罗汉会出现在坟地里?” 摘月两次放跑了疯罗汉,都是因为采星的阻拦,所以听到摘月的问话,采星再也不敢嬉皮笑脸,老老实实的回答:“师姐听过四大坏吗?” 四大坏? 摘月不知道,只能摇摇头。 踹寡妇门,刨绝户坟,喝月子奶,欺负老实人。 这就是四大坏。 无论谁做这四件事的哪一件,都是坏到透顶的人。 疯罗汉现在做过两件,他踹过寡妇的门,刚刚也刨过绝户的坟。 绝户是很寂寞的人,由于种种原因,他没有亲人和后代,死去以后,只能靠邻里帮着安葬。 每逢清明鬼节,也没有人来祭拜。 安葬绝户的时候,没有悲痛,只有欢笑。 因为绝户也是一户,并不是流浪汉,只要有户,就代表有财产。 所以人们安葬完绝户,会将他的财产全都变卖成钱,然后摆上流水席,直到将绝户的财产吃完。 这也算是绝户给人们留下的好念想。 可是今天这座绝户坟里,却有贵重的陪葬,所有陪葬都是千家万户捐的。 尽管他死后一文钱财产也没有留下,人们吃不到他的流水席,但人们依然惦念着他。 只因他祖上八代人,世世代代都是好人,修桥补路,舍粥助学,赡养穷苦老人,救济孤儿寡母。 总之,你能想到的善事,他们家人都做过。 心地如此善良的家族,却人丁不旺,一直血脉单纯,传到这一世,夫人不能生养,老爷绝不纳妾。 就这样,相濡以沫,共度一生,散尽家财,但行好事,不问前程。 夫人先他一步而去,他按夫人的意思,将她水葬。 随波逐流,四海为家,这是一种境界。 他安排好夫人的后事后,散尽手里最后一点钱财,投江殉情了。 人们打捞上来他的尸体,衣服里有用竹简刻的遗书。 他希望人们将他也随波逐流,让他能追寻夫人而去。 人们遵照了他的意愿,那一日,百花绽放,江水舒缓,在人们的悼念下,他随波而去。 城府大人上表朝廷,为他的家族建立了祠堂。 人们对他依依不舍,将他的衣冠,安葬在万世富贵棺里,立了墓碑,以后可以有悼念的地方。 所谓万世富贵棺,就是有千家万户,往棺材里扔财宝。 今天被疯罗汉打碎的棺木,就是万世富贵棺。 而采星之所以寻到这座坟,就是因为向本地的老荣,打听过此地有没有富贵的绝户坟。 自从在妓院里救出了寡妇,采星就料定,疯罗汉此次出山,要做齐这四大坏事。 听完这些,摘月恍然大悟,难怪采星毕恭毕敬的将棺木修好,再将坟土重新堆砌,这是他对善人的尊重。 摘月同时也更加愤怒,疯罗汉竟然不要脸到这种程度,连这种坟都要偷。 所以,下次要阻止疯罗汉做的事,就是喝月子奶。 许多人不知道,喝月子奶为什么是四大坏之一,摘月也不知道。 采星耐心的给她解释:“婴儿出生,全凭一口月子奶活命,如果有人抢了婴儿的月子奶,就是要将婴儿活活饿死,是最残忍的杀害生灵。” “可是疯罗汉没有孩子要养,他为什么要抢月子奶呢?” 摘月问出疑问,采星用问题回答摘月。 疯罗汉不是没有钱,他可以去园子里找姑娘,为什么要踹寡妇门呢? 疯罗汉既然有钱,又为什么要刨绝户坟呢? “因为他是天生的坏种。”采星不屑的冷哼:“而坏种做坏事,不需要任何理由,他就是有瘾。” 说完这番话,采星长长的一叹:“师姐,我两次拦着你,不让你追疯罗汉,是因为他的罪行还不够。” 平日里和颜悦色的采星,此时面目突然冰冷:“等他做完四大坏事之后,我将亲手将他炸下油锅。” 做坏事有瘾的人,就算知道自己被别人盯上,也不会轻易罢手。 他两次坏事都没有做成,第三次一定会做。 出了城府,就是县镇。 在县镇里,摘月打听出了谁家有新生的婴儿。 一共有三户,于大财主家的三小妾,赶大车的郑老憨家,老来得子的曲老夫子。 只有这三户是有月子奶的人家。 采星听完问摘月:“疯罗汉一定会挑一家下手,我们该去哪家蹲守?” 摘月回答得毫不犹豫:“曲老夫子家。” “师姐竟然这样肯定?” 于大财主家有三妻四妾,他不缺子嗣,况且如果三小妾被劫走,以他的财力,可以随便雇得起奶妈。 赶大车的郑老憨家里已经有三个儿子了,现在添了第四个,就算意外夭折,也不过是悲痛几天,不会要了两口子性命。 唯独曲老夫子是老来得子,曲夫人今年已经四十有余,能生一个儿子,是上天的恩赐,如果这个儿子出了任何意外,死的不仅是一个婴儿,而是曲老夫子一家子。 “既然疯罗汉是天生的坏种,他一定做最阴损的事,所以他的目标是曲老夫子。” 摘月这番话,分析的有理有据,采星连连点头,皱起眉头,沉思再问:“师姐既然能想到这些,难道疯罗汉会想不到吗?” 没错,如果摘月能想到去曲老夫子家埋伏疯罗汉,疯罗汉自然也能想到有人在那里埋伏自己。 采星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摘月却回答得异常肯定:“他的确能想到,但他不会改变目标,因为他如果不做最坏的事,他会难受的去死。” 听过这句话,采星深深看着摘月许久,缓缓起身,深施一礼:“师姐智勇双全,有侠义心肠,未来必能名冠三界,万古传扬。” 被他这样夸,摘月羞红了脸,想回他几句玩笑话,却说不出口,因为采星夸得如此真诚,并非虚情假意。 只是摘月心里纳闷,今天的采星,似乎不同。 曲老夫子家,今天很热闹。 孩子已经生了三天,亲朋好友纷纷登门祝贺,曲老夫子乐得合不拢嘴,在院子里摆了酒席,还有好几盆煮熟的红皮儿鸡蛋,让亲友们随便取拿。 ------------ 第四百八十三章 正气常在 老来得子的曲老夫子,直到现在,仍然觉得自己在做梦。 平平淡淡活了几十岁,兢兢业业教书大半生,终于在胡子灰白的时候,得到上天赐给的儿子。 当产婆告诉他,母子平安,生个公子时,他几乎感动的快给产婆跪下了。 他最终忍住了,虽然没给产婆跪下,但是进了房子就给老婆跪下了。 女人生孩子,形同闯一次鬼门关,尤其曲夫人年龄稍长,更是不易,曲老夫子这一跪,也让夫人落泪。 曲夫人流泪,不是因为自己辛苦,而是因为丈夫疼她,儿子又白白胖胖的很健康。 一生柴米油盐,有子膝下承欢,还有什么再可奢求的呢? 现在,曲老夫子跑里跑外,满面红光,招呼亲朋吃饭喝酒,只要是来道喜的,吃多少他都不心疼。 当他跑到屋里的时候,总要看一看孩子的小胖脸,也要亲一亲夫人的脸。 夫人总是很扭捏,羞涩的埋怨他:“都老夫老妻了,也不怕别人看见笑话。” 每次夫人这样说,曲老夫子都会狠狠的再亲一口:“你是我曲家的大恩人,我天天给你洗脚都不为过。”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读书人会说话。”夫人红着脸,在丈夫的甜言蜜语下,好像重回二八年华的少女,轻声催促他:“花言巧语留着晚上再说,快去招呼客人吧。” 道喜的不止同村的人,还来了一个和尚。 和尚在院门前高念一声佛号,引曲老夫子出院迎接。 人们通常喜欢管和尚叫大师父,这个和尚是名副其实的大师父,因为他又高又胖,脖子上挂一串拳头大的黑佛珠,有三层下巴,僧衣裹不住肥肚皮,像庙里供奉的罗汉像。 曲老夫子以为和尚是来化缘的,他掏出铜板的时候,和尚却递给曲老夫子一串佛珠。 和尚说,听闻曲家有后,可喜可贺,我特意送来佛珠,以保佑公子长命百岁。 老来得子在前,此刻又得到佛祖门生的祝福,曲老夫子红颜满面,连忙对和尚谦让:“请大师父务必喝一杯素酒,让我聊表心意。” 和尚点点头,迈步进院时转头对曲老夫子说:“我与你的老来子有佛缘,我想观一观小公子的面庭,给他取一个法号,收他做俗家弟子,从此后,他就有佛家护法保佑了。” 这是天赐的好事,曲老夫子立即应承,引和尚走到屋里,去看新生的婴儿。 婴儿在襁褓中,被抱在曲夫人的怀里,曲夫人斜坐在炕上,此时有男人进门,她紧低着头,不敢抬眼看。 和尚仔仔细细的看着婴儿,转头对曲老夫子念一声佛号:“我要诚心祷告,请来佛前护法,施主若肯行个方便,请到院子里,让所有宾客压低声头,莫要让我佛嫌弃众生不恭敬。” “应当,应当。”曲老夫子像得了皇命一样,立即跑出屋外。 屋里只剩下和尚,夫人和婴儿,趁此无人之际,和尚突然出手,抓向襁褓中的婴儿。 夫人护子心切,将婴儿紧紧锁在怀里。 和尚冷笑,突然变招,改为去抓夫人,其实从头到尾,曲夫人才是他的真正目标。 一个弱女子,怎能对抗过和尚的凌厉,曲夫人躲闪不过,任由和尚抓到她手臂。 鲜血流了出来,随之一声呼啸。 惨叫不是曲夫人喊的,而是和尚喊的。 和尚断臂鲜血,一只左手已经被齐齐削掉了。 因为他刚才那一抓,抓在一束冰蓝剑上。 曲夫人掀开头巾,露出一张美丽无瑕的脸。 冰蓝剑架在和尚的脖子上,女人双目生恨,贝齿切切:“滚!” 和尚扶着断臂,狞笑一声:“你不是夫子老婆。” 冰蓝剑再进一程,几乎要割破和尚的咽喉,女人星眸怒火,不再与和尚说话,仿佛与和尚多说一个字,都是对自己的亵渎。 和尚强忍疼痛,也盯着女人,生生挤出一句狠话:“你今天胆敢放我,我来日取你人头。” 放过狠话之后,和尚慢慢退出冰蓝剑的挟持,冷哼一声,纵身破瓦而去。 在院子里喝酒的所有宾客,看到一束黑风刺破屋顶,突然不知去向。 曲老夫子大惊,急忙跑回屋里,看着夫人抱着婴儿,沉沉睡在炕上。 他走上前,慢慢摇醒夫人,轻轻问:“大师父呢?” 夫人睡眼惺忪,对丈夫摇了摇头,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没事,没事,睡吧,睡吧。”曲老夫子替夫人盖好被子,走出屋子的时候十分纳闷,和尚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消失了呢? 看到黑风破空而去之后,喝酒的宾客里站起一个白袍汉子,他已经饮得面红耳赤,和同桌的人打了招呼,提着半壶残酒,摇步而去。 采星和摘月再次汇合,他们走在去往下一个城镇的路上。 冬风冷,人心寒,摘月告诉采星,她终于没忍住,切掉了疯罗汉的一只手。 “师姐没有切掉他的头,已经是他最大的恩赐了。”采星回答的满不在意,甚至有几分喜悦:“现在不能判他死罪,至少也让他受点活罪,师姐做的很对。” “四大坏事,他已经做过了三件。”摘月记着旧帐,和采星商量:“我们是不是该去打听一下老实人?” “放眼天下,比比皆是老实人。”采星无奈的叹一口气,低头苦笑:“师姐说该打听谁?” 听过问话,摘月沉思,轻轻分析:“疯罗汉断了左手,一定要去看郎中,我们可以在郎中里找到老实人。” 采星点点头,笑了,他很欣慰,摘月蓦然间成长,甚至让他措手不及。 昨日天真浪漫的小女孩,今日热血沸腾的女侠客。 侠之精神,永不磨灭,正气常在人间。 “师姐在抓到疯罗汉做第四件坏事的时候,不必再对他讲仁慈。”忍了这么久,采星终于说了一句痛快话:“师姐可以用摄魂咒摄来他的魂魄,再用还魂咒将魂魄还在无常斩上,我们在带他去地府前,也要让他受尽无常斩的阴煞煎熬。” ------------ 第四百八十四章 断臂重生 医者父母心,世上大多医生,都有仁心妙手。 胡郎中也是其中一个,他未必有妙手回春的高超医术,但他确实有一颗仁人之心。 胡郎中的医馆并不大,来往的人也不太多,因为他的医馆在镇外。 他是外乡来的人,没有那么多钱,租不起镇里的门面房子,只能在郊外自己盖一间。 他是郎中,不是木匠,房子虽然建起来了,但歪歪扭扭的,四处透风。 好歹算个存身之所吧,胡郎中就这样安顿下来。 每天的生活很简单,采草药,熬汤药,制丸药,他生活里的一切,都与药有关。 到胡郎中医馆看病的病人,大多是受了风寒和外伤的小毛病,出了大问题的人,都会去镇里的医馆去看。 因为大多数人不相信一个外乡来的郎中,会有多高超的手段。 看小毛病的病人,花不了多少钱,敷一些简单的草药渣滓治外伤,胡郎中又不收费。 所以胡郎中的日子过得并不富裕,已经二十大几岁的人了,至今没有娶妻。 久而久之,胡郎中得了一个好人的称号。 好人和好郎中,还是有区别的。 好郎中能赚到钱,而好人只是好人。 好人是一个美名,也是一个负担,因为一定要老老实实做人,如果有一丁点儿不老实,好人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坏蛋。 到今天为止,胡郎中对得起好人的称号,他没有一点不老实。 今天和往常一样,一大清早,胡郎中就背着药筐回到了医馆。 药筐里只装了几个草根,在冰天雪地的冬天,能采到的药材的确不多。 胡郎中将草根洗了又洗,摘了又摘,将剩下的用线穿起来,吊在医馆的房梁上。 当他擦净了手,转过身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和尚。 和尚的光头上有豆大的汗珠,左臂的僧袍,被黑血浸透。 看到有人受伤,胡郎中二话不说,连忙安顿和尚坐下。 轻轻挽起和尚的僧袍,见到和尚血肉磨糊的断臂,伤口冰寒,有隐约的霜气,皮肤已经发黑,如果再不将腐肉刮掉,可能就要危及性命了。 胡郎中取出一些麻散药粉,要涂抹在和尚的伤口处,却被和尚攥住手腕,狠狠逼问:“你的药粉,辛辣刺鼻,莫非是毒药,你想害我?” “大师父误会了,这些是麻散,抹在伤口上,可以去痛。” “我能忍痛,不用麻散。” 既然和尚说不用,胡郎中也不必强求,他放下麻散,拿起医刀。 医刀刚要贴近伤口时,和尚脚下使了一个绊子,将胡郎中摔倒。 僧鞋踏上胡郎中的胸口,和尚露出杀人的面目:“你敢对我用刀,莫非是想杀我?” 胡郎中被和尚踩得几乎喘不上气,无奈的对他解释:“大师父的伤口已烂,导致血流腐坏,如果不刮掉坏肉,会有腐血回流,将堵塞心窍,大师父会有生命危险。” 听过胡郎中的解释,和尚沉思了许久,终于慢慢将脚拿开,大刀阔马的坐在椅子上。 胡郎中急忙捡起摔在地上的医刀,用水冲洗的干干净净,再点燃一根蜡烛,将医刀烤热。 刀子小心翼翼的刮在腐肉上,散发着皮肉被炙烤的味道,和尚紧拧浓眉,他刚才不用麻散药,将自己说成硬汉,此时却疼的肥肉乱颤。 胡郎中施展医术的时候很细致,每刮下一块腐肉,都要将刀子擦干净,用蜡烛重新烤过,再去用下一刀。 半个时辰过去了,刮肉的事情还没完成,和尚再也忍耐不了疼痛,一脚将胡郎中踢翻,顿时破口大骂:“你磨磨蹭蹭,是想疼死我吗?” “大师父必须再忍一会疼,如果不将腐肉刮干净,刚才的罪就白遭了。” 不管和尚怎样无理,胡郎中始终没忘自己医者的身份,爬起来,也不掸身上的灰尘,继续为和尚处理伤口。 和尚一直咬牙坚持,直到腐肉都被刮净,胡郎中又用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草药,轻轻敷在断臂伤口。 当胡郎中拿起绵白布,要给和尚伤口包扎时,却再次被和尚拦住。 和尚的僧袍已被冷汗浸透,嘴唇也变得苍白,脸上却仍然是一副狞笑,他扬起眉毛,问向郎中:“你给医好断臂,诊费多少钱?” 胡郎中轻轻摇头,对和尚和颜悦色:“大师父是出家人,有普度众生的天任,此时遇到小小磨难,我能施以援手,也是为我自己积累功德福报,我分文不取。” 和尚点点头,一派理所当然,扬眉冷笑,问胡郎中:“你是个老实人?” 胡郎中叹口气,他回答得很老实:“世道纷乱,想安分守己也难,我努力恪守本分,迄今为止,还没做过错事。” “你刚才说,普度众生是我的天命。”和尚指指自己的断臂,冷着声音问:“可我失了降魔手,该怎样普度众生?” “这……”郎中很为难,只能摇头苦笑:“我并没有断臂重生的医术。” 和尚狂笑,笑声震得木板房嗡嗡作响,笑得胡郎中人心寒冷。 狂笑声渐渐冷落,和尚徐徐起身,说着狂妄的话:“你不会断臂重生,但是我会,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断臂重生,自古未闻,这是只有神仙才有的法力! 胡郎中听到和尚想教他断臂重生的奇术,立即喜形于色,顿时满脸恭敬:“求大师父赐教。” “想要断臂重生,必须找到一只新手。”和尚满脸阴险,死盯着胡郎中的左手,说出让人胆寒的话:“交出你的左手,我给你看断臂重生。” 每个人只有一只左手,胡郎中当然也是,和尚向胡郎中要左手的时候,好像在粥铺里要一碟咸菜那么容易。 “大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郎中紧紧捂着左手,步步向后退去。 和尚再次狂笑,像劫到金子的匪徒,他举起右掌,仿若举起一把杀人刀,一步踏进郎中,嘴中狰狞有声:“你只需要忍着疼,很快就知道我的意思!” 像杀人刀一样的右掌劈了下来,带着和尚的卑鄙,毫不留情。 ------------ 第四百八十五章 滥用妖术 郎中救了和尚,和尚却要断他左手,如此卑鄙的恶人,恐怕天下难寻。 在坟墓中,和尚劈断石碑,有如击穿腐木,此刻一掌劈向郎中的左手,恐怕立即就要血溅当场。 随着一声惨叫,一只手断裂而落,皮骨筋肉的伤口,仿佛被利刃砍断一般整齐。 世间最痛,莫过十指连心,何况一只手掌被斩断? 断了手的人躺在地上哀嚎,是和尚。 医馆门口站着两个人,是赶来的采星和摘月。 摘月的无常斩,只拔出剑鞘半截,采星倚在门框上喝酒,他们两个,不是出手的人。 小小医馆内,一共四个人,和尚躺在地上,采星摘月在看热闹,出手的人,当然就是胡郎中。 此时满地是血,胡郎中脸色苍白,似乎已被吓到。 看胡郎中那副模样,采星满意的打了一个酒嗝,说着调侃郎中的话:“别装了,哪有郎中怕见血的?” 郎中几次想伸手扶起和尚,终究堪堪忍住了,他对采星无奈的叹一口气:“我并非怕见血,而是又一次违背了师父的遗训。” “贵遵师的遗训是什么?”采星扬眉,轻轻笑问:“难道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提到师父,胡郎中眼中几分哀愁,他低眉苦笑,提起不愿回忆的过往:“我是被师父逐出师门的,只因我造下的杀业太多。” 杀业? 采星再饮一口酒,眯起醉眼问:“原来你是个杀人魔王?” “我没有杀过人。”胡郎中摇摇头,说的很真诚:“我杀过几千只妖。” 专职杀妖的人,不是荡魔人,就是荡魔仙。 既然他在人间开医馆,就应该是荡魔人。 若他是荡魔人,杀妖应该是他的本分,怎会因为杀妖而被逐出师门? 所幸胡郎中不是爱卖关子的人,当他看到采星的眼中疑惑,立即说出其中原由。 我以杀妖练神通,用妖血祭法器,妖杀的越多,手段便越长进。 师父曾经多次规劝我,若我不能戒除杀心,早晚会堕入魔道。 我那时年轻气盛,又觉得杀妖之事,是铲除天下邪恶,所以将师父的劝诫当做耳旁风,只是表面应承,其实全然不理。 妖怪会幻化人形,隐藏在市井当中,其实并不好找。 但我用千只妖血练了一支法器,起名叫“疏而不漏”,只要妖怪闻到法器上的妖血腥味,就不能把持妖灵,变得充满咒怨。 疏而不漏是我的鱼饵,我用它钓上来过数不清的妖,我甚至觉得终有一日,我必能超过天下第一荡魔人吴望,创造一段属于我的辉煌。 当我杀了柳青青的时候,我知道我错了。 柳青青是一只女妖,她是青柳成精,爱上了凡人。 她的夫君很俊朗,是城里的第一名厨。 夫君有一双巧手,能用一把菜刀,从一块豆腐里挖出十八罗汉像。 无论哪个酒楼,只要请到了柳青青的夫君,就一定会火爆。 所以他们日子过得很宽裕,也经常接济穷人。 但是柳青青总是不守规矩,在人间滥用妖术,甚至被许多凡人看到过,都夸她是九天仙女下凡。 不知天高地厚的妖,只顾贪图虚名,敢无视人间还有荡魔人。 我那天带着疏而不漏,寻到了妖精柳青青。 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我杀妖大业中的普通一战而已。 虽然说普通,但是每一战都是你死我活。 妖的手段若是强过我,我唯有倒下受死,若是我的手段强过妖,妖也难逃血祭我法器的命运。 我和柳青青斗了很长时间,从城里斗到山里,从山里斗到海里,从地上斗到天上,从天上斗到水里。 她的手段高超,有好多次能险些置我于死地,幸亏我有疏而不漏能遏制她的妖灵,否则也没有你我的今日相见。 柳青青用柳树叶儿作暗器,她的手很快,能击退我任何成名的招式。 现在回想起来,她从来没有对我痛下杀手,只是防御而已。 可在那时,我已经杀红了眼,失去心性,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杀死柳青青,铲除人间祸害。 柳青青几次想和我说些什么,但我都没给她这个机会。 我们在半空中厮杀,那时我根本无暇顾及脚下是什么。 杀到一个村落头顶时,两个人都显出了疲态,我趁此机会,一鼓作气,使出半生所学,要一招至柳青青于死地。 我那时以为,我这招很威风,所以柳青青不敢硬接,被我逼下云头。 我趁胜追击,招打连环,柳青青的后心中了我几十掌,她趴在地上,一命呜呼。 妖死后,应该能招来天火焚化,柳青青的尸首却安然无恙。 我虽然奇怪,但我肯定,我一定没有认错,柳青青确实是妖。 我想查看她的尸首时,从她尸首下突然听到顽童哭声。 我本以为这是妖怪幻化的遁形之术,然而我看到了一个小男孩,从她尸首下面爬出来。 小男孩的怀里,抱着一个破竹篓,脚下还有两三只正在逃跑的青蛙。 柳青青倒下的地方,旁边有一个小池塘,我立即明白,是村里的顽童,在池塘旁捉青蛙。 我本想走过去,问问小男孩有没有受伤,小男孩见到我的表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他的脸上是惊恐与无助,他大叫,骂我是妖魔,他跑了,跑回家找他的爹娘保护,希望他自己别被妖怪吃了。 我以为是顽童见到从天而降的人,被吓破了胆,但当我看到我在池塘的倒影时,我知道他为什么骂我是妖魔了。 水里倒影的人,满脸狰狞,目露凶光,牙齿露在外面,像吃人的獠牙。 我那时突然醒悟,原来我早已成魔了。 我也突然明白,为什么柳青青降落云头,不是因为她躲不过我这一招,而是因为她要救小男孩。 妖精已有菩提心,而我居然是魔头。 柳青青没有被天火焚化,我悄悄的将她尸体送回家。 我混在人群里,参加了她的葬礼。 那一天来的人很多,哭的也都是真情实意。 我听了人们的哭诉才知道,柳青青多次在人间使用妖术,究竟做了些什么? 她让瞎眼的婆婆重见光明。 她给难产而死的妇人注入妖灵,助她重生。 她用隔空摄物之术,救了坠落悬崖的顽童。 这些,都是她滥用妖术的理由,而我知道的却太晚了。 ------------ 第四百八十六章 乌娘子 郊外小医馆,寥寥数十言。 胡郎中在说他的过往,也是他的悔恨。 他杀了善妖柳青青,还参加了她的葬礼。 在葬礼上,听人们的哭诉,他才终于知道,柳青青的滥用妖术,其实是在行大善之事。 柳青青死后没有被天火焚化,也没有现出妖精原形。 因为天理公道,只焚恶妖恶灵。 这么多年里,胡郎中不止一次的想过,也许柳青青要和他说的话,就是说清楚她为什么滥用妖术。 就算胡郎中给她机会说了,那时的胡郎中,会信吗? 就算那时的胡郎中信了,又能阻止他斩妖的决心吗? 胡郎中承认,他不会信,他依然会杀柳青青。 所以,在胡郎中和柳青青之间,胡郎中是魔,而柳青青是神。 “真正应该被天火焚化的是我。” 每次想到这段过往,胡郎中的心底,都会有这样的感慨。 柳青青是胡郎中杀的最后一只妖,他悔恨不已,主动向师父告罪,希望师父能救他,教他去除魔性之法。 本有一颗斩妖心,未想自己已入魔。 胡郎中走到今天这一步,师父也万般无奈。 “杀过多少妖,救下多少人。” 这是师父的期望,也许也是去除魔性的办法。 师父说完这句叮嘱,亲自为胡郎中打开山门。 胡郎中心里绞痛万分,他明白了,此生师徒的缘分已尽。 胡郎中亲手毁了疏而不漏,放下降妖法器,拿起采药锄头,从此游走人间,以郎中之名行医救人。 胡郎中在讲故事的时候,和尚强忍着疼,卧在地上不出声。 他的僧袍已经湿透,汗水混着血水,将地面染红。 他听到这里,咬牙切齿痛骂胡郎中:“你断我手臂,造下杀业,魔性永远除不尽!” 他接连三天,做下四大坏事,简直比妖魔还可恨,还有脸痛骂别人? “师姐,这里有点吵,我耳根子不清静。” 采星对摘月轻轻醉笑,摘月立即会意,念起两段魂咒,将疯罗汉的魂魄,收纳在无常斩上。 地上趴着的胖胖和尚,再也说不出半个字了,像一头待宰的肥猪。 出现在医馆的一男一女,竟然会摄取魂魄,这让胡郎中满面疑惑:“你们是地府的人?” 采星大饮一口酒,没有回答胡郎中的问题,提起了另一件事:“你刚才说,贵尊师为你打开山门,是将你逐出门庭,但在我看来,他打开山门的用意,是等着你回来。” 简简单单一句话,突然惊醒梦中人。 胡郎中的眉目大惊,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也不敢相信,终有一日,自己还能回归师门。 在人间行医时,胡郎中得知师父仙去的消息,他哭断了肝肠。 他曾偷偷回过师门,在深夜里,将头磕破,他痛恨自己,没有资格给师傅披麻戴孝,也没有资格在师父灵前上香。 “除妖不是坏事,只要明辨是非。”采星在胡郎中呆愣之际喃喃念过一句,再对胡郎中扬眉一笑:“钱财乃身外之物,你这间医馆和胖和尚,就交给我照料吧。” 这句话听上去,是向胡郎中讨要财物,其实胡郎中已懂采星的意思,他们要留在这里善后,让胡郎中回归师门。 胡郎中感激的对采星双手供礼,轻轻一句:“天地虽广阔,总有再见时。” 君子相交,无需千语万言,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也有英雄相惜。 胡郎中踏风而去了,采星笑问摘月:“师姐,你说胡郎中算不算是老实人?” 踹寡妇门,刨绝户坟,吃月子奶,欺负老实人,这是四大坏事。 所以,采星的问题似乎很关键,如果胡郎中算是老实人,疯罗汉就做齐了四大坏事,反之,则不然。 “无论胡郎中是不是老实人,疯罗汉都躲不过森罗殿前的审判。” 摘月的回答很智慧,她既没有强说胡郎中是老实人,也没有说疯罗汉没有做齐四大坏事。 一切是非因果,交给生死轮回,这个答案,让采星再次对摘月刮目相看。 打头阵的七人之五疯罗汉,魂魄被摘月收走,肉身连口棺材都没捞着。 医馆本来就在郊外,采星将胖和尚拖到一株松树下埋了。 采星挑了一些还能用的药材,交给村里的保正(村长),如果有谁需要,可以免费取拿。 完结了之五,现在该轮到之六了。 之六是一个女人,女人的名字叫乌娘子。 乌娘子是最不可能出现在仙鬼战里的人,可她偏偏却出现了。 乌娘子没有门派,没人知道她的师父是谁,她横空出世以来,只和人打过三次交道。 第一次是抢葫芦籽。 也不知道是谁放出的消息,说太上老君的葫芦藤上摔下一个葫芦,葫芦摔裂了,葫芦籽崩的到处都是。 有一颗葫芦籽,坠落人间,落在无木崖上。 无木崖是一座很奇怪的山,山上没有树木和花草,只有荆棘藤蔓。 人们都说那座山里住着妖怪,许多荡魔人都去过那里,但只是一座空山。 久而久之,人们淡忘了无木崖,如今因为一颗葫芦籽,再次被人提起。 天上一颗葫芦籽,种出来的必不是凡俗物,也许就能炼成一件无双的法器。 很多人都汇集到了无木崖,几乎要一把火烧光荆棘,也没有发现葫芦籽。 这也许是又一件没有头绪的玩笑。 正当人们想唏嘘而去时,乌娘子手拈葫芦籽,现身半空中。 葫芦籽散发着仙家金光,的确灵气逼人。 见到葫芦籽已有归属,有人感慨无缘,有人暗起贼心。 乌娘子当着众人的面,指间用力,碾碎葫芦籽,挥袖化作扬尘。 众人皆惊讶,她没有说原因,踏风扬长而去,卷起一片乌云。 第二次是杀打铁匠。 打铁匠是一群人,他们曾经一度风生水起。 他们专为地仙打造降魔法器,价格高得惊人。 惊人的价格,也必出好货。 打铁匠一支子母剑,能卖五万金。 江湖人常说的子母剑,是指双剑合璧,插在一只剑鞘里。 而打铁匠的子母剑,是用子母血淬炼而成的。 ------------ 第四百八十七章 酒中对手 子母血,是一种很残忍的血。 胎儿在女人身体里成形时,一刀剖开孕妇肚子,也要刺死婴儿,母子的血混在一起,就叫做子母血。 子母血最阴寒,带着一尸两命的咒怨,用它淬炼出的法器,无论斩仙降魔,功力都能扩大数十倍之多。 打铁匠公然用子母血练法器,未免手段太残忍,已招惹众人愤怒。 可是总有人贪恋能白得数十倍的功力,所以打铁匠的子母法器,一直有人偷偷在买。 只要有人买,就得有孕妇死,否则上哪里去弄子母血? 打铁匠敢做这样的生意,是因为他们行踪不定,也因为他们一群人的手段不弱,不怕别人来找麻烦。 许多侠义之士,都想一举剿灭打铁匠,为世间铲除邪恶,还天下清明。 再一次,乌娘子出手了。 据说,打铁匠用了许多厉害法器应战,在乌娘子手下,连十招都没走过去。 传闻大多言过其实,乌娘子未必有如此厉害的手段,但不管她怎样赢的,她确实斩杀了打铁匠。 七颗人头,被高挂艳阳楼顶,留下乌娘子的名号,不怕后人寻仇。 乌娘子的第三次出手,是寻回龙鳞。 西海龙公子,有一日饮醉了酒,在海底放浪形骸,演武练兵。 他舞动乾坤枪,搅乱海潮汐,自伤无数水族。 他醉酒舞枪时,自己也摔了一跤,蹭破了皮,掉了两片龙鳞。 第二天醒了酒,他懊悔不已。 他自伤水族,怕被天庭责罚,竟然说了一个无赖的借口。 他编了一个谎话,说是人间渔民用了扑天网打鱼,这才让水族招难。 他尝试去阻拦过,但扑天网上带着法术,刮下他两片龙鳞。 其实哪有扑天网这种东西?一切都是他的弥天大谎。 更可恶的是,龙公子撒过谎还不算,他放言出去,如果渔民不将龙鳞还给他,他就要水淹九城,让城里百姓为龙鳞陪葬。 自从他说过这话以后,潮水每天都在涨,海滩上的房子,已不知被淹没了多少座。 潮水一天猛过一天,民间人心惶惶。 两片龙鳞,不过是巴掌大的东西,在汪洋无际的大海中,该怎样去寻? 乌娘子偏偏寻到了,她约龙太子上岸取鳞。 龙太子携着水族如约而至,还没跟乌娘子说上一句话,就被她突然斩杀。 据说,乌娘子是打出暗器杀死了龙太子,而她打出的暗器,就是那两片龙鳞。 乌娘子当着水族的面,斩龙杀太子,她并不逃跑,凌风而立,等着水族上前复仇。 有人说打过了这一战,有人说水族撤兵了。 无论如何,是乌娘子斩龙,平息了海潮之乱。 西海龙王痛失爱子,却不敢报复人间,是怕受到天庭责罚,连自己的老命也搭进去。 但是这笔仇并不是就算了,水族一直记着此恨,直到今天,也在寻找机会杀掉乌娘子。 乌娘子只做过这三件事,她喜欢独来独往,从不与人同行。 这样的乌娘子,居然要参加仙鬼之战,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但她是七个人之五,采星确实想拜访到她,在寻她之前,摘月问过采星:“你说乌娘子行踪飘忽不定,我们该怎么找她?” “你知道乌娘子为什么叫乌娘子吗?”采星眨眼一笑,自问自答:“因为她出现的时候,天上总是有乌云。” 什么事情一到他嘴里,似乎都变得简单,那么寻找乌娘子似乎也变得简单了,只要追着乌云。 离中州越来越近了,好像只需要不到十日的路程。 这里不同于塞漠西北,路面上已见不到积雪,也并不是说这里暖和,干巴巴的冷,更让人难受。 摘月之前扮作男装,被采星编成择月公子,是为了勾引水玲珑。 水玲珑早已看破摘月是女扮男装,她在破客栈里除了几只妖,之后便约摘月在百态观相见。 没有了水玲珑同路,摘月也不必勾引谁了,但她现在依然是公子的打扮。 除了这些时日穿惯了公子衣,还有摘月觉得穿男装过冬更保暖。 这似乎给了采星一个很好的借口,他每次在客栈里住店的时候,只要一间房,因为两个男人同路,何必要两间? 在正中妖界相遇时,摘月都不肯与采星同睡在地上,这几天采星总要一间房,摘月也随着他了。 并不是摘月不顾及自己的名节,而是采星看似一副玩世不恭,实则恪守男女之礼,从未对她做过逾矩的事。 至于世俗眼光如何评说,随他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平日不下雪的这里,今晚飘起洋洋洒洒的雪花。 孩子们高兴的跑上街头,在雪地里摸爬滚打。 采星说,下雪天,是吃鹅的天,他真的去买了一只肥烧鹅,拎了两瓶酒,摆到了房间的桌子上。 他扯下一只鹅腿,递到摘月手边,酒还没喝,已经一副醉笑:“咱们抓紧时间吃饱,今天晚上也许就能见到乌娘子。” “师兄已经有了乌娘子的下落?”摘月接过鹅腿,轻轻一口,满齿留香。 “不下雪的地方下雪,天上必有乌云。”采星扯下另一只鹅腿,对摘月嬉笑:“有乌云的地方,乌娘子一定离这里很近。” 采星刚想把鹅腿凑到嘴边,突然听到冷冷一声:“不是很近,而是就在这里。” 转头去看,房间的门依然关着,但门前立着一个女人,她一身素袍乌青,面目几分阴寒,虽然人近中年,身姿婷婷绰立,可以想见,她在少女时,一定很美丽。 采星立即将扯下的鹅腿,递向女人的方向,顺嘴卖人情:“这是我给乌娘子准备的烧鹅腿。” “你为什么不陪我喝酒?” 乌娘子的第一个问题,就问乐了采星。 酒怕最寂寞,两个人饮酒,各自的酒量都能大一些。 还好采星提回来了两瓶酒,他将其中一瓶递向乌娘子,乌娘子说的第二句话,让采星更加痛快。 “我喝酒只用坛子。” 喜欢喝酒的人,就怕陪酒的人酒量不大,敢用坛子喝酒的人,才配称得上酒中豪杰。 乌娘子做事痛快,喝酒也痛快,看来今夜,采星遇到了酒中对手。 ------------ 第四百四十八章 地府必胜 古语有云,酒逢知己千杯少。 乌娘子与白无常初次相遇,谈不到是知己,但是他们已经喝了几坛酒。 用坛子喝酒的女人,在气势上比男人还豪爽,白无常和乌娘子虽然喝的一样多,但白无常不得不承认,乌娘子比他更有酒量。 因为白无常的脸已醉红,乌娘子却像刚喝第一口一样。 白无常曾经说过,他要一一拜访能打头阵的七个人,想问问他们对仙鬼战的看法。 水玲珑行踪不定,约定摘月在百态观见面。 五色熊与妖怪为伍,杀过地仙同仁,现已知耻悔恨,退返师门。 铁鞋钢牙行侠仗义,踩塌酒楼,压死伙计,被抓到牢里,经过白无常一番游说,现在去往西向去寻白虎星君了。 果娃娃被白无常,洛玉如和摘月合力活捉,现在迷途知返,去解救曾被它害疯的人。 疯罗汉的下场最不堪,他做齐四大坏事,魂魄被收在无常斩上,等待他的是森罗殿上一场审判。 现在,七人之六的乌娘子正在与白无常对饮,问话的不是白无常,而是白无常想问的乌娘子。 “听说,你是玉钩小斋的撰书人?” “我做事一向不喜欢张扬,如果别人要给我传名,我也没有办法。” 和以往一样,白无常总是有问必答,却让人听不到真正的答案。 乌娘子不屑与他绕圈子,再问第二句话:“这次仙鬼之战,你打算怎么写?” “听说,是地府的人先惹的祸,他们杀了地仙人,所以地仙复仇,也似乎有理。”白无常醉着双眼,点点头:“我如实写。” “你听说的未必是实话。”乌娘子凝起双目,眼中有光,唇角冷笑:“世人传我三件事,没有一件是真的。” 关于乌娘子的三个传说,人们都传得绘声绘色,把她说成行侠仗义的女中豪杰,美名扬遍天下。 可今天的乌娘子,却亲口否认了,这很让摘月意外,她盼着采星问下去,也许又能听到精彩的故事。 “所以我要亲自在场观察。”白无常依旧醉笑,似乎没有听到乌娘子的否认,有问有答。 喝酒! 乌娘子提起坛子,白无常也提起坛子。 喝酒的人有一个通病,酒量大的,都喜欢和别人比一比,只要不喝躺下,酒就不会停。 所幸白无常之前让小二哥送来了十坛酒,他们已经喝光了六坛,现在是每人的第四坛。 乌娘子一口气喝了半坛酒,她是年近中年的女人,酒喝得越多,竟然越容光焕发,此时像一个二八佳人。 半坛酒后,衣襟湿透,乌娘子放下酒坛,笑问白无常:“以你撰书人的眼光来看,仙鬼一战,谁能胜出?” “我只是个写字的,没有预见未来的能力。”白无常喝的舌头已经短了,他回问乌娘子:“你觉得哪方能赢?” 这本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乌娘子却回得斩钉截铁:“地府必胜。” 再喝酒! 这次是白无常先提起的酒坛,他似乎不甘落后,一口气饮完剩下的半坛酒。 在乌娘子随后饮完酒时,白无常醉得几乎睁不开眼,他轻轻笑问:“听说,这一次,是千家地仙,同砸地府,地府的胜算并不大。” “我和你说一个笑话。”乌娘子又提起第五坛酒,砸碎泥封,让酒香飘散:“望天阁楼下的那场架,还没打完。” 这的确是一个笑话,所以白无常笑了。 望天阁里有登天座,这场架的起因,是三个地仙门派要抢这个座位。 酒楼里的座位,只是吃饭的地方而已,在这三伙人的眼里,却好似不得不争的名誉。 一场争斗,能打这么多天,也算这群货韧性十足。 乌娘子提起这件事,并不是真的当笑话来说,聪明如白无常,他一听就懂,乌娘子的意思是,虽有千家地仙,不过一盘散沙。 即使是一盘散沙,地仙有一千个门派,地府只有一座丰都城,单从数量上来说,就算几十个打一个,地府也难以招架。 可乌娘子说的那么肯定,地府必胜,这让白无常很奇怪。 白无常也学着乌娘子,提起第五坛酒,砸碎泥封,接言醉问:“地府必胜这件事,乌娘子为何如此肯定?” “喝完酒我告诉你。” 总共十坛酒,两人各五坛,乌娘子一滴不剩的喝完了,在她放下酒坛的时候,她说出一个狂妄的理由:“因为我会帮地府。” 乌娘子说完这句话,起身就走,白无常那时只喝了半坛酒,他很努力的在喝,却再也灌不进去了。 咣当一声,残酒摔碎,人趴在桌子上,彻底醉了。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乌娘子的答案? 乌娘子走了以后,飘雪渐停,第二天清晨,给人间留下美景。 采星拼命揉着额头,从宿醉中睡醒。 屋内漫天酒气,地面上有半坛残酒未干。 睁眼见到摘月,就向她要一杯浓茶喝。 摘月一边倒茶,一边急着问他:“乌娘子说,她要站在地府那边,你到底听到没有?” “不可能。”采星失笑,拼命摇头:“我以为只有我喝醉了,原来师姐也被酒气熏得不轻。” 八成是在装糊涂,这是采星一贯的做法。 鱼汤能醒酒,采星吩咐小二哥,给他熬了一大碗,他喝得很慢,似乎也不急着赶路。 看来七人之六的乌娘子,已经表明她对仙鬼一战的态度。 现在该轮到七人之最后了,摘月催问过采星,采星笑而不答,说要到了中州以后,再揭晓答案。 无论如何,中州之地,已经离此不远了,答案也就很近。 这十几天的路程里,摘月又见识到了许多地仙门人的作派。 这让她越来越疑惑,也越来越失望。 疑惑的是,这群人,和师父以前跟她说的完全不同。 他们中,少有人是行侠仗义者,大多只顾自己的得失,满脑子算计的东西,无非是名利与钱财,和世俗中的大多数人一样。 既然如此,何必学仙? 有了仙术仙法,却不济事救人,学它又有何用? 不如撑一条船,织一张网,天天打鱼,虚度残生,还算能过一段清闲日子,图个自在。 ------------ 第四百四十九章 祸端的起源 摘月自小被师父养大,师父待她,一直过分宠爱,如同己出。 在这里,师父如同爹爹,师父说的每一句话,摘月都会相信。 所以,师父在摘月很小的时候就教导她,修仙者,以济世救人为本,地仙门派,都是豪杰英雄,摘月是相信的。 可是摘月相信的,和她看到的,并不相同。 她见过水玲珑除妖,也知道五色熊为了头阵虚名,斩杀地仙人。 她见过铁鞋钢牙行侠仗义,也亲历了疯罗汉做齐四大坏事。 不知道望天阁里的那场架,到了今天,究竟打没打完? 真是让人无法评述的笑话。 亲身经历了这么多,摘月已经明白,师父嘴中的豪杰英雄,也只是半真半假。 摘月很失望,她偶尔觉得,仙竟然不如妖有情。 她查过无常屠妖案,经历过妖界的生活。 银玲儿与小春的妖人之恋,感人至深。 花青莲与苗六公子的不离不弃,让人动容。 他们是妖,他们有情。 即便是守门人,炒菜的,养狗的这些老头子,做下假无常屠妖大案,也只是为了唤回寒九做魔,寻求公平,因为当年天庭背信弃义。 直到今天,摘月也不知道他们做的对或错,但摘月却实实在在知道,五色熊十足卑鄙,疯罗汉不可饶恕。 一路离开西北封疆,中州之冬,不再寒风凌厉。 这座城,是要围砸地府的地仙汇聚之地,摘月和采星也来到了这里。 城里的酒楼客栈有许多,不乏豪华的门面,冰轮山庄的择月公子,当然不能住的太寒酸。 到了中州之地,采星竟然不再顽皮,他开了两间房,将最豪华的一间,送给摘月。 在房间里刚刚安顿下来时,摘月听到有人轻轻敲门,她开门去看,见到了明眸巧笑的水玲珑。 “我该称呼姐姐是择月公子呢,还是叫姐姐?” 水玲珑果然言而有信,摘月刚到中州之地,便与她相见了。 “妹妹练成了天开眼,能分个男女有什么好得意的?” 摘月也是少女心性,她顽皮的玩笑一句,将水玲珑让到房间里。 房间里很宽敞,百宝阁,雕木桌,文房案,一应俱全。 甚至还有一架小小秋千椅。 水玲珑跳进秋千,摇得很恣意,她似乎很喜欢和摘月亲近,笑得叽叽喳喳。 两个女孩热闹了一会儿,水玲珑悄悄问摘月:“姐姐还和仆人在一起吧?” 仆人? 只是当时请水玲珑吃饭时,摘月没钱结账,对采星的一句随口玩笑。 水玲珑提到这件事,摘月轻轻笑:“说是仆人,其实是朋友。” “姐姐真的知道他的来历?”水玲珑微微皱眉,欲言又止。 摘月依稀记得,曾经在破客栈里,水玲珑提到过采星师兄的身份,当时也是欲言又止的神态。 难道他们是故人? 摘月在乱猜,她觉得任何奇怪的事发生在采星身上,都极尽平常。 “他自称是玉钩小斋的撰书人。”摘月低下头,用采星的谎话应付一句。 “姐姐听说过玉钩小斋吗?”水玲珑一问接一问,句句不离采星。 大战在即,她不提仙鬼斗,却在说这些,这让摘月扑哧一笑。 笑过之后,随即逗水玲珑:“妹妹好像对我的仆人很感兴趣,他的样子也不错,不如我就把他转给你吧。” “姐姐真的舍得?”被摘月这样逗弄,水玲珑不但没有少女的怀羞,反而亮起眼睛,说得非常认真:“他可是个大人物呢。” 大人物? 当然,采星师兄是天庭荡魔仙下凡,在人间来说,当然是大人物。 摘月没有回答水玲珑,她转过身,低头轻轻笑了。 从正中妖界的相识,到无常屠妖案的熟悉,此刻又有仙鬼之战的相知。 在摘月的心里,已慢慢萌发了对采星师兄的情感,并非男女之情,也许是知己,也许是兄妹。 “一听到他是大人物,果然姐姐就舍不得了。”现在,轮到水玲珑反过来逗摘月,她轻轻笑了两声,又开始说的很认真:“不过,姐姐,如果你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在仙鬼之战中,你最好离远一些。” 离远一些? 摘月没有太在意,她只将这句话当做是水玲珑对她的关爱。 不过,水玲珑既然提到了仙鬼之战,摘月顺势问出心底疑问:“听说,此次开战,是因为地府的人坏了规矩,又杀了地仙人,妹妹知道这件事吗?” “如果没有这件事,也没有仙鬼之战了。”水玲珑轻轻叹一口气,回答了这个关键。 地面上的妖事,归荡魔人管,现在是地府的人踩过界了。 在前些时候的正西妖祖嫁女,听说是地府派出黑白无常护嫁。 结果他们走一路杀一路,把正西妖界,正中妖界和正东妖界杀了一个遍。 直到今天,这三大妖界还没有新妖祖,每天都有妖族内斗,死伤生灵的惨案。 尤其在正东妖界,黑白无常做的更离谱,犯了人怒天怨,招下无妄天灾,让东海岸边生灵涂炭。 刚刚提到的这些,只是旧恨。 做完这些事,地府的人又降下暴雪,淹没了整个西北妖界。 在东南妖界,地府的人又打碎海底琉璃宫。 现在说的这些,是新仇。 天下九大妖界,被他们毁了五个,已经过半,这分明是没有把仙界放在眼里。 所以大家都愤愤不平。 听到这里,摘月苦笑,东南琉璃宫,分明是她用无常斩毁了半座,这应该是她的错,却被推到地府头上。 摘月刚想解释,却被水玲珑打断了。 她说过不守规矩这些事,又提起地府杀人的事。 “地府的人,的确杀了一个地仙。”水玲珑幽幽的叹一口气:“是百态观的探云天神。” 探云天神? 我师兄? 听到答案,摘月立即反驳:“这不可能,我师……探云天神还活着!” “没错,他当然还活着。”水玲珑奇怪的看着摘月,懵懂的眨眨眼睛,继续说:“只不过他是死后还阳,所以他才认得地府的黄泉路,才能带着大家去砸地府。” 摘月呆住了,绕来绕去,这场祸端的起源,竟然是探云师兄! ------------ 第四百五十章 摸天道人 中州的酒楼房间里,水玲珑如约而至,与摘月再次相见,提到此次仙鬼之战。 水玲珑说过地府与地仙的旧恨新仇,又提到被地府杀死的地仙之人,竟然是摘月的亲师兄,探云天神。 水玲珑的话还没有停,摘月继续听她说。 “其实屠灭妖族这件事,我也没觉得有什么。”水玲珑耸耸肩,说出自己的想法:“只要地府没有滥杀无辜,就也没什么罪行,我们学仙的,不也是以杀恶妖为己任吗?” 说过杀妖事,再提杀人事,水玲珑无奈的摇头:“地府杀地仙,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地府杀探云天神,其中一定有误会。”摘月说得很肯定,转头对水玲珑保证:“我能将这件事问个清楚明白,然后给各个地仙门派一个交代。” “何必姐姐去问?”水玲珑轻轻一笑:“今天晚上三更天,就是地仙汇聚时,探云天神会将一切都说清楚的。” “汇聚之地在哪?”摘月急忙催问。 “百态观。” 听到这个答案,摘月将苦水咽到心里,似乎在天下绕了一大圈后,一切又回到了熟悉的人和地方。 如果在查完无常屠妖案时,她若能回一趟师门,将误会解释清楚,也许就没有这么多的苦难了。 “那么,妹妹是专程来告诉我,今天晚上相会时间与地点吗?” 水玲珑笑了,她脸上微微红润,有几分羞涩,对摘月轻轻说:“听说,中州半月阁的胭脂很出名,我被天庭调用以后,就很难再下凡了,我想让姐姐陪我去多买一些。” 原来只是少女相约去买胭脂。 摘月轻轻笑了,她觉得水玲珑既可爱也有仙子气魄,大战在即,丝毫无惧,爱美之心不减,买了胭脂再说。 在同意了水玲珑的约定后,摘月去了采星房间,她要来许多金子。 不但给水玲珑买了很多胭脂,还吃了有名的小吃。 星月初升时,摘月回到了客栈,她曾经邀请过水玲珑,让水玲珑和她住一个房间。 水玲珑回绝了摘月,她说要先去找个地方,把胭脂偷偷藏起来。 然后,夜半三更时,百态观里见。 事情关乎摘月的师兄与门派,她根本等不到三更,她回到客栈,直接去了采星的房间。 和她想的一样,采星正在饮酒,每次都是不醉不罢休。 “采星师兄,咱们立即要回一趟百态观。”摘月夺下采星手里的酒杯,恨不能拉起采星就走。 “听说,今晚三更天,才是聚会时,现在去似乎太早。”没有酒杯,采星就拿起酒壶。 “原来师兄早就知道集会的时间。”摘月皱起眉头,没工夫现在和他吵架,急急忙忙说起理由:“仙鬼之战,是因为大家误会地府,杀了我探云师兄而引起的,我们现在回去找我师兄,让他把这件事说清楚,就能停住这场战事了!” 摘月说得很着急,她甚至已经不避男女之嫌,抢下采星手里的酒壶,直接拉着他的手往外走。 “在回百态观之前,我想告诉师姐,谁是七人之最后。”采星微叹一口气,说出他的名字:“摸天道人。” 这个名字,让摘月愣住。 摸天道人是摘月的师父。 事情是因为探云师兄而起,师父参加,似乎也有道理。 “单凭一个探云,掀不起这么大风浪。”采星低头苦叹:“探云被地府的人杀过死后重生,只是这场战事的引子,这场战事的幕后推手,恐怕是师姐的师父。” 他说的有道理,摘月很知道师父在地仙界里的地位,说成被万众拥护是很牵强,但想邀请一千家地仙门派助拳,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既然是师父主持大局,那就更好办了。”摘月转念一想,立即喜形于色。 师父对她,犹如疼亲生女儿,她随便跟师父撒个娇,也许就能阻止这场战事。 于是摘月拖着采星往门外走,满脸自信的笑容:“只要我见到师父,一切迎刃而解。” 百态观,是摘月从娃娃长到少女的地方,她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像熟悉自己的身体一样。 哪边的墙头矮一些,哪棵树离墙近一些,摘月全都知道。 从小到大,摘月长了一张乖巧的脸,却一直是一个顽皮的女孩儿。 她经常半夜偷偷爬出墙头,上树掏鸟窝,下河摸小鱼这种事,她都做过。 上一次为报菩提祖师爷被黑无常辱骂之仇,她偷偷下山,弄丢了随身佩剑。 如果是师兄犯了偷出师门这种错,少不了要挨师父一顿责打,但摘月灰头土脸的回到百态观后,师父连骂都没骂她。 所以摘月很自信,如果师父是主持这场战事的大局之人,她只需要求个三言两语,师父一定能放下心中戾气,停止这场争斗。 离夜半三更天还有很长时间,摘月偷偷潜进师父的房间。 她悄悄反手关上门时,房间里亮起一盏明灯。 摘月吐吐舌头,转过身来,看到师父坐在茶案后面,紧拧浓眉,脸上有几分阴郁。 “师父,这么晚了,还不睡呀?” 摸天道人并不是老态龙钟,他看上去只是中年,眉目端正,满脸正气,胸前三缕长髯。 面对摘月的调皮问题,摸天道人冷冷一哼:“我总算没被人气死。” “师父,你该不会说是我吧?”摘月俏皮的走过去,拿出一副小女儿的姿态,晃着摸天道人的手臂,嘴里说着万年好用的撒娇:“师父呀,在外面这段时间,我都想你啦。” “想我?”摸天道人甩开摘月的手,突然冷问:“月儿,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你和地府白无常,究竟是什么关系?” 摸天道人的目光冰寒,摘月从来没见过他这种表情,不仅被吓了一跳。 她不敢再顽皮,立即轻轻回答:“白无常帮我炼过配剑,我和他之间没有见过面,这些,我都是跟师父说过的呀。” “你还敢骗我?” 摸天道人一声喝问,死死攥住摘月的手腕,问出一个打死摘月也想不到的问题:“你是不是陪白无常睡过觉?” ------------ 第四百五十一章 带头大哥 有几件事情,男女之间不能提,师徒之间更不能提。 摸天道人和摘月仙子是一男一女,亦是师徒,床第之事,是他们之间不能提的事。 此刻,摸天道人却将羞于启齿的事,问得如此响亮。 陪白无常睡过觉? 听到这个问题,摘月不是羞涩和愤怒,而是无可奈何的苦笑。 师父从来不对她这样严厉,现在突然愤怒,一定是有误会。 否则,也不会问出荒唐可笑的问题。 手腕被师父攥疼,摘月没有反抗,她表情悲伤,唇角喃喃:“师父,我刚刚和您说过,我从来没见过白无常。” 看到摘月目光坚定,摸天道人慢慢放开手,脸上仍然阴寒,语音比冰还冷:“你这次下山,是不是跟一个男人走的?” 第一次偷跑出山门,是一个人去寻黑无常报仇,这一次出山门,是和采星去查无常屠妖案,查案过后,恰逢仙鬼之战。 采星是男人,师父说摘月和男人一起下的山,这也没错。 摘月眉目酸楚,小心翼翼的点点头,刚想解释这件事,师父却一问接一问:“在下山之前,你是不是陪男人在闺房里喝过酒?” 喝过,无常斩失而复得,和采星有故人重逢的喜悦,那天晚上的菜,是摘月亲手做的。 许多师兄都趴在窗根儿底下,听了他们的谈笑风生,这件事也无从抵赖,在摘月心里,这也并非是苟且事。 “我教你养你十数年,竟没想到教养出一个陪男人声色犬马,和男人私奔的荡妇浪娃。” 声色犬马? 荡妇浪娃? 呵,这就是待我如亲生女儿,教我济世救人,师父的评价? 在回百态观之前,摘月时时想念师父,见到师父以后,只在三两句话之间,便有几分心寒。 心灰意冷时,连解释都没有气力,摘月无言,任师父继续骂下去。 “你自幼生了一对杏花眼,长成一缕风流腰。”摸天道人目光中突然有几分异样,唇角冷哼:“我怎么忘了这件事,就算桃子没熟,也可以采摘。” 话音未落时,摸天道人出手如电,封住摘月周身八大要穴,让她动弹不得。 无常斩摔在地上,摘月掉下眼泪,终于失去了师父的宠爱。 想说的话还没有说,穴道已被封住,也许就要被师父废掉功夫。 一声衣衫撕裂,摘月露出如玉肩头。 皮肤细腻有光,好似半轮明月。 摸天道人抛却指间残布,满眼**,嘴角狞笑:“花了十六年种的蜜桃,却被别人尝了鲜味,到我嘴里,只能剩下一口烂杏了。” 师父! 摘月想喊,她喊不出来,音脉已被师父封住。 你在说什么?你在做什么? 摘月想质问,却只能在眼中迸出泪来。 摸天道人伸出两爪,人如两足禽兽,撕开摘月的衣襟。 外衫残破,内衫凌乱,最是诱人时。 再加上娇女楚楚一滴泪,没有男人,能抵挡这种诱惑。 胸前若隐若现一片柔软,散发着光明,点燃摸天道人的兽火,他伸出罪恶的手,想一尝垂涎已久却不能采摘的禁果。 多年的敬仰,换来一朝羞辱。 多年的宠爱,只为此时兽行。 原以为能荣耀的走完一生,却没想到,只是不堪。 摘月咬紧红唇,死死瞪着摸天道人,她不要摆出一副受人欺凌的模样,她要亲眼看着禽兽,是如何撕破道貌岸然。 “你居然不知羞,敢睁眼看着,果然已经久多风流。”摸天道人的双眼已红,看着摘月的愤怒眼睛,狠狠咬牙切齿:“我养你十六载,捡个二手货,也算对得起你了!” 说着不要脸的话,摸天道人脱落长袍,他解下腰间丝绦,裤子滑落,露出肮脏的东西。 摘月面无表情,泪水也不再滑落,等着摸天道人一步一步走近,要亲眼看着他从人变成魔。 肮脏的手,伸向摘月的腰带,梁上传来两声笑,话音懒的好像不舍得张嘴说话:“做这种事情,话特别多的人,是因为心虚,这就叫做有贼心没贼胆,最让人笑话。” 一句讥讽,让摸天道人恼羞成怒,他反手一掌,带着仙家罡风,打向房梁,嘴中怒吼:“何人猖狂,给我下来!” 这一掌,果然打下了一个人,也打碎了一只酒壶。 酒壶破裂,酒水四溅。 溅出的每一注酒水,都像离弦之箭,不偏不倚的刺中摘月被封的八大要穴。 一瞬间,摘月重获自由,恨意涌上双眼。 先一段驱魂咒,逼迫摸天道人的魂魄驱离躯壳。 再一段摄魂咒,将摸天道人的魂魄,摄在指尖。 指尖甩向无常斩,最后一段还魂咒,将摸天道人的魂魄,安放在无常斩上。 从梁上掉落的人,看着摘月,满面醉笑:“师姐好手段,这一套魂咒耍得漂亮,就算地府无常在此,也未必有师姐的厉害。” “你要是还敢盯着我看,我就挖你双眼。” 被摘月训斥一句,采星急忙低下眉目,乖乖的用单手遮住额头,不敢再看摘月残破不堪的衣衫。 “把你的袍子脱下来扔给我。” 衣衫破了,不能复原,采星已别无选择,只有脱下自己的白色长袍,闭眼抛向摘月的方向。 “你可以抬头看我了。” 美貌俏公子,素裹白袍下,亭亭玉立,单手持剑,侠气盎然。 采星点头微笑,几多感慨,慢慢莫名其妙一句:“地府里最美的白无常。” 感慨过后,采星看着地上躺着的摸天道人,形如一滩烂泥,连裤子还没穿上。 “师姐想拿你师父怎么办?” “我没有师父。”摘月低下头,眼角噙泪。 十六年的恩义,像珠线断裂,一朝分崩离析。 “我可以做师姐的师父。” 采星突然说这句话,让摘月莫名其妙。 “师兄什么意思?” “师姐刚才用了,驱魂咒,摄魂咒和还魂者,还有一句招魂咒没用。”采星点点头,对摘月眨眼笑了:“师姐可以将我的魂魄,招到摸天道人身上,如此做,我就顺理成章的是仙鬼之战的带头大哥。” ------------ 第四百五十二章 肮脏 今晚三更时,是围砸地府的千家地仙汇聚时。 夜越深,百态观便越灯火通明。 百态观和其他的道观一样,建在深山里,所以最不缺的就是地方。 来自各个道场的地仙们,已经陆续登门来访,百态观架起几十口大锅烧水烹茶,道士们忙忙碌碌的穿梭,想招待几千个人喝茶,也并不容易。 在观主内堂里,摸天道人对摘月仙子扬眉一笑,说话的时候,一改满脸正气,尽是慵懒:“徒儿,你知道为师为什么要约他们三更天见面吗?” 摘月冷哼一声,没有答话,摸天道人不熟练的摸摸胡子,拿出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因为在这个时候见面,所有人都是吃饱了饭的,只管他们一口热水就行了。” 一记反手打歪摸天道人的帽子,摘月一把揪起他的胡子,双眼瞪得杏圆:“徒儿,为师,你叫得挺顺口的,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看着你,脑子里全是你刚才不穿裤子的丑相,你再惹我发一点火,我保不住会用无常斩砍了你的头。” “难怪摸天道人说师姐长了一对杏花眼,我仔细一看,果然是这样。” 他还敢胡言乱语? 摘月气红了脸,扬手要打,摸天道人立即求饶:“师姐别打歪了我的嘴,我今天晚上是带头大哥呢。” 按照之前的计划,摘月将采星的魂魄,招到摸天道人的身上,此时正襟危坐的摸天道人,其实是驾驭他肉体的采星。 看他那张脸,摘月心里就恨,放下扬起的手,揪下他几缕胡子,看他下巴冒出血珠,也算出了点小气。 两个人在打人和求饶之间,笑闹了一小会儿,突然听到有人叫门:“师父,我是探云。” 这是普通的一声叫门,听起来却很怪异,因为探云使劲压低声头,好像在做半夜敲寡妇门的丑事。 摸天道人以眼神示意摘月,摘月立即飘飘跃到房梁上藏好,摸天道人使劲挥舞肥袖,驱散满堂的脂粉味儿,这才清了清嗓子,端起一杯茶,有模有样的说一句:“进来吧。” 探云进了门,探出头四处看看,确定无人跟踪后,再把门轻轻掩上。 看他鬼鬼祟祟,不像进师父的门,倒像是黑店伙计要杀人。 他进门以后,立即挺胸抬头,与摸天道人并肩而坐,自顾倒了一杯茶,喝得有滋有味儿。 师徒之间,辈分有别,此刻并肩而坐,似乎不合礼数。 探云却坐得极其自然,好像与师父平起平坐,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突然用出这个路数,也着实让人不明白。 摸天道人很能沉住气,用茶碗盖子拨弄着漂浮茶叶,徐徐饮一口水,慢慢滋润喉咙。 探云毕竟年轻,喝茶的时候没有好心性,如此香茶在手,喝起来形同牛饮,十足粗鲁。 猛喝了两口水解渴后,探云的下一句话,险些让摸天道人喷出一口茶。 “爹,人来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动手?” 爹? 真是个天大的意外! 听到这个真相,躲在梁上的摘月,险些叫出声来。 难怪探云敢面对师父如此放肆,他和摸天道人,竟然是儿子和爹。 这一下可难办了,采星不敢乱说话了。 爹和儿子之间的秘密,只有摸天道人和探云天神知道,万一说错了哪一句,立即就会被看出破绽。 所以,摸天道人低头饮茶,久久无言,脸上一副深思的表情。 探云等了一会儿,实在没有耐心,他放下茶碗站起来,满脸焦急的模样:“爹,我们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你不会现在反悔了吧?” “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摸天道人慢慢摸着胡子,紧锁浓眉,轻轻叹一口气。 “早就商量好的事情,就别变卦了。”探云急得直跺脚,险些跳起来:“等剿灭地府以后,咱们一战成名,爹来做地仙盟主,我来做百态观掌门,从此以后,统领地仙群雄,功名利禄,美女财宝,还不是唾手可得吗?” 徒爱虚名,是人之常情,贪图富贵,是人之本性。 但修道之人,讲究清心寡欲,探云怎么莫名其妙的提起女人? 难道他早已经知道,摸天道人是个道貌岸然的君子? 就算是再道貌岸然的人,也不会轻易将自己的丑事,说给儿子听。 摸天道人还在沉吟无话,一盏茶,已经被他喝得只剩几滴。 “爹,如果你想听,我再给你说说我和摘月睡觉的事。” 和摘月睡觉? 他做得好春秋大梦。 他已经厚颜无耻的不是人了。 就算脸皮再厚,做爹的,怎么会听儿子的床第事? 摸天道人深锁浓眉,还没回答,探云已经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他编了一场风流事,描绘的肮脏不堪。 风流事里的男女,被他说成是自己和摘月。 他将一男一女在床上的那点事,说的事无巨细。 从女人的耳朵鼻子红嘴唇,说到胸前屁股大白腿,任何一个器官都不落下。 甚至,他说的自己都投入了,学着**的样子,抚摸自己的身体,发出奇怪的细音。 我的天,简直不堪入目,不堪入耳。 连采星平时这样不正经的人,都听到脸红。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了。”摸天道人重重顿下茶碗,脸上佯装怒意。 “爹,我还没说完呢。” 探云的额头已经流汗,他似乎编着编着把自己都给说信了。 “爹,我知道你喜欢听我说这些,只有在我给你说这些的时候,你才能抱着摘月。” 他仍然没完没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爹,你摸吧,摘月就在你怀里,她什么都没穿,浑身滑腻腻的,她像一条蛇,使劲缠着你,她好白呀,白的发光,她让你快一点,再快一点,她马上就要来……” 如此声情并茂的演出,被一束冰蓝剑刺破了。 冰蓝剑自房梁上垂直刺下,贯穿了探云的头颅。 一剑到底,刺穿他的心脏,横着一划,挑出他留着黑血的心。 这一对肮脏的父子,都死在摘月手下,都死在自己编织的幻境里。 可笑,可悲,可怜。 ------------ 第四百五十三章 颠倒三界 探云天神死了,死在摸天道人的脚下。 他的死相难看,人被纵劈成两半,心被挖了出来。 劈死他的,是摘月的无常斩。 无常斩是摘月的随身佩剑,陪摘月自幼长大,如果剑有灵性,无常斩与摘月一定形同姐妹。 或许摘月一万个想不到,无常斩第一个杀死的人,竟然是她师兄探云。 卑鄙的人,死一万次都不多。 直到今天才知道,摸天道人和探云,竟然是父子。 身上流着同样肮脏的血,做着同样肮脏的梦。 地仙界盟主,百态观掌门,去他娘的傻子做梦吧! 为了这一点私心,他们竟然不顾生命涂炭,不管三界颠倒,绸缪了仙鬼大战。 还有摘月,她是这对恶心父子永远也不能染指的女神。 美丽的花儿就在身旁,却不是为他们绽放的。 他们想瞎了的心,简直快疯了。 所以他们只能幻想,一切也只能凭幻想。 盟主的荣耀,掌门的权利,摘月的美艳,从来都只是他们的幻想,永远也不可能得到。 摘月在杀人的那一刻,压抑不住心头的愤怒,她下手决绝,毫不留情。 等她看到探云卧在黑血里,真正死去时,她突然觉得喉头发紧,胃里翻江倒海,转过身吐了。 鼻子酸涩,眼泪流了下来。 眼泪,是摘月的绝望,她不知此生后还能相信谁? 采星久久无言,任凭摘月眼泪姿意。 珠泪断线,一剑割碎过往,那是摘月曾经拥有的回忆与欢笑。 哭到无力时,眼前有一盏热茶和一方丝绢,是采星递给她的。 采星惹恼女人有一套,却不会劝女人别哭。 所以他对着探云的尸体,无奈的摇头:“我早已说过,我不想听了,你如果闭上嘴,怎会有现在的下场?” 摘月擦干眼泪,彻底与过去做了告别。 慢慢喝一口茶润喉,摘月对摸天道人模样的采星轻说:“既然师兄顶着带头大哥的名义,就去将众家地仙劝散了吧。” 这的确是一个好主意,如此做,就能阻止仙鬼之战。 采星却皱起眉头,连连叹息:“很难,很难。” “这场战事因为摸天道人而起,由摸天道人结束,也是天经地义。”摘月十分不解,追问采星:“究竟难在哪里?” “难点一共有三处。” 采星长叹一口气,将顾虑一一说清楚。 第一难,我并不是真正的摸天道人,只是一个冒牌货,并不知道摸天道人用了什么借口,能汇集来千家地仙,围砸地府。 如果临时变卦,劝退大家,怕被人家的几个问题,就问出破绽。 第二难,我们现在所知道的原因,是因为地府屠戮妖界,抢了地仙风头,还因为探云被地府的人杀死过。 所以地仙群情激愤,再被摸天道人添油加醋的戏弄一番,才引发誓要与地府一战。 现在探云实实在在的死了,如果他活着,能亲口说他之死是一个误会,或许事情可以有转机。 但是他的嘴太臭,被师姐赏了一个痛快的死,实在太便宜他了。 师姐想一下,本来探云之死,就是引发战事的借口,现在他不能现身说话,地仙们会怎么想? 或许更会觉得是地府下了黑手,要对地仙开战。 第三难,地府雄霸三界一席之位多年,莫说是地仙门派,就算天庭也不敢轻易来犯,为什么这一次,地仙各大门派,突然都变成了斩鬼英雄? 雪中送炭之人寥寥可数,锦上添花之徒比比皆是。 这是万古不变的道理。 他们之所以敢来参战,因为此战必胜,各家各派都想来捡现成的便宜。 一千家门派,难道还砸不下一家地府吗?这是傻子都会算的账。 摸天道人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就算他现在活着,要临时转变心意,恐怕也难以阻挡别人捡便宜的冲动。 采星一口气说出三难,听得摘月眉头紧蹙,微叹一声:“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真的任由仙鬼开战?” “做,当然要做。”采星挺起头,说的掷地有声:“就算有三百难,我也要劝。” “正该如此!”摘月痛快的夸赞,白了采星一眼,轻轻一笑:“既然师兄已经下定决心,还何必和我说什么三难?” 面对摘月的美丽笑容,采星仍然满脸愁苦,无法轻松:“我会去劝,但未必会有成效,如果不能阻止战事发生,希望师姐明白,我确实努力过。” 夜近三更天,天上没有星月,地上火把闪耀。 几千个人,几千件兵刃,聚在演武场,被火光摇曳得忽明忽暗。 人们的神态形色各不一,有的窃窃私语,貌似一团和气,有的互不服气,谁也不理谁。 冷水又被烧开了一次,小道士们穿梭在演武场里,忙着给盟友添新茶。 轻喝一口热水后,摸天道人凭空而降,飘落在演武台上。 主人已到,宾客们纷纷起身,等着听摸天道人主持大局。 一说过了辛苦,寒暄过几句,直奔正题。 “此次烦劳诸位仙友,到我山中小聚,是商议与地府的前尘往事。” 徘徊过几步,摸天道人沉声叹息:“仙鬼若战,必将生灵涂炭,颠倒三界,必遭九雷天谴,请诸位仙家再帮我想想,此战是否应该?” 未战先说软话,摸天道人的问题,让数千人唏嘘。 人群中一声高喊:“皇帝轮流坐,今天到我家,砸了地府,杀了阎魔,我们来掌管生死轮回!” 这句话底气十足,才是英雄该说的话,顿时博来满堂喝彩。 眼前群情激昂,全是英雄豪杰,看这个局面,就算天庭下来王母娘娘也挡不住。 摸天道人唯有苦笑,他知道,他也挡不住。 挡不住的无需多劝,不如快点商议正事。 “诸位仙友都有高超的手段,不知该由谁来打头阵?” 摸天道人抛出问题,人群顿时议论纷纷。 议论之余,人们喊出两个名字。 水玲珑和乌娘子。 在所有人心里,她们是不会输的人。 乌娘子挺身而出,踏风凌在半空,唇角一声冷笑:“请水玲珑仙子出来说话。” ------------ 第四百五十四章 睡觉顶债 该来的终于会来。 千家地仙汇聚,群情激扬满堂。 就算采星现在是摸天道人,也挡不住仙鬼一战。 事情到了今天,仙鬼战,早已不是百态观的私仇,地仙借此机会,要抹平地府,掌管轮回生死。 甚至,他们已商量好谁去打头阵。 有资格打头阵的总共七人,走的走,散的散,此刻在百态观里,只剩三人。 水玲珑,乌娘子和摸天道人。 摸天道人站在演武台中央,他听到地仙们喊着水玲珑和乌娘子的名字。 乌娘子凌风虚空,点名水玲珑,此时听到天上飘来一声笑:“水玲珑不敢和姐姐争先锋,就有劳姐姐打个头阵,小妹跟在后面捡个便宜吧。” 笑声自天而降,不能辨别方位,声音虽然轻飘,却让在场的几千人都能听到。 有这种功力的人,除了水玲珑,不做第二人想。 “如此,前两阵已定下了。”摸天道人长叹一声:“乌娘子第一阵,水玲珑第二阵。” 乌娘子冷笑一声,飘飘落下身形。 “按决战规矩,三阵全胜者,此战为赢家。”摸天道人环视群雄,再问一句:“不知哪位英雄想赢下第三阵?” 问题将落,立即有人高喊:“第三阵之主,非观主莫属!” 提议声响起,几千人附和。 此战之初,摸天道人是幕后推手,三阵当中,他居其一,似乎不能推脱。 “地府坏我仙家规矩,我当尽力一战。”摸天道人双手抱拳,对满堂人行了礼,嘴中谦谦有声:“若我输了这一阵,从此劈柴喂马,无颜再论英雄。” 简简单单一句话,立即引来满堂彩! 众人都以为,这是摸天道人立下的必胜誓言,果然有慷慨之气。 唯有在暗处的摘月明白,此战未开,地府已经赢了。 饮尽十坛酒时,乌娘子说的干干脆脆,她要站在地府那边。 所以,地仙与地府的第一战,也许是乌娘子对阵水玲珑。 不管她们谁输谁赢,地仙已经输了一局。 而第二战者,是由摸天道人顶上。 别人不知道,摘月却知道,摸天道人就是采星。 采星是天庭荡魔仙下凡,按理说,他该帮着仙界。 可他与摘月一路,见识了太多的地仙虚伪,也见到了摸天道人和探云的卑鄙。 采星有一颗侠义心,他不会帮着这样的人,在他们死后,也不可能替他们完成计划。 所以,第二战,摸天道人必输。 而第三战,压根儿就不会有第三战。 多年以来,除了地府的人,没人知道黄泉路在哪里。 此次仙鬼之战,之所以能成行,是因为探云被地府的人杀过,又死后还阳。 这不是摸天道人和探云编出来的谎话,这的确是一个事实。 西北妖界,妖祖更迭,探云也去观礼。 好好的一场观礼,却因为无常屠妖,西北妖界变成杀人现场,探云在那时被人杀死过。 他之所以有死后还阳的造化,是因为阎小妹雪埋西北妖界,断了查案线索,探云是人,死后不被天火焚化,所以魂魄在地府里游荡,成为查案的唯一线索。 是白无常给他残破的尸体重新装上四肢,带他再返人间,利用他与摘月重逢,开启查案之路。 也因为摘月的侠义心肠,自正中妖界开始,从没变过,白无常替自己选好了接班人。 三战的人选已定,人群中有按捺不住性子的高喊:“砸森罗殿,抢轮回门!” 好英雄,好杀气。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决战,更像是土匪打劫。 人们在呐喊,让摸天道人命令探云指出黄泉路,大家共抢丰都城。 摘月暗想,这下难办,探云已死,该谁来引路? 采星低下眉目,他在指出黄泉路之前,长叹一口浊气:“有争战就有生死,希望诸位兄弟人人都平安。” 摸天道人招呼徒弟搬上一坛酒,祭过了天地之后,他砸碎酒坛,顺着酒浆流走的方向,带着众人上路。 有水引路,就能打开黄泉路的入口,采星踏上熟悉的路。 众人随行,路越走越黑,天越来越寒。 每一步,都结冰。 狂风肆虐,吹灭羊脂火把,眼前一片阴森,几豆鬼火招摇。 路经途中,不断听到鬼哭狼嚎,有些人的牙齿已开始打颤,阴风阵阵,足以让人心寒。 前面有数千个火星闪烁,黑暗中仔细辨认,是数千只野兽的眼睛。 野兽是吃人的,所以它们的眼睛猩红,像未燃尽的炭火。 摸天道人蓦然停下脚步,转头对地仙们朗朗有声:“我们现在踩在阳关道上,再一步就是黄泉路。” 黄泉路,是一条不归路,没走过的人,永远也不明白。 不过,就算再不明白的人,也一定知道,不归路就是有去无回。 丰都城,就在黄泉路的尽头。 在百态观里,每一个人的吼声,都是英雄豪杰,每一个人的气魄,都能独战丰都城。 到了这里,只要再踏出一步,就是鬼界,却没人说话了。 有聪明的人,开始喊着一个名字。 乌娘子。 这的确是一个好主意,乌娘子是打头阵的人,理应由她最先踏上黄泉路。 经过这句喊声的提醒,所有人都在喊乌娘子。 喊声齐整,像欢迎凯旋的将军。 “好,就让我来敲敲门。” 乌娘子自人群里纵出身形,第一个踏上黄泉路,飞向丰都城门。 丰都城门上有纵横的寒钉,这是鬼卫门司最喜欢玩的把戏,用这些钉子来吓唬来丰都城的新鬼魂,让他们多上一些供。 “丰都城的,开门迎客。” 乌娘子落下身形,看着这些寒钉,叫了三次门,却无人应声。 没人理?这好办。 乌娘子单掌凌风,使了一招隔空摄物,拔下朱漆门上的三根钉。 钉子被拔,城门里立即跳出人来,是一个红发獠牙的厉鬼。 “是哪个炸不烂的鬼,敢拔爷爷的钉?” 厉鬼手执两柄板斧,眼睛瞪得滚圆,满嘴鬼吼鬼叫,痛骂拔钉之人。 待看清楚拔钉子的人,是一个有味道的女人时,鬼司门卫狞起浪笑,调戏一句:“你要是没钱孝敬我,可以陪我睡觉顶债。” ------------ 第四百五十五章 第一战 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死于寿终正寝。 所以到地府报到的鬼魂,拖着前生的形状,也大多是些老人。 偶尔能见到几个枉死的青春女孩,会让鬼卒们眼馋不已。 丰都城门被人拔了钉子,鬼卫门司跳出来,正在怒不可遏,一副要杀人的架势。 但他看到拔钉子的是一个女人,他立即露出丑陋的笑容。 乌娘子是女人中的女人,她一副婀娜身躯,眉目冰寒,像受了委屈而无处宣泄的女人。 少女青涩如酸梅,美妇最是蜜糖果。 懂女人的人都明白,在乌娘子这个年纪的女人,是最有味道的时候。 可惜,鬼卫门司不认识乌娘子,所以才敢调戏她。 乌娘子笑了,笑容美丽,话音无情:“我就站在你面前,你想睡我,还等什么?” 女人的声音若是无情,最让男人觉得诱惑,若能将无情的女人压在身子下面,就好像征服了天下。 鬼卫门司也笑了,他抬起脚,要走向乌娘子,但都还没跨出去,立即摔了个狗吃屎。 他的眼前,只能看见乌娘子的鞋尖。 他想爬起来,身上就像背了万重青山,压得他一动不能动。 无情的声音再次响起,乌娘子在冷笑:“我放你起来,你去告诉阎老大,丰都城今日有灭顶之灾,让他赶紧从被窝里爬出来,点齐兵马,出来迎战。” 乌娘子说完这句话,门司跳了起来,压在他身上的万重山力量已经不见了。 被女人这样戏弄,门司顿时恼羞成怒,一斧子劈将过去,想将眼前不知死的女人纵劈成两半。 斧头上挟着阴煞寒风,门司确实动了怒气,这一斧绝不落空。 阴煞应声而落,确实有东西被劈成了两半,不是乌娘子,是丰都大城门。 现在已数不清这座城门,被翻修过了几次,反正每一次砸碎城门的,都是门司打不过的狠角色。 门司浑身鬼心眼儿,他立即醒悟,眼前这个女人,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所以他跑回城里找靠山,司刑官牛头马面。 滚滚寒风冻住黄泉路,牛头马面像巨塔一样从天而降。 一柄乌钢叉,一支黑缨枪,扫清万千鬼,他们是无人敢惹的煞神。 “谁敢在我丰都城胡闹!” 牛头冲天怒吼,舞圆了钢叉,横劈黄泉路。 这一叉的威力,贯通天地,寒风挟着冰砂,从黄泉路一直卷向阳关道。 冰砂所过之处,死伤食人的野兽无数,地仙们纷纷凌空躲避,有腿脚慢的,难免被割出伤口。 马面眼尖,看见阳关道上有人群,立即刺出黑枪,顺着黄泉路直杀过去。 好可笑的千家地仙,见到两座山一样大的鬼怪,竟然有人被吓破了胆。 此战未开,已经有人在逃窜。 世上有胆小的人,就有勇往无惧的人,地仙中也不乏豪杰人物,面对枪叉的寒风,有几百支厉剑迎敌,挟着仙风,挡住阴煞。 牛头横起钢叉,立在黄泉路和阳关道的交界处,看清了眼前有一片森压压的人,气得双眼冒出鬼火,奋尽全力,一声大吼:“谁敢踏我黄泉路,来我叉底做鬼魂?” 吼声贯天彻底,震的人脑中嗡嗡直响。 不愧是和九天荡魔祖师交过手的人,仅这一份豪杰气魄,就让许多人甘拜下风。 马面随后而至,将钢枪插在阴阳路之界,他一声未发,周身散出寒气,地府寒冰在他足下蔓延,一直爬上阳关道。 有牛头马面挡在黄泉路和阳光道的交界上,地仙们不能再前进半步。 有本事不济,又胆小怕事的,已经开始慢慢向后挪着,躲在人群的最后面。 丰都城就在眼前,抢了轮回门,就能掌管生死,如此大的诱惑,怎能让地仙们不战而退? 按照先前商量好的计划,有人高喊乌娘子的名字。 她是打头一阵的人,现在该出来迎敌了。 乌娘子凌在黄泉路半空,对地仙人群一声冷笑:“第一战,我想战水玲珑。” 所有人都惊诧,乌娘子怎么糊涂了? 她是仙,应该战鬼才对,怎么突然点名水玲珑? 不光地仙们惊诧,牛头马面也惊诧,刚才马面破空一枪,已经扫清黄泉路,竟然没伤到这个女人? 牛头舞动钢叉,刺向半空的乌娘子,破天暴喝:“给我滚出黄泉路!” 乌娘子身形婉转,整个人绕在钢叉之顶,像灵猴攀藤,唇角冷笑牛头:“蠢牛!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牛头被她一声骂,凝起眉目,看她的面庭,这女人竟然有几分熟悉。 乌娘子不理纳闷儿的牛头,又冷笑问马面:“他是个蠢货,所以认不出我,难道你也和他一样蠢?” 马面仔细端详乌娘子,立即眉目大惊,似乎认出她是谁:“你是第三……” “算你长了一双贼眼。”乌娘子再次冷笑,高傲的扬起头:“我是乌娘子,三代黑无常。” 三代黑无常,短短五个字,震慑所有人。 不是乌娘子糊涂,而是她临阵倒戈。 难怪她对白无常说过,仙鬼之战,她会站在地府那边,原来她曾经是地府的鬼使。 牛头仰天大笑,笑声扑朔震天:“故人相逢,痛快,痛快!” 笑声过后,牛头横起钢叉,暴怒喝问地仙人:“你们快点出来几百个人,让我杀个痛快!” 地仙们大惊失色,还没开战,就已经灰头土脸。 水玲珑婷婷飘起,凌在众人头顶,扬眉轻笑:“乌娘子姐姐两次点名小妹,小妹斗胆,向姐姐请教几招。” 地仙摆了这么大一个阵仗,终于有人应战,顿时群情激昂,赞声连天! “好!”乌娘子一声赞,冷看水玲珑:“我不以大欺小,你先出招。” “小妹得罪了。” 客气一句后,水玲珑飞舞彩袖,推出万朵水牡丹,扑向凌空乌娘子。 水牡丹势如破竹,迎风便长,飞到乌娘子近前时,已像万座小山压顶。 乌娘子冷冷一笑,原地凌空,并不还招,只等小山压顶时,便要让水玲珑看看曾经黑无常的手段。 中途再生变数,还没轮到乌娘子出手,突然横飞过一道彩光。 彩光穿越重重水牡丹,牡丹花瓣破碎,自半空倾泄而下,像阴间下了一场雨。 这又是何人出手? 所有目光聚集,看向彩光降落的方向。 “三代黑无常,这一战,我来玩玩儿,已经轮不到你出手了。” ------------ 第四百五十六章 分赃 事情和摘月想的一模一样,终于开战了,乌娘子对上水玲珑。 水玲珑出招了,放出万朵水牡丹。 乌娘子在冷笑的时候,水牡丹破碎,如一场清雨,滋润在黄泉路上。 让水牡丹破碎的人笑了,她笑得莺莺燕燕,对乌娘子说,这一战,属于她。 笑声如此好听的人,一定是个女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她美艳,也确实对得起这么多的目光。 别人认不出她,摘月却认识她,正南三妹洛玉如。 此一战,是仙鬼之战,却突然来了妖界的妖祖横插一手。 黄泉路与阳关道两边,聚集了数千人。 唯独水玲珑有天开眼,能看到玉如头顶的黑雾妖气。 水玲珑并不急着出招,她对洛玉如轻轻笑:“这是我在人间的最后一战,然后,就要到天庭掌管天河星阙了,你身为妖界中人,真的要插手天庭的事吗?” “用天庭之名来压我?”玉如笑得很媚,她毕竟在人间做过花魁,连女人看了都称赞她美。 “小妹妹,你既然自夸是成仙者,就要懂得福泽人间,你睁不开双眼,看不到真相,就算到了天庭,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这一番话,玉如说得娇娇柔柔,在水玲珑仔细品嚼话中味道时,玉如突然厉声劈问:“地仙想抢轮回门,颠倒三界秩序,势必生灵涂炭,你是仙,难道不管不问吗?” 未战之前,水玲珑被洛玉如逼问,她犹豫了,她从没想过这些问题,她只知道打赢这一仗,在去天庭之前,为师父门庭再添一笔光辉。 乌娘子已经临阵倒戈,水玲珑现在半个字也不说,这让地仙人不免躁动。 片刻之余,人群中突然高喊:“轮回门是属于天下的,凭什么归地府掌管?” 这句话问得掷地有声,轮回门自然天成,牵扯万物生死,应该有德者居之,不能因为被谁先发现了,就归谁所有。 天下事物都是这个道理。 问出这个问题后,地仙们再次群情激昂,要地府立即给出答案。 本来看似很难回答的问题,玉如只轻轻问了一句话:“众位地仙,如果今天你们赢了,将轮回门抢到手,该由哪个门派掌管?” 玉如的问题,比地仙的问题更难回答。 谁来掌管? 谁都想掌管。 谁又都不敢说出来。 人群静寂时,玉如笑问水玲珑:“你的意思呢,该由谁来掌管?” 水玲珑叹了一口气,对洛玉如轻轻一笑,旋动身形,幻化成一缕清风,飘散不见了。 最有希望赢下第一战的人,竟然不战而退,地仙们再次惊诧,不知该如何应对。 摸天道人。 人群在高喊,现在该轮到他出场了。 这场仙鬼之战,他是幕后推手,在百态观的演武场上,他是被人们推选承担第三战的人。 第一战的乌娘子倒戈,第二战的水玲珑离去,于情于理,第三战的摸天道人该出来撑场面了。 在喊声中,摸天道人闪出身形,他没有面对牛头马面,也没有与洛玉如对话,而是转身对地仙们说的大义凛然。 “众位兄弟,别听敌人蛊惑,不要自己乱了阵脚。”他挺胸抬头,理所当然:“砸了森罗殿,抢了轮回门,理当归我百态观掌管。”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 摸天道人这样说话,分明不是来出战的,而是来抢功的。 没有人应和他的话,大家都在议论纷纷,有人趁乱一声高喊:“先杀进丰都城再说。” “如果不同心协力,怎能上阵杀敌?”摸天道人摇头叹息,自顾说着道理:“战阵是我集结的,路是我领的,轮回门归我百态观,是实至名归。” 他说的如此肯定,似乎不容他人质疑。 人群里的唏嘘声此起彼落,关于摸天道人的这番言论,似乎没有人服气。 “咱们先赢地府,再说分赃的事儿。” 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一句,竟然喊出地仙们的心底。 分赃这个词虽然难听,但的确是个事实,他们本就不是来主持公道的,而是来打劫的。 地仙们未战先乱,人群们争吵不已。 牛头马面和乌娘子守在阴阳两界路上,冷冷看着这群卑鄙之人,在打着肮脏的算盘。 没有人动手了,摸天道人和他们争得面红耳赤,似乎轮回门如果不归百态观,他就一定不会出手。 吵声愈演愈烈,还没开始打呢,就已经分赃不均了。 阳关道与黄泉路,一线之隔,此时没有一个地仙踩过界,地府的人也不好出手抗敌。 不过,不是所有地府的人都恪守规矩,他们这么吵闹,惹恼了妹君宫里的阎小妹。 一件无常屠妖案,从头查到尾,事情竟然关乎黑无常。 万年魔头们说,黑无常曾是天下第一魔寒九,他将半生记忆和本事封存在寒月中,以换来仙界与妖界相安无事。 仙界却背信弃义,将妖界强分九界,而仙界独自天地为尊。 当日西北酒席宴上,白无常将这件事说得清清楚楚。 他也对黑无常说过,要不要做魔头寒九,让黑无常自己来选。 其实白无常这句话是多余的,小爷纵横天地间,谁敢来拘束? 天庭,妖界,地府,极乐,在小爷眼里,都是芸芸过客,喜欢理会就打个招呼,无聊之时,可以当做没看见,管他谁是谁? 黑无常没有理寒九的故事,阎小妹却很喜欢这个传说。 只因为这个传说中也有她,她是寒九的妻子。 她不记得这一切,是因为寒九也尘封了她的半生记忆。 阎小妹很想将半生记忆拿回来,看一看寒九和妻子的甜蜜过往,但黑无常无所谓,阎小妹也就随着他。 从西北妖界回来,黑无常不再对阎小妹如前那样冷硬,因为他看到了小妹的侠义。 尽管依然话语不多,但总也不是出口伤人了。 小女儿的心思很热切,阎小妹要趁热打铁,她赖定了黑无常,要黑无常天天进妹君宫陪她,继续百日听琴。 此时此刻,是黑无常听琴的时分,丰都城门外,却是杀声遍野。 敢打扰阎小妹和黑无常的甜蜜时刻,谁能活着离开? ------------ 第四百五十七章 十个数 阳关道,黄泉路,此时真热闹。 界限这一边,有牛头马面和乌娘子守着,在那一边,却在喋喋不休的争吵。 如果赢了丰都城,谁来掌管轮回门? 这是永远也吵不出答案的问题。 别人有耐心等他们吵,阎小妹却没有,因为吵声打扰她弹琴给黑无常听了。 小妹出城,坐在肋生双翅的雪狮子背上,她膝头横着一把雪筝,冰骨雨弦,寒气四散。 纤纤素指,拨弄丝弦,立即冥音靡靡,淹没争吵声音。 筝音袭来,所有人立即屏气凝息,功力差的,要捂住耳朵,才能勉强抵挡小妹的雪筝冥音。 小妹是阎魔妹君,是大漠草原传说中的雪山女神,曾经雪淹西南妖界,与圣祖朱雀论姐妹。 能惊动她发火的人,大多都没有好下场。 雪狮子飞在阳关道上,途经牛头马面时,小妹冷问一句:“牛马司刑,这群人是谁,为什么挤在我黄泉路上?” 马面微微冷笑,即回小妹:“他们号称是仙人,想杀进丰都城,抢夺轮回门。” “有趣,有趣。”小妹微微一笑,凌空下看:“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像你们这么有趣的人了。” 雪狮子冰翅扑漱,降下冰寒雪花,小妹扬声傲雪:“因为你们有趣,所以给你们十个数的时间逃命。” 对人群说完冰冷话,小妹命令牛头:“牛司刑,替我把数查好,别数得太慢,如果人都逃光了,也实在没趣了。” 牛头狂笑,立即查数,雪狮子冰翅每扇动一下,他就查一个数。 每过一个数,都是接近死亡的时间,只是许多人不知道而已。 “你到底是谁,报上名来?” 查到第五个数时,不知是谁喊了这句话,小妹根本无心理会他。 雪狮子和小妹的心性同样冷硬,听到主人被喝问,立即一声怒吼,自嘴里喷出雪雾,卷向问话之人。 雪雾带着万年寒冰的神通,仅在一眨眼的瞬间,就将问话之人冻住。 这一招使过,只是到了第六个数而已。 问话的人在人群中,当然也是地仙门派里的人,在被冻住之前,竟然没有还手的力量。 同门师兄弟立即大怒,他们只以为小妹的坐骑厉害,却不知道这只雪狮子,只不过是小妹随便幻化的而已。 看小妹的模样,只不过十六岁的年华,能有什么过人手段,虚张声势罢了。 三柄厉剑自人群中破天,地仙里总算有人出手了。 只可惜,他们以为对付的只是无名小女子,能顺势捡一个便宜,却没想到是地府里的双君之一阎小妹。 三支剑,两支刺向雪狮子,一支直取小妹咽喉。 牛头怒不可遏,见到君王有险,立即踏碎黄泉路,就要出手杀人,却遭到小妹呵斥。 “牛司刑,你鬼吼什么,好好查你的数!” 厉剑上有仙家法术,已经笼罩小妹全身,小妹却还没有出手,好像任由厉剑刺中,她要用肉身去挡。 刺向雪狮子的两支剑,已经被咬断,刺向小妹咽喉的剑,眼见着就要得手了。 舞剑之人,嘴角露出狞笑,他将成为拿下仙鬼第一战的英雄。 可怜,这个英雄梦太短暂,剑就要刺中小妹喉咙时,突然断成了十八截。 没人看到剑是怎么断的,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自半空中跌落。 在他摔倒时,十八截断剑坠落,全部刺穿他的身体。 他在活着的时候,恐怕万万想不到,今天,他会死在自己的剑下。 血溅当场以后,人们看到一个黑衣少年,站在阳关道中央,手上缠着一条黑索链,索链上,还有些许残剑碎渣。 这少年究竟何时而至? 莫不是他的索链出手,打断了厉剑,也打下了舞剑之人? 这不可能,世上怎么会有比闪电还快的索链,又怎么会有如此英俊的男儿? 地仙们愣了,牛头已查到第八个数了。 “小哥,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小妹笑得很骄傲,有一种小女人的得意。 得意过后,她冷笑人群:“阳关道与黄泉路很近,你们现在不逃,等一下都得过来。” 她的意思很明白,不逃的人,都得死。 然而只剩两个数的时间,数千个人挤在一起,怎么来得及逃命? 牛头已经数完十个数了,小妹十指弄弦,筝音盎然天地间,声声入耳,有一种摧心的狠辣。 有人提气运功抵御,有人喷出鲜血。 在狼狈不堪时,头顶群鹰啸天,小妹的筝音招摇,又幻化出数万只雪鹰闹翻阳关道,扑向地仙人。 在围攻地府之前,地仙们以为胜券在握,他们有数千人之众,在人数上占了大大的优势。 真正开战时,他们才知道自己的见识浅薄,地府一个小女子,随便幻化一点神通,就能招来数万只雄鹰。 强弱之间,瞬间转换。 围攻地府一战,竟然成了屠杀的法场。 逃也来不及,拼了命的迎战吧,所有地仙都拔出兵刃,等待着雪鹰冲下来。 如果雪鹰真的冲下来,恐怕这里立即血流成河,从此以后,仙鬼之间,有没完没了的仇恨。 一条铁链横空,卷起阴煞寒风。 寒风肆虐半空,逼走数万雪鹰。 黑无常一招铁索盘旋,救下数千人命。 既然黑无常要救,小妹当然顺他之意,立即挥袖驱散雪鹰。 只是小妹不解黑无常的用意,平时冷血仇杀的小哥,怎会突然心软? 小妹婷婷起身,点足立在雪狮子背上,紧锁纤眉问向黑无常:“该死之人,小哥为何要留?” “谁是带头大哥,给我站出来!” 黑无常冷视人群,冻僵人心。 小妹立即会意,小哥不是想饶过谁,而是要杀个明白。 地仙们虽然死里逃生,但谁也不敢放下手中兵刃,面对黑衣少年的质问,也没有人厚颜无耻的出声。 难道要出卖摸天道人吗? 谁回答这句话,谁会遗臭万年。 静寂无言时,摘月踏风而出,她飘飘落在黑无常眼前,也算是故人相见。 “带头大哥的魂魄,就在我的剑上。” 拔出无常斩,一句驱魂咒,摘月将摸天道人的魂魄驱逐出来,甩在黑无常眼前。 ------------ 第四百五十八章 谎话 一条阳关道上,两个摸天道人。 一个挤在人群之首,手里颤巍巍的提一把剑。 一个伏在黑无常脚下,刚被摘月从无常斩上甩下来。 被甩下来的摸天道人,连裤子还没提上,露着肮脏之物,浑身哆嗦,似乎刚从噩梦中惊醒。 他惊恐的睁大双眼,看到周围有数千之众,人们都在窃窃私语,似乎在嘲笑他为老不尊,竟然不穿裤子。 他蜷缩起身体,双手挡住肮脏之物,也见到了最不想见的人,摘月仙子。 摘月自幼儿被他养成婷婷少女,少女初长成,娇艳八方,他竟然对摘月的美貌有了邪念。 摸天道人有一个不能说的私生子,探云天神,是摘月的师哥。 这个师哥和他的亲爹一个德行,都想一尝摘月少女的鲜美。 甚至,儿子比爹更卑鄙。 他早就察觉出亲爹看摘月的眼神,分明带着邪祟之光。 于是,他利用了这一点,对亲爹编了一个谎话。 说摘月表面清纯,实则是个浪荡女人。 她和很多人都睡过,也包括自己和白无常。 正因为摘月的浪荡,白无常和他结下私仇,故而暗算了他,招他的魂魄去了丰都地府。 幸好地府的判官明察秋毫,翻过生死簿后,才发觉他的阳寿未尽,这才让他还阳,可以两世为人。 他给亲爹编这样的谎话,就是为了报白无常戏耍他之仇。 这个谎话也并不是天衣无缝,也许几个问题就能问出破绽。 可是摸天道人信了。 也许是因为探云是他的儿子,做爹的没必要防着儿子。 也许是摸天道人在骨子里就希望摘月是个浪荡女人,这样,他也有一亲芳泽的机会。 所以探云在给亲爹编说他和摘月的风流事,摸天道人既听得津津有味,也听得心头愤恨。 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下手,可以做枕在摘月手臂上的第一人。 在摘月重回百态观时,摸天道人再也压抑不住兽性,他要睡了亲手养大的女人。 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摘月两次下山,两次都有奇遇。 此次重回百态观的摘月,已经会念地府的魂咒,竟然在脱了裤子这种关键时刻,将他的魂魄摄在剑上。 此刻,魂魄再被释放出时,人已到了地府。 摸天道人是百态观主,他的本事并不弱,现在伏在黑无常脚下,却像一只被驯服的看家老狗。 一个人没有正气,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又哪有脸使出来? 摸天道人没穿裤子,小妹不敢看他,急忙对黑无常笑说:“小哥,快送这只脏东西一个大解脱吧。” 黑无常扬起索链,摘月知道他要做什么,急忙横出无常斩拦住,冷冷一句:“大解脱是大造化,他不配得到,他应该在森罗殿上接受审判,看看他应该轮回在哪条路上?” 摘月跟着懒酒鬼,查过无常屠妖案,是个有侠义心肠的小道姑。 有她一声劝,黑无常点点头:“这只魂魄我收下了。” 索链出手,纳住摸天道人的魂魄,将他冻在铁索上,等待他的,也许是森罗殿上的各种酷刑。 摘月亲手将摸天道人魂魄送到无常手上,转身踏风凌空,对地仙们高声说:“众位师兄师姐们听着,我是百态观的摘月仙子,此次仙鬼之战,完全是摸天道人和探云天神的阴谋,他们实则是亲生父子,对大家编造了谎话,是想蛊惑大家攻陷地府,成全他们地仙盟主的美梦。” 在说这番话时,摘月用了传音仙法,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刚才在前面的人,已看到摸天道人不穿裤子的丑样,他是百态观之主,摘月仙子自称是百态观的门中人。 如今,徒弟揭露师父的恶行,此事一定有蹊跷。 尽管摘月这番话,说得并不是很明白,尽管此地还有第二个摸天道人,但没有人再去问这些事了。 因为无论如何,这番话,已经是地仙们撤退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没有人再说任何一个字,大家很有默契的离开了。 也许这件事不会轻易的完结,因为阎小妹和黑无常毕竟各自杀死一个地仙人。 也许哪一天地仙还会反扑,但今日之战已经结束。 乌娘子也走了,她走的时候看着阎小妹和黑无常,微叹一声:“若知道地府中有你们在,我也不必回来了。” 她说的没错,何必夸什么千家地仙,也许只要黑无常一个人在,丰都城今日就无碍。 毕竟,黑无常是赢过地仙传奇须菩提的英雄。 没有人问乌娘子的去向,因为大家都明白,无论她在哪里,她是真正的仙。 有侠义心,管不平事。 地仙们全部撤离,留下两具尸体,一具是被小妹雪狮子冻住的人,一具是被黑无常击碎佩剑,刺死自己的人。 很巧合的是,他们离地府很近,不用走很远的路,就能到达丰都城。 除了死人,地仙中还有活人没走。 摘月仙子和摸天道人。 摸天道人的肉体是本人,灵魂却是采星,现在仙鬼之战结束了,演戏也该收工了。 采星默念神通,抛弃摸天道人的肉体,还原本尊面貌。 一叶羽扇轻摇雪,满面醉笑酒当先。 玉如见到白无常,轻笑一声,踏风过来。 数不清几次相见,已如老友重逢,给他一个美艳的笑,玉如轻轻说:“你教我问水玲珑的那几句话,还真的挺管用,她居然没出手就走了,这其中的玄机到底是什么?” 水玲珑未战而退,是因为玉如问了她问题,听玉如这样说,原来问题是白无常教她的。 可是,白无常永远是这样的德性,无论谁认真的向他请教,只要他不想说,别人就得不到答案。 你猜? 这是白无常给洛玉如的答案。 德性! 这是洛玉如回给白无常的笑骂。 “天地虽广阔,总有再见时。” 玉如说完这句话,和每个旧相识打个招呼,也告别了地府。 黄泉路与阳关道的交界处,只剩下摘月不是地府的人。 白无常认真的看着摘月,低眉一笑:“师姐,我想告诉你一个真相。” ------------ 第四百五十九章 好梦难圆 一场仙鬼之战,现在已经收场。 这场战争,过程并不精彩,也说不清谁输谁赢。 千家门派汇聚,曾经血气翻涌,现在,全都灰溜溜的走了。 如果他们把这场战争的目标,不定在抢夺轮回门上,只为了问地府为何插手仙界事,为何妄杀地仙人,结局不一定是这样。 无论如何,时光难倒退,此事已成定局。 现在,白无常要和摘月说一个真相。 “师姐刚才当着地仙面,坦言自己是百态观的人,又从无常斩上甩下百态观主摸天道人的魂魄,再将魂魄交给地府黑无常,这是犯了两宗大罪。” 说这番话时,白无常低着眉目,连连叹气,在替摘月惋惜,他说出两个罪名:“欺师灭祖和叛经离道。” 这是两个为人不齿的罪名。 亲手摄走师父魂魄,是摘月的欺师灭祖。 身为地仙人,在仙鬼交战时,将地仙魂魄交给黑无常,是摘月的叛经离道。 白无常说得没错,这两大罪名,会跟随摘月一生。 摘月也清楚,自己将面临着什么? 在亲手杀死摸天道人的那一刻,她已经知道,自己踏上了不归路。 一路仙鬼之战跟随下来,摘月见过了太多的仙家虚伪。 更可笑的是,直到地府大门口,他们还在为分赃不均而争吵。 这样的师父,灭了也活该。 这样的经道,叛了又如何? 摘月久久无言,白无常轻轻相问:“仙界师姐已经回不去了,师姐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 怎么?到了告别的时刻了吗? 下一步的打算? 摘月从来没有想过。 低眉一笑,摘月随口作答:“行侠天下,随遇而安。” “这真是一个好梦。”白无常点头轻笑,随即皱起眉头,微微叹息:“可惜,好梦难圆。” 叹息过后,白无常说出其中道理。 师姐本是地仙,与全天下的妖魔为敌,所以,师姐不能在妖界安身。 师姐公开背叛了地仙,已不会再被地仙界承认,所以,师姐也不能在仙界安身。 师姐想行侠仗义,就要用神通法术,师姐非妖非仙,混在人间里滥用法术,是要遭到天谴。 天下虽广阔,实则只剩最后一个地方,能容纳师姐随遇而安了。 “地府。” 这是最终的答案,对摘月来说,也是唯一的答案。 “事实上,师姐想不留在地府也不行。”白无常再叹一口气,突然又如往常那样嬉皮笑脸:“因为魂咒的秘密,只在地府勾魂鬼使之间代代相传,师姐自学会魂咒的那一刻起,已经是地府无常了。” 摘月听清了他说的每一个字,眼睛瞪的像星星那样闪亮。 如果按他所说,魂咒的秘密,只在鬼使之间代代相传,那么采星师兄,也该是…… 在摘月双目疑惑的时候,白无常摘下羽扇的一根羽翎,缠在无常斩柄悬着的红头绳上。 他神色肃穆,说的郑重其事:“摘月仙子,从此刻起,你是丰都鬼城,森罗殿上,阎君架下,勾魂鬼使,白君无常。” 什么什么?他在说什么? 这么一大嘟噜的名字,怎么能记得住? 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也太蹊跷。 摘月心跳如鼓,还在发懵时,采星扬眉笑说:“师姐,别的事情我安排不了,白君这个位置就是为你定做的,这件事,我绝对可以做主。” 他在说话间,顺手牵下摘月手里的无常斩,转头对阎小妹请命:“妹君,我想再进一次森罗殿,亲手油炸一只鬼,作为我在地府里的最后一件公差。” 森罗殿前的台阶,有一万年那么长。 台阶上站满了鬼卒,右手有刺鬼铁矛,左手有鬼火招摇,将一万年的台阶映得碧森森。 森罗大殿,一尘不染。 左有油锅,右有磨盘。 牛头马面,肃立两边。 文生判官,血桌在前。 魑魅魍魉,无情冰面。 黑白无常,煞气冲天。 阎王升堂,生死大案。 福祸自当,难逃审判。 森罗殿,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庄严肃穆了。 所有人,都在为白无常撑场面。 因为这是他在森罗殿的最后一次审判。 阎王换了新红袍,像火在烧。 平时看见又懒又馋的白无常就烦,刚刚听过他要卸任的消息,心里莫名滑过几次酸楚。 重重拍响惊堂木,阎罗高声问白君:“白儿郎,你因何击鼓上殿?” “我要告一个人。”白无常回答阎罗时,拔出无常斩,将疯罗汉的魂魄甩在森罗大殿中央。 一个胖和尚现身,刚从无常斩上解脱出来,拔腿就要逃。 可惜,他忘了这里是森罗殿,到了这里,谁能逃脱? 牛头马面同时出手,一柄钢叉,一柄黑枪,齐齐插入疯罗汉的肋下。 枪叉扎入心肺,将疯罗汉钉在大殿中央,让他连喊疼都不能。 “牛头马面给我听着!”阎王爷一声怒吼,甩下令箭,吩咐左右:“此贼若是再逃一步,我拿你们开刀!” 阎王令一下,牛头气冲如斗,抬起小山一样大的脚掌,狠狠踏在疯罗汉身上,嘴里一声贯天怒吼:“你再敢动一动,爷爷就碾碎了你!” 好可怜的疯罗汉,只不过是逃了一步,却要遭受这种活罪。 阎王二次拍响惊堂木,再问白无常:“白儿郎,你要告这贼子什么罪名?” “他是大酒大肉门派的疯罗汉,在阳间做齐四大坏事,我想来森罗殿上问一问,能不能将他下油锅炸一炸?” “生死判,给我查!” 阎王再次下令,判官立即翻起生死簿。 这一代文生判官虽然不会法术,却有一身过目不忘的好本领。 白无常已经说出胖和尚的门派和法号,对于判官来说,查他的生死簿,只在眨眼的瞬间。 “生死簿已经查明。” 判官刚要对阎王复命,却看到阎王对他一招手:“近前来说。” 判官抱着生死簿,走到阎王桌前,给阎王看了生死簿上的记载。 疯罗汉的确做齐了四大恶事,但每一次都没能成功,按着阴司律法,下一世应该堕入畜生道,做一条赖皮老狗。 阎王听过判官的说法,轻轻点头,再次砸响惊堂木! ------------ 第四百六十章 离别雪 殿无论谁,都逃不过森罗殿上的审判。 能得一个什么下场,全看你今生的善恶。 疯罗汉也逃不过森罗殿上的审判,他是做了四大坏事,但都被白无常和摘月挡住了。 恶因没有生出恶果,所以按阴司律法,他不该承受下油锅的罪行,只是堕入畜生道,托生一条赖皮老狗。 阎王听完判官的耳边语,浓眉紧锁在一起,再次砸响惊堂木,冥音冲破森罗殿:“疯罗汉,你无恶不作,祸害人间,犯下滔天大罪,罄竹难书,该堕入恶鬼道,每日受油炸之苦!” 吼完罪名,阎王摔下令牌,喝令白无常:“白儿郎,疯罗汉是你击鼓告下的,现在本君命你将贼子叉挑油锅,立即行刑!” 令牌一下,满堂鬼卒沸腾,森罗大殿上鬼吼鬼叫,吓破了疯罗汉的苦胆。 “君王,容我最后一次请命。”白无常郑重其事,对阎罗君王深施一礼。 “只要不是替贼子求情,儿郎尽管讲来!” “我想与新任白君一起,将贼人下入油锅。” “准!”阎王点头,立即催促:“即刻行刑!” 这一切,对摘月来说,恍若梦中。 她有一万个问题要问采星,当采星走近时,却不知道该从哪问起? “白君。”白无常已对摘月改了称呼,他扬眉一笑,仍是那样顽皮:“我早就说过,要将疯罗汉亲手下油锅,我果然是言而有信之人。” 白无常将无常斩还给摘月,轻轻再笑:“无常斩有了朱雀羽翎加持,是天下不二法器,就请师姐用无常斩挑起疯罗汉,让他尝尝地府油锅的滋味。” 他亲手缠在红头绳上的羽翎,竟然是神兽朱雀的? 摘月再次愣住,她实在不敢相信,也实在猜不透,采星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鬼卒们一直在鬼吼鬼叫,森罗大殿威风八面,现在不是疑问的时候,是恶人该遭报应的时刻。 牛头挪开大脚,露出胖和尚可怜的身形,他两只手臂已断,趴在那里一动不动,面如死灰,眼中绝望。 “白君,该留情时不手黑,该报应时莫心软。” 白无常在摘月的耳边语,让摘月下定决心,她拔出无常斩,果然觉得跟先前相比,更加持了神通万千。 一束冰蓝光,隔空摄和尚,疯罗汉被无常斩剑气挑将起来,摘月在白无常的引路下,一步一步走向殿前油锅。 常人若是跳入阳间的滚油里,疼痛只在一瞬间,就会立即死去,无知无觉。 可是地府的油锅很奇怪,鬼魂的骨头皮肉一直被炸到酥脆,也不能从疼痛里逃脱。 只有无边无际的嚎叫,直到行刑者听烦了,才会将他从油锅里挑出来。 然后,明天,再炸一次。 如此反复,不知得到何年何月才是尽头? 其实白无常早知道阎王在偏判,只是为了给他面子。 这样对待疯罗汉,也并非是对他不公平。 疯罗汉所做之四大坏事,如果没有白无常和摘月的阻拦,后果不堪设想,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命? 或许,除了下油锅,进磨盘,还要遭受扒皮剔骨的罪行。 他们拦了疯罗汉作恶,如今将他下进油锅,这更像是对疯罗汉的恩赐。 疯罗汉喊尽最后一丝力气,鬼卒们将酥脆的骨头挑走,打进十八层地狱,明天再炸一遍。 男儿告别,无需多言。 阎老大走下森罗殿,与白无常对施一礼,互道一声珍重,不知何年何月,再有缘相见? 牛头不知何时去门司那里提来了几十坛酒,摊在森罗殿中央,要与白无常不醉不休。 酒席很热闹,魑魅魍魉都留下来了,还有新接任的美人无常。 眼望四周,皆是绝世美人,各自美丽不同,能与她们共同喝一坛酒,对懒酒鬼来说,是值得铭记一生的梦。 懒酒鬼醉了,他说,这是他喝得最美的一顿酒,趁着他还能走路,他要去干娘告别。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送君千里,也终须一别。 所有人目送他,醉步摇摇,迈出大殿,踏下那一万年的台阶,唱着不知名的离歌,慢慢离去了。 孟女府邸,是全地府最美的地方,懒酒鬼来这里,总是不请而入。 今夜,是他的离别之夜,他更是推开院门,直接摸向孟女的闺房。 迈上台阶时,听到孟女隔门冷音:“我不喜欢离别,你不必进来。” “我懂,我懂。”懒酒鬼醉得睁不开眼睛,打了一个酒嗝,轻轻笑了:“如果离别的是不相干的人,干娘也就无所谓难过,可要走的偏偏是我,干娘心里一定很痛,所以不能承受离别之苦。” “你太高估你自己了。”孟女冷哼,依然无情:“你和我,并无情义,你走了,我没有半点伤心,只有一点点寂寞。” 离别时,若有寂寞,证明也曾热闹过。 朋友也好,对手也罢,至少一点相知,凭留心头。 “干娘,临走前,最后一句话。”懒酒鬼倚在门框上,唇角轻轻醉笑:“懂爱的人,永远不会寂寞。” 他转身下了台阶,迈步走向府门,临出门前,仰天长叹,一声醉笑:“最爱干娘之人,就是文生判官,希望干娘能明白,权倾天下,实在无聊。” 懒酒鬼离开孟女府了,孟女没有再回言。 不知道她听没听见,那离别的最后一句。 黑无常等在走出地府的必经之路上,他依然一副冷傲,看着懒酒鬼渐渐走近。 黑白君,是鬼神,是传说,也是实实在在的人。 离别之际,依然如此,懒酒鬼醉笑,戏说黑君:“小爷脸上渐渐有了温情,也许都归功于百日听琴。” 黑无常冷笑,侧转过身:“除了这句,你还想说什么?” “他日阎王嫁妹,我必到小爷府上,讨八十八杯喜酒喝。” 相遇一壶酒,离别仍说酒,黑无常凝起眉目,一字冰音:“滚!” 永远的小爷,永远的霸气。 懒酒鬼仰天大笑,走向丰都城门时,天降袅袅飘雪。 回头望,小爷站在路中间,负手背影而立,没有目光相送。 “多谢小爷送我离别飘雪!” 懒酒鬼高声谢过,去意决绝,踏向城门方向。 ------------ 第四百六十一章 南星之乱 阴森罗殿堂一席酒,从此阴阳两相别。 前方就是丰都城门,懒酒鬼踏着黑无常送的飘雪,就要告别白君生涯。 这条并不长的路,除了有黑无常等他,还有新任白君,摘月仙子。 懒酒鬼之前求过摘月,求她别再喝酒,因为她逢喝必醉,每醉必出笑话,总是让懒酒鬼哭笑不得。 今夜,摘月喝了酒,因为这壶酒,是采星师兄的送别酒。 她立在飘渺路央,人和雪花儿同样美,脸像初日一般红。 和第一次见面一样,摘月拔出无常斩,一束冰蓝,架在懒酒鬼的脖子上。 “你到底是谁?” 摘月的问题其实并不奇怪,越和懒酒鬼熟识的人,对他便越陌生。 “师姐,再一步就是离别路,也许永远不相见,我是谁,真的重要吗?” 永远不相见。 好残酷的言语,悲凉人心。 女儿多感伤,摘月噙珠泪。 初识在正中妖界,查案在九州天地,相知在仙鬼之争。 是你一步一步将我逼成地府白君,我有资格知道你是谁! 三段过往,生死相依,恍若昨日。 在告别的时刻,泪花终于洒落,要告别采星师兄,也要告别人间岁月。 如果单凭一支架在脖子上的剑,懒酒鬼也许还会说一堆嬉皮笑脸。 是摘月的离别泪,让他低下眉头,微微轻叹。 在仙鬼之战时,我曾替师姐编造过一个名号,冰轮山庄的择月公子。 其实,这个名号里,有真亦有假。 择月公子是假的,冰轮山庄也是假的。 背后的故事却是真的。 天地荒古,魔兽横行,天下只是你死我活。 今天你吞了它,明天它吞了你,后天它吞了它。 反反复复,没有尽头。 人性有善恶,兽性亦如此。 世间真的有用天地灵气,滋养灵兽的人。 如今,安定九州命运的四大神兽,就是养兽人滋养出来的。 “你想告诉我,你是养兽人?” “否则,我怎会认识白虎獠牙,又怎会拥有朱雀羽翎?” 终于得到了答案,摘月却冷冷一笑:“你编的笑话,和采星小童一样,一点也不好笑。” “所以,连我自己也没笑。” 懒酒鬼说他没笑的时候,偏偏笑了,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满口油嘴滑舌:“从此以后,师姐是勾魂白君,如果哪一天,领到了我的招魂牌,求师姐高抬贵手,让我死在梦里。” 说完这句话,懒酒鬼轻轻推开冰蓝剑,他真的要走了。 “你不能走!” 剑尖点在心口上,摘月眉目酸楚:“你还没教会我怎么做白君,不能把我独自扔在地府里。” “做白君其实很简单。”懒酒鬼还是那副模样,眯起眼睛醉笑,挺起胸膛炫耀:“男人只要俊朗,女人只要美艳,师姐看我的模样,就一定知道,我白君做得很出色。” 他真的离开了,顺着黄泉路,走上阳关道。 留下摘月一人在飘雪中惆怅,一直目送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远方。 人间的空气真美,美得像六月夏花,腊月飘雪。 懒酒鬼一路南向,他要一步一步走到南星,最后一次游历人间,再与朱雀相守不分离。 人间有苦乐参半,有善恶两边,有永远说不完的故事。 在做鬼使的这段日子里,懒酒鬼收集了太多的故事,他要一一讲给朱雀听。 他喜欢朱雀的笑声,像风中银铃,像高山清泉,像天地间最美的景色。 所以,他一定会把每一个故事,都讲得很精彩。 北方飘雪时,南方艳阳天。 路过城镇无数,尝过美酒千坛。 几次侠义出手,坏人恶行落空。 他本想慢慢走完这一路,收集更多的故事,要多逗笑朱雀几次,听她可爱的笑声。 但他却有些心慌了,因为他看到了每晚的星星。 星星依然闪烁,永远也数不清,可是光芒忽明忽暗,方序越来越乱。 不止南向星辰如此,其他方位也近亦然。 这只是初时,若任由星位再乱下去,天下必逢大难。 南方的冬天,虽然并不寒冷,但也不会太暖和。 此刻,懒酒鬼踏在南方大地,不是暖和,而是炎热。 男人们脱下了厚麻衣,再次换上短襟衫,枯萎的花叶重新绽放,人们以为这是上天的恩赐。 四季颠倒混乱,人间必有瘟疫,此事因为星辰无序而起,让懒酒鬼怎能再游走人间? 他平地踏云,冲向南星。 到达南星之际时,心更慌乱。 每个神兽道场,都有天雷护持,使妖魔邪祟不能闯入。 就算没有天雷阵,以四大神兽的本事,对付天下所有妖魔,也只在举手抬足之间。 但神兽之责,是安定四方天位,哪有闲空与妖魔戏耍? 此刻,让懒酒鬼心里慌张的是,南星天雷阵,没了。 围绕南星的星粒,不再光芒四射,随随便便走进去,如履平地。 神兽道场,怎会任由别人闯入,懒酒鬼紧锁浓眉。 南星境内,不再鸟语花香,只有一片寒冬。 朱雀属火,怎会遗留冷冰在此? 每走一步,都是彻骨寒气,这让懒酒鬼的心,冷到无法言喻。 谁能有如此的本事? 竟然能将朱雀抓走! 心爱之人生死不明,每个男人都心头有恨。 本以为离开地府后,一步踏入南星,就能与朱雀永世不分离,此刻,却只有满目疮痍。 懒酒鬼攥紧钢拳,誓要揪出祸乱天下的人。 他用心记住每一片枯叶,每一朵残花,要在其中寻找蛛丝马迹。 愤恨无处释放时,听到一丝悉索声。 懒酒鬼似乎未动,却一瞬间就抓住了声音源头。 弄声之人,在一棵枯萎的树杈枝间,懒酒鬼五指如钩,狠狠锁住弄声之人的咽喉,将她摔下冰地。 她,是久违了的红菩萨。 曾经一袭红衫,美艳八方。 此刻依然美貌,只是锦衫换作素裙,不再与谁争艳夺芳。 懒酒鬼的一抓之功,冰透了红菩萨的颈项,她艳眸惊恐,从未见过曾经口中的郎君,面目狰狞的像恶鬼。 烂酒鬼双眼瞪圆,放出凶光,单掌凌风,压在红菩萨头顶,切齿恨声逼问:“南星之乱,是否因你而起?” ------------ 第四百六十二章 星辰大乱 最世上有很多的不可能,最后都变成了可能。 星辰之地,是永远不可能被祸乱之地,此刻的南星,已变作残破不堪。 在红菩萨眼里的懒酒鬼,永远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狰狞,此刻却面如恶鬼。 在懒酒鬼眼里的红菩萨,也永远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寡淡,此刻却楚楚可怜。 自从东海边的无妄天灾之后,红菩萨被朱雀抓回了南星,成为南星公主的练功靶子。 在来到南星之前的红菩萨,美艳的过分油腻,每一步都要扭起腰肢,在说话之前,所有的浪荡,都挂在红唇之间。 久别再见的红菩萨,寡淡得像一碗清水,再也掀不起波澜。 懒酒鬼逼问南星之乱,是不是红菩萨惹出的祸端? 红菩萨没有回答时,懒酒鬼苦叹一声:“我早该想到不是你,你哪有这样的本事?” 曾经傲气的红菩萨,此刻在懒酒鬼的眼里,如同折翼的猛禽,可怜的再也没有冲天之力。 “你离开南星吧。”懒酒鬼无力的摇摇头,说得意兴阑珊:“无论你做下多少罪恶,给人做过练功靶子,也该赎完罪行了。” 在东海边,无妄灾星陨落时,懒酒鬼似乎想杀她十次都不多。 若不是她记着小丫头的名字里有个情字,恐怕早已被人打成烂泥,混在东海泥沙里。 时光过去,人物皆非,此刻,懒酒鬼却任由她离开。 “我不能走。”红菩萨目光坚定,轻轻问他:“你知道我这段时间,过得是什么日子吗?” “无论你过什么日子都活该。”这是懒酒鬼的答案,他再次阴冷面目,言语冰寒:“我没心情听你报委屈,你再多说一个字的废话,我就送你一把天火。” 天火焚烧,这对妖怪来说,是永远的终结。 在东海边,红菩萨见识过懒酒鬼的功力,他一招万鬼闹事,能填补天裂,与朱雀、青龙、凤凰同争英雄。 他平时一副嬉笑懒散,实则功力深不可测,红菩萨如果是聪明人,该知道此刻南星遭逢大难,他说要送天火,并不只是玩笑话。 红菩萨的确是聪明人,否则也不能在东海边保住性命,但她没有逃走,继续说下去。 “我过的日子,不是你想的那样。”红菩萨眉间有淡淡愁苦,语音也变得凄婉:“我并没有过练功靶子的生活,南星公主待我,犹如双生姐妹。” 这真是个意外的答案。 老妖嫁女时,在那一路上,南星公主与小丫头情同姐妹。 吞鹰蛇王与红菩萨,要取小丫头的性命做血食,南星公主该恨死她才对。 红菩萨此时的答案,在说南星公主待她犹如双生姐妹,这实在让人不敢相信。 “南星公主恨我,但她确实没有对我残害半分。” 红菩萨娓娓道来,说出其中蹊跷。 “朱雀前辈教她南星法术,让她在我身上练功,她一次也没有这样做。” 南星公主当然没有这样做,如果做了,朱雀随便教的一招,早已取了红菩萨性命。 “因为她说我是个可怜人。”红菩萨唇角酸楚,像被人抛弃的宠物:“我半世生命的全部意义,是让父亲的狂梦成真,我只是一个器具,是肚子疼痛时候的马桶,是嗓子浑浊时候的痰盂。” 活了半世,美艳半世,骄傲半世,狂妄半世。 在别人眼里,只是马桶和痰盂。 如果这是事实,多么可悲又可怜。 南星公主没有说错,这是事实。 回想吞鹰蛇王设计的一切,红菩萨不想承认也不行。 “马桶和痰盂,不配做她的练功靶子。” 这是莫大的羞辱,红菩萨却不得不接受。 “南星公主的恨,将我从狂梦里救回来,在我心里,她已经是我的姐妹。” 懒酒鬼一直听她在说,没有同情,也没有原谅,却不再驱赶她了。 “朱雀前辈是无所不知的大能者,她知道南星公主不屑与我动手,将我留在南星,也没什么用处了,朱雀前辈却没有杀了我,也没有赶我走,任由我留在这里,呼吸南星灵气。” 说起这段话,红菩萨双目隐隐有泪,轻轻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酸涩的一笑:“我知道我这样想很卑鄙无耻,但在我心里,我已把朱雀前辈认做了师父。” 不杀之恩,羞辱之耻,竟然能改变一个人。 “给我一个机会赎罪。” 红菩萨飘飘跪下,伏在懒酒鬼脚前,说的诚心实意:“如今星辰大乱,我愿拼了性命,挽救天下苍生。” 如果能赎半生罪恶,此后能堂堂正正做人。 红菩萨不管懒酒鬼答不答应,立即语出连珠:“朱雀前辈和南星公主,被人擒出星辰时,我化作一条小蛇盘在树上,才能躲过此劫。” 究竟是什么人有如此之大能? 竟然能一次拿住朱雀和南星公主两个人! “南星颠倒,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你。”红菩萨扬起头,说出擒走朱雀之人:“他们是四个人,其中两个人,我在东海见过,是青龙和凤凰。” 青龙和凤凰! 怎么会是这样? 青龙和朱雀同为神兽,朱雀与凤凰姐妹相称,他们之间难道会反目成仇? 懒酒鬼狠狠盯着红菩萨许久,见她眼眸清澈,不似说谎,这才终于出声:“除了青龙和凤凰,你能记住其他两人的样貌吗?” “还有两个小男孩,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一个小胖子,一个很瘦。” 这似乎是玄武龟蛇? 这更不可能! 玄武蛇爱慕朱雀,是甘愿敢为朱雀死的人,就算因爱成恨,也不能痛下杀手。 如果按红菩萨所说,掳走朱雀与南星公主的,竟然是青龙,玄武和凤凰。 如果青龙玄武双战朱雀,凤凰独斗南星公主,她们的确可能落败。 但环顾四周以后,并没有打斗的痕迹,懒酒鬼立即切声追问:“你亲眼见到他们动手了吗?” “我没有亲眼看到。”红菩萨摇摇头,说起那天发生的事。 “南星之地突然来了外人,我认出其中有青龙和凤凰,我怕他们旧仇难忘,是追杀我的,我就幻化成一条小蛇,盘在很远的树上,后来依稀听到有争吵声,我更不敢出去了,等了几天之后,再也没有动静的时候,我再出来,就再也没见过朱雀前辈和南星公主了。” ------------ 第四百六十三章 天灵 南星之地,满目疮痍。 鸟语花香,化作寒冰。 四周一片死寂,当初美景,宛若荒郊野坟。 红菩萨娓娓道来,在和懒酒鬼细细描述,朱雀和南星公主离开的那天,都发生了一些什么。 来了四个人,劫走她们俩,其中有红菩萨认识的青龙和凤凰。 关于另两个人的样貌描述,懒酒鬼依稀猜到是玄武龟蛇。 没有打斗,只有争吵,或许朱雀和南星公主没有性命之忧。 能引起神兽之间吵架的事,绝对非同小可。 能让三大神兽擅离星位之事,更不可思议。 他们究竟去哪儿了? 懒酒鬼苦苦思索,突然脑中清明。 西星! 按照目前红菩萨所说,可以确定,朱雀,青龙,玄武,已经聚在一起。 四大神兽中,唯独缺了白虎。 白虎主西星,如果现在追到西方星位,或许能有答案。 懒酒鬼立即要走,红菩萨苦苦哀求,求得真情实感:“无论去哪里,一定带上我,只要能为天下出一份力,求你给我这个机会。” 红菩萨依然美貌,只是她的美貌已经失去了华彩。 因为曾经的罪恶,她已经光华不再了,赎罪,或许是她能活下去的希望。 “你可知道,此案的幕后黑手,也许是连朱雀都抵挡不住的人?”懒酒鬼面目正色,苦叹一声:“如果他真是我猜到的人,你跟着我,九死无一生。” 九死无一生,多么可怕的前景。 人死以后,还有魂魄可以回归地府,妖死以后,只有一把天火焚烧。 天下所有妖都畏惧天火,红菩萨是妖,她当然也怕。 “如果我的命数尽头,终究是一把天火。”红菩萨惨淡的一笑:“我宁愿死在侠义的路上。” 痛改前非这种事,总让人感觉到肉麻。 有的时候,甚至肉麻到不太真实。 可是天下虚假,又有什么是真实的? 懒酒鬼点点头,红菩萨流下眼泪。 也许她真的大彻大悟,早就等着这个机会,如今机会真的来了,她婷婷起身,又有几分往日的风采。 踏出南星时,冷风肆虐,天象骤然转变。 星辰乱,天地乱,如果四方星位再无主人,人间或许有覆灭的大难! 一路西向,寒风割脸。 这是红菩萨第一次和懒酒鬼腾云驾雾,他快得像闪电,甚至比闪电更加迅猛。 如果不是他让红菩萨幻化真身蛇体,揣在怀里,恐怕红菩萨早就被厉风撕裂了。 西方星位就在眼前,懒酒鬼降下腾云之力,凌立在半空之中。 他将红菩萨取出来绕在指间,切切一声叮嘱:“西星仍有天雷阵加持,妖魔邪祟不能进入,你在外面等我三天,如果我一去不回,你到正南妖界去寻三妹洛玉如,她和西极乐降龙罗汉有旧故,让三妹找到降龙,请西极乐佛陀来救人间。” 他说得如此郑重,引起红菩萨心慌,顾不得变回人形,立即吐出人言:“朱雀前辈是佛陀也斗不过的人,如果是朱雀前辈都不能应付的人,请佛陀又有什么用?” 红菩萨的问题,让懒酒鬼苦笑,他不能回答。 她问得如此尖锐,也说出了事实,如果幕后黑手真是那个人,无论谁来了,也恐怕天下无救。 懒酒鬼的笑容惨白,他随手一扬,将赤练蛇丢在风里,决绝的闯入西星雷阵。 几阵天雷翻滚,懒酒鬼辗转腾挪,在羽扇的护持下,他踏上了西星之地。 一切如沐春风,眼前景色安然。 幽幽深处,有人谈笑风生。 懒酒鬼循声而去,半路落下一条雄壮大汉。 大汉一对金睛,白色短发,身着白色银纹短衣,露出两条粗壮的手臂。 他拦住懒酒鬼的去路,拱起一对有海碗般大小的拳头,说的瓮声瓮气:“朋友能走到这里,就是不俗之人,留个名号吧。” “西白虎,你难道忘了我是谁?”懒酒鬼微微一笑,直接点出大汉的名号。 这里是西星之地,能叫出白虎名号,也并没有什么稀奇。 可是懒酒鬼的下一句话,确实让白虎星君惊诧:“如果我没猜错,四大神兽都聚在这里,而且,天灵也来了。” 知道四大神兽,这也并不稀奇,因为四大神兽的名头实在太响了,阳间的三岁娃娃都能说出来。 可是猜到四大神兽齐聚西星,的确有一点稀奇,再能道出天灵的名号,这绝对不是偶然。 甚至除了四大神兽,天地间,不该再有人知道天灵。 闯入西星的人,不但能叫出天灵的名字,而且叫得这样顺口。 “请问朋友是谁?” “我无论走到哪里,总能听到别人问我是谁,这个问题,已经把我的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懒酒鬼与神兽对话时,仍是嬉皮笑脸,没有见到半点恭维,这对他来说,似乎实在太天经地义了。 “我是朱雀的知己,朱雀的男人,朱雀的夫君。” 懒酒鬼挺起胸膛,满面傲气,再对白虎正色沉声:“我来带我的老婆回家。” 说完狂言,他丝毫不怕白虎暗下杀手,他已经等不及了,纵身向谈笑风生的地方跃去。 这一跃,身形飘渺,如烟如雾,快如破空闪电,扬起西星沙尘。 此人是谁,竟有如此身手? 懒酒鬼还不算亮出功夫,以白虎星君的见识,不敢再轻视他,立即随影跟上。 谈笑风生之地,有几人围坐茶案,烹茶之人,是一个俊朗中年。 饮茶的都是大人物,朱雀,青龙,玄武和凤凰。 还有一个异族美貌女子,婷婷立在朱雀后面,是朱雀唯一的徒弟,南星公主。 烹茶中年,已经弄好了新茶,他指尖唤风,将茶水隔空送入每人的茶盏之中。 半注茶香,他是懂茶之人。 被人们敬仰的神兽,在他面前,坐得都很规矩,在听他谈天说地。 “有新朋友远道而来,我当竭心竭力,再烹一注好茶相待。” 中年人笑得很俊朗,言语也很文雅,他隔空望向懒酒鬼,立即弄茶煮水,十指纤长,灵巧斯文。 话音刚落时,懒酒鬼已坐到朱雀旁边,顺手接过朱雀手里的新茶泼掉,对中年俊朗微微一笑:“我今天只想喝酒,不想饮茶。” ------------ 第四百六十四章 神兽内斗 决此时的西星茶案,是能决定天地生死的茶案。 围坐茶案的人,有四大神兽和神鸟凤凰,还有懒酒鬼和中年俊朗。 懒酒鬼坐在茶案边,紧挨朱雀,有人欢喜,有人嫉妒。 欢喜的当然是朱雀,她已经羞红了脸,却又要向懒酒鬼的身边蹭了蹭,与他紧紧挤在一起,似乎在宣告,他们是不能分开的情侣。 嫉妒的当然是玄武蛇,他一副稚嫩少年的模样,不会掩饰自己的醋意,如果眼神能杀死人,他早就将懒酒鬼四分五裂了。 懒酒鬼一加入茶案,立即反客为主,他泼掉朱雀手里的新茶,向俊朗中年讨酒喝。 俊朗中年看到他与朱雀的亲密模样,低眉轻轻一笑,凭空抓来一壶美酒。 香酒玉壶还不够,他又在茶案上幻化两支红烛,对懒酒鬼轻笑相问:“雀儿还是女儿家打扮,想必你们是私定终生,还未行过天地之礼,朋友若不嫌弃,我愿意保个大媒,让你们此时此地完婚。” 朱雀在低头偷笑时,耳边响起一句不行。 这句不行,是两个人同时说的。 玄武蛇说不行,是因为他爱慕朱雀,怎舍得让她嫁给旁人做妻? 懒酒鬼也说不行,他没等朱雀发脾气,立即对中年俊朗说出理由:“天地间的任何人,都可以为我和朱雀保媒,唯独你不行。” 俊朗中年,能齐聚四大神兽,一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有他保媒,应该是一件殊荣事,却被懒酒鬼如此蛮横的拒绝。 所有人都惊诧时,俊朗中年轻轻一笑,问向懒酒鬼:“我在朋友心中,竟是如此特殊之人?” “你的确如此特殊。”懒酒鬼扬眉回笑:“你是天地之间,唯一让我看到就恶心的人。” 人家好心好意要给他保媒,成全他与朱雀的美事,他不但不领情,还说这种羞褥人的话,这让白虎星君勃然大怒,立即拍案而起:“在我西星之地,容不得你放肆!” “大白猫,你把嘴给我闭上!”见到白虎恐吓自己的男人,朱雀立即反呛回去。 然后再蹙紧眉头,悄悄对懒酒鬼说:“他是我的恩人,你多少客气……” “恩人?客气?”不等朱雀说完话,懒酒鬼仰天大笑,似乎听到天地间最有趣的事。 狂笑过后,他抹干眼泪,似乎未喝已醉,问向中年俊朗:“天灵,你自己说,你配不配让我对你客气?” 懒酒鬼一到此地,就放浪形骸,先泼了天灵煮好的新茶,又向人家讨酒喝。 当天灵拿出酒时,他又说天灵让他恶心。 连心爱之人朱雀劝他一句客气,他也用来嘲笑天灵,问他配不配? 天灵口口声声叫他朋友,没有丝毫怠慢之处,却招来他的屡次羞辱,这也实在太狂妄了一些! 白虎星君是西星之主,这人一到此地,就反客为主,刚才白虎喝问一句,被朱雀反呛,他本来想给朱雀面子,再让懒酒鬼一次,现在却实在按耐不住了。 “你给我出来!” 白虎一声大喝,跳出茶案之外,看他这副架势,马上就要和懒酒鬼动手。 “你以为你是谁?”朱雀一声冷笑,不屑的打量白虎:“我们就是这种脾气,你看不惯就滚远一点,少在这里拉架势。” 朱雀为了懒酒鬼,不惜和任何人翻脸,一个女人爱到这种程度,也实在可敬可赞! 看不惯懒酒鬼的不止白虎一个人,玄武蛇徐徐起身,点指懒酒鬼:“没有天灵,就没有四大神兽,我不管朱雀姐姐怎么护着你,你最好给我放规矩一点。” “小软虫,你也想跟我翻脸吗?” 朱雀的问声未落,青龙长叹一口气:“雀妹,你的男人,的确缺少管教。” 这次没等朱雀反口,凤凰清脆的一笑:“朱雀姐姐,别跟他们客气,要是打起来,我帮你。” “很好!”朱雀轻笑,盯着玄武龟,冷冷逼问:“缩头缩脑,你帮谁?” 玄武龟有胖胖的笑脸,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可爱,眼睛都被挤没了,他算的账也很可爱:“如果凤姐姐帮朱雀姐姐,青龙哥哥一定跑到凤姐姐那一边,那就是青龙,朱雀,凤凰,对玄武蛇和白虎,在人数上就已经不公平了。” 玄武龟敲着自己胖胖的腮帮子,想了一小下下,立即回答:“我帮人多的那一边,这样胜算大一些。” “缩头缩脑真是个乖!”朱雀轻轻一笑,冷问白虎:“你要是想动手,咱们现在就打。” 好好的一局茶,本来是谈笑风生的场面,却因为懒酒鬼来了,立即就要引发四大神兽内斗。 白虎星君是硬朗的汉子,不可能被朱雀的一句话就放下怒气。 他立即招来西风护体,就要和朱雀一较高下。 这一战如果打起来,还不知是该如何的惊天动魄? 关键时刻,有人踢翻了茶桌,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一定是狂妄之极的懒酒鬼! 此时满地残破,天灵叹气摇头,对懒酒鬼一声苦笑:“你我之间的误会,不必牵扯旁人,能否借朋友贵足,移出几步,我们单独聊聊?” 懒酒鬼没有理会天灵,他对朱雀轻轻一笑,在耳边低语:“立即带所有人远离此地。” 他纵身远去,天灵随即跟上。 远离神兽时,懒酒鬼慢下脚步,天灵单手弄法,幻化一幕屏障,隔绝了一个静寂之地,两人可以在此处畅所欲言,不必担忧他人偷听。 天灵落下身形,仔细端详懒酒鬼,轻轻一声:“荒山沧海一别,你见到我,竟然没有半分喜悦?”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会讲笑话。”懒酒鬼脸上有笑,却说得冰冷:“我见到你,为什么要有喜悦?” “你背叛我们兄弟情义,我并没有记恨你,这难道不值得你喜悦吗?” “你不但没改讲笑话的毛病,也没改说谎话的毛病。”懒酒鬼嗤笑天灵,轻轻摇头:“你说反了,不是我背叛了兄弟情义,而是你背叛了我们所有人。” “你错了!”天灵突然怒气冲天,大声喝问:“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居然还不明白,只有我们俩个是人,其他的都是野兽!” ------------ 第四百六十五章 阴冷寒冰 人和野兽,自古以来,就有一种合作关系。 鹰犬依附于猎人求生,猎人利用鹰犬打猎。 鸡牛活在农人的院子里,鸡能下蛋,牛能耕田收谷,都是农人的口食。 猫儿白天伏在人的窗台上打盹儿,夜晚追食老鼠,替人们赶走鼠害。 甚至,在天竺国,听说有人用蟒蛇,来照看婴孩。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简直数也数不清楚。 人和野兽如此亲密,偏偏人总是高高在上,不知道是谁定的道理。 恶人被冠以畜生的名头,其实人们都知道,许多畜生要比恶人可爱的多。 懒酒鬼曾经编造了一个冰轮山庄的故事,他说冰轮山庄有养兽人,用天地灵气,滋养了许多灵兽。 冰轮山庄是假的,但养兽人却是真的。 饕餮,穷奇,梼杌,麒麟,毕奇,混沌,还有许多其他灵兽,都食用过养兽人给的天地灵气,其中,最出名的是四大神兽。 朱雀先前对懒酒鬼说过,这个叫做天灵的人,对她有恩。 因为天灵就是养兽人。 但养兽人不止有一个,所以天灵在和懒酒鬼说曾经的背叛。 天灵说,他没有背叛任何人,因为在那个时候,只有他和懒酒鬼是人,而其他的都是野兽而已。 他提到野兽的时候,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像是天地间最骄傲的人。 懒酒鬼听到天灵的话,他笑了。 他在做白无常时候的笑,总是很慵懒,此时他的笑,却分外狂妄。 在懒酒鬼笑的时候,天灵也笑,他笑的很儒雅,话音也很轻。 我知道,将野兽们放归天地的,是你。 我也知道,将青白朱玄四兽,安排为星辰之主的,也是你。 我更知道,把我打下悬崖,封我万万年神通的,就是你。 三句话,说出万万前的旧事与恩怨。 懒酒鬼慢慢收起笑声,认真问他:“所以,你是来寻我报仇的?” “我刚才说过,你我曾经是兄弟,我不恨你。”天灵仍是风清云淡,徐徐再问懒酒鬼:“岁月经久,恩怨已淡,我想问你一句话,我们能不能再做兄弟?” 兄弟,是不能替代的情义,是可以交换性命的彼此,是比黄金还贵重的称呼。 天灵不计前嫌,想再次和懒酒鬼做兄弟,这是一番情意。 懒酒鬼却回答的决绝:“不能。” “你背叛过我,打伤过我,我并不恨你。”天灵无奈的摇摇头,实在不能理解懒酒鬼的拒绝:“为什么不能?” “因为你请他们喝了一壶茶。” 这是懒酒鬼的答案,听起来很可笑,喝茶和做兄弟,到底有什么关系? 天灵听到答案没有笑,他轻轻点头,说得认真:“原来你早已看出,那壶茶是用什么泡制的,所以你才泼了朱雀的茶。” 刚才儒雅的笑容,此时变得阴险,天灵接着又说:“可惜,你晚了一步,在你泼掉那杯茶之前,他们已经喝过一壶了。” “阴煞入茶,本是小小把戏。”懒酒鬼微微一笑,说的慢条斯理:“可你能将阴煞寒气,融入滚茶当中,不被他们察觉,这的确值得一提。” 所有光明神通,都惧怕肮脏之物,大罗金仙更是如此,阴煞是脏中之最,如果功力到了,能克制神灵。 在不知不觉当中,主宰九天星位的四大神兽,竟然喝了用阴煞泡制的茶水。 天灵这一壶茶的厉害,不仅仅是值得一提而已。 如果就此星辰错乱,天地间必将有灭顶之灾,这一壶茶,也许能毁掉天下所有生灵。 “你想用阴煞入体,制服他们,然后自己主宰星位,做天地之主。”懒酒鬼依然微笑,说破天灵的心底:“这就是时隔万万年之后,你最想做的事?” “这本应是在万万年之前,我们已经做完的事。”天灵对懒酒鬼伸出手掌,骄傲的挺起胸膛:“只要你与我携手再做兄弟,天地之主,也有你的位子。” 懒酒鬼没理会他的手掌,再次笑了,依然狂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不明白,天地没有主人,生灵共享天下。” “你错了!”天灵开始阴寒,他屡次向懒酒鬼示好,屡次遭到羞辱,终于变得狠辣:“所有大神通者,皆以灵气变幻神通,神兽是这样,极乐是这样,天庭也是这样,我已有了制服灵气的神通,天地该唯我独尊!” “如果有人不把你当做独尊呢?” “无论这人是谁,我会让他消失在天地间。” 听了这番狂言妄语,懒酒鬼轻轻点点头,问他一个问题:“如果你杀光所有生灵,独自拥有一个空空的天地,又有什么意义?” 这个问题对痴心妄想者来说,实在简单,天灵回答的很自然:“如果有跪着活的机会,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死,包括被称为神兽圣祖的四个畜生。” 他回答得很对,求生,是生灵的本能。 在面对生死抉择时,有些人为了求生不择手段,可以亲手残害自己的同胞,只为了能跪着活下去。 “阴煞,的确能克制灵气。”懒酒鬼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挺起胸膛,对得起天地间:“我蛰伏在地府许多年,甘愿让阴煞寒气吞噬我的灵气,就是为了自创研破除阴煞之功,看来,我立即就能用上此功。” 懒酒鬼没有在吹牛,他的确有了破除阴煞之功,他曾去除了白君哭丧棒的煞气,制成一支笛子,送给了朱雀。 天灵蛰伏万万年,练成了克制灵气的阴煞之功,懒酒鬼蛰伏在地府里,练成了破除阴煞之功。 天地有相生相克,终究棋慢一招,对天灵来说,真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尽管听到这样的话,天灵依然不为所动,更是满脸得意:“所以,我练成的不是阴煞,而是冰煞。” 冰煞? 懒酒鬼的脸色苍白。 天灵开始变得狂妄:“煞气虽然相近,但总有所不同,阴煞是最幼稚的玩意儿,冷煞,寒煞,冰煞,这些,你都听说过吗?” 没听过,懒酒鬼如果听过,绝不会留在地府里研习阴煞。 原来,煞气还分四个层级,阴冷寒冰。 天荒之初,是天灵和懒酒鬼一起发现了天地灵气。 如今,天灵独自练成了冰煞,是克制神灵的奇功,他若发起狂来,谁还能挡住? 此一战,还没动手,懒酒鬼已经知道,他输了。 ------------ 第四百六十六章 定规矩 地府能在三界中独占一席,除了小妹发现了轮回门的秘密,还因为阎魔会用阴煞气。 阴煞气是脏中之最,是克制光明神通的不二手段,地府能掌握轮回大权,几万年不被抢夺,全倚仗阴煞作屏障。 如此厉害的阴煞,在天灵嘴下,只是幼稚的小玩意儿。 因为天灵发现了煞气的更多秘密。 阴冷寒冰,是煞气的四个层级,天灵练成了冰煞。 而懒酒鬼只有苦笑,他蛰伏在地府许多年,窥破了去除阴煞之法,没想到只是白费工夫。 谈了一席话,好像经历了一场苦战,赢得是天灵。 所以,天灵露出胜利者的笑容,他对懒酒鬼扬起眉毛:“我现在打算走回去,问一问那几只畜生,肯拜我为天地独尊的,我就容它活着,和你一样糊涂的,我就宰了它,而你,要一直活下去,我特别期待看到,我得到天地之后,你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天灵撤去屏障,徐徐回步,懒酒鬼无言以对。 但愿雀儿能听我的话,带领所有人逃离此地,这是懒酒鬼的最后一个筹码。 他随着天灵走出屏障,在看到茶案的时候,心里是无尽的酸楚。 朱雀没有带着所有人离开,每一个人都在。 天灵坐回茶案之首,继续巧手烹茶,对所有人扬眉一笑:“刚才我与这位朋友,商议过天下大事,我们的意见似乎相左,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天下分三界,西方有极乐。 天庭保佑人间,地府掌管轮回。 现在,人间战乱纷纷,处处妖魔邪祟,只有帝王的争斗,哪有百姓的活路? 天庭却好像瞎了双眼,装作什么也看不见。 而阴曹地府的生死轮回,更是一个笑话。 他们只是刮油的钢刀,搂钱的耙子。 他们是把轮回这件事,当成买卖来做了。 最无聊不过西极乐,每天只会对佛陀歌功颂德,在人间立下无数座庙宇,贪恋信徒投在功德箱里的金银。 人间最可悲,人间也最可怜。 说是在三界中占了一席,却只是天庭和地府中间的界限而已。 他们注定任人摆布,毫无还手之力。 都是一群糊涂蛋,不知道自己争气,每天只顾求神拜佛,希望地府晚些来勾魂。 这是什么样的天下? 简直可恨之极! 天灵烹好新茶,每人再分一杯,他说过这些话,笑得很无奈。 “在有灵气之前,天地间没有神通。”他以茶代酒,敬向所有神兽:“有了神通之后,是你们主宰星辰,护佑天下。” 一口饮尽热茶,天灵眉目凄怆:“可这是什么天下,值得你们护佑吗?” 他刚才说过,天庭地府皆虚伪,极乐佛陀只自夸。 愚蠢的人们,将命数交付给神灵,用钱财来换取好运。 这些年,四大神兽每日恪尽职守,孤独的守着星辰,到底在保佑一些什么? 每个人都记得天灵曾经的恩惠,是他用灵气喂养过他们,才成就了他们的神通,才会有今日传说中的四大神兽。 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归隐多年的天灵二次出世,一定会有大举动。 白虎率先喝了茶水,对天灵重重地点头:“恩人这次聚齐我们,是要大家一起去打天庭,灭地府,平极乐吗?” 天灵刚才说了那么多,无非就是这个意思,白虎心直口快,直接说破他的心底。 每个人都在看着天灵,在以为他一定会点头的时候,他却摇头了:“一举铲除天庭,地府和极乐,在我眼里,只是易如反掌,又何必借你们的神通?” 说过狂言,天灵再敬一杯茶:“我聚齐你们,只是想和你们叙叙旧,一起烹茶煮酒,谈笑千年。” 他说得如此风轻云淡,却有着笑傲天地间的豪气。 我自香茶一杯,看天下还有其谁? “佩服,佩服。”久久没有说话的懒酒鬼,对天灵微微一笑:“论天地谁最虚伪,自当非你莫属。” 他要么不说话,张嘴必骂天灵。 他是朱雀的心爱之人,朱雀当然护着他。 凤凰与朱雀情同姐妹,朱雀帮谁,凤凰就会帮谁。 青龙与凤凰是夫妻,自然不能分离。 可是白虎不服气,他无心盘算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他只知道,在他的道场,这个邋遢货屡次羞辱他的恩人。 神兽圣祖受万神敬仰,不知有多少万年没尝过这种窝囊气? 白虎摔碎茶盏,狠狠瞪着懒酒鬼:“朋友若是到我西星之地卖弄功夫,我想领教领教。” 朱雀冷笑,一声娇喝:“大白猫,我刚才让你一次,你想没完没了?” 因为懒酒鬼的一句话,场面再次剑拔弩张。 这一次,懒酒鬼没有躲在朱雀后面,他没有理白虎星君,直接逼问天灵:“你以四大神兽的恩人自居,也有看透天下的眼界,本事一定不俗,我想和你比划比划。” 天灵很狂妄,他刚才说过,一举铲除天庭,地府和极乐,只是易如反掌。 懒酒鬼却比他还狂妄,打就要打最厉害的人。 天灵叹气,轻轻放下茶杯,似乎不愿与他争执。 懒酒鬼却不依不饶,追问的没完没了:“此地有美景香茶,盎然如画,在这里动手,有些太煞风景,你敢不敢和我换个地方?” “朋友有天人的风采,一定手段贯天。”天灵徐徐起身,不得不应对懒酒鬼的挑战:“想必朋友出手,一招就能将我击败,何必再换所在?” 他好奸猾,似乎已看破了,懒酒鬼是想引他出西星之地,只用了轻巧的一句话,就化解了这一招。 “在这里打也行。”懒酒鬼轻轻一笑:“我要定一个规矩。” “朋友请说。” “你若输了,从此不再插手天下事。”懒酒鬼说得很公平,也给自己立了个规矩:“我若输了,我陪你喝万年茶。” 听过他的规矩,天灵唯有苦笑:“我本来就没有插手天下事,我确实不想和你喝万年茶。” “也对,也对。”懒酒鬼侧头思索,微微一笑:“这一场是决战,活着的人才有资格定规矩。” ------------ 第四百六十七章 不能战胜 好好的一局茶,变成了决战地。 多说无益,唯有动手痛快。 懒酒鬼出手了,不动则已,一动破天。 一招平平无奇的鬼手摘心,被他用得狂风暴雨,带着雷电之功。 鬼手锁向天灵的咽喉,懒酒鬼冷风无情,心如坚冰。 四大神兽有贯天彻地的神通,也被他这一招震慑住。 他在动起来的时候,有雷电随身护持,分明是天地间的绝顶高手。 真正的高手对决,一招即分胜负。 只要天灵还招,会在天崩地裂后,立即倒下一个。 朱雀捂住樱唇,她生怕倒下去的是懒酒鬼,她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替他出手? 鬼手摘心已经用到尽头,没有人倒下,因为天灵逃了。 他逃得并不狼狈,甚至有几分潇洒。 无论是谁,逃走时能快过闪电,他一定不狼狈。 在天灵逃走的时候,他反手遮起一幕屏障,不让旁人看到这场决斗。 屏障是万年寒冰,贯天彻底,只能透出隐约身影。 天灵的身影就在眼前,懒酒鬼不依不饶,他放出掌中雷电,追击逃窜之人。 把背影露给对手的人,通常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不会逃跑的人,一种是非常自信的人。 天灵显然是第二种人,他很会逃跑,追击他的雷电,并不能沾到他的衣角。 他在逃跑的时候左蹬右踏,踢掉星粒百颗,搅乱星位天数。 好恶毒的人。 他明明知道,星粒坠落人间,必降天灾大难,所以他不肯离开西星之地。 也难怪他不与懒酒鬼过招,他是借着懒酒鬼的追击,在向人间痛下毒手。 懒酒鬼停住招式,天灵仍在逃窜,他本就是要故意搅乱星辰,后面是否有人追击,对他来说并无所谓。 在天灵装腔作势的时候,懒酒鬼放出眼中灵光,下看人间灾难。 只在这一瞬间,人间数座青山,已被大火燃烧,注定要死去很多生灵,少了几道风景。 可是天灵视而不见,还在踢翻星辰。 懒酒鬼第二次出手了,他仍然追在天灵后面,只是不再将招式用在天灵身上。 他在救星星。 天灵踢下一粒,他就抢回一颗。 破坏的速度永远比挽回局面快,这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 可在此时,懒酒鬼挽回局面的速度,比闪电还快。 “跟我比快,你比得过吗?”天灵嘴角冷笑,面目狰狞,突然发力时,整个人化作一道光影,光影在星辉之间穿梭,翻起星波海浪,激荡星辰无数。 如果这些星粒全部坠落,西向之天地,只有承受灭顶大灾。 “我何必跟你比快,我跟你比谁的人多。”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懒酒鬼轻轻一笑,反手将自己劈成两半。 二变四,四变八,八变十六,无穷无尽。 每一个都鲜血淋漓,西星之地,有密密麻麻的懒酒鬼,似乎比星星还要多。 这一招万鬼闹世,他在东海边曾经用过。 万鬼闹世和幻影分身不同,虽然都能变幻出无数个本尊,但幻影终究只是幻影,而万鬼中的每一个,都是他本人。 没人能体会,将自己活活撕成两片,是什么滋味? 不到万不得已时,谁愿意承担痛苦之最? 他第一次在东海边,为救天下苍生,第二次在西星地,为救黎民百姓。 比星星还多的懒酒鬼,守住每一颗星星。 天灵再想踢落星粒,已经无处落脚。 卑鄙的人,露出虚伪面目,他露出钢牙的时候,和野狗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是不是一定要和我作对?”他揪住其中一个懒酒鬼,问得额头上青筋直跳。 “你早就知道,何必多此一问?”懒酒鬼露出一种笑容,在天灵暴怒的时候,这是能气死他的笑容。 一只手插入懒酒鬼的胸膛,抓住他的心脏,天灵咬牙切齿,在懒酒鬼耳边私语:“我嘴上说不恨你,你以为我真的不恨你?” “我刚才说过,你是最虚伪的人。” 抓出他的心脏,在手里捏成肉酱,没有心的懒酒鬼死成一滩烂泥,坠落西星之地。 这粒星,失去了他的保护,天灵刚想踢落时,眼前又来了一个懒酒鬼。 他的笑容更气人,负手而立,面对杀人凶手,丝毫无惧:“我让你杀,你杀得完吗?” 杀不完,比星星还多的懒酒鬼,谁也杀不完。 天灵也知道这一点,他也笑了:“我何必杀了你,我只要拖住你和四大神兽,就无人能救天下苍生。” 天灵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杀懒酒鬼一个,他要用天地间的所有生灵性命,来扑灭他心中的怒火,成全他积攒了万万年的野心。 只要他能困住四大神兽,挟持星辰之主,这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几番斗智与交手过后,懒酒鬼知道,天灵是不能战胜的对手。 他做事滴水不漏,不用使出冰煞之功,就已经有了过人神通。 智慧与手段共存的人,的确很难以战胜。 从动手的那一刻起,懒酒鬼就没有想打赢他。 天灵说要拖着懒酒鬼,烂酒鬼再一次万鬼闹世,也为了拖着天灵。 此地已经有了数万个懒酒鬼,死去一个,可以再填补两个,就算天灵要痛下杀手,也够他杀上几百年。 其中一个懒酒鬼跃回冰幕屏障,他手摇白羽扇,招摇南星天火,在烤炼寒冰。 天灵被几个懒酒鬼纠缠动手,无暇分身阻拦,他遥遥作笑,笑懒酒鬼白痴:“你只会小小的阴煞之术,就算有南星天火相助,又怎能破我冰煞之功?” “你忙你的,不必管我。”懒酒鬼回头一笑,借着在寒冰上烤化的一滴水,钻入黄泉路。 懒酒鬼推不倒天灵的寒冰墙,但有水就能进入黄泉路。 黄泉路就是懒酒鬼的退路。 自黄泉路上纵身而起,懒酒鬼再次西向,快如闪电一般,来到西星天雷阵边际,他看到一对男女在打斗。 女人是红菩萨,她吞食过正中妖祖的内丹,本就法力不凡,被困在南星后,每日呼吸南星灵气,又再得了许多莫测神通。 她招招占了上风,却也不能将男人一招毙于掌下。 只因为男人手里拿着一对獠牙做兵刃,有西星之功护持。 铁鞋钢牙? 他居然真的找到西星之地,真是有趣了。 ------------ 第四百六十八章 神兽之战 一刚告别不久的铁鞋钢牙,再次出现了。 懒酒鬼只有一点点惊诧,毕竟是他鼓动的铁血钢牙,来西星寻找白虎。 所以此刻在西星边际看到他,也并没有那么奇怪。 他和红菩萨打架,也不奇怪。 红菩萨是妖,他是荡魔人,本来就是势不两立的对头。 如果在平时,懒酒鬼一定切入战局,好好玩闹一番。 可是在今天,他并没有这个心思。 因为在西星里面的天灵,抉择着万物的生死。 红菩萨是懒酒鬼带到西星地的,铁鞋钢牙是懒酒鬼鼓动到西星地的。 他们两个在生死厮杀,就算懒酒鬼再着急,也要管一管。 他无心再卖弄糊涂,纵身一跃,单掌劈入战局。 这一掌有风雷之功,不是红菩萨和铁鞋钢牙能抵挡的。 趁着两个人各自收招避险时,懒酒鬼直接逼问铁鞋钢牙:“你想不想见白虎星?” 铁鞋钢牙看清了来人是懒酒鬼,立即指向红菩萨:“有妖魔埋伏在此,我要先降妖除魔。” “她是我的朋友。”懒酒鬼护在红菩萨身前,对铁鞋钢牙摇摇头:“如果你手里没有这对白虎獠牙,早就在我朋友手下死了八个来回。” 懒酒鬼两次说红菩萨是他的朋友,这让红菩萨的眼角噙着泪花。 一句朋友,旧怨两消。 曾经东海边的生死之敌,如今并肩站在一起。 “与妖魔做朋友,你是什么人?”铁鞋钢牙再次提起兵刃,喝指懒酒鬼。 迂腐! 如果再和他待上片刻,西星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大乱子。 懒酒鬼哪有时间跟他磨牙,随手卷起旋风,将铁鞋钢牙吹入雷阵。 扫清了眼前的啰嗦人,懒酒鬼对红菩萨凄怆的一笑:“你不必再等了,也不必去正南妖界了,咱们就此别过,如果有机缘,一定还会相见。” 在去往东海的一路,懒酒鬼与红菩萨数次调情,红菩萨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绝望。 在调情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有嬉笑,在东海边小丫头死后,他的眼睛里有愤怒。 但此时,红菩萨真真切切看到了绝望。 “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红菩萨面目焦急,问得急切。 懒酒鬼轻轻苦笑,留下一句忠告:“心有良善,必能成仙。” 他钻入雷阵,再次留下红菩萨孤独一人。 雷阵当中,铁鞋钢牙在左右乱闯,如果不是手中有白虎獠牙,他早就被天雷撕成碎片了。 懒酒鬼追过去,提着他的衣领,带他闯出了雷阵,踏上西星。 西星美景已经凌乱,此刻一塌糊涂。 在懒酒鬼离开的这段时间,四大神兽之间终于翻脸,各自使出通天法术,正打得不可开交。 朱雀与凤凰各自舞动天火,青龙搬来东星天水,他们在与白虎和玄武大战。 白虎御金风,玄武请来土木之功,这一战正在僵持,双方不相上下。 金木水火土,本就相生相克,神兽之间的争斗,也许打上几万年也分不出胜负。 他们开战的理由很简单,是因为懒酒鬼。 天灵和数万个懒酒鬼在冰墙后面作战。 朱雀怎能任由他人伤害她的心爱之人? 她请来南星天火,要烤化冰墙,为心爱之人助战。 却遭到白虎的阻拦。 白虎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天灵是他们的恩人。 如果没有当初天灵的灵气喂养,哪有当今的四大神兽? 白虎舞动西星烈风,吹乱了南星天火,对朱雀冷哼一声:“你的男人羞辱恩人,恩人与他单独决战,不得加以他人之手,这很公平。” 在白虎弄风阻拦时,朱雀已经心有怒火,玄武蛇对懒酒鬼早就有气,此时又落井下石了一句:“如果他的本事足够大,他就能活下来,如果没本事,被打死了,也是怪他嘴臭。” 白虎的金风再加上玄武蛇的冷嘲热讽,终于惹翻了朱雀。 朱雀发火,凤凰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两个人齐战白虎和玄武蛇,可是有人向凤凰还招,青龙怎能容忍? 于是风火之间,又多了天水神通。 “你们三个打两个,好像不公平。” 玄武龟终于也加入战局,才有了现在的乱七八糟。 看到眼前的纵横神通,懒酒鬼实在欲哭无泪。 他们先前喝过天灵的冰煞茶,此时运功越多,灵气消失的就越快。 无论眼前有多么凶险,懒酒鬼也强行切入战局。 左一掌敛回天火,右一拳击碎横风,一人独战四大神兽,此刻如此威风英雄。 他不是为了帮着谁去打谁,而是想让他们停手。 看着心爱之人好端端的回到身边,朱雀立即削弱攻势,守护在懒酒鬼身旁。 神兽之战,本就因为他而起,既然他还活着,似乎打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双方暂时罢手,白虎一声喝问:“你把天灵怎么样了?” 他问得很关键,两个人刚才在冰墙后面争斗,他一个人现身在此地,天灵也许已经惨遭他的毒手。 懒酒鬼还没来得及回答,凤凰一声冷笑,得意的扬起下巴:“刚才好像有人说过,决战是公平的,如果谁被打死了,只怪他嘴臭。” 凤凰用玄武蛇的话,回敬白虎星,气得两个人脸色冰寒。 朱雀在一旁叫好,和凤凰叽叽喳喳笑成一团。 此地是西星,白虎是主人,他被人欺上门来调笑,立即怒火中烧,此刻拧起眉毛,大吼一声:“朱雀,你为了男人忘恩负义,对不起神兽的称号!” “你以为谁愿意做神兽的差事?”朱雀不屑的冷笑:“大白猫,你要是稀罕,我把南星也给你。” 天下苍生正在遭难,星辰之主却吵得没完没了。 懒酒鬼本不想说教任何人,只想悄悄的解决掉天灵,然后与朱雀双双归隐。 但天灵是不可战胜之人,有大敌当前,神兽却在起着内讧,懒酒鬼终于忍不住了。 他横出一步,说得天地正气:“星位无序,天下已经大乱,如果想对得起神兽的称号,你们应该回到各自星辰,尽早拯救天下苍生。” “你杀我们恩人,还想教我们做事?”玄武蛇一声冷斥:“谁回哪里都无所谓,但你今天走不了。” ------------ 第四百六十九章 入魔 一这一趟西星之游,真是莫名其妙。 似乎每个人的脾气都很大。 一言不合,就要生死相见。 神兽之所以能成为星辰之主,除了有通天的本领,还有善心。 直言不讳的说,玄武蛇确实在心里对懒酒鬼耿耿于怀。 因为他爱慕朱雀,曾经托懒酒鬼去向朱雀表达爱慕之心。 结果出乎意料,媒人和朱雀在一起了。 玄武蛇被懒酒鬼暗度陈仓了,无论谁摊上这样的事情,都一定不会太好受。 但玄武蛇是神兽之一,神兽都有一颗善心,有善心的人,怎么会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只想杀人? 恐怕连玄武蛇自己也不明白,懒酒鬼却明白了,因为天灵那一杯冰煞茶。 冰煞在慢慢侵蚀他们的善心,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将他们变成魔头。 而魔头只有心狠手辣,怎会管万物生灵的死活? 懒酒鬼细观玄武蛇的额头,已经有微微寒气。 玄武蛇说懒酒鬼杀了他们的恩人,所以休想逃离此地。 以朱雀的脾气,听到这句话,一定又要南火招摇。 所以在朱雀发火之前,懒酒鬼抢着对玄武蛇说:“天灵是最早发现天地灵气秘密的人,他的本事比你还高,既然你都能将我留下,我又怎能杀了他?” 玄武蛇的理智已被冰煞慢慢吞食,他不再是讲道理的少年,嘴角一声冷笑,回应说道理的懒酒鬼:“不见到天灵本人,你说说出花来也没用。” 该怎么见到他本人? 他正在冰煞墙后面,被数万个懒酒鬼拖着。 煞气是克制神通的秘密,就算玄武蛇有通天的本领,也难以推倒冰煞墙。 正是倚仗了这一点,懒酒鬼指向冰墙,对玄武蛇扬起眉毛:“真相就在墙后面,你为什么不自己看一看?” 他以为用一堵冰煞墙,就能难住玄武蛇,却没想到意外横生。 冰煞墙塌陷,落成纷纷雪片,在墙后面站着数万个懒酒鬼,懒酒鬼围着一个人的尸体,是天灵。 天灵一身冰寒,浑身僵硬,死的时候瞪大双眼,似乎有说不尽的冤屈。 怎么会是这样? 懒酒鬼也瞪大双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让他惊诧的一共有两点。 不会死的天灵怎会倒下? 没有倒下的数万个分身,怎会形同僵尸? 懒酒鬼想跃上前看个究竟,却被白虎和玄武蛇两人双双齐攻。 恩人死在西星,白虎已经红了眼睛,他每一招挟着西星金风,要把懒酒鬼割成碎尸万段。 玄武蛇已经入魔,他面目狰狞,已经没有了英俊少年的华彩,每一招都要人性命。 朱雀,青龙,凤凰,立即混入战局。 第二次动手的时候,丝毫没有留情。 懒酒鬼无意还手,他快如闪电,辗转腾挪,只想冲到天灵身边,一看究竟。 然而,这已经不可能了。 在一片杀气盎然中,天灵化作翩翩落雪,被狂风席卷到天际,永远消失在西星。 玄武蛇最早入魔,是因为他喝茶最多,白虎也渐生魔相,冰煞之功已逐渐侵体。 他们的招式已更加狠辣,眼里没有昔日的故人,只有想杀死的目标。 甚至,在玄武蛇对战朱雀时,也忘了曾经的爱恋,每一招都要毙她性命。 “既然恩断义绝,我何必手下留情?”朱雀一声怒吼,南火将天烤红,她红袖翻飞,一双葱手化作厉爪,锁向玄武蛇的咽喉:“给我死!” 给我死! 朱雀在嘶喊出这句话时,秀发变得火红,她已不再是美艳的佳人,是与故人自相残杀的狂魔。 入魔了,在西星喝茶的所有人,此刻都入魔了。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还有凤凰。 他们不再是心存善念的星辰之主,已被冰煞侵蚀,是冷血仇杀的狂魔。 在乱战之中,懒酒鬼趁乱抢出南星公主和铁鞋钢牙,将他们带到雷阵边际,切切叮嘱一声:“此地战局,不知能否化解,你们各自走吧。” “师父性命攸关,我怎能独自逃离?” 南星公主不肯走,她已暗下决心,她自知法力不够,如果冒然切入战局,恐怕要一招毙于他人掌下。 但她有性命一条,在朱雀遇险的时候,她或许能替朱雀挡上一招,用生命来感谢朱雀的收留。 南星公主说完这句话,独自跃回战局观阵去了。 铁鞋钢牙不敢相信方才所见,他满目惊诧,问向懒酒鬼:“神兽圣祖,怎么竟像魔头?” 有了南星公主的不离不弃,懒酒鬼怕铁鞋钢牙也不肯走。 若是执意留在此地,也不过枉送性命一条,懒酒鬼苦叹一声:“星辰之主已经入魔,天下苍生必逢大难,你快到人间去,能救一个算一个,这是你作为地仙的职责,不能推脱。” 或许是这番话有用,或许铁鞋钢牙已经心生惧怕,他踏入雷阵,离开了西星。 懒酒鬼从不相信天灵会死,他苦练冰煞之功,万万年后再次现身,狂言要做天地之主,怎会就此死去? 他只是借着雪遁走了,留下一群入魔的神兽,互相厮杀。 无论谁输谁赢,对天灵来说都无所谓,他要的只是万物生灵,臣服在他的脚下。 至于打赢的神兽,如果听他的话,他可以把它们当做宠物,如果不听命于他,他随时杀人。 找到天灵,再杀了他,这是拯救天下苍生唯一的出路。 因为天灵一死,他的冰煞余功自然消除,四大神兽重回星辰,再次排星布阵,让天下安定。 可是,天下之大,该去哪里找到天灵? 懒酒鬼想到了一个人,丰都孟婆。 他不是突然想到的,其实早在万万前,他已经有这个疑惑了。 天地灵气的秘密,是他与天灵共同发现的,并以此喂养灵兽,在那个时候,他们还是兄弟。 灵兽们渐渐得了神通,能百般幻化了,直到它们能幻化人形的那一天,天灵与懒酒鬼喝了许多酒。 天灵说大功告成,有了能幻化神通的神兽做打手,从此后,天地唾手可得。 懒酒鬼听了这句话,满目不解:“难道你没有把神兽们当朋友?” ------------ 第四百七十章 荒山沧海 一人生有许多无奈的事,其中一种无奈,是你突然发现,曾经与你志同道合的兄弟,突然变的不一样了。 懒酒鬼和天灵是兄弟,他们一起发现天地灵气的秘密。 并将这个秘密分享给其他灵兽,让它们有神通,也变得慢慢有人性。 本以为这种其乐融融,会一直延续到永久。 在一顿酒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们开始变得争执,懒酒鬼指责天灵,我当灵兽们是朋友,你不该用它们做争夺天地的打手。 天灵居功自傲,回答的如此蛮横:“野兽就是野兽,当野兽是朋友的都是笑话,如果没有我们喂养的灵气,它们哪有今日的神通?” “有一个道理你一定要懂。”懒酒鬼很耐心,试图挽回天灵的野心:“我们发现灵气的秘密,只是一个巧合,如果没有我们,也一定会有后来人发现。” “所以,趁着所有人后知后觉,我要先拿下天地。” 狂人一旦有了能力,通常很难被制止,懒酒鬼知道他阻挡不了天灵,他选择了离开。 离开之后,天下大变。 突然有了横行霸道的野兽。 穷奇吃人,梼杌吃人,蛊雕吃人,九尾狐吃人,饕餮吃人,混沌吃人…… 好像在一天之后,所有的灵兽都开始吃人了。 天地间乌烟瘴气,血腥弥漫,有了这些凶兽降临人间,似乎万物生灵,都难逃一死。 懒酒鬼见过这些血腥场面,他知道,灵兽已经入魔,做了天灵的爪牙。 过了一段生灵涂炭的日子,懒酒鬼约了天灵,约他在荒山沧海见面。 荒山沧海,是一处悬崖,是懒酒鬼与天灵的相识之地。 故地重游,两人都感慨颇多。 和离别的那一晚一样,懒酒鬼和天灵喝了酒。 酒兴正浓的时候,懒酒鬼偏偏说起扫兴的话题,他要天灵放下争夺天地,与世间万物共享。 天灵仰天狂笑,走到悬崖边际,眼望沧海之初。 “天地如此之美,怎能不让我心动?”天灵伸出双手,拥抱满天繁星:“再有百日之功,万物都要臣服,否则我要灭天屠地!” 他在笑说狂言的时候,没有防备后背有一双手,是懒酒鬼的手。 双掌将天灵打下荒山,坠入沧海之中。 天灵有灵气护体,本应能腾云驾雾,可他在下坠之时,却失掉了所有神通。 酒里有毒,这是唯一的答案。 难怪懒酒鬼蛰伏一段时间后,才二次劝说天灵放弃野心,在这一段时间里,他一定找到了让天灵不能察觉的毒。 在击落天灵的一瞬间,懒酒鬼的心是悲痛的,毕竟他们曾经是兄弟,不到万不得已,懒酒鬼不会做这样的事。 也正因为在那一刻击杀过天灵,懒酒鬼尝到了心碎的滋味。 杀人的感觉实在让人恶心,他发誓以后绝对不亲手杀生。 天灵死后,吃人的灵兽渐渐蛰伏起来,天地间又慢慢恢复平静。 灵气在天地间被万物共享,连平凡人也能通过努力修炼,参破其中的神通,这种人叫神仙。 神仙发现了星辰与运数的秘密,要通过比试神通选出星辰之主,从此后,天地命运都可以掌握在神仙手中。 比试神通的时候,许多已经蛰伏起来的灵兽都去了,也包括如今的四大神兽。 懒酒鬼那时游荡在天地间,整天无所适,他也想去看看热闹。 许多灵兽都是他的老相识,但有一件事非常奇怪,他们竟然再也认不出懒酒鬼。 从那一天起,懒酒鬼就开始怀疑,天灵一定发现了一种秘密,是可以抹掉人的记忆。 天地间,究竟有什么是可以抹掉人的记忆? 直到丰都城建立的那一天起,懒酒鬼才想起了孟婆汤。 此时此地,神兽们都已入魔,不管星辰之乱,正在互相厮杀,懒酒鬼又想起了孟婆汤。 天灵自沧海之中死而复生,在西星之地再次诈死,无论他的遁逃之术有多厉害,也要找一个去处。 在懒酒鬼辞掉白无常官位,与干娘孟婆告别的时候,只是隔着门窗说过几句话。 幻影分身,是孟婆的拿手好戏,她用这一招,耍得判官团团转。 那么,也许在门窗里和白无常说话的,并不是孟婆本人,只是她的一个幻影分身。 孟婆也有雄霸天下的野心,她会不会是天灵早就认识的人,甚至早过懒酒鬼。 想到这一点,懒酒鬼又想到一个更可怕的人,魉情。 魉情是无妄灾星托世,被孟婆收到地府里做刺客,亲手抹掉了她的记忆。 无妄灾星是真正能毁掉天地的人,东海边的天裂,仿佛还历历在目。 此刻星辰大乱,人间已经降下灾难,如果天灵和孟婆再有无妄灾星的相助,懒酒鬼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他瞬间又将自己撕裂成几万个,留在西星之地加入战局,希望在找到天灵之前,神兽们别互相损伤。 借着一滴鲜血,他又回到了熟悉的黄泉路上。 黄泉路上挤满了冤魂,正慢慢的走向奈何桥畔,每个人都死无全尸,有的人面目全非。 这是星辰之乱后,妄死在天灾下的人。 无心哀悼死去的冤魂,懒酒鬼纵身如电,刺破丰都城门,闯入孟婆府中。 和他想的一模一样,孟婆府中空空,桌上蒙着寒霜,似乎已经很久没人住过。 魉情! 她也许是天地留存的关键,一定要追到她。 懒酒鬼又跃向刺客府,在要踢破魉府院门的时候,他被一条索链挡住。 熟悉的锁链,熟悉的冰寒,熟悉的冷傲无双,黑无常一声冷笑:“你当我地府是菜市场,可以任你乱闯?” 懒酒鬼心里苦笑,刺客魉情,对小爷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他们曾经共同拥有一个天下太平的梦想。 可惜世间从来残酷,梦想不能成真。 “小爷一定知道,黄泉路上挤满了冤魂,是因为星辰大乱,天灾降临。”懒酒鬼面目焦急,语速飞快,一改往日的慵懒:“我一定要找到魉情,才能还给天地安宁。” “你出了地府后,就有星辰之乱。”黑无常一声冷笑,反问:“莫非是你惹的祸端?” ------------ 第四百七十一章 三生石 一重回地府后,没有故人相见的喜悦,只有心急如焚的恐惧。 铁链缠在懒酒鬼腰上,黑无常在问,是不是他搞出的星辰之乱? 问题问得懒酒鬼苦笑:“小爷,火烧眉毛了,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为何要闯刺客府?” 黑无常念着昔日的同僚之情,总算没有公事公办。 如果按他的冷酷,公事公办的结果,就是将乱闯地府的魂魄打散。 懒酒鬼不想和黑无常说这件事,因为黑无常心里装着天下太平。 任何阻挡黑无常实现天下太平梦想的人,他都会除掉。 可是,黑无常打得过天灵吗? 就算小爷将阴煞用到极致,在天灵的冰煞之功眼里,也只是小儿把戏。 可小爷有一颗冷硬的心,也有侠义的情。 东海之路上,他为了替昙花仙子说句公道话,被韦陀暗算,性命攸关之际,可曾听到小爷说半句软话? 如果小爷知道是天灵祸乱人间,就算明知不敌,他也要与天灵拼死一战。 何必枉送一条英雄性命? “不是我乱闯刺客府,是南星公主托我给魉情带几句话。” 在心里盘算好后,懒酒鬼顺嘴胡编。 编得很有道理,南星公主与魉情是曾经的闺中蜜友,可惜,造化弄人,命运有别,一个去了南星之地,一个入了阴曹地府。 “她带了什么话?” 黑无常还在追问,半空中飘来一声巧笑:“小哥哥,女儿家的私房语,怎能告诉你知道?” 小哥哥? 真是久违的称呼,听起来那样甜蜜。 曾经的颜笑眉,就叫黑无常小哥哥,阎小妹也要叫黑无常小哥哥,却被黑无常说成恶心。 小妹聪明,改叫了小哥,黑无常没有再拒绝。 如今,她又在叫小哥哥,黑无常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冰寒,也许,命中注定的两个人,心已慢慢靠近,好事快成了。 小妹飘飘落下,一如既往的美丽,心情好的时候,连眼睛也会笑。 “可是,女儿家的门,怎能任你来敲?”小妹笑话懒酒鬼一句,上前一步,敲响魉府刺客门。 三通门响,无人应答。 “这几句话十分重要,劳烦妹君,破门而入。” 懒酒鬼向小妹深施一礼,额头急出冷汗。 以懒酒鬼昔日的德性,他无论遇到多大的事情,总是不急不徐,连走路都要慢人家半拍。 可是现在,他已经急得面红耳赤,也许真的关系重大。 小妹不再怠慢,也不再笑话他,轻轻点足跃起,飘飘落入府院。 结果和孟女的房间一样,人早已无影无踪。 刺客常在人间杀鬼妖,不常留在地府,这并不是奇怪事。 可孟女与魉情同时消失,这是懒酒鬼的猜测。 这个猜测关系天地生死存亡,懒酒鬼第一次希望自己的猜测不要这样准。 天灵,孟女,魉情,如果这三个集大成者于一身的人,真的聚在一起,莫说神兽要斗到精疲力尽死去,恐怕天下也再无苍生。 还有什么办法能找到他们? 懒酒鬼的脑子在飞快的转。 三生石! 地府还有一块三生石,上面记载了天下所有人的过往。 曾经,三生石就在奈何桥畔,所有过奈何桥的人,都能看到自己在三生石上记载的一生。 三生石上有每个人的善恶,是审判鬼魂的证据。 如果三生石能印记所有的事情,那么天灵,孟女和魉情的所在,在三生石上也许能查到。 可是,自从懒酒鬼来到地府司职白无常,奈何桥畔只有一片空,他从没见过三生石。 妹君就在眼侧,为了天地,懒酒鬼不得不求:“我从来了地府以后,就没见过三生石,这是我做白无常唯一的遗憾,现在我故地重游,希望妹君能让我了此心愿,见一见三生石。” 他说得情真意切,小妹刚想说话,黑无常一声冷哼:“你还在骗?” 黑无常伸出鬼手,攥住懒酒鬼的手腕,齿间切切:“星辰之乱,何人捣鬼?孟婆魉情,所为何事?寻三生石,意欲何为?” 他接连问出三个问题,浑身散出冰寒:“你若再说一句谎话,我亲自将你扣在地府。” 黑无常终于不再忍让了,懒酒鬼早就知道,他一定会被黑无常看破。 他说谎话的小小伎俩,也许能应付阎君小妹,却糊弄不了黑君无常。 事到如今,只能挡一招算一招,懒酒鬼低眉苦笑:“我在怀疑,星辰之乱,也许和孟婆魉情有点关系,所以想找她们问一问。” 黑无常死攥懒酒鬼的手没有撒开,他双目放出鬼火,唇角仍然冷笑:“在说出实话之前,你走不了。” 两个人在纠缠的时候,小妹微叹如兰:“有了三生石,的确能追寻她们的下落,可是三生石早已丢了。” 丢了? 这是天地间唯一有此神通的石头,居然丢了? 天灵毒害神兽,让他们入魔,正在互相厮杀,无心理会星辰,而天灵自己,却诈死躲避。 孟女魉情不知所踪,三生石也丢了。 难道天地终将沦陷于天灵之手,万物生灵的性命已经走到尽头? 冷汗再次湿透衣襟,懒酒鬼从未有过如此慌乱,他几乎忘了呼吸。 该怎么办? 现在还能怎么办? 轮回门! 也许是有神灵相助,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懒酒鬼突然想到轮回门。 我钻入轮回门,回到三生石丢失的前一刻,就能追到三生石的下落。 懒酒鬼拿定主意,对扣住他的黑无常苦笑一声:“小爷,我要进轮回门。” 钻入轮回门,要受万劫不复之苦,也许不能生还,他竟然下这样大的赌注? “你已经不是地府的人了,轮回门是地府的命脉,怎能随便让你见?” 黑无常回答的冷硬,没有昔日的交情,这让懒酒鬼寒透心底,连小妹也自顾疑惑。 说过冰冷的话,黑无常再一声冷笑:“过不了我这关,你进不了轮回门,想过我这关,必须说实话。” 轮回门,是找到天灵唯一的线索,也是拯救天地唯一的希望。 懒酒鬼深知小爷的固执心性,他已没有选择了。 ------------ 第四百七十二章 拯救天下 一真相,娓娓道来。 面临天下苍生覆灭,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果然,连四大神兽都能毒害的天灵,在黑无常嘴中,只是短短一句评价:“狂徒小人,送死的货。” 懒酒鬼心里苦笑,小爷用的是阴煞之功,天灵玩儿的是冰煞,高下已经分明,该怎么杀他? 小爷心性高傲,话说多了也没用,懒酒鬼急忙顺言接话:“没错,他就是个送死的货,可是想打死他,要先找到他,所以,我现在可以钻轮回门了吗?” “不可以。”黑无常回答的很干脆,他凝起冷笑,语音冰寒:“我进轮回门,追回三生石。” “进了轮回门,九死无一生。”懒酒鬼立即面目着急,不劝黑无常,反说阎小妹:“你要是不想没过门就守寡,就快点拦住你的小夫君。” 拦住? 黑无常英雄豪气,纵横天下,谁能拦得住? 小妹轻轻点头,笑面如花:“既然要进九死无一生的轮回门,怎么能少得了我?” 说完这句话,小妹转头看黑君,冰眸闪烁,笑意盎然:“一起活,一起死。” 六个字,托付一生。 黑无常对小妹点点头,纵身丰都深处,去寻找轮回门。 小妹刚要随行,懒酒鬼急忙拦住:“既然要一起活一起死,也算上我一个。” “你不觉得你在我和小哥哥之间太多余了吗?” 小妹轻轻嗤笑,素手扬雪,凝起地府妹君令,破天娇喝一声:“地府刺客何在?” 妹君令被抛洒空中,幻化漫天纷纷彩雪,立即招来两个靓丽的身影。 魑刀与魅风。 她们是不能分割的好姐妹,总是如影随形。 小妹见到魑刀魅风凌空而至,俏笑着指向懒酒鬼:“这个外人不是地府的人,现在闯我丰都城,要抢轮回门,你们替我把他赶出去。” 小妹说完话,飘雪凌空而去,追向黑无常。 懒酒鬼想随行,却被魑刀的弯月匕首挡住身影。 满脸无奈的苦笑,懒酒鬼长叹一口气:“刀小姐,我才离开地府几天,你真的将我当成外人?” 魑刀面如冷风,魅风笑魇如花,对懒酒鬼一声嬉笑,扬起眉毛:“你要是不告诉我们真相,刀师姐就不可能给你让路。” 真相,每个人都在向懒酒鬼要真相,他给不出,就不能走。 天灾已降,神兽厮杀,他还哪有选择? 再一次,他对魑刀魅风说出了真相。 “那么,为了寻找三生石的下落,现在黑无常和妹君去进轮回门了。”魑刀点点头,冷问懒酒鬼:“有一个人进轮回门已经够了,他们两个都进了,你也要进吗?” “进。”他回答的如此干脆。 魅风轻吸一口气,巧笑作问:“何必再多一个人冒险,这不是很傻吗?” 不为天下苍生尽力,枉称心中侠义。 懒酒鬼低眉苦叹:“因为我本来就是傻瓜。” “非常好。”魑刀收起弯月匕首,率先纵身凌空:“那么,进轮回门的,要再多加三个傻瓜。” 她向丰都深处跃去,魅风在懒酒鬼呆愣之际,也飘飘跃起,半空中嬉笑一声:“傻瓜,还不跟着来吗?” 魑刀与魅风在司职地府刺客前,是墙头草和水中宝。 她们一只壁虎精和一只青蛙精,她们的确是妖怪。 在天地面临大难的时候,妖怪明知前方有生命危险,也要拯救人间。 也许和她们说的一样,她们都是傻瓜。 现在,天地间太需要多一些傻瓜了。 地府能在三界之中占了一席,全凭发现了轮回门的秘密。 所以轮回门对地府来说,如同命脉。 命脉之地,一定是最隐秘之地。 这里看上去是一堆废墟,好像是被遗忘打扫的角落,许多吃鬼的野兽在这里盘踞。 就是这一堆废墟里,藏着轮回门,掌握着人的来世命运。 懒酒鬼和魑刀魅风赶到的时候,看到阎小妹在哭叫。 脸上流着晶莹的泪滴,小妹对眼前无尽的黑暗大喊:“你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冷冷的风,又催下她眼角的泪滴。 妹君哭泣,这是何等大事? 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最近发生的苦难已经够多了,难道眼前又来一件? 懒酒鬼纵身向前,一步踏入黑暗,无边无际的摸索一番后,终于找到出口。 他从出口里钻出来,又见到了哭泣的小妹,还有在小妹身旁的魑刀魅风。 鬼打墙! 黑无常在进入轮回门之前,设下了鬼打墙。 这道鬼打墙,是黑无常的障眼法,明明看到路在眼前,就是走不过去。 小妹对黑无常说过,一起活,一起死。 可是前方有险时,黑无常选择了独自死。 一道鬼打墙,将所有人挡在外面,小妹快哭断肝肠。 “小哥哥,你瞧不起我,你觉得我会怕死!” 小妹在闹,她的声音很大,希望小哥哥能听见。 “他不是觉得你怕死,是他怕你死。”懒酒鬼满面苦涩,走到小妹身边:“难道你还不明白,你已经是他最重要的人了。” 这些话很甜蜜,可是再甜蜜的话,也填补不了小妹快要碎裂的心。 一想到黑无常在轮回门里受不能忍受的痛苦,也可能最终万劫不复,小妹悲痛欲绝。 她恨自己,在黑无常受这些苦时,她不能陪在黑无常身边。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小妹失去心神,抓住懒酒鬼逼问:“他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他会不会死啊?” 懒酒鬼同样自责,如果他没有回地府,就不会有现在的生死难测。 面对小妹的泪眼婆娑,懒酒鬼苦叹一声:“如果鬼打墙还在,就代表小爷的法力还在,如果小爷的法力还在,就代表他没有死。” 他说的有道理,小妹立即擦干眼泪,凝起冰眸,深深盯着鬼打墙,生怕它突然消失。 在小妹安静的一刻,魅风蹙眉轻问:“我们该做些什么?” “等。”懒酒鬼挺起胸膛,直视鬼打墙:“一直等到小爷出来,揪出天灵,拯救人间。” 他说话时,从未有像现在这样的自信。 因为他自心底里深深相信,如果天地间只剩一个人能拯救天下,那个人一定是黑无常。 ------------ 第四百七十三章 万万年前 一等人的滋味,谁都尝试过。 他们在鬼打墙外面,等待黑无常,更像是在等待生死。 只要鬼打墙还在,黑无常就在。 这一等,也许只有一盏茶的时间,却恍若千年万年。 冷风割裂人脸,寒冰冻碎人心,最痛不过小妹。 鬼打墙徐徐渐散,眼睛透出一片废墟,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 多么希望黑无常,从消散的鬼打墙后面走出来,就好像往日那样潇洒,看起来英俊无双。 黑雾散尽时,一切希望成空。 鬼打墙消失了,黑无常没回来。 “不可能,这不可能。” 平日沉着的懒酒鬼,不能相信结局是这样,他突然冲进废墟,在废墟里找到轮回门。 轮回门被他端在掌心里,黯淡无光,像一只最普通的茶杯。 就是这一只如小小茶杯一样的物件儿,掌握着万物生灵的来世命运。 难怪用一堆废墟作为障眼法,破茶杯置于废墟,是最好的掩护。 “他呢?” 小妹在问,明明声音很轻,却激荡在每个人的心头。 回头看小妹,她眼中已无泪,像被掏空了灵魂的屈壳,一步一步向懒酒鬼走来。 “把轮回门给我。” 小妹的声音空洞,一如她此时的模样。 进入轮回门,是闯生死关,一定要凝心静气,心无杂念。 小妹的悲痛积淤在胸口,如果现在把轮回门给她,任他去追寻黑无常的下落,不过是再多送一条人命。 懒酒鬼此时的悲痛,也心如刀绞,他从没相信过,纵横天下的黑无常,会有一天死去。 然而,鬼打墙消失了,黑无常没回来,他只能接受,这是真的。 “给我。” 小妹一步一步走近,像走在生死尽头路,也许她到此刻才知道,真正的大悲大痛,是哭不出眼泪的。 “得罪了。” 一声抱歉后,懒酒鬼拔地而起,抢出此地,逃向丰都城门外。 他快如闪电,卷起一片暴雪,冰屑四溅,像小妹碎裂的心。 万年不出世的轮回门,竟然被他抢出地府。 小妹悲痛欲绝,仿若灵魂出窍,魑刀魅风没有追,她们知道,无论懒酒鬼是不是地府的人,他拿走轮回门,只为救天下苍生。 “孟婆,魉情。”小妹喃喃念着,眼神空洞,问向魑刀魅风:“杀死黑无常的,是不是还有孟婆和魉情?” 她的声音依然很轻,轻到像银针落地。 这么轻的声音,却让人恐惧万分,寒到心里。 “我去杀了她们。” 小妹向外走去,她似乎已经忘了,如果能找到孟婆和魉情,黑无常又何必去钻轮回门? 走在地府路上,小妹背影凄怆,像一只游离的鬼魂。 大悲大恸阻在心口不能释放,小妹已失了神智。 魑刀情急之下,立即对魅风切切有声:“你缠住妹君,千万不能让她走出地府,我去找阎王。” 魅风点头,两嗖冷风跃起,一个缠住阎小妹,一个追去森罗殿。 懒酒鬼冲出丰都城时,在黄泉路上,新任地府白君摘月正在引鬼魂进城。 她见到懒酒鬼神色匆匆,立即纵身拦住,两个人险些撞在一起。 这是摘月第一次见到懒酒鬼的脸上有悲伤。 “师兄?”久违的称呼,不变的熟悉。 见到摘月,心里几分感慨,正中妖界相遇,竟然恍若昨日。 “师兄,天相为何星辰大乱,人间怎么遭此大难?”摘月满目疑惑:“如果鬼魂再多,恐怕地府也装不下了。” 见到鬼魂拥挤,不断有后来者踏上黄泉路,懒酒鬼心里更加悲怆。 如果天下尽毁,也许地府是最后一个避难所在了。 这一招很险,但不得不用,因为一败涂地后,天下仍有生灵。 “劳烦师姐,去人间摄来所有魂魄,无论多么拥挤不堪,一定要带他们进丰都城。” 他说的郑重其事,要求却荒谬至极。 阳寿未尽者,怎能取魂魄? “师兄,你把话说清楚,难道天地有大难?” 正在交谈时,孟女府的方向,卷起狂风暴雪。 懒酒鬼心里苦叹,黑无常死了,小妹心痛之极,找不到孟女出气,于是便砸了她的府邸。 这样也好,至少可见,小妹正在敛回心智。 “能救多少生灵,全凭师姐的善心。” 趁着摘月望着孟女府方向,懒酒鬼纵身远去。 冲出黄泉路,踏上阳关道,看到天崩地裂就在眼前。 人间四处烈火,八方洪水泛滥,狂风席卷天地,沙石横行遍野。 天上星辰大乱,日月同时交辉,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野兽飞禽四处乱撞,仿若万千妖魔降世,正在吞没人间。 家园被摧毁,人们无处躲藏,聚在一起瑟瑟发抖,生命快走到尽头的时候,无论贫富,都是一样的可怜。 为了雄霸天下,需要多少生命陪葬? 懒酒鬼恨,他恨在荒山沧海的双掌,为什么不再打得狠一些? 早在万万前,就该杀死天灵。 他紧紧攥着轮回门,踏入烈火深处,贯注毕生精气,他进入了轮回门。 八方乱刀活剐,像被人活活撕成碎片。 四周狂风肆虐,窒息的犹如溺水之人。 简直无人能承受这种苦痛,比森罗殿前的磨盘和油锅还凌厉。 懒酒鬼深深明白,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如果心念稍微动摇,他就会被轮回吞噬,死在不知名的所在。 他任由苦痛加身,不去反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到万万年前的荒山沧海。 回到万万年前,就要忍受万万年间的人间苦痛。 这是一种扒皮剔骨的滋味,能活活夺走性命。 只要足够坚强,意念不灭,性命就不会被夺走。 懒酒鬼看到了光明。 一步踏出去,是荒山沧海的夜晚,繁星明亮,美月当空。 神仙错了,他们不该掌握人的命运,更不该排布星辰。 从选出四大神兽,担任星辰之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有今日的天地俱焚。 天灵酒醉以后,放浪形骸,临风立在悬崖变际,张开双臂拥抱繁星。 他在狂笑,没有防备突如其来的一双手掌,将他打下悬崖。 看到万万年前的场景,再现眼前,懒酒鬼立即冲了过去,将全身灵气灌注在双掌之上。 他要在天灵坠落半空时,再狠狠补上两掌,震碎他的心肺,打碎他的头颅。 只要打死他,一切都会恢复平静,万万年后的黑无常,也能死而复生。 ------------ 第四百七十四章 一条性命 一人如闪电,掌如冷风。 懒酒鬼奋尽全力,像离弦之剑,刺向坠崖的天灵。 他算得很准,这一掌,一定能打中天灵。 他的确击中了,以他双掌的功力,再加上心里的愤恨,天灵本应该粉身碎骨,结果却出人意料。 如万万年前一样,天灵只是坠入沧海。 这一刻,懒酒鬼明白了,轮回门的确能将人送到过去,但只是意念而已。 可以看见,可以听见,任何事情也改变不了。 如果结局真的是这样,就算找到了三生石,也并带不回来。 所以,从头到尾,他从来没有赢的机会。 这一战,输的不是名誉和性命,而是万物覆灭,天地俱焚。 没人能知道懒酒鬼此时的心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悲伤,愤怒,无知无觉,或许都有,也或许都不是。 神兽入魔,天灵遁走,三生石丢,轮回无用。 前方已经无路可走,此战注定一败涂地。 最后,还能做些什么? 懒酒鬼苦笑,也许回到西星,和朱雀死在一起。 他真的绝望了,已经想到了死。 曾经不知死亡为何物,今日竟然离自己这样近。 再次钻入轮回门,再次忍受万千苦楚。 心里念着朱雀,他终于回到西星。 西星,一片血肉模糊。 他留在那里的所有分身,都被砸成了肉酱。 四大神兽不再厮杀,连同凤凰在内,都在啃食懒酒鬼分身的残尸,他们终于都成了魔头。 魔头没有人性,所以四大神兽又幻化回兽形。 青龙翻腾,白虎咆哮,朱雀浴火,玄武嘶咬,凤凰翻飞。 他们的眼睛,都是火红,和地府里吃人的野兽,并没有什么分别。 南星公主不知去向,懒酒鬼没见到她的尸体,也许她已离开这里,还活着。 可是,又能再活多久? 满目凄怆时,听到一声狂笑:“现在,你终于该明白,野兽就是野兽,他们永远成不了人。” 天灵现出身影,他那么骄傲,神兽围绕着他,都臣服在他脚下。 和天灵共同现身的,还有孟女和魉情。 懒酒鬼心里苦涩,果然是这样,他多希望自己猜错。 天灵看着懒酒鬼挫败的模样,眼睛里是胜利者的光芒:“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要杀了我,这一切都结束了。” 是的,这是懒酒鬼的计划,他尝试过,甚至回到万万年前,然而只是落空。 “我就在你眼前,你杀得了我吗?” 胜利者无论说什么,都是对的。 天灵用冰煞之毒蛊惑神兽,神兽已经入魔,全都为他所用。 何况,他身后还站着孟女和魉情。 孟女是三界用毒第一人,魉情是无妄灾星,她们都有通天的大能。 面对天灵的问题,懒酒鬼不得不承认:“我杀不了你。” 天灵又在狂笑,他在懒酒鬼眼里看到绝望,他等了万万年,就是想看到这一刻。 “干娘,三界中公认你是用毒魁首,地府里是阎老大当家,你能当阎老大的家,你纵横天下,无人敢小瞧你,为什么要与魔头为伍?” 懒酒鬼语音切切,逼问孟女。 他在临阵劝降,天灵丝毫不在意,任孟女和他说话。 “三界用毒魁首,只是地府里卖汤的婆子,怎能装下我的雄心壮志?”孟女冷笑,满嘴不屑:“地府,是个无情无义的地方,也是个窝囊的地方,我要的不是这种地方,而是天下。” 懒酒鬼早就该知道,在正中妖界时,和孟女谈过一席话,那时候的她,就想改一改三界的格局,也想改一改极乐的自大。 她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她本以为阎小妹是她的机会。 小妹横出北冥雪山,与孟女共同图霸天下,这是多美好的愿望。 可惜,千算万算,算错一招,在北冥雪山里,小妹爱上了黑无常。 天下,对小妹来说,已没有黑无常的一个笑容重要。 孟女的雄心壮志,败给了小妹对黑无常的爱慕。 错过了这个机会,孟女又等来了天灵。 “如果天下没有万物苍生,就算让干娘做天下之主,那又有什么意思?” 懒酒鬼无奈的摇头,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偏偏有人想不明白。 孟女冷下脸色,不再说话,大势已定,说什么都多余。 懒酒鬼看着魉情,稚嫩而美丽的面庞,他苦笑,轻问:“你忘记了许多事,包括一个天下太平的梦想,可惜,我没办法让你想起来,我只想你知道,毁掉天下,绝对不是你的本心。” “忘记的不必记起,梦想终究只是梦而已。” 如此回答,简单,绝情。 “你说完了吗?”天灵笑问懒酒鬼。 孟女和魉情的心思已定,也许她们也中了冰煞之毒,即使在说一万年,也只是枉然而已。 “我早就说过,我不会杀你,我要你亲眼看到,我做天地之主的那一刻。” 天灵狂言过后,挺起胸膛:“我现在就去平了天庭,毁了王母的蟠桃树,你可以跟着看看热闹。” 懒酒鬼轻轻一笑,回答的比天灵还骄傲:“我不会去看热闹,我会把你留在这里。” “留我?”天灵满脸好笑:“你凭什么?” “凭我一条性命。” 懒酒鬼站在那里,面对天灵,神兽,孟女,魉情,他神色高傲,他才是天地间的英雄。 “一条性命?”天灵似乎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笑得狂声不止:“你的一条性命,不够一只野兽塞牙缝。” 笑声还没落下,半空中一声怒吼:“这里有许多条性命,就怕撑死你!” 一瞬间,数不清的人,站在懒酒鬼身后。 阎罗双君首当其冲,牛头马面紧随其后,白君摘月单手执剑,魑刀,魅风,魍电凌在半空,鬼卫门司与铁鞋钢牙分列左右,还有红菩萨也在其中,后面是数也数不清的鬼卒。 “世人都说,阎王要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我觉得这句话其实最恶心。”阎君大笑自嘲,看着天灵:“今天看到了你,我才知道没有最恶心,只有更恶心。” 懒酒鬼回头,他看到了地府所有人,心里翻起莫名的澎湃,他轻轻笑问:“阎老大,你们怎么会来?” [.] ------------ 第四百七十五章 决战 西星之地,魔与鬼齐聚。 魔头是神兽,鬼是地府所有的人。 不知情者,乍一看到这个场面,还以为是丰都城搬到了西星。 在懒酒鬼要以自己一条性命,留住天灵时,地府的所有人来了。 西星四周,都有天雷护持,地府的人怎能进来? 因为铁鞋钢牙手中,有一对白虎獠牙,这是神兽之物,能避引天雷。 还因为白君摘月,她的无常斩上,有一根朱雀羽翎,是懒酒鬼给她的告别礼物。 倚仗这一根羽翎,三界中,没有摘月不能去的地方。 铁鞋钢牙是被懒酒鬼亲自送出西星的,他走的时候很决绝。 生命只有一条,爱惜并没有错。 铁鞋钢牙的确走了,因为星辰大乱,他见到天下苍生至于熔炉之中,这实在不忍目睹。 他曾与懒酒鬼共住一间牢房,在第二天的堂审时,亲眼见到死人复生。 那时,懒酒鬼自称撰书人,摘月还是择月公子。 他们能让死人复生,是玩弄魂魄的行家。 对于魂魄之事,能达到这种境界的,只有地府之人。 铁鞋钢牙深深知道,以懒酒鬼一人之力,阻止不了天下大乱,他要搬请救兵。 该找谁? 他想到了地府。 可他不是地府中人,找不到黄泉路的入口。 只有唯一的办法,死去。 铁鞋钢牙锁住咽喉,将自己杀死,这种滋味很难受。 魂魄飘飘摇摇到了黄泉路上,他见到了择月公子。 他万万没想到,择月公子竟是地府的白君,如此美貌的女人。 故人相见,没有喜悦的重逢,铁鞋钢牙对白君摘月,说了西星之变。 难怪星辰无主,是神兽已经入魔。 在那个时候,是懒酒鬼刚抢走轮回门不久,是黑无常刚死去不久。 小妹的悲痛,无处宣泄,卷起狂风暴雪,砸了孟女和魉情府,她几乎要淹了丰都城。 因为要找三生石,懒酒鬼对小妹和黑无常说过真相,但他确实没说,真相之地发生在西星。 黑无常死后,如果小妹知道西星是祸根,她早就杀上来了。 现在,铁鞋钢牙来了地府,有白君摘月引路,他在森罗殿上,亲自告诉阎罗君王,神兽已经入魔,在西星之地撕杀,懒酒鬼正以一人之力阻挡。 小妹正在悲痛欲绝,脸上眼泪横飞。 阎罗君王从魅风那里,收到黑无常死的消息,他去偷偷看过小妹。 如果天会哭泣,也会被小妹的真情动容。 “要是淹了丰都城,能让她好受一些,就随她吧。” 阎罗君王下了命令,谁也不许再劝小妹,任她泄出心头悲痛。 无论曾经怎样争吵过,这就是兄妹之情。 黑无常曾经是阎罗君王的心头恨,当听到他死在轮回门里的消息时,阎罗君王没有一丝得意,只有苦叹和悲伤。 不为别的,只因为黑无常是真真正正的英雄。 收到铁鞋钢牙的消息,阎罗将所有的感慨,转为一声狂笑:“传阎罗令给地府的所有人,想当英雄的,跟我去西星。” 黑无常不仅是阎罗君王的心头恨,也是地府所有人都不愿意招惹的人。 阎罗令上写的很清楚,去西星,不为拯救天下苍生,只是为圆黑无常没能完成的使命。 西星之地凶险,是神兽白虎的道场,去砸神兽的场子,下场可想而知。 本以为会去的人并不多,却没想到所有人都要去。 不为别的,只因为黑无常是真真正正的英雄。 英雄有一个天下太平的梦想,当英雄不能完成时,会有许多英雄站出来,替他圆梦。 所以此时,站在西星的地府人,他们都是英雄,没有一丝惧怕,只有热血沸腾。 天灵狂,阎罗更狂,他指着天灵,满脸蔑笑:“你给我清清楚楚的听好,我要告诉你三件事。” 第一件事,要用一条性命留住你的人,是我地府永远的白无常,天地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欺负我地府的人! 第二件事,今天要杀你的所有人,都是黑无常,黑无常不仅仅是我地府人,更是天地间的英雄! 第三件事,我让你看看真正的魔头! 这三句话,让所有人心血激荡,这才是雄霸地府,占据三界之一的阎罗君王。 曾经的英雄,此刻又回来了。 说完英雄话,阎罗君王仰天狂笑,幻化出阎魔真身。 像一束巨大的火焰,顶天立地,嘴中狂吼:“我是黑无常!” 牛头马面,飞舞钢叉与黑枪,踏前一步,像两座巨塔,鬼吼声招摇:“我们也是黑无常!” 如阎罗君王说的一样,所有鬼卒都在怒吼,都自称是黑无常,鬼吼声贯天彻地,黑无常的名头响亮万年! 小哥哥,你在天有灵,听到了吗? 你是所有英雄,所有英雄都是你! 阎君小妹咽下眼泪,幻化出妹阎魔真身,和兄阎魔并肩而立,烧红了西星的天。 决战一触即发时,半空降落一个顶天立地的黑影,是接到阎罗令,刚刚赶来的斩鬼钟馗,一个身体里,发出两个声音:“我们也是黑无常!” “无耻狂徒,人都到齐了,你还等什么!” 兄阎魔一声大吼,率先冲向天灵,瞬间鬼火招摇,狂风肆虐,风沙席卷,暴雪降临! 所有的黑无常,都冲过来了,每个人都舍生忘死,这种气势,不可能再见到第二次。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天灵大吼,神兽迎敌。 他怕了,只有害怕的人,吼声才会这样大。 就算天灵一身冰煞之功,也不敢率先出手,只把神兽推在前头。 这就是卑鄙的人,豁出他人的性命,成全自己的恶名。 青龙缠住兄阎魔,白虎扑向妹君,牛头马面双战朱雀,魑刀魅风魍电,使出浑身功力,与玄武龟蛇斗在一起。 凤凰天火,燃烧西星之地,钟馗踏火而行,将一只斩鬼剑舞得猎猎生风。 他全然忘记凤凰天火带来的炙痛,哪怕烧尽一身皮肉,也要拔下凤凰几根羽翎。 无数鬼卒冲入战局,他们明知道不敌,仍然个个都是英雄。 就算死在火中,也要留下黑无常的英名。 ------------ 第四百七十六章 冻僵天地 西星,曾经春意盎然,美景如画。 此刻,是天地间最残酷的战场。 地府的所有人都在这里,和四大神兽混战在一起。 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冷风无情,鬼火烧天。 兄弟阎魔俱已幻化贯天彻地的阎魔真身,双战青龙与白虎,战局酣畅淋漓,双方不分高下。 能在三界中,打下一席之地的,绝对不是草包。 能掌管今日的丰都城,昔日也曾历经万千劫难,大小决战,不知打过了多少场? 青龙行水,白虎舞风,本以为几招之内,就能拿下兄妹阎魔,却真正遇到了对手。 龙吟虎啸,吼声贯彻天地,震碎星辰无数。 牛头马面尽管将钢叉和黑枪挥舞的密不透风,但在朱雀的双翅下,已经捉襟见肘。 朱雀盘旋在半空,双翅扑打,厉爪刺抓,还没用出朱雀天火,只出了十几招,已经让牛头马面应接不暇。 魑刀魅风与魍电,正在缠斗玄武龟蛇,她们要比牛头马面聪明的多。 她们并不与龟蛇硬碰硬,将身姿飞做流星,躲避龟蛇凌厉的招式,有空隙的时候,抽空还几手,虽然场面上不太好看,但却战了一个不相上下。 凤凰与四大神兽相比,功力稍浅一点,她入魔最深,已经全无理智,将凤凰天火喷得到处都是。 钟馗挥舞斩鬼厉剑,死死缠住凤凰,他不顾天火焚烧,迎火而上,是一种两败俱伤的打法。 神兽们被各自的对手缠住,地府的人,无论谁有险情,红菩萨,白君摘月,铁鞋钢牙会立即救急。 三人之中,红菩萨是妖,曾经也有痴心妄想过,想做妖界之主。 当她到了南京以后,她才知道,原来人心并不一定要卑鄙,也能有所大成。 曾经,因为父女的阴谋,连累娇女自尽东海边,致使东海天际,降下无妄天灾,这是她的罪过。 此刻,她终于有机会,能为天下苍生一战,洗刷曾经的卑鄙,做一回天地英雄。 她曾经那样爱惜自己的美貌,现在已不顾丑陋,幻化出赤链蛇真身。 一条红黑环接的巨蛇,张开血盆大口,招摇在西星之地,左右游动,奋不顾身,在与神兽斗争之中,丝毫见不到惧怕。 白君摘月第一次释放无常斩的所有威力。 一束冰蓝剑锋,横扫八方劲敌。 这是她担任白君之后,第一次为地府而战,没想到对手竟然是传说中的神兽。 许多人的第一战,如果面临强敌,会觉得自己很不幸,摘月却觉得自己很幸运。 因为她为英雄之名而战。 她曾经要找黑无常报仇,因为听说黑无常辱骂过菩提祖师爷,这件事的始末,一直到现在,她也不清楚。 但她很肯定一件事,黑无常是真正的英雄。 黑无常死后,地府的所有人,都变成了黑无常,他们舍生忘死,为给黑无常报仇。 能在死后,将所有人都变成英雄的,一定是最大的英雄。 无论黑无常辱骂菩提祖师爷的真相是什么,这已经不重要了。 摘月舞动无常斩,穿梭在生死边缘,她为天下苍生而战,也为黑无常之名而战。 降妖除魔,是铁鞋钢牙永远的使命,也许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 所谓妖魔,并不该看待出身,而是看你正在做些什么? 有红菩萨,白君摘月和铁鞋钢牙搅乱战局,让这一场战事更加焦灼。 天灵也万万没想到,地府的人竟然变成了不怕死的疯子。 他太小瞧英雄二字了,这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称呼,而是一种人人都向往的信念。 在乱战之中,天灵问向孟女和魉情:“难道你们不出手吗?” 孟女一声冷笑,回问天灵:“在你眼里,我们也是野兽和棋子?” 其实这个问题孟女根本不必问,在天灵眼里,任何人都是可以随时为他牺牲的。 天灵没有回答,魉情没有说话,她飘飘而起,纵身跃入战局。 一袭俏丽的身影,去往玄武龟蛇的方向。 她没有与玄武龟蛇站在一起,而是与魑刀,魅风,魍电并肩作战。 她加入战局时,轻轻一声笑:“我也是黑无常。” 魑魅魍魉终于合体,有魉情相助,功力立刻大增。 四姐妹招式翻飞,不再辗转腾挪,开始硬拼玄武龟蛇。 天灵看到这一切,脸色铁青,他冷问孟女:“你说过,无妄灾星会站在我们这边,她怎会临阵倒戈?” “人心最难测。”孟女竟然一点也不意外,她说的很平静:“就像四大神兽当你是恩人,你却当他们是为你卖命的畜生,如果他们早知道你的人心,还会喝你一杯茶吗?” 不会,天灵自己也知道这个答案。 如果没有昔日的灵气喂养,四大神兽根本不会为了见他而擅离星位。 他也没有办法聚齐四大神兽,用一壶茶将他们变成魔头。 天灵不接孟女的话,他扬眉笑问:“你是三界用毒第一圣手,此刻战局难分高下,是不是该露点招式?” “用毒不难,翻倒这里的所有的人也不难。”孟女说完狂言,反问天灵:“可我不能保证四大神兽不被毒性侵害,你可有什么办法?” “一将功成万骨枯。”天冷硬的挺起胸膛:“我以为你懂这个道理。” 果然是这样,一点儿也没猜错,所有性命,在天灵眼里,都是值得牺牲的。 “只恐怕万骨枯后,你也未必成名。”在悄然间,懒酒鬼已经走到天灵和孟女身旁。 他与他们并肩而立,看着眼前战事,唯有苦叹一声,说出结局:“既然无妄灾星入局,天地注定覆灭,到头来,谁都是两手空空。” “既然你将无妄灾星说得这样厉害,我第一个杀她。” 天灵纵身而起,刺向魉情的方向,他终于出手了,用出冰煞之功。 冰煞降临,星辰冻僵。 方才还被凤凰天火烧红的滚烫西星,此刻已变成苦寒之地。 一瞬之间,所有人的动作都变得缓慢,就连魅风打出的暗器流星,也像悬浮在半空的花瓣。 如果说地府阴煞能冻裂人心,那么天灵冰煞能冻僵天地。 ------------ 第四百七十七章 寒九 天地间有许多神通,定身法是其中一种。 听上去非常玄妙,但并不是什么高深大能。 天地生万物,必有相生相克,神通也是如此。 能克制定身法的招式实在太多了,否则昔日花果山的魔头,也不必和十万天兵天将打上几天几夜了。 一个一个的定住,一棒一棒的敲死,岂不是非常简单? 西星之地,战事淋漓,地府的人和神兽在拼命。 魉情临阵倒戈,孟女拒不出手,天灵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一招冰冻天地,拖缓了所有人的动作,好像定身法一样,却又和定身法不同。 因为是瞬间冰煞入体,冻住所有人的血液。 血液不流,人自然形同僵尸,虽然能感知一切,却不能行动自如。 天灵没有吹牛,冰煞果然厉害。 魉情是无妄灾星,懒酒鬼说过,有她入局,天地注定覆灭。 天灵想做天地之主,这是他万万年的狂想,他怎能容忍天地不在? 所以他要杀了魉情。 在冻僵所有人后,他五指如钩,抓向魉情的咽喉,只要轻轻一捏,魉情就会碎成冰片,消散于无形。 天灵出手了,懒酒鬼也出手了。 他是此地唯一没被冻僵的人,将所有灵气凝聚在双掌上,奋力推向天灵的后心。 背后冷风冽冽,天灵回手还招。 四掌相击,山崩地裂。 天灵不能相信,顿时瞪大双眼:“你怎能破我的冰煞奇功?” “我早就说过,我已找到去除阴煞的办法,煞气相通,你应该懂这个道理。” 懒酒鬼面目冷静,不被天灵的惊诧左右心性,在回答他的时候,双掌始终凝聚灵气,要找到机会,再给他致命一击。 高手对决,不能露出丝毫破绽,若被对手抓住机会,生死只在一瞬间。 天灵在与懒酒鬼对峙,他深知语言也是一种武器,于是和懒酒鬼说起过往:“昔日你我,皆以灵气幻化神通,我们的功力是平分秋色,你承不承认?” 懒酒鬼点点头:“也许你比我还好一点。” 听了懒酒鬼的回答,天灵微微一笑,接着说下去:“在分别万万年之际,我在沧海之底修炼冰煞,你在森罗地府被阴煞吞食灵气,你承不承认?” 他说的对,所以懒酒鬼依然点头:“也正因为灵气被阴煞吞食,我才找到了去除煞气的办法。” 这个答案,让天灵更加满意,他脸上又露出胜利者的笑容:“我练冰煞之功,没有失去一丝灵气,你找到去除煞气的办法,却灵气尽消,你承不承认?” 这是懒酒鬼已经告诉天灵的秘密,他想不承认也不行:“也不算尽消,多少还剩了一点点。” 天灵第三次点头,问出他最想问的问题:“我用没有失掉一丝的灵气之功,对你多少还剩了一点点的灵气之功,谁的胜算更大?” 天灵果然聪明,他知道冰煞对懒酒鬼无用,也不必白费功夫。 所以他打算散了冰煞之功,用灵气神通来对付懒酒鬼。 “你说过你不想杀我,难道你改主意了?”懒酒鬼轻轻一笑,说着让天灵胆寒的话:“如果你散了冰煞之功,四大神兽就会苏醒,这里所有的人也会行动自如,他们看到你如此祸乱星辰,会轻易放过你吗?” “我的确说过不杀你这句话,而且不止一次。”天灵大方的承认,又卑鄙得改口:“如果我一掌打死你,天地间再无人能破除我的冰煞!” 在说话的时间,天灵散了冰煞寒气,立即凝聚灵气之功,像一道闪电,刺向懒酒鬼的心口。 冰煞消除,被冻僵的人立即行动自如,只有懒酒鬼呆若木鸡。 他万万没有想到,天灵设下如此大局,用冰煞之毒让四大神兽入魔,竟然在这一瞬间,突然转变心意,不再控制四大神兽,竟向自己痛下毒手。 无情的双掌,击向懒酒鬼的头颅。 懒酒鬼纹丝未动,他将灵气凝聚在十根指尖上,只等天灵这一掌拍下时,用地府的看家本领,鬼手摘心,抓破天灵的胸膛。 如果用他一条性命,换来天地平安,他一定会这样去做。 天灵的双掌如电,也许天地间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快过他的双掌,却凭空出现了一条铁链。 铁链冷风,锁住天灵的双手,奋力一挥之下,天灵像咬钩的鱼儿,丝毫没有还手之力,被重重地摔陷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铁链之主没有趁胜追击,他站在那里,目光冰寒。 一张瘦脸,冷俊无双,他的神态很孤傲,天地间,只有他才配这样孤傲。 天灵躺在泥坑里,他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以他的功力,竟然被别人随随便便一招,摔进泥里。 “你是谁?”天灵满身狼狈,瞪大双眼,这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 “黑无常,寒九。” 铁链之主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冰冷。 地府的所有人都认识他,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几乎忘了呼吸。 他就是值得地府为他生死之战的人,黑无常。 除了黑无常,他还自报寒九。 寒九这个名字,也许有些人很陌生,但懒酒鬼,阎小妹,白君摘月都知道,寒九曾是天地间最大的魔头。 在无常屠妖案中的西北酒席上,群妖让黑无常取下月亮上的半生本事和记忆,做回寒九,带领妖界再次崛起,重新改变天地格局。 那时的他,没有这样做,他选择了回地府,继续做一个小小鬼使。 此刻,他自报寒九的名字,一定是拿回了半生本事和记忆。 他来到这里,和钻进轮回门前的唯一不同,是胸前缀着一滴五彩斑斓的石头。 石头像一苗烛火般的大小,散发着深邃的光彩。 三生石! 这是地府遗失已久的三生石,如果天地间唯一有一个人能找到,只有黑无常。 黑无常,黑无常。 鬼卒们在呼喊他的名字,响亮之声贯彻西星。 所有经历这一刻的人是一种幸运,这种激荡人心的时刻,一生有一次已足够。 黑无常踏前一步,眼中凝起寒冰,对天灵冷声:“我赐你一个最体面的死法,你可以自尽了。” ------------ 第四百七十八章 海川天极 这一天,天灵经历了太多意外。 本以为可以驾驭神兽,打翻天庭,意外的是有地府拦路。 本以为神兽可以轻易战胜地府,意外的是打了个平平。 本以为无妄灾星与自己为伍,意外的是她临阵倒戈。 本以为孟女用毒,一切不在话下,意外的是她拒不出手。 本以为用灵气法术,可以轻易杀死懒酒鬼,意外的是半空中降下寒九。 寒九手中一根铁链,看上去锈迹斑驳,却只是用了一招,就将天灵砸入泥坑。 在寒九没来之前,天灵以为自己是世上最狂之人,寒九来了以后,他知道他错了。 没有人能狂过寒九,也没有人能比寒九的话语更冷,他让天灵自尽时,仿佛是一种恩赐。 万万年的灵气之功,沧海之底的冰煞神通,竟然会败给一个少年? 天灵不服,他拔地而起,直冲星辰苍穹。 “给我下来!” 寒九一声冷哼,铁链出手,如随形鬼魂,紧紧咬住天灵。 天灵本想一飞冲天,借俯冲之势,再用灵气神功,一招轰顶,打死少年。 他算计得很好,已经将灵气聚在双掌上,可他实在低估了少年的铁链。 他的冲天之势,的确快如闪电,但他没想到,铁链的速度比闪电还快。 一眨眼的瞬间,铁链缠上脚踝,寒九轻转手腕,奋力一扯,将天灵再次打入同一个深坑,溅起飞沙走石。 喝彩声贯天彻底,这是所有人见过最漂亮的一战。 “我给过你体面的机会,但你不珍惜。”寒九双目如冰,语意更寒:“你会死得很惨。” 当着众人的面,被黑无常如此羞辱,天灵又羞又愤,胸口心血激荡,喷出一口鲜血。 小小鬼使,还敢猖狂? 天灵再次起身,纵出深坑,对黑无常怒目相向。 他擦干唇角残血,对黑无常冷笑:“你值得我认真对待。” 值得认真对待,这是对手之间最大的褒奖。 听了这种话,黑无常冷哼蔑笑:“你不值得。” 寒九对待天灵,像猫儿戏耍老鼠,无论谁受了这种屈辱,都会恼羞成怒。 天灵一声狂吼,散出冰煞神通,再一次,冻住了星辰,冻僵了热血。 少年就算再厉害,他也只是黑无常,鬼使只停留在阴煞的阶段,怎能抵挡冰煞之功? 天灵很聪明,他先后两次用灵气之功,对付眼前的少年,两次都一败涂地。 他不会再傻第三次,这一次,他要用冰煞取胜。 除了懒酒鬼,西星之地的所有人,再次被冰煞困住,虽然意念还在,人已形同僵尸。 天灵双眼凝聚,死盯黑衣少年,见他也形如木桩,心中立即生起杀念! 不过如此而已,抵挡不了冰煞神通。 天灵纵身横飞,双掌使出排山倒海之力,拍向黑无常的头颅! 懒酒鬼早已防备天灵这一手,冰煞神功,是天灵唯一能取胜小爷的办法。 在天灵打出双掌时,懒酒鬼立即切入战局。 阴煞不是冰煞的对手,懒酒鬼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左手一招鬼问路,右手一招鬼敲门,要以巧胜快。 天灵心信念已定,趁此大好良机,先斩黑无常,再对付懒酒鬼。 所以他散出冰煞护体,只管将双掌送出去,要硬接懒酒鬼的两手巧劲。 就算懒酒鬼的阴煞招数,能打破自己的冰煞护体,也只是受一点点轻伤而已。 这点小伤,并不能阻挡他收拾掉这里的所有人。 一切都算计清楚了,只要杀了黑无常,天地间无人再能阻挡。 再一次,天灵错了。 他连受点小伤的机会都没有,电光火石之间,他像脱了线的纸鸢,被打飞出去。 甚至,天灵没看到是谁出的手,又是怎么出的手? 黑无常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天灵,一声冷笑:“小小冰煞,竟敢卖弄?” 在天灵被打飞出去的时候,懒酒鬼感受到了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 这股力量不是天灵的,因为既不是灵气,也不是冰煞。 是一种陌生的力量,似虚似无,如梦如幻。 最直接能感受到这种力量的,当然是天灵,这种力量不但击碎了他的冰煞护体,还震断了他一双手臂。 “不可能,这不可能。” 天灵死咬着牙,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沧海之底的冰煞奇功,能冻僵神兽的血液,在黑衣少年的手底,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你练的是什么功?竟然能克制我的冰煞?” 天灵强忍剧痛站起来,看着寒眸似冰的黑无常。 “阴冷寒冰,海川天极,这是煞气的八个境界。”黑无常一身孤傲,逼视天灵:“我用的是极煞。” 极煞? 天灵愣住,几乎忘了呼吸。 万万年前,天灵被懒酒鬼打下荒山,坠入沧海。 在沧海之底时,天灵无意中发现了煞气。 煞气与灵气截然不同,灵气聚集天地精华,变幻神通时,可以随心所欲。 煞气却十分诡异,似乎不愿意与人心为伍,变化多端莫测。 能将煞气运用自如,为自己所用,似乎比灵气还难,而且进境极慢。 修炼煞气,似乎是一种费力不讨好的神通。 但煞气的确有一个好处,就是它极尽脏秽,是克制天地精华的最好手段。 在沧海之底,天灵受尽苦寒,终于将煞气进阶到阴冷寒冰的冰煞,他以为,他已修成了煞气的尽头。 谁知道阴冷寒冰后面,竟然还有四个境界,海川天极,这是天灵听也没听说过的。 黑无常说他用的是极煞,天灵除了惊诧,心里也泛起苦水。 他本以为灵气神通,加上冰煞之功,已经无敌于天下,谁曾想,他只是井底之蛙。 也许原本世间的所有神通,本就没有尽头,在修炼到一定境界后,还有另外一番天地,只是看谁能有幸捷足先登。 他看着黑无常冰冷的双眸,终于明白懒酒鬼之前说的话,他们能发现灵气的秘密,只是一个偶然而已。 如果没有他们的发现,也总会有后来人。 “我想再听一遍你的名字,让我知道死在谁的手下。” 面对黑无常的极煞,天灵似乎已经放弃希望,连苦涩的笑容,都聚集不起来了。 ------------ 第四百七十九章 何为英雄 万年妄想,一朝成空。 开天辟地,谁是英雄? 英雄,是一种信念,让好人向往,让坏人畏惧。 天灵说,要再听一遍黑无常的名字,想知道自己死在谁的手下。 他错了,实实在在的错了。 只要黑无常是英雄,无论名字是什么,无论是否登顶极煞,他站在这里,就已经赢了。 如此无聊的问题,黑无常当然不会理会,他慢慢扬起手,手中铁链已经杀气四散。 “小爷慢动手。”懒酒鬼摇头苦叹,轻劝寒九:“他虽然罪不可恕,却是我的故交,我曾经在背后打过他一掌,行径不算光明,我想借小爷之威,还他人情,请小爷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死得体面。” 黑无常没有说话,将铁链缠回小臂,负手而立,桀骜不羁。 懒酒鬼轻轻走近天灵,看着万万年前的兄弟,心中百般滋味翻腾,巧舌如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天灵满身泥土,双臂已断,初到西星之地时,他那么威风,扬言要做天地之主,此刻眼中只有绝望。 “天灵,你英雄过,沉寂过,疯狂过,你的一生,已足够精彩。” 短短一句话,走完人的一生,无论是百年,还是万年。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承担责任,这是天经地义,你懂这个道理。” 这个道理非常简单,每个人都该懂,不懂的人,不是在装糊涂,就是卑鄙至极。 “所以。”懒酒鬼看着天灵,是离别时的苦楚,轻轻蹙眉:“我希望你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像个英雄。” “你赢了,所以你有资格说话,我只配聆听。”天灵惨笑,脸色苍白,像所有一败涂地的人一样,他如此狼狈。 他直视懒酒鬼的目光,踏前一步,扬起头,将咽喉暴露给他。 “既然你我曾经是兄弟,我就将杀死罪恶之人的英雄之名,让给你。” 他离懒酒鬼这样近,完全卸下防备,像一个无力还手的凡人。 只需要平平凡凡一招,锁住他的咽喉,就能报天地之仇,为枉死的鬼魂申冤。 懒酒鬼没有动,天灵轻轻问:“你为何还不动手?” 懒酒鬼没有答,天灵轻轻笑:“你为何不敢做英雄?” 徘徊在生死边缘,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天灵踏前一步,在懒酒鬼耳边嗤笑:“你我初相识,我就笑话你胆子小,没想到万万年后,你依然没有长进。” 任他说,懒酒鬼依然无言,天灵在笑,问一个疑惑了懒酒鬼万万年的问题:“你我共同养育神兽,他们为什么独独忘了你?” “也许世间有遗忘之毒。”懒酒鬼只能猜测,说出自己的答案:“地府的孟婆汤,就是这种毒。” “孟婆汤之毒,也有解药。”天灵轻轻一笑:“天地间,有孟婆汤解药的,只有我一个人,你想不想要?” 忘记前生事,来世重做人,是孟婆汤的全部意义,如果有解药,孟婆汤也不必存在于世间。 懒酒鬼低眉无言,天灵突然压低语音:“打不散的,是兄弟骨肉,我们可以一起做英雄。” 事到如今,天灵仍然如此执着。 “我们两个,都有万万年的灵气神通。”语音再次压低,天灵信心十足:“只要联手,杀死寒九,你我再做兄弟,共同拥有天地。” 万万年前说过的话,他此时又再提起。 现在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境遇,万万年前是势在必得,万万年后是垂死挣扎。 “天灵,兄弟一场,情义永存。”懒酒鬼终于说话,他微微苦叹,做最后的劝告:“你若肯放下执念,废除身上神通,我也许可以给你一条赎罪之路,让你恶始善终。” “真的?”本以为生命已到尽头,没想到懒酒鬼肯救自己,天灵眼中燃起希望。 “只要你肯悔改,废除……” “死吧!” 断了双手,还有双腿,卑鄙之人,终于露出恶毒面目,天灵曲起膝盖,奋尽全力,顶碎懒酒鬼的胸口。 一番慈悲心,片片凋零,懒酒鬼软软死在天灵膝下,像一滩泥巴。 动手之后,天灵立即逃亡,他再竖起一道冰煞墙,挡住寒九的追杀。 “挡我?你挡得住吗!”见到懒酒鬼惨死在血泊里,寒九怒火烧透胸口,英雄大吼,破风直追:“我要你碎尸万段!” 他比闪电还快,冰煞墙被他撞成粉尘,铁链像一道雷电,锁住天灵的咽喉。 他要活活扯下天灵的头,祭奠永远的白无常。 尽管他快得如此迅猛,这个愿望也不可能实现了。 因为铁链缠住天灵脖子的时候,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天灵的浑身皮肉翻滚,内脏破碎一地,骨骼尽数断裂,死得不堪入目。 他也许身中几十万掌,因为他身边围着十几万个白无常。 每个白无常的双手都沾满了鲜血,还有一个手里抓着天灵的心脏。 天下之事,总是这样可悲可笑,天灵要屠灭地府,也许直到死的那一刻也没想到,他终于死于地府的鬼手摘心。 慌忙逃窜时,连天灵自己都忘了,这数万个白无常,是缠着他决斗的白无常。 他用冰煞之功将白无常冻住,像一根一根枯死的树桩。 他没有防备,枯死的树桩竟然活了,每人打他十几掌,将他打成肉酱。 其实,天灵早该想到,他的冰煞之功根本就冻不住白无常,数万个白无常之所以形同僵尸,就是懒酒鬼故意布下的阵法,等着天灵自己落网。 从头到尾,天灵注定是个失败者,无论是黑无常的锁链,还是白无常的羽扇,他一个都躲不过去。 天灵死了,冰煞自消。 所有人再次行动自如,心中涌起万般感慨。 何为英雄? 不是天地之主,而是心存善良。 黑无常收回锁链,他回身看向阎君小妹。 这是在轮回门死后重生的第一眼,冰冷的眼光之中,竟然充满爱恋。 小妹还是阎魔真身,是顶天立地的一束火焰。 “小哥哥,你不许看我,我现在丑死了。” 小妹一声尖叫,收起万丈阎魔,变回俏丽娇女,逃离西星之地。 情人重逢,应该有说不尽的情话,她怎会逃跑? 西星之地的所有女人都在笑,因为她们懂这个道理。 黑无常的眼光冰冷也好,爱恋也好,小妹都不在乎。 小妹在乎的是,她在黑无常的眼里,是不是永远美貌? ------------ 第四百八十章 凤冠霞帔 血气弥漫的西星,已不再有恐慌。 阎小妹担心黑无常,看到她的阎魔真身丑陋,立即仓皇逃走。 她离去的时候,背影像一缕春风,带着绚烂的颜色,又羞又爱,逗笑了所有人。 笑声,是最美的声音,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知道。 天灵已死,余毒尽消。 神兽们从魔性恢复理智,各自幻化为人形,再次英武美貌。 眼前星辰大乱,人间必有灾难,神兽们脸色苍白,顿时要回各自星辰,重新排列星序,让人间恢复秩序。 其他神兽要走时,唯有朱雀安然,她嫣然一笑,拦住所有人,说出安然的道理:“各位不必着急,我已派了南星公主,到各自星辰去过,将星位排列好了。” 难怪朱雀不像他人般的焦急,原来是这样,所有人恍然大悟。 在朱雀入魔之前,仍有一丝理性,她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叮嘱南星公主,西向星辰不保,但你要救回其他三方星位,天下苍生的死活,尽在你的手里。 南星公主早已下定决心,要与朱雀同生共死,她怎肯轻易离去? 朱雀知道她重情重义,不肯独自逃生,于是又对她说出一句安心话:“有他在,谁也不会死。” 这是朱雀对“他”的信任,南星公主也知道,如果天地间,只剩最后一个让朱雀信任的人,唯独是“他”。 他是白无常。 因为有了对他的信心,西星在决战的时候,南星公主排列好三方星位,救下苍生无数。 “所以,兄弟们。”朱雀飘飘凌空,笑面如花,对其他神兽一招手:“我们让大白猫捡个便宜,帮他收拾西星之乱。” 神兽们各自运功用法,让星光再次璀璨。 在朱雀排布星辰之前,她对懒酒鬼娇俏的笑,几分撒娇:“天杀的,你还要离开我吗?” 数万个懒酒鬼合成一个,苦苦叹了一口气,说的很委屈:“我白无常的官位,已被别人顶了,从此后,没有一文钱的俸禄,我如果离开你,该谁来养我?” 他依然胡言乱语,可朱雀偏偏吃他这一套,再次被他逗笑。 红唇里说一个乖,朱雀加入其他神兽,排布西方星辰。 玄武蛇听到他们打情骂俏,扭过头对懒酒鬼一声冷笑:“你先别得意,我会盯着你,如果你对我姐姐有一点不好,我一定会趁虚而入,做你一辈子的情敌。” 他吓唬完懒酒鬼,转身凑近朱雀,在她耳边抱着委屈:“你要养男人,至少也要养一个年轻好看的,我到底哪里不好?” 朱雀轻笑不理,凤凰赶来数落玄武蛇:“去去去,干活去,大人的事情轮不到小孩子插嘴。” “生过孩子很了不起吗?”玄武蛇撇撇嘴,反呛凤凰一句,接着摆布星辰去了。 凤凰赶跑玄武蛇,凑近朱雀耳边,说着悄悄话:“朱雀姐姐,我运气不好,被青龙追上了,又被他看得太紧逃不了,趁着现在星辰乱,我要抓紧时间逃跑,你帮我打一个掩护,我记你一万年的好。” 凤乖乖总是这样,受不了在星辰里的拘束,每时每刻都在计算怎样逃跑。 朱雀刚想问她怎么打掩护,凤凰突然出手,调皮的将一盒胭脂水粉,洒到朱雀衣襟,嘴中一声惊呼:“你们快过来救人啊,朱雀姐姐吐血了!” 朱雀吐血,难道是余毒未消? 所有人大惊,纵向朱雀身边,凤凰趁着所有目光在朱雀身上时,悄悄退出几步,要摸黑逃跑。 耍小聪明的凤乖乖,我若被你随便利用,还配叫神兽朱雀吗? 凤凰调皮,朱雀更俏,她对青龙眨眼巧笑:“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的老婆要逃跑。” 小把戏被当场戳穿,凤凰大惊失色,在她一愣之际,已被青龙纳在怀里。 凤凰气得紧咬朱唇,狠狠跺脚:“朱雀姐姐,从今天开始,我生你一万年的气。” 众人开怀大笑,此时此刻,在这里的所有人,太需要一些欢乐了。 就连平时冷硬的小爷黑无常,此时脸上,也有些许温暖。 懒酒鬼走近黑无常,低眉苦笑:“你终于做了寒九。” “我本来就是寒九,曾经的魔王。” “在轮回门里,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在那时的轮回门里,黑无常也经历过万千苦痛。 当他自轮回门中跃出,找到光明时,他见到了两个人。 两个熟悉的人,自己和阎小妹。 那晚的星月很美,小妹凤冠霞帔,是最美的新娘,夺走所有星月的华彩。 她眼角晶莹,垂下一滴泪,将一颗五彩斑斓石,交到黑无常手里,红唇边是苦涩的笑:“九郎,这颗三生石,是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也是离别礼物,希望我们还有再见的那一天。” 寒九接过三生石,紧紧攥在手心里,他低下眉头,不敢直视小妹的眼泪。 九郎在小妹眼中,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英雄,她不要看到英雄低头,婷婷转过身,言语那样苦楚:“你走吧,嫁给你,我不后悔。” 九郎在身后抱住小妹,轻轻一吻,落在小妹的耳畔。 这一吻,小妹哭花了新娘妆,眼泪决堤。 “我们一定会再相见。” 九郎在小妹耳边立下誓言,他纵身而起,刺破星月苍穹,消失在夜空里。 这是黑无常在轮回门里看到的一切,在那一刻,他知道了三生石的下落。 三生石是阎小妹亲手送给寒九的,寒九将半身本领和记忆印在三生石上,藏在月亮里。 “我懂了。”懒酒鬼点点头,他知道黑无常为何死去:“你在轮回门里知道自己是寒九,所以世间不再有黑无常了,因此你的鬼打墙消失了,让我们误以为你已经死去。” 可是,那一夜,小妹凤冠霞帔,是两人的大喜之夜,究竟因为什么,竟然让情人忍痛离别? 懒酒鬼不知道,寒九也没有说。 寒九将铁链从小臂上绕下来,交到懒酒鬼手里,他欲迈步离去。 “小爷,你去哪里?” “我欠我妻子一个婚礼,我要再次为小妹穿上凤冠霞帔。” ------------ 九月的银杏黄叶 按照惯例,先说重点。 《他是白无常》的9月份总收入为700元。 其中全勤奖励600元。 打赏与订阅合计100元。 捐出打赏与订阅,接收款项的组织,依然是辽宁省爱心支教联盟。 虽然这段文字来得比以往晚了一些,但请《他是白无常》的朋友们放心,我们永远不会背弃对善良的承诺。 9月是开学的季节,也是秋季之初,许多边远地区的孩子们面临严重缺乏教师资源,我相信随着人们对公益的关注,这种状况会一点一点改善。 初秋,银杏叶子微微泛黄,等它们全部黄透的那一天,我们就能捐出十月的善款了。 十月见。 ------------ 第四百八十一章 无常花 天地间若只有一根无敌的铁索链,一定是黑无常的铁索链。 现在,这根铁索链在懒酒鬼的手里。 寒九已经离去,他去寻找自己的妻子,共同书写爱的传奇。 拿着索链的懒酒鬼苦笑,难道做完一届白无常,又要接任一届黑无常? 天下太平的梦想实在要忙死人,懒酒鬼实在没有勤快的双腿。 索链明明冰冷,烂酒鬼却觉得烫手,他要立即把索链送出去。 他来到了红菩萨身旁,不由分说,将索链缠在她的手臂上:“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不要也不行。” 红菩萨知道这根锁链意味着什么,她的眼眶已经晶莹,不敢相信的轻问:“我配吗?” 在与神兽之战时,红菩萨多处受伤,此时半身血迹,依然遮掩不住她的美艳。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懒酒鬼给她一个安定的笑容,坚定的点点头:“只要你心里装着天下太平。” 黑君红菩萨,白君摘月仙。 一个妖怪,一个仙子,在阳间势不两立,在地府同为无常。 阎罗君王乐坏了,这真是天上赐下来的美事,够他笑上几千年。 魑魅魍魉各自俏丽,黑白无常如此美艳。 这样的丰都城赏心悦目,就算给阎罗君王一个天庭都不换。 “兄弟们,跟我回地府喝酒,我大请三天!” 阎罗君王又幻化回一个白胡子胖老头,说的如此慷慨大方。 在争斗时,马面眼眶青肿,嘴角流血,他此刻连连摇头,深深的叹一口气:“三天也算大请?早知道如此,我何必玩命?” “请足一百天!”牛头立即跟着起哄。 “一百天?你们想喝干我的血?”阎罗君王心疼的要死,立即讨价还价:“最多一个月!” “三个月。”钟馗挺起胸膛,哈哈大笑:“否则我们集体罢官。” 鬼卒们立即和应,阎王唯有苦笑:“罢了罢了,也不差那十天了,一百天就一百天,先说清楚,我只管请喝酒,不管请吃肉。” 满场哄堂大笑,地府的人告别西星。 摘月在临走之前,来到懒酒鬼身边:“师兄,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我真想说不想和你见面,因为你现在是勾魂白君无常。”懒酒鬼装出苦笑,然后对摘月认真的点头:“师姐,我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做白君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一见发财,能随时变出许多金子。” 懒酒鬼在摘月耳边密告一个咒语,这是历代白君之间相传的秘密。 “我如果不对师姐说这条咒语,下次见面的时候,师姐该用什么请我喝最好的酒?” 地府的人都离开了,唯独剩下孟女孤零零的站着。 懒酒鬼走过去,依然嬉笑:“干娘,做天地之主实在无聊,不如每天三顿小酒,一夜暖床。” 孟女轻轻冷笑:“你在对我说教?” “不敢,不敢。”懒酒鬼立即作揖,笑得滋味深长:“文生判官虽然羸弱,但对干娘的爱慕之心,是天下最坚强,如果干娘肯正眼看一看他,也许会发现他的可爱。” 判官虽然在地府,却抵御不了阴煞冰寒,唯一让他留在地府里受罪的理由,就是他倾心于孟婆。 爱上,就勇于追求,这就是他的可爱之处。 “我的事,轮不到你来多嘴!” 孟女一声喝斥,乘着冷风烈烈,离开西星之地。 懒酒鬼望着孟女背影苦叹,心里希望她能放下片刻骄傲,做少许时间的平凡女人。 除了神兽与凤凰,所有人都告别了,最后留下铁鞋钢牙。 他的心里一定很苦,他终于来到西星,见到白虎,却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是生死相见的一战。 他愣在那里,看着神兽们摆布星辰,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懒酒鬼慢慢走过去,与他并肩站立,轻轻一笑,似乎在自言自语:“如果练成一身本事,不能在天地间行侠仗义,不如造一条小船,每天钓鱼。” 求师拜艺究竟是为了什么? 练成本领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自己能笑傲天地间,留下美名赞誉?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铁鞋钢牙挺起胸膛离开了。 从此后,天地间又多了一位善良的侠客,他只是万万千千无名英雄中的一个。 星辰如此美丽,心中有爱的人永远也不会寂寞。 懒酒鬼和朱雀依偎在秋千椅上,仰望美丽的明月,数着天上的星星。 朱雀有些微微醉了,青丝枕在懒酒鬼的肩头,她如此陶醉:“我都快忘了人间的夜空,是这么的迷人。” 懒酒鬼轻轻吻着朱雀的额头,他闭上双眼,懒得一句话也不想说。 可是有朱雀在身边,他永远不会寂寞,耳边是莺莺燕燕的笑,听着朱雀的小得意:“如果我早知道收个徒弟,能让自己这么清闲,我何苦困在南星许多年?” “只希望南星公主不会烦。” 懒酒鬼终于说话了,招来朱雀的娇嗔:“我和她说好了的,每人轮班一百年,你不会不陪我吧?” 他笑了,轻轻牵起朱雀的手:“只要有你,哪里都是最美之地。” 情话说的朱雀脸红,她钻进他的怀里。 “你在想什么?”朱雀轻轻问。 “我想去看一看小爷和小妹。” 朱雀与小妹在西南妖界一见如故,以姐妹相称,分别了这么久,也该再见见面了。 “可是,自从西星一别,他们就离开了地府,谁也找不到了。” “地府的人太多了,他们和我们一样,不愿意和别人挤在一起。” 如果找不到他们,又该怎么相见呢? 朱雀正在暗自思索时,听到懒酒鬼轻轻一声:“我知道他们在哪里。” 全地府都找不到的人,他竟然知道下落? 朱雀嬉笑着,摇晃他的胳膊:“我们现在就去。” 北冥雪山,一片春花。 这里不再是寒冬,四周有些许暖风。 月色依旧,点亮了巍峨群峰,满天星辰,似乎触手可及。 懒酒鬼牵着朱雀的手,在故地重游。 群鸟莺莺燕燕时,半空飘来一声俏笑:“猪头!” 小妹落下身姿,拦住两人的去路。 见到朱雀,立即喜笑颜开,姐妹间叽叽喳喳的嘻闹,比鸟儿还吵。 懒酒鬼看到小妹青丝束起,微微皱眉嘲笑:“都嫁给男人做老婆了,还猪头猪头的叫我,也不怕你夫君骂你没规矩。” 小妹对懒酒鬼做了一个鬼脸,得意的扬起下巴:“我和小哥哥仔细想过你的名字,你和天灵当初一起发现天地灵气的秘密,所以你们的名字就应该出自于天地灵气这四个字。” 说到得意时,小妹忍不住笑:“他占据了天灵二字,留给你的只剩下地气了,你是想让我们叫你地气,还是气地?” 地气?气地? 无论哪个,都难听得要死。 懒酒鬼无奈的叹口气:“你还是叫我猪头吧。” 小妹拍手笑,再次相见时,她赢了第一阵。 笑声比星空还绚烂,招来了寒九郎。 他依然俊美无双,来的时候,双手沾满泥土。 看到这个场面,懒酒鬼点点头:“难怪这里春意盎然,原来小爷做了花匠。” 在赏花的时候,懒酒鬼又心生疑惑:“小爷天下无双,种出来的花也天下无双,没有一朵是我认识的。” 寒九轻轻回答:“这些花,是无常花。” 无常花? 天地间哪有这种花? 看到懒酒鬼眉目不解,小妹知道她又赢了,立即笑出声来:“是小哥哥用哭丧棒做种子,种出来的花。” 懒酒鬼恍然大悟,不得不再次认输:“我本以为我用哭丧棒,制成一支笛子,送给心爱之人,是最浪漫的事,却没想到,小爷用哭丧棒种出满山花,相比之下,我输的一败涂地。” 寒九露出久违的微笑,对懒酒鬼轻轻说:“无常花酿的酒,叫无常酒,你想不想来尝一尝?” 无常酒,世间独一无二,懒酒鬼立即双眼放光。 寒九引路,带领他们寻找酒香。 小妹在一旁得意地对懒酒鬼冷笑:“当初在茶摊子上,你不给我喝九天香,今天在北冥雪山,你也休想喝我的无常酒。” 一听不让他喝酒,懒酒鬼立即着急:“你差不多就行了,如果太过分了,会逼我使出绝招对付你。” 听到威胁话,小妹挑衅的笑:“我才不相信你有什么高招。” “好,这可是你逼我的。”懒酒鬼挺起胸膛,说得如此自信:“当初天灵说他有孟婆汤的解药,我摘了他的心,果然在心窍里发现了这个秘密。” “那又怎样?”小妹不明所以。 “你知道的,魑魅魍魉之所以甘愿进地府做刺客,全都因为爱慕小爷,只是她们喝过孟婆汤,忘了前生往事。”懒酒鬼深深的一笑,反问小妹:“你好好算一算,我如果给她们喝了孟婆汤的解药,你该多了几个情敌?” “你!” 这果然是绝招,气得小妹脸红,懒酒鬼哈哈大笑。 无常酒浓,熏醉夜空。 明月繁星下,小妹抚筝,朱雀弄笛,笛筝和鸣,唱出完美无缺的爱情。 懒酒鬼与寒九还在交杯换盏,今夜无人不醉。 女人们在欢唱,男人们在私语:“小妹没有叫你九郎,所以,小爷并没有取回小妹的半生记忆。” “你觉得小妹快乐吗?”寒九醉笑,问得认真。 “快乐,她是天地间最快乐的人。”懒酒鬼痛快的承认:“只要快乐,记住什么,忘了什么,并没有那么重要。” 男人们相视一笑,饮尽杯中残酒,再次斟满。 无常酒,很甜,很甜。 善良的人有快乐相伴,所以,善良的人永远也不会寂寞。 (关于魔王寒九的故事,请关注边城老孙的下一部作品,致谢!) (全文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la)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