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la)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咸鱼皇妃升职记》作者:天行有道 文案: 【双洁宠文】 大周朝的后宫人才济济,穿越者云集 自信德妃:我有空间 自负贤妃:我有灵泉 自恋淑妃:我有美容丹 而当问及那位新上任的皇贵妃娘娘、看似平平无奇的准皇后时,众妃却齐齐沉默下来: “她有孩子。” 夏桐:“……” 作为一个毫无金手指的咸鱼穿越女,夏桐从没想过自己竟能从一众身怀绝技自带外挂的同僚中脱颖而出,不止独得圣宠,更包揽了建平帝所有的孩子,从此一路荣华,步步发达——她这一生会否太顺利了点?难道真是傻人有傻福? 建平帝刘璋自幼听觉异于常人,大至电闪雷鸣,小若蚊鸣虫嗡,均比常人清晰百倍,甚至能听到人心底的杂音,让他饱受折磨,直至他遇见心无旁骛的夏桐,从此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起初,他只是想安静的睡上一觉,才常来她宫中坐坐。 后来—— 刘璋:想要赏赐吗? 夏桐:……哦。 刘璋:想要晋位吗? 夏桐:……好。 刘璋:想要儿子吗? 夏桐:……?! 饱受失眠症困扰的男主vs行走的安眠药女主 架空勿考据。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桐,刘璋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咸鱼胜过金手指 立意:坚持自我,守住本心,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vip作品简评 一朝穿越后,小官之女夏桐发现自己的处境着实微妙,好姻缘?进宫选秀哪算得好姻缘;金手指?一众穿越同僚个个都比她多金手指。出头眼看是不成了,哪就另辟蹊径吧,不贪多,不妄求,利用自己的先知一点一点影响周遭的人和事,让大周百姓过上安定富足的生活。最终,她不止收获了爱情,亦收获了友情。本文风格轻松幽默,内容谐趣,给读者带来愉快体验的同时,亦让人感知到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小美好,体味到情感与善意的弥足珍贵,并鼓起勇气逐梦人生,是一本值得阅读的好书。 第1章 选秀(捉个虫)   建平二年的春色一如往常,百花盛放,绿草如茵。   夏桐的心情也和春光一样明媚,可当她看见那辆辣眼睛的牛车,边上还簪着两朵大红花,活像乡间媒婆涂红脸的腮帮子时,脸色情不自禁垮下来——难道就用这个送她进宫去选秀?   夏长松迎向她充满怀疑的目光,唯有硬着头皮道:“大伯母去普陀寺参拜,二伯母去了城东的珍宝斋,说要打一套好首饰,家里仅有的两辆马车都被她们挪用了,就这个都来之不易呢!”   今日是选秀的正日子,各家各户无不卯足了劲儿,偏他们去晚了一步,车马行已经被租完,可巧长柏在路上遇见一个进城的老汉,花二两银子弄来这辆牛车,否则,怕连门都出不去。   夏长松看了看那头皱纹满面的老黄牛,打起精神安慰道:“妹妹别怕,俗话说得好,红花还得绿叶衬,站在它旁边,更显得你如花似玉不是吗?”   夏桐:“……”   居然颇有道理。   罢了,有代步工具总比没有强,不然凭她两只脚走进紫禁城,腿都要累断。   夏桐嫌弃的扯掉那两朵大红花,一猫腰钻进车厢里,正要启程,忽的想起什么,又探出头道:“哥哥,我若中选,别忘了向大伯母和二伯母讨要贺礼。”   夏长松不由失笑,就知道这丫头是个不肯吃亏的,遂郑重点头,“一定。”   谁叫大房二房自己也没安好心,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偏赶着今日出行,明摆着是给三房使绊子。那么,这份利息当然得讨回来。   云阳伯府虽说如今没落,到底有个虚衔的底子在,且听闻当今圣上后宫人才寥寥,中选按说是不用愁的。   只是,一入宫门深似海,进去就未必有家中自在了。想到此处,夏长松脸上难免流露几分落寞来,“其实,你本来可以避开这次选秀……”   夏桐却一向想得开,她摆摆手干脆的道:“我不去,就得轮到阿榆,她只比我小一岁,又是个木讷性子,你觉得她在宫中能过得好么?”   虽说对她一个穿越女而言,三房老爷夫人算不上她的生身父母,可毕竟也养育了她这些年,该她做出回报了——只享受权利而不承担义务,那是忘恩负义的人才会做的事。   夏桐始终认为,一个人活在世上便应有自己的责任,何况,宫里对她而言也并不怎么可怕。倒不如说,正是为了逃避求亲,她才非参加这次选秀不可。   夏长松叹道:“程耀表哥前日又托人送了书信了,问你为何非要拒亲……”   夏桐仿佛叫蚊虫叮了下,浑身都不舒服起来,只能支支吾吾道:“程表哥有他的抱负和前程,我不该耽搁他。”   固然程耀是个相貌英俊的男子,谈吐斯文,家世也还过得去,无论从哪方面都是无可挑剔的良配。可正因如此,夏桐怎么也想不到他是怎么看上自己的,难道是因为穿越者之间的相互吸引?可她一点都不想被他吸引!   打从程耀十岁在赏花宴上背出《水调歌头》时,夏桐便知道,这个人和自己份属同类。然而,两人的志向截然相反,夏桐只想安分随时的当一条咸鱼,程耀却是有大志向的——尽管他的做法让夏桐无法认同。   借由那首水调歌头,程耀成功在京城扬名,自小便有神童之称,这些年更是愈发惊才绝艳,人人都说他定会在今年春闱中斩获头彩,甚至有为此在赌坊下注的。可是,恕夏桐直言,这和剽窃又有何异?就算程耀中了状元,她也不会因此高看他一眼。   一想到今后要和这样的丈夫共同生活,夏桐就感觉身上爬满了蚂蚁,与其天天听他卖弄那些酸诗,还不如进宫去坐冷板凳呢!故而程家刚遣了媒人过来,第二天夏桐就让爹爹往户部递了帖子,将她记在选秀的名单上,这才成功躲过一劫。   夏长松素与程耀交好,难免为这位表兄弟感到郁闷,他更想不到有人会拒绝程耀的求亲,只当夏桐是为了夏榆才执意牺牲自己,当下真心实意的道:“妹妹,为了咱们这个家,你实在付出太多了!”   夏桐:“……”   想太多了,她真没这么伟大。   眼瞧着日上三竿,实在耽搁不得,夏桐便朝哥哥挥一挥手,“你回去吧,我会自己保重的。”   还是一样的小大人做派,夏长松笑了笑,眼角却不禁阵阵酸涩,低头揉了揉——真舍不得妹妹离开呀。   *   于夏长松而言,既怕她中选,又怕她不中选——哪怕退回来的女孩子能照常议亲,可是在俗人眼中,等于是比那些入选的低了个档次,有这等势利眼在,再想说一门好亲事怕不容易。   可是对夏桐来说,此举只许胜不许败,她实在腻烦程耀一天三趟往云阳伯府跑了,还是断绝他的希望更为痛快。   到底有些担心耻笑,夏桐让牛车停在距离宫门稍远的一处巷道里,自个儿却袅袅上前,便有管事的太监领她进去。   秀女们齐聚在御花园中,距离选秀的时辰已不差多少,早自发自觉的排起了队,夏桐亦由嬷嬷领着,拉到了队伍中间的一个位置——约略是比着身高来的。   她身畔的是国子监祭酒之女李蜜,两人曾在一处家宴上打过照面,彼此也算点头之交。李蜜便诧道:“听说有人向夏家提亲,我还以为是你,如今才知不是。”   夏桐不便过多解释,只能含糊笑了笑。   李蜜见她神情舒展,仿佛成竹在胸,心下倒存了一丝警惕——凭心而言,这夏桐算不上绝色,可一身白似牛乳般的好皮子,清凌凌的眉目,也自有她的动人之处。   李蜜就嫌自己生得肌肤稍黑,明明五官俏丽不输于人,可站在夏桐旁边怕是显不出来,不由得垂下眼眸,暗暗思量对策。   忽听一个老太监高声吆喝,“陛下驾到~”   众秀女忙振作精神,准备以最好的状态迎接接下来面试。   大周朝的规矩,秀女面圣时皆是两人一组,既有利于展示仪态,也方便皇帝看清她们的面目——总好过盲选。   李蜜悄悄捏了捏夏桐的手,“妹妹,你我姿容皆是不俗,等会子必能中选。”   她虚长夏桐半岁,这声妹妹自是当得。   夏桐于是回以她一个感激的微笑,谢她这番安慰之语,目光转侧间,却发现宫墙的夹道里静静躺着一枚鹅卵石——奇怪,这皇宫内院每日皆有专人清扫,且今日是选秀的大日子,按说那些仆婢不会犯如此错误才对。   心内正自猜疑,那位领首的管事嬷嬷见仍有人窃窃私语,不由得怒上眉梢,“哪个不懂事的还在这里嘴碎?等会儿惊扰了陛下太后,倒要看看谁担待得起!”   一面高声呵斥,一面横眉竖目地向夏桐这边走来。   夏桐满以为会挨一顿训斥,忙正襟敛容,谁知管事嬷嬷还未到跟前,忽的脚底一滑,摔了个狗吃屎。   忙有几个伶俐的秀女上前搀扶。   管事嬷嬷甩开这些小蹄子的手,扶着老腰挣扎站起,“不用你们假好心!”   又愤怒的叫来清扫宫道的内侍,“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幸而今日是我摔了,若换了哪位主子娘娘,仔细你们的脑袋!”   内侍们急忙请罪。   众秀女则捂着胸口后怕不已,虽说一枚小石子要不了命,可御前失仪的罪过可不小,若让陛下瞧见自己跌个嘴啃泥的狼狈模样,今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幸而是这位嬷嬷挡了一劫——想到她方才那般凶狠猖狂,众人又有些隐隐称快。   夏桐则敏感的在李蜜眼中发现一丝躲闪,不由得咦道:“姐姐,你看出什么了吗?”   李蜜一惊,忙讪讪道:“我哪知道什么,自己也是头一遭进宫……”   心下暗暗懊丧,怎的不是夏桐踩上那枚小石子,再不济,绊倒个别出色的秀女也好啊。如今众人都提高警觉,她再想通过空间做点手脚却难了。   这夏氏的运气也太好了。   忽听太监高声唱道:“宣国子监祭酒之女李氏、云阳伯之女夏氏觐见。”   两人忙垂目跟上。   夏桐虽对方才的事有些猜疑,眼下却非打探究竟之时,只能努力的平心静气,争取在御前好好表现,不说出风头,至少不能给家中蒙羞。毕竟这个时代,女子与家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当然她内心也希望选上,唯有如此才能摆脱程耀的纠缠——他总没法追到宫里去。   “你就是夏氏?”上头一个慢吞吞的声音道。   是年轻人的音色,微带点磁性——好听是好听,却感觉不怎么有精神。   历史上那些英主不都是声音清朗中气十足的么,难道她遇上的是一位昏君?夏桐胡思乱想,嘴里并不敢耽搁,急忙应道:“是。”   莲步轻移向前走了半尺,好让人将她瞧个清楚。   皇帝打量着她,夏桐也微抬眼皮,悄悄睨着御座上的身影,哪怕立意在宫中做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可对于这皇城的主人,夏桐难免有几分好奇。   虽说辨不清容貌,夏桐直觉那位君主相当有威严,尽管轮廓英挺得没话说,周身却森森散发着肃杀之意。   总结一句话:长得贼帅;眼神贼凶。   夏桐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夏桐:这人看着脾气好大,瑟瑟发抖.jpg   刘璋:你要是二十年没睡过一个整觉,保准看着比朕还凶→_→   ps:最近瞄了几篇带空间带系统的古早宫斗文,忽然想写个反套路的,所以开了这本,还是一样的甜宠日常风哦,感兴趣就收藏一下吧^_^   求个新文预收《炮灰女配要翻身》   意外穿进了一本宅斗文里,成为被人下药又珠胎暗结的倒霉炮灰,沈妙表示,狗男人谁爱抢就抢去,她不干了!   种田,养娃,开铺子,小日子过得岂不有滋有味?   直到某一天,年轻俊俏的公子找上门来,沈妙以为人生迎来第二春,羞答答的问:您是谁?   男人黑着脸:你儿子他爹。   沈妙:QAQ   《佛系女配躺赢日常》   穿进了一本凄风苦雨的宅斗文里,面临早死失踪爹,苦命垂泪娘,小小的顾锦荣攥紧拳头,决定大杀四方,干掉周遭群狼环伺的极品亲戚,顺带退掉那门出生前就定下的婚事——反正王家人一向看不起她,而她的未婚夫也已经心有所属,不要她了。   然而,她忽视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此刻的她,还是不足半人高的小豆丁,嫩藕似的手臂,连只鹅都打不过,怎么能打架呀?   就在顾锦荣咬着指甲为生计发愁,只恨不能快快长大时,村里传来一个喜讯,她那个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爹,居然又活生生被拽回来了。   顾锦荣:(⊙o⊙)…   王大福的兄弟考中状元,在京城做了大官,王大福遂喜孜孜地领着儿子上京,满以为这下鸡犬升天,也能找一门更有权势的亲家。谁知就在庆功宴上,长乐侯之女翩跹而来,容姿瑰丽,一下子便夺走所有人的视线。   王大福:这姑娘看着怎么恁般眼熟?   王三郎:爹,她本来该是您的儿媳妇——现在不是了。   王大福:qaq   轻松舒爽文。 第2章 烂桃花   为了今日的选秀大典,夏桐提前做了不少准备,托爹爹从一位名秀才手中买了辞藻华美的诗赋,内容全是歌功颂德——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万一宫里就缺个捧哏的呢?   又精心排演了一支高山流水曲,琴艺上她并不擅长,确切的说她就只会这一首,但,总比什么都不会好吧?   若非条件不允许,夏桐还真想练一练舞,没有比这个更能展现女子纤细柔美身段的了,可惜时下风气,大家闺秀讲究琴棋书画,舞艺则是末流,只有教坊司的官妓和秦楼楚馆的姑娘们才干这些行当呢——她若敢私自向那些人讨教,便宜爹保准能将她的腿打断。   总之,夏桐的准备虽算不上十分充分,对向来咸鱼的她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   无奈天不从人愿,夏桐做好了技惊四座的准备,上头的人却只淡淡道:“就她吧。”   她就这么轻轻松松的中选了。   揣着皇帝赐下的香囊告退,夏桐心中着实惋惜:幸福来得太容易了,反而缺乏成就感。   一旁的李蜜则难掩妒恨,可当夏桐看去时,她却转换出一副笑脸,“恭喜妹妹了。”   夏桐淡淡点头。这李蜜心口不一,着实令她怀疑那鹅卵石就是此人所为,但,李蜜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从方才为止她都跟自己在一起,按说没机会动手才对,再说,谁会带鹅卵石进宫呀?光搜身那关就过不了。   又不是像穿越小说里那样,还能随身背个空间或系统……心中豁然开朗,夏桐展颜朝李蜜道:“也祝姐姐心愿得偿。”   李蜜狐疑的看着她,这姑娘也太善良了吧,难道真是胸无城府?   忽闻太监传唤,李蜜来不及细想,只能简单朝夏桐一点头,便匆匆上前面圣。   结果不出所料,李蜜也被记下名字留用——看来真是照家世来的。   众女皆松了口气,或许咱这位皇帝并不十分好女色,这当然是好事,还有比拼爹更公平的操作么?   唯有几个姿色分外出挑的秀女则暗暗生气,早知道皇帝是个睁眼瞎子,就省得费心打扮了——脂粉首饰也得花不少钱呢,尤其对那些家境贫窘的来说。   *   夏桐本想趁人不备悄悄乘那辆牛车回去,可谁知李蜜正好出来,一眼瞧见了她,“夏妹妹。”   眼珠转了转,立马看穿夏桐的囧态,“想是车驾没及时赶来接送?”   这个年纪的女孩本就最好面子,夏桐亦不肯在同僚面前跌份,倘被人知道她今日借用那头皱巴巴的老黄牛进宫,保准会笑掉大牙。   李蜜自小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习得一手察言观色的好本领,料定夏桐有什么为难事,当下也不戳破,只盈盈笑道:“妹妹若不嫌弃,就乘我的马车回去吧。”   夏桐着实惊喜不已,“方便么?”   “哪有什么为难之处,”李蜜十分干脆的道,“横竖你我两家就隔着一条街,顺路而已。”   夏桐这下真心实意感激她了,就算李蜜真有何歹心,这会子给的好处也是实打实的,况且,她既已猜到李蜜的底细,日后只需费心提防便是——横竖夏桐也没抱得宠的希望,让这些能人张牙舞爪斗去吧,她安生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好。   夏桐也不假惺惺推辞,提起裙子麻利地上了马车。   一路上李蜜待她可谓亲切备至,又请她喝解暑的香薷饮,又问她是否肚饿,要不要垫几块点心,当然,她也没忘将夏桐的家世背景打听得一清二楚——进宫前或许是对头,可既然一起中选,在宫中多个帮手总比多个敌人强,何况,各家秀女里头,也只有这夏桐的性情她还稍稍了解,相处起来也更容易些。   面对李蜜的发问,夏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父亲是从五品小官,仗着祖上的恩荫勉强过活,若说能给家中什么帮助无疑是不可能的,好在夏三老爷本人亦是安分随时,毫无进取之心——大约她这咸鱼一半天生,也有一半来自遗传。   李蜜听罢好生失望,夏三老爷自己都不中用,如何能提携女儿,更别说提携女儿的闺蜜。   无奈点心也送了,茶也喝了,李蜜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与此人交好,心道既然夏家不济,日后正好把夏桐拿来当垫脚石,为自己的前程铺路——她可不会笨到当出头椽子,正好拿这傻瓜来练练手。   夏桐明明瞧见李蜜眼中异色,面上却恍若未觉,愈发叫李蜜信了此女真是毫无机心。   不一时马车来到云阳伯府门前,李蜜吩咐车夫驻足,自个儿掀开帘幔瞧了瞧,却笑道:“妹妹你瞧,那不是程公子么?”   夏桐顺势望去,果然就见程耀焦灼的在廊下踱着步子,心下暗骂一声牛皮糖,也只好姗姗下车,“李姐姐,多谢你送我回家。”   李蜜情知她二人还有体己话要说,知趣的不再打扰,心下暗暗称愿——原来这夏桐已经有了相好的情郎,如此甚妙,她总不会来跟自己争宠了。   那厢程耀却阴沉着脸快步走来,“桐妹,为何你不同我说一声就私自前去选秀?”   夏桐心道您老是谁呀,我事事都得跟您汇报?腹诽了两句,面上只能委婉笑道:“表哥这话好生古怪,选秀是本朝定制,难道我还敢不去?”   两家总归是亲戚,能不伤和气是最好的。   程耀也觉得自己语气过重,只得轻咳了咳,转换了一副腔调道:“我是担心你,一入宫门深似海,你这般水做的人儿,如何经得起里头摧残?”   夏桐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下意识抚了抚胳膊,后退半步道:“表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圣旨已下,不日陛下就会册我为宫嫔,表哥,咱们还是避些嫌吧。”   程耀似乎认准了她是身不由己,深情款款的道:“桐妹,我知此次中选非你本意,若要反悔,此刻也还来得及,不如……”   夏桐听这话的意思,估计是要约她私奔?她就不懂程耀为何非要吊死在自己这棵歪脖树上,天底下没有别的女人了么?何况她的不耐烦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程耀也太没眼色了些!   夏桐忍住气道:“表哥,你话说得轻巧,须知你我这扔崩一走,却将父母亲族置于何地?还有榆妹,她还这样年轻,难道也要因你我的罪过遭逢不测么?”   光是御前失仪就足够让一些人提心吊胆,何况中选了却又私奔潜逃,这简直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倘若说之前夏桐只觉得程耀惹人烦,如今的作为却可谓自私恶毒之至。   程耀犹未察觉她的抵触,仍自不甘心的道:“桐表妹,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可我不爱你。”夏桐十分冷静,“在我心中,你永远只是一位表哥。”   天地良心,她从未给过程耀任何暗示,也从未有过丝毫越轨的举动,凭什么程耀会觉得自己喜欢他呢?他以为他是人民币啊?   程耀迎着她锋利的目光,心都快碎了,“桐桐……”   正欲继续诉说他那颗寸断的芳心,可谁知足下一个趔趄,程耀差点栽了一跤,亏得他有些武功底子,险险稳住身形。   低头瞧时,却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颗鹅卵石,无巧不巧地横在两人中央。   趁他发呆的空档,夏桐一溜烟跑回屋里。她庆幸自己想到将那块石头带回来研究,虽然没研究成,好歹也帮她挡了朵烂桃花。   唯一可惜的是程耀没摔个四脚朝天——她还挺想看看那副滑稽样子呢。   程耀仍痴痴望着那座高门华第,直至心上人的踪影消失不见,他才收回视线,懒懒道:“回去吧。”   小厮一面拿红花油为他揉膝盖,一面不解道:“少爷,您为何非黏着三姑娘不放啊?跟块狗皮膏药似的。”   程耀凌厉地瞪他一眼。   小厮后悔说出心里话,忙换了种口气,讪讪道:“小人的意思是,少爷痴心可鉴日月,我实在为您不值……”   程耀叹道:“你哪里懂得其中关窍。”   若非知晓圆觉寺的清源大师曾为夏桐批过命,日后必定贵不可言,是天生的福将,他也无须非对此女死缠烂打不可——想他日后可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区区儿女私情岂会放在心上?   只是如今看来,此女却比他想象中难缠得多,如今入了宫,要做皇帝的女人,就更不好对付了。   不过,他是不会就此罢手的。想到清源为他批示,说他定将潦倒而终,程耀不禁暗暗握紧拳头:他信命,却不认命;假使冥冥中真有因果循环,他也必要逆天改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位程表哥应该算误入女频文里的男频龙傲天…… 第3章 进宫   回家第三天,圣旨如期而至,结果和夏桐预计的也差不多,皇帝封她为正六品才人,一个不高不低的职位,对她而言已经很满意了。   宣旨次日就得进宫,夏桐虽对家中有些不舍,却生怕节外生枝——谁知道程耀气急之下能做出什么事来,还是躲着点好。   故而一大清早,夏桐就急忙收拾好行装,又请哥哥帮她将包裹搬上车厢——这回就有车驾接送了。   夏长松看着她怀中鼓鼓囊囊的包裹,倒是好笑,“大房这回真个慷慨。”   夏桐面上颇有得色,“那当然,大伯母本就最好面子。”   圣旨下来,得知三房侄女入选,大房二房免不了前来恭贺一番,夏桐问起那日马车之事,大夫人便支支吾吾的:“本就是为了替你许愿心,侄女儿,你总不会怪伯母吧?”   说得自己都感动起来,顺势掏出手帕拭泪,“哎,那宫中岂是好去处,伯母着实为你发愁啊!奈何你这一走,也不知几时能见面,伯母就想着,为你在圆觉寺供奉一盏大海灯,好保佑你平平安安,富贵无忧……”   一面絮絮叨叨说起那海灯有多大,灯草有多粗,就连灯油都所费不呰,一天足足得烧二十四斤——竟好似她将全部家底都赔进去了。   夏桐笑眯眯的道:“这样宏伟,那我可得亲自去看看。”   大夫人忙讪讪道:“还没点呢,方丈说了,明日才正式开始……”   夏桐心领神会,也不戳穿她的谎话,只干脆道:“何必这样费事,不如折算了银子让我带去,宫中也有佛堂,想必比圆觉寺的更好。”   大夫人:“……”   她能说皇家的佛庵还比不过圆觉寺一个偏远小寺么,当然不能!   末了只好忍着肉痛,实打实的给侄女包了二百两银子——谁让她非要信口开河的,大夫人真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   夏桐可不是个手软的,之后又如法炮制,从二夫人那里要了副头面首饰——她去珍宝斋不就为这个吗?   不管夏家二位夫人如何气恼,夏桐反正顺心遂意极了,谁叫这两人故意在选秀当日叫走马车,想给她一个难堪,如今受些教训也是应该。   她这人不记仇。   有仇当场就报。   夏桐揣着银子,虽然庆幸自己逃过了程耀的魔掌,可对于未来仍是心中茫然。愈如此,愈让她觉得财富的重要。哪怕不为争宠,光是打点宫中那些老油条也得费不少银钱呢!   *   马车辘辘驶进宫门,自有内侍领她去她住处。   夏桐很幸运的发现自己与李蜜住在同一所宫殿——都是柔福宫。只不过,一个住东偏殿,一个住西偏殿。   这很正常,就算不为长幼有序,李蜜父亲的官职也比夏三老爷高了半阶。夏桐心中没觉得不平衡。   李蜜这回看她就亲切多了,既然知道她有了相好的情郎,那这夏氏就不足以构成威胁。   唯一惋惜的是她没趁机和那位程公子私奔——明明长得很俊俏呢!   李蜜本想旁敲侧击打听一下程耀的事,无奈夏桐却是讳莫如深:她很清楚,宫中女眷最忌讳与外头有牵扯,哪怕郎有情妾无意,那也不行。   她是想当咸鱼,但更想当一条长命百岁的咸鱼,自然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软肋。   李蜜见问不出所以然,只得罢了,心想来日方才,不急在一时。   两人便说起同一批秀女的近况,原来她们这些人的位分大体上差不多,都是正六品才人,比末流的选侍和更衣自然好点,可要再朝上走,就得各凭本事了。   李蜜显然不满足于此,她幽幽说道:“说是平分秋色,可照样有拔得头筹的呢,冯玉贞就封了美人,赐居玉芙宫,那可是距陛下寝殿最近的所在——谁说皇帝不重色?”   夏桐从盘子里捻了枚冬枣,十分惬意的尝起来,“因为她爹是右相吧,陛下总得赏几分薄面。”   “区区庶出之女,哪就值得陛下另眼相看了?”李蜜颇为不屑,“不就靠那张脸蛋吗?绣花枕头一包草。”   她也是事后才听说,冯玉贞来选秀,脸上竟然裹着面纱,众人本以为她面容有暇,起初倒有几分同情,可谁知面圣之时,那条纱巾无巧不巧被风垂落,露出一副芙蓉花般的惊艳相貌,于是宫中盛传冯氏姝色,世间无人能出其右。   当然,更多是像李蜜这样脑子清楚的,一眼看穿冯玉贞的心机——好一个诡计多端的狐媚子!   夏桐任由她在那边咬牙切齿,自个儿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时不时抓把盘中果子来吃:话说李蜜这边怎么恁快就奉上了鲜果?她那边连宫人都没认熟呢!   李蜜见她疑惑,便支支吾吾道:“许是他们忘了这殿中有两个人,才只送来一盘吧,妹妹若喜欢,不如分一半去。”   其实这盘冬枣是她从空间果树里摘下来的,因进宫太急,忘了备水,也懒得使唤御膳房,李蜜才情急生智,权当解渴。   她不敢暴露秘密武器,只能如此说法,想来夏桐也不会真个占她的便宜。   然则夏桐却十分爽快的将十来个枣子倒进衣兜里,一面诚心诚意的对她道:“姐姐,还是你为人慷慨豁达。”   李蜜:“……”   她不是!她没有!   无奈碰到这样厚脸皮的人物,李蜜只得认栽。好在夏氏这样没眼色,亦令她放心许多——这宫里蠢人是活不下去的,根本用不着她出手,夏氏便会自取灭亡。   夏桐小惩大诫,也算是稍稍报了点鹅卵石的仇,哼着歌回到西偏殿。方才那番试探,也让她间接肯定了李蜜的能力,不管是空间还是储物袋,这人总归是有两下子的。   如此甚好,不必争宠,靠抱大腿也能过得很滋润了。   回屋之后,夏桐率领众侍女合力将大殿清扫一番,久不住人,难免有些尘灰积污,看着着实碍眼。   等到一切忙完,已是黄昏时分,夏桐估摸着该用晚膳了,遂捂着微微作响的腹部,向那几个侍婢道:“怎的膳房还没传膳?”   侍女们亦有些奇怪,时辰差不多了,没听说进宫的娇小姐们还得忍饥挨饿啊?只能勉强安慰,“想是今日事情太忙,膳房顾不过来,才人您不妨多等片刻。”   夏桐只好饥肠辘辘候着,中途又喝了两大碗茶水,直至她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时,饭食总算送来了。   揭开朱漆食盒一瞧,夏桐难掩震惊,“宫里就吃这种东西?”   还不如在家呢!   侍女们忙凑近一瞧,亦跟着咋舌,那粳米饭已经是半冷的,硬得和沙砾一般,菜汤上俱漂着一层凝固的油花,看着便恶心反胃,这让人如何咽得下去?   侍女们心知肚明,恐怕不单是膳房怠慢的缘故,许是那些高位主子娘娘想给新人一个下马威。   此刻显然不是硬碰硬的时候,侍女们只能劝道:“奴婢们将饭菜拿去热一热,才人您好歹忍耐些吧。”   夏桐虽不是个爱计较的性子,无奈多年的富足生活已经将她的肠胃养叼了,便是她忍得,她的胃也忍不得——她更怕吃伤了身子,凭她一个小小才人,想请太医都不容易。   未免过早香消玉殒,夏桐只得想了个巧宗儿,借口散步来到东偏殿。果不其然,李蜜的饭桌上就放着八宝鸭子、香菇菜心、凉拌青笋等时鲜菜蔬,而她正津津有味大快朵颐。   夏桐诧道:“怎么姐姐这儿竟如此丰盛?”   李蜜哪敢说自己从空间偷运出来的,只得讪讪道:“我去得早,让膳房多备了几样菜,其实也没什么……”   听夏桐抱怨自己吃得苦,李蜜只得假装姐妹情深,咬牙邀请她坐下一同品尝佳肴。   夏桐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赞道:“还是姐姐有本事,像我哪怕处在深宫,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李蜜暗道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被夏桐吹捧了几句,自己也有些飘飘然起来。可瞧见她这般惊人的食量,李蜜又难免肉痛,这些菜蔬也是她夜以继日种出来的,费了不少力气呢!   她自己都没尝几口。   眼看速度上拼不过这位狠人,李蜜只能违心劝道:“妹妹,女子该以贞静贤淑为宜,你这样不顾仪态,陛下见了会讨厌的,再说,万一吃毁了身段该怎么好?”   想她选秀前夕就结结实实饿了一天,为的就是看起来纤腰楚楚,有弱柳扶风之态,怎的这夏氏却好似完全不在意一般?   夏桐见她发问,抬起头粲然一笑,“没事,我在家中便是如此,吃不胖的。”   说罢埋头继续奋战起来。   李蜜:“……”   突然好想打她怎么回事?   *   乾元殿中,内侍安如海恭恭敬敬将一份名册奉上,额头滴着汗道:“陛下,入选的宫嫔都在上头,您就看看吧。”   建平帝刘璋埋首案前,只顾批折子,头都不抬,“拿下去。”   “可,太后娘娘吩咐了,这次选秀为的就是替陛下充实后宫,绵延子嗣,您总不召嫔妃侍寝,太后知道了一定会怪罪奴婢的。”安如海苦口婆心。   皇帝总算忙里偷闲看他一眼,眸子里却是冷的,“你是真心替朕着想,还是仅仅为应付太后差事?”   安如海垂眸,嗫喏不已,“奴婢自然一心为了主上……”   皇帝却冷笑起来,直看得他有些毛骨悚然,却见上首的那位轻轻伸手,“行了,拿来给朕吧。”   安如海如蒙大赦,赶紧将名册递去,继而急忙告退。皇帝近些年的性情越发莫测,简直让人一刻都不敢多待。   皇帝却看也不看就将那份烫金名册扔到一旁,任由其淹没在字纸堆里,之后便轻轻按住眉心,眼中晦暗难明。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完毕,明天见~   ps:列一下大致位分吧:   皇贵妃   四妃(贵妃,淑妃,德妃,贤妃)   九嫔(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嫒、充仪、充容、充媛)   婕妤   美人   才人   选侍   更衣 第4章 召寝   一连三天,皇帝都未传召任何人侍寝,众女都心焦不已,夏桐却十分悠闲。她进宫本就是为混日子的,既无雄心壮志,承不承宠与她有何相干呢?只要程耀不来找她麻烦就够了。   她与李蜜的交情倒是迅速建立起来,宫里本就擅长拉帮结派,李蜜虽有一个强大的金手指为护盾,可自知势单力孤,要单打独斗不容易,夏家再不济,总有个伯府的爵位,多个助力总没错。   唯一令她不悦的是夏桐真没把自己当外人,顿顿跑来蹭饭,还不带重样的。李蜜看她每顿都要消耗菜品的三分之二,着实心痛不已,可要她放弃空间带来的福利,她也不肯——宫里的菜实在太难吃了,喂猪都嫌过分呢!   于是她只好咬牙享受这份虚假姊妹情。   夏桐则毫无顾忌占着便宜,一来是因李蜜曾给她使过绊子,如今小小报复也算心安理得,再说,她不也在帮李蜜保守秘密吗?二来,她身上余钱无多,能省一点是一点,谁知道今后会不会遇上什么大麻烦呢?   其余秀女就没她们这份好运,只能掏出私囊打点膳房那些太监,饶是如此,一个个也是饿得面黄肌瘦,脸呈菜色。   唯独玉芙宫的冯玉贞看起来依然貌若天仙,秀-色夺人,虽然瘦了点,却更显翩然风度,尤其那不盈一握的腰肢,迎风袅袅,仿佛即刻就要脱离尘世、羽化登仙而去。   夏桐就猜着此女多半是有些门道的,虽说她见过的美人也不少,可像冯玉贞这样毫无缺憾的着实罕有,几乎连每根头发丝都美得冒泡,简直透着诡异——非鬼即仙。   进宫这几天,夏桐将宫里的人认了个七七八八,虽说那几位深居简出的主子娘娘还未见过,一同进宫的秀女却基本混了个脸熟。   她还特意去拜访过王静怡,这位的父亲是吏部员外郎,一个小小的六品官,本来无甚交情。可当初夏桐要摆脱程家婚事,参与选秀,正是让父亲往王家递的帖子,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她也该与王静怡打个招呼。   因父亲官阶不高,王静怡只分了个七品选侍,还与一大堆人挤在一处偏远宫室里,心里别提有多冒火了。   她比夏桐小三个月,因此唤其一声姐姐,拉着夏桐的手楚楚可怜道:“姐姐,你不知道那些人性子有多厉害,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   夏桐拍拍她的手背,宽解道:“我明白。”   这种抱团排挤别人的故事,在女生宿舍屡见不鲜。她倒是庆幸柔福宫只有她跟李蜜两个,再怎么勾心斗角,面上也总是和睦的。   王静怡抹了把泪,看了眼盘中鲜果,到底没胆子取用,只擦着眼角道:“来日我若得幸,必要请求陛下换一座宫殿,好好给那些人点颜色瞧瞧!”   夏桐见她语气决然,不禁奇道:“你怎么知道陛下一定会召幸你?”   王静怡自悔失言,忙讪讪垂头,“自然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陛下哪瞧得上我呢……”   在这宫中万紫千芳面前,她姿容勉强称得上清秀,顶多只能算耐看型的,平常人甚至一眼都注意不到她。   王静怡说了会子话,看看天色不早,最终含着两泡眼泪离去,临走往袖中藏了串香葡萄,偷偷顺走。   李蜜看在眼里,隐忍不发——她对外一向是宽宏的,为了营造好名声。   只是在送走王静怡后,李蜜回来就向夏桐埋怨,“瞧瞧她那副小家子气,我就不知太后瞧上她哪点!”   比起这般小偷小摸的鬼祟行径,夏桐光明正大分她的东西都显得磊落多了,也较为有好感。   夏桐笑道:“是因为她体健适宜生育吧。”   不知怎的,王静怡虽然年岁小些,发育却比她们都快,那高耸入云的胸脯就不说了,方才瞧着背影,臀部亦生得浑圆丰实,如同满月,乍一看倒像个妇人身子。   要说这王静怡也算运气好,本来家世寥寥,容貌也不出众,皇帝本来没打算选她,是太后发话留的牌子——秀女们个个身量轻盈赛过飞燕,难得有个大胸大屁股的,太后自然得留下来。   想起蒋太后那两位至今尚无子息的侄女,李蜜心中气平了些,冷笑道:“陛下登基两年,高位嫔妃上也只有一位贵妃,一位昭仪,还都是太后娘娘的亲眷。倒不知咱们这些人里边谁能拔得头筹,脱颖而出。”   夏桐反正不在意这个,一副无所谓的口气,“大约还是冯美人吧。”   或许蒋太后打着借腹生子的念头,可王静怡那张脸实在太平庸了些,她就不信天底下有不好色的男人——无论从哪方面而言,冯玉贞的赢面都要大得多。   李蜜尽管颇不待见冯氏,却也不得不承认夏桐所言有理,谁叫冯玉贞那张脸惯能迷惑男人呢?   想到这狐媚子即将中头彩,李蜜就气得饭都吃不下了。   夏桐却高高兴兴多吃了两碗饭——怎么能糟蹋粮食呢?何况,那空间种出来的菜格外香甜可口,比家里的还美味呢!   不止柔福宫,其他入选的秀女也和夏桐李蜜抱着同样的想头,实在是冯玉贞声名太过显赫,这样娇艳的美人,男人不宠她简直说不过去。   一时间,便有那伶俐的秀女纷纷往玉芙宫递帖子,玉芙宫也变得炙手可热。   对于前来巴结的秀女,冯玉贞基本来者不拒,甚至金口大开,拍胸脯保证待自己承宠之后,必不会亏待这些姊妹,亦会替她们向皇帝引荐。   等收够了好处,她便优哉游哉等御前的人来传话,压根没想过有失败的可能——她这么美,男人得多瞎才会晾着她不睡呀?   做足了一呼百应的美梦,冯玉贞甚至已开始畅想等自己承宠之后,是该请皇帝封自己嫔位呢?还是妃位呢?枪打出头鸟,还是慢慢来好了,免得遭人嫉恨。反正她有本事圣眷不衰,哪怕当皇后也不是没可能的。   抱着十足把握,冯玉贞脸上难免露出些骄骄之气,简直不会正眼瞧人,夏桐起初也随大流去拜访过她,可见冯玉贞如此,之后就再也不去了,她才懒得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冯玉贞要承宠便承宠罢,横竖不与她相干。   决定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夏桐回到西偏殿里,可当她瞧见来宣旨的那位御前安公公时,脸上的惊讶便止不住了,“您这是……”   安如海笑得跟一朵花般,“夏才人,请随奴婢过来,陛下口谕要您侍寝呢!”   夏桐:“……”   是她在做梦,还是皇帝脑子秀逗了?   *   乾元殿中,蒋太后也正愤怒的质问儿子,“怎么会挑中夏氏?”   她本打算待冯氏拔得头筹之后,再趁机引荐王氏,如此既不显山露水,也能达成目的——只要王氏能成功生下孩子,她那样的家世,自然不足为虑,蒋太后想将皇子抱到侄女膝下抚养,自是轻而易举。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皇帝会选中一个没落伯府的女儿,这不是明晃晃打她的脸么?   刘璋慢慢看向她,“母后觉得有何不妥么?”   语气里却是反问,而非抱歉。   蒋太后忽然意识到,这早不是那个可以捏在掌心糊弄的儿子了,倒不如说自从皇帝亲政以来,事情便脱离了控制——只瞧他放着两位如花似玉的表妹碰也不碰,终日案牍劳形,便可见一斑。   蒋太后忽然心生惧意,但她也不是轻易放手的性子,当下好言好语劝道:“母后知道你不想蒋氏女生下孩子,那也无妨,可你何必委屈自己——那夏氏有哪点好?”   容貌既非绝色,身材也不过尔尔,前后平得跟搓衣板似的,看了都嫌晦气。说句难听的话,蒋太后都怀疑她能否生孩子。   这样的女人要来有何用?   刘璋淡淡道:“无妨,朕不觉得委屈就好。”   蒋太后哑然,只得悻悻离去。   刘璋重新捡起那副花名册,却是潦草一看就丢开手。他挑中夏氏原也没有别的目的,不过是因她父亲为翰林院侍讲,区区一个闲差,既不参与朝中倾轧,为人也算老实本分,选他的女儿是最妥当的。   至于侍寝……他又岂会如他人的意?蒋太后那番心底谋划历历如在耳旁,她以为她能瞒得过他?刘璋唇边勾起一抹冷嘲,颅中却是隐隐作痛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剧烈撞击脑海,一阵翻江倒海下,他抓起桌上砚台狠狠朝地上砸去。   彼时安如海正在细细跟夏桐讲解皇帝的饮食起居,个人习惯——自然是因为怕她得罪皇帝,再连累自个儿。   要他说这位陛下说伺候也好伺候,只要依着他的性子,少说话多做事就行了,可说难伺候也是真难,因皇帝别的毛病没有,唯独一桩:格外的喜静,甚至听不得半点响动。   以致于两人现在走上台阶时都是猫着腰、恨不得贴服地面往前溜——跟做贼似的。   夏桐:“???”   这毛病难道还不够大么?   两人正说着话,忽闻咣当一声脆响,继而就是几片墨黑的碎块飞了出来。   安如海看出她的疑惑,努力挤出一个笑,“不要紧,陛下头风发作起来,痛楚难当,偶尔会如此宣泄一番。”   夏桐:“……”   她看这不是头风病,是躁狂症吧?   忽然为今夜的侍寝担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7 17:33:09~2020-08-08 20:0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雾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伴驾   夏桐正要细问皇帝究竟是何疾病,里头人已凝声道:“进来。”   夏桐不禁感叹这人耳力真不错,隔这么远都能听见。   安如海干笑两声,“陛下耳聪目明,非我等所能及。”   说罢悄悄拉了拉夏桐衣袖,“去罢。”   夏桐却有些怯惧,“公公不为我引荐一番么?”   虽然未侍寝过,可听嬷嬷说规矩,历来妃嫔头一遭侍寝,都会由内侍引着到皇帝跟前介绍一番,如此既有利于两人相熟,也能缓解气氛——这么干巴巴的杵着算什么意思?   安如海哪敢说他当了这些年的差,还是头一回见皇帝召幸嫔御,自己都没经验,如何能指点旁人?   他只得轻轻推了夏桐一把,“放心,陛下乃仁善之君,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自个儿却如老鼠见猫一般赶紧躲到廊下去,还离窗户远远的,生怕被皇帝看见。   夏桐:“……”   你这个样子实在不能叫我放心啊。   奈何事已至此,夏桐也只好硬着头皮掀帘而入,这位陛下看着凶了点,谅来不会是亨利八世那样的杀妻狂魔——只要能保住性命就好了。   进去之后夏桐不敢抬头,先软软的行了个礼,“妾才人夏氏参见陛下。”   从她的角度只能瞧见一方侧影,皇帝仍埋首书案,想必在批折子。   听到声音,他也只嗯了声。   夏桐不知该怎么办好了,难道要她站着伺候?可听安如海话里的意思,皇帝大约是不喜人近身侍奉的,她自作主张去献殷勤恐怕会适得其反。   可也不好干站着,现在她就觉得腿有些发软——被安如海那番话给吓的。   等会子要是栽倒在地,声响巨大,就更不好收拾了。   夏桐便摸索着寻了张锦杌坐下,虽然还有床,她并不敢就坐,虽然她名义上是来侍寝的,可谁知皇帝还会不会有些别的毛病——万一他有洁癖呢?   不过这样远远的望着,倒令她觉得这位天子的轮廓柔和了些,黄昏时的夕阳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隐约能瞧见微细浅淡的绒毛,看起来更像个少年人。   皇帝本来也不算老。   夏桐无所事事,只好茫然四顾,无巧不巧的,就被她看见面前的几案上摆着一碟点心,应该是绿豆糕,淡淡的微黄,看着便让人食欲一振。   夏桐心里蠢蠢欲动起来,方才因安如海催促得急,她连晚膳都没用,这会子早饿了。   小小的尝一点应该不要紧吧?她要侍寝,不填饱肚子哪来力气……夏桐如此想着,鬼使神差般捻了块糕放进嘴里。   她牢记着安如海的嘱咐,并不敢放胆去嚼,生怕发出声响惊扰皇帝,而是一点一点的用津唾润湿,再由舌尖裹着往胃里送,如此反而更感甘甜。   刘璋批完一沓奏章,漫不经心地抻了个懒腰,回头瞧时,就看到那女孩子如小松鼠一般,津津有味捧着糕吃着。   亏她能耐得住脾性,半点也没吵他。   刘璋不由笑了笑,“原来你还没用膳?”   夏桐因自身行为太过鬼祟,没想到被人发觉,这一下便惊得吓着了,一口糕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她又不敢咳出声,只能努力瞪眼梗脖,想将其吞下。   刘璋看着都替她着急,嫌弃的将茶壶提到身前。   夏桐赶紧倒了杯水,慢慢喝下去,待嗓子眼舒服了些,方细声细气道:“多谢陛下。”   一低头,却发觉那杯身是纯金的,饰以龙纹,她便连话都说不出了——应该不会被拉出去杖毙吧?   还好皇帝并没洁癖,或者不明显,只冷着脸道:“搁着便是,等会儿朕会让安如海拿去洗濯。”   夏桐这才放心,又想起皇帝方才问话,忙回道:“是妾赶着侍奉陛下,没顾上用膳,不关安公公的事。”   她再愚钝,也知道御前的人得罪不得,再说,安如海待她也不错——没他提醒,夏桐还不知皇帝有这多忌讳呢。   刘璋淡淡扫她一眼,心里便定了性:还算是个安分守时的,跟她父亲一样。   看来今夜选她不算错。   夏桐见窗外暮色已经浓黑,估摸着皇帝要就寝了,便弱弱抬手道:“妾……来服侍陛下更衣。”   既然入宫,便料着会有这一步,虽说当老处女在她看来也很好,可皇帝非要她,她还能说不给么?   好在她虽怕羞,自然比起古人还是多几分见识的,比起生涩抗拒,还不如勉强迎合,反而不那么难受。   但皇帝脸上却并没有做那种事的意思,他淡淡道:“朕劳碌一天,已经累了,各自安寝吧。”   夏桐悄悄松了口气,又有些恼火:既如此你不会早说,害她白担了半天心!   可估摸着皇帝的意思,也不会立即放她离去,而是让她在殿中过上一夜——她猜想应该是蒋太后逼得太紧,皇帝才随便拉个人来充数,换谁都一样。   这样也好,她这条咸鱼本就没打算翻身,还是老老实实挺尸吧。   夏桐见皇帝自顾自地洗漱更衣,方才将安如海的话信了十分,这皇帝果然跟条独狼一样,半点也不想跟人有接触。   目光转侧,夏桐忽瞥见角落里有一张软榻,料想是为她准备的,便自发自觉的准备过去。   可巧刘璋从内室出来,眼见她小耗子一般的举动,轻轻皱眉道:“不必如此,你睡床,朕来睡这软榻。”   那榻上只有一床薄被,瞧夏氏弱不禁风的模样,哪受得住——皇帝既懒得叫安如海多搬些被褥来,也怕这夏氏冻病了再多生事端,宁可自己吃苦。   这人还挺有绅士风度,夏桐几乎被感动了,“陛下……”   正要说一番不合礼数的客套话,可瞧见皇帝那冷厉的目光,夏桐便滴溜溜打了个寒噤,再不敢多言,老实地躺到拔步床上。   这下真成了摊子上售卖的咸鱼,半点也不敢动。   刘璋则吹灭灯盏,扯过那床薄被卧到榻上。身子虽然乏倦,可意识仍是清醒的,甚至能听到廊下安如海在那里揣测他是否会临幸夏氏,又是如何临幸,若真如此,在太后面前又该怎么交代?   刘璋唇边不禁露出一抹冷笑,很小的时候他便意识到自己这份出色的能力,身边所有人的心思都瞒不过他,无论是那位外表慈祥的母后,还是这看似忠心的安如海,正因如此,他才能洞悉一切阴谋,成功登临这至尊之位,就连蒋太后都不明白他是怎么办到的——长久以来,她都更偏心幼子,至于这个曾养在先皇后膝下、自幼断绝母子之情的长子,不过是枚废棋而已。   谁能想到弃子也有翻身的一天么?   固然这能力给了他无限帮助,可更多的时候,它却像一种阻碍。刘璋听着院中阵阵虫鸣,哪怕这微小的响动也会在他耳边放大百倍,如同针刺一般袭向脑海。   多少年了,他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难怪看着一日比一日阴沉。世人都说他脾气不好,像个暴戾的昏君,但,那又如何?他正需要人怕他。   唯有恐惧才不会招致背叛。   刘璋昏昏沉沉躺了半宿,夜深之时却被一阵冷风惊醒——这乾元殿的窗纸都有些旧了,改日得换些新的才好。   那床薄被也实在太薄。   刘璋睁着眼坐了片刻,虫鸣声依旧不绝于耳,到底忍无可忍,起身倒了一杯凉茶,勉强消去心头燥火——虽说杯盏是那夏氏用过的,他也懒得介意了。   再看拔步床上的夏氏,却是四仰八叉躺着,棉被也被她踢翻在一边。   睡没睡相。   刘璋仿佛老父亲见了不孝的儿女,心下倒有些动气,想着他在这里耿耿不寐,夏氏凭何睡得如此安稳?   当下也顾不得风度了,直挺挺地躺到床上去,将半边被褥扯过来裹住身量——有温暖的床榻,谁愿意整夜受冻?   夏氏仍睡得死猪一般沉,半点没察觉枕边动静。   刘璋正想着要不要替她将那半边盖上,免得着了风寒,忽的意识到什么,眼中露出惊骇来。   不知何时,那聒噪的虫鸣声竟已消失不见,不,仍然是有的,只是已变得细微,如同檐下潺潺的雨滴,勾人入梦。   安如海的心声更是已完全听不到了。   一股困意倏然袭来,刘璋顾不上思量发生何事,头向枕畔一歪,沉沉睡了过去。   *   夏桐这一夜睡得十分良好,应该说太好了,因她醒来的时候,皇帝早已离去,连同冠带、袍服都不见了。   窗外已淡淡透出晨光来。   夏桐颇不自安,身为妃妾,起得比皇帝还迟如何能行?   正想着该怎么请罪,安如海却进来了,笑眯眯的打了个千儿,道:“才人勿忧,陛下已经吩咐,让主子您多睡片刻,不必吵醒。”   之前没想到,这夏才人竟恁般有本事,才一夜功夫就将陛下给收服了,果真人不可貌相。   夏桐迎向他充满钦佩的目光,却只顾发呆: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呀?   还是她在梦里做了什么?她有梦游症?   眼下想这些也无用,夏桐只想赶快回去,本来侍寝拔头筹就够招人恨的了,若再多逗留,只怕那些人生撕了她的心都有。   安如海还想请她用膳,却被夏桐婉拒了,安如海笑了笑,只道:“无妨,才人您下回再来,奴婢会命人多备几样您爱吃的点心。”   他当然已注意到那几乎光了盘的绿豆糕。   夏桐哪敢奢望还有下回,只讪讪道:“有劳公公了。”   说罢忙不迭地退去。   心下暗暗着急,人怕出名猪怕壮,她可不想当了出头鸟被人踩死啊。   还好她只是陪王伴驾,而非正式承宠——现代人有“约素炮”的说法,她这个应该算“侍素寝”。   还挺有意思的。   回到柔福宫,李蜜等人果然已虎视眈眈候着,夏桐按照打好的腹稿原原本本讲述一通,着重在她仍是完璧这件事上。   众人倒并未起疑,大周朝规矩,妃嫔侍寝都会由内官在彤史上记上一笔,正式承宠后都会由朱批做上记录,为的就是怀上皇嗣好有对证,否则,只是墨笔草草一勾便完事了。   倘夏桐真个被沾了身子,彤史必将留有记录,宫里早就闹翻天了,既然蒋贵妃跟蒋昭仪都毫无动静,可不就说明她是清白的么?   众人都大大松了口气。   夏桐看着众星拱月一般的冯玉贞,真心实意道:“冯姐姐,陛下之所以传召我,想必也是怕碍人眼罢了,您的福气才在后头呢。”   冯玉贞颇为得意地摸了把乌黑靓丽的秀发,“算你有几分见识。”   无巧不巧,她也是这么想的,倒不如说这更能看出陛下对她的爱重——生怕她当了出头椽子被人妒忌,才故意拉个垫背的呢,想不到男人家也有这般细腻的心思。   冯玉贞不由咯咯笑起来,满怀期许等着皇帝第二次召寝。   她趁势留在了柔福宫,宫中规矩,妃嫔侍寝次日循例会赐下一两道菜,表示对嫔妃的嘉奖,尽管夏桐并未正式承恩,这道流程也是少不了的。   既然安如海要到柔福宫来赐菜,又要请自己去侍驾,就无须做两趟费事了。冯玉贞美滋滋的想,自以为十分体贴。   唯独李蜜看冯氏越发不顺眼,夏桐就算了,怎么连这狐媚子都跑来蹭饭?   她这位东道主当得真是憋屈极了。   是夜,安如海果然到柔福宫来,夏桐收下赐菜,惯例谢了恩,满以为这下便能功成身退,谁知安如海却笑吟吟的叫住她道:“夏才人,陛下有令,今夜仍由您服侍,还请随奴婢过来吧。”   冯玉贞脸色突变,几乎比锅底还黑。   李蜜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尽管夏桐承宠令她稍稍不悦,可见这讨人厌的冯氏吃瘪,她心里忽然舒坦多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会有一更哦~   ps:其实女主这个也算变相的金手指吧,当然不是安眠药成精,而是人形的屏蔽仪【狗头】 第6章 相处   李蜜搭着冯玉贞半边肩膀,笑嘻嘻的道:“冯美人,别心急,没了这回,还有下次么,总会轮到你的。”   冯玉贞白白受了顿冷嘲热讽,眼中几乎能喷出火来,向来美丽的面孔甚至有些狰狞。   李蜜的话固然是在往她心上捅刀子,可她更清楚害她丢脸的人是谁,冯玉贞狠狠瞪了夏桐一眼,“不过是瞎猫撞着死耗子罢了,别以为你次次都能走运!”   恨不得扒着她的脸瞧个仔细,“我真搞不懂,陛下怎么会瞧中你?”   夏桐不说话,她位分不及冯玉贞,要吵嘴自有人替她代劳。   安如海原本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看这群女人争风吃醋,及至见冯玉贞越说越过分,甚至欺负到皇帝新宠头上,不得不站出来,“大胆!谁许你妄议陛下?”   陛下的眼光也是她区区一个美人能质疑的么?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冯玉贞顿觉委屈,她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对她说过重话,尤其是男人——怎么有人舍得对她这张脸发火?   冯玉贞秋波转顾,本待施展以往魅力,无奈安如海根本不吃这套——太监毕竟算不得真男人。   替夏主子撑腰出了口气,安如海再不看冯氏一眼,只恭恭敬敬命人备轿,送夏桐去乾元殿面圣。   冯玉贞气了个倒仰。   李蜜心中称愿,收起碗筷,就命人倒茶送客——连御前太监都不给冯玉贞好脸色看,她还应酬这贱人做什么?   冯玉贞气咻咻地回到玉芙宫,屏退侍从,便立刻叫了系统出来,“你不是说这美容丹能助我成事么?怎的我进宫许久,陛下还是未召我侍寝,倒让那姓夏的拣了便宜?”   系统的全称为美颜盛世系统,顾名思义,是通过增加宿主自身的美貌值来直接或间接地对外界产生影响,换言之,一切雄性生物照理都无法免疫她的魅力才对。   尤其是其中一味美容丹,不止能雪肤玉肌,甚至能捏合五官,随心所欲变换相貌,正是借由这份强大的外挂,冯玉贞早在进宫前几年便暗暗做足准备,潜移默化,一点点让自己外在看起来更符合这个世界的审美,她自认做得很成功,就连族里那几个远房表哥寥寥数面都被她弄得三迷五道,更别提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世家公子了,简直数不胜数。   若非如此,丞相爹又怎会视为奇货可居,还将她那个外室生母正式抬了姨娘,不就是看她能给家族带来利益么?   谁知进宫之后却处处碰壁,至今未能见皇帝一面,还让夏氏抢了先。   冯玉贞愤愤道:“我就瞧不出那夏桐有什么好,粗枝大叶,半点不像个淑女!”   系统:“……”   它看那位夏才人生得也挺美的,虽然不及宿主惊艳,但是更自然。   宿主这些年在脸上折腾的功夫就太多了——凡事过犹不及啊!   冯玉贞也疑心自己是否做得太过了,或许她这副模样太过女神范,男人反而不易接近?否则难以解释皇帝对她的冷淡。   冯玉贞犹疑道:“或者我该试着变丑一点,那样看起来容易上手?”   系统:“……”   它看宿主脑壳子坏掉了,这才进宫几天哪,就急着改变相貌,她就不怕别人把她当成妖怪么?   再说,它也不认为冯玉贞能舍得——女人对于美的追求是无止境的。   冯玉贞也的确下不了手,没一会儿便打消念头,好不容易才养出这身欺霜赛雪的好皮子,她可舍不得就此抛却——那美容丹是有时效性的,还得用大量银子来兑换呢。   相府再富裕,也不容她这般挥霍,何况她还未正式承宠,便宜爹凭什么在她身上投资?   冯玉贞无计可施,只得恨恨道:“我看陛下怕是不喜欢女人。”   系统:“……”   宿主高兴就好。   这种精神胜利法其实也挺好的。   *   另一处偏远的宫室内,王静怡也正咬唇发愁。她倒是不恨夏桐,可心中还是难掩嫉妒,要是这侍寝的机会给自己就好了,只要一夕,便足以扭转乾坤。   她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枚碧玉小瓶,是她幼时偶然所得,也是在无意间,她发现这玉瓶每日清晨会汩汩渗出一股甘泉,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自那之后,她便知晓这东西是个宝贝。   此泉有奇效,不止能生津止渴,还能强健人的筋骨,令人百病不生——至少王静怡从小到大就未生过一次病,甚至连风寒都未得过。   每日拿泉水取来敷脸,甚至能使肌肤细腻有光泽,唯一可惜的是,她这副身子底子太差,和宫中那些娇娥比起来实在差得太远——灵泉能改善肤质,却无法影响相貌,令她变得更美。   末了她只好另辟蹊径,既然没有争宠的把握,那么,倘若她能成功生下孩子呢?只要有了皇子,在这宫中自是地位稳固,是否得宠都不要紧的。   故而在选秀之前,王静怡加紧服用灵泉,眼睁睁看着胸脯与臀部日益丰腴起来——换句话说,她这具身子是用灵泉催熟了的。   因此才投了蒋太后的缘,认为她是个好生养的苗子。   只可惜,就连蒋太后也没法将她引荐给皇帝,她纵使拥有法宝,却是衣锦夜行。   想到要在宫中了此残生,王静怡便觉牙关都打战起来,她不甘心,一样如花似玉的年纪,凭什么人家能锦衣玉食逍遥快活,她却只能在这里挨饿受冻?   要是、要是她能设法见陛下一面就好了,只要能成功侍寝怀上孩子,她所有的困境都会迎刃而解。   王静怡忽然想到些什么,叫来侍女小燕,“我听说……陛下仿佛有头疾?”   小燕懵懂点头,“好像是,大家都这么说,就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所以陛下的脾气才会这样坏,谁能终年忍受头痛而不发作?照她看这都是太医院的过错,谁叫他们都是些庸医,这么点小毛病都治不好。   王静怡并不为皇帝担心,反而长长舒了口气。   小燕见她面上浮现笑容,不禁奇道:“选侍,您怎么了?”   “没什么。”王静怡莞尔。   她只是觉得,这大概是上天给她的机会吧。   老天爷并没有亏待她。   *   夏桐坐着辇轿,战战兢兢来到乾元殿,她并未感到多么荣幸,反而觉得那位天子不安好心——皇帝明明前夜没有宠幸她,怎么今夜又召她来了呢?   莫非皇帝想在六宫立一个靶子,让她成为众妃攻讦的对象,好掩盖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冯玉贞难道不比她更合适么?她的美貌在宫中并非第一梯队,皇帝这样流连忘返,只会让人觉得他眼光有问题,再不然,便是自己会某种狐媚妖术。   夏桐就这样带着满腔疑问下了轿,正要拜倒行礼,刘璋却大袖一抬将她搀扶起身,“行了,在朕面前无须拘束。”   他今日的态度居然分外亲切。   简直像鬼上身。   夏桐慎重的道:“陛下威严,妾不敢冒犯。”   刘璋故意板起那张剑眉星目的脸孔,“朕看起来很凶么?”   虽然帅,但真的很凶啊……夏桐下意识就想点头,随即一哆嗦清醒过来,赶紧摇了摇头。   刘璋看起来很想教训她一顿但终究忍下了,反而温声道:“罢了,朕不与你计较,朕赐下的菜你用过不曾?”   夏桐就纠结自己该说是还是不是,御膳不用视为不敬,可在御前也不能撒谎呀——那两道菜都是偏麻辣鲜香款的,夏桐怕嘴里有味道,因此今夜又是空腹前来。   刘璋一看她的模样便知内情,叹道:“罢了,朕就知道你是个老实人。”   说着牵起她的手,携她步入内室,“正好朕也没用晚膳,不如一起。”   夏桐简直受宠若惊,而当她进去一瞧,嘴都张开得合不拢了——她不该抱怨御膳房的手艺,真的,敢情好货都在这儿呢。   什么溜鳝段,煨鲍鱼,蜜汁莲藕猪,蟹肉芙蓉蛋……应有尽有。和她宫里的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光是看着,夏桐就觉得胃里的馋虫都要被勾起来了。   可她仍担心这是场鸿门宴,便违心说道:“陛下请坐,妾站着伺候就行。”   刘璋冷道:“原来你是想抗旨?”   这人的脾气怎如此善变……夏桐两腿一软,忙道:“妾并不敢。”   刘璋这才展颜笑道:“朕喜欢随和之人,在朕面前,不必拘于礼数。”   夏桐身不由主地被他按倒在座椅上,面前俱是琳琅满目的菜色。   一旁的安如海则悄悄撇了撇嘴,说得好听,皇帝待其他人可从没这样客气过呢。   念头才一闪动,刘璋便淡淡发话,“行了,你们都下去罢,朕不用你们伺候。”   众人如蒙大赦,赶紧告退,说起来这位陛下的性情叫人捉摸不透,相处起来压力山大,他们也都捏着把汗呢。   顺便暗暗为夏才人掬了把同情泪,但,各人自扫门前雪,也只好请夏主子自求多福了。   殿中只剩他们两个,夏桐更不自在,尤其皇帝今日的态度与昨夜好似两个人,难道他有精神分裂症?   这让她对着美味的筵席都有些食不下咽。   刘璋则密切注视着对面的一举一动,事情不出所料,这女孩子看起来心事重重,可他却半点探听不到——甚至因为她的存在,周遭的一切仿佛安静许多。   这不能不说是神迹。   要知道,打从出世以来,他身边就从未清净过,习惯了长久的喧嚣,如今骤然得享安宁,对他而言甚至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这让他愈发对夏桐起了好奇,一面恍若无意地问她些家中境况,一面不住的往她碗里夹菜。   夏桐看着面前堆成小山高的肉脯鱼脍,着实无言以对。   难道皇帝叫她来的目的就是把她给撑死?   太可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九点见~   ps:这一章就把文案的几个金手指解释了,为了避免误会,还是说下:   王静怡那个灵泉说能包治百病,对皇帝是无效的,毕竟皇帝对外的说法是头风,但实际上是听觉过分发达,这都属于异能的范畴了,用治病的法子当然治不好——只有女主才是救命良药~   作者菌为了让女主独宠也是煞费苦心了……   感谢在2020-08-09 13:41:49~2020-08-09 20:2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雾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灵泉   因着种种疑虑,尽管面前的饭食十分美味,夏桐却没多少胃口。   刘璋见她有一搭没一搭戳着筷子,一副食难下咽的模样,面色不由微微下沉,“是御膳房做的东西不合你口味?”   夏桐听这口吻,倘若她应声是,皇帝没准会将那些厨子捆来治罪,忙道;“不,只是太丰盛了,妾实在难以消受。”   一面赶紧扒了两口饭。   刘璋却极有含蓄的看着她,“朕记得你昨天不是这样。”   夏桐想起那盘被自己消耗殆尽的绿豆糕,脸上不禁微红,她食量一向很不错,但,前提得吃得自在。和昨天的偷吃比起来,今天这顿筵席给她的压力无疑更大。   末了她只潦草吞了小半碗粳米饭,再舀两勺汤就完事了。   尽管看着满桌子几乎未动的菜感到很可惜,可夏桐也不敢再动筷子——和皇帝用膳实在太累,谁知道一言不合就会生出什么事来。   还是谨慎些好。   安如海撤去碗碟后,又奉上消食的普洱茶供二人饮用。   夏桐看皇帝起身朝御案走去,猜想他要继续批折子,忙道:“陛下,可要妾帮您研墨?”   话一出口便自悔失言,明明安如海嘱咐了皇帝不许人近身伺候的,自己这下马匹拍到了马蹄子上。   谁知那颇有威严的天子却微微笑道:“也好。”   夏桐:“……”   皇帝今天一定是吃错药了。   宽大的御案前,俊美书生埋头执笔,一旁娇俏的侍婢则缓缓研墨,浓黑的墨汁从白皙指尖沁出,乍一看很有几分红袖添香的意境。   夏桐心里却止不住胡思乱想,她不认为皇帝这次叫她过来是盖着棉被纯聊天——血气方刚的年纪,哪有人夜夜如此?   那么,难道是一时精虫上脑叫她来消火么?夏桐忽然有些紧张,早知道该向宫里的嬷嬷讨教一番,再不然,她枕下藏着几张避火图,也该适当钻研——那还是进宫之前娘给她压箱底的,上头记载着古人对于房中术的经验。   男女之道,不外乎如此。   等到一管墨汁用完,已是月上柳梢,皇帝脸上露出倦容来,“更衣罢。”   夏桐这回学聪明了,不再多话,乖乖的躺到那张拔步床上,至于软榻当然留给皇帝安置——既然他是这么个孤拐性子,喜欢受罪,夏桐当然也由得他。   然则出乎意料的是,等皇帝洗漱完出来,却是自来熟地也上了床,好像浑然没注意旁边躺着个人。   夏桐身子都僵硬了,心想果然如此,看来今夜免不了要经历破瓜之痛。   她咬着唇,下意识抓紧身下的被单,只希望皇帝待会儿能温存点,别太粗暴,毕竟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这具身子又素来荏弱。   谁知皇帝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为她掖好被褥,便安静的阖目,“睡吧。”   没一会儿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夏桐:“……”   看来是她自作多情。   也罢,皇帝只想要个陪床的而非性伴侣,这当然是好事,等于她可以享受宠妃的权利而不必承担宠妃的义务。夏桐如此想着,心里稍稍舒坦了些。   只不过,昨夜皇帝不在身侧,她才能睡得如斯安稳,如今枕边多了这么个高大健壮的物件,夏桐就感觉哪哪都不自在起来。   如同有人暗中窥伺一般。   直至夜阑人静,她才浑浑噩噩睡去。   因惦记着上次失礼,夏桐这回吸取教训,鸡才叫头遍就灵活起身,准备服侍皇帝穿衣——虽说那套繁琐的袍服看着极难对付,但,重要的是态度不是么?   皇帝看着她眼下两团熊猫似的乌青笑道:“你昨夜没睡好?”   夏桐老实点头,还不是被这人害的?一时冷一时热,弄得她都胆战心惊起来。   刘璋脸上微微自得,“朕却睡得很不错。”   夏桐:“……”   她怎么听出一丝炫耀的意味?   一定是她听错了。   洗漱之后便是早点时间。皇帝的早膳虽不及晚膳那样丰富,却也精致得没话说,豆沙包、水晶虾饺,白玉鸡子,老馄饨,还有一大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皮蛋瘦肉粥。   皇帝本想请夏桐一起用膳,夏桐却实在怕了他,尽管柔福宫的点心品种不及这里丰富,至少吃起来更自在。   她忍着馋虫道:“妾还有些琐事处理,就先行告退了。”   皇帝也没强留她,“去罢,朕晚点再让安如海接你。”   夏桐忖度着这意思,难道今晚还会再叫她?为什么呢?   她左看右看,也没瞧出自己比那些同辈出色在何处,只能认为皇帝看她顺眼就随手捞来用了——大约还是为应付太后吧。   夏桐倒是不怎么害怕,说句难听的,皇帝肯利用她是瞧得起她,至于蒋太后,拼寿数还能拼得过年轻的儿子?   趁青春在皇帝跟前多刷点存在感,老了失宠也不怕。在宫里,得宠的会遭人妒忌,不得宠的又会被视为鞋底泥,人人都能踩上一脚,做一条咸鱼,最好是在夹缝里求生存。   虽然两夜坐着鸾轿去乾元殿,这回众人的态度就冷静多了,彤史上并无记录,可见皇帝只是把这夏才人当摆设而已。   一个家世泛泛、容貌也不出挑的女人,难道皇帝会对她真心宠爱么?想必过些日子就丢开了。   尤其夏桐回来时是一副怏怏不乐的神气,还狼吞虎咽,更让人印证心底所想。   原来皇帝连早膳都不给她用呢,果然是个可怜胚子。   李蜜心中暗暗高兴,面上却虚情假意安慰道:“妹妹别难过,陛下眼下要用你来堵住悠悠之口,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谁叫太后她老人家时时盯着呢?”   等于夏桐成为了母子二人斗法的工具——皇帝若真宠她,怎么会让她当后宫的活靶子?   为了表示同情,李蜜还从空间里掏出一笼水煎包,一碟松瓤鹅油卷,“妹妹快吃吧,瞧你,都累瘦了。”   夏桐当然毫不客气的通通享用,她也确实饿了。   应酬完各怀心思的秀女们,夏桐本想回寝殿补个觉,谁知侍女来报,王静怡过来了。   夏桐当然不好不见。   王静怡开门见山便道:“请姐姐屏退身边随从。”   夏桐见她神情严肃,猜想是有什么要紧事,只好依言照做。   殿内只有她们两人,王静怡也不卖关子,从怀中取出一个洁白的瓷瓶来,“我听说陛下受头疾所累,苦恼不已,因此特来襄助姐姐。”   夏桐咦道:“你如何得知?”   “姐姐不用管,只要知道此药必效就行了。”王静怡说,“当然,我知姐姐心存怀疑,那也无妨,只要掺上一点在陛下的茶水里,自能安神入梦,缓解痛楚。”   这么说倒是立竿见影。夏桐见她一片好意,只得收下,可她知道王静怡不会白白卖她这个人情,遂问道:“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呢?”   王静怡微微一笑,“我这样的身世,哪敢奢望别的,只求姐姐别忘了我这个人就行了。”   当然她也留了个心眼,那瓷瓶中的灵泉水是经过稀释的,疗效大大衰减,只能缓解头痛之症,却不能根治——这么大的功劳,她当然不肯拱手让给旁人,倒不如说夏桐只是她的一块敲门砖。   等陛下见识到灵泉水的功效,自然会主动来找她。王静怡有这个把握。   *   是夜,皇帝果然又派了安如海来迎接。这回夏桐吸取教训,在柔福宫先用了些点心垫垫肚子,免得半夜饿得难受。   她当然没忘记王静怡的交代,只不过,她可不会傻到偷偷掺在茶水里——谁知道里头是药还是毒,哪怕是迷情香之类,一旦被人察觉,她也吃不了兜着走。   只不过念在跟王静怡素日的交情,夏桐不得不帮她这个忙。   防人之心不可无,最正确的法子当然是开诚布公,是福是祸都由王静怡自己担着。夏桐既不想抢她的功劳,也不想占人家的便宜。   于是她坦坦荡荡将瓷瓶取出,也将王静怡那番话不增不减复述了一遍。   皇帝的态度看起来十分冷淡,“太医院这些年都束手无策,她家中又不行医,能有什么法子。”   夏桐诚实的道:“说是她家中一个祖传的偏方,对治疗头风症极其有效。”   刘璋兴致缺缺,“既是偏方,那就更不用试了。”   病从口入,他是天子,身份尊贵,怎会用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何况,头风也只是一个说法,他这病本来跟头痛无关。   夏桐因见识过他犯病时的坏脾气,有心劝他试一试——她可不想成天跟个阴晴不定的人打交道,尤其这人还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皇帝显然这一类的话听多了,多说几句便不耐烦起来,见夏桐竭力举荐那位小姊妹,遂冷着脸道:“你这样信任她,不如由你亲自为朕试药,也好让朕放心。”   夏桐听这话有几分吃醋的意味,不由愣了愣。   可天子一言九鼎,夏桐也不敢拒绝,只得硬着头皮将瓷瓶掀开,仰脖灌了下去,纵使这药未必对症,但想来王静怡也不敢伤及龙体。   令她意外的是,原以为良药苦口利于病,可这药水入口倒是甜滋滋的,还有股清冽之感,怪好喝的。   一饮而尽后,夏桐将空了的瓷瓶呈给皇帝,表示自己已然照做。   刘璋这才满意,拍了拍枕畔空位,殷切的道:“快上来吧。”   简直像相好的情人急于偷欢。   夏桐小小的腹诽了两句,老老实实躺到皇帝身边,任由他揽着自己半边肩膀——明明一副急色模样,两人的关系却这样纯洁,夏桐都怀疑皇帝是不是个正常男人了。   刘璋却陷入熟悉的宁静之中,很快沉入梦乡。   次早两人又是同时起身,夏桐正窸窸窣窣穿衣,就发现对面的男人紧盯着自己不放,不禁羞涩道:“陛下在看什么?”   刘璋的视线落在她颈下雪白的一团,“朕怎么觉得,你这胸脯好像略大了些?”   夏桐起先发怔,及至醒过神来,想也不想脱口便道:“流氓!”   说罢赶紧找了床锦被将上身牢牢覆盖,挡住外泄的春光。   刘璋:“……”   他真不是故意调戏,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谁能证明他是清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9 20:29:35~2020-08-10 20:2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胖哒x 8瓶;雾 6瓶;思聪他老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误会   夏桐亦有点自悔,虽然登徒子是事实,可骂皇帝耍流氓,这就有些大不敬了。   她嗫喏道:“陛下,妾不是那个意思……”   刘璋颇没好气,“无妨,是朕没说清楚。”   夏桐心想本来就是你的错,哪个正经人会盯着女孩子的胸脯瞧的?   但皇帝已给了台阶,夏桐也不便揪着不放,只好顺坡下驴。她低头瞧了瞧,觉得皇帝所言不无道理,从前那搓衣板一样的身材,如今好似玲珑浮凸的玉雕,虽然只是小山丘一样的坟起,对她而言已经很满足了。   正在发育期的女孩子,难免爱注意这些小事。   刘璋就见她兴兴头头起床洗漱,浑然忘了方才的不快,心下好生纳闷,难怪常听人说六月天女人脸,他身为男子实在捉摸不透。   这一日夏桐依旧没留下用膳,且婉拒了皇帝用辇轿送她回宫的提议,这几天来来回回,她对路径已熟悉得差不多了,自己也能回去,实在不想太过张扬。   谁知刚出乾元殿,她就被王静怡叫住了——这女子鬼鬼祟祟藏在柳树荫下,似乎等她等了颇久。   王静怡一见她便急忙问道:“陛下喝了那药不曾?”   脸上有几分紧张,亦有几分欢喜。   虽然实话不好听,夏桐也不打算瞒她,“陛下不肯用,认为来历不明的偏方会有损龙体。”   王静怡脸上毫无意外露出失望,转瞬又急急道:“但,那方子真的很有效,只要一试……”   夏桐打断她,“既如此,何不拿去太医院检验一番呢?”   哪怕是现代开发个新药也得经过临床三期实验呢,她这么贸贸然前来邀功,夏桐若是皇帝也难免起疑。   王静怡顿时哑然,她哪敢暴露灵泉的秘密?万一人人都知道她有这个包治百病的宝贝,岂非会成为众矢之的?不定会怎么死呢。   再说,倘若太医院复刻出灵泉的配方,她这张底牌就不值钱了。   王静怡可不敢冒这个险,只得垂头揉着衣角。   夏桐劝道:“别急,眼下时机未到,或许等哪日陛下头风发作,你再将灵药呈上,到时便能引起注意了呢?”   王静怡却蓦地抬头,紧紧盯着她道:“姐姐,你该不会故意骗我吧?”   不怪她多疑,这宫里哪来什么知心姐妹,灵泉虽有奇效,保不齐有人藏私,私下隐瞒不报——生怕别人抢了她的风头。   王静怡越想越觉得如此,望着夏桐的目光也渐渐不愉起来。她跟夏桐本就没多深厚的交情,因没有旁的路子,才只好借她的手,谁知道夏桐是否真心想帮她的忙?   不背地里使绊子都算不错了。   夏桐没想到她竟如此不辨是非,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于是也懒得再解释,淡淡道:“信不信由你,你既有把握,就另请高明。”   她可懒得上赶着学雷锋。   王静怡咬着嘴唇,待要转身离去,夏桐忽然想起什么,叫住她道:“那安神茶果真是治头风的么?”   王静怡一阵心慌,生怕被人瞧出端倪,忙定了定神,“当然。”   不敢再逗留,赶紧告退而去。   夏桐则站在原地沉吟不语,要是猜得没错,她胸部的发育应该是那盏安神茶的功劳——这些天她的饮食与平常并无不同,又没多吃木瓜之类的东西,怎么会突然膨胀起来?   看来王静怡应该也有个特殊的金手指,只是误打误撞,让她沾了点光。   这宫里还真是能人辈出啊。夏桐摇摇头,那颗咸鱼之心更咸了点。   *   回到柔福宫西殿,服侍她的两个宫婢急忙上前相迎。说来也巧,这两人分来时,已由内务府赐名为春兰、秋菊,再加个冬梅都能凑一桌四季麻将了。   见投缘,夏桐也懒得改名字,就这么叫了下去。   春兰性子沉稳,秋菊更戆直些,可为她着想的心是一样的——这宫里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见她回来,二人便说起,麟趾宫适才派了个姑姑过来,请夏桐去走一遭。   麟趾宫是贵妃蒋碧兰的住处,夏桐不禁皱眉,“她来做什么?”   虽说蒋贵妃如今算半个后宫之主,妃嫔侍寝后循例该去拜见,可夏桐还没正式承宠呢——她相信蒋贵妃应该看过彤史上的记档。   春兰摇头,“奴婢也不知。”   夏桐忖度着,估计皇帝连着三日命她伴驾,到底还是引起了那些高位嫔妃的戒心——可见这位蒋贵妃并非气量宽宏的人物。   那就更不能马虎了。   夏桐振作精神,“替我更衣罢。”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一关迟早得面对的。好在,如今多了安如海这条门路,谅着贵妃不敢太难为她。   等梳妆打扮来到麟趾宫,夏桐就见正首端坐着一位云髻高耸的贵妇,一旁临窗的座位上那名女子则稍稍年轻些,二人皆衣着华丽。   夏桐估摸着这该是蒋氏姐妹,遂俯身下拜,“柔福宫夏氏参见贵妃娘娘,昭仪娘娘。”   临窗的女子笑道:“你怎知我是谁?”   夏桐恭敬道:“蒋家双姝颜色不凡,名动京师,妾在家中便有耳闻。”   这话或许有夸张的成分,但蒋氏姊妹的确都很漂亮,姐姐蒋碧兰明艳出众,妹妹蒋映月则温婉可人,可见蒋家基因不错——皇帝脾气坏归坏,相貌亦随了蒋家一路,帅得没话说。   蒋映月以扇掩口,“你倒是会看眼色,嘴巴也甜,难怪表哥片刻也舍不得离开你。”   夏桐不说话了,人家摆明了找茬而来,这时候怎么说都是错。   蒋碧兰看她坦然自若的模样,心下却暗暗恼火。虽然知道皇帝不喜蒋家,可见他纡尊降贵去追逐一个没落伯府家的小姐,这口气叫人如何咽得下去?   尽管彤史上未有记录,蒋碧兰却是半信半疑,她太了解皇帝了,从小性子就深沉得可怕,纵使在彤史上做点手脚也不是没可能的。   兴许这夏氏已经承宠,皇帝却故意隐瞒不报呢?就为了怕她遭到他人毒手。   如此更见得皇帝对夏氏的偏爱。   蒋碧兰越想越不舒服,目光下移,就看到夏桐微微耸立的酥-胸,虽然隔着衣裳,与选秀那日的情状却是迥异。   蒋碧兰记得清楚,选秀那日这夏氏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干瘪豆芽菜一般的人物,怎么如今倒丰润了许多?她故意让御膳房克扣例菜,应该不会是吃胖的。   胖也不会只胖胸部。   只能说是经历人事了——蒋碧兰虽未正式侍寝过,可自小博览群书(也包括各种杂书),对于男女之事自认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她认定夏桐已由处子变为妇人,神情愈发不快,冷声道:“好你个夏氏,你可知狐媚后宫为大忌,陛下正值盛年,岂容你这般胡来?”   这话也算师出有名,历来贤明的妃嫔都得劝皇帝专心政事,整日缠着男人的只能算淫-妇。   夏桐可真是冤死了,皇帝特意传来口谕,难道她还能不去?再说,他俩可真是清清白白的,也就是盖同一张被子而已。   面对蒋贵妃的质问,她只能坦荡地回道:“娘娘明鉴,妾并不曾邀宠,若不信,大可传彤史细看。”   蒋贵妃当然不信,皇帝有心为她隐瞒,这女子当然有恃无恐。   本待好好审一审夏桐,来个瓮中捉鳖,一旁的蒋映月却开口了,“陛下近来头风病还发作么?用膳用得香不香?”   成功将话题转到皇帝的饮食起居上来。   夏桐拣无关紧要的说了几句,剩下的只装不知——她要是表现得与皇帝太过亲近,更得遭人嫉恨。   蒋映月也不深究,简单询问几句后,就命她退下了。   蒋碧兰十分恼火,“你怎么自作主张将她放走了?”   下回再请,只怕这狐媚子就该称病不来,瞧她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蒋映月熟知这位嫡姐的脾性,上前为她敬了杯茶,劝道:“娘娘,如今她新宠上位当然得意,咱们少不得让着些,您也不想陛下怨怪咱们吧?”   “难道就看她如此逍遥快活?”蒋碧兰当了足足两年的挂名贵妃,心里早就堆满了火,有实权有什么用,皇帝正眼都不瞧她一下——这样下去,几时她才能要个皇子巩固地位?   蒋映月笑道:“我知姐姐不愿忍耐,但,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说罢,就命人开库房,挑几匹新绸、几样首饰送去柔福宫。   这一下更是火上添油,蒋碧兰恼道:“她这样目中无人,你还给她送东西?”   蒋映月不以为意,“姐姐,你好糊涂。咱们不出手,自然有人替咱们动手。那夏氏得的好处越多,宫里眼红的人也会越多,还怕没人给她使绊子么?”   一席话说得蒋碧兰眉花眼笑,“还是你有主意。”一面琢磨着,“我记得和夏氏一同进宫的有个冯氏,被陛下封为美人,是其中佼佼之辈,如今夏氏后来居上,只怕冯氏心里也不痛快罢?”   蒋映月盈盈说道:“妾这就命人给她传话。”   一壁告退,一壁悄悄掩去眸中揶揄之色。   这么蠢的人,因为嫡出的名分,却能坐在贵妃的位子上,真叫人不甘心哪。   *   夏桐前脚回到柔福宫,后脚蒋贵妃的赏赐便送到了。   李蜜也闻风而来,显然是想跟着沾点光。   夏桐也不吝啬,挑了两匹云锦、一对质地上佳的翡翠镯子送给她,算是报答她这几天赠饭之恩。   李蜜摩挲着手中光洁的绸缎,难掩艳羡,面上却故作担忧:“妹妹,你还真敢收下呀?”   照她看,蒋贵妃此举分明没安好心。夏桐得宠,她非但不恼,反而送来如许多的好东西,这不是故意捧杀么?想让她成为满宫里的眼中钉肉中刺呢。   夏桐笑道:“我不收,你以为娘娘就不恨我?不如收了反倒安心。”   她看那蒋氏姊妹也算得人物,不耍阴招,倒用阳谋。但夏桐最不怕的就是阳谋:已经是条咸鱼了,难道还能被烈日给晒死?   既然皇帝的目的是推她做挡箭牌,那么她只需做好本职即可,旁人妒不妒忌都无关紧要,好处是不能不收的。   于是夏桐高高兴兴命春兰秋菊将赏赐分门别类归置起来,再锁到自己的私库里。有这些宝贝,哪日若是被皇帝一脚踹开,也够她过好一阵子了。   李蜜不得不佩服她的心态。   另一边,日渐冷清的玉芙宫里,冯玉贞却几乎抓狂起来,她紧紧拉着侍婢的胳膊,“你没听错?贵妃宫里的人真是这么说的?”   那侍婢揉了揉酸痛的手臂,重重点头,“奴婢听得真真的,她们都说夏才人已然被陛下临幸,陛下为了护卫她的安全,才故意隐瞒不报,生怕被人害了去。”   冯玉贞的心几乎沉入深渊,想不到夏桐这么快就承宠了,说不定这会连龙种都已怀上,来日若生出个皇子来,旁人拿什么跟她争?陛下身有顽疾,若是再短命一点儿,夏桐母以子贵成为太后,这宫里还有自己的位置么?   一旁隐身不语的系统陷入沉默,“……”   它不曾想宿主思维发散得如此厉害。   人类的想像力惟在这一层上能够突飞猛进【注1】。   作者有话要说:  夏桐:当太后?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O(∩_∩)O~   刘璋:(阿嚏)谁在咒朕→_→   【注1】化用自鲁迅名言。 第9章 胭脂   冯玉贞在殿中焦急地踱着步子,仿佛已预见到老死宫中的景象。   她不想再等下去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冯玉贞很快下了决心,“系统,我要兑换一瓶玉容膏,一盒‘赛天仙’胭脂。”   进宫这些天饥一顿饱一顿的,害她花容都憔悴了不少,自然得想法子弥补回来。   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在耳边响起,“收到。”   一阵白光闪过,冯玉贞手中出现想要的东西。   她正要拆开,谁知脑海中的系统偏偏提醒,“宿主,请支付三百两银子。”   冯玉贞惊呆了,“这么贵?”   她幼时随母亲流落在外,一年的嚼用也不过才二三十两银子,这都够花十年的了。   “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系统这方面头头是道。   冯玉贞检查了一下积蓄,发现丞相爹给她带进宫的已花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些不易变卖的珠宝首饰。   她只得咬一咬牙,“能赊账么?”   系统这方面还是很通情达理的,“能。”   冯玉贞这才松了口气,在系统面板上输入金额后,便喜孜孜地将货品拆开。果然一分钱一分货,那玉容膏不知由什么珍珠贝母研末而成,细腻而又光泽,敷在她脸上必定更显气色;胭脂也比宫里宫外的都要匀净。   系统沉默片刻,问道:“何不用积分兑换?”   它这个商城不止收实体货币,也通行虚拟货币。尤其对美颜盛世系统,男人的爱慕值便可用来兑换积分,照它看,宿主国色天香,又有外挂辅佐,本来不用发愁银钱才是。   冯玉贞冷道:“这不是还没机会么?”   偏偏夏氏抢先一步夺了皇帝宠幸,害她空有一身魅力却无处施展,被迫见招拆招。   再说,宫里也只有皇帝这么一个男人,她还能迷惑谁?那些太监么?   系统提醒道:“莫忘了,还有侍卫。”   冯玉贞轻蔑地一哂,“算了吧。”   系统积分是根据爱慕者的身份地位来决定的,哪怕她俘虏一千个侍卫,也比不上征服皇帝得到的收益更大。   再说,美颜光环太强大,凭侍卫们的定力恐怕受不住——冯玉贞看过一部顶有名的宫斗剧,还记得里头妃嫔与侍卫颠鸾倒凤的故事,她可不想被五马分尸。   系统只好不再劝说,它算是看出宿主野心有多大了,只可惜,空有野心却不具备与之匹配的手段与能力,怕是要翻车呀!   且看她能走到哪一步吧。   *   这一日夏桐又被迫陪皇帝用了一顿晚膳,正觉得牙酸,难得皇帝通情达理的建议,“时候还早,不如到御花园散散步吧。”   夏桐面上一喜,进宫这么久,她还没独自在外头逛过,一来是没人引路;二来,她也怕撞见哪位脾性不好的主子娘娘,被赏个一丈红,小命不保。   有皇帝当导游是再好不过的了。   刘璋瞧见她脸上的雀跃,不禁一笑,“真是小孩子脾气。”   说着抬手抹去她唇边一枚饭粒。   这举动近乎有些宠溺意味。夏桐只觉心脏怦怦直跳,忙掩饰着咳了咳,又请安如海倒茶来。   刘璋却没意识到自己在调情,只牵着她的手起身,“走罢。”   安如海瞧见两人小夫妻一般的举动,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见。照他说这位陛下也太纯情了些,既然有意,何不就此收用了呢?还非得玩眉目传情那套,没的叫人看着干着急。   还好如今多了个夏桐,刘璋那古怪的听觉稍稍抑制,否则,倘被他听见这番背后议论,定得治安如海一个大不敬之罪。   夏桐小媳妇一般跟在皇帝身后,几乎被眼前的姹紫嫣红晃花了眼。御花园的花木繁盛委实超乎她想象,饶是夏桐穷尽目力,也只能辨识出其中几种。   刘璋倒是极有耐心地为她讲解起来,那跟鸡毛掸子似团成一团的淡紫色小花,是风信子;杜鹃花则像媒婆嘴上的胭脂一样红;迎春花就更好辨认了,黄得跟油菜似的,当然,比油菜还是要大些。   夏桐:“……”   真是神奇的比喻。   不过她对于皇帝的渊博还是很佩服的,“陛下常来御花园赏花么?”   “小时候常来。”刘璋淡淡道。   刚出世就被抱去给仁和皇后抚养,可仁和皇后只想生个属于自己的嫡子,压根不打算精心照拂他;至于他的生母蒋氏,则很快有了第二个孩子,并不愿提起从前的伤心事。   尽管长在皇后宫里,刘璋却和乡下的野孩子一般,宫人们自然懒得管他爱去哪儿。或许正因如此,他对外界的感受才会分外敏锐,而真实。   夏桐不知皇帝过往,可见他面色沉郁,也就知趣的不再提及。   刘璋倒是很快缓过劲来,拉着夏桐的手笑吟吟道:“有你在,朕如今倒是好过多了。”   一边旁听的安如海深以为然,他也觉得陛下最近的状态好多了。从前总是一副起床气的模样,动辄得咎;这几天却是气色红润,精神饱满,逢人都多了三分笑意。连他们这些当奴才的也暗暗庆幸,这夏才人真是命里的福星,瞧瞧,她才进宫几天,皇帝就跟换了个人一样,当真是缘分天注定。   夏桐面对皇帝的无形撩拨,除了耳根微热,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她根本没做什么呀。   而且皇帝对她的态度也有些怪怪的,打死她也不相信这是一见钟情——尤其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只谈爱不谈性,骗鬼呢!   刘璋的确没往那方面想,起初是意外发现夏桐能压制他的“怪病”,拿她当个药引子,及至相处日久,就觉这女子性情随和,偶尔谐趣,应对起来很舒服。   这让他对夏桐本人亦多了几分好感,“朕记得你父亲在翰林院当差?”   因进宫的日子太浅,也未正式侍寝,不宜提她的位分。刘璋便想着,或许可以给她家中稍稍加些恩赏,也好让她甘心情愿陪伴自己。   夏桐一听却慌了神,她是想当咸鱼,可不想被人架在火上烤,这么快就加官进爵,旁人只会以为是她撺掇的,岂非沦为货真价实的妖妃?远的不提,蒋太后就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正要推辞,忽听咣当几声脆响,却是一个粗陶制的花盆摔倒在石径上,溅落一地碎土。   安如海顿时执着拂尘喝道:“谁这般不当心?”   “公公饶恕,奴婢不是有心的……”那宫娥装扮的女子一面慌乱请罪,一面却抬起楚楚可怜的脸庞,盈盈看着皇帝。   比起进宫那日的浓艳,今日她刻意布衣荆钗,只在脸上稍稍傅了点粉,唇上也只抹了淡淡胭脂,却更显勾魂摄魄。   尤其在满园鲜花的映衬下,生生显得她如芙蕖一般娇嫩、雅清,说是嫦娥下凡都不为过。   夏桐一眼认出冯玉贞的形容,却只缄默不语。虽然冯玉贞的伎俩看起来很拙劣,但,只要人生得够美,手段不过是次要的。   皇帝开口了,“你是谁?”   冯玉贞暗喜,却悄悄拧着手绢,故意做出一副柔弱不敢回答的模样。男人不喜欢攻击性太强的,她便得尽量按照他们的口味塑造。   不过皇帝既然亲自发话,可见今日这步棋走对了。等她成为宫中首屈一指的宠妃,倒要看看夏氏可敢在她面前嚣张?   冯玉贞如此想着,不露声色向皇帝身侧睨了眼。   夏桐倒没感到危机,冯玉贞得不得宠都与她不相干。乐天安命,知足常乐,这才是正理。   冯氏如此美貌,安如海当然一眼便认出她的身份,可他也不敢戳穿,万一冯氏一举成功了呢?便讪讪陪笑道:“回陛下,她是玉芙宫的侍婢。”   冯玉贞此时娇怯怯开口,“妾奉冯美人之命到花圃去搬几盆牡丹,不想笨手笨脚,竟冒犯了陛下,还望陛下饶恕。”   一面说着,香腮顺势滚下几滴泪来,当真如梨花带雨。   夏桐不得不佩服她的演技,没拿奥斯卡太可惜了。   这么美,又会使心用计,她若是个男人,只怕也会入瓮。   刘璋却只漠然道:“原来是玉芙宫的,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朕看你也不用回花房了,去圊厕行吧。”   冯玉贞几乎软倒,面上一副难以置信,“陛下!”   她没听错吧,让她去扫厕所倒夜香?这是人干的事吗?   皇帝脸上颇有怒容,“还有,安如海,传朕口谕,冯美人不能约束宫婢,冒犯圣驾,罚俸一月,不得有违。”   安如海急忙领命,心道冯氏这回闯祸闯大了,陛下这回看来动了真怒。   冯玉贞听到又是罚俸又是圊厕行的,几乎便想不管不顾暴露真身,安如海却死死拽着她的胳膊,“姑娘,您还是老实认罚吧,别再惹陛下生气了!”   冯玉贞蓦地醒悟过来,皇帝摆明了没被她色相诱惑,她是美人还是奴婢都一样。倘这会子反口,岂非坐实了欺君之罪,下场更不会好。   可惜了她那三百两银子,何年何月才能还清啊……冯玉贞心中万般茫然,没骨头一般被安如海拖下去。   御花园恢复了安宁。   刘璋仿佛没事人般,重新携起夏桐的手,“咱们继续赏景。”   夏桐任由他牵着,心中却暗暗嘀咕,看来皇帝喜静的脾气是真的,冯玉贞这么美,皇帝却只嫌她吵闹,以致于让她去和那些秽物作伴。   自己还是做个安静的女子好了。   目光转侧间,夏桐忽然发觉草丛里有样东西在熠熠闪光,因抬了抬下巴。   春兰会意,一溜烟小跑过去拾了来。夏桐接过一瞧,只见是个精致的小圆盒子,外壳大约是银质的,打磨得十分光滑。   掀开一瞧,里头是深红色的膏体,还有股淡淡幽香。   春兰诧道:“这不是胭脂么?”   就不曾见过这样的,似乎不像市面上售卖的东西。   夏桐笑了笑,“就是胭脂。”   只不过,她记得这个色号——迪奥999。非常经典的款型,实在叫人很难认错。   她想她知道冯玉贞那身画皮是怎么来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洞悉全局,开始展现大佬潜质了,哇咔咔~   PS:今天更得早,明天还是晚九点更新~   感谢在2020-08-11 20:03:40~2020-08-12 16:1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糖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观战   刘璋见主仆俩背着人窃窃私语,不禁皱起剑眉,“说什么呢?”   这时候又有点懊悔读心术不起作用了,若换了旁人,根本不必询问就能一清二楚——唯有这小妮子是他一眼看不透的。   夏桐心道又没说你坏话,紧张什么劲?   面上只管微笑着,“方才那人掉了东西,妾一时兴起,才让春兰取来赏玩。”   刘璋嗤道:“冯氏为人肤浅轻狂,也难怪丢三落四。”   夏桐惊奇不已,“原来您认得那宫婢是冯美人假扮的?”   刘璋无语,“你觉得朕是傻瓜?”   夏桐便有些讪讪,也对哦。选秀那日冯玉贞故意用轻纱蒙面,营造惊鸿一瞥的印象,皇帝怎么会记不住她?   既然如此,为何要假做不识呢?还把冯玉贞赶去圊厕行。   连她都替这位佳人感到惋惜。   刘璋神色平淡,“朕只是讨厌自命不凡的人。”   冯氏为人,像极了曾经的蒋太后,只是蒋太后后来很吃了些苦,才锤炼得这般心智坚韧,又野心勃勃,以致于如今处理起来都倍感棘手。   冯玉贞就算了,刘璋根本不打算给她任何机会。   夏桐心道您其实也挺自命不凡的——当然这话她没敢说,只轻声嗔道:“那您为何将她封为美人呢?”   给人家不必要的希望,又亲手打碎这希望,这起起落落换谁都受不住罢。   刘璋睨着她,“你莫非在吃醋?”   “当然没有。”夏桐答得飞快。傻子才会对皇帝交托真心呢,她只想当一条毫无感情的咸鱼,over。   刘璋微哂,显然觉得她所言不实——小姑娘最爱口是心非,瞧她对冯氏的态度就知道了。   真为他吃醋也不算坏事,刘璋想着,心里反而意外舒坦。他将夏桐鬓边一缕发丝拨到耳后,温声道:“自然是因为她父亲官职的缘故,朕总得给冯相一个面子。”   当然,冯玉贞的容貌的确是她的优势,刘璋起初封她为五品美人,也是想着她可以转移蒋家两姊妹及蒋太后的注意,省得成天来碍事。   但既然意外杀出个夏桐来,冯氏也就毫无用处了,刘璋自然懒得再给她留情面。   夏桐傻乎乎的道:“所以您现在让我当六宫的靶子,来吸引火力?”   刘璋踌躇了一下,暂且不告诉她自身那段秘密,只轻轻点头,“是。”   夏桐却没他臆想之中的失望,反倒松了口气,“太好了。”   原本担心皇帝专宠一人会遭来六宫非议,但既然皇帝只拿她来当试金石,她反而感到安全——只要她对皇帝还有用处,皇帝自然会护着她,毕竟她算“自己人”。   至于情情爱爱的,她反正也不想沾染,这样上司下属的关系正好。   刘璋:“……”   好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   将脑中那点不快摒去,他看着夏桐手中的圆盒,“你喜欢胭脂?”   夏桐笑意粲然,“但凡是女子,谁不喜欢?”   更要紧的,这迪奥999让她联想起现代丰富的物资和精神生活,在古代待久了,还以为自己真要变成老僵尸了呢。   刘璋看着她眸中的雀跃,若有所思,待夏桐离去后,便叫来安如海吩咐起来。   *   冯玉贞得了皇帝口谕,不得不去圊厕行报到。   她本想耍赖,找个身量相仿的宫婢滥竽充数,谁知安如海的徒弟小猴子却道:“师傅交代了,必得您亲自前去,否则怕是不依呢!”   这小猴子也是御前红人,因生得尖嘴猴腮,又口乖伶俐,众人才给他起了这么个诨号。   可他对着冯玉贞这样的绝世美人儿却是铁面无情。   冯玉贞都快气炸了,“凭什么?”   她在御前自称是玉芙宫的侍婢,又未暴露真身,凭什么要她亲自去掏粪桶倒夜香?冯玉贞看着一双纤纤素手,哪怕在最贫苦的时候她也没干过粗活呢,进了宫反而处处被人践踏,她都快憋屈死了。   小猴子冷笑,“美人好糊涂,你以为陛下认不出你来?还妄想瞒天过海呢。是,眼下您胡乱找个宫婢充数,或许能躲过一劫,可陛下呢,你以为他还会再看你一眼?”   眼看冯玉贞那张俏脸由白转青,小猴子愈发讥讽,“美人,该怎么做,您还是仔细想清楚,别误了终身哪!”   扔完这些话,便如扑棱蛾子般蹁跹而去。   冯玉贞牙关打战,指甲狠狠掐进肉里,想她堂堂丞相府的娇女,到今日居然要受一个小太监的气,这世道究竟怎么了?   但,她不能就这样认输。那阉人言语虽毒,话里却也不无道理。皇帝摆明了要看她的诚意,唯有忍着一时耻笑,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冯玉贞抱着一雪前耻的念头,不得不舍弃自尊。   她重新换了一身粗布衣衫,亲自去圊厕行报到。那些嬷嬷们尽管识得她的身份,却只装不知,照样吩咐她洗刷恭桶,清扫厕道,做种种腌臜活计。   冯玉贞身上沾满秽物,鼻尖更充塞着污浊气息,她也只得强忍下来,只恨恨想着,等哪日自己发迹了,定得将这些老货赶出宫去——不,全都赐死。   好在,她也不算一无所有,尽管如今无心装扮,可只要有那些胭脂水粉,来日改头换面轻而易举。   冯玉贞如此想着,随手抹向腰际,神色却转瞬定住:她的迪奥999不见了。   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   夏桐无意间拾得那盒胭脂,倒没打算藏私,而是决定物归其主。并非她多么拾金不昧,只是,她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   化妆品更是如此。   就在她准备让春兰拿去玉芙宫归还时,同住的李蜜却第一时间发觉了,劈手夺了过去,“妹妹,我竟不知你还有这等宝贝。”   一面说着,一面就用指腹沾了点,在唇上涂抹起来。   夏桐:“……这是冯玉贞的东西。”   李蜜亦听说冯玉贞在御花园勾引皇帝不成反遭羞辱的事,“正好,现在是我的了。”   冯玉贞都被赶去刷马桶了,还有脸来找她讨要吗?   夏桐:“……”   好吧,这也是个泼皮无赖。   既然李蜜胆子这么大,认定冯玉贞掉毛凤凰不如鸡,就让她俩自己斗去吧,夏桐懒得再管了。   只是想想迪奥口红那漂亮的颜色,到底有几分可惜。   谁知没过几日,安如海亲自率领数个高大的随从,手里俱捧着硕大的梳妆箱。   夏桐:“……”   这是让她开美妆教程?   安如海瞧出她的疑惑,笑道:“陛下听闻夏主子雅爱妆饰,特意命奴婢搜罗街市上的胭脂水粉,让主子您一观。”   掀开一瞧,果真琳琅满目。除了擦脸用的胭脂、点唇用的唇脂,还有铅粉、蔻丹、额黄、花钿等等。   光画眉的就有铜黛、青黛、螺子黛等数种。   几乎是将市面上所有的都搜集来了。   夏桐还真有些受宠若惊,虽然不知古书里三千宠爱在一身是何种场面,可见皇帝对她一句话这样留神,不惜大费周折,夏桐那点可鄙的虚荣心还是膨胀起来——谁不想有人为自己豪掷千金挥金如土呢?   霸道总裁那么盛行不是没原因的。   何况,就算夏桐不怎么爱化妆品,她也舍不得放弃眼前的这些——那些箱笼都是纯银打造的呢,哪日若是缺钱了,敲碎了一块一块的使,也够她花用好几年的。   皇帝想得太周到了。   夏桐诚心诚意地向安如海道:“烦请公公替我多谢陛下。”   安如海摆手,“主子别急,还有别的呢。”   因示意身后一个衣着朴素、气质却十分出众的妇人上来,“这位是平姑,陛下的意思,今后就交由才人您使唤了。”   妇人不卑不亢上前施礼,“奴婢平氏参见夏主子。”   夏桐注意到她的妆容十分独特,与时下的流行迥异——这个时代的审美其实有点偏农家乐那种的,大抵是因大周朝国力强盛,人民生活富足,什么好东西都往脸上堆,平时还好说,尤其是那些新嫁娘,个个都画得惨白如鬼,两腮又像猴屁股,活脱脱一个假人。   哪怕夏桐这样的天子妾室,逢年过节也得严妆打扮起来,挺着一张假面去应酬宾客。   夏桐正愁没个审美趋同的,那些清淡的妆容春兰秋菊也化不了——她们自己被农家乐荼毒了——可巧皇帝派来一个平姑,夏桐顿时喜不自胜,上前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放。   安如海笑道:“平姑原先是在花房当差的,因擅于调弄脂粉,后来又去内务府做了买办。”   平姑自己就很看不上市面上那些胭脂,做得粗糙不说,还有损肌肤。她所用的都是自己亲手调配的,平姑莳弄得一手好鲜花,也能用鲜花汁子提炼敷脸的香粉,沐发的香膏,连指甲都染得比旁人精细些。   夏桐就看她妆容画得十分自然,尤其眉锋,不是那种简单粗暴的一抹黑,而是根根勾勒分明,甚至能看到微细的绒毛——几乎能达到此时无妆胜有妆的境界。   夏桐十分佩服,心里先拜了个师傅,可她担心平姑是被皇帝强制遣来,未必会甘心听她使唤。   平姑笑道:“买办这个位子劳心劳力,我年岁日长,实在想享点清福。”   再说,跟在夏主子身边对她颇有好处。平姑家乡有个儿子,生得一表人才,却因为出身的关系,至今没说上门好亲事。平姑就想着,能在哪位得宠的娘娘身边伺候几年,见多识广,趁机也攀点交情,若能在京中求一门姻缘,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实在是互惠互利的事。   夏桐实在没好意思告诉平姑,皇帝表面对自己宠爱有加,实际不过是把她当枪使,至今都没临幸过她。但,这种话实在羞于启齿。   平姑察言观色,却笑道:“主子莫急,陛下自有他的用意,您安心等待便是。”   只有娼妓跟嫖客才会求一夜风流,男人碰上真正心疼的女子,那必定是小心翼翼,生怕磕着摔着。   夏桐:“……”   这比喻还真是生动传神。   不管怎么说,平姑就此在柔福宫住了下来。夏桐正愁身边没个左膀右臂,春兰秋菊二人年纪都太小,自己都是半懂不懂的,可巧如今来了个经验丰富之辈,顿时被奉为座上宾。   平姑性情虽柔和,手段却是不凡,没几天就将柔福宫的下人压制得服服帖帖的,春兰秋菊更是一口一个姑姑的叫着,无比崇敬。   有这些人联手,夏桐更是如虎添翼,从此柔福宫更如铁桶一般,轻易渗透不得。   李蜜看在眼里,着实醋妒不已,怎么皇帝样样都替她想到了?自己就没这福气。   又想着皇帝或许是怕这夏桐年轻貌美,给他戴绿帽子,故意派人来监视,李蜜心里才勉强平衡了些——她当然还记得程耀那段故事。   不管怎么说,得了那盒胭脂,李蜜也算称心如意。她因肌肤微黑,一向嫌市售的胭脂颜色太淡,烘托不出她的俊俏,正好有了这个,能将她衬得稍稍白些,美貌度也蹭蹭上涨,李蜜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但冯玉贞却不是个善罢甘休的,打听得她遗落在草丛里的宝贝被人拾去,立刻气势汹汹上门问罪。   不待她开口,夏桐便朝东侧努了努嘴——天地良心,这件事跟她没半毛钱关系。   可巧李蜜正要出门,冯玉贞一眼认出她唇上的颜色,“你这胭脂膏子是哪来的?”   李蜜轻蔑的睨着她,“与你何干?”   一面嫌弃地捂着鼻子,“好臭!哪来的味道?”   冯玉贞满脸红涨,她这几天都在圊厕行劳作,身上难免沾了些污浊气息,哪怕她一天洗三遍澡,也还是难以驱除。反而因为熏香的浸染,愈发混杂成一种强烈的触感。   可她就不信隔着一丈远还能闻得出来!这李氏分明是来羞辱她的!   冯玉贞气得眉毛倒竖,当下也顾不得体面了,上前抓着李蜜的发髻就厮打起来。   李蜜更不甘示弱,紧紧掐着冯玉贞的胳膊,同时指挥宫人们前来助拳——傻子才肯一对一呢,又不是比武招亲。   一旁观战的夏桐内心os:撕得好!撕得再响亮些!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还是九点见哦~ 第11章 流言   李蜜一声令下,围观的小丫头们却嘴上干答应,并不敢上前助拳——说得容易,这会子是主子们起了龃龉,回头问罪起来,还不是要她们当奴婢的背锅?   何况主子打主子那叫内讧,做奴婢的胆敢冒犯就是不要命了。   还是看热闹更安全些。   夏桐倒是想上前打两把太平拳,无奈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她非但不能煽风点火,还得尽量劝止——当然,她劝了这两人也不会听。   好在,女人打架往往难以持久,没一会儿李蜜和冯玉贞就都筋疲力尽了,各自松手偃旗息鼓。细论起来,倒是李蜜伤得更严重些,脸上有好几个火红的巴掌印,但冯玉贞也没落着好,被薅掉了一撮秀发——论力气,李蜜原比冯玉贞生得结实,但冯玉贞身为美人,位分比她稍稍高些,李蜜也怕闹大了,故而手下留情。   总之两人眼下都成疯婆子就是了。   夏桐看了场好戏,这会子便强忍住内心的欢乐,指挥宫女们端洗脸水和手巾把子来,伺候几位小姐匀面洗漱。   冯玉贞将弄乱的乌发梳理齐整,面上犹自恨恨,“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李氏,你这样昧心肝偷人家的东西,仔细遭天谴!”   李蜜毫不示弱,一边拿剥了壳的热鸡蛋揉脸颊,一边继续冷嘲热讽,“冯姐姐您才该当心风大闪了舌头——没见过这样无事生非的人!”   冯玉贞被戳中痛脚,气得又要跳起来打她,夏桐连忙摁住,“行了行了,区区小事而已,何必伤了彼此和气呢?”   “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冯玉贞白她一眼,仍旧怒视着李蜜,“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没有,可敢让我搜一搜?”   她就不信那盒胭脂还能长翅膀飞了!   李蜜淡定自若,“我问心无愧,有何不敢?”   夏桐一怔,心想这年头做贼的也敢讲道义了,但转念一想,李蜜既然敢接话,必定有她的底气。   自己还是不必插手了,免得引火烧身。   冯玉贞当然不跟她客气,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磕,甩手就进了东偏殿,她就不信搜不出贼赃来。   李蜜负手在一边站立,也不命宫人阻拦,显然成竹在胸。   结果可想而知,冯玉贞翻箱倒柜找了半日,却只能无功而返。别说那价值百两的小圆盒了,就连一点胭脂渣子都找不出来。   李蜜冷笑,“如何?这下你总安心了吧?”   冯玉贞狠狠瞪着她的眼睛,恨不得在她脸上凿出个洞来,李蜜却是有恃无恐。   冯玉贞无法,只得将目光投向夏桐。   夏桐摊着两手,“我可半点都不知情。”   冯玉贞不信,胭脂又没长腿,不是在这宫里,就在那宫里——她很怀疑夏桐与李蜜合谋藏起来了,这会子专来哄她。   夏桐见她抬脚往西偏殿走,一个眼色命春兰秋菊上前拦住,又冷笑道:“冯美人,你要闹事我不管,可要搜查我的住处那可不行——否则,我只好请陛下来主持公道了。”   冯玉贞出身再好也不过是个区区美人,既不曾协理六宫,也没到蒋贵妃那儿领搜查令,夏桐若真任由她闯进去,这宠妃当得未免也太糟糕了。   冯玉贞狠狠瞪她一眼,到底没敢造次,而是掉头就走——这夏氏不就仗着有皇帝撑腰呢?来日风水轮流转,等她得了宠幸,必定要让夏桐瞧瞧厉害。   冯氏一走,李蜜立刻命人清扫宫殿,再撒些盐巴驱除晦气。   夏桐好奇地看着她,“姐姐,你到底把胭脂藏在哪儿了?”   李蜜得意非凡,“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总之,冯玉贞占不了我便宜就是了。”   夏桐心道明明是你占人家的便宜,但,冯玉贞吃瘪,对她并没什么坏处,夏桐便懒得刨根问底了。   其实李蜜不说她也能猜到,必定跟那个奇妙的空间有关。   看来这空间还有另一层好处,可以用来藏东西,且绝对不会被人察觉——夏桐感觉自己发现了新天地。   没准以后这空间会派上大用场呢。   *   冯玉贞到柔福宫闹事一节很快传到了蒋贵妃耳里,蒋贵妃统领六宫,讲究的是公平公正,自然不敢马虎。因是冯玉贞寻衅滋事在先,蒋贵妃便将她叫去训斥了一顿,还扣了她一个月月俸,另罚她抄经百篇。   至于李蜜,看起来是受害人,可因她以下犯上,胆敢对冯玉贞还手,蒋贵妃也罚了她半个月月例——如此两边各打一棍,众人不服也得服。   李蜜自己倒没如何在意,她有空间,能种粮食种菜蔬,本就没什么可花钱的地方,月银对她而言只是锦上添花。   冯玉贞却着实气坏了,她进宫都还不足一月,却接连扣了两个月的月俸,等于她下个月也预支不到了,吃穿都成问题。   联想到最近一连串的倒霉事,冯玉贞难免急火攻心。她不敢怪皇帝,不敢怪蒋贵妃,便只好将怨气全撒在夏桐跟李蜜头上。   尤其是夏桐,夺她的宠爱不说,还联合李氏来坑她的东西,冯玉贞想起来便牙根痒痒——她可不信夏桐真是无辜的,那胭脂一定是她帮李氏藏起来的,这两人拿她当猴耍呢!   侍女往木桶里加了些干花浸浴,好去除主子身上的气味,一面苦口婆心劝道:“美人,我劝您还是省点事吧,夏才人如今正在风头上,您和她怄什么气呢?”   冯玉贞当然不肯听劝,倒不如说正因夏桐得宠,她才愈发看不惯此人——明明她生得比那夏氏美多了,皇帝眼中却只有那贱蹄子,这让她很怀疑夏桐练了什么媚功,否则男人凭什么都对她趋之若鹜?   冯玉贞忽然想起一事,“我记得夏才人本来是要议亲的,后来怎么又进宫选秀了呢?”   虽然不曾刻意打听过,平时聊起八卦,对彼此的身世也算知根知底。   侍女会心一笑,“听说便是归德侯家的小公子,几次三番到夏府提亲,两家还算是表亲呢!”   她们这些人对进宫的秀女倒是如数家珍,毕竟当初谁也不知会被分到哪宫里,自然得对各位主子的家世性情有个底。   “我说呢,这夏氏也够忘恩负义的,为了荣华富贵,连痴恋的表兄都不要了。”冯玉贞唇边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香橼,改天你找个机会,把这事同你那些小姊妹说道说道,最好要人尽皆知。”   香橼面露迟疑,“这、恐怕不妥吧?”   虽然知道冯主子的意思是要败坏那夏才人的名声,可此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万一皇帝追究起来该如何是好?   冯玉贞不耐烦道:“宫里少说也有千百张嘴,谁知道是咱们传出去的?本宫的吩咐,你照做就是了。”   香橼深知这位主子的颟顸秉性,虽然觉得此法未必能伤及夏才人,可见冯玉贞一脸畅快,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   宫里开始流传绯闻时,夏桐也正收到来自家中的信笺——是夏长松托人送来的,说程耀中了会元,归德侯府大摆宴席,话里话外很为那位表兄弟高兴。   程耀能在春闱脱颖而出,夏桐对此毫不意外,尽管那人爱念些酸诗,真才实料想必也是有的。就算有作弊的嫌疑,可能将古往今来那么多篇文章熟读成诵,也算难得的本领,除非他另外有个学习系统帮他开挂——见识过宫里这些奇人辈出后,夏桐觉得不无可能。   当然,疑罪从无,夏桐不会贸贸然去指责他什么,何况现在自己已经入宫,两人分道扬镳,从此再无牵扯便是了。   只是传言对她有些不利,虽说她并未接纳程耀的求婚,却没法证明两人并无私情——何况程耀相貌才学都是一等一的好,她若是个原封不动的本地土著,没准也会对其芳心萌动。   她不能为了证明清白就暴露身份呀!   夏桐难免头疼。   一家有女百家求是无上光荣,可进了宫的妃子却必须身心合一,完全忠于皇帝——摸着良心,她也不敢这么讲。   春兰秋菊都劝她称病,暂时避一避风头,等流言过去这事就不打紧了。   平姑却很清楚三人成虎的道理,她缓缓摇头,“不可,主子越是退避三舍,越显得心虚。倒不如迎难而上,堂堂正正地将这事讲清楚了,如此不但能消除误会,陛下或许还会对您倍加宠爱。”   夏桐迟疑,“能行么?”   她倒是害怕皇帝那个怪脾气,一怒之下会把自己给处死,完全不听人申辩。   平姑道:“宜早不宜迟,宜疏不宜堵。”   平姑活了大几十载,处事必定更圆熟些。夏桐想了想,还是听从老人言,趁夜色未黑,便起身朝乾元殿行去。   她没有步行,而是选择坐轿——既然是去澄清误会,而非负荆请罪,就更得光明正大的。   安如海一见她就急忙上前相迎,同时挤眉弄眼使暗号,表示他也听说了最近宫内的流言,当然,他不信。   至于陛下信不信,就非他所能掌握了。   夏桐悄声问道:“陛下在生气么?”   安如海摇头,只从衣袖里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那是乾元殿打碎的茶碗数。   夏桐:“……这还叫没生气?”   安如海轻快的道:“没事,以前也要摔呢。”   倒不如说自从夏主子进宫之后,这项损失才渐渐少了。皇帝以往头风发作起来,哪日不摔个三杯两盏的,后来得了夏主子之后,脾气平和得多,头痛也不怎么发作了。   所以安如海才对她担忧有加,“进去之后您可得缓缓地说,尤其那位程公子今科中了会元,陛下夸也不是骂也不是,恐怕憋了一肚子火呢。”   这是怕她触怒皇帝逆鳞——从哪儿再找这么一个可心又可意的人来?   夏桐勉强一笑,“谢公公指点……”   里头忽然传来重重一声咳嗽。   两人连忙住口,安如海向她悄悄摆手,“去罢。”   夏桐只好按捺下满腔心惊肉跳,艰难走上台阶。迟疑刹那,到底还是勇敢地掀帘进去——皇帝方才故意打断,必定已知道她来了,她哪敢视而不见。   满以为迎接她的会是一腔盛怒,谁知皇帝看起来竟还好,虽然脸上凶巴巴,开口却是:“坐吧。”   嗓音居然意外的比平时柔和。   夏桐以为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愈发惴惴不安,她也不敢说话,只得老实的坐在那张太师椅上——这种时候,顺从是最好的抉择。   然后她就看皇帝亲自给她倒了杯热茶,又指了指一旁堆得满满的碗碟:“要甜口的点心,还是咸口的?”   夏桐:“……”   怎么感觉这人有点讨好她的意思?剧本貌似不太对呀!   电光火石间,她蓦然想到:皇帝不会是吃醋了吧,因此故意在她面前好好表现?   这可是个稀罕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安如海:唉,男人的独占欲……就连陛下都不能免俗~   刘璋:(口是心非)朕只不过是不想失去一味良药罢了。   夏桐:呵呵o(* ̄︶ ̄*)o   ps:明晚依然九点见   感谢在2020-08-13 20:12:42~2020-08-14 17:5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雾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玉如意   心里虽然放松了些,夏桐也不敢想得太美,唯恐皇帝是在威逼利诱,那自己不就正中圈套?   便只字斟句酌道:“劳陛下费心,妾自便即可。”   将碗中的绿豆糕拣了两块,细细咀嚼起来——心理学上说,熟悉的事物能快速拉进两人距离。夏桐记得她初次来乾元殿时吃的就是这种糕,皇帝还笑她是只小松鼠。   天地良心,她的胆子也就榛子仁那么大点,皇帝实在不必对她严防死守的。   等咽完糕点,又喝了些热茶,刘璋方闲闲问道:“你进宫是自愿为之么,还是有何迫不得已的情由?”   夏桐忙正襟危坐,小脸绷得紧紧的,严肃得像在面试,“回陛下,妾确是自愿参与选秀,并无人逼迫。”   皇帝咦道:“为何?但凡女子入宫,要么为了家族名利,要么为了自身前途,想来无非就这两样。”   夏桐心道原来你知道啊,那还白问些什么?   面上却干巴巴的道:“妾仰慕陛下风姿久矣,只恨无缘一见,故而在礼部颁下诏书时,妾才斗胆一试,实则不过为全毕生夙愿。”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多吹点彩虹屁总归不会错。   刘璋冷笑,“你对朕的容貌性情懵然不知,何谈仰慕?这话未免也太做作了些。”   夏桐哑然,这人好生难缠,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   正想着该如何找个更合适的理由,便听皇帝冷声道:“归德侯府的嫡出公子,据闻对你心悦已久,为何你要拒亲,伤透那人的心呢?”   谣言果真杀伤力不小,现在她倒成人人喊打的拜金女了。夏桐虽不在意虚名,心下却也觉得冤枉,忙叫起屈来,“陛下,妾与表兄并非流言所述那般,妾亦并未对不起他……”   刘璋神色愈发冷淡,“难不成,是朕棒打鸳鸯?”   夏桐心道你这人也怪,绿帽子自己扣得牢牢的。   她并不在意皇帝是否有绿帽癖,但名誉总得挽回一二,遂深吸一口气,诚恳的道:“程表哥的确来夏府提过亲,但妾之所以拒绝,并非由于贪慕虚荣,也不因家中逼迫,实在是,妾对其并无男女之思。”   刘璋眉心不动声色舒展了些,声音依然下沉,“是么?朕听闻程会元不止才学出众,亦生得一表人才,长安城内仰慕他的闺秀不在少数,难道你就没稍稍心动过?”   夏桐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   心下暗自狐疑,难道皇帝还专程差人去打听过,否则怎的对程耀的风评一清二楚?   刘璋的确让暗卫悄悄查了个仔细,不如此总是不舒服,如今见夏桐神色坦荡,面上并无丝毫留恋不舍,心里的疑惑便稍稍去了些——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戏哪能演得这般出色?多半是真的。   可他仍是刨根问底,“为何?”   夏桐当然不会说嫌弃程耀是个文抄公,那样连自己是个穿越者的事也暴露了,没准会被一齐当成妖怪烧死。   她换了种说法,“陛下对贵妃和昭仪娘娘有过男女之情么?”   刘璋黑了脸,“当然没有。”   他躲蒋家都躲不及,怎么会去碰蒋氏的女子。   夏桐也猜到如此,皇帝若喜欢两位表妹,老早就收用了,怎会让她俩独守空闺?   继续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陛下又是因何呢?”   刘璋不说话了。   夏桐替他将谎圆过去,“陛下和妾都是一样,比之天下人亦然。自幼相识,朝夕相伴,自然只能有兄妹之谊,而无男女之思,这也是人之常情。”   换句话说,你会对一只陪伴长大的小猫小狗产生爱情么?距离产生美,太熟了就变亲戚了——所以影视剧里天降往往能战胜青梅。   刘璋想了想,还真是这个道理。他并不讨厌蒋碧兰与蒋映月,只是没多少耐心,既然蒋太后要她俩进宫,皇帝只打算好生养着就是了,侍寝却是从未有过的念头——哪怕自身没这个怪病,他也不想。   夏桐见皇帝听得聚精会神,终于觉得安全,凝声道:“所以陛下实在不必忧虑妾身心怀异志,从前没有的,今后更不会有。”   其实程耀若不是天天来家中刷存在感,夏桐也不会那般讨厌他。可惜这人半点也不识趣,整日自以为是的求爱,夏桐只好进宫来躲清静了。   她望着皇帝英俊的眉目,大胆说道:“见识过陛下的姿容,妾心里哪容得下旁人,若非满宫里流言肆虐,妾都快将那程耀忘了,还是您提及妾才记起一二。”   刘璋的心事得到解答,这回就能听进她的恭维了,唇上不自禁地挂上一抹笑,“朕真有那么好看?”   夏桐鸡啄米似的点头。   这倒是实话。照她的亲妈眼神来看,皇帝其实依稀有些像圆月弯刀里的白古,但因经常皱着眉,一副生人勿进的架势,才显得格外凶恶;近来心情好转,逢人带着三分笑,便多了几许亲和力。   夏桐就看到有宫女偷偷朝乾元殿窥探的——虽然不知是爱慕之心还是上位之心,但至少侧面说明皇帝的脸还是很能打的。   刘璋被她一通彩虹屁吹得心花怒放,便传安如海进殿,“把书房里那柄玉如意取来,赏给夏才人。”   安如海答应着,亲自走了一遭,将玉如意恭恭敬敬呈到皇帝手中。   夏桐看着像个巨大的灵芝,不过通体乳白,顶上又稍稍带些碧绿,总之还是很显贵气的。   刘璋道:“这如意赐你安枕之用,那些闲话就无须放在心上了。”   夏桐诚惶诚恐接过,只觉手上沉重得厉害,看来这把如意分量不轻,可她也不敢摔着——东西在其次,重要的是象征意义。有皇帝赐礼为担保,便是对她清白的最大表彰。   两人食指相接的刹那,刘璋脸上微有尴尬滑过,下意识收回指尖。   夏桐知道这位陛下的怪癖,最不喜与人接触,忙将如意揣到怀中,又俯身谢恩。   刘璋则略微发窘,被那怪病折腾久了,稍微一沾生人脑中便如千针万刺一般,却忘了这女子对他其实是无害的。   为了表示自己并非刻意疏远,刘璋说道:“今晚你仍来侍驾罢。”   夏桐点头应允,反正又不会少块肉——她已经很习惯这种纯睡觉的伺候方式了,好像他俩生下来就该是老夫老妻一般。   对她这条咸鱼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刘璋又唤来安如海,这回的语气却不怎么平和,“替朕调查一番,那流言到底是从哪个宫里传出来的。”   安如海知道皇帝心情不爽,哪里还敢马虎,忙领命离去。   *   冯玉贞得知皇帝要彻查造谣传谣之人,慌得六神无主。当时只图一时畅快,原以为夏氏私德有亏,多少会吃点苦头,谁知此女巧舌如簧,愣是平安过关,还哄得皇帝调转矛头,要为她求一个公道。   这狐媚子果真手段了得,皇帝也是个傻子,这样的事竟不计较,倒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香橼见她疑神疑鬼望着窗外,生怕有官兵前来捉拿,心里只怨自己没跟个好主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早些听了劝告就没事了。   可如今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流言又是自己亲自散播的,香橼怎么着也得想个办法,好把这事遮掩过去。   她便建议冯玉贞,“何不去求贵妃娘娘帮忙?”   后宫的事,皇帝一向是不大理会的,虽说安如海是御前的人,可也得给贵妃三分面子。   冯玉贞烦恼不已,“贵妃凭什么帮我?”   打小她就见多了同性的嫉妒与白眼,尤其似她这般貌若天仙,更是人人得而诛之,蒋贵妃想必也不能免俗。去求那人,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么?   香橼道:“那可不一定,贵妃娘娘徒有权势却无宠爱,想必也缺个人替她效力呢!”   压低声音道:“贵妃与昭仪虽同出蒋家,却并非一母所生,您以为,这两人会如表面那般和睦么?”   冯玉贞心中一动,她虽出身相府,在宫中却是初来乍到,既无根基,又无人脉,倘能得贵妃助力,宠爱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至于成功之后蒋碧兰会否同自己翻脸,冯玉贞并不担心,那女人姿色远不如己,头脑更是平平,要收拾她还不是轻而易举?哪日将这贵妃之位取而代之亦非难事。   何况,她还有克敌制胜的秘密法宝,那可是独一份的。   冯玉贞计划已定,立刻便去麟趾宫求援。在门外站了两个时辰,两脚几乎累断,蒋碧兰才勉强接待了她。   进去之后态度亦不甚热切——蒋家与冯家并无交情,蒋碧兰就算要用人,也犯不着用这样眼空心大又刁钻古怪的货色。冯玉贞虽然美貌,可进宫之后先是惹怒皇帝,又故意到柔福宫去挑衅,几乎树敌无数,蒋碧兰倒嫌这山芋烫手。   冯玉贞暗暗咬牙,心知不拿出点真本事不行,遂伏身大声道:“妾有一计,能助娘娘重获帝宠,心愿得偿。”   莲步上前,附到蒋贵妃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蒋碧兰面色惊疑不定,“果真如此?你没骗本宫?”   冯玉贞被逼使出看家本领,心里也正恼火,奈何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舍下脸皮同蒋碧兰周旋,“娘娘若不信,只管遣人到冯家打听一番。”   蒋碧兰看着她那张精致如画的美丽容颜,心里已然信了三分。哪怕同为女子,她初见冯玉贞的时候也实实有惊艳之感——并不曾听闻冯氏出美人,冯家还有一位姑奶奶据说貌若无盐,只能以才学著称。   冯玉贞能在上京城这块风水宝地一举夺魁,必定有她的门道。   蒋碧兰内心转了个弯,决定将冯玉贞收为己用,面上却只淡淡道:“你回去吧。”   冯玉贞察言观色,知道自己离成功近了一大步,便高高兴兴告退。   一旁喝茶的蒋映月看在眼里,只笑而不语。   这冯氏自己都得不了宠,倒去教别人争宠。两个傻子凑到一块儿去了。   *   蒋碧兰说到做到,隔天就推了几个做粗活的宫人出来顶缸,亲自将这事抹平。   为保万全,她还叫夏桐到麟趾宫来,名为谈心,实则警告她别乱说话,最好将这事烂在肚里。   夏桐本来也没打算查个水落石出,谣言的事最说不准,指不定是哪个嘴上没把门的透出去的,想找到真凭实据谈何容易。   好在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只要有皇帝的信任,影响可谓微乎其微。   其实夏桐怀疑在流言发酵过程中少不了有人推波助澜——除了贵妃,没人有这么大能量。   她去麟趾宫请安时就特意带上了那把玉如意。   蒋碧兰看在眼里,喉间便堵了一口老血——她当然认得,这如意还是蒋家去年送给皇帝的寿礼,足足花了一千两银子,那玉材更是世所罕见。   如今皇帝却轻易将它转手给旁人,可见这夏氏有多大面子。蒋碧兰强笑道:“妹妹手中之物好生眼熟。”   夏桐以为她是在皇帝书房见过,便谦虚地道:“也不算很名贵的东西,大约是陛下平日拿来挠痒的罢。”   否则难以解释皇帝为何要放在随处可及的地方——没人告诉她如意的价值,夏桐也缺乏一颗识珠的慧眼,只能认为皇帝信手为之。   蒋碧兰:“……”   这是在炫耀吗?这是在炫耀吗?   她忽然感觉满身疲倦,“你回去吧。”   夏氏荣宠太盛,连她这个贵妃也不敢直撄其锋,少不得暂时避着些。   冯玉贞躲在屏风后面,本来期待两人会有一场大战,见状不禁傻眼。   是这夏桐太猖狂,还是贵妃太窝囊?她该不会站错队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4 17:50:50~2020-08-15 20:2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女夭児 5瓶;宁初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殿试   夏桐去后,冯玉贞方从帘后出来,讪讪走到蒋碧兰身边,唤了声“娘娘”。   她并不敢责怪蒋碧兰不替她出头——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说难听点,人家帮她是情分,不帮也是本分。   但还是不痛不痒的刺了夏桐一句,“娘娘也太宽宏大量了,夏氏这样嚣张,您竟也不与她计较。”   蒋碧兰冷道:“你会说,你去说吧。”   皇帝连那样名贵的玉如意都赐给她了,蒋碧兰难道还敢不顾皇帝面子?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只是方才一交手,蒋碧兰倒觉得那夏氏心机深不可测,表面上装得天真憨然,说出的话却句句刺心——她可不信夏氏真是个石头脑袋。   冯玉贞也只好就此作罢,贵妃都觉得此女棘手,她哪里敢去捋虎须?少不得暂时苟且偷安。   蒋碧兰想了想,还是且不去理会,专注自身要紧。说起来夏桐也不过是个才人,再怎么得宠都有限,难道还能越过她去?   蒋碧兰倒惦记着冯玉贞那秘方,“你前日答允本宫的东西呢?”   冯玉贞觉得夏桐媚功了得,蒋碧兰却认为皇帝不过是看中夏氏年轻身段,这也让她愈发岌岌可危,万一哪日年华老去,这路更不易走了——连得宠都未有过就已经失宠,传出去多丢人。   冯玉贞讪笑道:“妾已让家中托人送来,想必不日就能到。”   蒋碧兰催促,“你最好快些!”   冯玉贞望着眼前盛气凌人的贵妃,心道这位也不是个善茬,光想着偷她的东西,却不知几时能助自己得宠。   冯玉贞当然不会一下子曝光底牌,她决定先只用些简单的保养方子来搪塞——反正蒋碧兰尚算年轻,效果有限。   至于那些能改头换面、脱胎换骨的神奇药物,那可是压箱底的宝贝,冯玉贞才不会轻易交托她人。至少,也得等她取得相应的好处再说。   按捺住这些念头,冯玉贞陪笑道:“妾听闻太后娘娘最近常召王选侍说话?”   那一位也是个好运的,不知怎的竟投了太后的缘,不就是仗着那副丰乳肥臀么?冯玉贞想起来便忍不住嫉妒。当然,要她变成王静怡那种模样她是不愿意的,王静怡资质平庸,太后才肯放心用她,冯玉贞不想为了迎合老太太的审美就放弃这张美丽容颜——这世间男人与女人的审美注定难以两全。   蒋碧兰懒懒道:“不过是缺个伺候的人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其实她能猜出蒋太后的用意。蒋太后一直想要个孙子,将来王静怡的孩子生下来,自然会放在她或者映月膝下抚养,也算是蒋家的骨肉。   可蒋碧兰并不喜老太太这样擅作主张,如果可以,她更想自己生——旁人的孩子再怎么养都养不熟的。   还是亲生的最好。   *   王静怡怨夏桐不为她着想,又苦求门路无果,最后不得已,还是去找了蒋太后帮忙。   虽然知道蒋太后没安好心,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王静怡勉强忍了。她还记得康熙朝德妃的故事,纵使第一个孩子不归自己抚养,可只要有了皇宠,继续侍寝,孩子总会有的。若是运气再足那么一点儿,没准还能熬成个太后呢。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眼下要紧的是治好皇帝顽疾,这样,才有出头之日。   王静怡到宁寿宫为老太太捶了两天腿,趁便告诉蒋太后,她家中有一种根治头风病的方子,只是怕皇帝不信,想借蒋太后之手送去乾元殿——母亲的话想必皇帝还是愿意一听的。   蒋太后不疑有他,立马便答应下来,她正愁没法与皇帝儿子修复关系,可巧王静怡来了这出,好比瞌睡时有人送枕头。   蒋太后夸了几句孝心,就让王静怡配好药茶,又选了个亲信的嬷嬷,每日傍晚给皇帝送去——就算治不好病,想来也吃不死人,蒋太后十分乐观。   于是夏桐陪王伴驾时,就看到皇帝的桌案上总搁着一碗安神茶,她很快分辨出是王静怡的手笔:那灵泉虽无色无味,却异常清澈流动,宫里都不见得有这样好的水质。   皇帝却看都不看一眼,依旧专注批他的折子。   真勤奋呀,夏桐感叹两句,含笑道:“太后娘娘也是一片好心,陛下怎的视若无睹?”   刘璋的声音平静无波,“朕没病。”   这个夏桐很能理解,得了病的人总爱说没病,讳疾忌医也是常见的现象。不过王静怡的灵泉实在神奇,没准真能将皇帝的头疾医好呢?   夏桐还要再劝,刘璋却已不耐烦起来,“安如海,拿去倒掉。”   夏桐这下便着了忙,她是见识过药茶的作用的,“陛下不要,就赐给臣妾罢,正好妾有些口渴了。”   皇帝本来就没当一回事,自然由得她。   夏桐小心翼翼用舌尖尝了点,还是那股甘甜滋味,看来她料得没错,可她也不敢多喝——灵泉虽能丰胸,但效果太过显著,反而容易引起怀疑;再者,夏桐也很欣赏目前这副少女身材,穿衣服多飘逸啊,还是等需要的时候再用它吧。   夏桐便悄悄将灵泉水倒入一个小陶瓮里,像搜集梅花上的雪水一般,暗地封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晚间就寝时,刘璋就见她唇边挂着一抹似有如无的浅笑,俨然春梦了无痕的模样,心里暗暗恼火起来。   尽管夏桐已解释过,他当时也信了,可这种事毕竟是说不清的。夏氏与那程耀认识了十几余年,自己才不过一两个月,分量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可要他想个消除怀疑的办法,刘璋也想不出来,思来想去,唯有让这女子尽快侍寝一途:得到了她的人,此女的心自然也会渐渐顺从,老一辈不都是这么过过来的么?   奈何刘璋博古通今,这方面却还是生疏,浑不知从哪着手。只得趁着闲暇之时,让安如海去宫外搜罗些秘戏避火图来,暗暗钻研,熟能生巧。   安如海脸上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喜形于色,“陛下放心,奴婢这就给您办去。”   皇帝肯召人侍寝,这真是天大的喜讯,只要能尽早生下孩子,太后的愿心也就能了了。天知道安如海夹杂在两只老虎中间有多费劲。   皇帝阴沉着脸道:“此事朕知你知,不必告诉太后。”   安如海一怔,随即意会过来,急忙点头。   太后当然是不愿其他女人先于蒋氏女生下孩子的,可照皇帝眼下偏宠夏才人的架势,只怕这独一份的光彩还是会落到夏才人身上。安如海决定得顺便找些贺礼过来,这宫里的风向变得太快,他是哪一方都不肯得罪的。   转眼三月过去,进入草长莺飞的四月,气候愈发宜人,夏桐的心情却并未随天气变得美好。   距离放榜已过去一个多月,转眼就是万众瞩目的殿试,她实在很担心。   平姑见她忧心忡忡,遂择了盘新鲜果子给她,劝道:“才人是怕程公子考得不好么?”   虽然流言可恶,可程夏两家毕竟是世交,若程耀在金銮殿上丢脸,夏桐这个曾经的被追求者也会面上无光——世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妙。   夏桐叹息,“我是怕他考得太好。”   程耀在会试中得了第一,不出意外的话,殿试也会是前三甲,不知他到时会对皇帝说出什么话来?   她不惧流言,可她害怕程耀的骚操作——万一他在金銮殿上公开求娶她呢?   这个是有例可援的,往前推几代,那位以选贤举能著称的太宗皇帝身上就发生过类似的故事,也是某一年的选秀,互相爱慕的男女被迫分开,女子踏足深宫,终日以泪洗面,而那位郎君则发愤图强,最终夺得魁首,中了状元,金銮殿上,他不要功名,不要富贵,只要与曾经的爱人团聚。   而太宗则慷慨地将那人赐给了他,说是君子不夺人所好,当然,官职也依旧保留了下来,最终相夫教子,成就一段美满佳话。   夏桐在买来的话本子里读到这段传奇时,当时也曾牵肠落泪、津津乐道。可当轮到自己身上时,就不怎么美好了——尽管她与程耀并非两情相悦,但,谁知道呢?世人在意的,往往是街头巷尾的谈资,足够有趣的逸闻乐事。倘这回程耀如愿以偿,她与程耀想必也会被视为一对神仙眷侣。   夏桐想到这里就满肚子火。   平姑听得直想笑,“不会的,陛下这样盛宠,怎会弃您于不顾?这说出去也面上无光呀!”   夏桐咬着手指头,小脸上苦恼不已,“可姑姑您知道,我至今仍是完璧。”   平姑有些哑然,这倒是个麻烦,皇帝若真心宠爱夏主子,怎么至今、至今都没……那几个字平姑也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夏桐则认定自己不过是皇帝推出来应付蒋太后的一块挡箭牌,没了她,自然还能找到下一个。可她不想下辈子跟程耀绑定在一起啊!那会天天做噩梦的。   至于主动出击勾引皇帝,这个她只敢想想,万万不敢付诸实践——皇帝要是不想碰女人,她这不是在找死么?   比起接受一桩不愉快的婚姻,那还是死更可怕些。   正胡思乱想着,春兰进来了,夏桐方揪着她问道:“打听得怎么样?程……表哥是第几名?”   春兰摇头,“婢子也不甚清楚,隐约听说中得很高,陛下龙心大悦。”   自古贤君皆爱才,牺牲个把不必要的妃妾,去笼络一个前景远大的重臣,这买卖当然划算。   夏桐这下可真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忽见安如海执着拂尘大步入门,恭敬施礼道:“夏才人,陛下有请。”   夏桐愈发惴惴,“公公,是关于程公子的事么?”   安如海含笑颔首。   就知道这人不是个省事的,这下自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夏桐愤愤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又要醋一醋了~   下一章女主正式侍寝——话说程耀绝壁是个反向大助攻啊哈哈~ 第14章 承欢   她不敢耽搁,向安如海道:“公公,我这就随您过去。”   不管皇帝是否误会,她这回死皮赖脸也得留在宫里,哪怕当个失宠的嫔御,也比跟程耀强——何况程耀此人气量狭小,自己先前那样拒绝他,他岂有不恼的?指不定会用什么阴损的招数对付自己。   现在恐怕就使劲在皇帝跟前造她的谣了。夏桐微微闭目,觉得这一关十分难过。   安如海看起来却分外悠闲,“主子莫急,陛下吩咐了,请您沐浴更衣后再去不迟。”   夏桐:“……”   这令她愈发不安——听说民间杀猪之前也得先用米粉洗得白白胖胖的呢,难道皇帝的意思是要她负荆请罪,进去之后剥光了挨一顿毒打?   夏桐不禁露怯,“公公,陛下是否正在气头上?”   安如海又恢复了从前那种神秘莫测的态度,笑而不语。   这让夏桐也不知该怎么办了,难道皇帝是想将她洗濯干净再送去程耀府上,作为一份大礼?   可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就算真要指婚,也该先让她遣返家中,又不是作妾。   夏桐怀着满腹狐疑跨进浴桶,天气渐渐和暖,水也不必烧得滚热,半个时辰将将好。   春兰还往里头加了许多新采摘的玫瑰花瓣,嗅上去有一股幽幽的清香,简直要把她整个人腌制入味。   夏桐烦恼道:“别撒了。”   春兰捧着花篮发怔,“主子要面圣,不是该沐浴熏香么?”   傻丫头还以为是件好事呢,夏桐心中暗暗叫苦。倘皇帝认定了她和程耀早有私情,不是赐婚,那就是赐死——真死了倒好,可万一被打得半死不活呢?   夏桐还从未挨过廷杖,想起来便一阵哆嗦,她这样娇嫩的身子可经不起皮肉之苦。   不成,她这条咸鱼也得努力求生。夏桐对着房中那面宽大的穿衣镜,往脸上使劲拧了两把,本就被热气熏得白里透红的面庞愈发楚楚动人,看到这样一张脸,想必皇帝总不会舍得下狠手吧?   为防万一,夏桐又吩咐春兰,“把墙角那个陶瓮抱来。”   王静怡的安神茶连着往乾元殿送了十几日了,夏桐也暗里积攒了不少,虽然未能验证其疗效,夏桐估摸着主要作用应该是刺激细胞活性——否则难以解释如何丰胸。   那么,对于抵挡外伤应该也有一定作用,再不济,至少能促进创口恢复。   女孩子最怕留疤了。   夏桐不敢多饮,只用小银匙挖着喝了两勺,这个剂量应该危害不大。   做完这些,她便昂首挺胸,准备去上刀山下油锅了。   *   正殿外头,平姑正跟安如海唠嗑,“陛下真会舍弃夏主子么?”   总归是宠了这么久的女人,纵然存有利用之心,可是说放就放,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何况她看夏主子对那程耀着实没甚感情,这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安如海笑道:“您觉得陛下会听信那人一面之词?”   他说与夏主子两情相悦就两情相悦了?安如海还敢说自己是他亲爹呢,姓程的可敢答应?   平姑松了口气,却嗔道:“那你何必吓唬人?”   夏主子刚刚进宫,胆子又小,一听这话岂有不慌的,只会这会子人都魂飞魄散了。   安如海摆摆手,“还不是陛下……”   忽见夏桐从里头出来,便不说了,只将轿帘掀开一角,“才人,请罢。”   夏桐看这顶软轿与她往日乘坐的又有不同,四角挂着八宝琉璃灯,彩光辉映,一副喜气洋洋的派头。   心下愈是不安,求助似的看着平姑,“姑姑,我……”   平姑安抚道;“主子放心,没事的。”   她大致猜出陛下是什么意思了,奈何看安如海的模样,定是皇帝嘱咐不许多说,平姑也只好三缄其口,心里只觉得年轻人荒唐,这种事也是好闹着玩的!   看来夏主子一进宫,连素日那个冷冰冰的陛下都变了样了。   *   夏桐六神无主坐在轿里,并不像新嫁娘,倒像个被强盗虏获的压寨夫人——她对于程耀的婚事实在不抱任何信心。   倘皇帝执意要将她送走,她要不要来个以死明志呢?当然不是真死,只是做做样子。   夏桐记得乾元殿的博古架就放着一把小银剪子,可真到了那关口,她想她也做不出来。光是划破一点皮就足够将她吓坏了,她顶怕疼。   或者该去撞柱?这个也疼,还得考虑副作用,万一撞出脑震荡了呢?   还没等她想出一个妥善的处理方式,辇轿已经到了。   夏桐蝎蝎螫螫下了轿,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走进皇帝寝宫,表示她挨罚的决心——还好如今时气和暖,不算冷。   可她的嘴唇也正簌簌发抖,尤其当面向闭目养神的皇帝时,“妾柔福宫夏氏参见陛下。”   声音都微微变调。   “你来了。”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夏桐上前两步,陪笑道:“陛下可是因程表哥说了什么而生气?那些都不是真的,他在撒谎,妾敢保证!”   刘璋凤目倏然睁开,犀利的眸光直直落在她身上,“朕还什么都没说,你何必急于辩白?是不是心虚了?”   夏桐也后悔自己辩得太急,这不摆明了在偷着打听殿上消息么?因讪讪道:“妾只是怕陛下误会……听说今日殿选,不知结果如何?”   刘璋沉沉道:“你表哥的文章做得不错,只是太过圆熟,反倒失了新意,朕同几位大臣商议之后,决定放到第二。”   夏桐松了口气,要说殿试前三甲里头,数榜眼最没存在感了,状元毫无疑问万众瞩目,探花也出了不少名人,唯独榜眼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中间位置。   或许程耀对这个结果不满,不敢另外造次了呢?夏桐暗暗庆幸。   谁知皇帝却道:“不过朕见他才学出众,因此额外开恩,许他一个愿心,你猜他说了什么?”   夏桐哑然,还有这种操作?   她只好装糊涂,“妾不知。”   刘璋冷笑,“他要朕放你归家,再结鸳盟,你觉得如何?”   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听。夏桐默默吐槽一番,此时反倒平静下来,皇帝不会有功夫来问她的意思,必定已有了决定。   这个时代女人其实做不了多少主的,她怎么想真的重要吗?   其实皇帝就算真答允程耀的请求,她想她也不会怪他。天子也是人,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何况,程耀外在看来也的确是个良配。   君臣相得,多好的佳话。   夏桐平静问道:“陛下答应他了么?”   刘璋望着她那张脂粉不施的素净面庞,半点泪痕也不见,这样的从容,或许心里也在暗暗高兴吧。   没准他二人早有约定。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直冲上来,刘璋猛地起身,将她压在榻上。   夏桐着实惊着了,下意识想要挣扎,可皇帝的劲力实在大,那两片嘴唇又紧紧贴着她,让她呼吸都有些吃力,她只好放弃抵抗。   两人咫尺相接,夏桐从男人身上嗅到一股皂角的清香,看来皇帝和她一样也洗过澡,她模糊有种感觉:或许皇帝叫她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这算什么,临走之前来个凶猛标记么?   直到两人从榻边滚到了那张雕花大床上,足趾被墙面抵得生疼,夏桐仍未弄清皇帝的用意。   好容易两片红唇获得自由,她轻轻推着男人胸膛,微喘着气道:“您到底是怎么跟他说的?”   总不至于破了身再将她转赠给人,这也太侮辱那谁了。   刘璋面无表情看着她,“朕说,你承宠日久,腹中或许已有朕的子息,请他另择良配。”   夏桐:“……”   说谎话不打草稿的么?看不出皇帝竟是这种人,说好的君无戏言呢?   刘璋眸光冷彻,再度欺身而上,“现在没有,不久或许便有了。”   夏桐看出这人正在气头上,想不到皇帝也会妒忌,可她说什么也没用,少不得得让他将这阵邪火发泄出来。   好在,皇帝言语虽然无情,动作却并不粗暴,反倒有些小心翼翼,似乎怕伤着她。夏桐踌躇片刻,还是搂着他的臂膀,渐渐迎合起来。   这种事只有全心投入,才能乐在其中。   然则出乎她意料的是,皇帝很快便缴械投降了,这让夏桐着实有些震惊:难道他还未经人事吗?   听说男人第一次往往都会匆匆了事。   刘璋脸上有些难堪,抿唇不语。   夏桐揭过一床薄被将赤-裸的上身盖住,为了缓解气氛尴尬,讪讪问道:“陛下给程榜眼什么差事?”   实在没什么可聊的,只好拉程耀下水,谁叫今日之事因他而起呢?   刘璋漠然道:“朕赏他进翰林院,赐了七品编修的官职,也是希望他在你父亲手底好好做事,别误了本分。”   夏桐颔首。一甲三人进翰林院亦是惯例,起初不会给过高的官职,先试试水,之后择优而用之。   只是她父亲正任翰林院侍讲,这下两人得常常见面了。想到程耀会抓住机会向夏三老爷献殷勤,没准夏三老爷还会在家信上常常夸他,夏桐就感到无语极了。   刘璋瞧见她眸中忧色,只当她在为程耀的前程挂怀,当下也不多话,再度欺近她的唇瓣。   夏桐古怪的看着男人俊脸,“还来?”   刘璋只当这话瞧不起他,心里更是无名火起,抓着她的手臂狠狠挞伐起来。   夏桐:“……”   她不是故意撩拨他的。   哎,真是自讨苦吃。   *   次早醒来,夏桐就看到自己两条白皙光滑的胳膊露在被外,而她的腰身却被男人紧紧搂着,两人的衣裳都被扔得横七竖八。   想起后半夜的狂浪,夏桐仍止不住脸红,原以为这档子事只有苦楚,可到后头她竟也真真切切感受到些欢愉,简直像被人引导着一步步朝火山上走,到最后那喷薄的热力几乎能贯穿一切。   以致于现在都仍然战栗。   不成,她都赶紧起身洗漱,不然等会儿安如海进来就糟糕了,她可不想这副模样被人撞见。   刘璋睁眼时,就看到身旁的小姑娘正精神十足的穿衣,他不禁愣住,“你看起来……挺有活力?”   这和书上说的不一样啊,还以为她会起不来床呢。   夏桐拍了拍脸蛋,朝他甜甜一笑,“很好啊。”   她也以为自己多多少少会有些床-事后遗症,结果却是腰不酸,腿不疼,眼下更是连半点乌青都没有——也许是那灵泉的功效。   刘璋:“……”   是他太不中用,还是这女子太过天赋异禀?   好郁闷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6 17:03:59~2020-08-17 20:45: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an3768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晋封   郁闷了一会儿,刘璋自己收拾好心情,唤安如海进来伺候穿衣。   毕竟是生手,力有不逮也是常见之事,皇帝如此安慰自个儿。   安如海进来时,只见夏才人已严严实实裹好衣裳,只是白皙颈侧仍微露一点红痕,心里便知事情办成了。   他便面朝皇帝笑道:“陛下,那彤史上……”   安如海身后跟着一个泥塑木胎似的公公,一看便是守口如瓶的那类——这位是负责记录彤史的,夏桐伴驾的一两月里,他整夜捧着小册子守在殿外,如今方派上用武之地。   安如海尽管昨夜已听到动静,可也不敢擅专,还是来亲自确认一番。   刘璋淡淡道:“如实书写即可。”   那死人脸公公便大笔一挥,在彤史上记下某年某月,夏才人于乾元殿承宠一行字。   夏桐略感不安,“陛下……”   她知道这彤史并非绝密,太后贵妃等人更是时时盯着,倘被她们得知自己已承过雨露,事情或许就不太妙了。   她更想低调点。   刘璋却按着她的手道:“朕知你心中顾虑,但,这种事马虎不得。”   倘此番怀上珠胎,将来便须取彤史对证,否则,孩子的身份如何说得清?   夏桐一想也是,尽管她不觉得自己会有那种运气——也未必是运气,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真中了彩,还是谨慎些好。   她可不想被安上淫奔无德的罪名。   刘璋见她在那儿纠结,凝思片刻,又吩咐安如海,“请夏美人与朕一同用早膳。”   安如海很快反应过来,满脸堆笑,“恭喜夏主子!”   夏桐揉了揉眼眶,还像在做梦,这么快就成美人了?好没真实感。   还是安如海朝她使了个眼色,夏桐才意会过来,忙蹲下身去,“谢陛下隆恩。”   这时候才感觉髋骨那里有些微微酸痛,到底昨夜折腾狠了。   刘璋抬手将她扶起,就让人传膳——御膳房的早膳一向是申时就备好的,用小吊炉煨着,保证皇帝起身就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   当然,花样绝对不少。   夏桐想起陪皇帝用膳时肃穆的情状就觉得难受,正想着能否婉拒一二,皇帝却漠然道:“你要是不想陪朕,那今日都不必用膳了。”   夏桐:QAQ   好可怕的处罚。   伴君如伴虎,到底没骨气同皇帝作对,夏桐洗漱之后便讪讪随他坐下,心想这样也好,她今早得赶去蒋贵妃宫中请安,若中途再回一趟柔福宫,那耽搁的工夫就太多了,不如干脆在皇帝这里蹭饭。   她原以为在皇帝周身低气压笼罩下,自己定会食不下咽,可结果却是迥异,她不但将面前那碗八宝糯米粥喝得一滴不剩,又吃了两个糖包,三只酥饺。   刘璋不免多看她几眼,“你今天似乎胃口不错?”   夏桐随意道:“大概是累着了。”   至于是因什么而累,刘璋一想就明白过来,唇边不禁挂上一抹淡淡笑意。   夏桐就看他仿佛忽然高兴起来,心里正纳闷呢,忽见皇帝亲自给她盛了满满的一碗粥。   刘璋还嘱咐道:“慢点喝,别噎着。”   夏桐:“……”   喝粥也能噎着?   汤汤水水的虽然撑不坏人,可肚子里一泡东西,等会子去麟趾宫怕是得尿频了。夏桐叹息一声,到底不敢抗命,端起碗喝了个干干净净。   好容易送完皇帝上朝,夏桐不容耽搁,紧赶慢赶往麟趾宫行去。   她既封了美人,安如海对她愈发殷勤,主动提出为她备轿。夏桐本想拒绝,可念及距离请安的时间所剩不多,还是坐轿更便捷些——至于蒋贵妃会否觉得刺眼,反正彤史上那鲜红的一笔就够她刺眼了。   春兰跟在轿外,见夏桐面容发白,唇色也比以往淡些,便道:“奴婢为您上点口脂?”   夏桐摇头,“这样便好。”   本身侍寝就已经让许多人心生不满,若再打扮得意气风发光彩照人,蒋氏等更要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在宫里想苟,还真是不容易。   到了麟趾宫前,夏桐便主动下轿,也不要人搀扶,径自领着春兰进殿。妃嫔承宠次日循例该去向皇后拜见,皇帝尚未立后,蒋碧兰位同副后,她必须将礼数做足。   原以为自己来得早的,可谁知进去一瞧,夏桐就发觉正殿里已乌泱泱站了一大群人,个个伸长脖子像争食的大鹅——夏桐不信她们往日会有这般殷勤,多半还是听说消息赶来看热闹的。   看来彤史上那一笔比她想象中影响更大。   就连李蜜和王静怡也位立其中,冯玉贞不消说了,这段时日常见她去找蒋碧兰说话,想必两人已达成某种协定。   至于其他不认得的嫔妃,夏桐无法招呼,只能稍稍点头致意。   蒋碧兰居于上首,打扮得比以往还要精细百倍,夏桐就看她肤色也比以往鲜亮白皙了些,显得容光焕发——这个时候还没生产出质地轻薄的粉底液,想必又是冯玉贞的秘密方子。   夏桐也只装不知道,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好,“贵妃娘娘。”   蒋碧兰见她素面朝天、脂粉不施,一副做小伏低样,心里稍稍得以安慰。可再一想这夏氏的憔悴定是因昨晚“操劳过度”,她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蒋碧兰不说话,只跟闲坐在一旁的蒋映月、徐昭容几人唠嗑。   众人看出贵妃想故意晾一晾夏氏,一个个屏气凝神,自然不肯出来解劝。   还是蒋映月盈盈说道:“姐姐,这夏美人站了半天呢,您好歹也赐个座呀!”   不说还好,一说蒋碧兰倒想起夏桐刚得晋封一事,冷笑道:“听说陛下今早上刚晋了你位分?”   夏桐恭顺应声,“是。”   蒋碧兰脱口便想骂她狐媚子,虽然侍寝后晋位是惯例,但这么快圣旨就下来了,可见她昨夜将皇帝伺候得有多好。   蒋映月见势不妙,忙打岔道:“贵妃姐姐,口渴了不曾?喝点水歇歇罢。”   正巧有宫人捧着茶饮上前,蒋碧兰却并不起身,只拿眼睨着夏桐。   夏桐会意,上前接过瓷盏,猫着腰递到贵妃身前。   蒋碧兰装没看见,兀自扭头和蒋映月说话。   蒋映月心道这个嫡姐真是没救了,偏赶着第一天去为难皇帝心仪之人,这不是犯蠢是什么?再怎么也得等这阵新鲜劲过去,那时发作起来就容易多了。   但,她与蒋碧兰虽同气连枝,却并不意味着要处处替她收拾烂摊子,乐得看一场好戏。   夏桐只好继续捧着茶盏,那杯里是刚沏好的滚水,载浮载沉,稍微碰久一点就觉热烫难忍。   夏桐正想着该找什么法子抽身,可巧冯玉贞想见她出丑,从裙底伸出一只玉足来,打算将她绊倒。夏桐看得分明,趁机上身前倾,一副要倒不倒的模样,手里的茶水也洒了一地。   冯玉贞仿佛被踩着尾巴的母猫一般尖叫起来,怒声道:“你做什么?”   夏桐状若无辜,嗫喏不已,“冯姐姐,抱歉,我不知您在这儿。”   为了奉承蒋碧兰,冯玉贞方才一直站在她身后执仆婢礼,这样微小的存在感,夏桐称没瞧见也是理所应当。   冯玉贞当然不依不饶,何况这回本就是自己占理,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她指着打湿的裙摆,“少在我面前装佯,你当我看不出你是成心的?”   一面环顾四周,希望能有谁出来帮腔。   众人方才看得分明,冯玉贞自己捣鬼不成,倒被夏氏将计就计耍了一顿,这种糊涂人当然懒得理会。   冯玉贞见无人出面,只好继续对夏桐怒目而视,“你无视我也就算了,怎的对贵妃娘娘也这般不敬?明知是贵妃娘娘要饮的茶水,多端一会儿怎么了,难道能把你给累死?”   蒋碧兰听得微微蹙眉,虽然冯玉贞是帮她说话,可这意思不明摆着她故意为难夏氏么——真是个没脑子的东西!   夏桐笑眯眯的道:“冯姐姐这样敬服贵妃娘娘,方才怎的也不知道搭把手,就只是干看着?”   冯玉贞:“……”   还不是为了看夏桐出洋相,这会子倒把自己给坑了。   夏桐继续道:“原来姐姐也只是嘴上说得好听,这会子却借着贵妃娘娘发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惯会狐藉虎威,有意败坏娘娘名声呢!”   冯玉贞面色红涨,张口结舌,“你、你少在这里诡辩……”   蒋碧兰没好气道:“都住口!”   心道这冯氏真是个拖累,帮不上忙还扯她的后腿,倒是夏桐这狐媚子颇懂眼色,光把罪名往冯氏身上引,却保全了自己的名声。   再面向夏桐时,蒋碧兰就和颜悦色多了,“行了,一盏茶水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妹妹还是快请坐吧。”   两人各自归位,冯玉贞狠狠剜了夏桐一眼,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夏桐则扭头跟李蜜说起闲话。   李蜜这回对着她神情颇有几分复杂,明明是一道进宫的,初封又都是才人,如今人家一跃而成美人了,自己却还在原地踏步。   李蜜难掩羡慕嫉妒恨,“妹妹好福气呀!”   夏桐脱口便道:“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随即忙低下头——宫斗剧看多了,竟然沾了口癖。   李蜜先是一愣,及至见她神情窘迫,忽然想起来,昨天那位程榜眼刚在大殿上来了出“凤求凰”,想必皇帝正窝着火呢——送进宫的女人,哪有再送出去的道理,那不成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   想必皇帝已经发现二人私情,又不便宣之于口,才将夏桐叫去狠狠折腾了一番,丝毫不带怜惜。   难怪夏桐看起来这般憔悴,什么宠爱都是假的,归根究底,皇帝不过将她当成一件泄欲工具罢了。   至于晋封,当然也是为了掩人耳目,遮盖这桩丑事。   想到此处,李蜜难得多了丝同情,轻轻拍着夏桐的肩膀道:“妹妹,想开些吧,以后会好的。”   夏桐:“……”   宁究竟脑补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7 20:45:13~2020-08-18 20:0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5317921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马屁精   蒋映月见二人窃窃私语,隐约猜到究竟,笑言道:“陛下当真宠爱夏美人,昨日程公子百般求娶,陛下只是不允,倒可怜程榜眼一片痴心,付诸东流。”   皇帝对外说得好听,夏氏已非完璧,不宜放归家中,这话也只好哄哄外头人。如蒋映月这些身在宫中者,却是门儿清——夏氏直到昨夜才正式承宠,这样亡羊补牢的做法,也不怕贻笑大方。   如此更可见得夏氏的手段,哄得皇帝愿意为她破例,甚至不惜违背圣人之言。   蒋碧兰面色愈发不快,可事已至此,皇帝已经临幸,她也不好再将人赶出宫去,只能冷冰冰道:“夏美人,你身为天子妃妾,必须洁身自爱,恪守本分,切勿做出有辱门楣之事。”   好像人人都认定她跟程耀有一腿似的。   夏桐无奈,起身行礼,“娘娘教诲,妾定当铭记在心。”   冯玉贞坐在她对面,狠狠望着这个三心二意的荡-妇。她就看不出夏桐有什么好,怎么皇帝会那样喜欢她?一头吊着程耀,一头又舍不得宫中荣华富贵,这会子倒做出委委屈屈的模样来,好像她多么清白似的——傻子才信!   若非进宫之前两人就有所牵扯,程耀怎会对她念念不忘?偏偏皇帝素日那个阴沉性子忽然豁达起来,这样的事也不追究,还封她为美人,跟自己平起平坐,她怎么配?   冯玉贞抚着纤细脚踝,伤处仍在隐隐作痛,方才那盏滚水直直地往脚面上泼去,是个人都受不住。她虽然有秘方不担心留疤,可是切肤之痛到底难耐。   冯玉贞不认为自己有错在先,只觉得夏桐专程和她作对,简直是前世冤孽!   开完小会,夏桐和李蜜一道从麟趾宫出来,蒋映月却在身后盈盈喊住她,“夏妹妹。”   二人只得上前施礼。   蒋映月望定夏桐,眉眼说不尽的光华流转,饶是女子也难抗拒,“贵妃姐姐不是成心的,只是深爱陛下,一时气急了才会口不择言,还请夏妹妹莫要与她计较。”   这话说的,好像夏桐有多么大的能量,堂堂贵妃都得看她脸色。   无形中还插了蒋碧兰一刀——指出她这位贵妃犯了嫉妒大忌。   夏桐笑道:“昭仪娘娘言重了,咱们都是宫中嫔御,自当体同一心,凡事以服侍圣上为己任,我自当敬服贵妃,贵妃又岂会对我有所不满呢?定是昭仪姐姐有所误会。”   蒋映月眼波脉脉,“你能想通自然最好。”   说罢,拎着手绢袅袅离去。   李蜜又眼红起来,“想不到,连蒋昭仪都来讨好你,生怕你多心似的。”   本来嘛,一个贵妃为难也就为难了,蒋映月却偏偏要来描补,可见夏桐如今在宫里有多炙手可热。   夏桐叹道:“你把她想得太好了。”   现在她明白蒋家为何要送一对姊妹进宫,凭蒋碧兰的能耐,压根不足以站稳脚跟。可如今嫡出蒋碧兰为贵妃,庶出蒋映月为昭仪,蒋映月为了自身地位,不得不依附于蒋碧兰,帮她参谋——这姐妹俩燕瘦环肥,智勇双全,何愁不能将皇帝笼络于股掌间。   只可惜,皇帝一个都没受用,反而便宜了她这个外人。夏桐都不知该说自己运气太好还是太坏。在宫中有宠爱当然会过得更好,但同时也会树敌更多,端看如何取舍。   算了,她就不是个爱操心的性子,还是随遇而安罢。   李蜜仍在嘀咕,“程公子待你痴心不移,你为何不答应他呢?”   照她看,就算皇帝不肯放人,可只要夏桐苦苦哀求,甚至以死明志,皇帝总归会动容的,天底下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   夏桐问她,“若程耀今日求娶的是你,你会去么?”   李蜜答得很快,“当然不。”   程耀如今也不过是个榜眼,今后有没有出息另说,就算官做得再大,又如何比得过万人之上的天子?在宫里倘能熬出头,所得的好处远非一个普通世家夫人可比。   夏桐莞尔一笑,“那么我也是一样。”   她本意想说自己爱财,可谁知李蜜愣怔片刻,深沉的叹道:“妹妹,为了夏家,你连一己之身都能舍弃,这种情操远非我所能及。”   敢情她以为夏桐为了家族前程,才不得不背叛真爱,忍辱负重留在宫里。   夏桐:“……”   她忽然觉得这位同僚过分单纯了。   *   回到柔福宫没多会儿,御前的人就送赏赐过来了。   小猴子指着一匣子金银,十来匹绸缎,挤眉弄眼的道;“师傅说了,这些不过为美人您添妆之用,来日若伺候陛下得宜,想必还有厚赏呢!”   夏桐让春兰抓了把金瓜子给他,“辛苦你了,阿宝。”   她记得这“小猴子”真名唤作侯阿宝——这么简单的字眼,想忘记也难。   阿宝却受宠若惊,美滋滋地将金瓜子揣入怀里,还朝她重重磕了个响头。   夏桐命他起身,又起身问道:“你师傅还有别的交代么?”   照往常惯例,御前也差不多该来传话了。   阿宝摇头,“师傅只吩咐小人将赏赐搬来,别的并未提及。”   看来皇帝今天懒得传召她侍驾,这样也好,夏桐正可以松散松散。   将宫外买来的话本子看了几篇,又将压在枕下的避火图仔细钻研一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如此消磨完辰光,天已经近黄昏了。夏桐正想着是该继续到李蜜处蹭饭,还是该破除悭吝本性,到御膳房点几样好菜,还没等她做出决定,外头安如海洪亮的声音已然响起,“陛下驾到。”   说起来一个太监能有这把好嗓子也是挺不容易的。   夏桐慌忙从榻上下来,匆匆理了理妆容便到门外迎接,“恭迎圣上。”   刘璋还是头一次到柔福宫来,满眼都是嫌弃,觉得殿门太小,院中的花木太过杂乱,地上还有些未清理干净的瓜壳果皮——难道夏氏平日里都这般懒散么?   夏桐瞧见他的目光,心虚的道:“妾正打算命人清扫呢,谁知您忽然就来了——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还以为能好好休个假,谁知班主任忽然来家访,夏桐森森感觉自己重回学生时代。   好悲催~   刘璋拍了拍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板起俊脸:“朕为何不能来?这天下都是朕的。”   行行行,您老威风。夏桐赶紧认怂,亲自扶皇帝进殿,将他按到一张太师椅上,又命秋菊倒茶来。   不过料着皇帝不会用她殿里的东西,夏桐只让人拿去年的陈茶叶冲了一盏——新茶还未开封呢,不必费事了。   反正皇帝一向嘴刁,再好的茶叶都味同嚼蜡。   谁知刘璋偏偏端起饮了口,眉头皱得小山高,“这是几年前的茶叶?一股子霉味!”   夏桐:TOT   赶紧让侍女换新茶来,这人怎么老不按套路出牌,害她服侍得心惊肉跳。   刘璋却嫌弃的摆手,“算了,朕谅你宫里也没什么好茶。”   夏桐:“……”   知道你还问,这不是故意找事么?   不喝茶,那就吃饭好了。刘璋问安如海,“时辰差不多了,御膳房的晚膳可有送来?”   夏桐以为他会就此离去,可谁知那人一拍膝盖,“算了,今日朕和夏美人一道用膳,让膳房不必费事了。”   夏桐一听便着了忙,她倒是不怕与皇帝同桌用餐,可问题是她这里没什么好菜呀!等会儿论起来不成了慢待客人?   夏桐就让春兰去李蜜处打打秋风,不拘什么红烧猪脚炝烤排骨拿来交差,不然全是素的看着多难为情。   刘璋冷道:“怎么,还怕朕抢你的东西?”   没见过这样小家子气的,一两道菜还生怕人占了,倒要从别处借来敷衍,他看着有这么贪么?   夏桐:“……”   她冤枉!   算了,皇帝要自讨苦吃,夏桐也懒得照顾人家的胃口,自暴自弃让春兰去御膳房取膳来。   等食盒送到,刘璋看着碗里的清炒菜心、凉拌茭白、烩三丝等等,惊愕溢于言表。   最有肉感的居然是一道菠菜猪红汤,猪红没见几块,汤倒不少。   刘璋夹起一箸菠菜端详片刻,诧道:“你平时就吃这种东西?”   难怪生得如此苗条,可见她陪自己用膳的模样,不像是食欲不振之人呀!   夏桐也懒得帮御膳房遮掩,诚实的道:“不止臣妾,大家所用的都差不多。”   准确的说,是她们这帮新人,刚进宫人生地不熟,既无门路,银钱也须省着花,自然无心打点。   刘璋沉默,唤安如海,“朕记得每月拨给御膳房的银钱可不止区区之数。”   安如海抹了把汗,皇帝该不会疑心他中饱私囊罢?天可怜见,他就算要攒棺材本,也不会在面子上做得这么不好看呀!他可成什么人了?   安如海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陪笑道:“银钱虽不少,可御膳房的菜色就那么些,有人点得多了,就有人点得少,分配不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话说得虽然隐晦,意思却很明了——能操纵御膳房克扣秀女例菜的,除了蒋贵妃还能有谁?   蒋贵妃或许没多少坏心,只是想给新人一个下马威,可千不该万不该撞到皇帝眼皮子底下,这下却不好收场了。   刘璋冷笑,“朕予她尊位,倒纵得她生出许多野心。”   安如海站在一旁装哑巴,这种时候火上浇油或是息事宁人都不妥,皇帝跟贵妃,哪一方他都不愿得罪。   夏桐也想努力缩小存在感,谁知皇帝偏偏问着她,“你既然吃得苦,为何不早些跟朕说明呢?”   夏桐心道我哪敢上贵妃眼药,何况这么点小事,就算遭受不公待遇,皇帝也不会将贵妃怎么样,再说还有太后在呢。   今日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夏桐便老神在在的道:“妾留着肚子,在乾元殿才好大快朵颐啊,您看我吃得香甜,自己胃口不是也更好么?”   刘璋:“……”貌似还真是。   安如海则钦佩的望了夏桐一眼,好一个能言善辩的伶俐人儿!   论起拍马屁的本领,夏主子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得稍早,明晚还是九点见~ 第17章 宠爱   皇帝心情大好,连素菜也吃得有滋有味。   夏桐则是个无肉不欢的,正想着要不要到东偏殿去蹭点荤腥——不过李蜜这会子说不定已经吃完了,她那个空间做得十分隐蔽,夏桐要不是每回踩着点前去,还未必能赶上。   刘璋就见她频频朝门外张望,以为她跟自己心有灵犀,哂道:“你也觉得殿门太窄了么?”   夏桐:???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但想到皇帝进门时的嫌弃眼神,夏桐便明白过来,讪讪道:“柔福宫的确不及乾元殿宽敞。”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只是嫔妃住所,若规模能赶上帝王,那不得翻天了?   刘璋颔首,“何止,朕连一条腿都伸不开。”   夏桐:“……”   您是属大象的么?   虽然觉得皇帝的措辞有些夸张,可他都这么说了,夏桐也只得附和,“不如请人来扩建一番?”   反正是皇帝提起来,这项银子也应由皇帝出资才对,夏桐想得很美好——她也嫌这院子小呢。   谁知刘璋瞥了她一眼,却淡淡道:“不必费事了,还是迁宫罢。”   夏桐:(⊙o⊙)   这个难道不更费事么?   算了,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反正皇帝是这天下最大的地主,她这个贫农就懒得操心了。   刘璋因让安如海取舆图来看。   夏桐就见安如海麻利的从衣袖里取出油纸包裹的一卷东西,摊开一瞧,果然是内廷底图,上头密密麻麻,将每个宫的位置标注得清清楚楚——夏桐很怀疑这位公公是哆啦A梦变的,不然怎的什么都有?   刘璋端详片刻,指着距乾元殿最近的一处道:“就关雎宫吧。”   夏桐没背过几本诗经,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却是耳熟能详的,一时间心底有些酥软,难道皇帝挑这座宫殿给她,是为了表达对自己的爱慕之情么——当然,她很知道那不可能,多半是只有这么一个剩下的,收拾起来方便。   刘璋就见她时而一脸荡漾,时而一脸平静,不禁微蹙剑眉,这人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   哎,女人的心思真难猜。   考虑到地理位置便利,刘璋也无心再更改了,吩咐安如海,“遣人整顿一番,择日请夏美人住进去罢。”   安如海笑着答应。   夏桐后知后觉有了出头鸟的觉悟,想起自己本应该推辞不受,“陛下,还是不要麻烦了,妾承恩未久,既不曾立下功绩,亦未诞育皇嗣,如此大张旗鼓,恐怕会落人口实。”   刘璋无语地看着她,朕圣旨都颁完了,这时候再来假谦虚有意义么?   安如海及时充当皇帝的传声筒,“主子放心,冯美人不是也一人独居一宫么?由她为先例,没人敢诽谤夏主子您的。”   夏桐一想也是,先前是冯玉贞集火于一身,如今自己不过跟在她身后分点汤汤水水,想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高高兴兴应下。   不过自己这一走,柔福宫西偏殿就空出来了,李蜜没人发牢骚,恐怕得天天去关雎宫烦她。   夏桐就想着,还是得给这位塑料姐妹花找个伴,因道:“陛下如此盛情,妾就斗胆再求个恩典,请您将王选侍迁来此地吧。”   夏桐占了那些灵泉的便宜,总得适当知恩图报。正好王静怡一直嫌她分的宫殿不好,人多眼杂,等柔福宫空出来,便可将她挪进去——虽然仍旧是合住,可双人宿舍跟多人宿舍当然是不一样的。   且这两位都是自带外挂的神奇女侠,正好让她俩互相牵制,夏桐也能松散些。   刘璋看不出夏桐的小心思,只当她念及旧情,照顾一下世交伯父的女儿,遂冷哼一声,“你倒体贴。”   夏桐乖巧地坐着,两眼闪闪发亮——难得有人夸她,哎嘛好害羞。   刘璋轻咳了咳,下意识挪开视线,从前没觉得,如今霞光映照下,才发觉小姑娘生得还是挺娇俏动人的。   奶白色的皮肤甚至有些晃眼睛。   喉间倏然动了下,刘璋努力平静道:“安置罢。”   夏桐满心欢喜地看着碗碟撤下,想着皇帝这样嫌弃宫殿狭小,必然不肯留宿,自己便能美美地睡上一整夜。   正要送驾,可谁知皇帝大手一挥,“随朕来乾元殿。”   安如海殷切地送上一顶小轿。   夏桐望着皇帝霸气的身姿,心底眼泪汩汩流淌,万恶的地主阶级,连觉都不让人睡的!   李蜜倚在东偏殿门首,看着渐渐远去的一行人,脸上却并没多少嫉恨之色,反而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侍女咦道:“才人,您不担心么?”   “有什么好担心的。”李蜜神情平淡,眼中却露出一丝嘲讽,“不过是幌子罢了。”   皇帝若真心爱重夏桐,怎么会不肯留下,反倒拎小鸡仔一般将人提走,不就是怕人发现端倪么?等到了乾元殿,不知是罚跪还是责打呢,听说越是位高权重的人,心理越容易变态,何况头顶架着一顶硕大的绿帽,皇帝能忍得下才怪。   李蜜惬意地道:“走着瞧吧,看她能得意到几时,这宫里谁笑到最后,谁才笑得最好。”   侍女:“……”   你说的这些不都是凭空想象么?又没证据证明是真的。   总觉得自己跟错了主子,这位李才人成天就会做些美梦,行动却不见拿出半分,该不会脑子有问题吧?   *   乾元殿此时当然不具备刑具,要说有,也只有皇帝身上那根。   安如海站在纱窗下,虽然不是有意偷听,可里头传来的声音还是令他面红耳热,可他也不敢擅离职守,等会子皇帝叫水时,他还得及时送去呢。   至于夏主子,安如海只能默默为其掬一把同情泪,陛下的物件虽未仔细瞧过,可人生得那样高大,本钱一定不小——想也知道不会好受。   但其实也没那么夸张。   夏桐自见识过灵泉水的功效后,这回便熟能生巧,来之前先饮了一小杯,保证自己不会受伤。   皇帝初尝滋味,难免贪图享受,力道上却不太注意分寸,夏桐总得以防万一。   但毕竟是新手,夏桐在床笫间难免害羞,任凭人百般哄劝,她总红着脸闭起眼,不敢去瞧男人年轻健壮的胸膛。   刘璋对她这副模样爱不释手,言语也就愈发无忌,“朕记得你这块先前明明长得很好,怎么如今又停下了?”   用手指在那处轻轻画着圈。   夏桐身子一颤,倚在他肩头小声道:“陛下不喜欢么?”   她倒是不想改变——夏桐其实不喜欢过大的胸,现在这样小荷才露尖尖角已经很好了,尤其不想惹人怀疑。   两厢情热的时候,自然什么都好。刘璋抱着她的身躯,笑得酥酥麻麻,“朕当然喜欢。”   夏桐已经脸红得像煮熟了的虾米。   美色误人,皇帝要是长得再难看些就好了,省得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当然,考虑到实际用途,还是现在这副模样更有妙处,能让人渐入佳境。   这一晚寝殿要了三遍水,直把安如海累了个半死不活,大半宿没睡,早起时眼圈都是乌青的。   他也没力气再去麟趾宫了,索性唤来徒弟代劳,“把这个拿去给贵妃娘娘。”   自从夏主子承宠之后,蒋贵妃便留了心,彤史是天天要看的,跟防贼一般——照他说这位娘娘也是个光说不练假把式,背地里埋怨有什么用,有本事把陛下抢回去呀!   当然,照陛下如今盛宠夏主子的劲头,贵妃注定要失望了。   *   麟趾宫内,蒋碧兰看着彤史上鲜红几行大字,气得柳眉倒竖,恨不得当场将那几页纸撕碎。   小猴子不得不提醒她,“娘娘,奴婢还得回去交差呢……”   心里暗暗叹息,论脾气,宫里再没有比夏美人更好的了,眼前这位虽说是贵妃,照样也不能免俗,好好的置这种闲气做什么,若真得罪了皇帝,又不得人心,她这贵妃也该当不下去了。   吐槽两句后,小猴子不敢久留,急忙带着彤史告退。   蒋碧兰也懒得留他,赏钱也不给,只愤愤朝冯玉贞道:“瞧瞧,皇帝连着三日都叫她侍寝,这狐媚子当真功力深厚!”   冯玉贞面上讪讪,“也不过三日而已……”   蒋碧兰冷笑,“这才刚开始呢,以后有咱们眼气的!”   放在昏君身上那是没什么,可皇帝自亲政以来一直以朝政为要,女色上始终淡淡,如今忽然转了性儿,让蒋碧兰怎能不着急?   “倘她再生出个皇长子来,那本宫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蒋碧兰幽幽说道,葱管似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皇帝刚刚撤了御膳房的大总管,未尝不是在给她摆脸色——明面上是说那厨子不辨咸淡,坏了皇帝胃口,可蒋碧兰心里清楚,那厨子正是奉了自己之命将饭菜扣下,定是这件事暴露了。   联想到皇帝到柔福宫用了一顿膳后,大总管的位置便不保,蒋碧兰很怀疑是夏桐背地里告的状,不就是少了几顿好饭好菜么,弄得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来日她若抱怨起位分太低,皇帝是否连贵妃之位也得让给她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9 18:35:42~2020-08-20 20:3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箜潸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冷落   冯玉贞忖度其意,大概是想撺掇自己与夏桐互斗,蒋贵妃才好从中取利,可她也不是傻瓜——先前吃了那么些亏,傻瓜也该清醒了。   如今夏桐正在锋芒毕露的时候,冯玉贞岂敢去招惹她?那不明摆着做挡枪炮灰。   她就替蒋碧兰想了个主意,“陛下如此不分轻重,专宠夏氏,咱们纵要规劝,可这话娘娘和我都说不得,长者为尊,还是得请太后她老人家出面为宜。”   蒋碧兰一听觉得颇有道理,这后宫事说起来也是家事,太后如今虽然清闲,收拾个把夏桐这样的小蹄子想来不在话下,何况,太后一向是最为蒋家思虑的——知道有人夺了皇帝的专宠,她岂会不恼?   倘能借太后之手来发脱夏氏,自己这个贵妃也好落得干干净净,不至于惹皇帝嫌恶。   蒋碧兰总算发觉冯玉贞的一点用处,“算你有能耐,若这回真能治得了夏氏,本宫重重有赏。”   冯玉贞听她那轻藐的语气,简直把自己当成奴婢一般,不禁恨得牙根痒痒,可如今她还要借贵妃之力站稳脚跟,少不得忍气吞声。   冯玉贞旋身正要离去,蒋碧兰的眼睛却利得像刀子,望见她裙下露出的一截莹白脚踝诧道:“你腿上的伤呢?”   蒋碧兰记得清楚,那处经开水烫过,明明前几天看还是红肿发紫的一大块,今天却半点痕迹也没了。   冯玉贞无法藏私,只得含糊其辞,“妾家中有一种秘药,敷之能去除疤痕,不伤肌肤。”   蒋碧兰眼睛一亮,“快拿来给本宫瞧瞧!”   居然有这样的好东西,这冯氏还真是狡兔三窟。   冯玉贞十分勉强,“已经用光了。”   就算有,她也不肯拿出来,那舒痕膏所费不呰,十两银子才能兑换指甲盖那样一小盒。前阵子分给蒋碧兰一瓶雪肌精,冯玉贞已经感到肉痛无比,哪肯让蒋碧兰占更大的便宜?   再说,她扣掉的两个月月俸至今都没补回来呢,冯玉贞想起来便怨声载道。   无奈蒋碧兰在家中便跋扈惯了,区区一个美人更不留情面,“那方子总还在吧?”   傻子才信是已经失传的秘药——倘真如此珍贵,又岂会用在脚踝上?拿来敷脸不好么?   冯玉贞也联想到这层漏洞,无计可施,只得胡诌了一段系统里的美容方子——至于有没有疗效,就看蒋碧兰自己的造化了。   冯玉贞满以为蒋贵妃得了好处,会将自己引荐给太后,当做是报偿,可谁知蒋碧兰怀里揣着方子,却自个儿兴兴头头去往宁寿宫,压根不打算带她。   冯玉贞只好朝地上重重啐了口,暗里咒这位贵妇人不得好死。   *   蒋碧兰不肯捎上冯玉贞,自然有她的用意——她才智虽不出众,这几年管辖六宫,于御人之道十分精通。倘冯玉贞结识了太后,另攀高枝,只怕即刻要离她而去,怎舍得在此屈就?   要冯玉贞安心替自己办事,就必须先断了她的念想,再者,蒋碧兰也不想与别人共享那些秘方,亲姑母也不行——蒋太后虽然年老,可是照样爱俏呢。   蒋太后瞧见打扮得花团锦簇的侄女,不由得眯细了眼,不用问她都猜到蒋碧兰最近在忙些什么。   这个侄女虽明艳大方,心思却实在浅薄,但也正因如此,蒋太后才更放心她。尽管蒋映月对自己更孝顺,可蒋太后总觉得此女心机过深,叫人不得不防。   蒋碧兰自然不是空手而来,天气渐热,宫眷们齐齐换上夏装,可蒋太后身为后宫之主,又因亡夫已去,不得不寄托哀思,不能像寻常的妃嫔那样怎么省事怎么来。   蒋碧兰便为她挑了些轻薄透气的杭绸,颜色也都紧着姑母的爱好,如雪青、松花色等等,都是她特意留下来的。   蒋太后便知她有事相求,“想必因着皇帝新封的夏美人?”   蒋碧兰脸上一红,“您也知道,妾并非那颟顸不知事的人物,只是陛下这回实在太过分了些。连着几日召幸她就算了,因夏氏抱怨了一句御膳房的厨子不合口味,陛下就撤了大总管的职位,这不是明晃晃打臣妾的脸么?”   蒋太后很清楚里头的隐情,自然也清楚蒋碧兰并非冤枉,可到底是自家侄女,蒋太后总得给她几分薄面,便淡淡道:“哀家知道了,你回去吧。”   蒋碧兰见好就收,放下礼物恭敬告退。   蒋太后望着她这副乔张做致模样,只觉得好笑,“她如今倒是学乖了。”   早些把这份乖巧聪明劲用到皇帝身上,何愁不能得宠?这会子却来临时抱佛脚。   常嬷嬷道:“大概是觉得夏美人太过棘手,贵妃也不易应对罢。”   彤史蒋太后也看过,先前觉得皇帝提拔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夏氏,是为了同自己打擂台,恶心送进来的蒋氏女;可及至见皇帝连着三日召幸,蒋太后才发觉这夏桐真是个人物。   儿子大了管不了,儿子的小妾她还是能调理几句的。蒋太后漠然道:“去传夏氏过来罢。”   *   夏桐收到蒋太后的传召,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她最近风头太强劲了,蒋太后不挫一挫她的锐气才稀奇。   她倒也并不害怕,蒋太后浸淫深宫多年,是极要面子的人,不会在明面上磋磨她一个小辈——顶多是些软刀子杀人的工夫,以夏桐的厚脸皮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果不其然,蒋太后见了她,既不问她为何告御膳房的状,也没勒令她以后不准缠着皇帝,只笑吟吟地道:“哀家近来梦魇缠身,请了宝华殿的法师,说是要心地虔诚之人抄经百遍,方能消灾解厄,哀家就想起你来,想来你该不会推辞?”   这话说的,好像满宫里的人都不及她有佛性。   面对如此称赞,夏桐适当地红了脸,恭恭敬敬道:“太后吩咐,妾自当遵命。”   蒋太后明赏暗罚,她还能指责老人家故意刁难么?少不得捏着鼻子应承下来。   好在,抄几篇经而已,对夏桐的确不算什么难事。这个时代的人大都信佛,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还在家中时夏桐就没少帮几位老祖母、老姨奶奶抄经,那时候是为了躲避程耀的追逐,误打误撞倒收获了祖母的芳心,若非祖母帮忙,老早这婚事就该定下了。   夏桐收回思绪,看着案上铺开的镇纸,一言不发坐下。   蒋太后却暗暗诧异,这夏氏心性居然不一般,还以为是个轻狂浮浪的糊涂人,可瞧她进宁寿宫之后的表现,竟是半点都挑不出错来。   难怪贵妃都没地方使劲,着实滑不留手。   蒋太后命人将笔墨纸砚堆到一旁,含笑道;“慢慢抄,别着急,哀家也不催你,皇帝那儿哀家自会去说的。若是嫌来来去去费事,就干脆住下吧,宁寿宫别的没有,空房倒是不少。”   夏桐听到这里就明白过来,原来蒋太后费尽周折就为了让皇帝没法召她侍寝?   这倒正合了夏桐的意,接连三天颠来倒去的折腾,她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正好趁机歇歇。   于是她诚心诚意向蒋太后鞠了一躬,“多谢太后。”   蒋太后:……   这姑娘真看不出自己在罚她么?   *   乾元殿内,安如海打发走来客,便愁容满面向皇帝道:“那人说,太后留夏主子小住几天,请咱们不必打扰。”   刘璋容色浅淡,“既是母后盛情,就由她罢。”   安如海却知道皇帝对夏美人的牵挂,几乎一夜都拆不开,别看只是件小事,却让他夹在里头难做。   安如海便试探道:“不如,奴婢去将夏主子请回来?”   心里很清楚,这事不容易办。但,重要的是让皇帝看到他的忠心就够了——他可没胆子触怒太后。   刘璋迟疑一刹,“算了。”   这几天他思来想去,也觉得自己对夏桐宠爱太过,浑然不符合旧日风格。   打小他就立志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天子,而非缠绵床榻的昏君。他父皇素来仁厚,唯独女色上不忌了些,晚年流连于几个年轻妃嫔之间,差点死于一场马上风,因此将素来积累的贤名毁于一旦。   见识过这样的丑闻,生怕自己会落到类似的处境,刘璋哪敢任由心性胡来?   再者,他并不认为自己就离不开夏氏了,先前夏氏没进宫,自己不也过得好好的么?至于头痛,反正忍一忍就捱过去了。夏氏不过是能让他稍稍安逸一会儿,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刘璋时刻警醒自己,这温柔乡也可能变成英雄冢。   若让夏氏得知自己的把柄,以此为要挟,那今后不得处处受人辖制?刘璋心中一凛,他断不会让自己落到如此境地。   趁此机会冷一冷夏桐也好,顺便能让自己清醒些,不至于被妇人之躯乱了心智。刘璋定一定神,忍着耳边刺痛来到案前,继续埋头批他的折子——二十年都过过来了,不至于现在会屈服。   努力摈除那人的影子,刘璋执起朱笔,任由繁重的工作将自己淹没。   作者有话要说:  夏桐:宁是有被害妄想症么,自己搁这找罪受呢?   刘璋:(⊙o⊙)…   算是个小型的追妻火葬场吧,下章男主就要真香了~ 第19章 打脸   蒋碧兰得知太后将夏桐拘在自己宫里抄佛经,真可谓称心如意极了,“还是太后她老人家有法子,三下五除二就灭了这狐媚子的气焰。”   乾元殿那头毫无动静,蒋碧兰笃定皇帝不敢与太后相抗,到底有个孝字压着呢。   “连陛下都不管她了,我看这夏美人独守空闺也是迟早的事。”   冯玉贞心道你这贵妃独守空房好几年,夏氏区区一天算得什么?   她也不敢去戳蒋碧兰的痛处,只觉得今日是个大好机会,盈盈地抬起一张芙蓉面道:“娘娘,陛下今夜不能传召夏美人侍寝,妾觉得……”   她修炼的可不止容貌,还有媚功,加之前阵子从系统商城里讨得了一本“玉女心经”,冯玉贞有把握能将皇帝手到擒来。   蒋碧兰见她秋波流动,岂会不知道这人打的什么主意,她自己都还没冒出头呢,倒让冯玉贞去打前阵——若陛下当真迷上了她,还有自己立足之地么?   蒋碧兰淡淡道:“你想去,就去吧。”   冯玉贞哪里敢冒这个险,先前御花园那场闹剧,已经让皇帝对她的印象降到冰点,若这回再弄巧成拙,说不定会被拖出去乱棍打死呢!   她要是自己能进乾元殿,还须蒋贵妃帮忙做什么?冯玉贞讪讪道:“娘娘……”   蒋碧兰不耐烦,“行了!本宫知道你一心邀宠,可这时急不来,总得等陛下放在夏氏身上的心淡了,咱们再趁虚而入,这才能马到成功。”   冯玉贞情知其在推脱,有心再劝两句,可蒋贵妃这么个暴脾气着实不易应对,她只得咬牙强忍下来。   *   宁寿宫中,夏桐抄经抄得气定神闲。如她所料,蒋太后是极重面子的人,虽然喊她来帮忙,一旁桌案上也摆着茶饮和点心。   夏桐抄两页经书,便吃块糕、喝点茶歇歇,反正蒋太后只是想将她与皇帝分隔开,并不急着要,夏桐也无须赶忙。   蒋太后也懒得时时盯着,反正宁寿宫禁卫森严,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交代了夏桐几句后,她老人家自个儿就回寝殿小憩去了。   王静怡寻着空隙,则偷偷的跑来跟夏桐说话,“姐姐,这事可怪不了我,是贵妃娘娘亲自来告的状。”   似乎生怕她有所误会。   夏桐心道这也是个小人之心,面上却笑着,“贵妃娘娘也是在其位谋其事,陛下忙于朝政无暇抽身,我代替陛下来尽孝亦是理所应当。”   王静怡觉得这人倒是冠冕堂皇,什么高帽子都往头上戴。   悄悄撇了撇嘴,她展颜朝夏桐道:“姐姐,你连日伺候陛下,不知陛下的头风症可好些了么?”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夏桐睨着她,“妹妹不是一向侍奉太后么,怎么倒关心起陛下的病来了?”   王静怡脸上一红,揉着衣角道:“姐姐也知道我出身低微,在宫中位分也不高,若不寻个依靠,如何能过得下去?”   她倒是坦诚,直言蒋太后不过是跳板。   夏桐手上运笔如飞,也没耽搁说话,“我看太后似乎对你挺满意的。”   “也不过是看我伺候得宜,当个奴婢使唤罢了。”王静怡叹道。   她在宁寿宫做得最多的便是替蒋太后捶腿捏肩,并非她按摩工夫多么出色,而是王静怡以灵泉水涂在掌心上,如精油那般搓揉吸收进去,蒋太后自然觉得神清气爽。   可灵泉水每日所出的量是有限的,王静怡还想省点自己花,当然不肯全部浪费在蒋太后身上——她都这把年纪,迟早要入土的,身体再好有什么用?   王静怡就想着还是得尽快攀上皇帝,再趁早生个孩子,自己这桩差事也算了了。   她讪讪道:“先前太后娘娘送去乾元殿的安神茶,其实也是用的我家中秘方,不知对陛下是否有所帮助……”   夏桐当然不敢说皇帝压根没喝那些茶,传出去岂非成了对太后不孝?   她便只含含糊糊道:“我也不太清楚,仿佛是好了些,至于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这一两个月来,皇帝的脾气的确是比从前收敛了,也没听说传太医,夏桐搞不清怎么回事——难道是幸存者偏差,皇帝头风发作的时候她没瞧见?   王静怡一听便面上一喜,认为必定是灵泉发挥了作用,只是她先前送去的茶水都是经过稀释的,能缓解病症,却不能根治,如今夏桐不在,正好趁此机会邀一波功,将纯正的灵泉水送去,倘能根除顽疾,荣华富贵必然少不了她的。   只是,该怎么让皇帝服下呢?她这么贸贸然跑去,连御前都近不了,安如海必会拦住她。   王静怡心中一动,殷切地朝夏桐道:“姐姐,陛下劳碌一天,此刻定是乏了,不如你送几样小菜过去,也好让陛下看到你的心意啊!”   夏桐懒懒挥手,“算了,我又不会下厨。”   她们这些公府人家的小姐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烧出来的菜喂猪都嫌难吃呢,夏桐可不想去荼毒皇帝的胃口——只有言情小说里的男人才会对猪食甘之如饴。   王静怡忙道:“姐姐你傻呀,不过是个名义罢了,哪用得着你亲自动手?太后娘娘宫里就有小厨房,只需盛上几样装在食盒里,陛下难道会考究真正是谁做的吗?”   夏桐定定望着她,“你似乎比我还着急?”   王静怡心虚的垂头,“我只是觉得太后娘娘的做法略有不妥,想替她弥补一二,免得伤及陛下与姐姐的情分罢了。”   好一张甜嘴,夏桐笑了笑。虽然知道王静怡的目的未必单纯,但,真能治好皇帝的病也不算坏事——万一今后哪天又发作了呢,那头风病可不是好惹的。   她便朝王静怡轻轻一点头。   王静怡得到首肯,满心欢喜地去了小厨房,里头早有她备好的汤羹与小菜。   等提着食盒来到乾元殿前,安如海果然将她拦住,“慢着,你做什么?”   虽然认得是服侍太后的王选侍,安如海也不敢令她擅入——除了夏主子是个例外。   王静怡坦然道:“夏美人怕陛下腹中饥馁,特命我送几碟开胃的小菜来给陛下尝尝鲜。”   安如海也听说两人素有交情,先前陛下要为夏主子迁宫,夏主子还特意将柔福宫指给王氏呢。   看来真是夏主子的意思也说不定。   安如海便道;“您且稍等,奴婢进去问一问。”   王静怡只好立在原地。   等安如海从内殿出来,她急忙迎上前去,“公公,陛下可有传我进去?”   安如海笑着接过她手中的食盒,“陛下吩咐,东西留下,选侍您可以回去了。”   王静怡:……   看来夏桐还真是将皇帝管得死死的,生怕被人趁虚而入。   虽然有些失望,但东西送到就成功了一半,只要灵泉水能治愈顽疾,皇帝自然会表彰她这位功臣。思及此处,王静怡心里总算舒服了些。   乾元殿内,安如海正服侍皇帝用膳,原以为照这位主子爷的脾性,定不会用外头送来的东西。可谁知皇帝细嚼慢咽了半天,却瞅着角落里的食盒道:“拿来瞧瞧。”   哎,看来夏主子的地位果真不一般。安如海明确了今后的效忠目标,屁颠屁颠跑过去。   揭开一看,不过是几样清淡菜品,染成玫瑰色的腌萝卜丝、翠绿油亮的椒油莼齑酱等等,拿来佐粥倒是正好。   皇帝哂道:“看来还是拿太后宫里的东西凑数。”   太后信佛,所食当然以素菜居多——就知道夏氏那个懒虫不会自己动手。   安如海陪着笑,心道您不是吃得也很开心吗?可见这事只要意思尽到就够了。   等皇帝将两碟小菜消灭完,就看到一旁有盏清水样的东西,不禁面露狐疑。   安如海记起王静怡的交代,忙道:“这个呀,是夏主子亲自为您汲的山泉,说是清凉解渴,又能宁神静心。且最好独饮为宜,免得串味。”   刘璋哂道:“她倒是不少鬼名堂。”   说归说,还是端起杯盏一饮而尽。   等安如海从内殿出来,就看到王静怡仍站在台阶下徘徊不去,见他急忙问道:“公公,陛下将那杯泉水喝了不曾?”   安如海心道你这个跑腿的倒比当事人还着急,面上却不得不敷衍,含笑点了点头。   王静怡方肯安心离去,心想这回总不会有错——宫里本就不该一枝独秀,夏桐的风光已经到头,也该轮到自己了。   这一晚安如海照常服侍皇帝睡下,虽然夏主子不在,但看来皇帝也不怎么着急,正好,今夜可以安生歇一觉了——不然每晚听到那种声音,他这个太监都难清心寡欲。   谁知迷迷糊糊盹到半夜,安如海便被一阵重重的叩门声吵醒,却发现皇帝衣着整齐,阴沉着脸道:“备轿!去太后宫里。”   安如海:“……”   这是要抄家呢,还是打算去抢亲哪?   虽然不知其意,可安如海并不敢耽搁,急急唤来侍从打点,大声唱道:“摆驾宁寿宫!”   刘璋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只觉脑中热烫得像要爆开一般,为今之计,只有那人能救他。   作者有话要说:  灵泉治不了异能,倒让男主更亢奋了~   话说好像所有人误打误撞都会成为助攻啊……嗯,谁叫女主运气爆表呢╮(╯▽╰)╭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元倾娴 6瓶;玲珑九心花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妖妃   石青的宫道上打着灯笼,映着砖红墙壁,如同幽冥洞府一般,闪着森森鬼火。   安如海走在御辇旁侧,心底始终惴惴。   皇帝这么心血来潮不打紧,恐怕会引来太后盛怒——不过是调理个妾室罢了,皇帝就这么急煎煎地把人要过来,让太后的面子往哪儿搁?   安如海打起了退堂鼓,“陛下,如今恰是深更半夜,不如明早……”   皇帝靠在高高的椅背上闭目养神,好似没听见。   安如海不敢说话了,心想太后她老人家要怒就怒吧,谁叫陛下铁了心要把夏美人接回来?难怪古人说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呀!   若定要得罪一方,那当然还是眼前这位主子更可怕些。安如海见识过皇帝的脾气,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脖子,只觉那处凉飕飕的,仿佛已经抵着刀刃。   刘璋明知这人在胡思乱想,也懒得搭理——并非他此刻处在盛怒上,实在是四面八方的声音如同尖啸一般冲入脑海,令他无暇分出精神。   从前也还没这般严重……许是他在夏桐身边待得久了,过惯了清平日子,如今骤然恢复以往,自然难以禁受。   想到方才自己在榻间辗转反侧的模样,刘璋眸中一片晦暗。先前忍久了不觉得难受,可一旦尝过了甜蜜滋味,谁又愿意回到以前的苦况?   他决定自今日起,再不许夏氏擅离自己身边,哪怕太后传召也不行。   只有她,才是真正医他的药。   *   宁寿宫中,夏桐正与王静怡抵足而眠。客房虽多,收拾起来却颇费工夫,夏桐又是个省事的,干脆同意了王静怡的提议,和她一起睡。   王静怡之所以这般好心,自然是为了从夏桐这里探听皇帝饮食起居之类的习惯——她满怀信心灵泉会生效,想来也就是明日,顶多再花上两三日功夫,皇帝就该派人来接她了。   夏桐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算不上什么秘密,花点银子就能从御前打听到——她得的那些灵泉也算酬劳了。   王静怡牢牢记在心里,虽然她并没多少争宠之心,只想生个孩子在宫中平安度日,但,谁又不想要更多的宠爱呢?   若命中注定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她也不会拒绝对吧?   两人聊到深夜,夏桐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便打了个呵欠。   王静怡知趣地扶她躺下,“是我糊涂,扰了姐姐休息。”   吹灭灯盏,两人各自合被,夏桐睡得很快,王静怡在黑暗中却炯炯有神睁着眼睛,被美好的远景鼓舞着,兴奋得难以入眠。   好容易眯了会眼,外头忽有重重的叩门声响起。蒋太后浅眠,王静怡恐惊扰了她老人家,遂蹑手蹑脚地披衣起身,扒开门闩一瞧,面上惊喜交加,“陛下!”   难道皇帝这么快就发现灵泉的妙用了,连夜接她去乾元殿侍驾?   可她还什么都没准备呢!王静怡捂着松垮垮的领口,不禁有些羞答答的。   刘璋懒得看她忸怩作态,冷声道:“夏美人呢?”   王静怡那颗沸腾的心冷却下来,悄悄抬头一望,只见皇帝面色黑沉,眉间还有几道竖纹,看起来心情并不太好——难道灵泉水不能缓解头痛之症,反而变得更严重了?   王静怡不禁惴惴,那玉瓶的秘密她未曾对任何人提起,自然也不曾做过试验,真有什么副作用也难说。   这该如何是好?倘皇帝是来问罪的,难怪要抓她去坐牢么?   王静怡很快想起,自己去送膳本就是假托夏桐的名义,那么,干脆将这事推到夏桐身上便好——她得意这么久,也该到倒霉了。   王静怡不敢耽搁,急急转身进入内殿,死命将夏桐推搡了几下——这人怎么睡得跟死猪一般?真是心大。   夏桐揉了揉眼,仿佛还未从梦乡中清醒过来,“你做什么呀?”   王静怡正要解释,皇帝一行人却已到了近前。   刘璋冷着脸将床上云鬓散乱的女子拉起,“随朕回去。”   王静怡暗暗称快,看来竟是三堂会审的架势,夏桐这回总算栽跟头了罢?   夏桐则处在状况外,整个人都是蒙的,下意识甩开皇帝的手,“不要!我还没睡好呢……”   安如海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这夏主子胆子也太大了,敢这样对待皇帝,难道是没睡醒?   还真是没睡醒,眼皮都是耷拉的。   刘璋也懒得废话了,打横将她抱起,见她絮絮还想说些什么,便温柔的在她耳边哄道:“乖,跟朕回乾元殿,那儿的床更软,睡得更舒服。”   安如海:……   您确定不是在调情么?想不到一本正经的皇帝还会这手。   王静怡此时也看出些端倪来,皇帝竟不像是来问罪的,哪有人会对罪犯这样客气?夏氏的口水都快滴到袖子上了,皇帝也不生气呢。   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   王静怡心中疑惑,忍不住上前,“陛下,不知您的头疾……”   皇帝凌厉地看她一眼,王静怡吓得连忙噤声,不敢多问了。   此时殿外的动静已将蒋太后惊醒,蒋太后披着一件罩衫从里间出来,可见是刚才起身,满目皆是不悦之色,“好端端的,大半夜闹什么呀,还让不让人休息?”   及至发现来人是刘璋,蒋太后才缓和了些,“请安也不必赶在这时辰,皇帝未免太孝顺了些。”   安如海听着甚是无语,皇帝糊涂了,太后怎么好似也糊涂了?哪有人大半夜来请安,又不是闲的。   他悄悄往后退了两步,避免战火波及到自己身上。   蒋太后总算看出皇帝怀里抱着个人,因年老了目力不济,这时候才辨认出夏桐的形容,当即皱起眉头,“皇帝,你这是做什么?”   她晨起才把夏氏喊来抄经,晚上皇帝就把人要回去,未免太不给她面子了吧?   刘璋淡淡道:“朕有要事借夏美人一用,母后要抄经卷,不如另择高明罢。”   说得好听,能有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床笫间那点事。蒋太后想起来便忍不住犯嘀咕,这夏氏究竟有什么好,模样不是最出色的,琴棋书画亦似懂非懂,这么一个拿不上台面的女人,皇帝怎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尤其是深宫半夜来宁寿宫要人,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蒋太后冷冷道:“皇帝,你被女色冲昏了头,连哀家都不顾了么?你请回吧,今日的事,哀家就当没看见。”   说罢,便要让常嬷嬷把人领回来。   谁知皇帝衣袖一拂,竟是凛然不许靠近,“母后,您觉得朕无礼也好,有碍祖宗规矩也罢,今日,朕必须带夏氏回乾元殿。”   说罢,竟率领侍从扬长离去,安如海唯恐蒋太后迁怒到自己头上,遂深深朝她作了一揖,赶紧追上皇帝步伐。   蒋太后气了个倒仰,劈手将一套青花茶具摔到地上,胸口距离地起伏着——她再想不到皇帝对夏桐会爱重到这份上,刘家几时出了个痴心种子?   王静怡站在她身旁,大气也不敢出,心下亦觉得蹊跷,难道灵泉水有如春-药,男子喝了会情动,皇帝才急急地叫夏氏去泻火?   早知如此,当时她就该在乾元殿外多站几个时辰才对。   王静怡十分懊悔。   *   刘璋自然没两人想的那般龌龊,将夏桐抱回寝宫床上之后,便为其盖上一床薄被,抱着她相拥入眠。   熟悉的宁静感油然而生,仿佛整个世界陷入沉寂。   次早夏桐醒来,正对上皇帝那张放大的俊容,下意识唬了一跳,心想王静怡几时变成了男人?   直至看清屋内的陈设,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不是在宁寿宫,而是在皇帝的乾元殿——于是她更迷惑了,难道她学会了瞬间移动?   刘璋懒洋洋的张开眼,见她如同初生的小鹿那般茫然,遂为她答疑解惑,“不必慌张,昨夜是朕抱你回来。”   夏桐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这人有毛病吧,深宫半夜去闯宁寿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抓贼。   刘璋懒得同她解释来龙去脉,只道:“太后罚你抄经,朕把你从太后手中解救出来不好么?”   夏桐黑着一张脸,恨不得拎着他的耳朵把他脑子里的水倒出来,他倒是做了回好人,自己可成什么了?不敬长辈的逆徒!迷惑圣心的妖妃!   她都快成苏妲己一流的人物了。   刘璋见她怏怏不乐,一壁起身穿衣,一壁安抚她道:“放心,母后那儿朕自会解释,她不敢将你怎么样的。”   夏桐倒不是害怕蒋太后惩处,她就是想不明白,皇帝为何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两人的身上既无红痕,也没有折腾过的印记,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慌么?   刘璋见她一副良家妇女的惶然,生怕遭人玷污,遂淡淡解释,“放心,朕昨晚没碰你,你睡得跟木头一样,任谁都提不起劲来。”   夏桐:……   忽然感觉手心发痒,真想爆锤他一顿。   刘璋侧过头,在她腮上亲了亲,“别板着脸了,朕让御膳房做了你最爱的蟹粉酥,配粥吃正好。”   夏桐的气立刻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刘璋:朕看你不是嫁给朕,是嫁给了御膳房。   夏桐:(想了想)您是对的。   刘璋:TOT 第21章 疑孕   席间,刘璋不住地往她碗里夹菜,似乎为了弥补昨夜的过失——他是不打紧,夏桐恐怕就得成为千夫所指了。   夏桐没好气地将肉包子两口咽下,仿佛那是对面人身上的肉。   刘璋:……   明明昨晚没办事,怎么胃口反而更好了?   他不免关切的道:“太后到底如何罚你,除了抄经可还有别的?”   夏桐本想夸大一下自身的凶险,好叫皇帝心存愧疚,无奈她这人不惯撒谎,末了只好实话实说,“太后娘娘待我很好,还赏我点心跟茶水呢!”   刘璋一副“我就静静地看你装逼”模样,分明不信。   夏桐:“……”   这母子俩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呀?好像她挤进去就会被炸成飞灰似的。   算了,反正不关她的事。她一个佃农,何必为锦衣玉食的地主操心。   夏桐美美的用完一顿早膳,之后便照常去麟趾宫请安。   一进去她就感觉到明显的低气压,显然昨天皇帝夜闯宁寿宫要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   俯身施礼时,夏桐很清晰地听到角落里传来轻蔑的一声“妖孽”。   她挠了挠耳朵,只做不知。   说实在的,长得不够漂亮还做不成妖孽呢,这应该算种夸奖。   蒋碧兰瞧见她这副神气活现的模样,半点也不为自己的举动感到羞耻,愈发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夏氏,你可知罪?”   冯玉贞仍旧在蒋碧兰身旁捧着巾帜茶盏,这回就没以往的卑微谦恭,反而带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看到夏桐倒霉,她心里这口气就舒坦了。   夏桐维持着半蹲姿势,平静说道:“请娘娘明示,妾不知错在何处。”   瞧瞧,还和没事人一样,蒋碧兰震惊于此女的厚脸皮,可要她明着说皇帝为了求欢夜半去寻夏桐,蒋碧兰也说不出口——她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种话怎么能从她嘴里出来?   蒋碧兰只好采用较委婉的措辞,“你蛊惑陛下,引得太后发怒,这罪过难道还不算大?”   冯玉贞在旁边一递一声地拱火,“贵妃娘娘,她若是知道,就不会跟着陛下走了——陛下纵使一时糊涂,可她竟也不知规劝,可见夏家家风不过如此。”   右首的蒋映月不禁多看了她两眼,几日不见,这冯玉贞居然变得口齿伶俐、有礼有节,看来士别三日当真得刮目相看。   其余端坐的嫔妃个个都像锯了嘴的葫芦,蒋贵妃发难夏美人,关她们什么事?别说此事本就是夏桐理亏在先,旁人插不上话,何况,她们之中的许多也早就看夏桐不顺眼了。   夏桐却依旧神情坦荡,面对冯玉贞的诘问,她反而奇怪道:“姐姐这话好生稀罕,陛下听闻太后凤体抱恙,因此漏夜前去探望,有何不妥么?至于太后娘娘生气,那自然是因为陛下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万一耽误了朝政可怎么好?”   “你……”冯玉贞不意夏桐颠倒黑白的功力如此深厚,反被怼得没话说。   夏桐又笑盈盈的面向蒋碧兰,“贵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一旁的蒋映月差点拍案叫绝,早看出这夏氏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瞧瞧,三言两语便解了围,既撇清了自身,又保全了皇帝同太后的颜面——比起为了妾室忤逆母后,这种丑闻传出去闹笑话,自然还是夏桐的说辞更合适些。   蒋碧兰面上冷若冰霜,可偏偏无力反驳,只觉得一阵气短。   冯玉贞则偏偏不肯认输,强撑着质问道:“那你又为何要随陛下离去?太后有恙,你不应该留下来侍奉太后么?”   夏桐嫣然一笑,“自然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啊!担心陛下无人照拂,特意派我伺候更衣,再说,宁寿宫还有王选侍在呢,太后娘娘自然更放心她些。”   冯玉贞几乎快气吐血,怎么好的坏的都叫这人说了?   蒋碧兰生怕继续丢脸,忙喝止道:“行了,都别争了!”   又严厉的盯着夏桐,“既是情有可原,本宫姑且不与你计较,只是若还有下次,夏美人,你最好莫自作主张,先回了本宫再说。”   夏桐自然恭谨地应是。   其余嫔妃俱不禁咋舌,麟趾宫好久没这么热闹了,看来贵妃娘娘真是碰上了对头。   夏桐倒并非故意同蒋碧兰作对,她本意只想过得舒服,无奈蒋碧兰几次三番来找她的麻烦,那她只好见招拆招了——她这条咸鱼就算武力值平平,齁也能把人给齁死。   宁寿宫的事至此告一段落,夏桐的话也成了官方说法。蒋太后虽然恼恨,但比起儿子的不孝,还是面子更加重要,便姑且默认了夏桐的言辞。   她还命人给夏桐送来一串在佛前开过光的伽南香珠,算是表彰她侍奉得宜。   唯独李蜜看夏桐的眼色渐渐起了变化。她原以为皇帝不过当夏桐是个玩物,压根不曾上心——到底有程耀那段瓜葛在呢。   可谁知皇帝为了她居然夜闯宁寿宫,不惜冒犯太后,这就非简单的亵玩所能解释了——总不可能是拉回去暴打一顿。   难道皇帝当真对夏桐留了情?李蜜心中仿佛长了一根细刺,时时戳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倒不是怕夏桐过得好,只是不想她过得比自己还好,这太难忍受了。   女孩子大多心思敏感,夏桐虽然平素磊落,却还是悄然意识到李蜜的异样。随着皇帝对她的宠爱越来越多,这样的人也只会增加不会少。   她倒也不怎么担心,夏桐本就没把李蜜当成知心好友,自然不会轻言信任。再说,新宫殿正在整修,很快她就会搬去关雎宫,李蜜想找茬也难。   听说是夏桐请旨让自己搬来柔福宫,王静怡到底有所触动,巴巴的跑来道谢,“还是姐姐想着我,知道我处境艰难……”   一面以帕拭泪,絮絮诉说自己从前的不幸。   她的话或许是真的,眼泪却未必,夏桐笑道:“这哪算什么大事,横竖我就要迁宫了,西偏殿正好空出来,李才人也是个喜好热闹的,你去了她想必高兴。”   这当然是场面话,李蜜那个性子,把人人都当成竞争对手,除非王静怡发誓一辈子都不承宠,否则免不了明争暗斗。   好在王静怡重点不在交友,而是换个宽敞些的住处,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很满意了。   为了表示自己知恩图报,她急忙说道:“姐姐,太后娘娘那里我可帮你说了不少好话,姐姐你有所不知,那晚你离去后,太后娘娘生了好大的气……”   “劳你费心。”夏桐笑着点头,又从袖中掏出一沓经卷,“这个,还请你替我转交给太后。”   王静怡打开看时,只见上头尽是密密匝匝的经文,且字体抄得格外大些,显然是为了方便老年人识别。   她由衷地赞道:“想不到姐姐如此虔心,仍未忘记太后娘娘的嘱托。”   夏桐倒并非多么信守承诺,只是她这人有个习惯,一件事开了头,就务必要做到底——好比喜欢的饭菜就得吃得干干净净,不然就是白璧微瑕,美中不足。   她也不指望几卷经书就能讨好太后——当然,若蒋太后能就此对她改观最好,若不能,至少别激起这位老人家更大的怒火。   王静怡点点头,“姐姐放心,我定会亲自交到太后手中。”   其实这件事夏桐本可以交给其他人来做,譬如安如海,譬如常嬷嬷。之所以给她,自然是看在她是太后亲信,希望能借此修复太后与陛下的关系。   王静怡知道轻重。   夏桐打了个呵欠,“我这会子乏的厉害,就不留你久坐了。”   说罢,就让春兰收拾床铺,准备去榻上躺一躺。   王静怡关切地问,“姐姐近来总是疲累不堪么?”   夏桐迷迷糊糊的道:“大概是这几天抄经抄多了吧。”   说罢,自顾自地卧到榻上去。   王静怡望着她困倦不堪的模样,却是若有所思,乏力、嗜睡,都像是怀孕早期的症状,但,夏桐才承宠多久啊,怎么可能怀上珠胎?   及至视线下移,望见她轮廓明晰的胸线,王静怡脑中那个模糊的猜想却渐渐成为现实。   她难以置信的道:“姐姐,你是不是喝过我送给陛下的安神茶了?”   夏桐梦呓般嗯了声,闭着眼微微点头。   王静怡霍地起身,心底翻起惊涛骇浪,她怎么忘了,那灵泉水是有助孕功效的。   夏氏误打误撞喝了她的茶,难不成竟有了?   这人的运气真是逆天。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个新文预收《炮灰女配要翻身》   意外穿进了一本宅斗文里,成为被人下药又珠胎暗结的倒霉炮灰,沈妙表示,狗男人谁爱抢就抢去,她不干了!   种田,养娃,开铺子,小日子过得岂不有滋有味?   直到某一天,年轻俊俏的公子找上门来,沈妙以为人生迎来第二春,羞答答的问:您是谁?   男人黑着脸:你儿子他爹。   沈妙:QAQ   《佛系女配躺赢日常》   穿进了一本凄风苦雨的宅斗文里,面临早死失踪爹,苦命垂泪娘,小小的顾锦荣攥紧拳头,决定大杀四方,干掉周遭群狼环伺的极品亲戚,顺带退掉那门出生前就定下的婚事——反正王家人一向看不起她,而她的未婚夫也已经心有所属,不要她了。   然而,她忽视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此刻的她,还是不足半人高的小豆丁,嫩藕似的手臂,连只鹅都打不过,怎么能打架呀?   就在顾锦荣咬着指甲为生计发愁,只恨不能快快长大时,村里传来一个喜讯,她那个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爹,居然又活生生被拽回来了。   顾锦荣:(⊙o⊙)…   王大福的兄弟考中状元,在京城做了大官,王大福遂喜孜孜地领着儿子上京,满以为这下鸡犬升天,也能找一门更有权势的亲家。谁知就在庆功宴上,长乐侯之女翩跹而来,容姿瑰丽,一下子便夺走所有人的视线。   王大福:这姑娘看着怎么恁般眼熟?   王三郎:爹,她本来该是您的儿媳妇——现在不是了。   王大福:qaq   轻松舒爽文。 第22章 迁宫   灵泉别的功效尚未可知, 但利于怀孕却是王静怡亲自验证过的。   她家虽是大房,可王父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母亲带来的嫁妆也不充裕,一家人过得捉襟见肘。偏偏夫妻俩又喜欢摆阔穷攀比, 享乐父母, 苦了孩儿。   王静怡每每出门参加宴会, 都对那些同龄的女孩子羡慕不已, 一个个身披绫罗,粉光脂艳,唯独她自己寒酸得不一样。幸好她还有个商户女出身的婶娘,容貌虽不甚美,家资却实在丰厚,否则王三老爷也不肯娶她。   三婶娘心地也好, 每每拜访时都会送王静怡一大把银锞子,吃食绸缎更不消说,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位婶娘样样出众,唯独子嗣上欠了点缘分, 进门五年都无所出, 每每对着侄女唉声叹气。   王静怡那时刚发现灵泉的妙用, 起初只是治些风寒咳疾之类的小病, 及至见婶娘这般忧愁,她便送了一小瓶, 假装是自己做的药茶, 结果一个月后那婶子便验出了喜脉。   至此, 王静怡便坚定了进宫的决心, 当今陛下年已二十余载, 膝下既无皇子,也无公主,倘她能成功怀上龙胎,何愁今后无法安享富贵?   她能顺利参加选秀,也少不了那位婶娘帮忙出钱打点——见识过灵泉的效力后,她对侄女另眼相看,视之为奇货可居。   结果进宫大几个月,王静怡至今都未能成功侍寝,仍在太后宫里蹉跎时光,倒让夏桐抢先一步登上天梯,还借了她的光。   王静怡想起来心里便跟猫抓似的,又痒又难受,她忍不住问个仔细,“姐姐,到底怎么回事,陛下的安神茶怎么会进你的肚子呢?”   夏桐被她吵得觉都没法睡,难免有些起床气,“陛下不肯喝,就扔给了我,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   王静怡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怎么忘了这茬?皇帝跟太后一向不睦,怕是太后送的东西也不肯放心呢!   结果白白便宜了夏桐——这人踩了狗屎运罢?   王静怡牙关滋滋的冒着烟,可见夏桐一脸愠色,不敢继续追究,只得讪讪道:“几杯茶水而已,自然没什么大不了,我也只是随口一问,姐姐又何必生气呢?”   夏桐见她面上张皇失措,心里却起了疑,难道皇帝头风发作的那夜,也是因王静怡送去灵泉水的缘故?   但,这怎么可能?灵泉就算不能医病,好歹也不会火上浇油啊,况且,皇帝怎么见了她就好转了呢?   夏桐想不出所以然,于是紧紧盯着王静怡,“妹妹不会私底下做了什么吧?”   “姐姐说笑了,你是陛下的宠妃,我人微言轻,哪里敢做什么……”王静怡愈发不安,唯恐她会滥用私刑,胡诌几句后,便借口服侍太后迅速离开。   夏桐:……   她看起来难道很凶么?   不过从王静怡的异样来看,恐怕灵泉不止丰胸那么简单。她也怕生出什么怪病,便唤来春兰,“再过几天,请个太医来瞧瞧。”   春兰答应着,落在她微微鼓胀的胸脯上,欲言又止——她也觉得自家主子可能有身子了,就是日子太浅了些,拿不定准。   夏桐却会错了意,脸上一红,拿胳膊挡住胸前,“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她服用灵泉十分克制,按说没这么明显的效果,难道是被皇帝揉大的——可他也没怎么揉啊。   总不会是在自己做梦的时候吧?这色胚!夏桐脸上有如火烧一般。   再度面圣时,刘璋就发觉这女子的目光十分诡异,似鄙夷,又似羞怯,难道是在暗示什么?   他不由得放下墨笔,“你有何事?”   夏桐蝎蝎螫螫的道:“陛下,妾睡着的时候,您没偷着做什么吧?”   刘璋听这话问得着实古怪,他哪有功夫做什么?每夜睡得比她还沉呢!   没好气的道,“你希望朕做什么?”   夏桐:“……”   这人撒谎都能撒得面不改色心不跳,要不是胸脯确实大了些,她都快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了。   但,和皇帝讲道理是最愚蠢的一件事,夏桐也不是非要求个结果不可,她见好就收,“陛下在看何人奏章,都看了大半个时辰了。”   刘璋脸色微微沉下,“是程编修提的治水十方,朕见条理清晰,字字珠玑,打算交给工部细细研读。”   夏桐便知自己不小心撞了枪口,程耀越出色,只会让皇帝越发不快——非要用一个自己讨厌的人,换了谁心里都不舒服。   自那日承宠之后,二人皆心照不宣不再提起程耀的事,只当世上没这个人——或者程耀不是人。   结果却是祸从口出,夏桐懊恼地垂头,“陛下,妾只是随口一问,不知那是程编修呈上来的。”   刘璋随手抹去额间一条凸起的青筋,“没事。”   看起来可不像没事。   夏桐就觉得非常奇怪,明明两人床都上了,皇帝已经验证过她的清白,为何仍是耿耿于怀呢?要说疑心她牵挂他人,后宫女子哪个不是另有所系?跟皇帝讲真爱才奇怪呢,就连蒋碧兰都不敢这么说。   夏桐私心里倒希望他是认真吃醋,可她很清楚,那不可能,后宫佳丽三千,皇帝何必执着于一朵花——她顶多是朵狗尾巴草。   刘璋伏案疾书,脑中亦是混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总觉得自己在夏氏面前顶容易失态,还因她去吃一个区区程耀的醋,这也太匪有所思了些。   刘璋只能归结于向来的占有欲作祟,好比小孩子得了一件珍贵的玩物,哪怕并未倾注太多感情,但也坚决不同人分享。   夏氏这辈子必须陪着他,这是不容更改的。   刘璋侧过头,就发现她仍杵在那儿发呆,遂淡淡道:“对了,趁今日有空,你收拾收拾搬去关雎宫,朕晚点去看你。”   这人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夏桐无奈的施礼,应了声是。   皇帝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她却一贯拖沓懒散,真难以想象这人怎么看上她的?夏桐从前写论文每每都要踩线才交上去,如今要她在半天之内将所有的行李打包好,谈何容易?   这都到晌午了!   无奈上头下了死命令,夏桐不敢违抗,正纠结到哪里再找些人手,谁知刚回柔福宫,就发现一列御前侍卫器宇轩昂站在院里。   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抄家。   为首的正是安如海徒弟小猴子,他上前做了个揖,笑嘻嘻的道:“陛下想着主子您辛苦,特意让小的们前来帮忙。”   还算那人体贴,夏桐点点头,“有劳诸位了。”   能有人帮着收拾当然更好,反正她屋里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除了压在枕下的几本小册子。   李蜜听到动静从东偏殿出来,看见院中一派热闹非凡景象,黄的白的堆满箱笼,于是一只脚踏定门槛,好奇发问:“这是在忙什么呀?”   小猴子知道她跟夏桐交情不浅,便也不敢怠慢,含笑道:“陛下有旨,请夏美人即刻搬去关雎宫。”   李蜜嘴里正咬着一只梨,闻言啪的落到地上,活像是见了鬼。她难以置信望着夏桐,“我怎么不知道?”   呃……难道她没听说么?夏桐想想也是,之前皇帝只在私底下跟自己提过一嘴,并未晓谕六宫,想必蒋贵妃等人也都蒙在鼓里。   这下却麻烦了,一不小心出了个大风头啊。夏桐决定用微笑掩饰过去。   李蜜就看她一脸神神秘秘的尴尬,什么意思?难道关雎宫是冷宫?   夏桐得罪了皇帝,被赶出柔福宫了?李蜜心中登时雀跃,一面假惺惺地洒了两滴泪,一面忧愁地朝小太监道:“公公,我这妹妹实在可怜,怎能送她去那见不得人的去处,不知可否容我送两床棉被过去……”   都入夏了,送哪门子棉被?   小猴子看在眼里,便知两人只是面和心不和,这下倒好,他用不着客气了,便笑眯眯的朝李蜜道:“才人实在过虑了,关雎宫又大又宽敞,且陛下早已下令,里头的陈设皆照麟趾宫布置,用的也是库房里最好的东西,才人您细想想,难道夏主子会吃苦么?”   既然皇帝的意思是帮夏美人做脸,小猴子决定奉承上意,好好给夏桐增光添彩。   李蜜脸上有些发酸,正想着阴阳怪气挤兑两句,谁知马车倏忽间已经备好,小猴子朝她一拱手,“才人,你好生保重。”   竟像是再也不见的意思。   李蜜看着滚滚远去的烟尘,油然生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感。   只不过,人荆轲是去受苦的,夏桐却是去享福的——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啊。   *   夏桐进宫虽没带多少行李,可女孩子的东西往往是一点一点攒下来的,连同衣裳铺盖、首饰头面,乃至她看得顺眼的古董珍玩,夏桐都命人一一捎上,反正皇帝派来许多侍卫,免费的壮劳力不用白不用。   结果就是足足装了五大辆马车,这还不算那些太过笨重的,如花梨木桌椅、紫檀香炉等等,实在难以搬运,就算了。   夏桐本意只想低调一点儿,结果一看这阵仗,呃,貌似低调不起来?   卷起的扬尘都有半人多高,夏桐赶紧合上纱帘,免得吃一嘴灰。   小猴子和那些侍卫倒是泰然自若,似乎做惯了类似的差事。   夏桐起先看这小太监生得瘦瘦弱弱,又惯于谄媚讨好,本以为是个耍嘴皮功夫的,吃不得苦,耐不得劳;谁知这会子一瞧,发觉他心性坚韧,是个可造之材。   正好她宫里缺个掌事太监,要是她提出把侯阿宝要过来,皇帝会不会答应呢……   转眼已来到关雎宫前,当看清眼前那座辉煌的殿宇,夏桐的嘴都合不拢了,这、没人跟她说关雎宫这么豪华呀?   夏桐讪讪地问小猴子,“阿宝,陛下不会弄错了吧?”   “当然不会。”小猴子对皇帝可谓百分百的尊敬信任,比他师傅还虔诚得多。   经他一番解释,夏桐才知这关雎宫是前朝雪贵妃的住处,那雪贵妃傅雪凝家里不过是屠户,一个杀猪匠的女儿,本是充作宫婢伺候人的,谁知偶然被当时的延庆帝看上,从此便得专房之宠,可惜雪贵妃没有孩子,否则,恐怕连皇后的宝座都将归她所有。   夏桐摸了摸脸颊,可想而知雪贵妃拥有怎样惊世骇俗的美貌,她自己是万万比不过的,皇帝把这所宫殿赐给她,究竟是何用意呢?总不可能她也是皇帝真爱吧——夏桐还没那么自恋。   与别的宫室不同,关雎宫的穹顶上铺满七彩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站久了却也觉得眼睛疼。   夏桐让人将马车上的物什卸下,一一搬进里边,才一进门,便感觉分外宽敞,庭中还挖了一个三丈见方的人工湖,虽然比不上水库那样的规模,比起柔福宫的那个小水塘总强多了——那水塘简直跟下饺子似的。   夏桐走近瞧了瞧,只见湖中还有五彩缤纷的游鱼窜来窜去,一个个圆头圆脑,似乎已养了些时日。   小猴子道:“陛下月前让人买来不少锦鲤,投放在鱼池中,为的就是怕主子您长日无聊,偶尔可来赏玩。”   皇帝真哄起人来还是很花脑筋的,夏桐虽不至于因此爱上他,心里却也甜滋滋的——霸道总裁的悠闲小娇妻,谁不想当?   她扭头朝小猴子粲然一笑,“替我向陛下道谢。”   小猴子心道哪用得着这样费事,估计今夜皇帝就会过来了——多半是要给夏主子一个惊喜,他还是不要透露的好。   行李已经归置齐整,库房也打扫干净了,夏桐要留侍卫们饮茶,还准备了红包,谁知这些人一个个谦虚得很,赏钱也不拿,反而说道:“能为夏美人效力,是咱们的福分,您就别客气了。”   小猴子悄悄跟夏桐说,“他们精着呢,赏钱算什么,若您能在陛下跟前说几句好话,比什么都管用。”   毕竟谁又想当一辈子低等侍卫。   夏桐听这意思,似乎她也成了一架升官发财的登天梯,人人都想走她的门路?   难怪古往今来卖官鬻爵之事无比盛行,要抵挡诱惑真不容易。   夏桐感慨一番,嘴上却只敷衍过去,她是不敢玩行贿受贿那套的,皇帝眼睛雪亮,哪容得下这些鬼祟?还是安心混吃等死便好。   黄昏时的霞光将天边染出绚丽颜色,夏桐正要让春兰去问问御膳房几时送膳——现在膳房的伙食比从前好多了,她这里的尤其好,毕竟谁都知道大总管是因她被撤职的。   然则春兰还未动身,皇帝就踏着云彩大步进来,笑吟吟地拉起正要行礼的夏桐,“朕赐你的宫殿,你可还喜欢?”   “陛下的礼物太贵重了,妾实在愧不敢当。”夏桐汗颜道。   这是她的真心话,连蒋贵妃的麟趾宫都未必有这般奢华,这样做太逾矩了吧?   刘璋嗔道:“朕说你当得起,你便当得起。”   何况,今后他也会时常过来,自然得按照自己的习惯布置舒坦:夏氏的那桩秘密,他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因此决定将关雎宫当成第二个寝宫,谁也不许轻易打扰。   夏桐见皇帝这样独断专行,只好放弃同他讲道理——反正讲了也是白讲。   蒋碧兰一定要怪,就怪皇帝去吧,这可不关她的事。   说话间,晚膳已经送到,两人胡乱用了点东西,便各自洗漱就寝——刘璋之所以频频召见她,主要还是为了睡个好觉。批了一天折子,他需要充分的休息——为了明天有力气继续批折子。   夏桐却有些择席的毛病,虽然关雎宫的床铺比柔福宫更软,但毕竟是第一夜,加之天气渐热,又未用上冰盆,夏桐浑身跟烫饼子似的,始终难以入眠。   尤其身边还有个比她更烫的生物——皇帝紧紧搂着她,显然把她当成一块大型的抱枕。   夏桐只好轻轻推了推他,“陛下。”   这样肉贴着肉,她的汗都快出来了,男人的体温本就比女人高些,皇帝难道没半点自觉么?   刘璋半梦半醒,见这女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想起白天夏桐说的那番话,难道她真是在暗示什么?   唔,血气方刚的年纪,在所难免。刘璋决定成全她,于是伸手出去,轻轻在她寝衣上揉了两把,如同把玩一件玲珑浮凸的玉雕。   不得不说,手感还挺好的。不知是否错觉,比先前似乎又大了些。   夏桐:“……”   这人怎么还得寸进尺了? 第23章 害喜   见皇帝越摸越上劲, 夏桐不得不忍着羞耻,将那只贼手拨开。累了一天了,谁有心情做这种事?   刘璋则一脸无辜,难道她不是那个意思, 是自己会错意、表错了情?   于是尴尬地将胳膊收回, “朕方才做梦呢, 不是成心的。”   夏桐心道您这梦真够香艳, 您老总不会是在攀岩?   好在,皇帝那炽热的肌肤总算远离了她,夏桐松口气,仍旧躺下。   刘璋看着身旁睡相香甜的女子,心情十分复杂,把朕的火勾起来, 你自己倒没事人般睡了?   难怪常听人说有些女子是狐狸精变的,他看这夏氏比狐狸还狡猾。   身下犹自难耐,刘璋只好默默地念诵一篇道德经, 好让自己进入贤者时间。   次早起身,夏桐就发现皇帝眼下罕见的挂着一圈乌青, 几个月来头一回见, 她不免关切的问:“您没睡好?”   睡得好才怪!皇帝没好气道:“无妨, 朕有些认床。”   也可能真是认床, 毕竟在此之前,他还未在乾元殿之外的地方休息过, 细想想, 他为这夏氏已经破了不少例了——偏偏夏氏毫无所觉, 当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夏桐同情地点头, “真巧, 妾也认床。”   瞧吧,她就是个没眼色的,跟她谈心等于对牛弹琴。皇帝懒得玩那套高山流水觅知音的把戏,愤愤起身,“替朕更衣。”   夏桐伺候皇帝大几个月,总算能应付这身繁冗复杂的装束,不再觉得棘手了。细细为皇帝将腰间的绶带系上,夏桐提起那个考虑了一夜的主意,“陛下,妾宫里缺个掌事太监,不知可否将侯阿宝交给妾使唤?”   满以为皇帝会果断答应,谁知事与愿违,刘璋断然道:“不行。”   “为何?”夏桐顿感几分委屈,她看皇帝跟前多的是人挤破头,怎么皇帝连一个都舍不得?   刘璋娓娓解释,“你不懂,小猴子虽非朕的亲信,可他一贯在御前伺候,师傅又是安如海,若朕将他赐给你,外头会怎么想?”   经他如此一提醒,夏桐才悚然一惊,她怎么忽视了这茬?远的不提,光是一条私自窥探御前的罪名就能将她给压死,纵使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可这种事又哪是能说清的——蒋太后蒋贵妃不揪住把柄才怪呢。   夏桐忙道:“妾一时糊涂,还望陛下恕罪。”   小猴子她是不敢妄想了,反正她没宫斗的心,这点人手按说也够用了。   刘璋见她识趣,遂满意安抚道:“放心,朕会亲自让安如海从内务府挑几个忠心能干的,调理好了再给你送来,总不会误你的事。”   夏桐感恩戴德,热泪盈眶,“谢陛下。”   刘璋看着她真诚的眼睛,心里暗暗道了声好险——其实他之所以拒绝夏桐的请求,不单是因为侯阿宝在御前伺候的缘故,这小子虽然单薄了些,面容清癯,身量瘦削,也有他的一种风度,甚至有点像那程耀。   这样的人,刘璋当然不放心留在夏桐身边。   他决定交代安如海,以往只许往关雎宫送丑人——皇帝自己例外。   夏桐并不知皇帝的险恶用心,还当他真心为自己着想,姿态都比平时柔顺多了。   等送走皇帝,天边已露出鱼肚白。   刘璋临走时交代她,若想要面圣,随时可到乾元殿去,这关雎宫是他特意选定的,两宫位置刚刚好,非常近,一点也不远。   这算是他给予夏桐的特权——尽管夏桐一点也不想要这种特权。   胡乱用了小半碗白粥,夏桐就让春兰秋菊将被褥枕芯等拆卸下来,送去浣衣局清洗,虽然看起来是崭新的,保不齐在仓库里积了些灰。   平姑进来回话,“贵妃娘娘派人送贺礼来了。”   想必听说了她搬宫的事,特意来贺她乔迁之喜——当然不会是真高兴,皇帝对外瞒得一丝不露,又赐予夏桐这样气派的宫殿,蒋碧兰只怕生撕了她的心都有。   夏桐叹道:“请她在正殿稍候,我这就去见她。”   换了件朴素些的衣着,夏桐来到花厅,就看到蒋碧兰的近身侍婢荷花——她长得倒不像荷花那样妖娆多姿,一定要说,也是九月的残荷。   荷花皮笑肉不笑道:“贵妃娘娘听说美人您搬来关雎宫,特命奴婢送些礼物来,贺美人您高升。”   指了指一旁打开的箱笼,虽然不外乎绸缎首饰之类,可蒋家的东西,当然都是好东西。   夏桐笑得真诚,“请姑娘替我回禀娘娘,我等会子就亲自前去道谢。”   荷花淡淡道:“娘娘吩咐,夏美人忙于迁居,想必乏的厉害,就不必去麟趾宫请安了。”   说罢草草施了一礼,扭头就走。   平姑蹙着一双秀眉,“贵妃娘娘就是这么个性子,美人,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照她说蒋贵妃着实太沉不住气,皇帝昨日刚赏完夏美人,蒋贵妃就急忙来踩上一脚,这不明摆着跟陛下过不去么?难怪皇帝不待见她。   夏桐面上倒是一派轻松,“姑姑,这算什么委屈,贵妃娘娘免了我请安不是正好么?我看她挺体贴的。”   真要是去麟趾宫遭受冷嘲热讽那才倒霉呢,倘若蒋碧兰侮辱她的方式是让她离得远远的,夏桐保证照办,甚至还会为蒋碧兰烧香拜佛——真的。   平姑不免失笑,这位主子心大,但看来也有心大的好处,别人想叫她没脸,殊不知只有自己怄气的份——夏主子仍跟没事人般,那位贵妃娘娘只怕都快吐血了罢。   之后的两个时辰里,陆续有人送礼物过来,哪怕并非心甘情愿,但这关雎宫毕竟是皇帝亲口发话赐给夏氏居住,于情于理,她们也该表示表示。   高位嫔妃都是礼到人不到,意思意思便够了,那些与夏桐地位相当甚至更低的则不敢冒这个险,除了送贺仪外,还亲自前来拜访。   冯、李、王三位皆在其中,余下便是些素未谋面的选侍、更衣之类,夏桐并不区别对待,一一留她们喝茶。   冯玉贞望着那匹贡缎,眼中难掩羡慕,她认得那是麟趾宫的东西——自己向蒋碧兰讨要了大半个月,蒋碧兰睬也不睬,谁知转眼就送给旁人,冯玉贞心中几乎喷火。   以致于她话里都咕嘟咕嘟冒着酸泡,“夏美人好本事,不止陛下专宠于你,连贵妃都对你青眼有加,这般左右逢源的本领,姐姐我着实佩服。”   夏桐莞尔一笑,“姐姐在贵妃身边不是过得也很好么?我看娘娘挺信任你的。”   冯玉贞很怀疑对方故意开嘲讽,蒋贵妃对她好?天大的笑话!她万分后悔在蒋碧兰跟前暴露了自己的底牌,如今蒋碧兰天天缠着她要美容秘方,正经事却不肯帮她做——眼瞅着夏桐一日比一日宠爱弥盛,冯玉贞空有美貌,却如游魂野鬼一般茕茕孑立,加之银钱只进不出,如今囊中都分外羞涩——谁能想到她进宫之后变得更穷了呢?   比起她笑容勉强,王静怡就显得自然多了,到底有太后庇护,比寻常人还是好些。   她这回来顺带捎上了太后的赏赐,一挂鹡鸰香串。   夏桐发现蒋太后很喜欢拿香珠香串之类的赏人,可能信佛的人身边就这些东西趁手吧,但是话说回来,把供奉佛祖的东西随意送来送去,难道不是另一种不敬么?   可能佛祖也是蒋太后的忠实拥趸吧——真是唯物主义般的信仰。   既是礼物,夏桐仍旧尊敬地收下,又笑着问王静怡,“你在柔福宫可还住得惯?”   王静怡怯怯地望了眼李蜜,说道:“挺好的,李姐姐……也待我很好。”   她这样低沉的语气,很容易联想到被人欺负——除了李蜜还能有谁?   一旁的李蜜则脸色铁青,这又是一桩不快事,原以为夏桐搬出柔福宫,虽然是人家的光彩,对自己毕竟没什么损失,可谁知转眼间西偏殿又多出了一人,远非她理想中的清净。   这王静怡生得乖乖巧巧,骨子里比谁都坏,又惯会做小伏低,多说几句便挤出两筐眼泪来,昨儿李蜜不过差遣她的丫头洒扫庭院,王静怡的眼睛立刻就红了,还喃喃说要去求太后做主,什么柔福宫过不下去之类,李蜜不得已,花了五两银子才将这事摆平。   结果到了人前,王静怡的嘴却还是堵不上,遮遮掩掩,竟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李蜜哪想到新来的舍友是个绿茶婊,气得真想拿棍子抽她。   冯玉贞看在眼里,倒是暗暗称愿,这两个也不像省油的灯,打得越凶越好,这样她出头的机会才更大些。   夏桐则当起了和事佬——要打架也别在她宫里打,因让春兰秋菊上前,一人一只胳膊将那两个分解开。   又看着李蜜叹道:“李姐姐,并非我故意瞒你,实在我也不知关雎宫会这般富丽,还以为是和柔福宫一样的所在,陛下这样待我,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   李蜜心道你就装吧,得了便宜还卖乖,没见过这样惺惺作态的!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夏桐位分在自己之上,又新赏了宫殿,李蜜嘴上总得客气些,便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是晨起做了几样点心,想着你或许喜欢,便亲自带了来。”   夏桐惊喜道:“真的吗?”   她对李蜜的手艺还是很信赖的,先前蹭饭都快把她胃口养叼了。那个空间应该存放了不少材料,甚至蛋糕冰淇淋之类的也能做,不过李蜜怕被人看出端倪,只敢偷偷取用。夏桐若非和她同住,也发现不了这些。   李蜜今天带的点心便是中式外表,西式制法,高油高糖,自然美味无比。她私心更想着夏桐能多吃些,顶好吃成个大胖子,倒要看看皇帝还是否喜欢。   奈何夏桐此刻十分大度,不独自己享用,还殷勤的招呼众人,借花献佛玩得十分熟练。   李蜜只好暗暗憋屈,但想到此举亦能拉拢人心,她也就释怀了——她对自己的能力很有把握,但凡尝过她做的食物,哪怕嘴再叼的人也会赞不绝口。   无奈在场的都是些奇葩,冯玉贞只拿尖尖的指甲掰了一块糕就放下了,咽下去的更只有九牛一毛——她素来爱美,可不愿破坏这副好身材。   王静怡则根本不敢尝李蜜的东西,早知道这人不是善茬,谁知道里头有没有添加别的“佐料”。虽说她有灵泉不怕下毒,可若是致人过敏的东西,那也测不出来。   何况,两人昨天都快闹僵了,王静怡为了占据道德高地,更不能轻易原谅“施害者”。   结果在场的食客只剩下夏桐一人。   李蜜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如何?”   虽然她不怎么喜欢夏桐,可一个厨师得不到客人的称赞是很难受的,李蜜只好暂且摒除成见。   夏桐一向很能欣赏李蜜的厨艺,但今日却是例外,总觉得这些糕饼过于油腻了些,那蟹粉酥并非蟹肉磨成粉,而是用纯正的蟹黄提炼出油脂,尝起来固然美味无比,咽下去却微微反胃。   夏桐试着又尝了两块糕,这下却不得了,胃中呕逆更甚,喉咙一翻,将那些东西悉数吐了出来,眼角都涨红了。   李蜜不由得黑了脸,不爱吃就算了,用得着这么夸张么?活像有人要害她似的。   春兰焦急的上前,为夏桐倒了杯水,又缓缓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美人这是怎么了,难道受了风寒?”   李蜜心道这也太会装了,不冷不热的天气,哪来的风寒?难道昨儿跟皇帝赤着膀子妖精打架滚了一夜,那还得是野-战。   冯玉贞自幼流连花街柳巷,却是瞧出些端倪,惊讶道:“妹妹该不会是害喜了吧?”   在场都有些震惊,春兰连连摆手,“哪这么快,上个月我家主子的月事才刚过去呢。”   平姑亦审慎的道:“是啊,冯美人,这种事还是切莫乱说。”   冯玉贞则巴不得将事情闹大,夏桐倘真有了孩子,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她倒要看看这个孩子能否保住,只怕落得一尸两命也不稀奇。   只是,毕竟凭空猜测,缺乏证据,冯玉贞不好施展,遂笑道:“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陛下现今事忙,不如就由我回禀了贵妃娘娘,由贵妃娘娘做主可好?”   平姑春兰面上皆一凛,似夏主子如今的位分,自己是不能去太医院请太医的,非得有皇帝或贵妃谕旨不可,但正如冯玉贞所说,皇帝忙于上朝,倘夏主子真有了身孕,又让蒋贵妃第一个验出,这孩子还能保住么?   蒋贵妃那脾气可不是好惹的。   冯玉贞看着一筹莫展的诸人,心中十分畅快,憋屈至今,总算有了扬眉吐气之感。   眼看着气氛僵冷,王静怡忽然站出来打破静寂,“冯姐姐,我看还是别惊动贵妃娘娘罢,便是真有了,陛下和夏姐姐自会主张,哪里需要贵妃劳神呢?”   冯玉贞看着面前发育过度的小矮子,十分不服,“你算老几,也敢来教训我?”   王静怡淡淡道:“不敢,只是怕冯姐姐过于轻率,触怒贵妃便不好了,倘此事不过误会一场,姐姐你如何向贵妃娘娘交代呢?”   冯玉贞哑然,“你……”   这人平素不声不响的,怼起人来倒是牙尖嘴利,难道是太后的调-教?太后为什么要分个人来对付贵妃呢,难道是看贵妃脑子不好,要换个人来栽培?毕竟蒋家可不止一个女儿在宫里……   王静怡无视冯玉贞的脑补,转头看了夏桐一眼,说道:“就算真到了需要请太医那天,太后娘娘也会帮忙的,毕竟,那可是太后娘娘的亲皇孙。”   平姑等人急忙应和,“这话很是。”   三言两语上去堵上冯玉贞的嘴,以免她又拿贵妃来狐假虎威。   夏桐则感激的看了王静怡一眼,从前没觉得,想不到这姑娘关键时刻还是挺给力的,只是王静怡会站在她这边,着实令她意想不到。   其实看方才的表现,王静怡几乎已肯定夏桐就是害喜——只有她深知灵泉水的神奇。只不过,王静怡非但不会阻挠她,甚至还会帮她平平安安将孩子生下来。   怀胎十月,再加上坐月子的工夫,这就去了整整一年。夏桐有孕不能侍寝,中间的空档,足够她实现自己的计划了。王静怡想得很美好。   于是她朝夏桐投去浅浅一笑。   夏桐也只好点头致意。   一旁被无视了的李蜜:……你们都把我当空气是吗? 第24章 比美   闹了半天, 姊妹几个方才告辞离去。   冯玉贞奸计未能得逞,走的时候一脸愤然;李蜜则是一脸懵逼,仿佛处在状况之外;唯独王静怡像是高高兴兴。   夏桐怎么也搞不懂这三人是怎么想的。   至于冯玉贞说她害喜……夏桐摸了摸肚子,那里仍和往常一样平坦, 难道真有了?   她并不想年纪轻轻就生孩子, 但, 与其寄希望于皇帝的专宠, 还是亲生骨肉更值得依靠些。虽说古代医疗技术不怎么发达,可她毕竟在皇宫,太医院也有不少医术高明的太医,再说,她积攒下的灵泉亦是一重保障。   想到此处,夏桐对于怀孕的恐惧稍稍减轻了些, 若是真有了,就顺其自然吧。   晚间刘璋过来,就看到堆满桌案的礼物, “看来你的金库又充足了不少?小财迷。”   夏桐很享受这个称呼,“那还不是借陛下您的光。”   “算你懂得知恩图报。”刘璋戳了戳她的脑门, 目光一转, 就看到蒋碧兰送的贡缎, “贵妃也来了?”   夏桐点点头, 十足谄媚地帮蒋贵妃说好话,“还是贵妃娘娘出手最为大方, 旁人多有所不及。”   刘璋冷哼一声, “她送那么些好东西, 不过是为了摆阔, 加之侮辱你家中穷酸, 你以为她安的什么心?”   夏桐:“……那我希望她尽情侮辱我。”   拿钱砸人,还有比这更好的事么?要是蒋碧兰天天送金子银子来示威,夏桐想自己很快就能发达了。   刘璋无话可说,总觉得这女人脑回路有些不太正常,他没好气的道:“难道朕给你的还不够你花?”   居然去讨好蒋碧兰不来讨好他,刘璋森森感觉自己作为皇帝的威严受到践踏。   夏桐抬起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讷讷不言——凭良心说,她倒是更喜欢蒋碧兰送的,御赐之物大多刻有内务府的印记,不便轻易转手,蒋碧兰的礼物却出自蒋家私库,随便她怎么用都行。   刘璋拧了拧她的脸蛋,“小家子气!”   夏桐心道自己本来也非出身大家,云阳伯府的爵位这一代就没了,眼看气数将尽,难道能与那些真正的高门华第比么?   倒不如说她进宫倒给夏家续了一口气。   想到此处,夏桐又狗腿地跑过去给皇帝捶肩膀,这人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万万得罪不起。   趁机向他提个小小的要求,“陛下,妾觉得,关雎宫顶上那些琉璃瓦还是换了吧……”   看着晃眼睛不说,实在太招摇了,亏得蒋碧兰今日没亲自到访,否则更要生气。   刘璋微微阖目,显然很享受她的按摩,“为何?朕倒觉得很称你的气质。”   什么气质,华丽又俗艳么?夏桐黑了脸,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偏清秀纯洁款的,难道在皇帝眼中她竟是个妖妃?   所以拿她来扎筏子,作为警示六宫众人的广告牌?   那就更非换不可了,夏桐可不想风评被害,沦为华而不实的草包美人——那是冯玉贞的标签,不该是她的。   架不住她软磨硬泡,刘璋只得答允,不过建议她最好将拆下来的琉璃瓦收到库房里,毕竟这玩意价值不菲,若被人偷去就可惜了。   夏桐想了想,既然不为炫耀,闲时偷偷赏玩一番也好——她对琉璃瓦倒没什么意见,只是不愿过于高调,况且,谁不喜欢五颜六色的小东西?   总算与皇帝达成共识,夏桐心中成就感满满,为了回报皇帝对她的恩德,她将午后李蜜送来的糕点装了整整一碟,也好让皇帝尝尝鲜。   刘璋素日不爱零嘴,但看夏桐一腔盛情,也便随手捻了块放进嘴里,又看着眼前小姑娘,“你怎么不吃?”   夏桐正要说话,秋菊却快人快语道:“主子胃口不大好,那会子还吐了一阵,把冯美人她们都给吓着了。”   刘璋关切的看着她,“吃伤了胃?”   夏桐忙道:“您别听这丫头胡说,妾好得很。”一壁挥手令秋菊退下。   刘璋却是若有所思,近来看她又是贪眠又是干呕的,难不成是有了身孕?他看蒋太后怀二弟的时候也是这样。   既未坐实,夏桐当然不敢告诉皇帝,唯恐落得空欢喜一场,她只讪讪道:“大约最近天气忽冷忽热,妾有些着凉罢。”   刘璋自己尚且年轻,当然不急于求子,但若真有了,他也会很高兴。只是想着夏氏满打满算也才侍寝四五次,若这么快就中标,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他只好叮嘱道:“朕国事繁忙,不能时时来看你,你自己须得保重。”   夏桐心道您都天天过来了,这还不算频繁?她倒是希望皇帝少来,这样也好自在些,不然天天跟班主任谈话似的,换谁不紧张?   但毕竟皇帝是在关心她,夏桐也承他这份情,乖乖点了点头。   觑了眼皇帝神色,夏桐小心问道:“陛下,倘若妾真有了孩子,您会将他抱去别宫抚养么?”   这也是大周朝约定俗成的一条规矩,低位嫔妃所生的孩子,在长大成人之前,都须交由高阶嫔妃抚养,自然是为了防范未来天子与生母太过亲近,引得外戚乱政;可从人情天伦的角度而言,骨肉分离又怎能好受?   蒋太后昔年就吃过这苦,亏得她为人决断,后来有了第二个儿子,便将全部的母爱移情到幼子身上,但也正因如此,与皇帝的母子之情就更淡了。   夏桐之所以害怕怀孕,也是由于前车之鉴。   刘璋淡淡道:“你很喜欢孩子?”   夏桐默然,这个,也谈不上喜不喜欢,但将来若是失了宠,能有人作伴当然会好些,好歹日子不那么孤单;至于指望儿子继承大统,这样的念头从未有过——她这人天生缺乏雄心壮志。   刘璋的目光忽然柔和了些,拉起她的手道:“行,朕答允你,若真有了孩子,你可自行留下,不必过问朕的意思。”   皇帝说了再多的情话,也不及这句来得动人。夏桐只觉胸中鼓涨,忍不住埋首下去,在他脸颊上啪嗒亲了口。   夏桐自己也惊着了,她会不会太放肆了些,那可是皇帝呀……   刘璋却微微一笑,扣着她的后脑勺,两人来了个热情的深吻。   夏桐被他亲得迷迷糊糊,脑中不自觉地想着,皇帝真是越来越会撩了……造孽呀!   *   在宫中,礼尚往来是王道。对于送了贺礼的嫔妃,夏桐都一一去信感谢,还得是自己亲笔书写,这样才显得有诚意。   至于蒋碧兰那里就更不能马虎了,尽管皇帝说不必将她放在心上,但那可是贵妃——皇帝不怕她,夏桐却怕。在宫里要想过得好,光有宠爱是不够的,还得尽量避免树敌,否则,那些女人一人一口都能将她给咬死。   然则还未等她想出一个妥善的方式来奉承蒋碧兰,蒋太后却传了口谕,再度召见她。   夏桐只好单枪匹马去往宁寿宫,她哪敢通知皇帝,若再让皇帝抢一回人,她这祸水的名头必得坐实了。   蒋太后的确存了为难之心,可见识过那夜皇帝激烈的反应后,蒋太后亦有些露怯,唯恐自己手段太过,会引来皇帝儿子的反扑——那她这张老脸就真保不住了。   因此蒋太后仍采用钝刀子割肉的方案,迂回进攻。   夏桐进门先行了礼,“太后万安。”   抬头瞧时,却发现蒋太后身边另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贵妇,估摸着是先帝后宫嫔御——难道蒋太后认为一人之力不够,还额外找了帮手?   这也太瞧得起她了!   夏桐有点想笑,念及长辈在侧,只好忍着,但她并不认识那几位太妃级别的人物,只好负手站到一旁,等着蒋太后来招呼。   蒋太后看她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就冒火,不就是仗着皇帝撑腰才有恃无恐?尽管后来夏桐送了经书弥补,可只要想到皇帝夜闯宁寿宫抢人的情境,蒋太后便觉脸上被人扇了重重一巴掌,火辣辣的烧。尤其夏桐如今搬进了关雎宫,俨然便是照着雪贵妃专房之宠的例子,她哪配?   蒋太后在先帝一朝也算得宠,可比起夏桐在皇帝儿子那里的待遇,却差得远了。   人比人,气死人。也难怪蒋太后看她不顺眼。   在座的淑太妃与德太妃对视一眼,二人各自会意,看来蒋太后叫她俩来助阵,是想为难夏氏——看不出来,这人倒是块难啃的骨头,蒋氏一大家子都忌惮她。   淑太妃便盈盈笑道:“早就听说夏美人婀娜多姿,美艳无双,如今瞧着的确不凡,咱们陛下的眼光果真是极好的。”   夏桐心道你这话说着不脸红么,明明眼前的这位比她生得还美呢——当然能进宫的女人都不会差。   但这位的意思自然不是夸她,而是变相骂她红颜祸水、迷惑圣心。夏桐便装作听不懂,羞赧地低头,却拿眼神请示蒋太后。   蒋太后只好为她介绍,“这位是淑太妃,这位是德太妃。”   夏桐各自施礼,又展颜说道:“不敢当太妃娘娘谬赞,妾看着您倒想起一句诗,‘皑如山间雪,皎若云间月’,娘娘气度高华,远非旁人所能及,妾实在自愧弗如。”   淑太妃昔年的确是闻名天下的美人,但自从先帝去世后,幽居深宫,甚少有人再称赞她的美貌。如今得夏桐夸奖,淑太妃亦有些飘飘然起来,“你这丫头,嘴倒挺甜。”   夏桐娇憨一笑,“妾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一旁的蒋太后早已面如锅灰,这两人怎么转眼就打得火热了? 第25章 能人   淑太妃转头看见蒋太后不悦的神色, 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飘了”,忙讪讪道:“臣妾们不过蒲柳之姿,哪比得上太后凤仪万千,荣光绝世。”   蒋太后这才有机会表示谦虚, 淡淡道:“行了, 在哀家面前还不老实, 先帝那么多嫔妃, 就属你长得最好,得先帝的疼惜也最多——都是过去的事了,哀家岂会计较这个?”   人老如灯灭,至少现在入住宁寿宫的是蒋太后,其他不过是仗着她指头缝里漏下的过日子。想到此处,蒋太后顿感浑身轻松。   淑太妃则是暗暗着恼, 心想过了这些年,蒋凤娇还是一样的脾气,真叫人讨厌!   德太妃中庸惯了, 此时便出来打圆场,柔柔地朝夏桐一笑, “听说前阵子你忍着辛苦, 给太后娘娘抄了百十篇佛经, 手上都起了燎泡。”   夏桐忙说不辛苦, 为太后娘娘做事是应该的。   德太妃笑道:“那也是你的心诚,若换了旁人, 坐都坐不住, 哪里有闲情抄经?”   蒋太后心想请来的这两个真不给力, 个个都顾着和稀泥, 话也说的不痛不痒的, 还得她自己扮恶人,遂咳了两声道:“你的心意哀家自然明白,只是有一点不解,那上头的字格外宽绰,一篇妙法莲华经就占了十来页,敢情是为了在哀家面前表现,好叫哀家称赞你能者多劳么?”   之前王静怡将厚厚的一沓纸送来时,蒋太后倒唬了一跳,心想又不是烧给死人的东西,哪用得着这么些?及至摊开一瞧,却发现上头的字有寻常两倍大,怪不得格外占位置。   蒋太后就疑心她是故意弄些假把式,专精表面功夫来唬人。   夏桐真是比窦娥还冤,“妾不过是想着太后年纪大了,目力恐有所不及……”   蒋太后支棱起双目,“你当哀家是瞎子?”   淑太妃和德太妃都有些无语,这不明摆着找茬么?人家一番好心被你当成驴肝肺,没见过这样颠倒黑白的。   可巧常嬷嬷捧着一本账册过来,“太后,这个月的节礼送来了,您可要盘点一下?”   蒋太后用力瞅了两眼,只觉上头的字如同蚂蚁一般,无奈说道:“去取哀家的西洋镜来。”   夏桐:“……”   这打脸来得真是猝不及防。   蒋太后也顾不上修理夏桐了,还是拾掇她的小金库要紧。   淑太妃和德太妃闲着没事,一面聊天,一面等着人奉茶来。   满屋里就她一个小辈,夏桐只好承担起端茶倒水的责任,将那紫砂壶里的残茶倒掉,另加水在炉子上一煨,将旁边的茶包拣了一个扔进去,也不管是什么茶叶——反正蒋太后这里的茶总不会难喝到哪儿去。   如此兑满一壶后,夏桐便颤颤巍巍捧着茶盏过来,谁知那杯壁格外地烫,蒋太后年老了皮糙肉厚不觉得,她手上却马上起了一圈红印。   本想忍着疼,谁知到二人跟前时,地上恰有一滩溜滑湿渍,夏桐足下一歪,托盘滴溜溜落到地上,虽然没烫伤人,淑太妃的裙摆却溅上了不少。   蒋太后这下可来了精神,故意没叫人把地拖干净,就为了等夏桐出洋相。   她当即呵斥道:“夏氏,你怎么做事的,太妃面前也如此莽撞?”   淑太妃忙道:“不碍事的,我又没受伤。”   蒋太后只恨她不配合,“老姐姐,何必光顾着息事宁人?你在我宫里出了事,我怎能置之不理?”   “太后您别这般疾言厉色的,仔细吓着孩子。”淑太妃嗔道,一面笑吟吟地搀起正要请罪的夏桐,“夏美人,陪我进去换件衣裳吧。”   夏桐温顺的应声诺。   蒋太后气得干瞪眼,这淑妃赵宝宁从前可不是这副脾气,先帝在时惯会掐尖要强,得理不饶人的,怎么对着一个小小后辈忽然慈悲起来?简直匪夷所思。   等进了内殿,淑太妃脸上再无方才的窘迫,反而兴致勃勃挑起蒋太后衣柜里的东西,跟逛集市似的。   夏桐:……合着您进宁寿宫就为了这个?   淑太妃明知她在旁看着,竟也不觉得尴尬,反而笑眯眯的同她解释,“这蒋凤娇为人最小气的,什么好东西都紧着自己用,专会克扣咱们的份例,衣裳更不用说,她老人家一年有四季不带重样的,我和德妃却只有两季。今儿多亏你洒的那杯茶,我可得好好挑几件回去——横竖蒋氏自己理亏,怪不得我。”   夏桐只好说,“太妃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淑太妃神情轻松,“你说了我也不怕。”   蒋太后虽然位尊,淑太妃倒也不怎么畏惧她,大家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能斗出什么花样?再说,淑太妃的儿子虽远在边陲,大小也是个藩王,蒋太后还不敢让她出事。   夏桐就觉得这位娘娘真是个妙人。   等淑太妃换好衣裳出来,蒋太后就感觉胃里隐隐作痛,这赵宝宁竟挑走了她最好的一件雪缎!蒋太后自己都没穿过几回呢!   淑太妃犹自笑着,“娘娘,您看这件衣裳可行?”   的确很合淑太妃的身量,衬得她苍白脸上都有了几分红晕。蒋太后心头滴血,却也只好假装宽宏大量,“很不错。”   “那我就先穿回去,等洗好了再拿来还给姐姐。”淑太妃道。   蒋太后当然不能表现得太过小气,况且,被人穿过的衣裳也觉得膈应,她只好强支出一副笑脸,“不必费事了,就当哀家赏你的吧。”   淑太妃轻巧地施了一礼,“谢姐姐。”   便转身去跟德太妃炫耀起来,又朝夏桐递来一个得意的眼色——瞧瞧,就知道蒋凤娇会这么说的。   蒋太后虽然恼恨赵氏,可赵宝宁素来是这么个性子,她也习惯了,唯独夏桐令她觉得晦气——若非她不小心打翻那盏茶水,赵宝宁还占不了便宜。   这时候蒋太后已浑忘了自己本就是来看夏桐出丑的。   生怕再留她下去会生出更多乱子,蒋太后做出疲倦的模样,“哀家乏了,你先回去吧。”   夏桐自然遵命。   淑太妃和德太妃见蒋太后神色不愉,也都知趣告退。   宁寿宫外,淑太妃唤住夏桐,“今日的事无须放在心上,她是太后,怎么为难你都是应该的,不闹出格就好。你只要记住一样,握住了皇帝的心,也就掌握了在这宫里安身立命的根本,旁的不过是小事罢了。”   这应该是淑太妃的切身经验。   夏桐洗耳恭听,“谢娘娘提点。”   等她去后,德太妃不解的看着淑太妃,“你干嘛要帮她?仔细惹恼那一位。”   指了指身后的宁寿宫。   淑太妃不屑道:“就算你我帮着太后把夏氏踩下去,太后难道会给咱们好处么?她一向小气,又爱使左性,仔细得罪了皇帝就不值了——到底内务府还是得看皇帝的意思呢。”   又嫣然一笑,“况且,夏氏越壮大,正好可以给蒋凤娇添堵,你难道不想看看这份热闹?”   一席话说得德太妃心胸舒畅,“还是你足智多谋。”   蒋凤娇跋扈了这些年,也该她尝尝苦头了——这就叫恶有恶报。   *   夏桐回到关雎宫,就发现安如海已候在院里,跟串萝卜似的,身后站着一溜宫女,一溜太监。   夏桐有些惊讶于安如海的办事效率,“这么快人就挑好了?”   还以为总得花十天半月的。   安如海笑道:“陛下亲口吩咐,奴婢怎敢怠慢?自然得快马加鞭的。”   一面领着她细看那些人的容貌服饰,将性情和为人也都介绍一番。   夏桐命春兰一一记下,准备日后留用。虽然都是安如海送来的人,内侍是由内务府直接分派的,这个应该无妨,至于宫女则恐怕免不了混有别宫人手。   夏桐决定先指派她们做些粗活,等观察一段时间,确定没异样后再调来身边使唤,她可不想身边出现内鬼——尤其那种有爬床企图的,更得扼杀在摇篮里。   并非她对皇帝多么有独占欲,只是这种事一旦爆出来,她整个宫的声誉都会受到影响,那就得不偿失。   现在的问题是缺一个总管太监。   夏桐仍可惜小猴子没来,“阿宝为人乖觉,又机灵通透,可惜陛下习惯了要他服侍,一时也离不开。”   安如海哪敢说皇帝是嫌那小子生得太好,心生醋意才不肯放人,只陪笑道:“阿宝倒想着来伺候美人您,只是他为人年轻,尚需多加历练,若给主子您惹了麻烦反倒不妙。”   又指着人堆里的一处道,“不过奴婢又另外择了个好的,送给主子您使唤,您看看是否得用?”   夏桐这才注意到那人混在一群太监里,说也奇怪,先前安如海没介绍他时,他站在那里就像空气,如今安如海特意指出来,倒叫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感。   这人名叫常青,模样属于平平无奇的那类,脸上还有几点微微麻子,说是小时候出天花留下的印痕。但他整个人的气质十分独特,旁的内侍训练得再好,也免不了有些弓腰驼背的畏缩之感,这人却笔直如同青松。衣裳洗得发白,低眉垂目,眼神倒有不容忽视的锐利。   若非提前知道他是去了根的,夏桐还以为是哪个落魄世家公子。   她不免有些奇怪,“陛下怎么挑了这么个人?”   安如海哪敢说皇帝特意吩咐要寻个丑的,可在内务府要挑相貌难看的也不容易呢——能进宫的,仪容这项先得过关。   看来看去,也只有常青这个麻子脸符合要求,安如海便带他来交差。他拍着胸脯道:“俗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主子您试一试就知道了。”   夏桐只好收下,让平姑拿给安如海一枚金锭,待安如海离去,她就吩咐春兰秋菊把新人带下去安置,先分派住处,要干什么活之后再议。   至于这个常青……夏桐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对待他好。   正苦恼时,常青却说话了,“小人知美人您正为一事忧心,愿毛遂自荐。”   夏桐诧异地看着他,难道他会读心术?不,应该不像。   但常青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他微微抬眸,“贵妃娘娘如今对美人您颇为忌惮,纵使得到陛下的专宠,想必主子您也觉得寝食难安。”   这个倒是挺准,夏桐有些佩服他的洞察力,“你觉得该怎么办?”   常青道:“咱们不妨主动送她一个把柄,有了掣肘,贵妃娘娘自然就能放心,也不会时时盯着主子您不放。”   夏桐眼睛一亮,“你有主意?”   常青点头,“愿效犬马之劳。”   现在夏桐开始相信皇帝的眼光了——他果真送来一位能人。 第26章 胖了   每天傍晚御膳房叫膳, 荷花都是去得最早的一个,谁叫她是蒋贵妃的贴身侍婢,蒋贵妃又是宫里最尊贵的女人。   太后娘娘当然更贵重些, 可太后的膳食一向是单做的, 连油都用得不一样——太后娘娘厌恶荤腥, 连葱段、姜片都不用, 故而一向独来独往,并不与宫中其余人等混杂。   其实荷花就算不那么早来, 御膳房也会将麟趾宫那份单独留下, 但, 人皆有私心,荷花也想看看膳房有什么新鲜菜色, 尤其是自己中意的——蒋贵妃一个人能吃得了多少, 剩下的还不是她们分?   趁机多点些, 也能改善一下伙食,身为贵妃的大宫女, 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但今日荷花进门时, 就发现有人来得比她还早, 晚膳还没装盘,那人就已经巴巴地在柜台前候着。   从背影看, 身子非常清瘦,如同一株秀丽挺拔的翠竹。荷花心里有些痒痒的,宫女二十五才能出宫, 还有大几年得熬,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 怎么会不思春?偏偏宫里没几个正常男人, 便有宫女移情于长相清俊的太监身上, 闹些假凤虚凰故事。   荷花也有些意动,上前拍了拍男人肩膀,“你是哪个宫里的?”   常青转过头来,闷声道:“关雎宫。”   他的容貌令荷花稍稍失望,不过声音倒是好听,低沉中带些喑哑,如同毛笔轻轻搔着肌肤。   荷花便笑道:“我倒是第一次见你。”   贵妃娘娘一向对夏美人十分留意,荷花也对关雎宫内一草一木了若指掌,往常来取膳的都是春兰秋菊二人,不想如今倒换了个小太监。   常青似乎有些怯生,讷讷的道:“小人是新来的,因夏美人那里人手不足,安公公便将小人指给关雎宫……”   荷花莞尔,“那也是个好去处,你算有福了。”   为了贵妃娘娘的名声考虑,荷花在外从来不说夏美人的坏话——当然在她心里,夏氏绝对是个狐媚子,自家娘娘的要命对头。   常青叹了声,似乎对她的话不甚认同,但又不敢答腔。   正好到了膳房关灶的时候,里头食盒递出来,荷花难得显出谦让,“你先请吧。”   反正如今夏美人得宠,正好造成一个跋扈的印象。   常青低低道了声谢,接过食盒躬身递出来。他生得瘦高,偏偏屋门有些低矮,侧身时,荷花便看到他脖颈上无意间露出的一条鞭痕,当即怔住。   回到麟趾宫,荷花不敢隐瞒,说起此事。   冯玉贞一听便来了劲,“果真么?”   荷花拼命点头,“奴婢瞧得千真万确,那鞭痕肿得老高,血淋淋的,应该是新伤。”   冯玉贞冷笑道,“看不出来,夏氏私底下竟这般歹毒。”   大周治国仁厚,从太宗皇帝以来便有明文规定,哪怕宫婢侍从也不得任意打骂,违者罚金降位都有可能,昔年就有一位宠妃因私底下鞭笞宫人而被连降三级的——虽说半年后又升了回来,但也可见这种事的严重性。   倘能揪住夏桐的把柄,何愁不能打压她的气焰?   蒋碧兰却有些疑虑,“未必是夏氏动的手,可能只是关雎宫的宫人欺侮他一个新来的,未曾叫夏氏知道……”   冯玉贞畅快的道:“那也是她御下不严的罪过!倘她有本事约束宫婢,管理内宫,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夏氏这种无才无德之辈,做个更衣都嫌勉强,怎么配为一宫之主?”   使劲劝蒋碧兰,“娘娘,这回可是个大好机会,咱们可不能错失,正好一鼓作气将夏氏铲除!只要在陛下跟前撕破她那张画皮,我就不信她还嚣张得起来!”   蒋碧兰被她说得有些心动,正要摆驾去关雎宫,蒋映月却急忙赶过来,大声道:“不可!”   她剜了冯玉贞一眼,扭头朝蒋碧兰道:“姐姐,如今无凭无据,咱们若贸然前去,就中了人家的计了!况且,就算是真的,凭夏氏如今的宠爱,陛下顶多冷落她一段时日,转眼又会复位,如此得不偿失,你又何必呢?”   一席话让蒋碧兰渐渐冷静下来,可她仍有些不甘,“那,咱们难道就干看着,装作不知道?”   “当然,”蒋映月道,“倘夏氏真有如此劣迹,待她失宠之后,咱们再借机发作,正好斩草除根;况且,握有这么个把柄,对你我不是更有利么?这宫里最难得的就是人心,夏氏连自己宫里的人都收服不了,长此以往,必定貌合神离,若咱们再许以重利,将他们拉拢过来,那时,要办什么事都容易多了。”   蒋碧兰心悦诚意,拍了拍她的手背,“妹妹,还是你深谋远虑。”   “我不过是为了蒋家声名着想,不愿姐姐你误入圈套,再中了旁人的计就坏了。”蒋映月说着,似有如无瞟了冯玉贞一眼。   冯玉贞心虚的垂头,心下暗暗懊恼:偏偏来了个劝架的!若趁机让蒋碧兰跟夏桐斗起来多好,等打得两败俱伤,自己正好崭露头角——这两人她都一样讨厌,最好一齐关进冷宫才妙哩!   蒋碧兰并未留意冯玉贞的异样,此刻反倒沾沾自喜,还以为夏桐城府甚深,谁知私底下这般沉不住气,果然是暴发户做派。如今她递了个把柄到自己手中,蒋碧兰自信对方飞不出五指山,多日来的忧虑消失无形。   于是这晚她破天荒地多吃了两碗饭。   荷花看着空空如也的桌案,十分后悔自己没多要些,早知道在膳房就不谦让了——都怪美色冲昏头啊。   *   关雎宫中,夏桐正在大快朵颐。   常青所说的那个计划已经奏效,这从蒋碧兰对她态度的改善可以看出来,取膳时麟趾宫那边的人格外谦让,甚至偶然遇见,蒋碧兰还会破天荒地朝她露出一个笑脸——可见在蒋碧兰心里,她已经不再成为威胁。   夏桐好奇问常青,“你怎么知道贵妃会隐而不发,而非立刻搜宫?”   常青在一旁伺候茶水,看她面前的杯盏微空,便立刻执壶注满,他那双眼睛似乎比游标卡尺还精准些。   常青静静说道:“能坐稳中宫,最要紧的是一个稳字,不妄言,不妄动。贵妃的手段纵使不怎么高明,可她身边的智囊一定不少,断不会容她莽撞行动的。”   这个倒是,夏桐想起蒋映月,妹妹似乎比姐姐聪明许多。不过这种事也说不好,万一蒋映月拦不住,蒋碧兰一定要搜宫呢?   虽说虐待宫人是造假,可鞭痕却是真的,万一蒋碧兰咬死这点,再动用刑罚,恐怕夏桐还是有些麻烦。   常青看起来依然镇定,“娘娘请看,”他取了块细布,小心的蘸上皂角水,一点点将脖颈上那道血红的“鞭痕”揩去,露出白瓷一般的肌肤。   夏桐被这鬼斧神工的技术惊呆了,“居然是画上去的?”   她就说一个新来的太监怎么会下那么大狠手,这也太拼命了些。   常青说道:“家父擅长丹青,小人幼时看得多了,便也粗通此道。”   入宫当太监的多数是贫苦人家子弟,实在没活路了才来净身,可穷人家会有钱画画么?   夏桐正想问问他身世的来龙去脉,皇帝却大步进来了,见两人交头接耳,那个叫常青的还散着衣襟,露出半边脖颈,不由得阴沉着脸,咳了两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夏桐被吓了一跳,心想这人怎么老神出鬼没的,也不着人通传一声。   这会子倒闹得跟捉奸似的,好浓的醋味。   夏桐当然不肯暴露常青的计划,那就显得太有心机了,她只随口编了个理由,“方才不小心将茶水泼了上去,妾正要命他下去更衣。”   常青知趣的道:“小人告退。”   刘璋虽仍有些疑虑,可毕竟对方只是个太监,太过多心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一般。   他只好按捺住不快,瞅着满桌子菜道:“朕看你这儿最近又丰盛了不少。”   夏桐笑道:“这可是常青的功劳,他去领膳食,那些宫女都会额外给他多打些。”   说也奇怪,明明那样平凡的一张脸,却偏能引得人心动不已,甚至连贵妃宫里的荷花都有些神魂颠倒,这个大概就是气质胜过容貌的典范吧。   刘璋胃里愈发泛酸,“你觉得他人如何?”   “挺好的呀,稳重、踏实,也能干。”夏桐回答得行云流水。   刘璋沉着脸,“朕问的是长相。”   这个就有点让人不好回答了,夏桐想了想,“不算难看,挺有韵味的。”   重点是看着很舒服,属于那种女人很欣赏、男人也不会产生攻击性的类型。   但刘璋显然是个例外,他就显得攻击性满满,听到此处醋味更甚,“跟朕比如何?”   夏桐一怔,及至听清皇帝的意思,忍不住笑道:“那当然比不了陛下,您是真龙天子转世,龙章凤姿,威仪赫赫,任何人站您跟前都俗了。”   刘璋这才面容稍霁,给她夹了一块江珧柱,又盯着她的腰身看起来,“朕怎么感觉你最近丰润了不少?”   “有么?”夏桐呵呵干笑两声,心道胖就直说,何必藏着掖着,以为她是傻瓜么?   刘璋心道这人其实胖一点更好看,两腮圆嘟嘟的,甚是可爱,让人忍不住想上手捏两把。   好容易按捺住了邪念,刘璋想起之前的疑惑,若是真有了身孕,还是早验早安心,便说道:“明日朕为你请个太医,你老实候着,哪也别去。”   夏桐只当皇帝要来个例行体检,只好答应下来,心中默念:可千万别是高血压、脂肪肝之类的,那可受不了。 第27章 喜脉   “主子, 王选侍又去宁寿宫了。”侍女将一盏清茶放在李蜜面前。   李蜜慢慢饮下,喉咙的焦渴却并未因此解除,尽管室内摆着冰盆, 可她心里的火却仿佛越烧越旺, 进宫已经三月了,至今未面圣不说, 就连身边的宫人都越发懈怠, 显然以为跟了她这位主子是没指望的。   前儿李蜜就见洒扫庭院的丫头跟王静怡的贴身侍婢说悄悄话, 还塞给她一锭银锞子,打算另攀高枝——瞧瞧, 区区一个选侍竟也踩到她头上去了!   李蜜想起便万分憋屈, 原以为自己有了空间,在宫中该无往不利,谁知如今眼睁睁看着旁人拔得头筹不说, 连她引以为豪的法宝也成了摆设。如今她才发觉自己太过自大了,多个空间没什么大不了,既不能吸引皇帝的宠爱, 也不足以帮她在宫里站稳脚跟。   空间物产虽丰饶, 可宫里不乏好厨子, 更有各地长官献上的贡品,她那些蔬菜瓜果说起来也不过图个新鲜罢了。纵然她有一手好厨艺,但,又能怎么样呢?   俗话说得好, 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 可皇帝似乎不以为然。夏桐迁宫那天, 李蜜特意送去许多自制的点心, 为的就是让皇帝品尝到她的好手艺, 但根据反应,皇帝并不十分热爱——当然,不排除夏桐在其中做了手脚,她那个人鬼名堂多得很,未必会真心帮自己的忙。   李蜜在这宫里又无其他门路,结果导致柔福宫现今门可罗雀,混得连个选侍都不如——这要是传回家中,继母和她两个女儿得笑死吧?   侍女是进宫起便跟着她的,因得了不少好处,对她还算忠心。见李蜜一筹莫展,侍女便劝道:“不如也效仿王选侍的榜样,去求太后垂怜罢。”   这也算一条马马虎虎的捷径,虽然比不上帝王的宠爱来得好处多多,总比成天闷在屋里发呆强。   李蜜叹道:“我哪有那个本事。”   不晓得王静怡是怎么哄住蒋太后,听说是按摩——但李蜜在家中不曾学过,如何比得上人家?要她找继母帮忙,她是万万不肯,那人李蜜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继母对她恐怕也是如此。   如今夏桐得到皇帝的专宠,王静怡又巴结上了太后,一同进宫的人里头,唯独她混得凄凄惨惨,李蜜怎么也不甘心。   思来想去,还是去奉承蒋贵妃。虽说蒋碧兰身边有个冯玉贞,那不过是个绣花枕头,李蜜不信贵妃真看得上她——再说,女人对于美貌的同性只会更多敌意,冯玉贞的容颜虽说是优势,恐怕蒋碧兰也须时时防着她反咬一口。   死马当成活马医,李蜜捧着一株精心栽培的牡丹去往麟趾宫,那是她通过空间培育出的异种,通体碧绿,十分罕见。何况,如今已过了牡丹盛放的季节,就更显得珍贵。   蒋碧兰果然啧啧称奇,“倒是没见过这样的。”   李蜜陪笑道:“家父祖籍洛阳,自幼擅植牡丹,妾听闻娘娘生辰将近,因此特意从家中讨要了这盆绿香球,好贺娘娘寿诞之喜。”   满以为话已说得足够明显,谁知蒋碧兰瞅了两眼,却淡淡说道:“你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只是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样贵重的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说罢,便径自转身进殿。   李蜜百思不得其解。   蒋映月拿葱管似的指甲摸了摸那嫩绿花瓣,柔声道:“姐姐素爱大红大紫,不喜这牡丹的颜色,你虽然心思细巧,却用错了方向。”   李蜜也曾听说过绿色为贱色的说法,看来犯了蒋贵妃的忌讳,忙道:“那妾另外换一株颜色鲜丽的来。”   反正她那个空间土壤肥沃,什么稀奇古怪的品种都能养出。   蒋映月笑吟吟地看着她,“这么方便?看来你本事不小。”   李蜜后悔自己答得太快,忙讪讪垂头。   蒋映月也不拆穿她,而是好心肠地提醒,“无论送多少盆都是一样,这花开得虽美,却无人问津,你以为姐姐当真会欣赏么?”   李蜜想起蒋碧兰小肚鸡肠,不由得默然——看来她是觉得自己在嘲讽她。   这下倒好,巴结不成,反倒变成得罪,李蜜不由得一阵懊丧。   蒋映月却拿指尖点了点她的肩膀,含笑道:“不过本宫喜欢,哪日你若有空,便多送几株到本宫的披香殿来罢。”   李蜜惊喜不已,忙俯身郑重的拜了三拜,“谢昭仪娘娘。”   心下虽有些奇怪,蒋映月为何会挑中她?但,总比无人提携的好。虽说蒋映月不及太后和贵妃那般有权有势,可到底也是蒋家女儿,又是一宫昭仪,若得她青眼,多多少少会有些裨益罢。   蒋映月闲闲喝着茶,垂眸掩去目中一抹讥讽之色。   *   皇帝说到做到,隔日就有一位太医来关雎宫自报家门。   夏桐见到他时着实吓了一跳,并非这人生得丑怪,恰恰相反,长得太好看了些——不同于皇帝那种阳刚的俊美,这位简直阴柔到极致,夏桐敢说,若他换上女装,比起冯玉贞也差不到哪儿去。   小太医被她盯得心中发毛,不得不欠身行礼,“微臣顾氏明珠,参见夏美人。”   声音也是软软糯糯的,远非男子固有的大嗓门。   夏桐立刻就喜欢起来,让人引他入座,又吩咐常青倒茶来。   两人坐定后,夏桐好奇的道:“明珠是你的本名么?”   年轻太医小口小口抿着茶水,乖乖点头——比姑娘家还秀气十倍。   虽说男子叫这个名有点奇怪,但想到历史上也有位纳兰明珠,夏桐就释然了,她不再废话,“陛下请你来的用意想必你已知道。”   顾明珠颔首,“来为主子请平安脉。”   说着,从袖中伸出两指,便要搭到夏桐脉上。   夏桐咦道:“不先垫块丝绢么?”   还以为宫中男女之大防很严格呢。   顾明珠白净的脸庞微微泛红,忙起身告罪,“微臣疏忽了,主子莫要见怪。”   看来是个新手,夏桐叹了声,让人取来一块干净的丝帛,“无妨,继续诊脉吧。”   希望医术别叫她失望才好。   顾明珠的脸色却渐渐郑重起来,瞳孔凝聚,叫夏桐看着心中惴惴,“如何?”   难道是很严重的病,不会这么倒霉吧?她可不想英年早逝,这辈子想尝的美食都没尝完呢!   顾明珠净了手,俯身又施了一礼,方才说道:“恭喜美人,您的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是滑脉之像。”   这么说,竟是真有了喜?夏桐怔了怔,随即咧着嘴角,难以自抑地露出微笑——想不到竟叫冯玉贞误打误撞说中了,果然毒奶是真理。   春兰秋菊也都露出欣慰之色,这么快便有小主子了,可见夏美人天生运气爆表,旁人怎么赶也赶不上她的。   平姑则更细心些,“可知几个月了?”   顾明珠沉着的道:“尚不足一月,因此凭微臣的医术,也只能估出七八分准。”   太医院那群大夫为了力求稳妥,从来不肯将话说死,他说七八分,其实也就是九分十分。   平姑这才放心,“有劳您了。”   夏桐掰着指头算了算,距离她下次葵水大致有个三四天,若到时真个没来,再请顾明珠验上一回,估计这身孕也就落实了。   虽说比预期要早,夏桐自己也很高兴,偌大一个关雎宫冷冷清清,尽管有皇帝常来,那一位却只当歇脚的旅店,还是养个小团子,日子会更热闹些。   何况这是她的头胎,更得精心养护着。夏桐便道:“顾大夫,我有身孕一事,除了陛下,还请您万勿告诉任何人。”   至少,也得捱过头三个月才能保险。   顾明珠略感不安,“这、怕是有些不妥……”   为各位主子请脉的脉案都是要在太医院留档的,顾明珠也不好瞒着院判和副院判两位大人,万一上头追究下来怎么办?   夏桐坚决的道:“陛下那儿我会去说的,大人只需照我的意思去做便好。”   说罢,就让常青取来一锭二两重的纹银,作为今日的诊费。   顾明珠接过银两,却见面前貌不惊人的男子说道:“大人,若您不能守住夏主子的秘密,恐怕你自己的秘密也会保不住。”   顾明珠悚然一惊,不由得多看了此人两眼——他当然不认得他。   但那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顾明珠不敢试探对方究竟发现了什么,只深深朝夏桐鞠了一躬,便拎着药箱灰溜溜离去。   夏桐正跟春兰秋菊几个谈得热闹,宫中死气沉沉的内侍见多了,难得来了个容貌清俊的太医,姑娘们难免有些心花怒放。   夏桐虽不至于一见钟情,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又不喜欢看美女帅哥呢?冯玉贞若不作妖,她也愿天天看她。   春兰秋菊的脸颊也是红扑扑的,含羞带嗔,一边说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言,一边忍不住翘足眺望——顾明珠还未走远,他的背影也如同女子,一举一动莫不尽态极妍。   唯独常青脸上依旧像玻璃镜面,丝毫看不出情绪。   这人难道是机器做的吗?自他进入关雎宫来,夏桐还没见他对谁表示过额外的好感,就连那些频抛媚眼的俏丽宫婢,他也都视若无睹——难道因为激素水平的缺乏,使他对异性没有半点触动?   那么同性呢?夏桐忍不住逗一逗他,“常青,你觉得顾大夫如何?”   “很美。”常青平静说道。   这个评价对他这样的面瘫来说算很高了,夏桐继续打趣,“顾明珠貌若好女,比之宫里的娘娘也不遑多让,你觉得呢?”   “她不是貌如好女,她本就是女子。”常青淡淡说道,语毕,便到院中继续做事去了。   夏桐:……   不要一脸木然地说出惊天秘密好么! 第28章 醋王   顾明珠走出关雎宫, 心内犹自惶惶不安,想着那常太监是否真看出她的身份,此时却有一个眼生的小宫女过来, 屈身施礼道:“顾大夫, 请你为我家主子也诊一诊脉。”   顾明珠一怔,“你家主子是谁?”   “玉芙宫冯美人。”小丫头慧黠地一笑, “您别担心, 是请了贵妃谕旨的, 随我过来便是。”   难道这位冯氏也有了身孕?可没听说皇帝曾召她侍寝啊,顾明珠满怀狐疑, 只得跟上。   玉芙宫中, 冯玉贞正悄悄跟脑内系统对话,“我让你兑换的魅惑光环,确定是真货么?”   系统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侮辱, 忿然道:“当然是真的!”   “那,只要是男子,就一定会受影响对不对?”冯玉贞急切的问。   系统拍了拍胸口, “放心, 哪怕是柳下惠之流, 也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对你毕恭毕敬,事事顺从。”   那就好,冯玉贞舒了口气。虽说皇帝身份尊贵是个例外, 她就不信连个小小的太医都拿不下。   几日前冯玉贞便暗暗着人留意, 好容易打听得今日夏桐传了太医, 等一完事, 冯玉贞便立刻让侍女去将这位顾大夫请来。   她需要知道身孕的虚实——夏桐那个狐媚子肯定什么都不会说, 说不定连皇帝都会帮她隐瞒,那么,就只好从诊脉的太医口中旁敲侧击了。   她就不信在强大的魅惑光环下,那人还能守口如瓶。   *   顾明珠来到玉芙宫,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如梦似幻的光团。   虽然是大白天,殿内却点着许多明晃晃的烛台,照得如神仙洞府一般。   身后的宫门竟缓缓阖上了。   顾明珠忽然有些紧张,他只在稗官野史上看过宫妃借种生子的故事,难道还会落到自己身上么?   冯玉贞娇娇一笑,“大人不必慌张,我性子羞怯,诊脉时不喜外人打扰,是以命她们暂且退下。”   顾明珠这才注意到她只穿着一件薄纱制成的单衣,虽说大夏天-衣裳轻薄一点无可厚非,可这也太少了些,雪堆一般的肌肤若隐若现。   顾明珠按捺住狐疑,八风不动的问道:“美人不知身染何恙?为何要下官来诊脉?”   冯玉贞便扶着额头,“也没什么,只是近来总觉神思困倦,心口又总是闷闷的……”   说着,将她那双桃花眼眨也不眨地望向对面。   顾明珠镇定自若,半点想不到对方有心色-诱自己,但听方才说辞,这位冯美人似乎也有怀胎的症候。   他便如先前一般取了丝绢出来,搭在冯玉贞腕上,轻轻叩了两下,说道:“美人脉象平和,似乎无甚病症,至于倦怠思睡,大概是暑热潮闷的缘故,想来无妨。”   心下松了口气,若两位主子同时有孕,他这太医就不好交代了——还好这位只是场乌龙,就说嘛,没侍寝哪来的身孕。   顾明珠办完差事正要离去,冯玉贞却秋波盈盈睨着他,“大人,听说你刚去关雎宫诊过脉,不知夏美人的脉象如何?”   顾明珠神情平淡,“和主子您一样,并无大碍。”   夏桐叮嘱了他保守秘密,他自然要尽到医者本分,况且,谁知道这冯氏安的什么心呢?   冯玉贞当然不信,若真没什么,怎会去了大半天才出来?没准两人竟是串通好的。   她有心从这太医口中挖出真话,最好收为己用,日后才能施展拳脚——通常而言,诊脉的太医也会是负责保胎的那位,倘能将顾明珠拉拢过来,想制造点小小意外就再容易不过了。   冯玉贞往身侧挪了两步,嗓音愈发缠绵婉转,“大人,你不老实。我与夏美人情同姐妹,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顾明珠感觉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悄悄伸进自己袖中,如同溜滑的蛇段一般。他不禁急了眼,鼻尖冒出细汗,忍着不适将那只爪子拨开,陪笑道:“美人,真的没有什么——还请您自重。”   冯玉贞这条美女蛇却愈发靠近,口中还幽幽地吐着香气,“大人,此处唯有你我,你无须担心,没人会发现的……”   顾明珠感觉她的手已摸到自己胸口,心下暗暗恼火,加之害怕身份被发现,遂捉起那人手腕,暗暗使了把劲,“冯美人,时候不早,下官真得回去复命了!”   站起来就要走。   冯玉贞手上吃痛,低头看时,只见葱白皓腕上已出现一圈红印,这人好不解风情!   冯玉贞气得当时就要发作,总算她还记得本来目的,没有半途而废,遂强忍住不快,面朝着顾明珠,缓缓揭开胸前的纽子。   这是魅惑光环的加强版,倘若说之前只是精神攻击,那么这一招便是直白赤-裸的吸引——她就不信有人能抵挡这副美妙绝伦的胴体。   顾明珠:……   这人来真的?   顾明珠缓缓朝她走去。   冯玉贞紧张的看着他,面上依旧是一副圣女般的天真妩媚——按理说,这样的神情最能让男人兽性大发。   然则顾明珠到了跟前,却并不正眼看她,而是微垂着头,轻轻替她将那几枚纽扣重新系上。   冯玉贞:……   还未等她有所表示,顾明珠便欠身施了一礼,之后便扬长离去——还很贴心地替她将殿门合上。   系统称赞不已,“这人是个真正的君子。”   冯玉贞没好气道:“真正的gay还差不多。”   哪有这样的?她都脱光了打算任君采撷,这人却替她重新将衣裳穿上——要么是太监要么不举,要么就是好龙阳。   总不可能是女扮男装吧!   *   顾明珠回到太医院,只觉冷汗沁了一身,方才差点就露馅了,想不到冯氏会是那种人!   他对着内室里的穿衣镜,缓缓将内衣里的裹胸布除下,现出鼓鼓囊囊的一团——还好不曾叫冯玉贞发现端倪,若被人得知她女子之身,她在太医院就真待不下去了。   须知她此番进宫,本就是为了重振家门。顾家世代行医,偏偏几脉单传,到她这代更是只剩了个女儿,不止名声黯淡,连牌匾都差点叫人夺去!顾明珠自幼好强,当然不肯服输,嫁入寻常人家相夫教子。亏得她爹跟太医院还有些交情,浑水摸鱼将她送了来,顾明珠至此战战兢兢,在做出一番事业之前,绝不暴露真身。   本来想着宫里蒋贵妃位分最高,若能得这位娘娘青眼,对自己家学发扬光大会更有助力,谁知今日的这出叫她幡然醒悟——上梁不正下梁歪,听说这冯美人是蒋贵妃的亲信,冯美人自己立根不正,行事又龌龊,想必蒋贵妃也好不到哪儿去。   倒是夏美人看着虽然跳脱了些,却是一副直心肠。   或者,自己该转移一下效忠目标了?   刘璋晚间过来时,夏桐已经和春兰秋菊等人热热闹闹忙活起来,孩子虽然还未出世,要准备的东西却多着呢。   刘璋就看她兴兴头头将穿腻的旧衣裳寻出,准备裁成婴儿的襁褓、尿布、贴身小袄等等。   难道想自己夸她勤俭持家?刘璋看着她这副“贤惠”模样,着实目瞪口呆,她忘了自己是得宠的美人,丈夫又是皇帝吧?哪用得着这样节省?   夏桐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是位钢铁直男,遂殷殷同他解释,“您哪里懂得,小孩子肌肤柔嫩,旧衣裳才舒坦呢,那簇新挺括的也就看着好,穿上去跟针扎似的,没准还容易起疹子。”   刘璋对她刮目相看,“你懂得还挺多。”   夏桐讪讪一笑,其实这些都是平姑告诉她的,她只不过有样学样拿来卖弄罢了。   设法转移话题,“顾大夫想必已和您说了妾的脉象?”   刘璋睨着她,“也说了你要他帮忙隐瞒。”   夏桐听着语气不善,心想皇帝定是怪自己不跟他商量——况且,这是皇帝登基来的头一个孩子,任谁不想昭告天下呢?   正想着该怎么撒娇弥补过去,刘璋却握着她的手叹道:“朕明白你的苦衷,放心,朕也会帮你保密。”   宫里的孩子难养活,刘璋自小长在深宫,见也见多了,别看蒋太后现在跋扈得不像话,昔年怀第一个孩子还不是小心翼翼,吃酸吃辣都生怕被人知道,好容易辛辛苦苦生下来,却又被仁和皇后夺去——正因刘璋明白蒋太后的苦衷,尽管蒋太后后来偏疼幼子,对他百般冷落,刘璋还是给予这位母后尊荣地位。   将心比心,谁都过得不容易。   夏桐难得见他语气这样低沉,一时感慨良多,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反包住皇帝的手背,设法予他一点安慰——可能是怀孩子的缘故,她感觉自己母性爆棚。   刘璋却扑哧一笑,实在是夏桐那只莹白的手掌太过娇小,别说包住了,就连十指相贴都做不到。   夏桐黑了脸,人家好心好意开导你,你倒好,恩将仇报,还嘲笑起来!   刘璋见她扭头一走,忙拥着她的腰身,往她颈上用力亲了两下,温声道:“朕又不是故意的,何必生气?”   趁势岔开话题,“那顾明珠你觉得如何?若好,就由她负责安胎。”   夏桐想起常青告知的那个秘密,一时心中痒痒,忍不住要同人分享,她试探性的开了个头,“陛下,您不觉得明珠这个名字很有意思么?”   刘璋笑道:“这有何不正常?女孩子多的起这种名,掌上明珠麽。”   夏桐惊呆了,“您知道她是女子?”   刘璋点头,“当然。”   若非早就知道顾明珠的身份,这么俊美的人物,皇帝怎么肯放她跟夏桐见面——他这人一向小心眼爱吃醋的。   夏桐:……合着你们联起手来诓我是吧?   这人真是一肚子坏水。 第29章 嘴炮   既然说穿了, 夏桐的态度也变得自然起来,虽然懊悔自己又被人摆了一道,但这样也好, 省得她为顾明珠提心吊胆——那姑娘年纪轻轻, 如花似玉的模样,若香消玉殒就太不值了。   不过她倒是好奇皇帝是怎么发现的,还是顾家已事前向皇帝报备过?   刘璋用一种看傻子的眼光看着她,“这还用得着他们来告诉朕?哪有男子的肌肤生得比牛乳还白, 腰肢比弱柳还细?”   夏桐心道那是你没见过现代的花美男, 不过放在古代, 除了戏子之流,寻常男子的确不会往纤弱塑造——这不符合普遍审美。   看来倒是她犯蠢了。   夏桐弱弱的问道:“既如此, 您为何不干脆跟顾大夫说明呢?”   虽说女子进太医院不合规矩, 但宫里的规矩都由皇帝说了算,只要皇帝准了, 那群老郎中想必也没什么话说。   刘璋薅了薅她的头发, 十分同情她的智商,“朕若是实说,她难道会比现在更卖力么?倒不如干脆握个把柄在手里,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也为了在太医院出人头地,自然会尽心竭力为你效命, 这难道不好么?”   夏桐森森体会到眼前的男人多么腹黑,难怪最终能君临天下,论起玩弄权术, 的确无人能出其右。   她还是继续当个心大的吉祥物好了。   夏桐仍旧埋头做她的衣裳, 刘璋看着她俯身露出的一截莹白秀颈, 忽而又有些唇干舌燥。   他在那细嫩的肌肤上轻轻咬了两口。   痛是不痛,但痒呼呼的也不怎么好受。夏桐忿然抬头,这人难道是吸血鬼么?   及至看清皇帝眼中的欲望,夏桐蓦然醒悟,声如蚊呐,“陛下,顾大夫说了,头三个月是最要紧的,万万轻率不得。”   她可不想为了争宠就拿腹中的皇嗣冒险,那太不划算了。   刘璋的声音低沉而诱惑,“不是还有手么?”   他引着她的指头往他衣襟里伸去。   夏桐:“……您刚刚还嫌我手小。”   “小也有小的妙处,”刘璋毫不脸红的道,“朕大不就行了。”   夏桐:……流氓!   *   顾明珠再来把平安脉时,对她的态度就热切多了,似乎还存了点讨好之意。   夏桐就想一定是因为常青说的那句话,顾明珠自感受到威胁,不得不委曲求全。   她倒是有点可怜她,周围的人几乎全知道了,独她自个儿蒙在鼓里,还得提心吊胆保守秘密——长久这么裹胸裹下去,胸都得缩水吧?   她决定对这位大夫好一点,虽然没了漂亮腼腆的小哥哥,温柔可亲的小姐姐似乎也很不错。   除了固有的诊费之外,夏桐还将李蜜端来的点心也送了些给她尝尝。   顾明珠吃得热泪盈眶。   夏桐奇道:“你难道从来没吃过这些?”   不应该呀,她看起来也不算太穷,太医院也是个油水充足的地方,按说不会饿肚子才对。   顾明珠哪敢说自己生怕暴露性别秘密,对外一向伪装直男,糕饼点心这些零嘴更是从来都不沾的——生怕被人笑话她像女孩子。   在夏美人这里就无须顾忌了。   顾明珠揩了揩嘴角,又喝了杯普洱茶,待腹中的东西消化得差不多后,方正色道:“美人这里的脉案,我会分成两份,一份留作太医院记档,另一份则只有您和陛下能看到。”   就算蒋贵妃等人要调用,也只会看到顾明珠想让她们看到的,一份正常的、类似风寒的方子。   没人会想到夏美人腹中已揣上龙胎。   夏桐点头,“你看着办就好。”   用人不疑,既然皇帝能让顾明珠来照料她这一胎,可见对顾明珠的医术有十足把握——或者,日后她可以把那灵泉拿给顾明珠研究一番,看能否分析出里头成分,造福大众。   只是现在两人并非深交,还是缓缓再说。   冯玉贞那日碰壁之后,依旧未能死心,借口头痛脑热想将顾明珠再度唤来——她就不信了,自己还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只要这顾太医还是个正常男人,没道理不受她魅惑!   顾明珠却实在怕了她了,这冯美人着实大胆又泼辣,万万消受不起。每逢玉芙宫的宫人来传话,顾明珠都称病不去。   几次三番之后,冯玉贞也察觉此人敷衍他,气得怒摔了一套茶碗,却无计可施——她总不能强行将人从太医院绑来,那就太难看了。   当然,顾明珠品行这样高洁,丝毫不为女色动摇,冯玉贞私心还是有些钦佩他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就此罢手。   顾明珠越是避而不见,冯玉贞越觉得里头有鬼,抽空便去找蒋碧兰,向她讲述自己的怀疑——很可能关雎宫已经验出孕象,这顾太医正在为其保胎。   蒋碧兰却觉得她疑神疑鬼小题大做,“怎么可能?本宫一个字也没听到。”   “这正是夏氏的狡猾之处,”冯玉贞咬牙道,“生怕咱们害了她的孩子,在胎像稳固之前,她是不会对外透露半分的。”   蒋碧兰依旧不以为然,她不信这种事瞒得住,况且,若真有了孩子,夏氏怎么会不对人炫耀?拿她自己来说,倘有幸怀上龙胎,摆上三天三夜的酒席庆祝都嫌不够呢。   冯玉贞着实无语,以为人人都和这位娘娘一般肤浅无脑吗?   还要再劝,蒋碧兰却摆手道:“行了,纸包不住火,她若真有了身孕,过几个月自然就看出来了。”   蒋碧兰的宗旨是活在当下及时行乐,她自己寿辰将近,不管夏桐会否对她造成威胁,生日是不能不过的。   她睨着冯玉贞,“本宫倒是很期待你的贺礼。”   冯玉贞之前被她搜刮了不少秘方,心里老大不情愿,如今见她借着寿宴揩油,愈发不爽,便想着应付过去。   蒋碧兰便淡淡道:“对了,前几日柔福宫的李才人来过,她可比你懂事,还送了本宫一株世所罕见的异种牡丹。”   冯玉贞的笑容有些僵硬,李蜜也来了?   本来她在蒋碧兰这里的地位就不怎么稳固,如今又多了个吃肉分汤的,冯玉贞顿生危机感,她也顾不得藏私了,将一味颗粒细致的眉粉取出,作为礼物奉上。   蒋碧兰对镜照了照,觉得比常用的铜黛螺子黛更显黢黑,颜色也自然,遂欣慰收下,“你要是不进宫,在京中开个脂粉铺子,想必也够谋生了。”   这哪像夸人的话?冯玉贞在心中痛骂了几声老妖婆,你打扮得再美,皇帝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面上却装出很受用的样子,笑道:“妾能进宫服侍娘娘,已经是万幸,不敢奢望更多。”   能做宫里荣华富贵的娘娘,谁又愿意去当个卖胭脂花粉的老板娘,老了一样无人问津。   冯玉贞挥着团扇,心中暗暗发愁,她该如何让夏桐怀有身孕一事曝露人前呢?   当然,在那之前,她得先验证这身孕是千真万确的。   *   自打夏桐验出喜脉,关雎宫的宫人做起事来就更卖力了。光是伺候一位美人还说不上前途无量,可若美人成功生下皇子,将来最低也是个藩王,若运气再好点,太子之位也未尝不可争一争呢——到那时候,难道会少他们的好处呢?   夏桐用不着怎么施惠上下,人心就自发自觉地归拢到她身边来,春兰秋菊更是待她比亲娘还好,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夏桐享受着众星拱月的待遇,也怀疑自己上辈子是否拯救了苍生,这辈子专程来躺赢的。   平姑见她成天懒洋洋地坐着,就叹道:“美人,这可不行,还是得多起来走动。”   她是生过孩子的,很知道头胎如何艰难,若只吃不动,到时候孩子在母体长得过于胖大,怕是难免麻烦。   夏桐只好虚心纳谏,可大夏天的随便逛逛就出一身汗,她只能趁清早和傍晚在关雎宫那条巷道上溜达两圈,当然,春兰等人也会随时陪着。   结果就看见了冯玉贞。   这冯玉贞也不知怎么回事,最近对她忽然关怀备至,往关雎宫递了几回帖子,都被夏桐借口身子不爽推脱了——她跟冯氏又没什么交情,想也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冯玉贞却是锲而不舍,顶着烈日在关雎宫外守株待兔,总算被她逮了个正着。   夏桐只好笑脸相迎,“冯姐姐。”   冯玉贞果然天赋异禀,哪怕经了半天太阳灼晒,脸上却连半点汗珠都没出,更不曾晕妆——夏桐真想打听打听她那粉底是什么牌子。   不过怀孕的人不宜化妆,夏桐此刻便是近乎素面朝天的架势,和冯玉贞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冯玉贞总算找回一点心理上的满足感,眉梢眼角止不住得意,“妹妹近来气色似乎不是上佳。”   夏桐打了个呵欠,“身子乏得很,实在无心妆饰。”   冯玉贞心中一动,这挺像怀孕的症候,她趁势问道:“可知是什么缘故呢?不如请太医来……”   夏桐含笑打断她,“不必了,这种事哪用得着麻烦太医,不过就是晚上累着了。”   至于因何而累,当然不言自喻——还不是为了伺候男人!   冯玉贞看起来活像吞了只苍蝇,她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真是不知廉耻!   冯玉贞却是要脸的,勉强挤出一笑,“陛下当真宠爱妹妹。”   “宠归宠,我倒是巴不得清闲些。”夏桐美目盈盈,“说起来姐姐进宫也有段时日了,至今未蒙恩幸,连我都替你感到委屈呢。”   冯玉贞忽然觉得自己今日过来就是个错误,这一句句话都在往她心上捅刀子——话说她到底是为什么而来的? 第30章 宠妃   她恨得咬牙切齿, 面上仍需挂着优雅得体的微笑,“谢妹妹关心,但我相信富贵穷通各有时, 终有一天, 陛下会发现我的好处,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尽管目前的冷遇让她生出明珠蒙尘之感,但,只要有这副好相貌在, 总有一日, 她终能一飞冲天——到那时,所有看不起她的人都将被她踩在脚下,她将以睥睨众生的姿态俯视宫中一切。   夏桐心道这人跟程耀倒是绝配,盲目自信还无所畏惧, 哪日真栽个大跟头才知道清醒呢。   她懒得跟冯玉贞歪缠, “姐姐想得开便好, 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冯玉贞本想继续跟她发表一番豪言壮语,谁知对方扭头就走, 半点没把她当回事——简直有一拳打在棉花上之感。   她难免气闷,可看着夏桐纤弱不胜的背影, 心中忽然一动:不管夏桐是否有身孕, 她姑且装作不知,让夏桐摔上一跤, 这孩子不就自然而然流掉了——到时候问起, 她也好辩白自己无辜。   初期正是最好下手的时机, 就算没有, 让这小蹄子吃点苦头也好。   冯玉贞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 遂蹑手蹑脚靠近,准备装作无意地往夏桐身上一撞。   偏偏秋菊机警得很,眼角余光瞥见不对,立刻拦在夏桐身前,自个儿有如一枚小炮弹般直冲过来,将冯玉贞摔了个大马趴。   冯玉贞这下懵逼了,抓着秋菊就想厮打,无奈她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大家小姐,秋菊却是做惯了粗活的,虽不敢认真朝冯玉贞动手,冯玉贞却也占不了许多便宜。   夏桐皱着眉,由春兰搀扶着朝这边缓缓走来。   冯玉贞被那野蛮丫头揪住头发,正愁没法脱身,看见夏桐恍如看见救命稻草,喘着粗气,“妹妹,还不管管你的下人!”   反正夏桐没看见她出手,冯玉贞大可以推脱是这秋菊小人之心,栽赃陷害。   夏桐到了跟前,抬手就是一巴掌——却是扇在冯玉贞脸上。   冯玉贞被她打怔了,“你干什么?”   夏桐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抱歉,我没看清,正想教训这丫头呢!”   太阳都没下山呢,装哪门子盲人?冯玉贞明知对方故意作态,却也无计可施,她还能还手?   夏桐那一巴掌是无心,自己再打回去就成故意了。   彼时秋菊已由春兰搀扶着起来,浑然跟没事人般,还犹自气恨恨地望着冯玉贞。   冯玉贞咬牙道:“夏妹妹,你纵容奴婢欺凌主上,这般处事未免不妥吧?”   夏桐笑道:“我正要为姐姐讨回公道,这不罚了她两个月月俸么?”   冯玉贞岂会被她诓骗过去,账上面的事谁说得清,能罚就能赏,私底下更是怎么说都行,遂柳眉倒竖,“区区两个月月俸,夏妹妹也太好心了!”   夏桐微笑着面向她,“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冯玉贞当然想把这小贱人撵出宫去,趁机剪除夏桐一只膀臂,谁知秋菊快人快语,“主子,您别听她胡说!她方才想对您不利,奴婢看得真真的!”   冯玉贞涨红了脸,“你少在这里颠倒黑白。”   又怒视着夏桐,“夏妹妹,你的婢女以下犯上,还出手伤人,这样有违宫纪的事,我想你总不会不管吧?”   夏桐慢悠悠的道:“凡事都讲究眼见为实,你说秋菊诬陷你无凭无据,可我也没看见她出手打你呀,你不也好端端站在这儿吗?”   “你……”冯玉贞不禁气结,没想到对方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真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从来只有她嫁祸别人的,几时想到自己会被反将一军?   夏桐好心肠的道:“冯姐姐,我劝你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少操些心吧,你再这样闹下去,恐怕永远也见不到陛下了。”   冯玉贞悚然一惊,既然皇帝不曾被她的美貌吸引,难道是厌恶她的为人,觉得她没有嫔御的风范?回想进宫几个月的种种,她的确是心浮气躁了些,急于求成,因此惹出不少麻烦,倘这回再让皇帝得知,夏桐正在风头上,皇帝不会怪她……自己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千思万虑间,面前的人影已消失无踪——那一主二仆已经回宫,连殿门都给锁上了。   冯玉贞看着那把厚厚的大铜锁,只觉得胸中郁气无处宣泄,夏桐纵容恶仆欺主,这口气她决计咽不下去。   当然,她也不会就此跑到御前去告状,那太笨了——她得用一种巧妙的方式来吸取众人的同情。   冯玉贞深谙装白莲的精髓,回去的路上故意遮遮掩掩,好叫众人留意到她嘴边的伤处——她这身肌肤过于细嫩,夏桐那一巴掌虽力道不重,却已起了明显的红肿。   等到夜幕降临时,满宫里都知道冯美人被夏美人给打了。   蒋贵妃叫侍女探望,冯玉贞躲在屋里养伤,对派去的丫头只说是自己不小心,并不肯吐露真凶。   可她是在关雎宫前受的伤,除了夏桐这个正得宠的,还能有谁?   蒋碧兰就觉得这夏氏实在太猖狂了,虽说她也觉得冯玉贞不讨喜,多半还是冯玉贞惹事在先,可到底是她麾下的人,夏桐这么说打就打,也太不给她留情面了!   蒋碧兰便命人去传夏氏。   蒋映月劝道:“姐姐,不可。如今事情的真相还没查清,您就这么贸贸然把夏美人拘来审问,知道的说您刚直不阿,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嫉妒夏美人得宠,偏赶着这时候寻她晦气呢。”   蒋碧兰恼道:“难道就任由夏氏逍遥法外?她和冯玉贞一样,不过是个美人,如今就敢欺凌平辈,来日若坐上妃位,岂非连本宫都敢打了?”   蒋映月谆谆道:“正因两人平级,才更可能是口角呀!姐姐试想,夏氏就算真敢动手,怎么会去找冯氏的麻烦,何况冯氏家世比她高,初封也高于她,倘传到陛下耳中,就不怕坏了她在陛下那儿的印象么?多半是场偶然间的误会罢了。”   蒋碧兰一听有理,“那难道就这么算了?”   收了冯玉贞那么多好东西,如今她却不肯出头,蒋碧兰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   蒋映月笑道:“不是还有陛下和太后在么?俗话说得好,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此事若真是冯美人受了委屈,自然有人替她声张,娘娘只要在必要的时候帮句腔便好,至于旁的,与咱们有什么相干?”   蒋碧兰一想也是,到底只是一个巴掌,又不曾伤筋动骨,因此得罪皇帝倒有些不值;何况她一向与冯玉贞走得近,这时候愈要撇清干系,否则,六宫众人就要疑心她这个贵妃是否公正了。   *   宁寿宫中,蒋太后亦风闻此事。她早就看夏桐不顺眼,如今见她气焰愈涨,欺负与她同为美人的冯玉贞,就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理。   王静怡不疾不徐地为她按捏肩膀,柔声说道:“太后您也太容易上当了,贵妃只是要拿您当枪使呢!那冯美人一向与麟趾宫走得近,如今她受了委屈,怎么贵妃娘娘不出面,倒让人将消息传到您耳里,您不觉得有蹊跷么?”   蒋太后当然清楚侄女的盘算,可她也能理解,“碧兰碍着皇帝,不敢责罚夏氏,可不只有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哀家?”   “那您就不怕与陛下翻脸么?”王静怡轻轻笑道,“夏美人虽有错,陛下肯定也是想私底下解决,不愿将事情闹大,您这么贸贸然一出面,岂非让您与陛下的关系闹得更僵?到时候纵使夏美人得到惩处,可陛下也将您这位母后恨上,您觉得值么?”   蒋太后经她一通分析,盛怒渐渐消了些,“难道哀家就当个睁眼瞎子?”   “倘真是夏美人不对,陛下一向为人公允,肯定会责罚她的,至于您,何不安心留在宁寿宫享清福?到底夏氏只是区区晚辈,由您一个长辈去管教,未免太抬举她了。”   这句话算是真正说到了蒋太后的心坎上,一个巴掌而已,认真计较起来,倒显得她小题大做。   她只不过想有人陪着骂一骂夏氏,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罢了。如今骂也骂了,蒋太后自然心情舒畅。   她望着王静怡那张素净平淡的面孔,轻轻叹道:“好孩子,难为你整日陪伴哀家,你这样的年岁,本该留在皇帝身边服侍才对。”   王静怡抿唇一笑,她可不着急,只要夏桐还在怀胎,她有的是机会。   旁人或许尚有疑心,她对于夏桐的身孕却是百分之百确定——当然,冯玉贞或许看出了些端倪,故意想将夏桐的孩子做掉。   那王静怡就更不能让她得逞,倘夏桐不幸小产,皇帝只会花更多的工夫陪她,自己哪还有机会面圣?   她偏得让夏氏的孩子顺顺当当生下来,生得越多越好,谁也别想碍她的事。   *   冯玉贞一直等到月上柳梢,始终也没等来动静,非但蒋贵妃不闻不问,就连太后宫里也是静悄悄的,半点没有声张正义的迹象。   难道她这一巴掌竟白挨了?   冯玉贞郁闷不已,叫来侍女询问,“陛下那边如何?”   侍女犹豫了一下,说道:“陛下去了关雎宫,听说脸色不太好。”   冯玉贞于是高兴起来,这才对嘛,哪有小老婆欺负了小老婆,当家主的却置之不理的,一样是个妾,谁又比谁高贵呢?   她惬意地躺到床上,准备睡上一个好觉,明日再欣赏夏桐落魄的容颜,至于伤处,冯玉贞根本不在意,哪怕不用上药,很快也会自己痊愈的,而且不会留下疤痕——论美貌这一点,夏桐怎么也比不上她。   关雎宫中,夏桐也正有些惴惴,虽说当时颇为痛快,细想起来,自己的确轻率了些,怎么就按捺不住脾气了呢?难道是怀孕时的激素作祟?   刘璋冷眼看着她,“你怎么就扇到冯氏脸上去了呢?”   夏桐正要请罪,却听他说道:“朕若是你,就叫人传廷杖,专打那不能见人的地方,伤及脏腑,又无损皮肉,让她有苦说不出——你说你,害人都不会,太叫朕失望了!”   夏桐:……   是她听错了,还是皇帝的确是这么说的?怎么好像要把满清十大酷刑都传授给她。   她眨了眨眼,慢慢站起身来,“陛下难道不处置臣妾?”   “为何处置?”刘璋奇怪地看着她,“一个宠妃怎能没有半点脾气?难免叫人看轻你。”   夏桐:(⊙o⊙)   这是在教她怎样做一个宠妃?   感觉好神奇啊。 第31章 打雷   皇帝也许想将她塑造成一个独占圣恩又盛气凌人的标准宠妃模板, 可夏桐却万万不敢承他这份情——无数宫斗剧的经验都证明了,越嚣张跋扈的死得越快,光长脾气而不长脑子, 其结局只能是找死。   夏桐扪心自问,今儿的事的确是自己错处更大些, 当然,是冯玉贞先来找茬,可毕竟没有确实的证据, 夏桐也不敢将身孕乱嚷嚷出去, 只好等同于没有。   她落在冯玉贞脸上的那一巴掌却是实打实的。   夏桐于是虚心告罪,“妾出手伤人,有违宫纪,还望陛下责罚。”   由她来自首,责任想必会小些, 不过她还是希望是罚俸或是抄经之类的处罚, 现在她既不缺银子,也足够清闲,若换成禁足之类, 那真是要把人给憋坏了。   刘璋打了个呵欠,“那就罚你为朕按摩腿脚吧。”   静坐了一天,身子都僵了。他又不习惯要侍女之类的服侍, 结果只好干忍着。   夏桐:就这?就这?   不管怎么说, 皇帝高兴放她一马,她当然乐意。夏桐于是狗腿地取来一张膝毯为他垫上, 又小心的将皇帝两腿放平, 摆出一个泰式按摩的阵仗——皇帝来之前已经沐浴过, 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松香, 嗅着甚是好闻。   从前不曾细看,如今灯光烛影下望去,夏桐就发觉皇帝还是长得很精致的,这个不光指脸,也指身材,足弓俊秀,足趾细长,身上的体毛也并不浓密——远远望去,恰似一尊洁白的石膏雕像。   身高大概也有185往上,去做模特刚刚好。   夏桐揩去唇边不争气的口水,按捺住勃发的色心,一本正经地为皇帝按摩起来。她的技术当然不及王静怡那么好,可皇帝也不似蒋太后身娇肉贵,哪怕她力道稍微重些,他似乎也不觉得。   夏桐一边做事一边放彩虹屁,“陛下的大腿坚如磐石,唯有您这样蓬勃伟岸的身躯,才能为大周朝遮风挡雨,还百姓一片安稳人间。”   刘璋闭目养神,“坚如磐石是形容感情的。”   夏桐:……   好吧,是她文盲了。   多说多错,夏桐放弃奉承,安心扮演一个洗脚城里的按摩小妹,结果cosplay上了瘾,当按到某处不该按的地方时,她明显的感觉到皇帝起了反应。   正犹豫着该往下还是往上,刘璋却捉住她的手腕,微喘着粗气道:“继续。”   夏桐福至心灵,手上不再继续客套,老老实实将按摩小妹的“工作”做完。   等皇帝在她掌心交代了之后,脸上已然泛起红晕,“去洗洗吧。”   夏桐哦了声,自顾自地进内室洗漱——反正如今怀着身孕爱出汗,她一天少说也得擦三趟身的。   沐浴时,夏桐看着那双纤细白嫩的手,有些微微自得,是谁嫌弃她手小?还不是舒服得直哼哼。   浓缩才是精华呢。   刘璋听着里头哗哗水声,却止不住叹了口气,他自负心硬如铁,从来不会为情-欲所掌控,结果却屡次在这女子身上栽跟头,难道真是命里孽缘?   起初只是因她能克服自己的头疾,当她是一味好药,谁知上药的过程也渐渐不可描述起来。   联想到方才指尖嫩滑如脂的触感,刘璋忍不住耳根微烫。不得不说,那滋味很不错,且每每这么来过一回之后,晚上睡得也更沉些——大概真是宁神降火。   夏桐洗完澡从内室出来,就看到皇帝一个人在那里傻乐,嘴角还挂着神神秘秘的微笑,心里不由得犯了两句嘀咕,面上却笑着,“陛下今晚依旧在关雎宫安置么?”   刘璋瞥她一眼,“朕答应来陪你,自然说到做到。”   他不说往别处去,夏桐自然也不主动提起,扮贤惠装大度那是皇后的事情,宠妃只要会哄人就够了。何况,皇帝常来她宫里,她的待遇也会更好些——这宫里人总爱见风使舵,日后不管生下来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托赖它父皇庇护呢!   两人熄灯就寝,各自无话。   睡至半夜,刘璋忽被一阵雷声惊醒,下意识有些悸动。他自小便最畏惧电闪雷鸣,不单是因为可怖的天象,还因为这声音在他耳中会放大百倍,恰如地动山摇一般。   还记得幼时一个雨夜,炸雷劈中了他院中的一棵老槐树,燃起熊熊烈火,他慌得不知所以,又不敢惊动仁和皇后,遂冒着雨跑去生母——当时还是德妃的蒋太后宫里,那宫人冷冰冰的告诉他,德妃娘娘正在哄小皇子安睡,没工夫管他的闲事。他这么大的人,很不该学得一惊一乍的。   刘璋几乎已绝望了,他望着紧闭着的大门,茫然无措走在石径上,又不敢靠近树丛挡雨,生怕下一刻便会有闪电击中自己,轰隆隆的声响震得他耳鸣如鼓,脸色更是苍白得吓人。   他甚至不知道那夜是如何回去的,只知道第二日自己便发起了风寒,仁和皇后当着皇帝的面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指望得到先帝垂青,却在先帝走后立刻弃若敝履;置于蒋太后,她只是淡漠的从窗外瞟了一眼,便自顾自的回去了——刚出世的小皇子也被雷雨害得受惊不小,顾得了小的,便顾不得了的。   刘璋木然望着头顶淡青色的纱帐,这小小的世界在他看来分外不安全,却没人能救他出去,难道他注定会遭人冷落一辈子么……   如今听着窗外闷雷,刘璋仿佛重回儿时情境,那种幽寂与恐怖几乎撕碎他的心脏。固然,因为夏氏的存在,这声音无疑减弱很多,可一种固有的印象是难以扭转的。   他后悔没早些命司天监测一测今日的天象——当然,知道了也没用,但至少不会这样茫然被动。   夏桐也被瓢泼大雨吵醒了,看着身边木然枯坐的皇帝,她有些诧异的唤道;“陛下?”   刘璋勉强朝她一笑,却没说话,嘴唇还隐隐打着哆嗦。   难道他害怕打雷?夏桐被这个认知给惊着了,从尸山血海里走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盖世英主,居然会害怕区区雷声?简直和狮子害怕蚂蚁一样可笑。   不过也说不准,也许是童年阴影?夏桐就听说有人小时候被打过竹板,长大了见到老师还腿软的——哪怕那人已步入耄耋之年。   难得找到一点心理上的优越感,夏桐决定发挥母性的本能——反正她腹中已揣了个,再多一个也无妨——她轻轻将皇帝搂入怀中,让他靠着自己肩膀,柔声安抚道:“陛下,别担心,那雷声不过听着吓人,伤害不了咱们的。”   据她所知,这关雎宫的避雷设施也十分完备,不知是哪个匠人想的妙招,从琉璃瓦上牵出一根长长的铁棍导入地底,完美充当避雷针的作用,最大限度保证宫殿安全。   刘璋靠着她柔软的胸脯,微微有些不自在,他这么一个铁塔般的汉子沦落到要靠女人保护,还是挺丢脸的。   但说也奇怪,紧贴着的肌肤看似十分单薄,却似乎蕴藏着无限热力。刘璋就感觉一股涓涓细流从心尖滑过,四肢百骸俱舒坦无比,而那可怖的雷声,也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覆盖,倏忽消失不见。   夏桐当了半天一腔情愿的伟大母亲,却没见皇帝有什么反应,正怀疑自己是否表演得太过火了,低头瞧时,却发现皇帝两眼已紧紧闭上,鼻息还传来轻微的鼾声。   他居然就这么在她怀里睡着了。   难道每个男人心里都住着一个婴儿?夏桐百思不得其解,而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姿势她没法躺下呀!皇帝紧靠着她的前胸,她后背又贴着墙,形成一个前后夹击之势,她根本没法顺畅地进入睡姿。   末了夏桐只好充当静坐的观音,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好容易等到后半夜,雨散云收,皇帝才扑通一下,跟个不倒翁般栽倒床上去。夏桐为他盖上薄被,这才抓紧机会眯了眯眼。   次早醒来,刘璋就见她使劲在那揉着肩膀,不禁咦道:“落枕了?”   夏桐恼恨地瞪他一眼,这都是谁害的?   刘璋想起夜间所作所为,自个儿也有些讪讪,“抱歉,朕害你没睡好。”   夏桐只好跟他客气,“不妨事,只要陛下有精力处理奏章,妾再怎么劳累都无妨。”   刘璋为了奖励她懂事,于是赏了她一个缠绵的深吻。   安如海早就见怪不怪,自然心如止水,可听见那番暧昧对话,还是展开了精彩的脑补:难道皇帝昨夜又把夏美人可着劲折腾?我滴个乖乖,夏美人还怀着孩子呢,可经不起这番摧残!   安如海决定有空还是得劝谏一下这位主上,床上必须克制,好歹也是陛下登基后第一个孩子,若不慎流掉了,他这个御前近侍怎么脱得了干系?   正胡思乱想间,夏桐连声唤道:“安公公!公公!”   安如海醒过神,发现皇帝已换好衣装,准备上朝了,忙上前搀扶起来。   又偷偷瞟了眼夏桐的肚子,还好不曾见红,可见陛下尚懂得怜香惜玉。   夏桐:……   难道他是在看她肚子有没有变大?这位安公公也太没常识了些,哪有刚怀上就显怀的。   这皇宫里果然个个都是奇葩。   送走皇帝一行人,夏桐也准备去蒋贵妃宫里请安了,未免蒋氏看出端倪再对她腹中之子不利,她更得恪尽职守,一丝一毫都不敢懈怠。   春兰犹疑道:“不如奴婢为您上点妆吧?”   否则成日素面朝天的,傻瓜也会起疑心。   夏桐想了想,点头应允。其实是她自己过于小心了,如今她的脂粉一概是由平姑采集鲜花嫩蕊调配的,压根不用市面上的铅粉,少少地施一些应该无妨。   也更能显好气色——哪个女子不爱美呢?   麟趾宫外,夏桐与冯玉贞撞了个正着,两人各自怔了怔。   夏桐吃惊于冯玉贞今天怎么转了性子,香粉口脂半点也没搽,头上也只松松挽了个髻,半点不像她平日的作风——倒是那个红红的巴掌印十分醒目,夏桐看着难免纳罕,她昨天打得有这么重么?过了一夜还没消,又不是降龙十八掌。   冯玉贞看见夏桐容光焕发的模样却莫名来气,虽然知道皇帝不会重罚,但这样子却根本就没罚!   那她受的委屈算什么?   冯玉贞咬牙强笑,“看来,陛下对妹妹当真温存体贴。”   夏桐想到昨夜皇帝躲在她怀里瑟瑟发抖的情状,心道何止体贴,人家恨不得把我当妈呢!   于是她矜持的回以一笑,算是默认了冯玉贞的说辞。   冯玉贞更气愤了。   还好蒋碧兰的侍女出来请二人进殿,战事这才告一段落。   请完安后,蒋碧兰看着冯玉贞通红的脸蛋,亦有些诧异,“这是怎么回事?”   一面剜了夏桐一眼——明知故问。   夏桐安之若素,皇帝都不计较了,这些人再计较也没用。   旁人也都向冯玉贞投来同情的目光,好好的美人伤了脸,难免叫人惋惜。   冯玉贞暗暗得意,庆幸自己临时想到的苦肉计奏了效。其实今早醒来,她就发现面上的红肿已消得差不多了,之所以伤势这般严峻,是因为她又重重的补了两耳光——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当然不肯让夏桐逍遥法外。   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姿态,冯玉贞垂泪道:“贵妃娘娘,妾面目不能见人,全是因为……”   蒋映月忽然说道:“贵妃姐姐,我听说今夏的绸衣短了两件,是内务府做事不当心,还是各宫的份例改了?”   比起冯玉贞的伤势,蒋碧兰当然更关心美食华服,忙道:“竟有这种事?妹妹你从哪儿听说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交谈起来,冯玉贞不敢打断,只好按捺住性子,好容易等到蒋映月归座,她又朝着蒋碧兰楚楚可怜道:“贵妃娘娘,妾的伤势……”   蒋映月一拍脑门,懊恼不已,“糟糕,我宫中的花圃昨夜被暴雨被淋坏了,本想叫个花匠来修理,谁知竟浑忘了……”   蒋碧兰一向最爱表现姐妹情深,忙道:“这有何难?等会子你就持我的手书,派人去内务府,不信他们敢耽误!”   两人热烈的讨论起宫中哪个花匠最有本事,哪个又最爱偷懒,由此延伸开去,将内务府批了个遍——别看她们身居高位,可内务府那些狗东西欺上瞒下的事干得不少,俨然把自个儿当成半个主子呢!   冯玉贞插不上嘴,只好郁闷地站到一旁,这会儿她当然已看出来了,蒋映月无疑是故意打岔,就为了让她没法在众人面前跟蒋贵妃告状。   可她为何要这么干呢?难道是被夏桐收买了,故意包庇来和自己作对?   想到此处,冯玉贞狠狠瞪了夏桐一眼。   夏桐:……   她真是躺着也中枪。   早会散后,夏桐由春兰搀扶着从关雎宫出来,冯玉贞紧随其后,阴阳怪气的道:“妹妹好本事,连昭仪娘娘都尽帮着你说话,我这个苦主反倒无人问津。”   夏桐懒得理她,冯玉贞把她想得太厉害了些,她要真这么一手遮天,还用得着天天来请安么?   冯玉贞见她不言不语,愈发认定她目中无人,遂上前一步,拦在夏桐跟前,务必要跟她分证清楚。   众嫔妃原本要走的,这会子也都不走了,团团地围成一个圈,准备看场好戏。   夏桐感觉自己像被驱赶到赛场上的斗牛,身不由己被当成笑话。   她跟冯玉贞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我身上乏了,得先回宫休息,姐姐自便罢。”   待要拂袖而去,冯玉贞偏不让她走,“怎么,敢做不敢当呀?大家同为嫔妃,你就堂而皇之踩到我脸上来,是视宫中法纪为无物,还是仗着陛下宠爱,才这般有恃无恐呢?”   她这么一说,蒋碧兰作为执掌六宫的贵妃,反而不好继续装聋做哑了,正要出来充当裁判,人群忽然变得喧嚣起来。   蒋碧兰愣了一刹,及至看清来人,忙随着众妃下跪,“陛下。”   那銮驾上威仪赫赫的男子,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刘璋倒不是特意来看热闹,只是今日罢朝罢得早,闲时在园中逛逛,偶然间遇上这出。   冯玉贞这下可得了意,皇帝再怎么疼爱夏桐,当着众人的面总不能再徇私偏袒——她就不信夏桐这回还能不受罚!   冯玉贞遂提着裙摆小跑上前,娇滴滴地唤道:“妾玉芙宫冯氏参见陛下。”   刘璋漠然俯视着她,“你有何事?”   冯玉贞听他语气,很有细细审问的意思,于是兴奋起来,高高扬起半边肿起的脸庞,待要向皇帝阐明夏桐对她下的毒手。   众人一个个屏气凝神,想听听皇帝到底如何发落,无论冯玉贞是否有错,这件事总归她落得最惨,打人不打脸,夏氏如此行径,皇帝若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免太宽纵了些。   夏桐望着皇帝深如幽潭的眸子,心中亦有些忐忑,只怪自己没快点抽身,这会子被抓了个现行,想也知道冯玉贞不会善罢甘休,这下真是黄鹰抓住鹞子的脚——扣了环了。   刘璋看着表情丰富的二人,正要说话,忽闻平地里一声惊雷,吓得鸟雀四散,他脸色不禁骤变,近乎粗暴地将夏桐抱起,一把按在御辇上,“随朕回去。”   安如海深知这位爷的脾气,忙指挥侍卫抬起辇轿匆匆离去。   倏忽间,眼前便没了踪影。   冯玉贞呆愣在原地,仍不能消化方才那幕景象,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众嫔妃的脸色则万分精彩,看来皇帝纵使要罚夏美人,也只会在床上罚她——冯玉贞所谓的冤情,注定是伸张不了了。 第32章 背叛   夏桐坐在御辇上, 活像个遭人掳劫的压寨夫人。   事情发生得太快,以致于她现在脑子还转不过弯来。明明方才冯玉贞已声情并茂讲述了自己的冤屈,人证物证俱在, 皇帝眼看着就要主持公道,结果转眼之间,她就被强行带上了车。   就算皇帝要替她解围, 这转折也太生硬了些。   夏桐从角落里怯生生的伸出一颗头,小鹌鹑一般低声问道:“陛下,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刘璋看着阴霾密布的天空,脸色也比天气好不过哪儿去, “去勤政殿。”   勤政殿是皇帝的书房, 亦即办公的地方。夏桐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回寝宫, 否则一个白昼宣淫的罪名是免不了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早起没怎么吃东西,便从衣兜里寻了个梨, 用袖子擦干表皮之后,小口小口的啃起来——许是有身孕的缘故, 最近胃口好了不少, 春兰便常在她囊中放几枚鲜果或是一把瓜子之类的点心,供她消闲解饥。   刘璋听到清脆的咀嚼音, 无语的回头看了一眼, 不得不说,夏氏的心态是他平生见过最好的, 哪怕明知他举止反常,她却也顾不上害怕, 还有工夫吃东西。   真不知该说她脑子太浅还是心太大。   御辇到了勤政殿, 夏桐手中的梨也啃完了, 她望着黏乎乎的梨核和沾满梨汁的脏手,非常不好意思。   正要暂避去清洗一下,刘璋嫌弃的看她一眼,却说道:“不用费事,让安如海打盆水来。”   夏桐惊得手心的梨核都差点落地,她没听错吧,让安如海做这种打杂的活计来伺候她?便是蒋贵妃都不敢随意差遣这位御前大公公呢!   夏桐觉得皇帝此举无异于把自己放在火上烤,正要推辞,刘璋却已不耐烦的道:“你老实坐着!”   好吧,比起得罪安如海,还是眼前的人更可怕些,夏桐只好贞静地待在锦杌上,安心当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子娘娘,却偷空朝安如海露出一个抱歉的笑。   安如海的心态却比她好得多,若这点小事都能让他生气,他也爬不到如今的位置。   再说,能伺候夏美人是他的福分,倘夏美人肚子争气,真能养出个皇子来,要他当牛做马他都乐意。   安如海于是飞快地去打了一盆清水,还奉上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前后不超过一刻钟。   夏桐就觉得这人真是贴心极了。   等她洗完了手,又精心将每一片指甲都染上淡淡的桂花香味,这才百无聊赖盯着皇帝瞧——实在没什么事可干。   刘璋望了望窗外飘着的几朵乌云,到底没敢要她回去,明明早起还是阳光明媚,这会子偏又变了模样——这天气比女人的心还善变。   想起方才那个乍响的旱雷,刘璋难免心有余悸,唯恐待会子又听到一声巨响,今儿怎么着也得将夏氏留下。   他便没话找话道:“朕记得你前两天说过,要请顾明珠再验一验脉象,不如就叫她过来吧。”   夏桐掐指算了算,这个月的癸水已迟了三五天了,若这回脉象再确凿无异,想来身孕也就能坐实。   于是她点了点头。   顾明珠一个女孩子,当然也害怕狂风暴雨,本不想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出诊,无奈皇命不可违,再者,医者父母心,既然夏桐将这副担子交给她,她当然要精心伺候好这一胎。   顾明珠进来时,微垂着头向二人施礼,有意将声音压低了些,听起来嘶哑得很。   夏桐关切的道:“顾大人,你嗓子不舒服么?”   顾明珠干笑着点点头。   夏桐见她这副瑟缩不安的神气,恍然大悟,想必顾明珠是怕皇帝发觉她的女子身份——无论是治罪,还是见色起意充作宫嫔,那都不是她想要的。   难怪她今天胸脯看着比上回还平坦——夏桐怀疑她都要勒出副乳了。   她哪晓得,皇帝已经知道了。   既然大家心照不宣保守秘密,夏桐也只好维持这微妙的平衡,她轻轻伸出一截白皙皓腕。   顾明珠正要动手,正在批折子的皇帝忽然转头,“顾家不是擅悬丝诊脉么?”   夏桐眼角抽了抽,难道皇帝连女人的醋都吃,这有什么好防备的?   顾明珠倒是求之不得,忙道:“悬丝诊脉亦可,只是有劳安公公。”   心下庆幸,皇帝如此讲究男女之大防,可见并不知她是女子。   夏桐:……你错了,他不是瞎,他就是小心眼而已。   安如海迈着微胖的身躯,灵活的搬来一架屏风,夏桐看着他的小短腿都替他感到吃力,可见皇帝近侍亦不易做,表面风光,吃苦受累的事还不少哩。   顾明珠坐在屏风的一端,指尖牵出一根极细的丝线,说道:“请美人将另一端系于腕上。”   夏桐也想看看这悬丝诊脉的神奇,便依言照做。   屏风的正中间开了一个小孔,丝线从里穿过,不过片刻的微颤,顾明珠已有了结论,“胎像洪迈,确是喜脉无误。”   夏桐很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从脉象看出来的,难道还真有隔物传功?她决心考一考顾明珠,“还有别的症候么?”   这个就不能用单纯的是或否来回答了。   顾明珠轻轻闭目,斟酌片刻后道:“美人有微微腹胀之像,想是刚吃了东西?”   夏桐脸上一红,她就吃了一只梨——不过是个快一斤重的大鸭梨。   水饱难道也算饱?   顾明珠语重心长的道:“美人,日后空腹还是少食梨、柿这类鲜果,容易泻肚,对您的身子也不利。”   夏桐只好像个小学生那样认认真真认错道歉。   好在顾明珠是个好脾气的老师,见学生知错能改,她也就轻易原谅了。   等顾明珠回太医院开安胎方子时,夏桐便忍不住向皇帝咋舌,“这位顾大夫真是太厉害了,我倒有点怕她。”   刘璋头也不抬,“所以朕才派她来,就为了管住你那贪嘴的性子,若换了个男大夫,保不齐三言两语就被你央得心软了。”   夏桐:……   她有那么大魅力么?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算了,反正是夸人,她也就安安心心收下——其实在这宫里,她只要能迷倒皇帝一个就够了,虽然她看皇帝并不像被她迷住,似乎是由于别的因素。   刘璋见她一脸深沉,以为她想家,便道:“你有孕的消息,朕已让安如海给你家中递了口信,你父母知道了想必也高兴。”   再者,宫中虽有太医,可接生嬷嬷乃至日后的奶娘都是得从宫外找的,当然由娘家人亲自打理会更放心些,虽说离生产还有不少时候,可这些杂七杂八的琐事处理起来颇费工夫,还是提前准备的好。   夏桐很感激皇帝这般贴心,可她忽然想起,大哥若是知道,程耀不也就知道了?他会有什么反应?   刘璋淡淡道:“朕就是要让他知道,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别成日惦记不该惦记的东西。”   夏桐:……看来皇帝比她想象中更小气。   但这样也好,程耀幼时在她看来还是个不错的人,只是后来不知怎的钻牛角尖,一门心思追求起她来。倘知道她有身孕后程耀能想开,就此放手,夏桐不介意与他冰释前嫌,到底两家还在走动,结恩总比结仇好。   这一点,刘璋与她想的是一样的。皇帝到底是个惜才之人,并不想因为争风吃醋耽误国政,程耀提出的治水十方颇有成效,倘他日后好好表现,刘璋也愿意为他另结一门高贵的妻室,只除了夏家。   他自认这个皇帝已做得十分大度了。   *   夏长松收到宫中送来的密报,高兴得不知所以,慷慨地给了那内侍一锭金子之后,便决定回去同家人分享这个好消息。   可巧程耀从翰林院过来,望见他这副手舞足蹈的模样,不禁笑道:“长松兄,何事如此开怀?”   夏长松咧着嘴露出两排大白牙,“光祖,你来得正好,你不是一直牵挂桐桐在宫中的处境么?如今她过得很好,你也能放心了。”   程耀一向致力于在这位未来“大舅哥”面前表现自己的深情,哪怕夏桐已经进宫,他也并未因此断绝与夏家的来往,两家反倒愈发亲密。   夏长松倒是一向关心他的,知他情路不畅,也变着法的予以安慰,一入宫门深似海,若是寻常人家或许还能抱个念想,哪有与皇帝争妻的道理?   上次程耀在金銮殿上的惊人之语,足足让夏长松吓得三天三夜没睡好觉,还好皇帝不曾怪罪,他倒是担心会否迁怒到妹妹头上——此刻听来人说,夏美人在宫中盛宠无比,如今更验出了喜讯,夏长松的一颗心才算真正放下了。   程耀未知就里,仍蹙眉哀叹,“我知道,桐妹迫于皇命,不得不进宫保全家族,可她心中仍是有我的……”   夏长松固然感叹于他的痴情,可人家孩子都怀上了,再说这些也没意思,他便轻咳了咳打断,“这里有封信,我想你应该看看。”   程耀的眼睛燃起小火苗,“是桐妹写给我的?”   “算是吧。”夏长松支支吾吾道,将书简递给他——虽然信里没明说,可妹妹专程告知,自然是希望程耀斩断一切前尘因果,最好也别再去扰她。   程耀怀着满腔热望将信笺打开,匆匆读完几行之后,仿佛兜头兜脸被浇了一瓢冷水,整个的跌入冰窟里。   她怎能与别的男人相恋,还为那人生孩子?枉费他对她如此深情。   她背叛了他。 第33章 彩绘   夏长松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显然这消息打击太大,到底是看着他长大的,难免有些不忍。夏长松遂拍了拍他的肩,“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 光祖, 你死心吧。”   程耀最恨别人提命运二字, 奈何对方是夏长松, 他发作不得, 只得勉强一笑,“无妨,只要桐妹过得好, 我心里就踏实了。”   夏家对他还有利用价值,他姑且不能撕破脸,那只会损失更大。   满以为这位总角之交会继续安慰, 谁知夏长松却是个心大的,径自欣慰道:“你能想开当然最好。”   说罢, 就回家忙着找爹娘去了。   程耀:……   本来还想趁机插上一脚, 谁知对方走得太快, 倒让他的计划扑了个空。   其实他也知道, 别看他跟夏家多么亲厚,真要是涉及到宫里的事,夏家是肯定不会让他这个表亲插手的——他们一家子禄蠹蛀虫专等着娘娘升官发财,又哪里肯让外人沾了好处?   只是,眼看着夏家这般红红火火, 程耀心里总咽不下这口气, 夏桐辜负了他, 他总得给她使点绊子,免得枉做小人。   只是,一个宫里一个宫外,鞭长莫及,程耀就想着,皇帝秘密跟夏家通信,肯定是想先瞒一段时间,等三个月胎气稳固后再公之于众,他若是贸贸然宣扬出去,岂非立刻就被人知道是他干的?只怕引得皇帝不满。他心悦夏桐,可也不想断送自己的仕途。   还是得想个迂回的法子。   谁不想夏桐先生出皇长子呢?程耀想了想,径自去了蒋丞相家中。   蒋文举与冯在山同为丞相,一左一右看似并尊,可蒋家是皇帝舅家,又出了一位贵妃,一位昭仪,无论从朝中势力,还是家族底蕴,都数蒋姓更胜一筹。   这样的人自然也更具野心。   程耀上门拜访时,蒋文举不在,蒋大夫人出来迎接。她虽是一介妇人,对于朝中之事却颇敏感,亦知道丈夫最近有意拉拢这位青年才俊,故而对他十分客气。那治水十方如今在工部争相传颂,蒋文举爱惜人才,自然不肯错过。   蒋大夫人命人上了最好的香茗,便笑盈盈的道:“程榜眼一向贵人事忙,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不称他程编修而称榜眼,自然是觉得他前途可期,不会屈居在翰林院中。   程耀也不废话,含笑道:“世侄这回来,是专程恭喜夫人您的。”   蒋大夫人不禁一怔,难道丈夫要升官了,已经是左相了,还能怎么升?总不能谋朝篡位吧。   她试探道:“你的意思是……”   程耀抱拳施了一礼,“小侄也是偶然听闻,宫中贵人得了龙胎,圣上龙颜大悦,思来想去,除了贵妃和昭仪娘娘,还有谁会有此福分?因此特意前来道贺。”   因让人将一株上好的山参奉上。   说完,也不留下多喝杯茶,便兀自离去了——他深知说话只露三分的道理,稍稍透露点疑影,蒋家人自会去调查,而他也能撇的干净。   蒋大夫人这一日还真是既惊且喜,喜的是送进宫的女儿有了身孕,心头大石落地;惊的是不知哪一位,倘是映月占了先机——蒋大夫人素来不喜她母亲,自然不愿这贱胚子爬到自己女儿头上。   等丈夫回来,蒋大夫人便殷殷地将此事告知与他。   蒋文举倒是一脸懵,“谁说的?程耀,他怎么知道?”   蒋大夫人被喜悦冲昏了头,哪顾得了消息来源,“他在翰林院办事,自然有他的门路,我看这事定错不了。老爷,咱们也该打算起来了。”   请稳婆,找老妈子,这些都是事呢!   蒋文举到底慎重些,“先别忙,明日你和老二家的请旨进宫,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别闹出笑话。”   蒋文举还是挺了解自家女儿,碧兰那个性子,真怀上龙胎恨不得到长街上去嚷嚷,哪会闷在肚里?半点不像她的处事。   蒋大夫人就觉得丈夫看不得女儿好,“行了,谁不知道你疼映月比疼兰儿还多些?若是她有了身孕,我看你老早就广发喜帖了。”   蒋文举干咳两声,“是真是假都不知道,看你这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我都替你害臊,无论哪个诞下皇嗣,总归是我的女儿,我难道会亏待她们?”   又叮嘱妻子,“明日进宫,上门礼可不许短了映月那份。我知你不喜欢她的出身,可那人已去,如今你才是她母亲,于情于理,你都得将一碗水端平,否则,别人就该议论你这个丞相夫人有失体统了。”   蒋大夫人撇了撇嘴,心知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托辞,丈夫不过是惦记着那贱人,才移情到她女儿身上,可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下。   心下暗暗盘算着,倘蒋映月有了孩子,一定也要抱到碧兰膝下抚养,否则,将来这皇后之位怕就不好说了。   *   次日,蒋家二位夫人俱起了个大早,直直地奔宫中而来。虽说并非年节,贸然进宫不合时宜,可有蒋太后这层关系在,稍稍通融还是无妨的。   蒋碧兰才刚起身,见到母亲着实愣了一刹,“您怎么来了?”   蒋大夫人见她描眉画眼,打扮得唇红齿白,不禁生起气来,“如今这节骨眼,你怎么还敢乱涂脂粉?”   蒋碧兰:……   她化个妆碍着谁了?   蒋大夫人就将她拉到一旁,又催人打盆水来,硬逼着她将那副精致妆面卸下,半点不留情面,末了还按了按女儿的肚子,“几个月了?”   蒋碧兰这才明白,敢情母亲以为她有了身孕,不禁啼笑皆非,“您胡说什么,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哪就猴急到这份上?”   至于她进宫以来尚未侍寝,这种事蒋碧兰当然羞于启齿。   蒋大夫人怔了怔,不是女儿,难道是那个贱胚子?她登时眉立,“是映月怀上了?”   母亲一向看不惯庶妹,蒋碧兰是知道的,可也不能逮着流言就瞎造谣啊。   她摇了摇头,肯定的道:“她也没有。”   侍没侍寝,彤史上总会有记录,蒋碧兰不信敬事房的人敢在自己眼皮底下做手脚。   蒋大夫人这下可真糊涂了,“不是你,也不是映月,那还能有谁?”   蒋碧兰好好的美容觉被打断,心里也窝着火呢,“到底是谁传的流言,让您巴巴的跑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奔丧呢,大夏天的。   蒋大夫人哪好意思说自己被个小后生给糊弄了,只得讪讪道:“还不是一块抹骨牌的时候,听她们瞎说的,道是宫里有位得宠的娘娘,如今更怀上了龙胎,赶着给你娘道喜呢!”   “您别听那些碎嘴婆子胡吣,真有什么,我怎会瞒着家里?”蒋碧兰不屑的道,“何况如今得宠的也就关雎宫那位,她若有了,只怕夏家尾巴该翘上天了。”   蒋大夫人敏锐的捕捉到重点,“关雎宫住着谁?”   “不就是夏家那位,”蒋碧兰道,“一同进宫的里头,独她有过晋封,虽说只是个美人罢,可见陛下对她的爱重。”   蒋大夫人听在耳里,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   夏桐午后打了个盹起来,就听常青说收到了蒋家送的见面礼。   她不禁纳闷起来,“好好的她给我送什么礼?”   夏家与蒋家也没什么交情啊,蒋氏从先帝一朝开始发迹,如今更是长盛不衰,哪是一般人家高攀得起的。   但人家特意卖好,夏桐也不能不有所表示,吩咐春兰道:“请蒋夫人过来坐坐。”   蒋大夫人见关雎宫的人过来相迎,唇边不禁露出一抹志得意满的微笑。小妖精还嫩着呢,就料着她不敢不见。蒋大夫人从府中的姨娘一路斗来,压根不怕这些狐媚货色,只可惜生的女儿不中用,半点没继承她的手段,蒋大夫人务必得为女儿扫清障碍。   她设法进关雎宫,自然是为了打探那位夏美人是否真有身孕,据碧兰所说,彤史上这些天都是她在侍寝,若程耀所言不错,那除了这位就再没旁人了。   蒋大夫人心急火燎赶到时,夏桐还没来得及收拾,只穿了件单衣匆匆出来,头上乌云散乱,也未梳髻。   落在蒋大夫人眼里,就是个衣冠不整媚态横生的妖妃,与她想象中别无二致,却令她稍稍放心——这种女人按说是没多少心眼的,她若是想争皇后位,就该尽力表现自己的贤德才是。   可见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玩意儿罢了。   蒋大夫人便不露声色道:“听说美人日夜伺候陛下,为贵妃娘娘分忧不少,臣妇意不自安,因此特来道谢。”   夏桐心道这位倒是个绵里藏针,不明着说她狐媚惑主,可句句都是那个意思。   眼前若换了蒋太后或是哪位太妃,夏桐或许就力争一番,表示自己勤谨奉上别无她意,可如今是蒋夫人么……说实在的,她有什么立场来质问自己?不过是个臣子的妻室罢了,自家女儿得不了宠,难道要她把皇帝送到蒋碧兰床上去么?   夏桐懒得解释,便只笑了笑,却不作声。   蒋大夫人就觉得这女子实在肤浅又张狂。   虽然惹人生厌,但比起心机深重之辈却又放心多了。蒋大夫人装作饮茶,窥探四周,只见墙上挂着海棠春睡图,室中燃的不知什么香料,熏得人昏昏欲睡。   再看对面的女子,蒋大夫人眼尖地在她颈间发现几点斑驳紫痕,想象力立刻腾飞起来——虽说蒋丞相如今不大到她房里来了,可蒋大夫人到底是经过人事的,自然知道那印记意味着什么:看来两人夜间折腾得还挺厉害。   倘若这夏氏真有了身孕,皇帝怎么会不顾惜她的身子?难道就不怕伤着孩子?   蒋大夫人此刻已认定程耀所言纯属子虚乌有,遂放心起身,“时候不早,我还得去向贵妃娘娘请辞,就不叨扰了。”   夏桐看她一脸满足的离去,十分纳闷,难道这位夫人今日过来就为给她送礼的?这也太善心了些。   刘璋过来时,夏桐正乐陶陶地指挥侍从将礼物搬进库房里,满打满算下来,她从蒋家已搜刮了不少,除了太后赏的,蒋碧兰赏的,如今更多了丞相夫人的一份——她如今都像蒋家的半个闺女了,夏桐怪不好意思的。   刘璋对礼物没兴趣,倒是敏感地注意到她颈间一直延伸到肩膀的那块花斑,“这是怎么回事?”   “哦,这个,是常青的手艺。”夏桐对常青那所谓画画的艺术很感兴趣,尤其上次见他画出那样逼真的伤疤,夏桐于是也跃跃欲试起来,想着这莫非是最早的人体彩绘?因此亲身实践一番。   本来刚刚画好一瓣蔷薇花,偏赶着蒋大夫人过来,夏桐便匆匆洗去,只是仍留了点残痕——就不知蒋大夫人误会成什么,笑得那样暧昧。   刘璋的醋劲登时又犯了,“你让他在你身上作画?”   “当然不是,”夏桐急忙道,“是春兰经的手,她从常青那里学了些,我才请她一试的。”   常青虽说是去了势的,可太监也算半个男人,夏桐当然得避点嫌。再说,这人气场太古怪,如今虽说在关雎宫当差吧,夏桐是不敢与其深交的。   刘璋这才放心,拥着她纤细的颈项,在那块紫斑上舔了舔道:“其实何必麻烦她们不可,朕也可以代劳。”   夏桐感觉肩胛处酥酥麻麻的,忍不住想质问:这人属狗的吗?   之前打雷的时候明明还一副孝顺儿子的做派,怎么,如今又不把她当妈了? 第34章 倒霉男配   平姑等人早知趣地将寝殿大门掩上, 那幅海棠春睡图也收了起来——虽然合乎气氛,到底有些不雅,恐伤着自家主子的颜面。   春兰忽然想起,方才殿内的陈设是由常青布置的, 便找到他, “你怎么回事?差点让客人看笑话。”   还偏偏叫丞相夫人瞧见了, 如今不定会怎么编排夏主子的名声呢, 春兰越说越带劲, “还有那香, 美人如今怀着身孕是不宜用香的,你怎么倒点了?”   常青淡淡道:“沉水香对孕妇有安胎的作用,少用些无妨。”   春兰气噎, “那你也不必擅作主张,好歹也问过主子和我……”   “不如此,难以瞒过丞相夫人。”常青平静的打断她。   春兰到底不笨, 经他这么一提醒也明白过来,惊出遍身冷汗, “你是说, 蒋夫人特意来打探主子身孕虚实?”   但这怎么可能, 夏美人怀孕的消息根本不曾向外透露, 就连蒋贵妃也都蒙在鼓里,怎么蒋贵妃的娘家人却知道了?   常青深深看她一眼,“请你告诉主子,务必当心那位程公子。”   *   披香殿中,蒋二夫人与侄女对坐, 面上却有几分尴尬, 本来进宫带了两份贺礼, 结果那一份却被嫂子送到关雎宫去了,害得她只能空手前来。   蒋映月看起来却不甚在意,“婶娘喝茶。”   蒋二夫人端起瓷杯抿了口,叹道:“映月,你别怪大嫂,她也是不得已,到底碧兰才是她亲生的。”   蒋映月面容沉静,“我明白。”   从进宫的那天她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只能握在自己手里,嫡母虽说好心送她进宫,却不过把她当成嫡姐的一块垫脚石,根本不曾用心栽培——她倒也不恨蒋家,没有爱,何来的恨?   对方这样通透,蒋二夫人反倒不知说什么好了,讪讪的道:“你母亲不知从哪听来的谣言,还以为你姐姐或者你有了身孕,紧赶慢赶着进宫,结果倒是一场空欢喜……”   蒋映月笑道:“母亲思虑过甚,求子心切也是有的。”   这位看着倒和没事人般,蒋二夫人试探道:“你难道不着急?”   蒋映月眉眼弯弯,“急也没用啊,再说,我本就不指望得到陛下的宠爱,只要姐姐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话也只好哄哄傻子。蒋二夫人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见状也不逼问,搭讪着道:“不知大嫂这一去怎么样了,倘关雎宫那位真有身孕……”   蒋映月心内冷笑,夏桐真有身孕又如何,那位嫡母难道还敢谋害皇嗣?也不瞧瞧,蒋家早不是几年前的蒋家了,皇帝羽翼日丰,迟早会有满盘清算的那日,偏偏蒋家人还做着飞黄腾达的美梦,半点不知危机将至。   正要开口,一个侍女悄悄进来,附耳说了几句,蒋二夫人只好起身,“大嫂回来了,我也得赶紧回去。”   临行前,又谆谆嘱咐蒋映月,“你母亲就算了,你爹倒是真心记挂你的,若你有幸怀上龙裔,他亦会真切替你高兴。”   蒋映月木然听着,脑中却浮现出一个凄惨委顿的身影——逝者已矣,所以想在她身上稍稍弥补么?   她不会领情的。   此时麟趾宫内,蒋大夫人正和女儿说得热闹。   蒋二夫人也笑着凑趣,“看得如何,那夏氏果真是个美人儿?”   蒋大夫人不屑地撇撇嘴,“长得倒是标致,行事半点不像样,长辈问话,她竟然不言不语,就那么干坐着——真不知道夏家怎么教养的儿女!”   当然,知道夏桐并未怀孕,蒋大夫人还是很高兴的,她可不愿有人抢在女儿前头生孩子,那就太丢脸了。   当然,夏氏如此盛宠,迟早总会有的,蒋大夫人认为不得不防,便朝女儿道;“这夏美人日日霸占天子,你怎的坐视不理,难道要等她腹中蹦出个皇长子来,你才知道着急么?”   蒋碧兰懒懒道:“那我还能怎么办,让皇帝把她废了么?这宫里都是皇帝的女人,我还能管他幸谁不幸谁?”   蒋大夫人着实恨铁不成钢,若换了府里有这种狐媚子,蒋大夫人老早就交给牙婆发卖了,当然,能进宫的家世都非泛泛,轻易发卖不得,那也可以想别的法子呀!   只怪自己从小将女儿保护的太好,除了耍脾气弄威风,半点心计手段也用不上。   蒋大夫人定一定神,“这事你别管了,我会替你想个主意,总不让她威胁到你的地位便是。”   蒋碧兰起了警觉,“您想做什么?”   蒋大夫人成竹在胸,“我自然有我的打算,你只等着看好戏便是。”   说罢,又亲昵的抱住女儿,“你生辰那日娘不便进宫,本想今天做碗长寿面带来,又怕路上耽搁太久,面坨了,吃着腻味,哎,儿行千里母担忧,惟愿你哪日当了皇后,真正成为六宫之主,你娘心里的这块大石头,才算能放下了。”   蒋二夫人冷眼看着,心想这位大嫂可记得那日也是蒋映月的生辰?明明两人前后脚生的,结果一个热热闹闹,一个却只能过得冷冷清清,若换了她是蒋映月,恐怕也难咽下这口气吧。   蒋大夫人固然爱女情深,蒋碧兰却也嫌她太过聒噪,尤其母亲所想的那个主意,更令她分外不舒服。   待妯娌二人出宫后,蒋碧兰就唤来冯玉贞,劈头盖脸一顿骂,“是不是你到蒋家传的谣言?我看你真是疯魔了,成天算计别人的肚子,也不瞧瞧自己,白生了一副人模狗样,怎么皇帝至今都不召幸你?”   冯玉贞被骂的狗血淋头,脸紫涨得像七月的茄子,好容易打听出今日丞相夫人来过,她忙伏地请罪,“娘娘明鉴,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您试想,妾连出宫都不能出去,又何来机会去蒋家传话?”   蒋碧兰不信,要说与蒋家仇恨最深的,也就数右相冯家了,冯玉贞自己虽说不能出宫,可她那个爹在宫中难道没安排人手?之前她就神神叨叨成天念叨夏氏有孕的事,没准就是好引得自己犯错,如今连蒋家都算计上了,或许就是想让她们一家子都出丑呢!   联想到先前冯玉贞无缘无故来投奔自己,蒋碧兰甚至觉得她是冯家派来的卧底,专程来给自己使绊子的,当下冷冷道:“你这样任性妄为,我是不敢胡乱将你引荐给陛下了,还是安心回宫待着思过吧。”   冯玉贞百口莫辩,当真是要冤死了,这回她什么也没做,怎么锅还是扣到自己头上?   难道那个夏桐会妖法,把所有的好运都吸走了,却把霉运全部转移过来?   简直没天理。   *   蒋大夫人心旷神怡回到丞相府,却发现一个人如离弦之箭般窜过来,吓得她后退两步。   及至看清来人,蒋大夫人登时没好气,“你怎么又来了?”   程耀那日故意放出消息,专等着蒋家反应,当下陪笑道:“小侄就是想问问,贵妃娘娘是否已有了身孕?”   “没有!”蒋大夫人冷着脸道。亏这人还有脸提,巴巴的闹出一场乌龙来,差点让人家看了笑话!   她自己也落得空喜欢一场。   程耀却是厚颜惯了的,假装没看见蒋大夫人的冷淡,“那么,宫中别的嫔妃……”   蒋大夫人就觉得这人真是吃饱了没事干,嫔妃是否有孕与他何干,又不是他害人家大了肚子!   当下冷冷的回了一句,“谁知道。”兀自转身离去。   程耀立在台阶下,百思不得其解,夏桐明明身怀有孕,这姓蒋的婆娘怎会看不出来?还是看出来了,却故意为其隐瞒?   那夏桐到底使了什么诡计,怎么人人都站在她那边,又肯帮她的忙?   自己这个深情男配反而无立足之地。   蒋大夫人看那人郁闷地站了一刻钟,待程耀离去后,才重新让奴仆将大门打开。   晚上蒋文举回来,蒋大夫人便向丈夫发起牢骚,“那程编修不知着了什么魔,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天天管女人家的闲事,羞不羞啊?我看,您还是别重用他好了,指不定惹出什么祸事来。”   蒋文举也觉得惋惜,程耀看着一表人才,行事却这样莽撞冒失,原本自己还想将他调到身边,如今来看,还是让他在翰林院多历练几年好了,也好磨一磨他的脾气。   他点头叹息,“有德无才称君子,有才无德是小人,这种人还是离远一点安全。”   可怜程耀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仕途,会一夕断送在自己手里。 第35章 各怀心思   程耀再见蒋文举时, 就发觉对方对自己分外客套——是一种近乎冷淡的客套。   他不知发生何事,遂讪讪提起, “丞相大人,您月前说要给下官在工部安排一个职位,不知……”   虽说工部是个干实事的地方,不及吏部户部那样油水丰厚,可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作为初出茅庐的新人,能打通门路进工部已经很知足了,至于步步高升,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蒋文举唔了声, “如今盛暑炎热, 我看你这弱不禁风的身子去工部怕是挨不住, 倒不如翰林院清闲自在。”   程耀一听这话大有搪塞之意, 不禁急躁起来,“大人, 您不是说皇上对那治水十方赞赏有加么,怎么至今都没个消息?”   蒋文举见他胆敢质问自己, 当即眉立, 可想到自己一个长辈, 与晚辈置气那是自降身份,便只淡淡道:“治水治水,也得有水才能治,今年偏赶上大旱,陇西一带求雨都来不及, 哪还用得着你那治水十法!”   说完, 便自顾自忙活贵妃寿礼去了。到底蒋碧兰是嫡出长女, 蒋文举纵使不怎么喜欢太太,对这个女儿还是很看重的,何况,保住贵妃的颜面,也是保护蒋家的颜面。   程耀哑然干站了一会儿,就见蒋家的仆人把那株山参也扔了出来。   他不免动了几分气,做主人的不给面子就算了,怎么当奴才的也敢狗仗人势?   他冷冷朝着那人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仆人乜斜着眼,“蒋家人又没得要死的病,哪用得着你这根参续命?你有这闲钱,留着给自己补补脑子吧!”   这姓程的不晓得什么意思,前儿巴巴地跑来说小姐有孕,结果呢,原来是道听途说,亏得丞相大人没听他的去给皇上道喜,否则,老脸都该挂不住了。   程耀气了个倒仰,有没有身孕自己不会去看?这家人真是蠢材死脑筋,非得关雎宫生个白白胖胖的皇子,他们才有危机意识对不对?还有功夫庆祝生辰呢,等死祭还差不多。   程耀怀里抱着那株名贵山参,到底没舍得就此丢弃,想着夏家正要往宫里送东西,自己便也跟着露个脸,也好让夏桐知道,他心中是记挂她的,永不改变。   *   夏桐从娘家送来的一堆吃食杂货里发现那棵独参,起先还小小的吃了一惊,想着夏家几时这样财大气粗了?   及至听说是程耀送的,夏桐却笑起来,“劳他破费。”   这参又大又粗,少说也得几百两银子,程耀这回真出了血本。   几人正议论着,皇帝却进来了,“什么东西又大又粗?”   脸上挂着一抹促狭的笑。   夏桐心道这人真会抓重点,从前怎不觉得皇帝如此能耍流氓,果然太熟了就开得起玩笑了。   她当然不肯迎合皇帝的虚荣心,称赞他身有伟器——虽然他的确有——而是坦诚的道:“妾娘家送了些什物来……表哥也送了。”   刘璋眉心微不可见的蹙了下,很快便消失,“既是他的心意,你好生收着吧。”   他决心做一个磊落的君王,当然不应在小事上置气。   夏桐却是知道这人多么心口不一,忙笑道:“妾年纪轻轻,哪用得着这样的老参,倒不怕上火?”   她还怕补得流鼻血呢!   皇帝面容稍霁,可见程耀送礼都送不到点子上,是个没出息的人。   夏桐觑着他的神色,“妾想着,不如捐献给太医院……”   人参这东西不好变卖,且放得越久,药力也会渐渐损耗,那就太糟蹋了,不如送去太医院治病救人,还算一桩功德。   刘璋摆手,“可别,你当太医院缺银子?朕年年从国库拨给的就不少,若连株参都买不起,朕看定是有人中饱私囊。”   当然这些不过是托辞,若真救了命,这功德算谁的?皇帝是半点好处都不想让程耀沾到,死后的好处也不行。   夏桐无法,只好说道:“那妾就送去麟趾宫好了。”   反正蒋贵妃要过生辰,夏桐正愁拿不出有分量的贺礼,寻常的金珠玉器又太过俗气,蒋碧兰恐怕瞧不上,程耀倒刚好为她解了燃眉之急。   这还像个不错的主意,皇帝点头应允。   夏桐松了口气,嫁给一个小心眼丈夫可真麻烦,好在现下事情皆大欢喜地解决了。   她看皇帝像是不怎么在意蒋碧兰的生辰,不由得惴惴道:“陛下不给贵妃娘娘送贺礼么?”   “当然要送。”刘璋道,“让安如海随便去库房挑一件就成了。”   蒋碧兰总归是太后侄女,也是他表妹,这种大日子皇帝不会不给情面的。   夏桐这才放心,要是皇帝连礼都不送,只怕蒋碧兰会疑心是她挑唆的,她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去犯蒋家人的忌讳。   “那,贵妃娘娘的生辰,陛下会陪她么?”夏桐窝在他怀里,小心问道。   这个陪当然指的是晚上。虽说进宫以来夏桐始终没见过皇帝召幸她人,可她不信一个正常男人会到二十多岁仍保留处子之身,又不是身有隐疾——呃,头疾应该不算隐疾吧?   就算平日懒怠,生辰皇帝总该奉献一下自身吧。   刘璋眼中带了三分笑意,“你难道在吃醋?”   夏桐:……   其实她就是想八卦一下,真遇上个风流天子,吃醋她吃得过来么?当然,眼前的这位貌似很正直,这些时间的独宠,也多多少少让夏桐有了点妄想,可她始终不敢越雷池半步,更不能说爱——谁敢跟帝王谈真爱?历来真爱就没几个好下场的。   当着皇帝的面,她也不敢说不爱,是人都有虚荣心,打击皇帝的自信心不是找死么?   所以她只好低垂着头,静默不语。   刘璋就觉得她的确在吃醋,只是不好意思明说,遂笑吟吟的抱住她的腰道:“行,朕答应你,那天也一定陪着你,绝不弃你而去,好不好?”   夏桐:……   算了,真是越描越黑。做不到八面玲珑,就只好顾全自己吧。   *   冯玉贞在老实禁足半月之后,总算迎来渴望已久的光明——蒋贵妃决定在生辰宴上将她引荐给皇帝,为此她必须好好准备。   虽然不知蒋碧兰为何突然改了主意要帮她,但对冯玉贞来说这就是个喜讯,她自然要把握住。   痛痛快快谢了恩,冯玉贞便回宫筹谋起来。   她这张脸按说是极具吸引力的,奈何皇帝视而不见,冯玉贞只好另辟蹊径。皇帝不喜欢太过美丽的女子,大约喜欢那种内秀有才艺的——当然她也没听说夏桐有什么才艺,也许是床上的才艺?   真要比帐内功夫冯玉贞也不怕,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让皇帝心甘情愿把她带到床上去。   诗词歌赋这些不过文雅,并不实用,冯玉贞想了想,还是跳舞最好,既能展现她超乎常人的柔美身段,在伴舞的对比下,也能产生烘云托月的效果。   虽然她并不十分擅长舞艺,有系统的帮忙,应该是够了。   为保万全,她特意把系统叫出来沟通一番,问它可有良策。   系统夸夸其谈,说自己虽不能代替宿主去跳,可他能提供一种特质舞衣,上面附着一种神气的香粉,保准看过的人都会目不转睛,深深为之吸引。   经历过多次失败后,冯玉贞对系统的能力产生怀疑,“果然有用?不会又是口头上说着好听吧?”   系统面露愠色,“你觉得没用,可以不用。”   这鬼东西脾气还挺大,冯玉贞忙道;“我这不是以防万一么,你用的什么香,会不会被太医院查出来?”   她可不想落个秽乱宫闱的罪名。   系统见她服软,这才傲娇地跟她解释,那上头并非能催情的香饵,而是一种障眼法,附着在衣物上,等晚间宽衣就寝时,作用就会消失。   简而言之,穿上那身衣裳,冯玉贞在外人眼里就会貌若天仙,之后就要靠她自己努力了。   冯玉贞并不担心,等晚上灯熄之后,谁还看得清谁?再说,她对这身皮子还是还有自信的,哪怕不必采用媚术,皇帝也会对自己爱不释手。   虽说跳舞不过做做样子,可冯玉贞是个完美主义者,还是力求做到最好。只要这回一举成功,她就能摆脱蒋碧兰的控制,成为当今的宠妃。   至于夏桐这类小蹄子,冯玉贞根本不放在眼里,皇帝不过是图新鲜才宠幸她几夜,可宫中时日长久,过上十年八年,甚至只需三年五载,冯玉贞不信皇帝还能看上这等货色。   她自己的容颜却是长盛不衰的,永远不会随时间褪色。冯玉贞得意地抚摸着光滑脸蛋,仿佛已预见到未来独霸六宫的景象。   另一边,蒋碧兰看着蒋夫人从宫外送来的人,不禁蹙起一双秀眉,“母亲这是从哪找的?”   来人笑道:“娘娘觉得如何?”   若非知晓夏桐此刻正在乾元殿陪皇帝用膳,并不在眼前,蒋碧兰还以为那狐媚子学会分-身之术。   她倒抽一口凉气,“像,太像了。” 第36章 画风突变   蒋贵妃生辰那日, 众人有志一同起了个大早,夏桐也不例外——都知道蒋碧兰的脾气, 平时还好说,这种正经日子是千万不能得罪的。   刘璋亦抻了个懒腰,准备起身上朝,夏桐一边服侍他穿衣,一边反复叮嘱,“陛下可一定要来啊!”   她不想在这日犯了蒋碧兰的忌讳,就算凑不凑热闹是皇帝自己的事,夏桐可不想蒋碧兰误会到自己身上。   她夹在两只老虎中间委实难做。   刘璋大约能体会她的难处,含糊应道:“放心, 朕一定会去。”   说着, 吻了吻怀中女子鬓角, “但, 不是看她,而是看你。”   夏桐就觉得这人真是油嘴滑舌, 不过心跳还是微微加速了点——唉,架不住皇帝有一张帅脸呀!   梳妆时, 夏桐就不像平日那般朴素了, 生辰日讲究喜庆, 她也让平姑在两腮多添了点红,虽然不及猴屁股那样醒目,可是也差不多了。   反正她们这些丑角就是去衬托蒋碧兰的,夏桐想想就释然了。   请安时,麟趾宫比往日都要热闹, 哪怕那些平时喜欢称病的, 今天也都老老实实来给蒋贵妃道喜。   蒋碧兰看见夏桐, 脸上也多了几分和颜悦色,“难为你抽空过来。”   飞快的瞟了眼夏桐的肚子,只见还是一副纤秾合度身段,远没有半点凸起的迹象,更认定谣言是假非真。   夏桐上前说了几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吉祥话,就让常青将一株老山参奉上。   蒋碧兰看着那东西倒有几分眼熟,之前听母亲说那个谁往家里送了一株千年人参?好像就是翰林院那个姓程的夏家表哥。   结果夏桐也送了一样的东西,两人还真是心有灵犀。   她哪晓得根本是同一株,不过兜兜转转,仍旧落回自己手中。   人逢喜事精神爽,蒋碧兰懒得计较这些小节,便只笑着点头,“妹妹有心了,用碗寿面吧。”   今日蒋碧兰特意重金犒赏御膳房的庖厨,早晚流水席不断,这寿面便是来道贺的皆有一份,算是沾沾寿星的喜气。   夏桐正好有些肚饿,便捧着碗津津有味吃起来,不得不说,蒋贵妃宫里的厨子还是挺不错的,面条爽滑而又劲道,汤汁也是淡淡的咸味混杂清甜,一点也不腻味。   要不是碍着面子,夏桐真想叫再来一碗。   王静怡诧异于她的好胃口,更觉得她心大,“姐姐,你怎么敢尝贵妃宫里的东西?”   “为何不敢?”夏桐诧道。   在吃食里下毒无疑是最蠢的做法,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蒋碧兰怎脱得了干系?再说,她也不知道自己身怀有孕呀,费那个劲做什么?   王静怡一想也是,倒是自己太过草木皆兵了——可当事人半点不着急,她却在这里提心吊胆,王静怡想想也是怄气得很。自己的身孕不知道保重,凭什么要她一个外人操心?   可想到还要借夏桐怀孕的空档成事,王静怡只好忍下来。她不为争宠,只求成功生下一个孩子,她也得好好护着夏桐这一胎,日后才好做挡箭牌。   至于眼前皇帝未另外召人侍寝,这个王静怡倒是不着急,等头三个月捱过去就好了,那时真相大白,太后再送人到龙床也就顺理成章了。   就怕中途再横生波折,坏了她的计划。   王静怡看着大殿内忙忙碌碌来回穿梭的身影,悄悄朝夏桐道:“姐姐,你不觉得这丫头有几分眼熟么?”   夏桐一怔,看着像新来的,哪熟了?   这人真是心大。王静怡吐槽两句,不得不直白地提醒她,“姐姐,我倒是觉得她与你有几分相似。”   这么一说夏桐倒是恍然大悟,难道这姑娘方才端面过来时故意低着头呢,也不怕头发掉进汤碗里,敢情她是担心自己看到她的面目。   蒋贵妃故意调这么个人来,其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王静怡忧愁地看着她,“姐姐,我看贵妃娘娘是想分你的宠。”   才故意找个这么像的,显然是有意比照着皇帝口味。   夏桐咬着筷子发了会儿呆,仍旧埋头津津有味吃面。   王静怡:“……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啊?”   夏桐将嘴里叼着的一根面条咬断,连面汤都呲溜呲溜喝了个一干二净,方才爽快的道:“没事,陛下爱宠谁不宠谁,都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咱们顺其自然吧。”   常青早知趣的从旁递过手巾把子供夏桐揩拭,至于方才的那些话,他只做没听见——反正这人从来也没啥表情,夏桐见怪不怪。   王静怡却觉得十分无语,你不当回事,可我有事啊!偏赶着夏桐怀孕不能侍寝的时候,又来个替身趁虚而入,她还剩什么机会?   正要苦口婆心劝说夏桐提高警觉,外头安如海大声传唤,“陛下驾到!”   众妃忙打起精神,整衣裳的整衣裳,理头发的理头发,务必要以最好的面目出现在皇帝跟前。   夏桐也急忙起身迎接,谁知座位太窄,不慎碰翻了一旁的汤碗,还好里头的面汤已喝得罄尽,不至于沾到衣裳,可瓷器落地,还是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皇帝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到她身上。   众人就觉得这夏氏真是狡猾,想出这种刁钻古怪的法子来吸引皇帝注意。   夏桐:……   她真不是故意的。   可刘璋已经大步朝她走来,夏桐忙屈身施礼。   这个礼还没行完就已被人扶起,刘璋看着她柔声问道:“伤着哪儿没有?”   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化不开的蜜糖,又甜又腻。   夏桐很怀疑皇帝是故意做给这些女人看的,平时可没这般温柔啊……完了,这回又被当成活靶子了。   奈何她这人天生畏惧强权,比起小命,气节又算得了什么?夏桐只好乖乖配合他表演,“谢陛下关怀,臣妾无碍。”   蒋碧兰心里早咕嘟咕嘟冒起了酸泡儿,冯玉贞就更不消说了,恨不得撕烂这两人的脸:一个矫揉做作,一个有眼无珠,他要不是皇帝,她才看不上他呢!   直到安如海将皇帝贺礼奉上,蒋碧兰的脸色才缓和了些。之前皇帝赏给这夏氏一把玉如意,如今她也得了把,也算顾全了她的面子。   虽说看起来玉质不及上回的好,蒋碧兰也认了——毕竟那把出自蒋家,天下有多少东西能比蒋家好的?   她捧着如意盈盈下拜,“谢陛下。”   又招呼适才那负责端茶递水的宫娥,“去,端碗寿面来给陛下尝尝。”   皇帝虽已用过早膳,但意思意思也无妨,遂趁势坐下,拉着夏桐的手谆谆问道:“你吃了不曾?”   夏桐很想说您这样公开秀恩爱不怕被FFF团烧死么?但此刻皇帝已然戏精附体,夏桐只好陪着笑道:“已经用过了,贵妃娘娘宫里的厨子手艺极好,滋味也绝佳,妾方才连舌头都差点咬掉。”   蒋碧兰不禁露出满意之色,还算这小蹄子会说话,夸得人心里舒坦。   皇帝点头,“那不如……”   夏桐生怕他说将蒋碧兰宫里的厨子拨去关雎宫使唤,那就等于当众打脸了,忙岔开话题道:“陛下,长寿面送到了,您也尝一筷吧。”   那名宫婢素手微抬,将托盘高高举起,姿态柔顺无比。   刘璋天性记忆力非凡,望着面前眼生的侍婢,“你是新来的?”   “是……”侍女难掩心头激动,正要继续答话,谁知手上一颤,那朱漆托盘骨碌碌滚落地上,还好汤水并未泼溅到皇帝身上,倒是她自己手背沾了几滴。   蒋碧兰暗道一声糟糕,因时间紧迫,自己还未来得及训练她宫中规矩,光顾着到皇帝跟前表现了——早知该让母亲在家中多调-教她几日。   还好那人亦是个伶俐的,忍着肌肤上的疼,楚楚可怜地抬起头来,“陛下,奴婢不是有意冒犯陛下,请您恕罪……”   夏桐此时才有幸观察到这女子的全貌,果然如王静怡所说,跟自己生得很像,而且不是那种假冒伪劣产品,是按着她的模子精心制造的。   不说高配版吧,好歹也跟她不相上下。夏桐此时才相信皇帝夸她的话有几分真——在普通人里她的确算很好看的那类,不然蒋贵妃也不会特意找个东施来效颦是不是?   连摔碗都摔得一模一样,也是绝了。   侍女见夏桐不慌不忙,心里反倒有些忐忑起来,她原以为凭借与这位主子相似的容貌,定能得到皇帝宠爱,怎么如今瞧着似乎不对?   及至听见皇帝温柔的嗓音,侍女这才回过神来,重新露出一副娇滴滴的可人模样。   刘璋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进宫多久了?”   什么意思,难道现在就要将她收房么?被巨大的喜悦冲撞着,侍女晕晕乎乎道:“回陛下的话,已经三日了……”   众人俱面露艳羡,看来皇帝当真中意这一款的,这么快就上位了。   蒋碧兰脸上则有些铁青,虽然料得这张脸会吸引皇帝注意,可她本以为少说也等十天半月的,谁知皇帝这般猴急——如此宫里不又多出个狐媚子?哪日此女若脱离控制……   还未等她想好对策,皇帝已坐直身子,懒洋洋地唤安如海,“既是才进宫三日,拉出去赏三十杖吧。贵妃生辰,还是不宜见血光的好。”   安如海当然听得懂皇帝意思——若是用鞭抽,那等皮开肉绽的打法看着吓人,其实好得也快;可听皇帝的话头,这是要打出内伤了。   还是顾全贵妃面子,蒋贵妃自己想必都有苦说不出。   安如海便笑着应声诺,挥了挥手,指挥几个身强力健的侍卫将人拉下去。   彼时夏桐满以为皇帝要将此人收房,看着王静怡旁边那碗面一动未动,便捧过吃起来——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爱吃东西。   谁知倏忽间情况大变,夏桐反而呆呆愣住。   等她回过神来,就发现碗中的面条已被吞得差不多了——皇帝不知何时叫人添了把筷子,正吃得香甜。   那上头还沾有她的口水,倒不嫌脏啊……而且,她也没吃饱呢。夏桐便要将碗夺过来。   殿内其余人等看着这对抢食的活宝,深深产生一种时空错乱感: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大庭广众都这样黏糊,私底下更不消说了,难为安如海怎么受得住。   蒋贵妃更是整个人都快裂开,就算那女子不能得到皇帝专宠,好歹也不用拉出去打得血肉模糊吧,这叫什么事?明明是极其相似的一张脸,为何皇帝的态度会大相径庭呢?   真是太诡异了。 第37章 献舞   打完二十杖, 安如海苦着脸进来道:“陛下,那姑娘快晕过去了,剩下的怕是挨不住。”   皇帝只说杖责, 可没说处死, 安如海自然不敢闹出人命来。   刘璋不信, “怎就这样娇弱?”   从前领兵出征时,麾下犯了错, 五六十军棍是常事,百八十也有,怎的轮到这个就连二十杖都死去活来的?   一旁的夏桐强忍住吐槽的冲动,军营里都是些莽汉,个个皮糙肉厚,哪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能比得起的?皇帝也不太考虑实际情况了。   刘璋疑心安如海故意帮那人遮掩, 他这位天子却须铁面无私,遂发下严令, “将她带进来瞧瞧。”   安如海无法, 只得重新将人引过来, 这下用不着他多做解释, 众人也都看明白了, 那侍女面白唇青,两腿还一瘸一拐的,可见受损不轻。   若真是因御前失仪而治罪, 远远地打发走便是了,何必要在大庭广众下责罚?这是摆明了给贵妃脸色看呢!   蒋碧兰面若寒霜,仿佛能听到角落里窃窃私语的讥讽与低笑, 可她却不敢表露半分, 越是这个时候, 就越是要稳。   因此,尽管人是她带进来的,可面对那人求救的目光,蒋碧兰也只好视而不见。   侍女无法,只得睁着一双饱含热泪的眼睛望定夏桐,宫里的女人最要紧是温柔贤惠,尤其当着皇帝的面,她总得帮自己说两句话。   无奈夏桐连吃了两碗面撑得慌,春兰正抚着她的背帮她消食呢。好容易胃里舒坦了些,夏桐这才留意到面前跪着的那人——她看起来两条腿都要跪断了,身子摇摇欲坠。   夏桐只好出来唱-红脸,“陛下,您罚也罚了,就让她起来吧,到底今日是贵妃娘娘华诞,多少也得顾着娘娘的体面。”   如此说法,想必蒋碧兰对她的恶感会轻些——她确实没有僭越犯上的念头,说起来大家都是妾,做贵妃和做美人又有多大的区别呢?至于争皇后位,夏桐既没有这份雄心,她看皇帝也没有这个打算——否则他早就立了。   还是老老实实在宫里苟着吧。   尽管夏桐有意将功劳往蒋贵妃身上引,无奈皇帝却不承她这份情,“既然夏美人帮你求情,朕姑且饶过你这回——”   侍女心中一喜,正要谢恩,谁知皇帝却道:“且慢,君无戏言,那少的十杖不能不打,安如海,你给朕规规矩矩记着,等什么时候伤好全了,再把这部分补足。”   众人:……   这也太记仇了吧?不带这样的。   侍女没想到皇帝半点怜香惜玉之心也没有,当即就要垂泪,还好她及时记起,眼泪对这位天子并无作用,反而会起反效果,便又硬生生憋回去。   正要退下,皇帝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问女子的闺名,按说是个好兆头,侍女却不像方才有信心了,怯怯道:“奴婢柳氏,唤作清梧。”   “柳清梧?”刘璋扭头朝夏桐道,“梧桐梧桐,连芳名都像是比照着你来的。”   夏桐用一脸沉默回答他,知道就好,说出来不是更尴尬了吗?   蒋贵妃脸上有如火烧,这名字还真不是进宫之后改的,她哪有那个闲工夫?无奈这会子众人都以为她铁定针对夏桐,故意恶心皇帝的新宠。   蒋贵妃又能对谁诉说冤屈?真的是巧合呀!   刘璋笑了一回,便淡淡道:“看你清瘦得身无二两肉,又虚弱不堪的,朕替你改个名字,唤作‘清虚’可好?”   听起来像是女道士的诨号……柳清梧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嘴上哪敢承认,少不得陪着一脸笑,“谢陛下。”   蒋贵妃更不敢作声,皇帝亲自赐名是光彩,她还能说不愿意?只是这增光添彩看起来更像是打脸罢了。   虽然不知皇帝为何不喜柳氏,蒋碧兰是不敢让她继续待在眼前了,挥一挥手命其退下,便笑着朝皇帝道:“陛下,妾宫中的花圃新到了一批早菊,陛下可有兴一观?”   刘璋向来不喜这些花儿朵儿的,闻言正要推辞,夏桐却因蒋贵妃今日几次三番被驳了面子,唯恐火上添油,遂悄悄拽了拽皇帝衣袖。   刘璋这才勉为其难改口,“那就瞧瞧吧。”   蒋碧兰看在眼中,愈发不喜。可今日的第一步棋已经失败,只好启动备用方案,虽说她总觉得冯玉贞刁钻古怪不易控制,可事已至此,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众人到了园中,只见鲜花开得正盛。那菊花是经不起烈日曝晒的,蒋贵妃命人用油布支起大棚,棚内又放着冰盆,置身其中,便有森森凉意袭来,格外舒爽。   夏桐笑道:“贵妃娘娘当真巧思。”   蒋碧兰道:“是李才人出的主意,陛下觉得可好?”   刘璋明明自个儿就站在最靠近冰盆的地方,却偏偏说:“好是好,就是太靡费了些。”   蒋碧兰的笑不由僵在脸上。   夏桐心道皇帝真是个ky精转世,偏赶着生辰给人家不痛快,虽然知道皇帝是想给她出气,但这也做得太明显了吧?   她看蒋碧兰都快气成河豚了。   夏桐忙转移话题,“这菊花五彩缤纷,煞是好看,真难为花匠怎么种出来的。”   刘璋循着她的目光淡淡扫了眼,“杂而无章,难免俗气,不若绿菊清雅。”   夏桐:……   她真的努力在圆场了,皇帝不配合,这可不怪她。   旁边一脸求表扬的李蜜神色也有些僵硬,因蒋碧兰不喜绿色,她才另外种出了红紫金黄的品种,结果偏又触了皇帝霉头,做人也太难了吧?   夏桐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是李蜜的主意,也难怪,如今还未进七月,哪有开得这么早的菊花?除了她那个空间没人能做到。   皇帝就罢了,夏桐倒是很好奇她能否种出更稀奇点的?譬如那种七彩太阳花,每片花瓣的颜色都各异,那应该更具观赏价值吧?   于是她凑上前去,神神秘秘的道:“李姐姐,你还有什么样的菊花?能否借我赏鉴一番?”   李蜜:……   确定说的是正经菊花,不是某种特殊代指吧?   两人正尝试用暗语沟通,外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嚣之声,小宫女也都热热闹闹挤作一团,“快看,有人在那儿跳舞!”   蒋贵妃这才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微笑,“妾命人排演了一支歌舞,陛下可有兴趣瞧瞧?”   夏桐进宫以来还没看过宫中的歌舞,满脸跃跃欲试。   刘璋看她一眼,轻轻颔首。   众人俱出了棚屋,站在廊下,只见赤日炎炎的庭院里,正中央摆着一架巨大的铜鼓,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置身其中,踢踏腾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李蜜一旦看清那人面目,眼中几乎冒出火来,难怪蒋贵妃今日突发善心让她布置赏花宴,敢情是为了给冯氏铺路——这两人算计得也太精了!   夏桐则注意到那些特意挑选的伴舞都各有各的缺陷,甚至可说丑得千奇百怪,凸嘴,龅牙,乃至鼻歪眼斜者都有,这种秋香效应下,再平庸的人也能衬得和天仙一般。   夏桐觉得冯玉贞实在太过火了,明明就很美,偏要用这些旁门左道,倒显得不够底气。   也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冯玉贞今日的气质迥异平时,以前她总是自矜身份,虽面如桃李,却冷若冰霜,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但今日却多了一丝“妖气”,仿佛修行千年的白狐,颠倒辗转,魅惑众生。   到底日头太毒,额上冒出点点白汗,沿着优美的颈部线条流入衣裳,更引得人无限遐想。   连麟趾宫前戍守的侍卫眼睛都看直了。   夏桐忽然想看看皇帝有什么反应,无奈皇帝足足比她高出快一个头,又站得靠前,她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他一个后脑勺,只好放弃。   一舞完毕,在场甚至无人鼓掌——都看得呆了。   冯玉贞提着裙摆,潇洒的抹了把额上汗珠,如一尾金光闪闪的美人鱼从鼓面上走下,远远地就朝皇帝施礼,“妾美人冯氏,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   嗓音也比平时多了分空灵,如同天籁。   李蜜不由得抓紧夏桐的手,指甲都快掐进肉里,咬牙道:“这真是冯玉贞吗?”   夏桐也觉得奇怪,以往的冯玉贞美则美矣,毫无灵魂,且很容易招致同性的敌意。但今日却不同,在她一舞之下,无论男女都几乎倾倒,难道这就是艺术的魅力?还是正午的太阳光太盛,给她加上了一层滤镜?   忽然为皇帝的反应担心起来,柳清虚就罢了,一个出身寒微的宫外女子,再怎么得宠也有限;冯玉贞却不同,家世摆在那里,又有贵妃扶持,加之她与自己素来不睦……夏桐也反掐起了李蜜的手。   两人掰手腕似的互相僵持了一会儿,最终决定一致对外,齐齐盯着迎面走来的女子。   冯玉贞唇边衔着一缕悠然的笑,系统这回还算靠谱没有骗她,不枉她精心苦练了这些时日。看着周遭或痴迷或艳羡的目光,冯玉贞胸中充满了澎湃的热情。   她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现在就专等皇帝来采撷——这样的芳姿丽色,她不信皇帝肯弃之不顾,拱手让给他人。   廊下众人翘首以盼,蒋碧兰亦紧张得热汗直流,若这回再出岔子,她的辛苦就全白费了。   然则,好的不灵坏的灵。冯玉贞还未到达跟前,平地里变故陡生,只见原本戍守宫门的侍卫不知着了什么魔,如同发狂的狮子一般向冯玉贞扑去,还扯断了她半幅衣裳,露出里头赤色的肚兜来。   四下里登时乱作一团,冯玉贞更是尖叫不断,哪还有半点之前的风度。   等安如海雷厉风行率领众太监将那名侍从制服,刘璋方扭头朝身侧道:“朕方才盯他半天,他果然耐不住出手了。”   夏桐:……   所以您都没好好看舞对吗?   怎么皇帝对男人的兴趣比对女人还大些?也是绝了。 第38章 封号   冯玉贞一舞引得侍卫倾倒至此, 甚至不惜以下犯上,固然证实了她的魅力,却也让宫里多出一桩笑柄。   冯玉贞哭得妆也花了, 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悲悲切切的道:“陛下, 您要替臣妾做主啊!”   她身上还裹着那件撕烂的衣裳,该遮的地方遮不住, 不该遮的地方倒遮得严严实实,连同雪白的膀子都露在外面。   蒋映月看着都替她尴尬,忍不住道:“冯美人,你……还是先进去换件衣裳吧!”   冯玉贞哪里肯,原本好好的机会被破坏,若不趁此机会博取皇帝怜惜, 她就亏大了!   眼泪于是流得愈发汹涌。   夏桐原以为冯玉贞开了窍,如今瞧来怎么还是一样糊涂?就算皇帝真对她有意, 难道看着她差点被人非礼心里会舒服吗?是个人都膈应吧。   冯玉贞若知趣, 就该先按下不表, 而不是挂在嘴边, 时时提醒皇帝不可——她就算真是清白, 被说上一百遍也不清白了。   无奈旁边还有个跟她一样糊涂的,蒋碧兰今日赔了夫人又折兵,心里也闷了一肚子火, 务必要求个公道不可,“陛下,那侍卫虽是臣妾宫里的人, 可言行无状, 甚至冒犯堂堂嫔御, 非严惩不足以儆效尤。”   刘璋便唤来安如海询问,“问清楚了么?到底怎么回事?”   安如海低首下心道:“那侍卫名唤德贵,一向老实本分,不吃酒也不赌钱,今日原也是好好的,方才不知怎的昏了头做出这种事来,和他相识的都说恐怕撞了邪。”   夏桐不由多看了冯玉贞一眼,她本来是个唯物主义者,可穿越以来见的鬼名堂实在太多,这冯玉贞也是个猜不透的。   冯玉贞自己心虚,忙垂眸掩面啜泣。   刘璋沉吟片刻,说道:“那就先押进暴室,之后再行处置。”   冯玉贞一听不乐意了,“陛下,那人差点毁了妾的清白,难道不该立刻赐死么?”   刘璋淡淡横她一眼,懒得同她废话。   安如海御前伺候多年,早就和皇帝腹中的蛔虫一般,自然深明其意,当即笑道:“美人这话就错了,方才柳氏清虚冒犯圣驾,陛下不也没取她性命么?难道美人觉得您比陛下还贵重?”   开玩笑,明眼人一看里头就有蹊跷,皇帝怎会轻易将证据抹去,这冯美人也太看不起人了。   冯玉贞嗫喏道:“公公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抬手抹了把眼泪,再度看向皇帝,还有意将肩膀颤了两下,好使肌肤露出更多些。   李蜜暗骂这人不知廉耻,原本就恨冯玉贞借她的菊花当跳板,岂肯让她再度成事,当下强自上前将她搀起,“冯姐姐,我扶您进去更衣。”   她在空间常年劳作,论力气冯玉贞哪里是她的对手,身不由主的被她拖进去。   四下里总算安静下来,蒋碧兰想起这一日经过的种种,只觉神昏气丧,却还尝试做出最后的努力,“陛下,等会子晚膳……”   刘璋面无表情起身,“朕还得回勤政殿批折子,你自便吧。”   说罢,便带着安如海扬长离去,把夏桐当然也给捎上了。   蒋碧兰看着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嫔妃,心里知道她们都在看自己笑话,便也懒得维持表面和睦,“你们的心意本宫已经收到,都下去吧。”   众妃假惺惺的挽留一番,便各自做鸟兽散。   蒋映月捧着一盏冰碗上前,叹道:“姐姐吃点甜的润润喉咙吧,这宫里的烦心事太多,咱们怎么都操心不完的。”   蒋碧兰的眼泪差点落下,“映月,你说那夏桐到底有哪点好,陛下怎就偏偏喜欢上她?如今为了她,连寿宴都不肯让我好过,莫非在陛下心中,我就一钱不值么?”   蒋映月心道明明是你自己蠢,偏赶着生日作妖,还是接二连三地作妖。夏氏容貌并非绝世,皇帝摆明了不是喜欢她的脸而是看重她的性情,你送个长得一样的又有何用?冯玉贞就更不消说了,若靠跳舞就能得到皇帝专宠,教坊司的舞伎个个都能出头了,做事之前也不想想后果,难怪被人忽悠了去。   结果呢,先是长得像夏桐的女子御前失仪,还惨遭一顿毒打;堂堂妃嫔扮作舞伎供人取乐,还差点被人非礼了去。麟趾宫里接连生出乱子,摆明还都是因蒋碧兰而起,她若是皇帝,这寿宴肯定也待不下去。   奈何贵妃是她亲姐,蒋映月面上仍需安慰,“姐姐,事已至此,咱们只好认了,您还是想想该怎么收拾残局吧。”   蒋碧兰抹了把泪,“什么残局?”   明明她才是受苦受难的那个呀。   蒋映月谆谆道:“柳清虚目前看来陛下不喜,但若咱们运用得宜,日后未尝没有机会,只是须防着夏氏寻她麻烦;至于冯玉贞……”   蒋碧兰冷冷道:“她就是再有本事,本宫也不敢再用她。”   没见过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跳个舞没把皇帝引来,倒引来侍卫,还亏宫里数太监最多,否则,一个个如乌眼鸡似的盯着麟趾宫,恐怕连她身为贵妃的名声都不保。   日后还是让冯玉贞坐冷板凳好了,那侍卫虽没得手,皇帝心里必定存了个疙瘩,看见她都嫌晦气,蒋碧兰可不想让她连累自己。   蒋映月叹道,“不止,咱们还得担心陛下万一彻查出什么来,你我真能置身事外么?”   蒋碧兰心中一动,“你是说冯玉贞今天捣鬼?”   *   乾元殿内,皇帝亦一一交代下去,安如海恭敬地聆听着,不敢有丝毫马虎。   夏桐在一旁啃苹果,半听不听也听了个大概,“陛下认为事有蹊跷?”   刘璋睨她一眼,“你觉得能进宫当侍卫的,定力会差到这份上么?”   若真如此,历朝历代的皇帝不知该戴多少顶绿帽子了。   夏桐一想也是,且从今日审问的结果来看,那德贵侍卫是个老实忠厚之辈,更不该犯事——可能平日压抑得太狠了,一旦有了导-火索,便和火山爆发一般难以收拾。   只是这引子么……皇帝很怀疑冯玉贞暗里做了手脚,多半是那身衣裳洒了催情的药粉之类,才令人难以自控。   夏桐老神在在的问:“您不是一点都没受影响么?”   皇帝颇为自得,“不是谁都能跟朕比的。”   他自幼经受非人的考验,区区香粉自然不在话下。   夏桐悄悄扮了个鬼脸,三口两口将苹果咽下,果核扔进纸包里,脸颊鼓鼓囊囊的问:“所以陛下让安公公私自调查?”   皇帝颔首,“必要时,搜宫也无妨。”   他用食指戳了戳那仓鼠般的两腮,“朕本来打算将此事交给你,但想着你多半不肯应,还是算了。”   夏桐当然不肯干这得罪人的差事,别说冯玉贞手段多多,未必能顺藤摸瓜查出真相;何况她顶上还有一位贵妃娘娘,夏桐怎么也不敢去当出头椽子的。   刘璋叹道:“你真是让朕失望透顶。”   起初扶持这女子是想让她跟蒋家对抗,结果,这夏氏就跟蜗牛一般,他推一推,她才勉强往前走两步;外头稍微有点风吹走动,她自己就缩回壳里去了。   皇帝简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好了。   夏桐一时口快,“那您就让我自生自灭罢了。”   反正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舒服。   刘璋被噎了下,可没了她,他就会不舒服呀!   末了只好郁闷的道:“算了,你本性疏懒,也是你的好处,朕不勉强你就是了。”   他自己便是权欲旺盛的人,自然不希望再有一位权欲旺盛的伴侣,夏桐虽然怠惰了点,至少事事听话,胆子也小,只要他一直宠着她,谅来生不出乱子来。   这么一想就释然了,等回过神,却发现夏桐好奇地盯着他,两眼如猫瞳一般,刘璋不禁咦道:“怎么了?”   “没什么,”夏桐真心实意的道,“总觉得您在妾跟前格外通情达理。”   完全不似之前那个怼人小能手。   刘璋:……   被你看穿了。   他倒是想怼,可怕把人怼跑了呀!那还有谁来医他的病?少不得压抑些本性。   夏桐脸上流露出幸福模样,“陛下待妾真好。”   哪怕不是真爱,就这么被皇帝一辈子利用下去,她觉得也挺划算的。   刘璋抱着她柔软身躯,下巴被头发蹭得微微发痒,忍不住道:“朕赐你一个封号,就叫闲美人,你觉得如何?”   夏桐眼睛一亮,“娴静优雅的娴?”那是挺不错的。   刘璋:“不,是游手好闲的闲。”   夏桐:……   您老可真有才。 第39章 自缢   虽说封号略随意了点, 可皇帝赐名到底是一种光彩,夏桐只好勉为其难收下。反正只是私底下叫着玩,想来无妨——大周朝其实是不兴封号这回事的, 以往哪怕是遇上两个相同姓氏、甚至相同位分的宫妃, 也只会以年龄来做区分,称一声大某某、小某某。   如她这般的倒是头一回。   夏桐只希望以后皇帝别突发奇想叫她“小闲”“闲儿”, 那就太尴尬了——很难不让她想起某部情景喜剧里的曾老师。   刘璋看她才啃完苹果, 顺手又剥了个橘子,不禁皱眉, “吃这么些酸东西,也不怕闹肚子。”   “妾如今胃口怪得很, 您觉得酸, 妾倒觉得甜的很呢,不信您尝尝。”夏桐将手心剩下的那一半往皇帝唇边递去。   刘璋素来脾气古怪, 更不肯吃经过他人手的食物,如今却不介意, 啊呜一口叼进嘴里。   安如海进来时, 正看到两人亲亲热热的模样, 臊得没处躲, 只好拿拂尘挡住脸,“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蒋碧兰来了?夏桐一怔,下意识就想告退, 随即想起, 此刻人就在门外, 那不是撞了个正着?   还是到屏风后避一避好了。   谁知皇帝却偏偏按住她, 还轻而易举地将她抱上膝盖, “怕什么?你又没做亏心事。”   夏桐:……   这人一定要蒋碧兰恨死她才甘心么?   她算是看出皇帝有多么恶趣味了,她想当咸鱼,皇帝却偏不让她安生,非把她推到群众的对立面去——万恶的资产阶级。   算了,反正蒋碧兰恨她也不差这遭,让她醋一醋也好。夏桐想起蒋家故意找了个高仿来挤兑她的事,心里到底有些微词。   *   此时勤政殿外,蒋碧兰正耐心等着安如海传话,这个耐心只是表面上的,心里其实已翻江倒海。   冯玉贞那件事不管能否查出什么来,终究会牵连到她身上,蒋碧兰就想着不如先下手为强,自己把这桩责任揽起来,方可撇清嫌疑。   只是,她一向以蒋家嫡女自居,从未有过求人的时候,哪怕皇帝也不曾叫她难堪。如今站在大太阳底下曝晒,等待人去通传,与她而言已是极大的羞辱。   没一会儿便汗如雨下,还好冯玉贞送的脂粉效力独特,现在也不脱妆。蒋碧兰想想也是可惜,冯玉贞是不中用了,她那些秘方还是得想法子弄过来。   勤政殿前的内侍待她也不比平时客气,她站了半天,又没人给她倒杯茶水喝,更无人请她到廊下去坐坐。   蒋碧兰看着那个悠闲剔耳朵的内侍小猴子,这人远不及他师傅安如海沉稳,看着也分外讨厌。   蒋碧兰忍住气道:“陛下究竟在忙什么,怎么半天了还不让本宫进去?”   小猴子弹了弹指尖黏着的一团耵聍,飞镖一样溅射出去,看得蒋碧兰一阵恶心,差点连午饭都吐出来,急忙闪躲。   还好不曾落到她身上。   蒋碧兰吁了口气,就听那人道:“陛下在跟夏美人闲聊,等会子有空自然便会传召娘娘。”   又是夏桐,这女子到底有什么魔力,把皇帝的心抓得牢牢的,连冯玉贞都成了手下败将。   那张脸也没什么出色,再说,她不是寻了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么?皇帝却看不上。   蒋碧兰暗暗嘀咕两句,可算看到安如海出来,她忙整了整衣,跟着进殿。   触目而来的景象就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只见那夏氏居然胆敢坐在皇帝腿上,没骨头般扭来扭去,皇帝竟也不斥责她,反而谈笑甚欢,这都叫什么事?   昏君!妖妃!   夏桐瞥见蒋碧兰铁青的面容,不敢多逗留,挣扎着从皇帝身上下来——方才她就想挣脱的,偏偏狗皇帝死命扣着她的腰,且是隔着衣裳,从外人的角度,就好像她主动挂在皇帝肩上一般。   天地良心,她要有这臂力,早就该改行去当体操运动员了。   刘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笑得宠溺,“朕晚间再去看你,可别睡早了。”   夏桐心道皇帝这软刀子杀人的功夫可真厉害,贵妃听见这话,不误会才怪。   她不敢再耽搁,匆匆朝蒋碧兰施了一礼,方躬身退出去。   蒋碧兰泡了整整一大缸的醋,说话间难免带上几分酸味,“陛下当真爱重夏美人,可再疼,也不能忘了祖宗规矩,若让外人瞧见您和夏美人嬉戏玩乐,半点不顾君王颜面,臣子和百姓们会怎么想?”   刘璋淡淡瞥她一眼,“你不就是外人?”   蒋碧兰:……   安如海心道皇帝这也太狠了,哪个女人听得这种话?就算贵妃娘娘有何不对,皇帝也不能如此伤人的心呀。   他便赶忙出来描补,“陛下的意思,是说娘娘胸有丘壑,断然不会不顾大局,让您看见自然无妨。”   蒋碧兰心道她难道就是个管家的么?除了每日算账外,闲着没事还得看皇帝跟他的小老婆玩闺房之趣?   她虽然尚未正式立后,可一向是以嫡妻自居的,自然不愿在小事上争风吃醋,坏了风度。   也亏得她教养良好,此时才未落泪,而是强支着笑道:“陛下,妾来还有一事请您示下。”   “说。”夏桐去后,皇帝仍旧批他的折子,又恢复了素日那个不可接近的人设。   谁知道是在批折子还是给夏氏写情诗?没准只是不愿意面对她。   蒋碧兰满腹牢骚偏偏发作不得,总算她还记得正经事,便郑重的施了一礼,说道:“妾统辖六宫,愿自请调查冯美人一案,还望陛下允准。”   满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功夫,谁知皇帝却轻易答应了,“准。”   蒋碧兰怔了怔,难道皇帝就不怕她在其中做什么手脚,或是冤枉无辜?及至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她才猛然意会,皇帝如此冷淡,可见对冯玉贞已无半点好感。   这冯氏是真不中用了。   晚上皇帝过来时,夏桐正照着一本古籍练上头的保健操,还是平姑家传方子,说不但可以强身健体,还能避免孕期过度肥胖,将来分娩时也会顺利些。   正好她今天吃得过多,很需要锻炼一下,这套操不像五禽戏那样强度大,在柔软的床铺上练习正好。   其实有点像现代的瑜伽。   皇帝进来时,正见她把肢体扭向一个不可能的姿势,还以为她被鬼附身,忙上前将她分开。   及至听完夏桐的解释,他才淡淡道:“没事折腾这些做什么?也不怕伤着腰。”   夏桐心道自己明明练得很好,倒是皇帝方才突如其来的一下差点把她的手给扯断了,现在还隐隐作痛哩——果然钢铁直男活该没对象。   她也不敢责问,而是苦兮兮的道:“陛下怎么又过来了?”   刘璋道:“朕哪天没过来,还是你不希望朕来看你?”   夏桐当然不敢说是,可她忙于养胎,老实讲皇帝总来打扰还是挺麻烦的,一来她不能侍寝,又不想违心给皇帝举荐床伴,整天在贤妃与妖妃的天平上纠结;二来,她手着实累得发酸——正常男人的生理问题也太多了吧,皇帝从前六根清净,一开了荤就跟吃不饱似的,难伺候。   夏桐叹道:“妾本以为陛下那会子是敷衍贵妃娘娘来着。”   所以才说来她宫里,就为了气一气蒋碧兰——不考虑蒋家的胡作非为,这俩其实挺像一对欢喜冤家,当然一旦扯上政治就不那么纯粹了。   刘璋竖起剑眉,“朕在你眼中就这么小心眼?”   难道……不是么?夏桐不敢承认,只好用心虚来掩盖事实。   刘璋这下非教训她一顿不可了,解了衣裳便去挠她的胁下,夏桐又是最怕痒的,被他闹得眼泪都笑出来,在床上扭来扭去,简直沽涌成蛆。   两人嬉戏了一阵,刘璋方正色道:“君无戏言,朕说来你宫里,自然要来。”   皇帝对承诺倒十分认真,夏桐被他拥着,感觉背心传来缕缕热意,她难得“施恩”一回,“不如妾替您去去火吧?”   买可乐不行,到底她怀着孩子。   刘璋却挺享受这片刻的温情,将她的手按回被中去,“不必,今夜朕只想好好睡一觉。”   夏桐想他多少因冯玉贞的事受了点刺激,不管是痛惜自己差点戴了绿帽子也好,还是怀疑冯玉贞使下作手段也罢,硬不起来那是必然的——老实说,她也受惊不小,冯玉贞那一舞不像是技术,倒像是妖术。   现在想想,倒不似人间所有。   夏桐靠着他肩膀,悄悄问道:“陛下为何答允由贵妃娘娘调查此事呢?”   简直跟火上浇油一般。蒋碧兰那个脾气,痛恨冯玉贞坏了她的事,还连累她的清名,指不定要把人往死里治;冯玉贞也非善茬,为了求生,更是什么伎俩都使得出来。   皇帝倒像个纯粹吃瓜看戏的。   刘璋拍了拍她的肩膀,困意满满道:“朕自然有朕的用意,你安心养你的胎罢。”   见他不欲多说,夏桐只好按捺下满腔疑问随之躺下,白天接连看了几出大戏,这会子她也累了。   两人相依相偎睡到半夜,外边忽然变得嘈杂起来,似乎有人妄图擅自闯入。   安如海匆匆进来磕了个头,可见情况紧急,“回禀陛下,方才玉芙宫来报,冯美人投缳自缢了。”   刘璋打了个呵欠,“死了吗?”   皇帝看起来倒是不着急……安如海讪讪道:“没有,亏得宫人发现及时,将冯美人救了下来。”   刘璋叹道:“就知道她死不了。”   夏桐:……   怎么感觉您很惋惜似的? 第40章 致歉   安如海见皇帝没有动身的意思, 不禁尴尬的站在原地。   历来仁君都讲究爱护百姓,宫里的嫔妃哪怕身份高些,那也是皇帝的子民, 也是一条命哪!   玉芙宫的下人都快叩响丧钟了, 皇帝却仍不闻不问,难免有些说不过去。   夏桐却知道这位爷的脾气, 九头牛都拉不动, 她也懒得深劝,而是披衣起身, “公公,我随您过去瞧瞧。”   既然皇帝赋予她尊荣地位, 她这个贤内助也须承担起相应的职责。   未免皇帝误会她越俎代庖, 夏桐还朝他笑着解释一番,“妾与冯姐姐一同进宫, 情分自是非比寻常,冯姐姐有难, 妾又怎可袖手旁观?”   皇帝的眼神却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夏桐心道原来白莲绿茶也不是好当的, 只好省略那套虚假客套, “妾去去就来。”   皇帝这才颔首, “快去快回。”   夏桐松了口气,原来皇帝喜欢老实人,这也好办,反正她本就不擅长撒谎——在一个智商心机远胜于己的人面前, 还是摒弃伪装为妙。   原以为深更半夜的不会有多少人, 可谁知到玉芙宫一瞧, 夏桐却发现眼前比清晨的菜市场还热闹, 难道冯玉贞到各个宫里去叫了一遍?她也分不出人手吧!   还是安如海的眼色命她明白过来, 这里头大半都是来看皇帝的。   众人本以为宫里出了自缢这样的大事,又是位身份不凡的宠妃——冯玉贞出身右相府,初封又是美人,可见皇帝对她的第一印象应该不错。   可谁知前来的却只有夏桐一人,众人脸上不免露出失望之色。   夏桐却是神色如常,她也和皇帝一样,就猜到冯玉贞不会真个寻死,多半是个苦肉计——否则怎那么巧就被人发现?   谁知到了近前一瞧,夏桐便唬了一跳,冯玉贞这伤貌似不轻,脸色白得吓人,脖子上还有一道深深淤青,竟像是动真格的。   “陛、陛下呢?”冯玉贞艰难地问道,声音嘶哑得厉害,想必伤着喉咙。   夏桐倒有点佩服她了,就算是苦肉计,这也太逼真了些,可谓牺牲巨大。   她拉了拉冯玉贞的手,用非常书面的口吻道:“陛下白日劳累过甚,这会子已经歇下,我和安公公实在不敢惊动。”   冯玉贞眼中显而易见流露出懊丧。   夏桐看在眼里,引而不发,面上仍旧叹着,“姐姐,你怎么如此不知珍重?所谓清名,当真及得上性命重要么?”   冯玉贞其实也不想的,本来只是在房梁上挂两下做做样子,谁知那系统滑头得很,说做戏就得动真格地来,否则怎能骗过宫中许多双眼睛,成功引来陛下垂怜?还特意在白绫上打了个死结,冯玉贞一着不慎,连脖子都差点勒断半根,幸好玉芙宫年久失修,房梁松脱老化,她才险险捡回一条命。   结果呢,陛下没有等到,来的只是一群无关紧要的人。   冯玉贞很怀疑系统故意谋杀,弄死自己这个宿主,它才好逍遥法外——不然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老早就混不下去了。   不管怎么说,她这样殊死一搏的举动还是有些作用的,至少证明她是个爱惜名誉的贞洁烈妇。瞧瞧,就因为一个鲁莽狂徒扯掉了她的衣裳,她不惜用死来向皇帝表现清白呢。   这从众人脸上的崇敬就能看出来。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那么好糊弄的,李蜜就在一旁阴阳怪气的道:“冯姐姐,下回再自缢,最好挑个没人的地方,省得坏了你的好事。再不济,让陛下赐你毒酒也行啊,连白绫钱都省了。”   冯玉贞辩不过她,不禁面露痛苦之色,咳咳干呛了两声。   看来她真伤得不轻,这下众人也不好说什么了——就算真是做戏,就冲她这份表演的热情,真刀真枪上阵的勇气,大伙儿也得陪她演下去。   冯玉贞又楚楚可怜地望着夏桐,“夏妹妹,我……知陛下如今专宠与你,我也不想同你争,只是,你我一同进宫,情同姊妹,姐姐不才,愿与你效仿娥皇女英,共同服侍陛下,永不离分……”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冯玉贞真爱的是她呢。   夏桐就觉得论起装白莲的本事,自己还得多跟冯玉贞学学,她拨开冯玉贞那只爪子,皮笑肉不笑道:“姐姐还是养好伤再说吧,来日方长,咱们不着急。”   冯玉贞见她不肯给自己准话,连个贤惠的模样都不愿装一装,一时急怒攻心,情急之下竟喷出两口血来。   四下里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夏桐忽然想起自己私自积攒的那些灵泉来,本来治冯玉贞的喉疾应该能治好,可这张嘴实在不讨喜,还是让她多沙哑几天吧。   反正有太医院在,为这种小事浪费资源太不值了。   *   皇帝才拟旨让蒋贵妃彻查非礼一案,可谁知命令刚下,冯玉贞就投缳自缢了,容不得人不多想。   其实是冯玉贞自己心虚,生怕被人查出点什么来——尽管有系统做包票,可系统不靠谱的次数太多了,谁知会不会又留下破绽——她便来了一招化被动为主动,如今她重伤在床,别人总不好再来盘问。   她的困境是解除了,可蒋碧兰却陷入麻烦之中。   如今宫里宫外都纷纷流传,是这位贵妃娘娘逼冯美人自缢的,谁叫冯玉贞一向跟她走得近,后来差点遭侍卫羞辱,蒋贵妃担心清誉有损,因此决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流言愈传愈烈,蒋碧兰气了个倒仰,大周朝风气开化,寡妇再嫁都是常事,那种被人稍稍碰了下就剁手跺脚几乎不可能。冯玉贞偏在这时候寻死,不是明摆着说她心狠手辣么?   可玉芙宫已经被她下令严厉看守起来,按说没有生事的机会。然则谣言却发酵越厉害,蒋碧兰抓破了头也想不出是谁故意针对自己。   她当然找不出真相——因为流言是皇帝命人散播的,这一点刘璋并未瞒着夏桐,反正蒋家人让别人背的黑锅不少,这回自己背一口也无妨。   蒋文举没想到女儿在宫里闯出这么大的祸事,吓得冷汗涔涔,回头便训斥起了老妻,“都怪你教女不善!碧兰好好当她的贵妃,为何要去学人争风吃醋,这下倒好,陛下的心没笼络住,如今咱们蒋家却成千夫所指了!”   蒋大夫人更是委屈,她不过是往宫里送了个长得像夏氏的侍婢罢了,谁知女儿另外下了一盘大旗,倒去利用那冯氏,本意大概想着两虎相斗,自己好渔翁得利,结果呢,两只都是病猫!   早听她的不就完事了。   蒋文举见夫人振振有词,愈发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脸说?碧兰争宠争不过夏氏,那是她自己不济,要你添什么乱?你以为你多送几个美姬,陛下就会高看咱们两眼么,真是愚不可及!如今还得罪了夏美人,你看看该如何收场?”   蒋文举从外戚发迹,自然深知那些深宫妇人枕头风的厉害,只瞧夏氏牢牢将皇帝攥在手心里,旁人半点也够不上,便知此女是个多么厉害的人物,这回流言的事,只怕也少不了她在其中推波助澜。   这位才是挑拨离间借刀杀人的高手啊!   蒋文举越想越是心惊,遂郑重警告夫人,“收起你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回头好好去向夏美人赔礼道歉,再多送几份贺礼,若不能得到夏氏宽宥,这丞相夫人我看你也别做了。”   至于他自己,未免冯蒋两家的仇隙越扩越大,又亲自备了一份厚礼去冯家致歉。   冯在山亦是个聪明人,虽然恼恨女儿在宫中受人欺侮,可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不能因此伤了和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账大可以慢慢算。   两人最终取得共识,又一同到御前解释清楚误会,并握手言和。只是,两人本就心存罅隙,经此一役,更是水火难容——好比一块碎裂的镜子,纵使两面重新拼接到一起,那创痕也是抹不平的。   夏桐不禁感叹起皇帝玩弄权术的手段之高明,还好夏家根本不成器,压根不值得皇帝费心思。   至于她自己,反而从中捞了不少好处。   夏桐看着面前容颜憔悴的贵妇,眼中不自禁染上三分笑意,“夫人怎么有空过来了?”   比起上回那目中无人的模样,蒋大夫人此刻的态度却近乎卑微,她嗫喏着挤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臣妇,是特意来向美人您致歉的。” 第41章 赔钱货   前倨而后恭, 形容眼前这位贵妇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夏桐忽然体会到一点猫捉老鼠的乐趣,微笑道:“夫人何错之有呢?”   蒋大夫人涨红了脸,扭扭捏捏的道:“还不是因为那柳姑娘的事, 原以为那清梧丫头相貌端正, 为人也聪慧,想着送进宫来帮贵妃娘娘伺候洒扫的,谁知这丫头心忒大,自作主张撞到陛下跟前去, 差点酿成一场祸事来。臣妇怕美人有所误会, 因此特意前来解释一番。”   蒋大夫人当然不肯承认自己有错, 也不好将罪过推到女儿头上, 只好牺牲那柳氏。   夏桐让人给她上了杯茶, 笑眯眯的道:“这我就不懂了, 她一个初进宫的奴婢岂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再说, 她怎么就知道陛下一定能看上她呢?”   蒋大夫人不禁哑然, 之前还以为丈夫言过其实,小题大做,如今见这夏氏言辞老练, 句句都抓着关键,她才信服了丈夫的眼光。   也罢,人家明摆着要把你的脸扔在地上踩,蒋大夫人少不得做小伏低, 忍气吞声道:“都是臣妇的罪过,想着贵妃娘娘无宠也无子, 因此送个人来帮她分担, 也是因美人您圣眷优渥, 臣妇才起了这般糊涂念头, 想着有几分相似更能成功。但,可怜天下父母心,臣妇只是心疼女儿,碧兰她实实在在蒙在鼓里,还请美人莫迁怒到她身上。”   这话就有些严重了,夏桐正色道:“娘娘是贵妃,我是美人,我怎敢怪罪她?夫人也太瞧得起我了。”   蒋大夫人自悔失言,急匆匆分辩两句后,便让人将贺礼奉上。   上回她送给夏桐的见面礼本是拿给蒋映月的,看着丰厚,内里虚得很——说归说,蒋大夫人凭什么要尊重一个庶女?又不是她肚里爬出来的。   这回却是半点不掺假,实打实的赤金,堆满了一箱子。   夏桐眼中立刻光芒四射,也不假惺惺稍作推辞,而是立刻命常青搬到库房里,“夫人太客气了,丞相府一向霁月光风,我早知里头必有内情,怎会与夫人您过不去呢?”   这也太容易收买了,蒋大夫人疑心其中有诈,面上愈发惶恐,“美人,那丫头居心不良,我这就回禀了贵妃娘娘将她撵出宫去,绝不在美人您跟前碍眼……”   夏桐连连摆手,“不必,她又碍不着我什么事,不过是长得像了点,本宫绝非心胸狭隘之人。”   她笑得越欢,蒋大夫人越觉得这人心机深沉,是个记仇性子,急急说道:“美人无须多说,臣妇此番特意前来告罪,自然不会给您再添任何麻烦,那柳清梧臣妇定会将她带回。”   夏桐:……   她是真的不在意,但蒋大夫人一定要帮她铲除这枚定时炸-弹,夏桐只好领她的情。   春兰心道这位夫人是真傻,哪晓得自家美人是个见钱眼开的脾气,顶容易对付的,还当对面是只笑面虎。   不过她是关雎宫的人,自然站在夏主子这边,当下也不拆穿,反而笑吟吟地补充一句,“夫人大概还不知道,陛下为柳姑娘改了名,该称清虚了。”   听着倒像个女道士的名,难道皇帝的意思是要她出家?蒋大夫人愈觉得这夏美人深不可测,玩弄男人更有一手,瞧瞧,就因为柳氏跟她长得几分相似,皇帝怕她生气,就要把人家赶去做女道士呢!   蒋大夫人不敢再耽搁,赔笑起身,“妾还得去看望贵妃娘娘,就不叨扰美人您了。”   正要离去,夏桐却叫住她,“夫人上回过来,可是听说了什么?”   蒋大夫人想起程耀便一肚子火,都怪那混账巴巴地跑来说三道四,若非如此,蒋大夫人岂会贸然进宫,又岂会掺和这些事来?结果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她恨不得将那小子抓起来大卸八块!   可听闻程耀是夏美人的表兄,两人又是自小交好,和青梅竹马一般,蒋大夫人便只蝎蝎螫螫道:“没什么,只是一场误会。”   夏桐却已猜出大概,听常青说,蒋大夫人特意造访,是为了调查她身孕的事,知道这消息的,除了夏家,就只有程耀了——这个大嘴巴子!   夏桐先前只觉得此人非为良配,可也没想到程耀气量狭小至此,就因为自己不肯嫁他,他就暗里使绊子——这种人怎么不穿进宅斗文里?那里适合他,还能一显身手。   幸好,她如今的胎像已经两个多月,很快就无需隐瞒了,到时候公之于众,这些小人伎俩自然无从遁形。   *   蒋大夫人来到麟趾宫,蒋碧兰看见母亲,泪眼汪汪便要向她哭诉。   蒋大夫人虽心疼女儿,但此刻却没工夫安慰她,“那个姓柳的婢子呢?”   蒋碧兰还以为母亲来为自己伸张正义,没想到却是要人的,于是惊奇地睁大眼,“您找她干什么?”   蒋大夫人在夏桐那里吃了顿憋,又不好在女儿跟前拂了面子,便只板着脸道:“谁叫她不中用,帮不了你的忙?人是娘领进来的,自然该由娘领回去。”   蒋碧兰不乐意,就算那柳清虚不能争宠,留下来当个佣人也挺好的,反正她长得跟夏氏几乎一样,蒋碧兰时时打骂,就跟打在夏桐身上一般——这样她心里好歹舒服些。   蒋大夫人听见女儿有这样的想头,吓得心惊肉跳,连贵妃也不喊了,“碧兰,你可不能再做傻事,别瞧你如今是贵妃,那杨贵妃照样死在马嵬坡。一日没登上后座,这地位就称不上稳当,听娘一句,安分随时,少惹麻烦罢。”   蒋碧兰就觉得自己冤枉得很,冯玉贞偏要寻死,关她什么事?又不是她递的白绫剪子。   结果人人都对流言深信不疑,好像她白当了这几年的贵妃,她爹也白做了这些年的丞相。   听说父亲去冯家登门致歉,蒋碧兰更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是人家来惹咱们,凭什么咱家倒得忍气吞声的?”   蒋大夫人哪敢说连她都得纡尊降贵去向夏桐那小蹄子道歉,见女儿这样恼火,她只能勉力安慰,“你父亲的意思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咱们和冯家各退一步,不是皆大欢喜么?也显得心胸豁达。”   她不想和女儿继续谈论这件事,方才在夏桐那里受的气够多了,再说下去只会将老脸丢光,还是快快走人为妙,因催促女儿,“行了,别委委屈屈的,把柳氏喊出来吧。”   柳清虚以为旧主要见自己,起先倒十分高兴,想着蒋家莫非另外寻了门路将自己引荐给皇帝,否则岂不白瞎了她这副花容月貌?   及至听说蒋大夫人是来带她自己走的,柳清虚登时悲悲切切起来,她挨的二十杖还没讨回来呢,怎的就要走了?她长在扬州,自幼是个争强好胜的,蒋大夫人好心将她带到京城,她自然也存有鸿鹄之志,谁知一进宫就碰了壁,柳清虚原想着越挫越勇,这笔账早晚得从皇帝和夏美人身上讨回来——谁叫这两人使劲侮辱她来着。   谁知梦想才刚刚展开就破灭了,柳清虚心里当真比吃了黄连还苦。   她涕泗横流向旧主求饶,痛陈自己愿为奴为婢服侍贵妃娘娘,但这回蒋大夫人可由不得她——老爷下了严令,要是不遵,就得把她从丞相夫人的位置上摘下去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蒋大夫人自然更关心自身的前途。   蒋碧兰见无可转圜,只好认了,“娘,这宫里的奴婢都是登记在册的,您就算要带她走,也得先禀报御前一声。”   到底宫中不比蒋家自由,蒋大夫人只好含悲忍耻又找到勤政殿去。   彼时夏桐正在跟皇帝闲话,安如海进来回禀,夏桐便笑道:“难为丞相夫人一片诚心,陛下就准了她罢。”   刘璋却不愿意,“欠的十杖还没打完呢,怎能容蒋氏这样将人带走?”   夏桐:……   用得着这么睚眦必报麽。   安如海也不敢作声了。   刘璋想了想,到底网开一面,“也罢,既是蒋丞相中意的人,朕也不好抢了他的。只是宫规森严,朕的口谕不能不遵,安如海你记着,半月之后柳氏伤痊,你亲自带几个内侍去蒋家,务必将那十杖带到,不得有违。”   夏桐听他前半句直想笑,不知道的还以为蒋文举跟柳清虚有私情,及至听到后面,她对皇帝整人的功力佩服得五体投地——做皇帝做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安如海一向唯主子爷马首是瞻,当然不敢抗旨,老老实实将这些话带到。   蒋大夫人听说皇帝还要派内侍到蒋家,险险晕厥过去——她太知道这些宫中老油条的厉害了,难得出宫一趟,不搜刮个成百上千两银子怎么肯走?   比起柳清虚的杖责,家财损失才更叫蒋大夫人心痛。   她这是买了个什么赔钱货回来呀!   原以为柳清虚跟夏桐长得像是好事,如今看来分明是招灾的,一想到还得将这尊瘟神请回家里,蒋大夫人觉得自己连觉都睡不好了。 第42章 曝光   冯玉贞这么一闹, 等于她跟蒋碧兰的联盟自动瓦解,蒋碧兰心中固然恼恨,可她还惦记着冯玉贞那些美容方子, 倒也不敢下狠手磋磨。   何况如今她也无计可施, 柳清虚被蒋大夫人领回家去了,不知是发卖还是遣去道观;蒋丞相跟冯在山反倒前所未有的要好起来,两人立志共同消灭流言,做样子也得坚持一段时间。   一家人都忍辱负重, 蒋碧兰自然不好给家中添乱, 何况冯玉贞伤着喉咙, 听说顶难得好, 眼下终日卧床, 蒋碧兰为了表现身为六宫之主的宽和, 为她延医问药, 无不妥帖。   蒋碧兰无处发泄, 只好把所有的怨气倾注在夏桐头上。   从前她还没觉得这夏氏如何,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皇帝在她寿宴上的种种表现令蒋碧兰失望不已,好歹她也是一宫贵妃,皇帝的亲表妹,结果呢, 皇帝对她不闻不问,倒把夏氏捧在手心里, 对她嘘寒问暖。   她精心安排的人手也都遭遇冷眼——固然那是皇帝自己的意思, 但, 谁叫他是皇帝呢?   蒋碧兰自幼受到的教育告诉她, 天子是世上最尊贵的人,也是最不会犯错的人,那么,就只能怪居心不良的贱胚子蒙蔽圣听了。   夏桐敏感的察觉到蒋碧兰对自己态度变化,未免多生事端,她每日早早地去请安,走的时候也不多逗留,和众人一齐离去,总不给蒋碧兰跟她单独相处的机会——说实话,凭她眼下的盛宠,蒋碧兰想抓她把柄太容易了,夏桐可不想弄出罚跪一类的事来,蒋碧兰固然落不着好,可她腹中的孩子也不安全。   蒋碧兰见她比泥鳅还滑头,愈发忿忿,某日夏桐来迟时便说道:“妹妹不想来麟趾宫请安,可以不来,否则日日这样延误,真当宫规是摆设么——别以为仗着陛下宠你,本宫就不敢责罚。”   夏桐心道没准自己还真能讨来一道旨意,皇帝本就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她若说自己不想请安,皇帝很有可能会批准她——他巴不得自己快点跟蒋碧兰打起来呢!   夏桐却没那个底气,她自己是无妨,可蒋家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光凭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夏家压死,她不能图一时痛快去激怒这只巨鳄。   因此面对蒋碧兰的诘问,夏桐只笑眯眯的道:“妾在这宫里最仰慕崇敬的就是贵妃娘娘您,怎么会不想来?哪怕您硬要赶我走,我都不肯走呢。”   蒋碧兰:……   虽然是奉承话,听着怪舒服的。   众人就觉得这夏氏真是个厚颜无耻的马屁精,恐怕在皇帝跟前也是这般嘴脸,不由得纷纷侧目。   蒋碧兰看起来却挺受用,摆手道:“行了,本宫不过随口玩笑一句,哪会认真罚你?入座吧。”   众人:……   忽然知道蒋碧兰为何至今都当不成皇后了,母仪天下的人若是个傻子,大周朝恐怕要亡。   七月流火,暑气渐渐消散,冯玉贞的伤慢慢好全,众人也不再提起她自缢的事了,怕她受到刺激,都心照不宣的当不存在。   唯一令她可惜的是皇帝并未赐死那名侍卫,只是革去官职,遣返原籍。   但也幸好并未查出些别的什么来,证明她并未在其中作何手脚,只是受到池鱼之殃——想到此处,冯玉贞又有些懊悔,早知道就不玩上吊那一出了,得罪了蒋碧兰不说,勒脖子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现在喉咙管还隐隐作痛呢——中间一个多月都给浪费掉了。   夏桐则借由这段时间猥琐发育,成功熬过了头三个月,如今已快四月了。   刘璋看着她腹部小小一点隆起,忍不住上手摸了两把,“长得真慢。”   夏桐嗔道:“您以为是母鸡下蛋呀?十月怀胎,这才不过一点胎芽呢!”   刘璋哑然失笑,“是朕无知。”   不过看着未知的小生命一点点冒出头来,皇帝也有一种身为人父的新奇感,这让他最近待人接物都温和了许多。   夏桐心道这人有时候还挺单纯的,不过,皇帝的态度这样明显,加之她的肚子渐渐藏不住,看来是时候揭开真相了——也免得被有心人趁虚而入,提前发难。   *   麟趾宫中,蒋碧兰看着眼前一份罗列详尽的食单,脸色逐渐阴晴不定。   “姐姐,你可看出了些什么?”蒋映月娓娓道,“我让人把关雎宫每日的早午晚膳做了记录,都在这上头。”   蒋碧兰虽不懂医理,可蒋大夫人自幼将她往名门闺秀的路子上培养,不求样样精通,但也博览群书。虽甚少亲自洗手作羹汤,蒋碧兰倒也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于药补食补之道自然略有掌握。   她冷着脸道:“上头都是些十分滋补的药材,御膳房当真费了心思。”   但也不排除是送给皇帝用的——反正皇帝除了乾元殿,几乎都在关雎宫陪那夏氏用膳。蒋碧兰想到此处,心里难免又醋了一阵。   蒋映月提点她,“姐姐你忘了,陛下一向肝火虚旺,怎么会用这些大补的东西?且细细瞧去,里头大多滋阴而非壮阳,就算为了利于房事,御膳房也选错方子了吧?”   如此联想起来,蒋映月很怀疑夏桐已有了身孕,加之最近秋老虎肆虐,各宫晚膳都会添一道山楂糕开胃消食,独关雎宫不用——若非有了身孕,又何必忌讳山楂?那玩意可是活血祛瘀的好药。   种种线索摆在眼前,蒋碧兰却仍难以置信,“莫非她真有了?”   原以为夏桐虽然得宠,可那副弱不禁风的身子,嫩瓜秧子似的细腰,应该是不容易怀孩子的,可谁知这还半年没到就已有了?蒋碧兰哪怕身为贵妃,尊贵无比,心里还是由衷地产生一丝妒忌——她若是能早有个孩子,只怕已经成皇后了。   这让她难以相信眼前的现实,“兴许是咱们误会了也说不定,若是真有,陛下那里怎的连半点口风都不露呢?”   夏氏或许以防万一,可皇帝难道不为亲生骨肉高兴?   蒋映月就觉得这位长姐真是好日子过久了,脑子都成浆糊了,忍不住当头棒喝,“姐姐你想想,陛下为何要瞒着这个孩子?不就是怕有人对它下手么?就连咱们都在陛下防备的人选里,你说说,陛下怎会告诉咱们?”   蒋碧兰这下是真受了刺激,两条腿都站不稳了,如此说来,皇帝已决定由夏氏亲自抚养这个孩子?否则,总得先跟自己通个气。   她总以为皇长子会出自自己膝下,不管是亲生的还是领养的,但眼下来看,她根本不在皇帝考虑的范围之内,那她算什么,她这个贵妃算什么?   其实她并非一定要谋夺他人的孩子,如果可以,她更想自己生,可是皇帝这样的举动,着实伤透了她的心。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蒋碧兰眼中落下,蒋映月手忙脚乱为她揩去,一面循循安慰道:“姐姐,如今不是伤心的时候,咱们还是得尽快拿个主意才是。”   蒋碧兰勉强振作起精神,“你说得对,本宫不能就这样认输,夏氏也休想踩到本宫头上去。”   以为有了孩子就能目空一切了么?她总得让她知道厉害。   蒋碧兰惶急之下,只好又找到冯玉贞——这人虽然讨厌,鬼主意可真不少。   冯玉贞一听便得了意,哪怕仍在卧病,却立刻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叽叽呱呱的道:“妾先前早就和您说过,娘娘总是不信,还当妾是诳你来着,如今知道厉害了罢?这夏桐的心眼多着呢,连陛下都被她哄得团团转,区区身孕算得了什么,来日若生出个太子来,那才有您好受的呢……”   蒋碧兰见她尽往自己身上插刀,气得柳眉倒竖,“本宫叫你来不是听你数落的,是让你出主意的,你若再这样废话,一辈子住冷宫算了,懒得理你!”   冯玉贞见她转身要走,慌得忙拉住她,赔笑道:“娘娘,妾也没说不帮您呀。”   蒋碧兰冷着脸,“你说,眼下该怎么办罢?”   冯玉贞歪着头想了想,很快计上心来,“妾看不如这样,趁着夏氏怀孕还未暴露,您把她叫到麟趾宫来,借口她对您不敬先罚她几顿,若能一举落胎岂不省事?事后追究起来,您只要推说不知道,谁又能将您怎么样?到底您背后站着丞相府呢,陛下总得斟酌。”   蒋碧兰也听说富贵人家的主母专门罚跪小妾的,听起来似乎是一种通用的伎俩,但,夏氏毕竟出身伯府,又非无名无姓的民女,蒋碧兰对这个主意的可行性心存怀疑。   她瞪着冯玉贞,“白脸都叫本宫唱了,你唱什么?”   冯玉贞心道皇长子生下来威胁的也是你的地位,我怕什么,自然是谁着急谁出力;何况这种事影响太大,冯玉贞岂敢惹祸上身,她只要站在蒋碧兰背后,帮着敲敲边鼓就好了。   最好两败俱伤,那才痛快。   当然当着蒋碧兰的面她不会这么说,冯玉贞只捂着脖子,虚弱的道:“娘娘,妾还抱恙在身,等妾好全了,一定尽力为您分忧……”   蒋碧兰眼中精光闪烁,最终长长叹了口气,看来,眼下的确是个最好的机会。   然则,出乎她俩意料的是,两人才制定完作战计划,转眼关雎宫就传来消息:夏美人刚刚诊出喜脉,据太医说,已经三月有余。   蒋碧兰一口老血哽在咽喉,想咽咽不下,想吐吐不出——这夏氏自己把秘密曝光了,她还能占什么先机?等于计划全盘乱套。   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蒋碧兰感觉自己这个贵妃完全白当了。 第43章 又得晋封   蒋碧兰等人匆匆赶到时, 皇帝也已经闻讯过来。   他半边身子斜签着坐在床畔,满眼都是不加掩饰的纯然的欢喜,拉着女子的手道:“桐桐, 这样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朕?”   夏桐心道这人装得可真像,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当真被蒙在鼓里呢。   面对皇帝这样一流的演技, 夏桐虽及不上他, 也还是尽力配合,羞答答的垂头, “妾也是刚知道, 这不立刻就派人通知陛下了么?”   两人的表情虽看不出破绽,蒋碧兰却仍疑心难消,哪有人蠢到这份上, 三个月还不知道有孕?   她便轻轻笑道:“夏妹妹也太粗心大意了, 月事这么久没来,你不曾留意,你的丫头难道也没留心?”   这话就有些质问的意思了,皇帝略微蹙眉。   夏桐笑得憨然,“是妾身糊涂, 以往癸水就不怎么定准, 两三个月不来也是常事,还以为生了病, 请顾大夫来一验,方才把出了喜脉,妾身反倒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顾明珠板着俊白的俏脸, 正色道:“美人的身子, 本来不适合有孕, 微臣也是始料未及。能有今遭,大约真是机缘巧合罢。”   蒋碧兰感觉心被泡进醋缸里,淅淅沥沥的难受,不适合有孕都这么快怀上了,适合还得了?   这夏氏前世不知积了什么德,这辈子就是个享福的命,不止独得帝宠,连皇长子都揣上了,哪怕是个公主,也少不了她今后的荣华富贵。   蒋碧兰觉着自己大概是造孽太多,忝为贵妃,结果连个美人都比不过。   蒋映月看她捏紧手绢,连笑意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唯恐她在皇帝跟前露了妒相,忙出来圆场,“夏美人,你有幸怀上龙胎,必得珍重自身,为陛下生一个白白胖胖的皇子,万不能像先前那般冒失了。”   夏桐含笑接过她的祝福,“谢昭仪娘娘吉言。”   刘璋见这屋中黑压压一大堆人,鼻子里尽是黏腻的脂粉香,老早不耐烦起来,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便道:“行了,夏美人还得安心静养,你们都下去吧。”   冯玉贞等人本来还想借机探问几句,可见皇帝的态度这样恶劣,只好放弃盘查,灰溜溜的告退。   室中空旷下来时,刘璋就命人端来清水洒扫,再摆几盆鲜花鲜果去去味。   夏桐端坐在床上,身上盖着严严实实的被褥,明明还未显怀,看着倒像七八个月的肚子,她不免嗔道:“陛下也太小题大做了,又不是刚知道妾怀孕?”   “不装得像一点,如何能瞒过她们?”刘璋笑着为她将被褥掀开,小心将手掌贴上去,“怎么突然就公开了?朕还以为你打算瞒到生产之时。”   夏桐瞪他一眼,“您就爱开玩笑!”   她倒是想瞒到临盆呢,问题是瞒得住吗?趁着蒋碧兰等人刚起疑心,她主动爆出来,正好能杀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该怀疑还是得怀疑的。   想到方才皇帝那样冷淡的态度,夏桐又道:“您也是,贵妃娘娘专程过来探望,您还挤兑她做什么?”   本来如今因这一胎,她已成了宫中靶子,皇帝还流露出这样明显的喜恶,蒋碧兰只怕更不待见她了。   刘璋的目光幽深了些,略显粗糙的指腹从她柔软嘴唇上滑过,“你这孩子是为她生的还是为朕生的?光听你念叨贵妃了,怎么,朕这个夫君你倒不在意?”   夏桐真是服了,这人怎么老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纠结?起先以为他是沙雕傲娇,如今瞧着倒像偏执病娇。   人果然是复杂的矛盾体。   未免激起皇帝不该有的情绪,夏桐只好以柔克刚,抱着他的手臂撒娇般的摇晃,“妾还不是想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么?在宫中树敌太多并非好事,陛下若真心疼臣妾,就让臣妾低调点,安安心心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吧。”   刘璋嗤之以鼻,“有朕在,你还担心孩子出事?”   说得容易,夏桐可不敢完全信任他。宫斗剧里太多例子了,再贤名的君主也管不了后宫阴私,她还等着这个孩子给她养老送终呢——宠爱不牢靠,儿子才是实打实的。   刘璋点了点她的脑门,似是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末了叫来安如海,“传朕旨意,晋封关雎宫夏美人为婕妤,册封礼责礼部安顿,择日举办。”   这人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夏桐气鼓鼓地望着他。都说了低调行事,还偏要给她晋封,生怕她死得不够快呢?   安如海看不懂两人打的眉毛官司,于是满面春风地向夏桐道喜,进宫才半年不到就连升了两级,这在大周朝历史上都算罕见了。   夏桐板着脸不予回应——她实在高兴不起来。这样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让她联想起红楼梦里破败前的贾家。   她很怀疑皇帝是故意的。   安如海看着面前男女一个一脸郁闷,另一个则一脸促狭,他这个不男不女的反倒摸不着头脑了。   刘璋微笑着瞥身侧一眼,向安如海道:“别忙,朕还得宣一道旨意,晋蒋昭仪为淑妃,徐昭容为贤妃,温昭媛为德妃,与夏婕妤的册封礼同日举办。”   蒋贵妃之下,就数九嫔上的几位娘娘家世最好,皇帝老早就该提一提她们的位分了,偏赶着夏主子有孕之时提起,明眼人看来自然是沾了夏主子的光——她们也不得不领这份情。   安若海笑着又朝夏桐施了一礼,“恭喜娘娘。”   这回倒觉得她是皇帝真爱了——若非真正在意,皇帝哪用得着考虑这么多?胡乱赏赏罚罚就是了,管她被不被人害呢。   夏桐此刻方渐渐领会出皇帝用意来,大封六宫,看似是宫中资历深厚的老人得了便宜,但其实也分散了众人对她身孕的注意,令她处境更为安全。   再则,妃位上本来只有蒋碧兰一人,她地位特殊,因此才这般骄傲恣意;如今多了三位与她平起平坐的同僚,蒋碧兰定会压力山大。   当然,对她压力更大的是蒋映月的晋封,看似皇帝是顾全蒋家的面子,可嫡女与庶女平起平坐,究竟是抬举还是打压可不好说。   蒋映月平时尽管极力压抑自己的野心,可当她发现自己有能力取长姐而代之时,她真的还会继续忍耐么?只怕蒋家相亲相爱的两姊妹很快就要撕破脸了。   夏桐恢复骨子里吃瓜看戏的本能,生龙活虎的从床上爬起,喜孜孜地望着皇帝。   刘璋没好气道:“现在总不会说朕对你不好了吧?”   夏桐将他的手放在胸口,珍而重之道:“妾就知道陛下胸有丘壑,像妾这种糊涂人,只能仰慕您的余泽过活,此外别无所求。”   拍马屁她是谁都不虚的。   刘璋捏了捏她的鼻子,“满嘴没一句实话。”   夏桐嘿嘿干笑两声,又爬到他怀中问道:“方才晋封的名单陛下是否念错了?妾听着有些不对。”   九嫔之中,徐昭容排在温昭媛前头,怎么晋封之后却反过来了呢——贵淑德贤,四妃里头德妃可是比贤妃稍稍高那么一点的。   别看只是一点细微的差别,可宫里的女人除了荣宠之外,算计最多的便是位分,比起职场不遑多让。何况一个是大将军的女儿,一个是大司马的女儿,谁比谁都不虚,皇帝这样安排,两人不掐起来才怪呢。   刘璋微微一笑,“她们掐她们的,你操什么心?”   夏桐恍然大悟,看来皇帝是有意给她们找点事做——否则那两人若一致对外,无论哪个都够她受的。   夏桐这下对皇帝的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亏她先前还觉得那几位金手指异人能在宫中搅风搅雨,如今看来不被团灭就算不错了。   她反倒傻人有傻福,成功被皇帝纳在羽翼之下庇护——可能皇帝就看重她没啥威胁性吧。   夏桐很狗腿的趴在皇帝怀里,决定为他奉献一切的忠诚与热情,至于性命就算了,她怕死,可舍不得交出去。   刘璋拍了拍她的脊背,柔声道:“如今四妃已满,你就不为自身担心么?”   夏桐知趣的道:“妾能进宫服侍陛下已经万幸,不敢奢望更多,至于为嫔为妃,合该有德者居之,非妾所能觊觎。”   “朕倒是为你留了个更好的位置,不知你想不想要?”刘璋轻咬着她的耳垂。   夏桐感觉身子极细微的战栗了起来,耳根也愈发热烫滚滚。   感觉皇帝撩拨起人来越来越顺手了,难怪有人说权势是最好的春-药。   她现在就中招了。   *   大封六宫的旨意很快由安如海颁布下来,在各宫掀起了一片轩然大浪。   彼时蒋碧兰正在跟冯玉贞二人商量对策,及至听见这道毫无章法的旨意,两人脸上却都绷不住了。   夏桐的晋封算是意料之中,其他人又是因为什么?   蒋碧兰强笑道:“公公,果真是陛下的意思么?”   安如海躬了躬身,脆声说道:“陛下念在妃位上多有空缺,趁着夏婕妤有孕之时,凑个四角齐全,也算为夏婕妤腹中的孩子积福。”   这是明摆着要宫里人感激夏氏呢,蒋碧兰按捺住外溢的酸味,“那么映月……陛下为何将她封了淑妃?她到底是庶出,远不及温氏和徐氏尊贵。”   安如海笑道:“这自然是看在娘娘您的面子,毕竟同出蒋家,姊妹一心,如今淑妃娘娘与您同列妃位,想必您也会感到高兴的对么?”   放屁!若真是为了蒋家,怎么不将她抬成皇贵妃,倒让一个庶女与她平起平坐?   蒋碧兰满腔怒火,却也不敢质疑皇帝的决定,只能独自消化。   一旁的冯玉贞则更显焦急,“公公,那我呢,陛下就没提及怎么安顿么?”   好歹她爹也是右相,如今夏桐那个穷伯府家的女儿都成婕妤了,她却还在美人的份例上原地踏步,如今更矮了夏氏一肩,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安如海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眼,“您侍寝了吗?”   “……没有。”冯玉贞的底气渐次低下去。   “有孕吗?”   “……也没有。”冯玉贞的头垂得更低。但这不是白问,没侍寝哪来的身孕?死阉人说话前都不动动脑子。   安如海笑眯眯的道:“那不就结了。”   他摊着两手,“美人若想赶上夏婕妤,哪日生出个孩子再说吧,当然,还得是陛下亲生的才好。”   这死阉人……竟敢这般羞辱她!冯玉贞胸腔剧烈的起伏着,恨不得当场跟其同归于尽。   然而安如海却已干脆的走了——他才懒得为这种人浪费口水呢。 第44章 牙签肉   安如海话里的意思, 分明暗指先前那侍卫发癫,是因她暗里做了手脚,冯玉贞怎会不生气?   她倒是不在乎安如海怎么想, 她只怕皇帝误会了什么,本来皇帝身边就有个夏桐跟她不对付, 若再加个添油加醋帮倒忙的安如海, 她几时才能真正承宠?   冯玉贞觉得自己必须洗刷这层冤屈才好, 遂求助似的看着蒋碧兰,“贵妃娘娘……”   蒋碧兰此刻却没心情搭理她, “你回去吧。”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 蒋碧兰心中已成了一团乱麻,实在毫无头绪,哪有工夫去管冯玉贞伤春悲秋?   冯玉贞只好怏怏退下。   蒋碧兰独自失神了一会儿, 忽瞥见一道黑影静静站在门口, 遂不耐烦道:“你怎么又来了?”   还以为冯玉贞去而复返,及至看清那人相貌,蒋碧兰才抿唇不语。   蒋映月幽灵一般悄悄踏入,叹道:“姐姐,你还在生气么?”   蒋碧兰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 冷冷说道:“你如今成了淑妃, 我看你倒是不怎么高兴。”   “姐姐,你还不明白么, 陛下此举分明旨在引开注意,他想让咱们窝里斗呢!”蒋映月轻轻抓着她的手,叹道, “越是这个时候, 咱们越不能自乱阵脚, 否则岂不便宜了外人?”   蒋碧兰却奋力将那只手甩开,“说得好听,你这么温良恭俭让,怎么不去回了陛下,说你不愿做这个淑妃,跟我说有什么用?”   蒋映月不禁哑然。   蒋碧兰愈发冷笑不断,“没话说了吧?干脆承认好了,你老早就惦记着四妃的位置,巴不得爬到我头上去,也好为你那个早死的娘争光是不是?”   “你一定要如此想,我亦无言可辩,”蒋映月默然道,“姐姐,我只想告诉你,咱们同为蒋氏女,只有蒋家好了,你我在宫中的日子才能好过,倘若一家子自杀自灭起来,其结果也只能一败涂地。”   说罢,便由侍婢搀扶着盈盈离去。   蒋碧兰望着她纤弱窈窕的背影,却重重朝地上啐了口,说什么为了蒋家,最恨蒋家的,怕正是这位庶妹罢?   满宫里的人,都是口不应心,谁也不例外。   *   蒋太后听见夏桐有孕的消息,心里也自高兴了一回,虽说并非蒋氏女有孕,可皇帝偌大年岁,膝下也正需个孩子来安抚人心,夏氏正好填补了空档。何况她出身平平,为人也不聪明,倒是比温家和徐家那两个合适。   至于皇帝那道晋封旨意,蒋太后当然也没什么可说的,何况皇帝也不止封了夏氏,连蒋家也跟着沾光——蒋太后对蒋映月倒没什么意见,虽说这姑娘心思略重了点,可嫡出庶出一样是蒋家的女儿,至于蒋大夫人高不高兴,蒋太后才懒得管,反正两人从娘家起就不对付。   人逢喜事精神爽,蒋太后看皇帝儿子都顺眼了起来,趁着夏桐有孕,正好分一分那狐媚子的宠爱,省得她尾巴翘上天去。   然则,蒋太后才刚提出召人侍寝,就被刘璋怼了回来,“夏婕妤怀孕的月份尚浅,太医说了,很需要情志舒畅,腹中的皇嗣才能健康。若朕这时候不陪她,又去找了旁人,恐怕夏氏受不住。”   蒋太后听着很不高兴,她年轻的时候虽爱用装病这招,可也没像夏氏这样成天霸着皇帝不放,又不是没骨头,一刻也离不了男人?   蒋太后还要再说,刘璋却道:“您看,新晋的几个妃位,迁到哪所宫殿合适?”   蒋映月如今住的披香殿不但狭小,位置也离御花园十分偏远,作为正二品的淑妃来说委实不大相宜。   可蒋太后考虑到侄女的心情,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碧兰那孩子本就心思敏感,自幼习惯了众星拱月的待遇,映月册为淑妃与她比肩,已经令她很不舒服,若还让两人的宫殿处在同一规模,碧兰只怕该恨上蒋家了。   蒋太后踌躇道;“映月素来豁达,不愿与人相争,就让她仍旧住披香殿吧,倒也清净。”   这是蒋家人自己下自己的面子,皇帝当然求之不得,颔首道:“那就依母后所言。”   蒋太后想了想,“还有,王选侍这几个月服侍哀家无微不至,哀家看她实在辛苦,不如也提一提她的位分。”   人老了自然重情,自家侄女虽然血脉相连,可没一个真正跟蒋太后交心的,倒是王静怡出身虽低,偶尔几句话倒也入情入理,相处久了,蒋太后难免多出几分好感。   区区一个才人之位,刘璋自然不放在心上,交代安如海在名册添上后,转身便去了关雎宫中。   自从身孕公开,夏桐可以放心大胆地享受了。每日除了召见顾明珠,见到最多的便是御膳房的厨子——近来已经不怎么害喜,胃口大开,正可以变着花样折腾御膳房。   反正也是为腹中的孩子补充营养,有这个借口,随她怎么胡吃海塞都无妨——当然,真吃到吐她还是不敢的。   刘璋进来时,就看到她跟厨子天南海北的胡吹牛,有些菜名甚至听都没听过,那厨子一脸难色。   刘璋挥了挥手命那人退下,方才好奇地问夏桐,“你方才说的什么,朕为何不知?”   什么用一根牙签把肉泥穿进豆芽菜里,要吃得出肉味又看不见肉,天底下还有这样费工夫的菜?   夏桐讪讪一笑,心道这可是慈禧太后她老人家的最爱,寻常人当然不知,谁叫她生在一个架空朝代呢,恐怕连慈禧太后都没出世呢。   当然她也不过随口一说,倒不是真想——比起精致非凡的小资情调,夏桐还是更喜欢大鱼大肉大快朵颐,谁叫她是个糙人?   因此她只讪讪道:“妾只是从古籍上看来的罢了,兴许是胡诌的传闻也说不定。”   “传奇当然做不得真,”刘璋顺势坐下,“不过朕也想着,你宫里可以添个小厨房了,省得御膳房端来端去费事,平时嘴馋了,倒腾些热饭热菜也方便。”   夏桐听皇帝说她嘴馋,唇角撅得高高的,能挂两个油瓶。   不过小厨房却正合她的心意,夏桐忙道:“使得么,算不算破例?”   “朕为你破的例还少么?”刘璋在那两个“油瓶”上刮了下,“何况你如今身怀有孕,破例就破例,怕什么?”   倒也是,不趁这时候作天作地,以后想作都作不成了。夏桐于是欣欣然领了旨,心里暗暗盘算起要将御膳房哪个厨子要过来——人才太多了,真不好挑呀。   刘璋看她一脸激动的模样,亦不自觉的露出笑容,“对了,母后方才提起,要将王选侍晋为才人。”   夏桐唔了声,“挺好的。”   李蜜跟王静怡住在一起,本就互相看不顺眼,如今两人平起平坐,只怕更加战火不断——日后又有好戏可看了。   刘璋见她没有丝毫不快,眸光反倒微微下沉了些,“母后还劝朕,要朕多去其他宫里走走。”   “那也是应该的。”夏桐十分通情达理。她进宫就没想过专宠,能走到今天全凭运气,自然不敢得意忘形,偶尔贤惠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然后她本就看到皇帝的目光渐渐危险起来,如同猎人紧盯着命中的猎物,即将择肥而噬。   夏桐望着渐渐欺近的高大身影,瑟缩道:“您想干什么?”   刘璋舔着猩红唇角,“你不是说想吃牙签肉么?朕现在就让你尝尝。”   夏桐:……   这位陛下,您不用把自己比作牙签,这太自卑了,大可不必。 第45章 访客   吃肉是不可能吃肉的, 顾明珠说了,不到五个月切不可行房事,所以刘璋只轻轻磨蹭着在她腿间纾解了事。   夏桐对这一胎看得万分重要, 当然也不敢任性开荤。虽说皇帝看起来不怎么尽兴罢,夏桐也不会真将他推到别宫去——装贤惠归装贤惠, 真贤惠她也是做不来的。   常听人说胎教的重要,在这个孩子出生之前,让它父亲多陪陪它, 将来感情也会更深些。   不管将来生下是皇子还是公主, 要想过得好, 光凭她一人是不足够的, 还是得有父亲的疼爱。   刘璋嗅着她发间淡淡馨香, 皱眉道:“什么气味?”   夏桐娇羞地偎在他怀中, “妾沐浴后特意染的熏香,陛下喜欢么?”   皇帝叱道:“不必用这些花哨。”   那还不是为了留住你?没想到却起了反作用,夏桐忙松开他强健的腰身,“是妾疏忽了, 妾这就去洗掉。”   难得见她如此惶然,刘璋心中反倒意外的有种满足感。他轻轻扣住夏桐的手臂,“夜深了,明日再说吧。”   双目轻轻阖上, 呓语道:“你自个儿身上的味道就挺好闻, 何必弄些香粉香料地乱折腾呢?”   夏桐面红耳赤, 皇帝撩起人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但听他的意思, 大概真不喜欢旁门左道, 可能这便是他如此厌恶冯玉贞的缘由罢。   夏桐决定引以为戒。   次早再去向蒋碧兰请安时, 关雎宫的气氛明显变了样。一则是因她身孕,二则是因那道大封六宫的旨意。   徐昭容和温昭媛,这两个素来寡言罕语的,此刻竟对她分外亲切。一见她入门,温昭媛立刻拿了个鹅羽软垫给她垫上,徐昭容则指挥侍女将一旁的浓茶撤去,另换一杯冲了蜂蜜的热饮。   夏桐乖觉的施礼,“谢德妃娘娘、贤妃娘娘。”   冯玉贞冷冷道:“还没正式行册封礼,夏姐姐未免唤得太早了些。”   夏桐秋波流转,“陛下圣意已决,不过迟早罢了,冯美人不也照样称我一声姐姐么?”   原本她与冯玉贞同为美人,可冯玉贞年纪居长,夏桐便以姊妹相称,如今自个儿当了婕妤,冯玉贞反而矮她一头,这姐姐妹妹自然也颠倒过来了。   宫里一向是先论位分再论长幼的。   冯玉贞没想到她怀了身孕就这般有恃无恐,气得柳眉倒竖,却又不敢分辩,只得默默忍下。   夏桐心想这冯氏的胆子也不小,方才那句话可把温、徐二位都给得罪了——看来冯玉贞已与蒋碧兰重新和好,成为这位贵妃娘娘的忠实拥趸。   夏桐也懒得管这些人如何拉帮结派,她反正没心思搞派系斗争,只规矩地朝蒋碧兰施了一礼,便老实坐到座位上去。   蒋碧兰的神情十分微妙,大概这样的处境还是第一遭面对,想说她两句吧,人家怀着身孕;不说,却又难咽下这口气。   蒋映月反倒疾言厉色开口了,“夏婕妤,别以为有了身孕就可以罔顾宫规,除非确实有恙,否则都不能误了给贵妃娘娘请安,若要告假,也须有太医院脉案为证,明白么?”   这一位倒是一反平时的温婉和顺,忽然间变得咄咄逼人起来,夏桐猜测蒋映月是在故意向蒋碧兰示好——从她频频去瞧蒋碧兰的脸色就知道。   这位倒是个聪明人,知道皇帝有意分化蒋家,便索性同仇敌忾。   既然知道她是装的,夏桐自然不以为意。   谁知温德妃和徐贤妃却齐齐为她抱不平起来,“淑妃娘娘此言差矣,夏婕妤腹中怀着凤子龙孙,凭什么不能例外?若出了什么事,淑妃娘娘你难道担待得起么?”   蒋映月没想到自己刚立威就被人抢白,一双杏子眼瞪得溜圆,“二位妹妹怎能如此讲,老祖宗的规矩难道是摆设?修身齐家平天下,夏婕妤仗着皇恩礼数粗疏,被人知晓,难道不会议论夏家家教?就连贵妃姐姐也会被指责御下无能。”   她满口大道理,徐温二位却半点没被她唬住,反倒不屑的翻起白眼,“淑妃没养过孩子,当然不知道养孩子的难处,怀胎十月的艰辛可不止嘴上说说,真要计较起来,夏婕妤还是咱们大周朝的有功之人呢,你却就会抓着这些小节不放,不知是跟夏婕妤过不去还是跟皇嗣过不去。”   蒋映月满脸红涨,待要分辩,却实在无法出口。她自幼做小伏低惯了,不及这两位家世非凡的嫡女生性泼辣——就算她俩也没怀过孩子,蒋映月也不好拿同样的话怼回去,唯恐落人笑柄。   她只好默默垂头。   温德妃与徐贤妃二人对视一眼,面上俱露出胜利的微笑,蒋映月一个庶出的卑微之身,居然也能爬到她俩头上,二人早就看不惯了,巴不得狠狠羞辱一回——私底下怎么掐都无妨,可当面临共同的敌人时,二人却奇迹般的成为盟友。   夏桐看着眼前三人混掐,自个儿只默默地当个吃瓜群众——说起来狗皇帝的招数的确管用,这不,她们光顾着窝里斗,没人来管自己身孕的事了。   倒是蒋碧兰还记得她,忙里偷闲送些温暖,“如今入秋了,本宫会让人往关雎宫多添些被褥炭火,仔细着凉风寒。”   话是一番好意,语气可半点听不出亲切。   夏桐还是起身受了她的恩,“谢贵妃娘娘。”   众人望着殿内一团凝滞的空气,深深感觉宫里已经变天了。   *   早会开完后,温氏和徐氏要拉夏桐去她们宫里说话,夏桐都以养胎为由婉拒了,虽说因为大封六宫的事,这两人貌似对她很感激,可防人之心不可无,为了孩子,夏桐不得不多留个心眼——蒋碧兰蒋映月那样的亲姊妹都能决裂,何况眼前这些虚假姊妹情?   再说,她最近常常犯困,午后照例是要打个盹的。不晓得是否被皇帝传染,入宫之后她的觉也渐渐多起来,从前在家中庄子里翻-墙上树样样来得,简直不知午觉为何物,如今反倒和老人一般养成了优良的作息。   说起来皇帝的作息也挺老干部的,这点他俩倒是绝配。   小憩了半个时辰,夏桐正要让春兰削个梨滋润一下干渴的喉咙,谁知门外回报,王才人来了。   要说她真正有所亏欠的,也就这王静怡,多亏那灵泉的作用,她身材比从前好了何止半点,就连这回的身孕,夏桐也疑心灵泉帮了不少的忙,否则这中奖几率也太大了——她觉得王静怡很可以去开个不孕不育医院,保准能成一代名医。   当然,她之前帮王静怡搬到柔福宫,如今皇帝又提升了她的位分,也算功过相抵了。   王静怡进来,照例先恭贺了她的身孕,之后便答谢晋封一事——虽说是太后提起升她为才人,可皇帝这么轻易应允,自然是看在夏桐的面子。   夏桐笑道:“我哪敢揽这功劳?若非你服侍太后娘娘得宜,太后娘娘也不会帮你说情,这是你应得的。”   王静怡笑了笑,蒋太后的确待她不错,可惜对儿子一点办法也没有,之前说要劝人侍寝,却被皇帝三言两语堵了回来,蒋太后碰了个软钉子,只好在宫里生闷气。   王静怡想这老货指望不上,因此斟酌再三,还是到夏桐这里碰碰运气。她如今身怀有孕,难道还天天霸着皇帝不放?既然要彰显贤德,与其被外人拣了便宜,还不如分惠给从前的好姐妹,不是皆大欢喜么?   夏桐听这些话只想笑,好像皇帝是个没脑子的傀儡,别人让他去哪他就去哪。   这些人到底是高估了她的魅力还是低估了皇帝的智商?   皇帝自己没流露出召寝的意思,夏桐自然不会贸贸然为他举荐人选,她又不是老鸨子拉皮条的。   因此,尽管王静怡言辞恳切,夏桐却是笑着摇头,“这事以后再说吧,我看不急。”   王静怡以为她怕被人夺了恩宠,遂推心置腹的道:“姐姐,你看我这模样,岂是能专宠的?不过是替你在陛下那里占住位置,日后等孩子生下,你能侍寝了,我自然会将陛下交还给你,你难道还不相信我么?”   夏桐还真信不过她,王静怡虽说其貌不扬吧,可这副葫芦形身材,蜜桃似的臀瓣,也有她的一种韵味,放在现代更是直男女神般的人物,床笫之间就更不消说了。   这些少儿不宜的内容,夏桐自不会宣之于口,于是但笑不语。   王静怡还当她认可自己的意见,愈发乘势追击,“姐姐,如今满宫里独你一人怀孕,难免成为众矢之的,倘能多个人分担,对你而言不是更安全么?况且,咱们的孩子生下来,也能一起做个伴,无论皇子还是公主,都胜过冷清清孤身一人,彼此扶持不是更好?”   夏桐听她那信誓旦旦的语气,愈发肯定了灵泉的妙用,但这更不能放心了,万一王静怡生出一支足球队来,她的孩子不得打团战呀?想想就觉得怪渗人的。   任凭王静怡口沫横飞说了半天,夏桐推说顾明珠要请平安脉,将她赶走了。   正想着是否叫顾明珠来装装样子,眼前却出现了一个不想看到的人——手握空间大法的李蜜。   话说她俩不是住一个宫里么,怎么还分两趟过来?倒不嫌费事。   夏桐只好命人倒茶来,耐性听李蜜诉说来意后,心里便翻起了白眼——果然是同一件事。   看来她如今是宫里的香饽饽,人人都想走她的路子。   夏桐笑道:“看来你也想借我接近圣上啰?”   被人这样直白的戳穿,饶是李蜜脸皮再厚也难免脸红,随即她敏感的注意到那个也字,“还有谁来找过你?”   夏桐也不瞒她,“不就是王静怡,大概在太后娘娘那里吃了挂落,又求到我宫中来。”   李蜜不禁咬牙切齿,“这丫头,迷惑了太后还不算,连陛下都不肯放过!”   唯恐夏桐中了那狐媚子的圈套,急急说道:“姐姐,您别中她的计,那王氏鬼心眼多着呢,一旦攀上高枝,定会狠狠反咬你一口,你可不能心软!”   夏桐垂首叹道:“哎,可她也这么说你来着,按理咱俩一齐进宫,本该苟富贵勿相忘,可凡事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她也来求我,你也来求我,我到底该帮谁呢?”   李蜜心道这也是个耳根子软的,倒不觉得夏桐故意敷衍,只觉得王静怡给她灌了不少迷魂汤——连蒋太后都被拿下了,何况区区一个夏桐?   当下也不再废话,李蜜气咻咻的起身离去,决定去找王静怡说项,先踹掉这块绊脚石再说。   夏桐松了口气,还好两人不曾联手,否则她这里就麻烦了——话说回来,两个都是身怀绝技的挂比,自视甚高,根本也联合不起来吧。   正想歇歇劲将没啃完的梨消灭掉,谁知春兰来报,又有客人造访。   夏桐看着面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冯玉贞,这回连开场白都不用,直接道:“王才人和李才人刚刚来过,要不……你去问问她们?”   冯玉贞浓浓的一脸笑僵在脸上,再无二话,转身就找两个贱人算账去——竟敢抢在她前头耍花招,真是不想活了!   夏桐啃着水滋滋的大白梨,惬意翻看摊在膝头的话本子,心道皇帝的招式可真管用,她只学了一点皮毛,就足够应付眼前的困境了。   难怪书上说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这三人要是内斗起来,她可省力不少。 第46章 罪人   夏桐管不了那几人怎么互撕, 可当皇帝过来时,她还是老老实实复述了一遍。   一半是为了炫耀,瞧瞧, 她学得多快,照猫画虎就把那几人吓住了;另一半则是出于良心的考量, 到底有一同进宫的情分在,不管皇帝是否愿意接纳,这份心意她总得代为转达。   昔年薄姬要不是得管夫人赵子儿两个提携, 还生不下汉文帝呢, 可见做人做事都不能太绝。   刘璋冷脸看她一眼, “那你答应了没有?”   夏桐长期伴君如伴虎, 渐渐也懂得点察言观色, 忙道:“当然没有。”   皇帝又不是物品, 还能送来送去,再说,这事光她说了也不算呀!   刘璋这才舒服些,点了点她的脑门道:“以后只管安心养你的胎, 不想见的人,随便轰出去就好。”   夏桐嘟囔道:“妾还挺想跟人说说话的。”   何况这几个在她眼中更像活宝,看她们装疯卖傻怪有意思的。   刘璋就觉得她实在闲的发慌,沉吟片刻道:“这样吧, 中秋将至, 朕下旨让你母亲进宫一趟, 阔别多月, 想必她也思念得很。”   夏桐惊喜不已, “使得么?”   之前蒋大夫人进宫就让她怪羡慕的, 奈何夏家不及蒋家势大, 在宫中也没多少人脉,自然不得随意出入。   刘璋宽宏大量道,“有朕下旨,自然使得。”   夏桐恨不得抱住他亲一口,可随即想起,怀有身子的嫔妃月份大了之后,家中本就可以请旨探望,难道是把后面的那次给挪用了?   刘璋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便知这人又在多想,没好气道:“放心,这次是朕额外开恩,等临产之时,朕再请她们过来。”   夏桐这才疑虑尽消,抓着皇帝的手千恩万谢。   刘璋指了指自己脸颊,意思还嫌她做得不够。   夏桐会意,踮起脚尖将方才欠的一吻补上,用力留下一个湿润的唇印。   刘璋这才心满意足回去批折子。   夏桐就觉得这人其实还怪好哄的,听说小时缺少亲情的男人,成年后会不自觉的在伴侣身上寻找母爱,她看皇帝有时候的脾气也和孩子差不多。   大约真是蒋太后伤他太深了吧,想到幼年皇帝孤苦无依的情状,夏桐心里竟有点微微的揪疼。她自己穿来时就保留了前世的意识,虽未彻底融入进去,可夏家人待她都挺不错,相处这些年,早已和亲生无异。可能就因她自己太过幸福,看见别人受苦,倒有一种轻微的罪恶感。   她决定以后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好好待他,算是报偿皇帝对她的宠遇之恩吧。   *   皇帝虽然下了口谕,可小厨房不是那么容易建成的。打墙也是动土,既要保留足够的空间,又不能破坏关雎宫的整体结构,工匠们总得细细斟酌。   还是常青想了个主意,托安如海运来一车砖石,又叫来几个能充泥瓦匠的侍卫,在院中搭建一个简易的露天灶台,虽不能做出满汉全席那样的丰盛国宴,炒几样小菜还是挺方便的。   加之如今为了照顾她的口味,每天的瓜果菜蔬御膳房都会专门留些送到关雎宫来,让她尝个新鲜,这灶台便诞生得恰到好处。   至于厨子……夏桐始终挑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还好常青说他会掌勺,便暂且承担了庖厨一职。   夏桐尝了尝之后,觉得他的手艺还真是不错,虽然不比李蜜出神入化,和御膳房的几名技术骨干却已不相上下。   无奈常青不肯多做,每日只负责夏桐的几样小炒,余外便十指不沾阳春水——他这人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傲气,能下厨,却不肯以此作为谋生的手段,仿佛践辱了他的人格似的。   正应了那句君子远庖厨的古语。   夏桐也只好由他,毕竟做菜不难,可常青其他的本事却是无可取代的,她暂时也不想放弃此人。   自得知她有孕,各宫便陆续送来了贺礼,虽是量力而行,可从礼物的厚薄上却能看出众人对她的态度。   如温德妃和徐贤妃就着意添上许多,几乎不逊于家中巨富的蒋碧兰——自然是为了答谢她抬举之恩,若没她这一胎,二人不知何时能挣上妃位。   虽然知道皇帝的意思是帮夏桐吸引火力,可她俩也得到切实的利益,自然怪不起来。   蒋映月的礼物就分外俭朴了,除了她宫里确实没钱外,更大的可能还是故意做给蒋碧兰看——唯有尽可能的对夏桐表示敌意,她才能重新获得长姐的欢心。   平姑叹道:“这位淑妃娘娘倒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心思又细,看得又远。”   知道争宠不易,她是万万不肯得罪蒋家的。   夏桐笑道:“一个巴掌拍不响,她想巴结,也得看人家接不接受呢。”   所以说皇帝看人实在是准,故意将蒋映月捧得高高的,让这对姐妹再难冰释前嫌——光蒋映月服软有什么用,只要她一日还与蒋碧兰平起平坐,蒋碧兰就不可能跟她和好如初。   所以说性格决定命运呐。   夏桐放下蒋家送来的贺礼,继续查看几个低等宫嫔的,直至瞥见玉芙宫和柔福宫两处,她疑心自己看错了,“不应该呀,她们怎的如此阔绰?”   她跟冯玉贞一向就称不上要好,跟李蜜也只是塑料姐妹情,王静怡不消说了,自己家里都捉襟见肘的,哪有余钱来填补亏空?   但这回却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股儿往她这里送金银首饰,恐怕连压箱底的宝贝都给搜罗出来。王静怡那串七宝项链,一看便是蒋太后赏赐之物,她竟也舍得出手。   夏桐指了指自己,“我看起来很像傻子么?”   真以为贿赂她就能得到皇帝宠幸呀?夏桐自己都不敢说这话。   平姑笑道:“大约也是没有旁的门路,只好到婕妤您这里试一试了。”   夏桐这回却不敢收下了,她再财迷也知道拿人的手短,到时候一个个真跑过来自荐枕席,她反而没法交差,于是让春兰秋菊好生将东西退回去——当然,蒋家两姊妹的可以不用退,反正对她们而言是九牛一毛。   满以为这下能睡个好心觉了,谁知第二天,冯李王三人却不约而同送来更厚重的贺礼,在先前的份上足足添了一倍。   平姑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宝贝,咋舌道:“大概以为主子您待价而沽,这才不甘认输攀比起来。”   夏桐:……她要不要开个拍卖行去拍卖皇帝的第一次啊?没准还能赚大钱。   哦,她忘了,皇帝的第一次已经被她夺走了。   她真是个罪人。 第47章 大氅   夏桐做了一会儿发财的美梦, 最终还是忍着心痛,让人将那些礼物退回去。   并非她不爱钱,而是……她实在怕得罪皇帝呀, 真要是允了冯玉贞等人的请求,她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金银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她还是安分当一条咸鱼好了。   那几人再要上门, 夏桐便直接称病不见。她们多碰几次壁,自然不会再来找她, 至于背地里怎么猜疑,说她故意吊胃口也好, 耍心机霸着皇帝也罢, 夏桐都懒得管了——入了宫大多独善其身, 还真指望效仿娥皇女英和和美美过日子呢?她又不是读圣贤书读傻了。   细想想,她根本也没读过几本圣贤书,从小到大, 夏桐最爱的都是从街头巷尾搜罗来的话本子,那里是一个更为奇妙的世界,足够填补她的精神空虚。   进了宫也不例外, 只别让皇帝知道,否则又该说她不务正业了。   金风送爽之时,夏桐如愿见到了母亲宋氏。   宋氏是一个善良而略带点迷糊的妇人,正如世间一切心软爱孩子的母亲一样,可她毕竟出身世家, 在皇权面前天然有种谨小慎微。   一见到女儿她便嗔道:“还以为等快生产才能看你,谁知那位安公公传了旨意, 稀里糊涂要娘过来, 别是你跟陛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   先前听说女儿在宫里很得宠, 宋氏固然高兴,可历来宫闱之争,但凡恃宠生娇的都没好下场,她就担心女儿走了那些嫔妃的老路。   夏桐亲亲热热拉起母亲的手,“您别多虑了,是陛下念及女儿思家情切,才恩准您入宫一见,咱们不抓紧时间说说话,扯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宋氏这才放心,拍了拍女儿的手背,“那就好,陛下虽然宠你,你也别失了分寸,戒骄戒躁,修身养性,才是长久之道。”   一阵凉风吹过,宋氏见她洁白的皮肤上起了肌栗,不禁皱起眉头,“这大冷的天,倒巴巴的在外头候着,也不怕受凉!”   说着,就让春兰就找条白狐狸皮的毛领来给她披上。   夏桐嗔道:“哪就这般娇弱了?都还没到八月呢。”   宋氏却不肯听,“有身子的人自然不能马虎,宁可热着,不能冻着。”   执意为她将那条尾巴披上,光滑的脖颈上一圈厚重皮毛,愈显得那张小脸莹白剔透。   宋氏不禁细细打量起来,“半年不见,你倒好似长开了?”   眉宇漆黑,唇色鲜红,愈显出盈盈春意,胸脯也不似初进宫那样平坦,有了动人的曲线——这哪还像个小姑娘,分明是个大姑娘。   夏桐心道那不然人家会骂她狐狸精?狐狸精也得有资本的好么。   她不欲与人讨论灵泉的事,便只搀起母亲手臂,“咱们进去说话。”   宋氏却是经过些人事的,想着多半是经历了帝王雨露滋润,女儿才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这样也好,不然凭她先前那副瘦怯凝寒身段,宋氏很怀疑女儿能否顺利生下孩子。   未免听到这些话害臊,宋氏也不多问,只殷殷叮嘱她一些孕期保养事宜,怎么吃喝,怎么运动,尤其房事上得注意,切记不可太过频繁。   夏桐羞红了脸,“陛下怕伤着我,根本不曾妄动……”   宋氏笑道:“倒也不必慎重到这份上,若胎像平稳,适当的房事反而有助于愉悦心绪。”   夏桐没想到会从娘亲口中听到这些,一时间有点微妙的毁三观的错觉——好像所有的母亲从小对女儿严防死守,生怕她对男子多点理解,女儿嫁人后就意外地变得坦荡了。   她却还保留着小姑娘的心态,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宋氏见状便不再多说,想着到底是皇帝登基后的头一胎,两人谨慎些也是应该的,至于求欢,反正也不急在一时。   为了缓解尴尬,夏桐问起家中话题。大伯母和二伯母先前被她敲了一回竹竿,两人当时没好说什么,不知背地是否怀恨在心。   宋氏摆摆手,哂道:“别提了,这回进宫她俩原要一起跟来,还是我说的,你刚刚有孕,太热闹怕是不相宜,勉为其难才将她俩劝住,就这仍不肯死心,打算要我把你两个妹妹带过来呢!”   这说的当然不是宋氏亲生的夏榆,而是长房二房另外两个庶妹。   夏桐咦道:“她们来干什么?”   宋氏嗤笑,“还不是看你在宫中过得顺风顺水,想跟着有样学样呗。”   夏桐这回可真真切切三观都被震碎了,要是她没记错,两个妹妹一个不到十三,另一个刚满十二,大房二房可真下得去手!   还好宋氏尚是个理智的,没当真把她俩带来,不然,送这么小的女孩子进宫争宠,云阳伯府恐怕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当然,宋氏也不愿有人同自家闺女分宠的,又不是年老色衰留不住男人,桐桐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只要皇帝喜欢,何必扮那贤惠模样?自己倒落得个掂酸吃醋的下场。   便是真巩固了地位,心里也不会好受。   宋氏身为女人,自然明白女人的苦楚,她握着夏桐的手叹道:“娘不求你在宫中出人头地,只求你把自己照顾好,不吃亏,不受气,至于家族前程,那是他们男人家操心的事,很不该由你承担,娘欠你的已经够多了。”   宋氏至今后悔当初没答允夏桐跟程耀的亲事,也是看着夏榆年纪尚小,性格又偏寡淡,送她进宫等于寻死,这才忍下心肠舍弃了大女儿。   好在,如今看着夏桐过得不错,宋氏心里才稍稍得以安慰。   夏桐心道还好自己进了宫,真嫁给程耀才是受罪呢,她揽着母亲的肩劝道:“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程表哥蟾宫折桂,今后自有他的前程,女儿已是宫中嫔妃,今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便是了。”   宋氏掏出手绢抹泪,“话虽如此,可娘总觉得对不住他,也对不住你……”   夏桐不怨宋氏识人不清,只怪程耀装得太好,以致于宋氏至今还为他说话。   两家严格来说血缘并不算近,宋氏的双亲去得早,自幼投奔表叔程家,也就是程耀的爷爷,两户人彼此知根知底,也算通家之好,哪怕宋氏后来嫁了人也未断绝联系。   程耀打小生得一副甜嘴,夏家上下老小几乎被他哄得团团转,就连那两位刻薄的大夫人二夫人见了他也是笑逐颜开,心肝肉一般的叫着。夏桐起初也很崇拜这位表哥,觉得他甚是聪颖渊博,真是天降奇才。   直至后来程耀背出那首后世耳熟能详的诗,夏桐才惊觉这人和自己一样,甚至有着更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从此她就渐渐疏远了,可程耀却仿佛吃了迷魂药一般,总是对她死缠烂打,夏桐实在不胜其扰,若非后来机缘巧合进了宫,恐怕这辈子都逃不脱程耀的阴影。   宋氏叹道:“这孩子好虽好,心眼忒实了些,老老实实中举便罢了,偏要在金銮殿上闹出那样,还好陛下不曾怪罪。”   宋氏尽管偶尔有些天性浪漫,可这种事上还是很传统的,好女不嫁二男,好马不配双鞍,夏桐已经进宫,便是天子的女人,再出宫去嫁程耀算怎么回事?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这也让夏桐找到一个突破口,她拉住母亲的衣袖谆谆道:“娘,程表哥的年纪已经不小,很该成家立业,不如由您牵头,为他寻一门体面的亲事吧,只要双方合拍,我想陛下会很愿意赐婚的。”   宋氏这个年纪,最热衷的无非说媒与做媒,她立刻来了兴致,“那敢情好,他若有了家室,自然再影响不了你跟陛下的感情,我看这是个办法。”   夏桐正是如此想的,程耀这个人过于神秘,夏桐至今猜不透他是天生记忆非凡还是另外有个金手指在背后帮他作弊,如今进了宫,不宜面见外男,就更打探不出虚实。   既然不能彻底解决,那就只好尽力避开嫌疑,免得程耀干扰到她正常的生活。夏桐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就是指婚了。   当然,为了避免无辜的女孩子受牵连,这个指婚必须得在双方乐意的前提下,因此夏桐才让母亲代为留神。   宋氏点点头,“这很好,你们彼此有了归宿,往后自然再无人提及那些闲话,也不至于伤了两家情面。”   夏桐心道她要是孤家寡人一个,老早就将程耀踹到北冰洋去了,哪还管什么情面不情面。但也正因程耀的表面工程做得太好,为了京中诸世家之间的和气,只能迂回解决了。   两人正商量着,平姑来报,“麟趾宫送贺礼来了。”   宋氏急忙起身,“贵妃娘娘如此盛情,看来我还得过去打声招呼。”   夏桐有些担心,“她不会为难您吧?”   “她是贵妃,何必同我一个民妇过不去,那不是自降身份么?”宋氏看起来并不放在心上,“你好好歇着,娘去去就来。”   夏桐深知蒋碧兰的脾性,那可是个一点就着的性子,只怕她找宋氏没安好心,待要深劝,谁知宋氏却已经随来人走了。   夏桐只好忐忑不安的在殿内等候。   幸好,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宋氏便已回来,脸上看起来还挺高兴。   夏桐小心翼翼觑着她,“娘,贵妃有没有给您气受?”   “没,娘娘待我挺好的,还送了我一件墨狐皮的氅衣。”宋氏容光焕发道,指了指一旁的大箱子。   夏桐试探道:“她没说些别的什么?”   这不像蒋碧兰的作风呀!   宋氏已愉快的将大氅披上,“只听见什么上不正、下参差,无德者无以为师之类的,娘没读过多少书,究竟也不太懂。”   夏桐:……   这是骂您上梁不正下梁歪,老狐狸生了个小狐狸精呢!   不过也好,就算是骂人也得对方听得懂才能发挥杀伤力,蒋碧兰白搜罗了这些名言名句,结果却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恐怕她自己倒气得够呛,不然不会这么快放宋氏回来。   大概这个就叫做天然克腹黑吧。 第48章 外放   麟趾宫。   蒋碧兰确实气得够呛, 嚷嚷着胸口疼,要找太医开些疏肝解郁的药来。   冯玉贞看着碎落一地的青花瓷器,着实肉痛不已, 这姓蒋的气一回就摔一回桌子,好好的东西都给糟蹋了,不想要难道不会赏人?   还有那件墨狐大衣, 冯玉贞眼馋许久了,暗示了好几回蒋碧兰都不肯给她, 结果却轻轻松松送给了夏桐的母亲,这人有毛病是不是?   奈何礼物已经出手, 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冯玉贞只好忍着唾骂上前, “娘娘何必跟她们置气?夏家本来就没一个好东西,女儿是这副德行,为娘的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蒋碧兰没好气道:“本宫哪晓得她这样厚脸皮?真是人不可貌相。”   随她怎么讥讽, 那宋氏依旧笑得满脸春风,蒋碧兰可不信她听不懂——有程耀这样学富五车的侄儿,做姑姑的学识能差到哪儿去?   她认定宋氏是在装傻充愣, 偏又戳穿不得对方的假面具,还有那件狐皮大氅,自然是讽刺她家女儿狐媚惑主,满以为宋氏会生气顶撞,蒋碧兰正好治对方一个不敬之罪, 好把夏桐也拉下水。   结果呢,人家非但不恼, 还欣然笑纳。蒋碧兰看她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就来气, 跟她女儿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一家子都是人精, 惯会装傻充愣。   蒋碧兰就觉得自己以前小看了这夏氏,看她家世泛泛,满以为不足为患,谁知不声不响将皇帝勾引了去,如今更怀上龙裔,成了个强劲的对手。   如今蒋碧兰想发落她,都不怎么容易了。   冯玉贞见她愁眉苦脸,便踊跃的道:“娘娘,还是让妾替您分忧吧,夏氏如今怀着身孕不能侍寝,正好是个机会。”   蒋碧兰却始终信不过她,冯玉贞背后有个丞相父亲,一旦她势力强盛,只怕比夏桐带给自己的威胁更大,那不成引狼拒虎?   随口敷衍几句,蒋碧兰将她打发走,转头就派人回家中打听柳清虚的情况——虽说皇帝对她的第一印象不大好,可凭那副与夏桐相似的容貌,按理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何况,柳清虚出身卑微,也更容易控制。   蒋碧兰信心满满决定拿赝品挤兑正品,可谁知一问才知,母亲正为那柳氏费神。   原来当初蒋大夫人领了柳清虚回家,起意想将她送去道观清修,好让夏家彻底放心,可谁知那柳氏看着娇娇小小,为人却果决又泼辣,听说蒋大夫人要送她出家,她便赌气寻了一把小银剪子自裁,还嚷嚷得整条街都知道。   蒋大夫人看得分明,那剪子长才寸许,哪里扎得死人,便是等她流血而亡,那也得好几个时辰,街上早传开了。   这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蒋大夫人无法,只好命人给她包扎伤口,又好言好语答允不再送她出去——这柳氏毕竟在宫里伺候过,相当于镀了一层金,若真闹出人命,蒋大夫人也不好向宫中交代。   柳清虚以死相逼得逞后,这才娇娇怯怯地向蒋大夫人表示,她本是好人家儿女,愿意为奴为婢留在蒋家当牛做马,只求给她一条活路。   蒋大夫人还能怎么办,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也不说当小姐,也不说当丫头,就这么混着住了下来。   然而那柳氏却并非安分之人,闲时常同蒋家几个少爷打牙犯嘴,半点不知忌讳。那几个庶出子弟因蒋大夫人不曾费心教导,本就流里流气,听说这柳清虚是从宫里出来的,貌美又堪比如今炙手可热的夏婕妤,无不垂涎三丈。   蒋大夫人觉得自己真是领了个祸害回家,都怪当时鬼迷心窍,如今放着这烫手山芋啃也不是,丢也不是,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蒋碧兰听罢,只好放弃接柳清虚进宫的打算——她这样不安分,来日若跟哪个侍卫或太医闹出丑事来,岂不成了第二个冯玉贞?不,比冯玉贞的情况还要恶劣。   那自己的清名势必会遭到诋毁。   蒋碧兰于是默然道:“您还是快点给她找门亲事吧,不拘好坏,总好过留在家中招祸。”   蒋大夫人也是这么想,但她可不想找一桩默默无闻的亲事,当初从扬州买回这柳清虚花了重金,如今怎么也得把本钱赚回来。   再说,若能寻上一门前途无量的亲家,对丞相府也会更有帮助。   蒋大夫人搜罗来搜罗去,也没找着一个合适的,京中的士子不是已经成家,便是年岁上不大合适,要想找个门当户对青年才俊可真不容易。   及至听说归德侯府正在寻觅儿媳妇,蒋大夫人便来了精神。   这程耀虽说人品上略有瑕疵,可文才确实不错,将来未必没有前程,何况又不是嫁亲生女儿,今后发不发达都碍不着什么,反正能解决手头一个大麻烦就很不错了。   蒋大夫人便对外放出口风,说自己在扬州有个早逝的手帕交,膝下遗有一名弱女,蒋大夫人悯其孤苦,特意收其为养女,并决心寻觅一门体面的亲事,方可对得起故人。   媒婆欣欣然将意思带到,满以为程编修会一口答应,谁知这人却道:“什么滥竽充数的养女?我可不敢要。”   媒婆愣了愣,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但,这柳姑娘着实好颜色……”   尤其还与宫中的夏婕妤长得很相像,不是说这程郎君对夏婕妤十分倾心么,还曾在金銮殿上口出狂言,按理应该很容易移情到柳氏身上才对。   程耀却冷冷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请您转告丞相夫人,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柳氏我绝不会娶。”   他爱的并非夏桐的皮相——当然也绝非她的心灵,而是她那独一无二的命格将对自己大有帮助。为了这个,程耀也绝不会让一个赝品坏了自己的大计。   媒婆哪晓得其中隐情,只觉得这程编修真是情深,回去后便对蒋大夫人夸赞了一回,并郑重表示,女婿找谁都行,程编修还是算了。   蒋大夫人十分纳闷:这死虔婆脑袋被驴踢了?   神神叨叨的,一句真话也没有。   还程耀情深呢,哪看出来的?真情深的人会天天挂在嘴上么?   *   夏桐听到街上程耀趁机编造的流言后,恶心得连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她好心想做桩媒,结果倒成了程耀为自己立人设的工具。   真服气世上怎会有人脸皮如此之厚。   刘璋见她时,就见她面前摆着痰盂,春兰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背,缓缓为她顺气。   夏桐怕气味熏人,无力地摆手道:“妾没事,陛下先歇歇,妾随后就到。”   刘璋倒是不嫌忌讳,上前代替春兰为她按摩。   他的掌心宽大,力道不大不小,还带着微微热意,倒是比春兰更舒服。   夏桐低头瞅了瞅,还好该呕的都差不多了,盂中只剩下一点清水。   她这才放心躺倒在皇帝膝上,“妾身失态,让陛下见笑了。”   刘璋还真笑不出来,“又是因为你表哥的事?”   夏桐一骨碌从他怀中坐起,“您也听说了?”   刘璋面无表情点头,论起操作舆论,这程耀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二,如今在百姓口耳相传中,恐怕他与夏桐已成了一对苦命有情人,而自己却是那个棒打鸳鸯的反派暴君。   而他还不能出来制裁,否则岂非坐实了流言所说?   夏桐:“……那您是怎么看的?”   不会真信了吧?傻瓜都看得出她对程耀绝无半分留恋之意,这要是还能诬赖她有私情,她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刘璋睨她一眼,“你觉得朕该不该信?”   夏桐:……   怎么老是用反问句来回答疑问句,这让她怎么回答?   刘璋在她嘴唇上轻轻咬了下,“朕想让他去虔州任参事,不知你肯不肯?”   夏桐一个激灵望着他,那虔州可是个穷山恶水之地,皇帝的意思……   刘璋轻抚她的乌发,目中却带点森冷之意,“就算你舍不得,但朕心意已决,无可更改。”   夏桐:……   其实她很舍得,贬得越远越好呢,最好让程耀别来打搅她的生活。   于是她小心翼翼向皇帝释放一个善意的微笑,表示她很赞同这样的意见。   刘璋却误会她在求情,醋劲又犯了,大手一挥便将她推倒,指腹沿着皱襞滑进衣领里。   夏桐轻轻呢喃了一声。   *   云阳伯府,程耀待流言发酵差不多了,准备再度向夏长松这位挚友讲述一遍自己的深情,这样,他的形象方能塑造得完美无缺。   谁知两人一见面,夏长松便笑容灿烂的道:“恭喜你,光祖,总算熬出头了。”   程耀:……喜从何来呀?   难道皇帝大发慈悲,要将夏桐还给他了?心内一阵窃喜,正要说话,夏长松却用力拍着他的肩道:“我也是刚知道,陛下让你任虔州参事,那可是个做实事的地方,总比留在翰林院混日子强吧!”   程耀那颗沸腾的心冷却下来,“虔州?”   夏长松重重点头,发自内心为他高兴,“正好你不想成婚,如此既免了闲言碎语,也能成全你一腔雄心壮志,岂不美哉?”   程耀望着面前这位傻大个好友,头一次产生难以沟通的绝望,之前挑他是看重他单纯,如今才发现单纯也有单纯的坏处。   他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处境有多坏,还一厢情愿替他欢呼呢。   天底下怎么有这种傻瓜?   程耀只觉浑身的血往头上涌,两眼一翻,径自晕了过去。 第49章 诡计   程编修“高兴”得在大街上晕倒了。   程家的人乌泱泱将他抬回家去, 请了大夫看诊,说是急怒攻心,程家人不信——便是真信了,对外也不能这么说, 皇帝好心赐予官职, 难道他们敢有微词么?就算虔州不是个好地方, 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自个儿也只有受着的。   于是将大夫痛骂一顿,说他学艺不精, 连个病都拿不准,做什么悬壶济世?   大夫气得拂袖而去。   程父程母又慌了神, 唯恐儿子就此一睡不醒, 虽说称不上断子绝孙,可到底也是他们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幸好, 辗转一夜之后, 程耀勉强睁开眼睛,他到底没忘记身份, 不敢明着诋毁皇帝,说自己是太过激动以致晕厥。   程家人只好默默垂泪。   本想用生病暂缓出门, 谁知皇帝听说, 便关切地问要不要赐下御医, 太医院人才济济,保准什么疑难杂症都能药到病除。   真要是请来圣旨,岂非什么都拆穿了?程家人只得急忙回话, 说儿子已经好全, 可以上任了。   皇帝于是轻轻一笑, 着吏部安顿下去。   程耀到底是程夫人最小的一个, 自幼千娇万宠,胜过前头几名兄长,程夫人见他终日面如死灰,自然不放心让他去穷山恶水之地点灯熬油过日子,于是辗转往宫里递了一封信笺,企望夏婕妤帮他说说情,就算不能留在京中,好歹也换个气候宜人些的地方。   夏桐一看便知道是程耀的手笔,他一向作秀做惯了的,在家人面前也不例外,她那位表舅母程夫人更是被拿捏得死死的。   无奈他现在知道后悔也没用了,夏桐可不放心继续留他在城中,于是亲自向程夫人写了一封回信,婉拒这位表舅母的请求。   她的意思很明确,一介后宫妇人,在皇帝面前能说什么话?那不成干政了!再说,她看皇帝也是好意嘛,虔州多水患,很该程耀这样的能人发挥所长,他不是要做成一番事业么?现在机会来了,吃苦怕什么,为人民服务就该不怕牺牲。   为了鼓舞程耀的热情,她还随信附送一口西洋大钟,自然是希望程耀珍惜光阴,及早启程。   程耀看了礼物自然气得半死,送什么終,这是咒他早死呢——难怪都说最毒妇人心,女人一旦变心起来,真是半点情面都不讲。   他只觉得一腔深情喂了狗。   再看那封信,简直字里行间都是讥讽之意,还口口声声祝他前程似锦,这女人几时成了这副嘴脸?   程耀越看越窝火,将信笺拿去向夏家人展示,好让他们看清自己闺女有多么虚伪刻毒,最好能再挽留一下自己这位曾经的良婿。   无奈夏家一家人都真心为他高兴,还觉得夏桐说得很好,男子汉大丈夫,哪能屈缩一方?很该趁年轻不畏险阻,到外头闯荡。   程耀此时才发觉自己立人设立得太过了,他们个个都以为自己是吃苦耐劳的君子——他不该这样坚强,他应该学着示弱,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才是真理。   无奈后悔也晚了,圣旨已下,满不情愿地拖延两三日后,实在不敢违抗皇命,程耀只得抱着行囊风尘仆仆往虔州赴任去。   *   蒋碧兰听说程耀离开京城,满眼都是难以置信,“就这样算了?”   亏她还借着流言推波助澜一把,谁知皇帝却好似没当一回事般,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只发落了一个程耀,如同掩耳盗铃。   冯玉贞也很不平,她不过被侍卫扯了两下衣裳,皇帝就万分不待见她,如今可是旧情人明晃晃地向夏桐示爱呢!   奸夫淫-妇合该一块儿处死才好,再不济,也该流放到岭南去。   她积极向蒋碧兰道:“这定是看在夏婕妤腹中子嗣的份上,陛下才网开一面,若她没了这个孩子……”   蒋碧兰平素虽然耳根子软,这一点却始终很谨慎,她要是真落上谋害皇嗣的罪名,那这贵妃肯定当不下去了,纵使扳倒夏氏又有何用呢?   何况凭皇帝的能力,未必查不出她在流言里所起的作用,没准已经疑心上她,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露出马脚。   她淡淡道:“你管得太多了。”   冯玉贞见她总不上钩,好生失望,心道这贵妃当得实在窝囊,被一个小小婕妤骑到头上不说,连还击都不敢,她若是蒋碧兰,早该一索子吊死。   看来还是得自己上位,在宫中才能活得有底气。   冯玉贞瞥了眼蒋碧兰,小心陪着笑脸,“娘娘,如今夏婕妤怀着身孕不能侍寝,乾元殿枕冷衾寒,您看,是否该向陛下保举个服侍的人?”   总不能让一人拣了便宜啊。   蒋碧兰睨着她,“你觉得谁合适?”   冯玉贞羞答答垂下芙蓉面,“贱妾不才,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满以为此番言语足够获得蒋碧兰的认可,谁知蒋碧兰却照脸啐了一口,“做你娘的春秋大梦,本宫都没侍寝,倒轮得上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副德行!”   真要是生下孩子算谁的?冯家势大不输蒋家,云阳伯府倒还好说点,本来朝中也无人任要职,威胁不到蒋家地位,可若是冯玉贞成功生下皇子,可想而知冯在山会做出什么事来,那可是他外孙,绝不会拱手让给他人!只怕从此蒋家将多出一名劲敌。   冯玉贞没想到这位贵妃看似胸大无脑,大体上却半点不含糊,一时间倒被骂懵了,加之心计被人戳穿,无颜见人,只得羞愤的跑回玉芙宫去。   掩面痛哭了一回,冯玉贞方才叫来香橼为她匀面洗漱,香橼见她两眼红肿,低声道:“又遭了贵妃娘娘申斥?”   冯玉贞拿热毛巾捂着脸颊,冷笑道:“自个儿防人跟防贼似的,难怪这宫里没人帮她!”   先前好心让她在皇帝跟前献舞,还以为她大发慈悲,却原来还有个跟夏桐长得五分相像的柳清虚在那儿候着——这是生怕自己独得圣宠,巴巴地给她找个对手呢。   这种御下的手段冯玉贞见多了,还好柳清虚是个不中用的,让蒋碧兰落得人财两失,想必正因如此,她才终日一副死气沉沉的老巫婆模样——冲自己发火有什么用?有本事把皇帝勾到她宫里去呀!   冯玉贞甚至疑心先前那个侍卫都是蒋碧兰存心安排,故意坏自己清誉,这样没心胸的女人,活该守一辈子活寡!   恨恨想了一回,冯玉贞又为自身处境发愁起来,蒋碧兰是指望不上了,还有谁能帮她?   夏桐那蹄子奸猾如蛇,先前自己好声好气恳求,却被三言两语打发回来,连礼物都没收,联想到先前说过的那些话,冯玉贞就疑心她是否被李蜜或是王静怡收买了?那两人交情一向与她更好些。   愈想愈觉坐立难安,冯玉贞便悄悄差人打听柔福宫的动静。   香橼回来说道:“柔福宫也没什么特别,王才人如常服侍太后,倒是李才人天天往关雎宫跑。”   冯玉贞咦道:“她去做什么?”   “送吃的。”   冯玉贞略一思忖就明白过来,“好她个李氏,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我竟没瞧出她是这种人。”   *   夏桐看着面前硕大的锦盒,里头是整整齐齐四四方方的小格子,每一格都是不同种类的点心,姿态各异,浓香袭人。   她觉得眼睛都快看花了,“这是妹妹专程为我做的?”   李蜜诚恳点头,“听说姐姐最近胃口都不太好,因此特意做了些开胃的糕饼,作为茶余饭后消遣,还望姐姐千万笑纳。”   就算有空间帮忙,做这么多品种肯定也不容易,夏桐啧啧称奇,“妹妹费心了。”   其实她先前恶心呕吐都是因为程耀的缘故,程耀一走,她的胃口瞬间就好起来。   本着不肯浪费粮食的原则,她当然得收下。   李蜜抿唇笑道:“酒香也怕巷子深,我的手艺倘能得姐姐欣赏,也算不虚此行了。”   客套话归客套话,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呢,夏桐让人取一包银子给她。   李蜜不肯,“我待姐姐不求回报,谈银子你我就生分了。”   夏桐当然不愿白拿,真留个话柄在李蜜手中,回头议论起来,还真成了拉皮条却不办事的,因此执意银货两讫,让春兰又加了一封银子。   李蜜只好欠身收下——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了,她拒绝不了啊。   李蜜微笑道:“姐姐若喜欢,以后我常做来给你,要多少有多少。”   夏桐自然求之不得,白捡了个厨子,还是私人专享,那银钱花得可太值了。   看她一脸高兴的模样,李蜜悄悄松了口气,就知道这夏桐是个傻的,绝对会上当——那些糕点都是用空间特产的粮食鲜果做成,营养丰富,又能调节脾胃,保准能让人食指大动。   吃吧,吃吧,等这夏桐一口气喂成个大胖子,她就不信皇帝还会天天赖在关雎宫里,多早该嫌了她。到那时,自己的机会就来了。   李蜜去后,夏桐为以防万一,还是请顾明珠来查验了一回,知道里头并无毒素,也没掺杂对胎儿有害的物质,夏桐这才放心——想不到李蜜居然做了一回好人,真让她刮目相看。   倒是春兰怕她身材走样,小心翼翼劝道:“娘娘还是控制一下吧,这……”   真成了个大肥猪,皇帝肯定会不喜的。   夏桐明白她的顾虑,可她十分坦然,“放心,没事的。”   这个也多亏最近的一项研究——夏桐孕中闲着没事,便拿积攒的灵泉水做实验,结果意外发现,那灵泉水浓度低时能促进机体发育,让人变得饱满丰腴,可浓度高时却会起反作用,肉眼可见地变得苗条,有点像“燃脂”。   和植物体内的生长素差不多。   其实很好理解,真要是一味的发育,那王静怡不得长成一座肉山了,她能有如今凹凸有致的身材,显然也是着意调配使用的。   所以夏桐半点也不担心李蜜的“诡计”。   李蜜等了半个月,天天给她送好吃的饼饵点心,结果也没见夏桐吹气球一样的胖起来,依旧胳膊是胳膊,腿是腿,身材曼妙得没话说。   李蜜不禁起了疑心,难道她生产的是减肥食品,吃的越多反而越瘦?   不然难以解释发生在关雎宫的怪现象。   于是她亲自做了一回试验,临睡前鼓起勇气吃了两大盒,抛开对于高脂高糖的顾虑,满以为会获得和夏桐一样的待遇,谁知第二天起床悲哀的发现——自己肿了。 第50章 欣赏   不晓得是真发胖还是一时的浮肿, 可李蜜真吓了一大跳。她本就生得肌肤微黑,不及宫里的其他女人那样白嫩,一胖起来就成煤球了。   此刻她深深懊悔,学什么不好去学人家胡吃海塞, 看来世上真有人天赋异禀, 怎么吃都不胖——那夏桐就是个例子, 真羡慕死人。   在那几斤肉彻底减下来之前, 李蜜干脆称起了病,反正天天看夏桐在那儿耀武扬威也眼气得很, 索性躲一躲,省得人比人气死人。   夏桐这里本来天天收到柔福宫送的点心, 忽然间不送了, 叫来侍女查问,才知道李蜜染了秋寒, 正在静养。   “那就让她好好休息吧。”夏桐说道, 也没觉得有多遗憾。   少食多有味,李蜜送来的点心虽然可口, 吃多了也觉齁得慌,虽说能靠灵泉来消食, 可也还是省着点用好。   她也猜到李蜜因她身孕之事有些不快, 但这也没法子, 她又不是送子娘娘,不能给全天下的女人都送个孩子——说句又当又立的话,怀孩子可不是个容易事, 她还觉得吃力呢。   将心比心, 夏桐能理解对方羡慕嫉妒恨的心情, 但各人自扫门前雪, 她也只是想想就算了。   倒是冯玉贞脑子不知抽了什么风,给她送来一大堆胭脂水粉,看起来倒比买办采购的更为精致——未必是她宝库里的上等货色,但比起市面上出售的已经好多了。   可惜夏桐怀着身孕,不宜上妆,要是留到明年做完月子,又怕过了保质期,所以还是婉拒了冯玉贞的好心。   冯玉贞急道:“姐姐,这些香粉既能润泽肌肤,且光滑不易生斑,就连我也是花了好大功夫才弄到手的。”   夏桐问道:“你从哪弄的?”   冯玉贞卡壳了,支支吾吾道:“我……自然有我的门路。”   夏桐淡淡道:“来历不明的东西,我不敢要。”   这个也是实话,胭脂水粉之类不比吃食容易查验,万一冯玉贞在里头做什么手脚,她中了暗算该找谁说理去?   冯玉贞当真气苦无比,这些化妆品都是她从系统商城里购买的,她还能拆了重做?那得多巧的手才能做到天-衣无缝完好如初啊?   想到赊欠的账单,冯玉贞只觉心头都在滴血,强笑道:“姐姐……”   只有夏桐收了她的化妆品,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她才能趁机接近皇帝,并吸取爱慕值,将从前的欠账一笔勾销。   夏桐虽不知内情,可还是将冯玉贞赶走了——和皇帝相处久了,她发觉自己也挺小心眼的,冯玉贞太过美丽,实在叫人难以放心。   冯玉贞只好郁闷地抱着胭脂水粉离开,心想这夏氏果真是个憨猪,光晓得收李蜜那些高热量的吃食,对于真正的好东西却视若无睹,这就不像个聪明的女人。   吃吃吃,吃不死你!   冯玉贞暗暗咒骂了两句,垂头丧气回宫,继续做她的白日梦。   *   中秋将至,夏桐的小厨房总算建好了,不像那个简易的露天灶台还会受天气影响。多亏安如海帮忙,厨子也终于找着了人手,是两个苏杭来的大师傅,一个负责热汤热菜,一个负责糕饼点心。   夏桐本来还想添个做冷盘的,无奈皇帝执意不允,他太清楚这姑娘的脾气了,那肚子就是个无底洞,真要开了先例,只怕她天天都敢把冰碗往嘴里塞——没见过这样彪悍的人物。   未免吃多了冷食伤身,也避免影响腹中孩子的健康,皇帝义正辞严回绝了她的提议。   夏桐只好遗憾地想着,等明年夏天孩子生下来,就能理所应当再添一个厨子了。她真的很馋各种冷饮。   要是能哄着李蜜把雪糕做出来就好了,可惜皇宫没冰箱,用冰窖又太靡费了些。   幸而很快,夏桐的注意力便从这件事移开,因为中秋夜宴成了最近宫中最大的八卦,听说各地藩王都会回京,几位出嫁的公主也会回来团聚,夏桐真想看看皇帝的兄弟姐妹是什么模样,一定都是帅哥美女!   这个时候就显出小厨房的重要了,御膳房忙着布置中秋宫宴,各处的膳食都颇为敷衍,还好关雎宫来了新厨子,春兰等人再不必去看膳房的脸色。   夏桐自己则是把八卦当下酒菜,过得其乐融融。   王静怡偷偷告诉她,蒋太后最近心情十分愉快,因为临江王要回来了。   夏桐不是很懂她为何执着于在自己和太后之间充当传声筒,好像这样自己就会送她上龙床似的——其实这些情报她就算不说,夏桐也可以差人打听呀。   不过王静怡口中的是第一手消息就是了。   夏桐看她一脸兴奋,也不便拒绝,只好顺着她的意思问下去,“临江王是谁?”   “就是太后的亲生子,陛下的亲弟弟呀!”王静怡神神秘秘道,“听说当初为了封地的事,太后同陛下闹得很不愉快,嫌弃封地太远,半年才能见上一回,好容易赶上中秋家宴,太后恨不得让人快马加鞭去驿站相迎呢。”   夏桐恍然大悟,难怪最近宫里张灯结彩,皇帝的心情却一日坏似一日,敢情就是为了这位弟弟。   怪不得这几天他都不搂着自己睡了,夏桐还挺想念他那双宽阔的臂膀的。   沉吟片刻后,夏桐准备一碗红枣莲子汤端去乾元殿里——是她亲自做的,当然加多少莲子几枚红枣放多少水都由常青说了算,可确确实实是由她亲手放进小炖锅里,再用文火一点一点熬出来的。   这样应该不算作弊吧?   皇帝正在伏案疾书,周身笼罩着一层明显的低气压,难怪他这几天愈发勤奋,想必正是为了掩盖对于蒋太后偏爱的不快。   夏桐看在眼里,倒有几分心疼,下意识想起那句“小白菜地里黄,两三岁呀没了娘”的唱词,别的不说,形容皇帝倒是恰如其分——蒋太后这个娘虽然没死,对他而言也和死了差不多。   安如海看见夏桐,却是明显松了口气,“婕妤您来的正好,陛下这几天总不言不语,只顾埋头批折子,奴婢们瞧着倒瘆得慌。”   仿佛又回到了夏主子进宫前的光景——可见要制服皇帝的坏脾气,还非得夏主子亲自动手不可。   夏桐让他拿个干净的白瓷碟来,将汤羹盛了一碗,小心翼翼奉上去,“陛下渴了,喝点莲子汤润会儿喉咙吧。”   刘璋睨她一眼,明显看出这份殷切并非空穴来风。   当然汤羹他也没少喝。   夏桐找了块方巾为他垫在膝头,免得沾污衣裳,讪讪说道:“妾知道,陛下与临江王素有罅隙,但,陛下毕竟是他的兄长,亲兄弟之间,有什么误会不能解除呢?也免得太后娘娘夹在两头为难……”   刘璋冷道:“是太后要你过来?”   “当然不是,”夏桐忙道,“不过是妾擅自主张,想着一年一度难得团圆,太后娘娘自然是愿意看到兄友弟恭的……”   她私心里也不愿得罪蒋太后,虽说皇帝发话准她自己抚养儿女,可谁知蒋家到时候会不会作什么妖?若能将蒋太后争取到这边来,总好过孤立无援。   再者,她觉得皇帝这种沉浸在工作中来逃避现实的举动并非良策,只会让自己的心情更加郁闷,蒋太后和临江王可是半点影响都没有——所以这一家子到底有什么仇啊?   刘璋端着碗盏,目光望向窗外浩渺的天空,“朕八岁那年,本来有机会回到母亲身边。”   夏桐怔怔听着,后来为什么没有?   “阿放……他用树枝割破了自己的脸,后来,朕的母亲就只剩仁和皇后一个了。”刘璋声音沉闷的道。   语气里听不出很明显的情绪,可能过去太久,已忘了当初是什么感受。   但已足够夏桐脑补出充分的情节,想必当时蒋太后地位稳固,本来想从仁和皇后手中将长子的抚养权要回去,但幼子刘放——也就是后来的临江王,不知是出于孩童天性的嫉妒还是对母爱的独占欲,故意割伤了自己,却诬赖是长兄所为。   这么一个顽劣的孩子,蒋太后自然懒得再理会,谁知道他日后会不会做出更疯狂的事情?难怪那个雨夜蒋太后会对他视而不久,任凭他在雷雨中恐惧交加,淋得透湿——由此也铸成了皇帝一生的噩梦。   夏桐听罢只想感慨,这临江王刘放妥妥的是个绿茶心机吊啊,她小时候连撒谎都不怎么会呢,更别说栽赃嫁祸了。   她倒是不觉得皇帝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就算有,可基本事实是掩盖不了的。刘璋拥有了皇位,却失去了母亲,他不必要在这件事上捏造。   夏桐原本还想劝一家子好好相处冰释前嫌,可听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太理想化了,反而异常愤怒,“他如此对待陛下,陛下怎能轻易饶过他呢?”   刘璋睨着她,“你觉得朕该怎么做?”   夏桐意气勃发,“妾若是陛下,干脆在他脸上多划上几刀,让他就此破相,何必白担了虚名?”   反正先帝膝下子嗣不多,总不可能为一个毁容的儿子赐死另一个,那太亏本了。   刘璋沉吟片刻,神情痛惜,“你说得对,朕当时怎么没想到呢?”   夏桐:……   其实她就是口嗨两句,不会真有人这么干吧?   正要解释一下自己无心之言,刘璋却忽然严肃看着她,“你太坏了。”   继而满面笑容道,“不过,朕很喜欢。”   夏桐:……总觉得皇帝的口味愈发奇怪了怎么回事? 第51章 绝配   不过, 她今日的任务也算达成了——毕竟对面人心情变好了不是么?   夏桐就觉得自己这个小职员做得还是挺不错的,老板予她吃饱穿暖,她则负责逗趣哄他开心, 没准年度还能评为优秀员工呢!   哦, 忘了下属不许啵上司嘴。   刘璋可不管这些, 大半天照样吻她, 还好她没怎么上妆, 否则定会亲一嘴的胭脂膏子。   等夏桐气喘吁吁地从他怀里起来,便理了理头发, 妩媚一笑, “不知临江王可有娶妻?”   要是没有, 她倒是可以帮忙找一门妥帖的亲事——这种绿茶心机吊, 就该配个母老虎来治。   刘璋面无表情, “前年就已娶了,还是江南名宿魏生之女。”   夏桐无法不感到惋惜, 听起来这位魏王妃很有教养,也好, 这样相处起来就容易多了。   她低头看了眼肚子,明显微微凸起的小腹, 但愿别生出什么事端才好。   虽说对皇帝那个臭弟弟很感兴趣,但临江王的身子似乎不怎么样, 走一阵歇一阵, 倒是他那位王妃魏氏先一步来到宫中请安。   春兰将静置一夜的鲜果撤下, 另换上一盘新鲜的, 如今主子怀着身孕不宜熏香, 全靠这些鲜花鲜果去味。   一边拿抹布擦拭桌案, 一边叹道:“不知魏王妃会不会探视娘娘。”   她既怕魏氏来, 又怕这人不来——如今满宫里唯独自家主子怀有龙裔,于情于理做弟妹的都该来瞅两眼;可又听闻临江王一直有让皇帝立他为皇太弟的意思,只怕这个孩子的存在会被视为威胁。   夏桐品着热腾腾的糖蒸酥酪,不以为然道:“我倒宁愿她不来。”   面子哪有里子重要?反正她这人一向该不爱出风头,巴不得关雎宫此刻隐形了才好,好让她平平安安将孩子生下来。   然则,出乎意料的是,魏氏刚去完宁寿宫叙旧,转眼就来到关雎宫拜访。   夏桐反而怔了怔,就算她要来,也该循着位分,怎么反倒跳过了蒋碧兰?这不成坏规矩了?   只怕蒋碧兰知道会怨她。   夏桐正要称病不见,谁知春兰等人还未来得及阻拦,魏氏便已一阵风似的进来,未见其人,先听到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夏桐原以为她长在江南水乡,家中历代又都大儒,必定是个温柔婉约的大家闺秀,谁知却是个北方大妞、王熙凤一般的人物。   这就有些尴尬了。   魏氏却不觉得,喜孜孜拉起她的手,“果然生得好颜色,难怪陛下这样疼你!”   夏桐不习惯与人这样亲密接触,何况还是第一次见面,怎么好像很熟似的?   一时间倒说不出话来。   还好春兰秋菊机灵,上前将这位热情的“好弟妹”拉开,请她上座,又为她奉上顶好的香茗。   魏氏尝了尝便道:“是明前龙井,还是头茬的嫩芽,皇嫂这里的东西果然好得没话说。”   这人刚见面就一顶顶地给她戴高帽子,夏桐不禁心存警惕,淡淡道:“我位分只在婕妤,这一声皇嫂还是不必了。”   魏氏半点没察觉她的冷淡,依旧笑脸迎人,“陛下如今这样宠你,你腹中又怀有皇嗣,将来若生出个皇长子来,还怕没有封后之时么?”   若换了个野心勃勃的,只怕已被这些话吹昏了头。   无奈夏桐既无雄心也无壮志,她这样的人难道配管理后宫么?再说,从无数宫斗文的经验来看,当皇后哪有当宠妃舒服?   魏氏见她光顾着笑却不说话,就觉得此人恐怕心机十分深沉——倒是个硬茬儿。   未免露出破绽,魏氏也不敢久留,放下礼物准备告辞。   不过临行前,她却郑重的向夏桐道:“娘娘,麟趾宫那位可不是好惹的,您千万要当心。”   夏桐含笑应是。   出来后,侍女疑惑地问魏氏,“您干嘛这样巴结夏婕妤?”   为了她连贵妃娘娘的坏话都说,这要是传出去可不得了。   魏氏微微笑道:“一个人只要有了野心,就会暴露出更多弱点,夏婕妤如今身怀有孕,我吹两句耳边风算得什么?”   等这夏氏的胃口变大,渐渐肤浅张狂起来,宫里想收拾她的人自然就多了。   之后,魏氏径直去了麟趾宫。   蒋碧兰本就巴巴地盼着她来,谁知魏氏先去了夏桐那狐媚子处,蒋碧兰自然恼火,这会子正在屋里生闷气呢。   魏氏轻轻巧巧上前施了一礼,柔声唤道:“表姐。”   蒋大夫人有个远房堂姊妹嫁去了江南魏家,两家勉强也算得沾亲带故。   蒋碧兰冷道:“怎不多留一会儿?关雎宫的茶想必挺好喝罢。”   魏氏眼中波光潋滟,“表姐莫非在生我的气么?”   两人一贯交好,正因如此蒋碧兰才不能原谅,因命人倒茶送客。   魏氏叹道:“表姐以为我想去那儿么?还不是因为夏婕妤腹中那块肉。我们王爷你是知道,因着太后娘娘的关系,一向被陛下诸多猜忌,如今好容易能够重返京城,不得处处打点妥当么?我哪是去看夏氏,不过是看看未来的小皇子,免得不闻不问的,陛下反倒怪罪,要说亲切,我自然是跟表姐你更亲的,这不立刻就赶来了?”   蒋碧兰略微舒服了些,随即拧眉,“怎么就知道是皇子了?”   魏氏从一旁的白瓷碟中抓了把香瓜子慢慢磕着,闲笑道:“这不为求个好意头么?陛下膝下多年无出,好容易后宫有孕,自然得生个皇子更妥当些,先前我家王爷也请几位天师卜过卦,都说夏婕妤这一胎祥瑞无比,日后定会尊荣富贵呢。”   蒋碧兰听着分外刺耳,“那些个江湖术士的话怎能当真?”   “那可未必,若没点门道,他们如何谋生?想来总是天机不可泄露,才这样含糊其辞罢了。”   魏氏恍若无意的道:“我看,这夏婕妤没准还是个凤命呢,如今宠爱也有了,皇长子也有了,将来想不立她为后都难。”   *   魏氏在宫中住了几天,已经成为众人交口称赞的焦点,原以为她家中学富五车,必定骄傲不凡,是个拧巴老学究模样,谁知为人却是难得的爽快,出手也够阔绰,于是上至蒋太后,下至寻常的宫女太监,都觉得这位王妃是难得的和睦人。   夏桐得了她两匹上好的蜀锦,当面自然不会说人坏话,不过她心里对这魏氏的看法,却不那么简单。   平姑更是火眼金睛,“这临江王妃看似心直口快,恐怕胸有丘壑,不是个好相处的主。”   蒋贵妃听说是她表姐,可她在夏主子面前居然颇有微词,还暗示蒋贵妃会对皇嗣不利——就凭这点,平姑觉得魏王妃人品颇有问题。   就算蒋碧兰真有不妥,她也不该来此挑拨离间,还做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模样,谁信啊?   夏桐也这么想,而且听冯玉贞说,魏氏在麟趾宫可不是这副腔调,反倒使劲编排自己——冯玉贞之所以来向夏桐进谗,也是看不惯魏氏,这临江王妃一来,蒋碧兰就把自己扔到旁边,一心一意跟表姐说私房话去了。   冯玉贞居然有点微妙的吃醋,当然更多的是不忿,她为蒋碧兰出了那么多力,难道还比不过一个血缘淡薄、聚少离多的远房表亲?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另外,夏桐也从王静怡口中得知,魏王妃与蒋太后相处甚欢,不过她取悦蒋太后的方式又有不同——并非像王静怡那般出苦力按摩,而是靠她那张能言善道的利嘴,将满宫里的女人都损了个遍,说贵妃跋扈,淑妃阴沉,夏婕妤更是个妖孽,哄着皇帝天天要好处,给她那个娘家填补亏空,半点也不知道孝敬长辈。   自古婆媳相处都是难题,哪怕是亲侄女,蒋太后也未必真心喜欢,何况距离产生美,日日都在眼前的,横看竖看总能挑出错处,倒是魏氏这种一年半载回来一趟的,蒋太后看她反而亲切。   靠着攻击别的女人,这对婆媳倒比亲生母女还亲密无间。   夏桐就觉得这魏王妃真是个奇葩,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当她的面说蒋碧兰的坏话,当着蒋碧兰的面又说她坏话,在太后面前就更不消说了,恨不得把皇帝的小老婆批个遍,这人到底图什么呀?   原本皇帝说他那个弟弟心机深沉,小小年纪就懂得耍苦肉计,夏桐还半信半疑,如今见了魏王妃的模样,方知皇帝所言不错。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夫妻俩一个绿茶吊,一个汉子biao,当真是绝配了。 第52章 偶遇   往年的中秋宴都由蒋碧兰独立承办, 顶多蒋太后搭把手,但如今四妃已满,蒋碧兰肩上的担子自然也能松些——当然是被迫交权。   想也知道蒋碧兰必不会高兴。   蒋映月未免得罪亲姐, 早知趣的称起了病, 温德妃和徐贤妃倒是不怕蒋家, 可两人头一遭料理后宫中事, 又都不是顶聪明的人物, 难免有些吃力。   刘璋便想让夏桐帮忙分担,虽说她如今位分只在婕妤, 可刘璋有意将她朝那个位子培养, 也该是时候学点东西。   无奈夏桐疏懒惯了, 实在懒得操心, 才看了两页账本就嚷嚷着头疼, 再不然就说腹中的孩子踢她,让她分神——把刘璋气得吹胡子瞪眼, 四个月的孩子,手脚都没长全呢, 哪里就懂得踢人了?又不是怀了个三头六臂的哪吒。   说谎话也不编得像点。   不过他倒是能理解夏桐惧怕蒋氏的心情,这人胆子小, 本来也是她的好处——若真是个野心勃勃的,老早就仗着他的威势作威作福起来了。   懂得顾虑, 才能长久。   刘璋于是宽容地不与她计较, 只让安如海和几位娘娘商量着便宜行事。安如海是御前的人, 蒋碧兰自然不敢有异议。   夏桐成功避开了风头, 心里悄悄松口气, 为了感激皇帝的体贴, 她每日午后都会亲自送碗自制的甜汤过去, 反正如今天气凉爽,多走几步累不着什么,正好增进一下感情。   刘璋为了避免怠惰,白天其实不怎么要她作陪——多年锻炼出的意志力不能轻易松懈,晚上那是没办法,得保证良好的睡眠。   但有时候批奏章批得头疼不已,刘璋倒是庆幸有她作伴,总归会好受些,因此婉拒几回后,便默认了夏桐的好意。   这一日夏桐正“贤惠”地为他按捏肩膀,坐在锦杌上,屁股底下却垫了好几个厚厚的棉垫子——皇帝生得高,她个子本就是偏娇小型的,轻易不容易够上他肩膀。   但比起个子,刘璋更嫌弃她的手劲,“你给朕挠痒痒呢?朕看御花园养的兔子都比你力道大些。”   夏桐心道这不是怕伤着你么?真要是锤疼了皇帝,只怕就该治她一个大不敬之罪了。   她噜噜苏苏道:“王才人擅按摩,陛下不如请她代劳。”   刘璋锋利地望她一眼。   夏桐吓得连忙噤声,再不敢偷懒,两手运劲,咚锵咚锵敲锣打鼓一般使劲捶起来。   刘璋这才有了点感觉,惬意的道:“如此就很好。”   夏桐心道你怕不是个受虐狂吧?不过皇帝的肌肉坚若岩石,确实需要稍大些的力道才能缓解酸胀感。   夏桐自己捶了一会儿都酸痛起来,甩了甩手腕,便听皇帝淡淡道:“朕知你与王氏交情不错,但,朕是不会宠幸她的,你无须再为朕引荐。”   夏桐其实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真拉皮条的意思,不过皇帝这句话却令她明白过来,王静怡恐怕走错了路,她误以为蒋太后能助自己得宠,殊不知这只会将她推得更远。   跨越十几年的隔阂,不是那么容易消灭的。   听闻临江王已去宁寿宫向蒋太后请安,夏桐正想问问皇帝要不要将亲兄弟叫来面谈一番,就听安如海来报:“陛下,临江王求见。”   刘璋还未回话,一阵爽朗的声音响起,“臣弟叩见皇兄,皇兄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   夏桐心道夫妻俩都是一样德行,把别人家当成自己家里,浑然不管主人乐不乐意。   大概真是天生厚脸皮吧。   她浅浅屈身,待要避到屏风后头去,刘璋却按着她,“不必,都是自家人。”   夏桐向他投去一个疑问的眼色,皇帝以往可没这么客气呀?   但得不到回应,她只好遵旨。   刘璋紧紧拧眉,自然不好说留下她只是避免听到那些讨人厌的心里话。   刘放却是知道皇兄一贯不待见自己,于是将目标转向身侧的宠妃,“想必这位就是夏婕妤?果真颜色姝丽,光艳倾城。”   夏桐客气施礼,“王爷谬赞了。”   抬眼望去时,发觉这位临江王和她脑补的差不多,一副温润如玉的浊世佳公子形象,但是气质没她想象中阴沉,倒意外多出几分天真可爱,一笑的时候还会露出小虎牙。   前额上果然有一个新月形状的瘢痕——因束了发,看着还是挺明显的,披散时想必瞧不出来。   刘放注意到她的视线,笑道:“婕妤是觉得小王相貌粗陋么?这个,小时候不小心撞到的。”   夏桐意味深长,“但我听说是被人弄伤?”   刘放看了皇帝一眼,仍旧笑着,“是,但我不怪那人。”   又恳切地朝皇帝道:“皇兄,我早已同母后说过,母后只是不信,我也无能为力。”   果然茶香四溢,夏桐着实叹为观止。她已经能想象出刘放到底是怎么跟蒋太后说的,肯定一边嘴上说不小心,一边却流露出无限委屈的模样——这不明摆着让人多想么?   蒋太后心里肯定觉着,两兄弟一起玩耍,不是大的伤了小的还能是谁?结果呢,大的死不承认毫无担当,反倒是那个小的分外懂事,拼命为哥哥遮掩过错,两相对比之下,蒋太后自然会更加偏疼幼子,而逐渐冷落长子。   刘放甚至不用说多余的话,就轻易让母亲的天平倒向他那边。   这会子倒得意洋洋来皇帝面前示威,也是吃准了皇帝不能拿他怎样。   夏桐忽然能理解皇帝为何多年来耿耿于怀了,换她她也难忘。她深吸一口气,微笑着朝临江王道:“王爷,我有一种秘方,能祛除瘢痕,生出新肌,不知您可愿试试?”   就算灵泉没用,可这么一点小小的疤痕,用遮瑕的粉底应该够了——她记得冯玉贞那里就有好几种不同样式的。   刘放愣了下,继而温声推辞,“不必了,男子汉大丈夫,区区伤疤算得了什么,小王也并非爱惜颜面之人。”   那你就别天天拿出来说呀!故意留着这玩意,不就是为了膈应人,她要是皇帝,老早就化身暴躁老哥了。   夏桐按捺住澎湃的思绪,微笑道:“我看您是不怎么看重颜面。”   真要脸也不会动不动拿出来说嘴了,不就是欺准了皇帝放不下身段跟他对质?   刘放虽然茶了点,但并不傻,虽不知这女子为何针对自己,可他并非忍气吞声的性子,当下温柔的还击,“母后老早就盼着含饴弄孙之乐,如今夏婕妤身怀有孕,当真是大周的福分,贵妃娘娘想必也能松口气了。”   这话明指她腹中之子是为蒋家生的。   夏桐面色不禁一变。   刘璋扣着她的腰,闲闲道:“母后年迈体衰,哪经得起儿啼女哭之烦,朕已决定,这个孩子就交由夏婕妤亲自抚养,不必旁人来操心了。”   刘放面色不改,可握紧的拳头却泄露出他内心不安,“皇兄果然体贴,倒是臣弟多虑了。”   刘璋懒得跟他废话,“你千里而来,必定舟车劳顿,还是先回驿馆歇歇脚吧,朕看你脸都白了。”   刘放的脸确实比来时白了几度,甚至隐隐泛出青色——应该是气的。   他不敢多留,抬袖拜了一拜后,便转身出去。   乾元殿外,冯玉贞站在红枫树下,正巴巴地望着殿内。蒋碧兰这几天对她不闻不问,夏桐那蹄子又光会打太极,冯玉贞不得已只好亲自出马。   虽然不敢擅闯,可她想着皇帝正在血气方刚的年纪,哪日情动起来,不得临时找个人泻火么?她这般守株待兔虽说是个笨办法,可只要坚持不懈持之以恒,总能等来契机。   无奈秋风萧索,冯玉贞衣衫又实在单薄,仅仅站了半时辰,她就已打了好几个喷嚏。   可她并不肯就此回去,宁要风度不要温度,臃臃肿肿的怎能显出美态?为了宠冠六宫的大计,稍微付出点牺牲是值得的。   冯玉贞忍着凉意牢牢盯着前方,忽然瞥见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从丹墀下来,背影且与皇帝相仿佛,虽说离得远看不清面容,可从乾元殿出来的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安如海可没这么瘦。   冯玉贞心内一喜,当下也顾不得迟疑,蝴蝶穿花一般飞跑过去,将要靠近的时候,装作足下一扭,歪倒在地上,哎哟叫唤起来。   那人果然伸手来扶,“姑娘?”   奇怪,皇帝怎会认不出她来,难道太久不见已经忘了?   但这也并非坏事,想到自己先前留下的诸多劣迹,倘能以全新的姿态和皇帝谈恋爱也好。冯玉贞于是就着那人的手起身,羞答答的道:“多谢公子。”   既然皇帝喜欢玩角色扮演,那她也干脆配合好了。   刘放感到饶有兴味,这宫里的人凭他的服色应该能识别出他的身份,难道是哪个大胆的丫头故意毛遂自荐,想引起他的注意?   刘放也并非正经古板之人,他在临江算得一方霸主,什么美人不曾见过?偶尔也想尝尝野趣。   直至看清这女子的形容,他却怔住了——世间怎有如此惊才绝艳之女子?   冯玉贞本来以为是皇帝,才故意扭扭捏捏,等到两人对视,她才发觉自己看错了人,面前这位确实与皇帝有些相似,但并非龙座上的那位。   她不免有些失望,冷淡松手,“多谢。”   便扯开衣袖转身离去。   刘放看着她美不胜收的背影,不禁悠然神往。   回去的路上,冯玉贞着实懊恼不已,勾搭不成也就算了,更糟糕的是勾搭错了人。唯一庆幸那人没认出她的身份,否则丢脸都要丢到死。   想起自己那穷酸凄惨的小金库,冯玉贞不禁长叹一声,这样下去,她几时才能攒够爱慕值,还清先前欠下的债务,重获自由?   下意识地调出系统面板,看到上面的数额后,冯玉贞却怔住了。一个硕大的红心明晃晃摆在那里。   不会是自己看错了吧?冯玉贞揉了揉眼,再度睁开,那玩意却并未消失。   她不禁兴高采烈起来,唤出系统道:“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最近着实清闲,光顾着睡懒觉去了,意兴阑珊道:“不是很明显么?你获得了十点的爱慕值。”   “这么多?”冯玉贞脸上流露出狂喜,比中彩票还高兴。她记得先前迷惑那个侍卫时,也只获得了微不足道的0.1个爱慕值,连换一支眉笔都不够,怎么如今却有了成百倍的增长?   联想到系统指定的规则,她似有所悟,“那人是什么身份?”   “临江王。”系统道。 第53章 计划   原来如此, 堂堂一个王爷自然比侍卫贵重多了,何况又是太后亲生子,比起其他藩王更要来得尊贵些。   冯玉贞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她低头看着这身朴素的宫女衣着, 方才为了怕安如海察觉, 她不敢打扮得太过出挑,但这样简单的装束都能吸引来临江王的注意, 倘若她精心修饰,临江王又会有何表现呢?   冯玉贞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系统对这位宿主的脾气可谓知根知底, 不禁皱起眉头, “你想引诱他?”   “不单是他, 我要中秋夜宴上的所有男子都难逃脱我的魔爪。”冯玉贞冷声道。   原来她也晓得自己是个女魔……系统悄悄嘀咕两句,可身为一个谨慎聪明的系统, 他不得不提醒宿主,“这样做会否太冒险了?”   上回蒋贵妃生辰宴上一舞就差点惹出大乱子, 这回可是阖宫家宴, 规模更大,来往也都是有身份的人, 这要出丑就太糟糕了。   冯玉贞的态度很坚决, “放心,上回是咱们太冒失了, 这回我定会小心行事。”   一开始是她想差了, 光顾着在皇帝身上使劲,却忘了这宫中其实还有不少可供挑选的猎物——当然, 攻略他们不如攻略皇帝得到的收益大, 但比起侍卫太医这些小角色总好多了。   接连数次在皇帝那儿碰壁让她的自尊心严重受挫, 冯玉贞迫切需要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魅力。   当然, 这回她不会用力过猛,只在众人面前留下一个惊鸿一瞥的印象,见好就收——她要这些皇亲国戚看到她就口水直流,却连她的衣裳角都沾不到。   等攒够爱慕值,她就有更多的资本来和夏桐蒋碧兰这些人斗了。   *   刘放那日见了位天仙似的姑娘,自此神不守舍,隔三差五就到宫中来一回,希望能再度偶遇。   当然,外男是不宜擅闯宫禁的,因此刘放打的是看望母后的名义。   蒋太后就觉得还是小儿子孝顺,那个大的一心沉迷朝政,再不然就是往关雎宫去,对她这位母后反倒不闻不问。   蒋太后得空便朝幼子发牢骚。   刘放有一搭没一搭听着,目光四处扫射,却没见到令他魂牵梦绕的意中人,不禁略感失望——那人身着宫女打扮,衣裳料子却极好,想来应该是个有身份的宫人,不是太后宫里便是贵妃宫里。   可如今母后处并没有,难道真是蒋碧兰宫里的?就算蒋碧兰是他表妹,可隔着叔嫂的名分,他也不敢擅闯呀,总不能让魏氏帮他去查探——他私心还是有点怕这位娘子,当初娶她原为获得江南士林的支持,可谁知这魏氏并非婉约内秀的人物,反倒异常彪悍泼辣。   倘被她知道自己垂涎宫中女眷,恐怕难以善罢甘休。   刘放摸了摸脖子,仿佛已能感受到森森凉意。可到底心痒难耐,茫然四顾中,就看到一旁拿着美人捶为蒋太后捶背的女子。   唔,这个长得也不错。   相貌比起那位天仙是差了点,身材倒是绝佳,前凸后翘,丰满的臀型形如一只硕大的玉瓶。   皇帝真是艳福不浅,什么美人儿都尽入囊中,就连怀有身孕的那个夏氏都肤光胜雪,脸上连一丝斑都不长,浑不似寻常人怀孕时的黄脸婆模样。   王静怡被他盯得如坐针毡,只好起身,“太后,妾宫中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蒋太后如今母子团聚,不再如当初动不动腰酸腿疼,也就乐得放她离开,“去吧。”   王静怡浅浅施了一礼,见这临江王仍左顾右盼,下意识垂下眼眸。   她并未立刻回柔福宫,而是先去了关雎宫中。   “你说临江王在找一名女子?”夏桐的脸色可真称得上精彩了。   这刘放身居高位,按理见过的美人也不在少数,到底是何种艳遇能令他念念不忘?   “我也是猜的。”王静怡说道。   毕竟这人表现得有些不正常,哪有二十多岁的人还天天来找母亲谈心的,又不是妈宝男,还效仿二十四孝。从临江王的态度看,应该是在找人。   夏桐一下子便想到了冯玉贞,毕竟皇帝后宫质量最佳的应该也就数这个了,宫女里当然也可能有天生丽质者,可再怎么天生丽质,一天天粗活做下来,美色也得大可折扣。   像冯玉贞这样能叫人一眼万年的属实罕见。   王静怡对临江王追求谁不感兴趣,就觉得那人眼神怪讨厌的,她要是像夏桐一样怀了皇嗣,刘放保准不敢这样轻佻地打量她。   王静怡恳切道:“姐姐,如今外头都说你狐媚惑主,有了身孕还缠着陛下不放,好歹你也须顾及自己的名声。”   夏桐将一块栗子糕轻轻放进嘴里,“名声是什么?能吃吗?”   她就算宽宏大量将皇帝让出去,蒋碧兰那些人难道会少恨她一点?不会,反而觉得她故意摆高姿态,跟施舍冷饭一般。   所以何必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王静怡就觉得这人实在短视,“姐姐,就算不为名声,你也须考虑腹中孩子的安全,如今众人的眼睛都心心念念盯着你肚子,那魏王妃更不是个善茬,我只怕她哪天错了主意……”   夏桐瞥她一眼,“依你之见我该如何?”   王静怡羞赧垂头,“妾不才,原助姐姐一臂之力。”   她倒不是空口说大话,那灵泉水颇有奇效,只要给她一次侍寝的机会,她就有把握怀上帝裔。当然,倘若夏桐肯帮她的忙,她也愿意充当活靶子,替夏桐吸引外界的火力——反正她有灵泉在手,什么下毒暗害都无所畏惧。   夏桐笑了笑,“你的主意很好,但可惜,我还是不能接受。”   她相信王静怡有一举得子的本事,但正因如此,她才放心不下。皇帝看似冷漠顽固,内心却是一个极重情的人,就算他对王静怡没什么感觉,可只要王静怡成功怀上孩子,难保皇帝不会移情于此。   有灵泉帮忙,她的孩子想必会更健壮,更懂事。   夏桐可不想自己的孩子一生下来就面临这种天然的竞争,蒋太后的例子让她明白,童年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自私一点说,她希望自己的亲生骨肉能得到皇帝全部的爱,至少,不该是受到冷落的一个。   就算皇帝以后会与别的女人生下孩子,至少这件事,不该由她来促成。   王静怡见她态度坚决,只好失望地离开。   夏桐扪心自问,她对皇帝到底抱着怎么的感情,应该是有一点占有欲作祟的——皇帝对她或许不是真爱,可他这样的偏宠她,哪怕一块石头也会被焐热。   夏桐发觉自己并未如当初那般坚守本心,作为一名宠妃,她还是有些“飘”了,果然她就不配为一位合格的宫斗文女主啊。   好在她调节情绪的能力还算不错,叹息一阵后,夏桐便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八卦来,临江王追求的到底是不是冯玉贞呢?   找人去打听,谁知冯玉贞称起了病。   夏桐只好放弃调查,心里却忍不住冒出个想法,倘若魏王妃得知这件事后,她会怎么做呢?想想就很精彩。   可惜这种搅屎棍的举动她只好想想,真要付诸实践颇有难度,还是算了。   中秋前夕,冯玉贞却主动过来找她,说想在明日的晚宴上献舞。   夏桐就觉得这人真是勇气可嘉,“你忘了上回的事?”   上次还好都是些内眷,倘当着众位亲王的面被扒了衣裳,她看冯玉贞只能自尽以谢天下了。   冯玉贞看起来倒信心十足,“姐姐放心,之前不过是意外,这回我已布置妥当,断不会再出差错的。”   夏桐知晓这人很喜欢出风头,可是扮成舞姬去争宠,会不会太自轻自贱了点?   孰知冯玉贞怀抱的却是为国争光的豪情壮志,“诸位藩王难得过来,总得让他们见见世面,免得他们小瞧京城风物,姐姐试想,这宫里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么?”   这倒是,冯玉贞上回所做的鼓上舞,就连教坊司的头牌都跳不出来,论起色艺双绝,冯玉贞的确是女人中的佼佼者。   夏桐答应替她到皇帝跟前说说——当然不保证能成功,毕竟事关大周朝的颜面。   晚上皇帝过来时,两人脱靴上榻,夏桐便趁机将此事一提,满以为要颇费一番唇舌,谁知皇帝神情平淡,“她要跳,就由她跳吧。”   夏桐讪讪道:“冯美人固然是一片好心,可妾只担心她的性子……”   “无妨,女为悦己者容,她既喜欢,朕又何必驳了她的意?”皇帝看待事物的态度十分客观,“当然,纵使出丑,也是她自己的事,朕可管不着。”   夏桐:……   这位爷是真不怕头顶冒绿光啊。 第54章 落水   十五的月亮又圆又大, 夏桐走在黝黯的青石阶上都能看到底下一个虚影,跟有鬼跟着似的。   春兰给她批了件斗篷,“娘娘仔细风冷。”   又小声埋怨道:“已经入秋了, 做什么还来水阁开夜宴, 本来湖心就凉, 明知主子您怀有身孕,她也不体谅些。”   宴会的场地是蒋碧兰定的, 但听闻是蒋太后的主意——临江王难得回来一趟,自然得郑重其事, 免得怠慢了远客。   其实夏桐倒没春兰想的那么娇弱, 许是因灵泉水调理身体的缘故, 这半年来她连感冒都不怎么得,比起从前在家中已经算健朗了。   她反而觉得蒋碧兰别具匠心, 这浣月阁位于湖心,地方又大, 风景也美, 的确是个赏玩胜地。   春兰却颇具戒心,“好归好, 可是黑黢黢的, 人又多,眼又杂, 奴婢只怕出什么意外。”   她的顾虑在情理之中, 但好在常青也伴随左右,这人看着闷声不响, 却意外地诚实可靠。   他搭把手将夏桐搀住, “春姑娘放心, 我自会照拂好主子的。”   那石桥虽窄, 根基却扎得很好,夏桐原本担心晃荡,等踩上去才发觉坚实无比,于是松了口气。   进入阁中,眼前就宽敞许多了,因来往须船只接送,许多王亲国戚还未赶到,在场的只有几位位分与她差不多的宫嫔,夏桐便向她们轻轻点头,简短打了个招呼。   李蜜先前吃胖不少,至今没把那几斤肉减下去,故而称病不来;王静怡则是蒋太后的跟屁虫,必定要随蒋太后一起出现的。   她的座位,按说是在冯玉贞稍上一点点……可夏桐左看右看,也没找出冯玉贞的座次在哪儿,难道她打算不更衣、直接出来献舞?   夏桐忽然好奇她到底要怎么跳了。   正看得眼花缭乱,还好小猴子及时出现,笑着为她引路,“娘娘,请随小人过来。”   夏桐就觉得这安如海不知是怎么办事的,按位分依次排开不就行了么?做什么七绕八绕的。   可当着徒弟的面,她也不便骂人家师傅。   等小猴子将她引到她该坐的地方,夏桐却怔住了——打个比方,她本来以为自己的座次是在靠窗的角落,那种其貌不扬的位置,可谁知她却被安排到了讲台处。   中间是皇帝的御座,左首是蒋太后,右首则是她。   虽说她面前的桌案比皇帝太后小那么一点吧,可这个布置就把她明晃晃地推到众人跟前来了。   夏桐不免有些心慌,“这是谁的主意?”   小猴子正要回话,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已然响起,“是朕的主意。”   夏桐瞬间蔫了下去,皇帝不会又打算当众秀恩爱吧?她可真受不起。别说她不是妻只是个妾,就是放在小妾里也是微不足道的那类呀!   正要起身婉拒皇帝的抬举之恩,刘璋却已搭着她的肩膀将她按下去,“不必跟朕讲这些虚礼。”   夏桐:……   她真不是在假装客气,她是真的不想坐这位置。   无奈看皇帝的脸色,夏桐便知道他又犯了独断专行的毛病,只好乖乖窝着不动,像一只担惊受怕的兔崽子。   刘璋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这一日人来人往,他只觉脑子都快爆炸了,想到等会儿的祝酒宴更觉不耐烦,自然得让夏桐作陪,物尽其用。   蒋碧兰跟在皇帝后头进来,见状不禁愣了愣,脸色如同黑云压城城欲摧,她一个贵妃都没资格上座,夏氏区区婕妤怎就安排到皇帝身边去了?下意识瞪了安如海一眼。   可见皇帝一言不发,便知这其实是他的主意,安如海不过听命行事。蒋碧兰只好忍气吞声坐下。   其余人当然也注意到殿内的异样,可却无人敢作声。   蒋太后爱惜面子,不肯因一个妾侍坏了阖宫团圆的大好气氛,便只装作看不见,省得与皇帝再起争执,徒惹笑话。   须臾,夜宴展开,在座的诸位王亲都遥遥举杯,“恭祝太后、陛下圣体康健,福泽万年。”   蒋太后看着乌泱泱一派和睦景象,着实感到儿孙满堂之乐,温和的道:“都免礼吧。”   又着意叮嘱小儿子,“临江王,你酒量不好,记得少饮,否则伤身。”   蒋太后之所以选在这湖心亭,也是考虑到这点,吹吹夜风,好让他缓些酒劲。   刘璋垂目,掩去眉心一抹黯然。   夏桐从桌子底下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无须为此种小事不快——爱之适足以害之,蒋太后这样明目张胆的偏心,只怕其他藩王看着并不怎么舒服,到底蒋太后名份上是他们的嫡母。   这是生生让临江王失了人和。   刘璋勉强予她回应,“朕明白。”   明白归明白,心里还是有些介意。   许是两人窃窃私语的举动过于明显,刘放忽的将矛头对准他俩,乘着醉意道:“皇兄,夏婕妤虽是你的宠姬,可她位分不高,你怎能让她与母后并尊,岂非置天家颜面于不顾?”   蒋太后叱道:“放儿,不许胡说!”   心里却是高兴的,还是小儿子懂得心疼娘,大的就只会一味袒护。   蒋碧兰看着在座精神抖擞的面容,心中暗暗冷笑,皇帝这才是把夏氏放在油锅里煎烤呢,瞧瞧,只这么一件事就足够名垂青史——为了宠妃连规矩都不要,谁看了心里不腹诽两句?也亏得临江王为人正直,才肯直言犯谏。   魏氏却悄悄拉了拉丈夫衣袖,“浑说什么,谁要你傻乎乎起来出头,陛下自然有他的用意,夏婕妤身怀有孕,没准还是个皇子,陛下赐她个座位怎么了?母后心胸宽宏,自然不会计较。”   声音虽低,却字字清晰。一席话成功将众人的视线引到夏桐肚子上,还好天气渐冷,又是夜里,衣裳格外宽大些,否则她真会尴尬死。   魏氏成功安抚住丈夫,又亲自上前给夏桐敬了杯酒,“妾身替夫君向您赔罪,也望月神娘娘保佑您成功诞下皇子,好为我大周开枝散叶。”   夏桐就觉得这位王妃“心直口快”得恰到好处,瞧瞧,她若是生不出皇子,倒好像有负于天下似的。   刘璋却淡淡将杯盏接过,“夏婕妤有孕,这杯酒朕代劳好了。”   让安如海换壶酸梅汁来,亲自为夏桐斟满,“无论皇子还是公主,只要是你生的,朕都喜欢。”   魏氏的笑容略感僵硬,瞥了眼蒋太后,见太后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好安分退下。   夏桐喝着微凉的酸梅汁,心里却是暖洋洋的,皇帝肯这样替她解围,她自然感动——这会子倒觉得先前的“捧杀”都不算什么了,跟魏王妃比起来,皇帝至少对她是真的好。   蒋碧兰见两人旁若无人的秀恩爱,只好暗暗生气。   酒至三巡,在座众人皆露出醉态,夏桐看皇帝脸颊略显酡红,正要问问他要不要紧,好着人弄碗醒酒汤。   刘璋轻轻摆手,“不必,朕清醒得很。”   说这种话就不怎么清醒了,想必还是伤感,夏桐蓦地想起那句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可能这张无数人渴盼得到的龙椅,对皇帝而言真的没那么重要吧——至少没他梦寐以求的东西重要。   夏桐叹了声,正要让人将舷窗拉开透透气,忽闻一阵清亮的丝竹声远远传来,不由得竖起耳朵。   声音愈近,愈明晰清澈,如同九重云端传来的天籁,压过室中一切喧嚣。原本行酒令的人也停下手中活计,目不转睛看着窗外。   早有知趣的宫人将殿门和窗棂尽皆拉开,皎洁的月华流泻而入,洒落一片银白。   波平如镜的湖面上,一叶小舟翩跹而来。舟上女子身披红衣,手执长笛,迎着天上月轮,湖中月影,恰似一朵深秋才绽开的菡萏,在这万花凋零之时展现她绝美的灼灼之姿。   夏桐此时才明白什么叫画中人,比起上回御花园的近景,如此远观,更显得冯玉贞有种不可亵玩的朦胧之美——她果然又进步了不少。   况且人远在湖心,旁人想近身不得,也避免了上次的尴尬。   蒋碧兰的银牙则几乎咬碎,“好你个冯玉贞!”   竟敢背着她玩这种把戏,明摆着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若没人指使,她怎可能有这种胆量?   蒋碧兰几乎第一时间就将目标锁定夏桐。   夏桐迎向她愤恨的眼光,只耸了耸肩——这是皇帝批准的,与她可不相干。   魏王妃看着在座那些藩属亲王,无论年老年少,一个个眼睛发直,口角流涎,心里着实轻蔑,还好她家夫君是见过些世面的,不至于被这种货色迷惑住。   谁知一个眼错,就见刘放从座上离开,旁若无人地向外走去。   魏氏急道:“你去哪儿?”   刘放仿佛没听见她说话一般,满眼都是那日御花园偶遇的仙子——仙子正在天宫袅袅起舞,召唤他过去作伴呢。   可他忘了,自己此刻正在湖心亭中,而非平地。但听扑通一声,刘放越过隔板,直直栽了下去。   彼时夏桐正吩咐安如海端了解酒汤来,一口一口喂皇帝服下,忽听外头嘈杂声不断,忙让春兰过去查问。   冯玉贞不会又遭人侮辱了吧?她那船远在波心,别人按说也登不上去呀!   谁知春兰回来时面色十分为难,“不关冯美人的事,是临江王……他不慎落水了。”   夏桐:……   一时间不知道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但话说回来,这人定力也太差了,连侍卫都不如,还是因喝多了酒的缘故?   可见酒的确不是种好东西。 第55章 兄弟   临江王落水可不是件小事, 蒋太后本来有三分醉意,此刻经冷风一吹,立刻清醒过来, 一叠声地唤着“我儿!”   又怒斥安如海, “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扶哀家过去!”   安如海看着趴倒在桌上的皇帝, 十分为难, “可是陛下……”   蒋太后恨不得扇他一耳光,“皇帝好着呢, 别磨蹭了。”   若非知晓这奴才胆小, 蒋太后几乎疑心他故意耽搁,好让刘放溺水而死——没准正是皇帝授意的,否则怎的无巧不巧这时候偏醉倒了?   夏桐朝安如海轻轻点头, “公公去罢, 陛下这里有本宫照顾。”   “她算什么东西?你还得问她的意思?”蒋太后厉声道, 看夏桐的眼睛简直泛着噬人的光。   听说是她提议让那冯玉贞献舞的,两个妖孽沆瀣一气,不为了害人还能为什么?蒋太后想到儿子出丑还在其次, 若性命不存, 定得让她俩陪葬!   看着蒋太后由安如海搀扶着气愤离去,夏桐唯有默然叹息,难道人一着急就容易失去理智, 蒋太后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她也不想想,人家放着好好的皇帝不要, 做什么去勾引临江王?   何况临江王有手有脚, 又没人捆着他, 落水能怪到外人头上?   真是锅从天上来。   本来于情于理,夏桐也该过去看看究竟,可皇帝此刻的模样……夏桐决定先安顿好眼前的这个再说,反正御湖的水挺浅,按说淹不死人。   至于挪去哪个宫里,乾元殿虽是皇帝寝宫,可照这位爷生人勿进的性子,只怕未得他吩咐都不敢近前,总不能大剌剌干晾着呀。   夏桐就决定大胆一回,先将皇帝带去关雎宫。   正好蒋碧兰从门外进来,见她让身旁的内侍架着皇帝,一副人赃俱获的架势,柳眉顿时高高竖起。   正要质问,夏桐抢先机智问道:“贵妃娘娘,不知临江王此刻情形如何?”   蒋碧兰方才头一个出去,既是想在太后跟前卖个好,也因刘放毕竟是她表弟——当然,她也没就此忘了皇帝,这不转身就折返过来了。   “还好救治及时,太医说,临江王腹内呛了点水,等控出来就没事了。”蒋碧兰说着,见夏桐一行人鬼鬼祟祟想从身侧溜走,忙上前拦住,“本宫问你话,你想把陛下带去哪儿?”   夏桐没想到这位娘娘如此耳聪目明,计划失败,只得老实应道:“陛下有些酒醉,妾想着得先处理一下。”   蒋碧兰瞧见皇帝白皙俊容透着薄红,心念一动,“行了,让本宫料理就好,你先下去吧。”   夏桐怎可能放心,蒋碧兰那贪婪的眼光恨不得将皇帝一口吞下去呢,傻子也能猜到她打的什么主意。   若皇帝自个儿乐意也就罢了,可问题是他素来不待见蒋氏,若真让蒋碧兰水到渠成睡了皇帝,可想而知皇帝会怎样大发雷霆——就连自己都会受到迁怒。   因这般,夏桐怎么也不肯让蒋碧兰得逞,“贵妃娘娘,此处离关雎宫更近,还是让妾身代劳更便宜些。”   蒋碧兰没想到她敢明目张胆跟自己争宠,加之圈套一眼被人识破,不禁恼羞成怒,“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本宫会对皇上不利么?”   夏桐心道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承认的,她面上只谦恭的道:“娘娘若担心陛下,等陛下醒来,妾随时欢迎您来探望,绝不拦阻。”   说罢,就让常青背起皇帝,堂而皇之地从蒋碧兰身边越过。   蒋碧兰恨得牙根痒痒,可并不敢贸然过去抢人,一则是怕皇帝陡然醒来,自己落得颜面无存;二来,她也担心夏桐这狐媚子故意碰瓷,她那肚子就是个天然的护身符,若自己手脚重些,她谎称动了胎气,又该如何是好?   只好眼睁睁地看她离去。   不过看这狐媚子的做派,也算是原形毕露了,蒋碧兰想着,回头定得好好到太后跟前告上一状,还没生孩子就这般颐指气使,来日若生出个皇长子,这后宫岂非得跟她姓夏了?   *   夏桐将皇帝安置在拔步床上,本来准备了解酒汤,可想着天色已晚,这会子弄醒了不易安睡,还是让他好好歇上一夜,明早再起来洗漱。   为皇帝脱了冠帽衣袍,又辛辛苦苦打了盆热水为他擦身,夏桐倒累出了一身薄汗,正想着要不要洗个澡,就听宫人来报,冯玉贞求见。   夏桐记起出浣月阁的时候便已不见小船踪影,想必冯玉贞见势不妙已悄悄溜了,夏桐本就疑心冯玉贞用了某种诡异的媚术,这会子便坐实了三分——她虽然美,可美到能让人心甘情愿往湖里跳,这就太夸张了,放战场那都是妥妥的杀人武器啊。   冯玉贞仍穿着那身鲜红舞衣,可没了月光造就的滤镜光环,此刻她看起来就像个戏台上的丑角,脸也白了,妆也花了,整个人瑟缩不安,浑不见适才大美人气场。   她看见夏桐便如看见救星,悲悲切切的道:“姐姐,求你救我!”   夏桐不动声色,“去打盆水为冯美人擦擦脸,再找件素净衣裳帮她换上。”   春兰答应着进去,脸上不自禁带了点揶揄,这冯美人一向心高气傲,没成想也有狼狈求人的时候,果真此一时彼一时。   冯玉贞明知她在嘲笑,可也顾不得许多,含悲忍耻道:“姐姐,你若不帮我,我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蒋太后爱子心切,不会指责临江王色胆包天,以致大庭广众下失态,只会将冯玉贞拿来祭天,说不定还会处死她来保全两兄弟的名誉。   可冯玉贞实在是冤枉,她那光环又不止针对某一个人,只能怪临江王自己太垃圾,喝得三迷五道的,一头往水里栽——干脆淹死了倒省事呢。   夏桐让人冲了杯温热的蜂蜜水来,闲闲喝着,睨向她道:“妹妹何必慌张,你又没错,还是,你果然做了什么?”   冯玉贞被她一噎,心虚掩面——她的确让系统帮忙开了点魅惑技能,但真的就一点点而已,远不及上次的鼓上舞强烈。本是担心距离太远,好多一重保险而已,谁知临江王这样不济事,轻易就中了招。   如今爱慕值到手了,可她的性命却悬于一线,冯玉贞觉得自己实在倒霉透顶,打从进宫以来就没一件事顺心的,如今还要求她最恨的夏桐伸出援手,冯玉贞感觉八辈子的脸都给丢尽了。   这几下哭声倒是真心实意。   夏桐将热毛巾浸湿再扔给她,“行了,收起你那些眼泪吧,我也没说不帮你。”   冯玉贞这回着实惊着了,她来关雎宫本来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念头,谁知夏桐居然轻易地说要帮她——这人几时转了性了?还是一夜之间被魂穿了?   夏桐真想敲醒她那颗榆木脑袋,献舞是皇帝批准的,若认定冯玉贞害临江王落水,那皇帝可成什么了?难道有意残害手足?   于情于理,皇帝都会保下冯玉贞的,至于私底下怎么处置,那是另外的事。   既然冯玉贞猜不透,夏桐也懒得跟她说明,省得她愈发得意,便只淡淡道:“妹妹且先回去,此事陛下定会给一个交代,你安心等候便是。”   冯玉贞见她说得模棱两可,心里依旧惴惴难安,可也不能逼夏桐给她一个准话——究竟这事对方也做不得主。   只好咬唇告退。   夏桐想着皇帝难得酒醉,夜里没准会作呕,便也不敢安睡,只将就趴在桌上打了个盹,见烛光渐次微弱,便又拿剪子将灯芯剪短了些。   橙红的火苗明明灭灭,刘璋倒是醒了,拿手臂在眼前挡了挡,待适应屋里的光线后,方轻声道:“这是哪儿?”   夏桐方上前扶他起身,“陛下渴不渴,头疼不疼?正好妾备了解酒汤,热一热给您端来。”   刘璋摆手,环顾四周,只见陈设样样眼熟,“你怎么把朕带到你宫里?”   “事急从权,妾也一时慌了神,”夏桐陪笑道,“陛下不会怪妾擅作主张吧?”   因将那会儿与蒋碧兰的争执娓娓道来,未免蒋碧兰半路劫人,她只得挑了个就近的地方。   刘璋听罢便道:“你做得很好。”   倒不如说这妮子居然还会争宠,令他刮目相看——原来觉得夏桐烂泥扶不上墙,谁知她却有勇气跟贵妃正面冲突,刘璋就觉得自己素日的调-教还是很成功的。   唇角愉快的朝上勾了勾。   夏桐简直看不懂皇帝脸上的表情,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不管了,还是拣重点说。正要缓缓告诉他刘放落水的事,谁知安如海已气喘吁吁进来,“启禀陛下,临江王……他醒了!”   刘璋皱眉,“皇弟也酒醉?”   怎么刘家的人酒量个个都不好。   呃,可没酒醉那么简单。原来皇帝还不知道,安如海求助似地看了夏桐一眼。   夏桐从善如流帮他解释,“临江王适才不慎落水,幸得侍卫救起,此刻人刚刚醒来。”   “还不止……”安如海苦着脸,小心翼翼的道,“临江王醉后说起了胡话,说是要再见那月宫仙子一面,否则就药也不肯喝,宁可在床卧病。”   可问题是,那仙子是冯美人扮的呀,怎么说都不太合适。   皇帝忽然变成了仁慈友爱的兄长,“那就见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朕又怎能置皇弟的性命于不顾?”   完全不在意对方钟情的是自己小老婆。   夏桐着实佩服这位爷的心胸,可他也许是故意的——冯玉贞侍疾,蒋太后和魏王妃没准会当场气死。   这法子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第56章 狐狸精   冯玉贞听说临江王要见她, 起初是拒绝的——她又不稀罕临江王的钟情,不过是借他攒点爱慕值,可没打算黏上一块狗皮膏药哇。   无奈夏桐派来的人好说歹说, 又称是皇帝口谕, 冯玉贞不敢抗命,只得满不情愿动身。   她特意穿上了夏桐为她寻的那身衣裳, 偏暗花的缠枝莲纹样, 看起来像个气质高雅的贞洁妇人,远非那些登徒子所能得手。   内侍看在眼里, 也不说话。其实照他看冯美人穿什么都一样, 她那张脸就是明晃晃的招牌——自己若非少了裆下那一骨朵玩意儿,没准也会动心呢。   众人齐聚在宁寿宫中,蒋太后牵挂儿子, 当然不放心将他迁去别宫。   蒋太后见刘璋和夏桐携手而来, 觉得分外刺眼, 阿放被湖中淤泥呛晕,受了好大的罪,这两人还有闲情你侬我侬?   蒋太后冷声道;“夏婕妤怀着龙胎, 实在不必过来。”   夏桐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刘璋拉着她的手温声道:“桐桐也是担心阿放。”   叫得这样亲热,好似他们才是一家子。蒋碧兰心中翻江倒海,更觉得这夏氏不堪入目:说好的照顾皇帝呢, 不会又照顾到床上去了吧?   瞧她那一脸的春意。   夏桐看蒋碧兰的脸色就知道这位娘娘又犯了瞎想的毛病, 可她也懒得解释——就算她说脸上的红痕是趴在桌上睡出来的,蒋碧兰难道会信么?一样觉得是托辞。   刘放身着单衣, 脸上颇有些乌青之色, 想必是方才湖底缺氧所致。王静怡看在眼里, 忽然觉得灵泉或可拿来一用,虽说并非危及生命的严重病症,可有灵泉辅助,应该会好得更快。   可她要怎么证明是自己的功劳呢?何况在场有偌多太医,她也不便动手。王静怡想想,只得遗憾作罢。   而且,灵泉能治身病,治不了心病。   临江王看来倒是心病更重些。   方才他醒来那阵,口里颠倒乱喊着“仙子”二字,如今好不容易再度昏睡过去,可蒋太后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   都知道献舞的是冯玉贞。   做弟弟的觊觎兄长的女人,传出去岂非会笑掉大牙?   魏氏脸上更笼罩着一层严霜,既怪丈夫不争气,又恨姓冯的女人狐媚,而她身为王妃,还不得不帮这两人擦屁股——本来朝中已在提立皇太弟之事,谁知忽然爆出夏婕妤有孕,大周朝后嗣有继,这事便不了了之。   偏丈夫还在节骨眼上不检点,倘若被言官上奏弹劾,她辛苦积攒下的名声岂非毁于一旦?   这样下去,她几时才能坐上梦寐以求的储妃之位?   魏氏看这屋里的人几乎个个是敌人。   偏巧安如海此时过来传话,悄悄对皇帝附耳道:“那人来了。”   皇帝慷慨的一挥手,“让她进来。”   蒋太后还以为皇帝良心发现,请来神医妙手回春,及至看清冯玉贞娇嫩面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谁许你擅闯宁寿宫的?来人,给哀家把这个女人拖出去!”   冯玉贞青丝披散,一张如雪般俏丽的面庞惶惑难安,她下意识朝皇帝身后一躲,可在接触到皇帝冷冰冰的眼色后顿时腿软,只得又躲到夏桐后面。   夏桐:……   她看起来很高大勇猛吗?   可皇帝需要扮孝子,只好她这个妖妃站出来说话,夏桐便陪笑道:“太后息怒,冯美人亦是一片好心,何况,不是临江王自己要见的么?您总得全他的愿心……”   魏氏铁青着脸道:“我夫君从未说过这种话,夏婕妤,你一定听错了,来人……”   正要将冯玉贞叉出去,谁知病榻上的刘放无巧不巧在此时睁眼,瞥见那抹倩影,立刻惊喜唤道:“仙子!”   夏桐疑心他酒醉仍未消,再不然便是被降了智,当老婆的面都这样不知收敛——可见冯玉贞那功法实在强大。   当然,能完美抵御诱惑的皇帝更加强大。   魏氏不意自己被当场打脸,恨不得一锤将丈夫敲晕过去,无奈众人皆在,她必须维持完美的贤妻形象,只好干看着。   刘放的神智还不十分清楚,两手在空中乱爬乱抓,状若癫狂,蒋太后看着愈发落泪。   冯玉贞觉得自己必须有所表示,遂小心从夏桐背后出来,留神避开魏氏的攻击范围,轻轻走到榻边问道:“殿下,你好些了么?”   虽说此处光线昏暗,不及月色下那样美轮美奂,可刘放还是一眼辨认出那抹熟悉的身形,脸上显出红晕来——是高兴的。   他挣扎着向皇帝道:“皇兄,臣弟有一个不情之请。”   众人的心立刻提起。   刘璋反倒神情平淡,“你说。”   刘放深情地望了眼冯玉贞,说道:“臣弟与这位姑娘一见如故,若您将她赐予臣弟,我必将感激不尽。”   其实若单纯一舞也没什么,可谁知这舞者恰是自己先前偶遇的那人,又费了不少心力找寻,刘放便觉得这真是命里缘分。   他自幼饱读诗书,难免造就一副文人墨客的柔肠诗情,而面前的女子,正是他想象中的洛神再世。   和她比起来,魏氏都显得粗糙不少。   魏氏听丈夫当面要纳这冯氏,气得银牙暗咬,她辛辛苦苦替夫家出力,换来的难道是这副下场?这刘放也太忘恩负义了些!   冯玉贞也着了忙,她自认还是挺有底线的,虽说的确对刘放存了点引诱的心思,可也不打算拆散人家家庭——再说,刘放也不会休了魏氏再娶她,顶多是个妾室,做皇帝的妾和藩王的妾那能一样么?   冯玉贞可不愿做这赔本的买卖,忙道:“谢殿下厚爱,可妾身……妾身并非司乐坊的舞伎,而是玉芙宫的美人冯氏,请恕妾身难以遵命。”   说话时,她有意咬着嘴唇,眼角还泛出点点泪光,似乎她很愿意答应刘放的请求,只是碍于身份才不得不拒绝。   刘放只觉得心都要碎了,艰难望着皇帝,“皇兄,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夏桐着实叹为观止,两个都是正宗的茶味典范,可惜月老牵错红线,没将这两人系在一起,否则倒能成就一桩美满姻缘。   刘璋点头,“是真的,不过,冯氏未曾侍寝。”   夏桐:……   皇帝此语可谓神来一笔。   刘放原本黯淡的眼眸立刻闪亮起来,原本只是顾虑人言,担心有违伦常,可既然仙子并未承宠,那就仍是白璧无瑕,也多了许多可操作的空间。   正要求皇帝开恩赐人给他,魏氏当机立断,“王爷,你刚刚醒来,仍需静养为上,这些话以后再说不迟。”   蒋太后亦道:“是啊,如今治病要紧,母后看你这样羸弱,总是心疼不已。”   她私心里也不愿将冯玉贞赐给刘放,倒不是觉得有损皇帝颜面,只是这冯氏相貌妖娆,言行轻佻,实在是个祸水,真要让她去临江,必定搅得家反宅乱。   刘放见连母亲都出言拦阻,心里虽然不情愿,可也知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只能点头,“那好吧,母后,我觉着精神好多了,您让人把那参汤再给我盛一碗吧。”   朝蒋太后说话,目光却紧盯着冯玉贞。   冯玉贞无法,只得硬着头皮给他盛了碗汤,却生怕刘放再做出失礼的举动,放下碗盏便赶紧退后。   心里叫苦不迭,早知道就不朝这临江王出手了,如今惹上了个大麻烦,而皇帝……她怎么觉着皇帝很想把她给踢出去?   不管皇帝是什么意思,反正她是一定要死皮赖脸留在宫里的,谁也休想赶她走。   夏桐白白看了一场热闹,觉得后半夜可以睡个安心觉了,便按着肚子做出困倦模样,“陛下,妾想先回宫休息……”   刘璋执起她的手,“朕陪你,正好朕也乏了。”   蒋太后看这两人就心烦,自然懒得出言挽留。   唯独冯玉贞缩在墙角像只可怜的耗子,见刘放喝了参汤已经睡下,她不敢多待,急急屈身告退,一壁叫住夏桐,“姐姐,等等我!”   蒋太后揉着眉心,“折腾一天,你也歇歇吧,哀家已命人将偏殿收拾出来。”   魏氏强笑道:“儿臣很好,母后不必挂心。”   她心里当然不是这么想的,难得进京一趟,谁知会惹出这场祸事来?瞧丈夫的模样,似乎已对冯氏上了心,还笃定她这位贤妻不会拒绝。   扯你娘的淡!天底下哪有真正贤惠的女人?不过为哄着男人乖乖听话罢了。   不成,她得想个法子,在那个狐狸精得手之前先除掉她,免得后患无穷。   要是能一箭双雕就更好了。 第57章 悍妇   刘放自此在宁寿宫住了下来。   有大臣觉得此举不妥, 为此向皇帝上疏,认为一个分封出去的藩王不宜常居内宫,可被蒋太后骂了回去。   蒋太后爱子情切, 可不放心将临江王交由外边那群庸医照料, 必得亲自看顾,直至幼子痊愈。   大周朝以孝治天下,那上谏的大臣只得罢了, 何况皇帝一语未发,外人自然不便越俎代庖。   唯独魏王妃感到很惋惜, 她巴不得将丈夫挪到外边去呢, 宁寿宫就这么点大, 和玉芙宫隔得也不远——两人随时有见面的嫌疑。魏氏总觉得那狐狸精不会就此甘休,而丈夫的狂热也是她前所未见的。   尽管内心对这对奸夫淫-妇痛恨到极点,可魏氏仍旧衣不解带地服侍刘放,连汤药都先吹凉了再喂给他喝, 几夜不曾合眼, 人也憔悴了不少。   蒋太后此时才发觉自己冷落了这位贤惠的儿媳, 握着她的手只顾垂泪,“好孩子,难为你这样懂事。”   魏氏笑道:“夫君他一向为人清正, 此番不过是被奸人引诱,才行迹疯迷,我相信加以时日,夫君定会清醒过来的。”   她如此说法, 更让蒋太后觉得委屈了她, 遂殷殷道:“你能如此想, 哀家心里就舒坦多了, 今后你只管将宁寿宫当成自己家中,要什么东西,要使唤人手,只管照你的意思办去,哀家倒要看看谁敢置喙。”   魏氏巴不得这一声,忙搀起婆婆的手臂,“臣媳虽不能干,可既然入宫,自得帮您分担些辛苦。太后这段日子也乏了,不如好好歇歇,此处由臣媳看着就好。”   蒋太后年迈的人本就心智衰弱,加上受了刺激,这几天着实消耗不轻,既然魏氏这般体贴,蒋太后也就顺水推舟,先往寝殿歇息去。   魏氏让人在内室点上安神的檀香,好让蒋太后睡得更加安稳,这才心满意足从里头出来——老婆子尽管睡上十天半个月都无妨,这样,她才有工夫腾出手做自己的事。   至于亲爱的丈夫,魏氏自然也不肯怠慢了他,哪怕做做样子,她也会精心照顾刘放,直至最后痊愈——尤其不能让那些狐媚子趁虚而入。   谁知想什么偏偏来什么,魏氏刚到偏殿,就看到一名女子鬼鬼祟祟徘徊在床榻边,似乎还想试探着上前。   魏氏立即呵斥道:“你干什么?”   王静怡吓了一跳,尴尬转身,“王妃。”   魏氏认得她是伺候蒋太后的王才人,心里先冷笑起来——这宫里果然都是狠角色,瞧着皇帝指望不上了,便又来勾搭临江王,当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摆设么?   王静怡没想到对方竟有如此误会,她敢指天发誓自己对临江王半点绮念也没有,只想借着灵泉来邀邀功——不知灵泉对腹内积水有没有疗效,她想成功之后再向太后禀告的,谁知魏氏来得飞快,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呢。   待要分辩,谁知魏氏却已冷声道:“没你的事,下去吧。”   不过是个无宠的才人,魏氏堂堂王妃之尊,当然不放在眼里。只瞧这王静怡丰肩削颊,水蛇腰,大屁股,别具一种生猛的吸引力,魏氏便认定她和冯玉贞一样,都不安好心,妄图破坏别人家庭的角色。   她当然不能放任这种贱人接近刘放。   王静怡没想到对方如此不识好歹,只得悻悻离去,心里暗暗盼着冯玉贞动手再快些,也好让这魏氏尝尝受人闲气的滋味。   魏氏看着仍自安睡的丈夫,恨不得在他头顶瘢痕上再划几刀,好让他没法子再勾引女人——怪只怪自己当初挑中这么个货色,如今一条道走到黑,想回头也难了。   *   临江王被舞伎迷住不慎落水,这在宫里当然是一桩丑闻,可上位者最擅长粉饰太平,皇帝对外只说刘放生性风雅,那夜恰好酒醉,想学李太白去捞水中的月亮,这才闹出笑话。   这借口还是夏桐帮忙想的呢,她别的本事没有,编故事最擅长。有时候夏桐也畅想,自己若不曾进宫,去外头酒馆茶寮里当个说书女先生,自编自导自演,没准也能混口饭吃——当然这种事只好想想,真沦落到那种三教九流的位置,一个弱女子是决计活不下去的。   还是宫里最适合苟,有素有肉,吃穿不愁,唯独请安是件苦差事——可想想前世自己作为一个小职员也得天天上班打卡,夏桐心里就平衡多了。   众嫔妃再度齐聚一堂时,气氛着实微妙,几乎人人的视线都落在冯玉贞身上。   冯玉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本来打算称病不来的,可是细想想,若自己这时候退缩,岂不更证实做贼心虚?倒不如坦坦荡荡的站出来,旁人反倒不好直接说什么了。   夏桐都佩服她这份心理素质,不愧是得天独厚的尤物。   蒋碧兰看着右首挨坐着的两人,心情格外复杂,真不知她俩使了什么手段,一个迷倒皇帝,一个迷倒临江王——果真是臭味相投。   夏桐本来不想和冯玉贞如此亲切,无奈冯玉贞出事之后似乎将她当成了救命稻草,有事没事总来寻她,说话时还浓浓地堆出一脸笑——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夏桐只好敷衍她几句。   蒋碧兰重重咳了两下,冷声道:“冯美人,你身为宫妃,必得谨言慎言,善自珍重,万不可做出失德之举,有辱冯家门楣。”   至于说的是她请安时交头接耳,还是暗指她中秋夜宴迷惑临江王一事,就不得而知了。   冯玉贞听着很不服气,“贵妃娘娘,妾委实不知做错何事,怎的就与失德有关?还望娘娘明示。”   夏桐:……   真不知该说这人什么好了,从前只觉得她心比天高,如今看着倒有点虎虎的——不知临江王看见女神这副德行会做何感想。   原本打盹的众人则齐齐支起耳朵,摆出看好戏的架势。   宫里许久没这样热闹了。   蒋碧兰没想到她敢和自己顶嘴,还这般振振有词,劈手就将一柄团扇扔了过去,倒忘了此刻正在开早会。   那扇子分量不重,可还是打歪了冯玉贞鬓边一缕乌发,她又怕又恨,又不敢还手,只得抱着夏桐的肩膀嘤嘤啜泣起来。   夏桐:……   姑娘,你这些绿茶手段对我没用呀。   无奈在蒋碧兰眼里,她跟冯玉贞已经是一个战线上的,夏桐只好欠身道:“娘娘,冯美人有错,您大可以私底下责罚教训,何苦在大庭广众下给人难堪?”   蒋碧兰冷笑,“我竟不知夏婕妤几时学会伸张正义了,冯氏有错,我打她一掌都算轻的,换做御下严厉之人,早早该赐了白绫,岂容她在这里招摇?”   冯玉贞这回可真听不下去了,半掩着面道:“贵妃娘娘,陛下已亲自澄清,临江王落水与妾身无关,您凭什么滥用私刑,还赐死?您这样独断专行,就不怕陛下怪罪么?”   众人惊呆了,没想到继蒋碧兰失态之后,冯玉贞这条狗胆敢反咬主人——话说这两人的联盟瓦解得也太快了吧?   蒋碧兰都被气笑了,扭头向德妃贤妃道:“你们听听她说的,还拿陛下来压本宫,看来本宫这贵妃之位有人垂涎已久了。”   温徐二人都觉尴尬无比,只得陪笑道:“冯美人年轻,难免糊涂,娘娘莫与她计较便是了。”   一顿早会就这样不欢而散。   蒋碧兰到底没跟冯玉贞到皇帝面前对质,她身为贵妃拉不下这个脸,再则,她动手打人的确有些不对,冯玉贞脸上的伤痕仍历历在目,蒋碧兰担心这贱婢会借此扎筏子,何况还有个夏桐一边帮腔——经此一事,蒋碧兰已认定冯玉贞背叛自己,转而与姓夏的女人结成联盟。   其实是她想多了。   夏桐之所以帮冯玉贞说话,不过是照顾皇帝颜面,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念头,但冯玉贞却好像缠上了她。   譬如此刻,夏桐前脚刚走出麟趾宫,冯玉贞后脚就跟上来了。   比起上回被她扇的一巴掌,这回冯玉贞的脸颊肿起更高些——被扇子柄磕的。   可她仍旧旁若无人的炫耀那伤口,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想必不到傍晚,蒋碧兰跋扈之名就该传遍整个后宫了。   这正是她上次对夏桐使用的招数,如今故技重施,夏桐看着只觉好笑——反正倒霉的不是她,她也就懒得理会了,让两人狗咬狗去吧。   冯玉贞对她的态度倒是挺友好,还专程向她道谢,“姐姐,方才多谢你替我解围。”   一双美眸瞬也不瞬地落在夏桐身上。   如今她跟蒋碧兰已撕破脸,自然得另寻一个强大的靠山。虽然从前她与夏桐有些嫌疑,可大丈夫讲究能屈能伸,自然不该为小节所束缚。   冯玉贞就是能屈能伸之人。   夏桐却不想与她深交,正愁没办法应付眼前的厚脸皮,可巧看见救星,忙说道:“魏王妃来了,冯妹妹,你还是快回去吧,仔细被她瞧见。”   冯玉贞只当她在敷衍,笑道:“姐姐这便是故意哄我了,那魏王妃是个天生的悍妇,成天守在宁寿宫里,生怕有人靠近临江王半分,也不想想,我若真对临江王有意,她如今还能做得成王妃么?她敢感谢我让她才是……”   正自夸夸其谈,那悍妇却已不知不觉出现在她身后,魏氏轻柔地一笑,“冯美人好大的本事,看来我的确得谢你。”   冯玉贞:……   正打算找夏桐求援,谁知眼前却已不见踪影,敢情夏桐见势不妙,已先一步开溜了。   冯玉贞的尔康手只好僵在原地。 第58章 雷人   魏王妃原本只是半信半疑, 更多是怪丈夫不检点,及至听见冯玉贞背后议论那番话,无异于火上添油, 魏王妃便觉得这女子的确不简单——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这冯玉贞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只瞧她那副妖妖娆娆的做派便知了。   魏氏看似大大咧咧,其实是个粗中有细绵里藏针的性子,纵使深恨冯玉贞, 她却并未当面为难。这种时候,越是表现得心胸广大, 众人越会觉得她受尽委屈, 她才能捞到更多好处   至于夏氏跟冯氏这两个贱人, 她早晚得收拾。   进到麟趾宫,魏氏一见蒋碧兰的脸色就猜到发生何事,让人打了盆清水来供她匀面,又劝道:“娘娘, 什么天大的关卡过不去?何必自个儿怄气, 仔细伤身。”   蒋碧兰垂泪, “你是不知道她们怎么看我的,人人都把我当成笑话,冯氏跟夏氏联手踩到我头上, 皇帝还百般维护她们,你说,这个贵妃当得有什么意思?”   魏氏心道你不想当自然还有别人,天底下受苦受难的多得是, 这般锦衣玉食还不知足, 难怪这些年毫无寸进。   可她深知蒋碧兰的脾性, 不敢对着来, 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好了,表姐。我都不生气,你气什么,这回是咱们受了委屈,让那些贱人得了意,可胜负还未分晓,你放心,我是绝不会将阿放拱手让出来的。”   可蒋碧兰生气的不止这一件事,比起表弟落水,她更气冯玉贞背着她私自争宠!更可气的是,平时她怎么求皇帝都不听,夏氏却轻而易举就让皇帝答允了冯玉贞献舞。   她怀疑两人已在背后达成协定,夏氏如今有孕,便推冯氏出来应酬,这两人倘若里外联合起来,旁人还有插足的余地么?   她这个有名无实的贵妃看似风光,却也岌岌可危,保不齐哪一日就会被人推下去。   “所以,你就打了她?”魏氏想起方才看到的冯玉贞脸上伤疤,看来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蒋碧兰恨恨道:“这还算轻的,如此不知检点的淫-妇,就该拉去暴室严刑拷打!”   真是沉不住气……魏氏此行过来,本来是想同她商量一下怎么对付夏桐与冯玉贞,可见状还是算了,若让蒋碧兰知道,计划更不容易进行。   当然,这位表姐还是可以利用一下的。   魏氏笑道:“我观陛下看似冷心冷面,其实是个挺重情重义的人,倒是表姐你一向自矜身份,不主动去接近,怎知陛下对你无意呢?”   蒋碧兰恼道:“本宫是贵妃,怎能学那帮下贱狐媚子邀宠?”   魏氏劝道:“贵妃也是妃,也是皇帝妻妾,你成天冷若冰霜,那不是女人,是神人,难道还要陛下开口求你施恩给他么?”   经她如此一分析,蒋碧兰也觉得自己素日的办法错了,到底她还没坐上后位,就已经摆起皇后的架子,可能皇帝只能以贤后的标准来对待她?   可没有子嗣的皇后地位也是不牢靠的。   蒋碧兰危机感陡生,抓着魏氏的手央告道:“弟妹,你教教我,该怎么得到陛下赏识?”   魏氏含笑将她搀起,庆幸猎物终于入榖,“表姐放心,你我为一家人,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   乾元殿内,夏桐正细致地为皇帝研墨。这项工作是皇帝替她安排,说是能磨一磨她的心性。   夏桐很不懂皇帝为何如此,做一个活活泼泼的宠妃不好么?她看皇帝分明挺喜欢的。   但刘璋显然有着更深层次的考虑,他捏了捏夏桐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叹道:“朕本来想让你练一练字,可又怕劳神害眼,还是等你生产完再说吧。”   夏桐心道她的字又不差,有什么可练的?抄佛经绰绰有余,反正死人看不见。   无奈皇帝说出口的话一向不容反对,夏桐只好勉强笑了笑。   刘璋看她有些累了,便让她坐到锦杌上歇歇,又让人端碗红豆饮来,这个是有利于消除水肿的。   其实夏桐并没怎么水肿,手腕和脚脖子依旧纤细窈窕,甚至能挂一串铃铛——再次感谢那神奇的灵泉水。   刘璋看着她厚实衣裳下微微隆起的肚腹,目光若有所思,“常听人说肚尖生男,肚圆生女,你这个倒是瞧不大出来。”   夏桐没想到皇帝也会信这些伪科学,看此人难免亲切了些,“可我娘说生我时肚子尖尖,怀我两个哥哥的时候倒是又圆又硕大,可见古语也不一定准。”   刘璋唔了声,“男女都好。”   他在心里比划了一番将来瓜熟蒂落后的景象,做父母的都是俊俏人物,孩子当然也难看不到哪儿去。   夏桐倒是更想生个男孩儿,一来在这样高度集权的封建社里,哪怕在皇家,女子都注定要比男子艰辛百倍,甚至还有和亲之忧,她可不想面临骨肉分离之苦;二来,头胎若是个公主,皇帝膝下并无皇子,婆家和娘家肯定还会催她再生,是个男孩就轻松多了。   想起魏氏带进宫的孩子,夏桐难掩羡慕,“魏王妃为人口蜜腹剑,那位世子却着实生得玉雪可爱,临江王好福气。”   魏氏的孩子才刚满两岁,说话还不怎么流利,走路亦是蹒蹒跚珊跌跌撞撞,可见他笨拙的向自己走来,又奶声奶气唤“娘娘”的模样,夏桐都忍不住母性大发,赏了他两锭分量十足的金元宝。   刘璋哂道:“她就是觑准这点,好从你们手中哄些银钱使呢!”   临江虽说地大物博,可算不上十分富庶,刘放又素来大手大脚,魏氏的娘家也未给她多少陪嫁,她自然得变着法子攒些银两做私房。   宫里的女人,名义也都是世子刘昀的婶娘,难得过来一遭,自然得给个大大的红包,魏氏抱着孩子满宫里转悠一回,钱包也就变得鼓鼓的了。   夏桐没想到皇帝连侄儿的面子都不顾,仍这般毒舌,当下忍俊不禁,“回头妾生了孩子,看来您是不打算给赏钱的了?”   皇帝双标的本性此刻展露无遗,“那怎么一样?朕的孩子何等尊贵,不止是朕,谁要是敢空手而来,朕保准将他轰出去。”   夏桐:……   好霸气可是好好笑啊!   两人正谈论间,安如海蝎蝎螫螫进来,“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她又有什么事?”刘璋蹙起眉头。   他觉得蒋碧兰实在不识抬举,自己明明交代了不许提及此事,蒋碧兰偏偏还私下责罚冯氏——冯氏受不受辱与他不相干,可这不明摆着还是为了临江王出气?   这也正是皇帝不待见蒋氏女的原因,这家人永远学不会公私分明,合着在她们眼中,流着蒋氏血脉的都该同气连枝,浑不顾君臣之别。   安如海讪讪道:“贵妃娘娘做了汤饮,想呈给陛下,不知陛下可愿一见?”   照他说蒋贵妃也太拾人牙慧了些,知道夏婕妤天天送汤羹过来,她便跟着东施效颦。   不过蒋碧兰宫里的厨子不错,也许皇帝会中意也说不定,故而安如海并不敢怠慢。   只要不触及底线,皇帝还是很照顾蒋家人面子的,若连一碗汤都拒之门外,蒋碧兰回头又该朝太后哭诉了。   皇帝想想便觉心烦,因朝夏桐努努嘴,“你去,替朕见一见她。”   夏桐:……   这不还是敷衍么?   可皇帝既然发话,夏桐也只好遵旨。她屈了屈膝,跟着安如海搴帘出去,心里已经做好迎接蒋碧兰盛怒的准备。   直至看清台阶下站立的那人,夏桐的嘴便张大得能塞一个鸡蛋了。   不是没想到蒋碧兰会精心打扮,只是……她会否搞错了方向?原本端庄矜贵的蒋碧兰今日居然穿了件嫩绿色的衫裙,边上还垂着鹅黄流苏,两腮俏皮地抹了胭脂,眼影也是闪亮款的,掺杂了金粉的微粒——不知是否冯玉贞那些宝贝中的一件。   连耳环也舍弃了她素日最爱的东珠,换成小粒的珊瑚垂挂,行动间叮叮当当,颇有几分挑逗意味。   妥妥的清新少女风。   按说是很美的,可放在蒋碧兰身上怎就那么诡异呢……夏桐向安如海投去疑问的眼色。   安如海悄悄点头,表示他刚见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还以为大白天见鬼了呢!   真的,什么年纪干什么事。蒋贵妃这副装扮非但不能为她加分,反倒将平日的气质毁了个干干净净。   偏偏她自己不觉得,还歪着头自以为甜美地微笑。   夏桐跟安如海都被雷出一身鸡皮疙瘩。   可巧皇帝见外头寂静得反常,因此出来瞧瞧究竟,及至看清蒋碧兰那张脸,他又默默的退了回去。   众人:…… 第59章 凤印   蒋碧兰以年纪而论其实并不算老, 只是她长相本就偏成熟大气款,打扮得如此娇嫩就有些不伦不类。   那身绿底荷叶边的衣裳便是十三岁的女孩子穿都嫌花俏呢。   也难怪皇帝看不入眼——可是这样转身就走,未免太不留情面了些。   夏桐看蒋碧兰仍杵在那里呆如木鸡, 想了想,还是上前搀扶一把, 不然气氛就太尴尬了, “娘娘还是请回吧, 陛下此刻正忙, 那汤待会儿再送也行。”   蒋碧兰愤恨的一甩手,“不用你假好心!”   安如海见情况不对, 忙笑着迎上前解围,“贵妃娘娘, 不如咱家替您呈上去吧。”   谁知蒋碧兰连他也不信任了,径自打开食盒, 端起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之后便提着那条碎花裙子羞愤离去。   夏桐:……   看起来很有气势, 可是这也做得太过火了吧?大可不必。   她和安如海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色,安如海径自着人收拾起打翻的汤碗,夏桐则悄悄回到殿中。   皇帝抱着胳膊,神情有些恍惚, 似乎仍未从方才雷得外焦里嫩的场景中解脱出来。   直男就是直男,这么点小事都受不住。   夏桐叹道:“贵妃娘娘已经离去,陛下可以安心批您的折子了。”   刘璋揉了揉眼皮, 仿佛受到什么了不得的伤害,“你说, 贵妃是不是真中邪了?朕要不要请高僧来做场法事?”   夏桐觉得皇帝的嘴实在太毒, 好歹那也是自家表妹, 哪有这样贬损人家的?   她哼哼两声,“贵妃娘娘不过希望陛下多看她两眼,倒是陛下您口甜心苦,一点面子情都不讲。”   刘璋咦道:“朕也没教她打扮成那副德行呀?”   好歹是蒋家的女儿,怎么一点审美观都没有,轻易就被带偏了?还总以蒋家自傲,这一路上不知多少人瞧见,他看蒋家的脸才是被蒋碧兰给丢光了。   夏桐:……   虽说是事实,可皇帝居然会站在蒋家的角度思考问题,看来真是雷得不轻。   她正想帮蒋碧兰说两句好话,免得皇帝一时口快宣扬出去,回头蒋碧兰又得怪罪到她头上。   谁知刘璋却睨着她道:“朕看你穿得也挺年轻。”   虽然不及蒋碧兰那样过度装嫩,可一袭藕荷色的纱衫子,上面绣着大朵的白玉兰——显然也是娇嫩少女款。   夏桐可不像蒋碧兰那样脸皮薄,坦坦荡荡的道:“妾本来就是小姑娘。”   虽说算不上豆蔻梢头二月初罢,可她满打满算都不到二十,谁心里没住个小公举咋地?   她爱怎么穿就怎么穿,谁也管不着。   刘璋看着她此刻盛气凌人的模样,一时心痒难耐,忍不住在她鼓鼓的脸颊上掐了两把——手感棒极了。   他发现眼前的小姑娘还是挺有脾气的,凶起来谁都不怵。   真好玩。   *   蒋碧兰回去之后便脱了那身绿衣,撕成好几道还不解恨,又让人拿去炉中烧掉。   侍女看着她瓷白脸上挂着的泪痕,不敢违抗,却还是小心问道,“娘娘,陛下到底……”   蒋碧兰方才哭了一场,声音都几乎嘶哑,“陛下忙着陪夏婕妤,没工夫见本宫。”   虽说这种话说出来也很丢脸,可比起自己东施效颦不成、反惹来一场笑话总归好多了。   想起魏氏替她出的主意,蒋碧兰恨不得将对方撕成碎片。   可巧魏氏进来,一见她便笑道:“娘娘这是怎么了,谁欺侮了你?”   蒋碧兰冷道:“你还有脸说?还不是你想的好法子?”   说什么男人都喜欢娇俏可人的小姑娘,让她照着夏桐那样打扮,结果呢,皇帝的注意是引来了,可她的脸也给丢尽了!还让夏桐那蹄子看了一场笑话。   蒋碧兰想起来便牙根痒痒,再看魏氏仍跟没事人般,恨不得拿长指甲在她脸上使劲地挠,挠花那张脸才好。   魏氏察觉出她的敌意,小心避开,避免那护甲真戳到自己脸上,又陪笑道:“我也是一片好心,谁知道陛下不吃这套?怨我,怨我!”   说罢,轻轻的打了自己两个嘴巴。   其实她心里当然是故意的,倘蒋碧兰真得了皇帝垂怜,以她的性子,只会继续谋求宠爱,再争取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那就与魏氏的计划背道而驰了。   她就是要蒋碧兰成为满皇宫的笑柄,这样,她才会恨夏桐,恨皇帝,才能做魏氏手中的一把刀。   魏氏掏出手绢为她揩去颊边泪渍,柔声劝道:“表姐,常言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回不成还有下回,我相信只要你继续努力,陛下终有一日会看到你的诚意。”   蒋碧兰没好气道:“这回就够丢人了,还下回呢!你自己都不得临江王喜欢,倒来教本宫讨陛下欢心,我看你也是够糊涂!”   魏氏没想到她竟往自己伤口上撒盐,一时亦有些恼火。   两人相对无言。   还是蒋碧兰先打破宁静,“对了,你来做什么?”   魏氏记起正题,“太后娘娘说冬日将至,让我来领一百斤银霜炭过去,方才一打岔倒给忘了。”   蒋碧兰敢克扣其他嫔妃的份例,对蒋太后却是千依百顺,无不遵从,当下便唤侍女,“取本宫的印来。”   侍女答应着,谁知过了片刻,却满头大汗地跑来道:“娘娘,金印不见了!”   “你说什么?”蒋碧兰脸上绷不住了。她本是贵妃,因太后信任才代执凤印,这种东西怎么能丢?倘被蒋太后知道她这样冒失,恐怕连协理六宫之权都保不住。   跟丢失凤印比起来,方才在皇帝跟前出的丑都不算什么了。   魏氏见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悄悄掩去眸中异样,安抚道:“表姐,稍安勿躁,还是快些找寻出来要紧,免得陛下怪罪。”   蒋碧兰语气冰冷,“看来只能搜宫了。”   *   关雎宫中,冯玉贞正惟妙惟肖对众人表演蒋碧兰台阶下的情状,还有意模仿她那娇滴滴的口吻,拿腔拿调,“陛下请看,臣妾美么?”   她不曾亲见,居然能表演得这样逼真,不得不说天赋过人。   李蜜仍有些难以置信,“确定真是贵妃娘娘?”   怎么也想不到素来不苟言笑的蒋碧兰会装扮成甜妞儿,还用那种眼神看人,李蜜胃里都不舒服起来,让人捧了个痰盂给她。   王静怡紧张不安的道:“你也有了?”   李蜜没好气的瞪她一眼,“胡说什么,孩子是想怀就能怀的?”   没侍寝哪来的身孕,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红杏出墙。   王静怡这才松了口气,倘若宫里人人都有了孩子,那她以后的孩子就不值钱了——可她连孩子的影子都没看到呢。   冯玉贞涎着脸,整个人恨不得攀到夏桐身上去,“咱们这些人里头,就属夏姐姐最为有福,旁人拍马也赶不上。”   夏桐听她那大惊小怪的口气就头疼,无奈冯玉贞似乎认准了大树底下好乘凉,非但天天缠着她,甚至通过诋毁蒋碧兰来向她示好,浑然忘了她从前对蒋碧兰多么衷心仰慕——夏桐就疑心这人是不是学了川剧变脸?   早知道不请这些人来就好了。   可宫里便是一张巨大的关系网,社交也是其中重要一环,夏桐想起魏王妃仍住在宁寿宫中,就觉得通过王静怡打听些消息还是必要的。   但王静怡对此爱莫能助,那日她好心想用灵泉救治临江王,可谁知魏氏误以为她意图勾引自家相公,从此防她跟防贼一般,甚至几次三番在太后跟前说她坏话。   虽说蒋太后很受用那套按摩功夫,可年老的人毕竟耳根子软,王静怡很担心自己在太后跟前失了欢心,因此谨言慎行,轻易不敢让魏氏抓着把柄。   几人正说得热闹,外头忽有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进来,为首的正是蒋碧兰跟魏王妃。   魏氏一见便笑道:“哟,你们都在呢!正好,免得费事。”   夏桐听这话大有来历,不禁蹙起秀眉,上前向蒋碧兰微微施了一礼,“贵妃娘娘,不知您亲来有何贵干?”   蒋碧兰的脸色看起来十分阴郁,光为了一身衣裳似乎不至于如此。   她淡淡道:“没什么,不过丢了点东西,满宫里遍寻无果,才想到妹妹这里探探究竟,你安心坐着。”   说罢,便让身后的那群内侍将夏桐等人团团围住,虽不曾用武,看这样子绝非善罢甘休。   夏桐心中虽然郁闷,可想着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况有这个孩子护体,总归不会坏到哪儿去。   只是,看蒋碧兰的模样,似乎并非故意冤枉,而是真动了大气。   究竟是什么要紧物事,会让蒋碧兰这样大发雷霆呢?   魏氏看着已经上钩的猎物,唇边不自禁挂上一抹笑意,正暗自得意,忽觉有人轻轻碰了碰她肩膀,回头瞧时,却是一个风姿脱俗的太监,抬手向她施礼,“王妃,请用茶。”   手指修长,甲缝处都打理得干干净净,让人见之便生好感。   魏氏虽然不渴,却还是接过来浅浅抿了口,看着那人姿态优雅地离去,心弦不禁微动,连男女之大防都忘了——刘放可以看女人,她为什么不能看男人?   何况眼前只是阉人,而非真正的男子,她的罪过可比那对奸夫淫-妇轻多了。   喝完了茶,蒋贵妃派遣的人也从内殿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精巧的锦盒。   打开一瞧,里头正是枚金色印章。   蒋碧兰神色微变。   魏氏却来了精神,“夏婕妤,你好大的胆子!不知私盗凤印是重罪么?”   又殷切的看着蒋碧兰,“表姐,如今人证物证俱全,您断不可轻易放过,否则,您的威严何在?”   蒋碧兰冷声道:“夏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冯玉贞等人都同情的望着夏桐,这一看便是布置好的诡计,可惜人家这出瓮中捉鳖蓄谋已久,看来今日必定是难逃一劫了。   夏桐却款款站了起来,奇怪地看着面前二人,“什么凤印?这只是一枚普通的印章而已。”   魏氏正准备撺掇蒋碧兰将其押入暴室,听见这句话差点咬着自己舌头,急急走上前去。   蒋碧兰的宫人此时已将印鉴翻开,底座上果然并未刻着凤凰图样,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行字:关雎宫常青手作。   夏桐憨然一笑,“妾宫中的掌事太监素日就爱摆弄这些小玩意,不想惊扰了贵妃娘娘,真是抱歉。您只看它似模似样,其实不过镀了一层金,里头全是铜铸的呢。”   蒋碧兰疑心她暗讽自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奈何对方所言句句在理,蒋碧兰脸色铁青,却发作不得。   “这不可能!”魏氏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只疑心夏桐在其中做了手脚,来了招偷梁换柱。   她明明已将凤印私藏在寝宫,怎么会搜不出来?   正要过去看个仔细,谁知手臂刚刚抬起,魏氏那宽大的衣袖中便啪嗒掉出一样物事来。   金光灿烂,凤凰羽翼振振欲飞,正是麟趾宫丢失的那印。   蒋碧兰:……合着这是贼喊捉贼呀?   她冷冷盯着魏氏,“王妃,你作何解释?”   魏氏只觉冷汗涔涔而下,虽是深秋霜日,背心却有如炭火炙烤。她蓦地想起方才内侍献的那杯茶,毫无疑问便是那时做的手脚——这主仆俩沆瀣一气,故意让她当众出丑,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魏氏痛悔不已,可这会子出来指认那对主仆也晚了,人是她引来的,怎么说她都逃不了干系。   正愁没法脱身,忽见蒋碧兰的侍女匆匆进来,将一个油纸包慎重放到她手中,外头还裹着一层蜜蜡。   蒋碧兰皱眉,“这是什么东西?”   看着也不像印,何况凤印已经找着了。   侍女面露犹豫,似乎颇难启齿,可最终仍是咬牙道:“奴婢也不甚清楚,娘娘还是传太医过来验看吧。”   顾明珠匆匆过来时,见到的便是一屋子女人,连蒋贵妃也在,不由得唬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的秘密暴露了。   所幸蒋碧兰待她并无异样,“太医,请看看此为何物。”   将油纸包递到顾明珠手中。   顾明珠轻轻揭起,用指甲挖出一点,缓慢搓开,放到鼻尖嗅了嗅,十分熟稔地辨识道:“仙灵脾、阳起石、仙茅、紫河车……”   继而神色剧变,“这是催情之药,娘娘从何处得来?”   紧张地看了夏桐一眼,不会是这位主子胆大妄为罢……不,她有身孕,想来不会如此,难道是遭人诬陷?   这么想就更紧张了!   夏桐很感激顾明珠对她的关怀,于是向其投去一个安抚的眼色,示意她安心。   顾明珠见与夏桐无关,语气自然而然地镇定下来,“娘娘,不知此物从何处所获?”   蒋碧兰看着侍女,侍女却看着冯玉贞,“不敢欺瞒娘娘,正是玉芙宫。”   冯玉贞原来优哉游哉在一旁看热闹,谁知不过顷刻之间,战火却烧到自己身上,她立刻尖声叫道:“这是诬赖,栽赃!我根本就没做过!”   蒋碧兰不易她如此失态,皱眉呵斥道:“冯美人,注意你的言行。”   心里已然信了三分,这冯玉贞本就诡计多端,更兼手段丰富,先前又是送她各种稀奇古怪的化妆品,又是什么鼓上舞月中舞的,真弄出催-情药也不稀奇。   冯玉贞这回可真是一口黑锅砸头顶,眼泪鼻涕齐齐下来,“娘娘,妾身冤枉!妾身连侍寝都未有过,弄这些吃力不讨好的玩意又有何用呢?”   魏氏巴不得借这件事引开注意,好撇清自己私盗凤印的嫌疑,当下又狠又准地攻击起冯玉贞,“这话倒被你说着了!倘你已经得宠,哪还需要这些歪门邪道的机巧?不就是见夏婕妤圣眷隆重,你心生嫉恨,才想以此为凭为狐媚陛下么?”   又义正辞严朝蒋碧兰道:“娘娘,此风必不可长,还请您以陛下圣体为念,严惩冯氏,以正宫纪!”   冯玉贞因魏王妃仗着大婆身份,自己这个“第三者”天然处于劣势,因此处处退让,避免与魏氏正面冲突。   如今见魏氏咄咄逼人,冯玉贞也动了气,索性抛开那一点最后的道义,不管不顾的还击,“王妃怎么有脸说嘴?你私盗凤印,却意图栽赃给夏婕妤,又能好到哪儿去?即便那药真是我做的,咱俩也不过彼此彼此,菜锅莫笑饭锅黑罢咧!”   魏氏此前还未正式领教过这狐狸精的嘴皮子功夫,没想到对方如此牙尖嘴利,一时间倒被噎住。   只好向蒋碧兰扔去求救的目光。   蒋碧兰虽疑心那凤印的确被魏氏做了手脚,可毕竟一个是表妹兼弟妹,一个只是外人。况且临江王还在病中,兹事体大,她必须慎重处理。   倒是冯玉贞先发落了无妨。   蒋碧兰沉吟片刻,便道:“来人,将冯美人先押进暴室——”   冯玉贞两腿一软,几乎晕倒。   夏桐却是爱莫能助,事关皇帝龙体,这谁敢马虎?何况,冯玉贞也并非完全没有嫌疑——催-情药就很像她的作风。   冯玉贞这时候就好像那个狼来了里的孩子,平时使心用计装惯了假,到说真话的时候反而没人信了。   她正踌躇要不要故技重施,再来一招以死明志——然而在场的都是些女人,未必会被她凄美的模样打动,说不定根本不打算劝阻,反而眼睁睁看她命丧黄泉。   那时就成了畏罪自戕,死都死得无比窝囊。   谁知顷刻之间,事情又有了转机。魏氏正打算着人将冯玉贞拉下去,好趁机除去一个眼中钉,她那卧床许久的病秧子丈夫却蹒跚过来了。   魏氏见他脸色苍白,走一步喘三步,立刻投入贤妻角色中,上前搀扶他道:“王爷,您怎么起来了?身子未愈,本应该多歇歇,否则母后定会……”   刘放奋力将妻子那只手甩开,挣扎着朝蒋碧兰道:“贵妃娘娘,请您千万莫怪罪冯美人,那药是小王交给她的。”   魏氏没想到丈夫特意过来就为说这些话,那她算什么?她精心布置的一切又算什么?   蒋碧兰看他下定决心帮冯玉贞辩白,只好继续问下去,“你又是为何?”   这临江王不是对冯玉贞有意么,为何还要帮她俘获皇帝的心?听起来便自相矛盾。   刘放深情的看了冯玉贞一眼,“落花有意,流水无心,我虽爱慕冯美人,却也知世间事多为缘分注定,非人力所能勉强。冯美人的眼中只有陛下,我才帮她出了这个主意,只要她能得偿所愿,我别无所求。”   又坦坦荡荡望着蒋碧兰,“贵妃娘娘,您要处罚,就请将此事禀告皇兄,让皇兄来治小王的罪吧。”   众人都惊呆了,明知道刘放没必要做这种事,而冯玉贞也未必全然无辜,可他却宁愿拖着病躯前去,替冯玉贞揽下全部罪责——这是怎样伟大又畸形的爱!   冯玉贞也楞在原地,虽然知道那媚功效力强大,然则旁门左道终究是旁门左道,她用它来积攒爱慕值,却没指望得到真爱——掺杂着利益与机心的相遇,怎么能换来真正的爱情?   只是……她没想到刘放会这么傻,傻到明知中了圈套,还义无反顾来替她解围。   她眼中泛起星星点点的泪光,这回却不全是假装的,而是掺杂了几分真意。   夏桐:……   总觉得自己目睹了一篇琼瑶阿姨的传记。   话说,该哭的是魏王妃才对吧?   *   晚上皇帝过来时,关雎宫已重新恢复宁静。时值深秋,外边风刀霜剑,室内却生着火盆,夏桐往里扔了几个未开口的栗子,听着哔哔啵啵爆开的响动,仿佛已能嗅到那股诱人的焦香。   刘璋将两手平伸着烤火,夏桐轻轻贴上去,才一下就急忙缩回——冰的像铁。   若非天气的缘故,她几乎怀疑皇帝是肾虚,否则手怎这样冷?   她轻轻嘟囔道:“陛下洗个热水澡再来抱臣妾,否则妾怕腹中的孩子受不住。”   刘璋明知她拿孩子当借口,哂道:“哪像你成天懒着不动,你试着到外头走走,冻不死你才怪!”   夏桐嘿嘿笑着,“陛下想必已去过宁寿宫了?”   话说今天可真热闹,只怪魏氏把战线拉得太长,如今太后、贵妃、冯玉贞、她,连临江王都给牵涉到了。   皇帝满宫里绕一圈,肯定比马拉松还吃力。   刘璋见她一脸得意的小模样,忽而用冰凉的指尖探到她领子去,夏桐一激灵立马跳开,嗔道:“您怎么像个小孩子?”   真没风度。   刘璋大大落落的道:“你说你是小女孩,朕当然也是小男孩,否则怎么叫天生一对?” 第60章 麝香   夏桐觉得这人真是厚脸皮, 他当时怎么有底气在蒋碧兰面前摆架子的?   明明唇下还蓄着髭须呢,这会子倒来假充年轻小伙子——当然他是年轻,可以古代人的平均寿命而论, 决计不到“小男孩”的程度。   当然,考虑到皇帝们个个都自以为寿与天齐, 说他是个毛头小子倒也不错。   鲜香的栗子已在炭火炙烤下爆开,夏桐赶紧执起火钳, 谁知那钳子挨着暖炉久了,烘的滚热,才一放上去便急忙缩手。   “瞧瞧, 都要当娘的人了, 还莽莽撞撞!”刘璋嗔怪道,抓着她的手细细吹了吹, 又放在口中轻吮。   一股濡湿的暖意从指尖绵延而来,夏桐乍觉此刻的气氛十分暧昧, 脸上不禁微红,“妾没伤着, 陛下不用担心。”   刘璋大概也觉得违背了平常钢铁直男人设,尴尬的松开手。   夏桐平复完小鹿乱撞的心跳,就传了几个小太监进来,让他们将埋在火中的栗子挖出。   正吃得香甜,皇帝却顺势从她怀中抢了两把。   夏桐睁着一双呆萌的大眼睛。   刘璋振振有词的道:“天地君亲师, 有好东西孝敬朕是应该的。”   夏桐:……   觉得自己方才那样动心真是个傻瓜。   好在生板栗多的是, 负责采购的安如海除了照顾御膳房的开销,还额外往她这里送了十来斤。   皇帝那儿反而没有——可能因他素日不爱这些零嘴, 安如海不敢自行其是。   哪晓得皇帝不爱自己烤的, 只爱从别人手里抢的, 男人果然都具有侵略的天性。考虑到皇帝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夏桐姑且不与他计较了。   美美的饱餐了一顿油脂丰富的坚果,夏桐叫来绿豆面子净了手,方闲闲问皇帝道:“那凤印还有催-情药一案,陛下打算怎么处置?”   刘璋眸光沉沉,“你希望朕怎么处置?”   夏桐才不会傻到在这件事乱开口,别说临江王是蒋太后的心肝宝贝,她犯不着去得罪太后;再说,如今倒霉的是魏王妃与冯玉贞。   她反正半点影响也没有——多亏常青耳聪目明,及时识破魏王妃的计谋,还来了招以牙还牙,如今她撇得干干净净,就看魏王妃自己怎么脱身了。   刘璋轻轻看着她,“那常青你用着可还趁手?”   何止趁手,夏桐一提起他便有夸不完的话,当初安如海只说是随手一挑,岂料竟是慧眼识珠,给她送了个大辅助,夏桐不得不再次感叹自己的好运气。   不过她对于常青虽然佩服,倒不像对平姑等人那般亲近——和他脸上的麻子无关,只是此人太过深沉了些,仿佛藏着无数秘密。   夏桐这种一根筋的直肠子自然理解无能。   刘璋看她脸上喜孜孜的模样,也就打消了原本的念头,“既然好,那你就继续用着吧。”   有他亲自看着,想来不至于生出额外的麻烦。   *   蒋碧兰满宫里胡搜一通,凤印虽说找着了,可结果却与夏桐无尤,不能不说是件憾事。   至于魏氏自导自演还是被人贼赃陷害,如今时过境迁,蒋碧兰也无从查证——她私心甚至觉得魏氏对凤印垂涎已久,之前不是还撺掇临江王去争储位么,没准魏氏老早就盼着做皇后的美梦。   想到自己先前错信此人,还对她说了许多推心置腹的体己话,蒋碧兰便后悔不已,决定对魏氏敬而远之。   蒋太后因两边都是亲戚,自然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拼命和稀泥。先是指责冯玉贞不该妄图用迷香来争宠,但念在尚未得逞,便只禁足了事——这还是看在临江王的面子,不然若是严惩,只怕刘放又会不管不顾地去帮她顶罪,蒋太后只恨自己怎么生了个蠢儿子,区区一个女人就将他迷得神魂颠倒,就这样还想成就霸业呢。   至于凤印的蹊跷,也被蒋太后一力承担下来,说魏氏是无心将凤印带出,其实冤枉——至于那金印为何会无端跑到魏氏袖中,这话也只好哄哄傻子。   蒋太后虽然年迈,从前的精明尚未完全消退,自然看出魏氏是想一举消灭夏桐与冯玉贞,就是手段实在太蠢,倒被人反将一军。   未免魏氏继续鲁莽惹祸,蒋太后将她赶出了宫,称临江王有自己这位母后亲自照拂,她还是好好待在驿馆就行了。   魏氏着实气恨,心道天底下的婆婆都一样,个个只晓得护短,现放着奸夫淫-妇不料理,倒把她这位正妻赶出门,天底下岂有这样荒唐的事?   她可不放心刘放跟冯玉贞单独留在宫中,别说是禁足,男人色心真正起来,哪是一堵围墙能挡得住的?   魏氏越想越觉不安,待要求蒋碧兰帮忙在太后面前说说情,谁知蒋碧兰非但不应,还派人把她骂了一顿——虽说凤印最后找着了,可蒋太后认为侄女保管不力,于是收了回去。   往后蒋碧兰想要用印,就得亲自到太后宫中去请。尽管蒋碧兰有自己的贵妃印,日常琐事、发放月例这些都碍不着什么,可是年节时的盛大祭典,包括每年开春后的春耕礼、亲蚕礼,那就非用到皇后的凤印不可。   这就明晃晃的表示她权柄下移。   蒋碧兰恨透了魏王妃没事找事,帮不了她争宠不说,如今还害她成为满皇宫的笑柄,蒋碧兰不打魏氏一顿都算好的了,怎么还肯去帮她?   魏氏无法,只得暂且忍气吞声,暗地将这些女人恨入骨子里。冯玉贞就算了,尚在禁足之中,旁人也插不进手,夏婕妤可真真是个祸害,若不除了她,自己早晚会折在她手上。   *   关雎宫中,一行人齐齐围坐着火炉取暖。   李蜜望着夏桐没事人的模样,心里着实佩服,之前只觉得这人运气好到异样,如今看来还是颇有手段的——魏王妃想算计她算计不成,倒把自己赔了进去,不得不说这场战役夏桐是大获全胜。   只可怜冯玉贞遭了无妄之灾,看到年末能不能放出来。   李蜜叹道:“什么催情香,我倒不信冯美人会做那种事。”   她倒不是好心帮冯玉贞说话,只是冯玉贞的美丽有目共睹,若连她都需要靠迷香争宠,其他女人该怎么活呀?   夏桐笑了笑,不予置评,冯氏虽美,可皇帝却是块铁打的顽石,不用点手段怎么能成?   至今她都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攻略成功的,大概真是走狗屎运?   娴熟的剥了枚栗子放进嘴里,夏桐说道:“不是有临江王帮她揽罪么?冯玉贞也算有福了。”   若非如此,岂会是区区禁足这么简单?   李蜜叹道:“我也没想到临江王竟是个痴情种子,难怪与陛下是亲兄弟,果然一模一样。”   这话就有些吹捧夏桐的意味——李蜜看着她手中的栗子,十分眼馋,她自己空间虽然也种了些,可那是催熟了的,远不及这种野生的小板栗来得香甜。   听说是西域某个小国的贡品,一年才产几十斤,皇帝全送给了关雎宫。   夏桐明明看到李蜜的脸色,却根本不说分享的话,自顾自津津有味地吃独食。   李蜜好生郁闷,心想这人可真小气,自己先前送了她那么多吃食,她也不晓得回报一二。   当然,她从夏桐那里也得了不少东西,可都是些珍珠宝石之类的死物——她就是眼馋这香喷喷的烤板栗嘛!   王静怡对吃食就不怎么感兴趣,她那灵泉水不但能治病,还能解饥,每天喝上一点,连饭都可以少吃些。   她轻声道:“临江王还想去玉芙宫看冯姐姐呢,被太后娘娘骂了回去,说他自己的病都未好全,还惦记这些有的没的……”   夏桐笑眯眯道:“还好魏王妃不知道这事,否则定得气到吐血。”   她忽然起了个奇思妙想,为什么不能让魏王妃知道呢?以魏王妃的脾气,必定会暴跳如雷,她备受冷落,丈夫却还和姓冯的藕断丝连,勾勾搭搭——这对她是多大的刺激呀!   夏桐沉浸在这个主意里,越想越觉得可行。   及至王静怡唤她,她才醒过神来,“你说什么?”   王静怡无奈道:“姐姐,我是问你,为何不从太后手中将凤印要过来呢?凭陛下对你的信任,只要你去说,陛下肯定会答应的。”   何况之前皇帝就有意让夏桐跟德妃贤妃她们共同举办中秋家宴,可见早有让夏桐协理六宫的打算,如今蒋碧兰失势,不正是个机会?   当然王静怡也并非白好心,她想着给夏桐找点事做,日后自然就没工夫缠着皇帝了,而她也好趁虚而入。   满以为夏桐会大加赞赏,谁知对方的反应却是平平淡淡,“我费那个劲做什么?这大冷的天,写字都嫌费劲,还协理六宫呢,这样的苦差事谁爱干谁敢去,我可不稀罕。”   王静怡:……   这种胸无大志的女人居然也能成为皇帝宠妃,当真匪夷所思。   她懒得再坐下去了,拉着李蜜便起身,“时候不早,我和李姐姐先回去了,夏姐姐你也早些歇息吧。”   李蜜还巴巴地望着那些烤板栗,她连一个都没尝到……   好悲催。   送走两名稀客,夏桐惬意的抻了个懒腰,最近吃了睡睡了吃,整个人都快懒成猪了,有人来陪着走动说说话也好。   奈何这两个都不简单,名义上又是她的竞争对手,夏桐每次都特意挑皇帝不在的时候接见她们,又在皇帝到来之前将二人送走,免得她俩有机可乘——谁还没点小心机呢?夏桐也有。   她不害人,可也不能被人利用了去,冤大头可不是好当的。   正要关上殿门好好睡一觉,谁知冰冷的黄铜门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怯怯探出来。   夏桐认得眼前的小豆丁,正是魏王妃的独生子刘昀,生得圆头圆脑,手脚都跟藕节似的,胖乎乎甚是可爱。   他蹒跚着进门,似乎是被烤板栗的香味所吸引。   夏桐看着那可爱的小碎步便忍俊不禁,走路都走不好,居然已经学会讨食,不晓得魏王妃怎么教孩子的。   正要上前将他抱起,春兰及时瞧见,一个箭步直冲过来,“娘娘,您怀着身孕,千万小心!”   亲自将那小娃娃拎了起来搂在怀中——春兰毕竟是做惯粗活的,这点重量不在话下。   秋菊皱眉道:“魏王妃管不住丈夫就算了,怎么连孩子也管不住?大冷的天还在外头晃荡。”   春兰叹息:“不就是希望借这个孩子帮她求情?太后娘娘看在她儿子的面上,总会记起她的好处,原谅她从前的过错。”   又朝秋菊叹息,“稚子何辜,咱们讨厌魏氏,又何必迁怒到孩子身上?何况娘娘也挺喜欢他呢。”   夏桐确实喜欢小孩子,从小就盼着有个弟弟,会软软的笑着哄她开心,奈何上头只有两个哥哥,一个成天只会傻乎乎笑的大个子,另一个则沉闷得像一口钟。   如今梦想即将实现,夏桐想起腹中骨肉,难免移情到刘昀身上。   何况刘昀也的确可爱,相貌继承了临江王和魏王妃的优点,翦水一般的眸,花瓣一样嫩红的小嘴,外加一个圆圆短短的鼻子,为他平添几分稚气。   夏桐忍不住戳了戳他那嫩豆腐般的小脸,惊讶道:“好滑呀!”   春兰看着她这副模样十分无语,“娘娘,咱们不该问问他从哪儿来的吗?”   一语提醒了夏桐,让秋菊到门外转悠一遭,却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夏桐有些恼火起来,“太后娘娘的宫人不知怎么照看孩子的,偌大一个御花园,怎能放任他四处乱逛,若出了意外该如何是好?”   春兰觉得自家主子真是善良,不过这孩子确实讨喜,就算是魏氏生的,也让人难以生出恶感。   夏桐享受了一会儿“含饴弄孙”的乐趣,便要让人将刘昀送回宁寿宫去,免得蒋太后再怪她拐卖幼童。   谁知小团子扯了扯她的衣角,细声细气道:“娘娘,我饿了。”   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动不动嚷饿也是常事,夏桐一时母性大发,决定奢侈的用烤板栗来招待这位小客人——方才她都没舍得给李蜜等人品尝呢!   刘昀果然一见就喜欢起来,虽然牙齿还不怎么锋利,抱着又舔又啃,倒也饶有趣味。   春兰用手绢揩去他嘴边口水,笑道:“娘娘,不如磨成浆再兑些牛乳,喂他喝正好。”   夏桐觉得是个好主意,正好在刘昀身上试一试养儿的经验,待要吩咐人办去,刘昀却抓着一枚剥开的栗子,高高举起手道:“娘娘,你……你也吃。”   小东西还晓得投桃报李,怪懂事的。夏桐揉了揉他柔软的头毛,正要谢过他的好意,可望见刘昀亮晶晶的眼珠,又不好意思拒绝,只得轻轻凑过去。   小团子举着板栗正要放进她嘴里,夏桐忽然闻到他袖中有股异样的味道,并非寻常衣物的熏香,也非太后宫里最爱点的檀香,而是另一种颇具冲击性的、甚至有些刺鼻的气味。   夏桐感觉胃里有些不舒服,当即命春兰将刘昀放下,又吩咐秋菊,“去太医院请顾大夫过来。”   秋菊见她神情严肃,自然不敢马虎。   春兰则为难道:“娘娘,咱们还要将他送回去么?”   夏桐看了眼那懵懵懂懂的小团子,当机立断,“先扣下来,待查实清楚再说。”   但愿不是她想的那样,否则,这魏氏的心思也太恶毒了,天底下岂有这样的母亲,连自己的孩子都舍得利用?   虽说方才她只沾染了一点点,可夏桐到底有些不放心,想了想,还是回寝殿将封存的灵泉水挖了两小勺喝下去,以防万一。   顾明珠过来时,很明显注意到满屋人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便知不好,可魏王妃已经走了,又是因为什么?   夏桐神情凝重,让人将刘昀抱给她看,“顾大人,请验一验这孩子的衣裳。”   顾明珠剪下一截衣袖,用不着怎么费力便已查明成分,“娘娘,是麝香。”   “果然如此。”夏桐冷笑,原本只在宫斗剧里见过这玩意,没想到还真有。   顾明珠看起来亦后怕不已,“还好娘娘嗅到的不多,否则若小世子常常过来,娘娘腹中的龙胎定会受到侵害,甚至不保。”   她郑重施礼,“此事微臣定会如实禀报陛下,娘娘且宽心便是。”   夏桐点头,“有劳你了。”   *   皇帝比夏桐想象中来得更快,夏桐正端了碗撇去浮沫的热牛奶慢慢饮着,谁知皇帝一阵风似的进来,将她吓了一跳,乳白色的液体差点泼到床上去——那误会就大发了。   刘璋抓着她的肩膀左看右看,似乎生怕眼前是一具干尸,“你没事吧?”   夏桐:……   麝香没让她出事,皇帝这样用力摇晃倒让她骨头都快散架了。   但毕竟对方是一片好心,夏桐只好弱弱的道:“妾很好,陛下您怎么过来了?”   刘璋面容下沉,“朕一听说你中了毒,就急忙赶来,生怕迟了一步。”   中毒……顾明珠到底是怎么措辞的,让皇帝误会如此之深?   毕竟关心则乱,夏桐还是挺感动的,只得好言好语同他解释,其实没多么严重,大概是底下人危言耸听。何况,她方才已经请顾明珠把过脉了,胎像平和,半点影响也没受到。   就算真中了麝香也不怕,有灵泉在,她可谓无往而不利。   刘璋可不能就此作罢,冷着脸道:“刘昀呢?让那小子过来。”   夏桐看他要把气撒在侄儿身上,忙道:“小孩子懂得什么,陛下若因此迁怒,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刘璋道:“他娘做出那种事,他怎么有脸在你宫里好吃好喝,这也不是正经人所为。”   夏桐:……   这逻辑听起来无懈可击,可您是不是忘了这娃才两岁?   正好宁寿宫的宫人奉命前来,要将小主子带回去,谁知见皇帝也在,慌得六神无主,急忙屈身行礼。   刘璋没好气道:“告诉太后,昀儿要在关雎宫住一段时日,是朕的意思,请母后不必牵挂。”   那宫人待要再说,可见皇帝眉目冷得跟淬了冰似的,吓得一阵哆嗦,连滚带爬逃走。   回去之后,蒋太后听说人被关雎宫扣了下去,气得要去找夏桐理论,这人愈发胆大包天了,想绑架来做人质么?   还是那宫人苦心劝道:“是陛下的吩咐,不关夏婕妤的事,陛下也说了,等问出想要的结果,自然会放世子爷离开。”   蒋太后皱眉,“到底什么事这样神神叨叨的?”   宫人附耳说了两句。   蒋太后一听也是惊掉下巴,“真是麝香?”   这是谁干的好事,心眼也忒坏了,还敢利用她亲孙子!几乎顷刻之间,蒋太后便联想到魏氏身上,除了她,没人能这么容易在刘昀身上做手脚,还是在蒋太后眼皮子底下。   蒋太后便传召魏氏进宫。   魏氏才不肯来呢,照旧称起了病。知道事发,她当然不敢来自投罗网,刘昀虽是她生的,可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宫里,不知见过多少位娘娘,要说有谋害皇嗣之嫌,蒋碧兰蒋映月姊妹,德妃贤妃,乃至底下几位修仪修媛都有嫌疑。   只要她咬死了不认,谁也别想将罪名扣到她头上。   魏氏的算盘打得很好,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刘昀被夏桐好吃好喝喂了两天,就乖乖吐口了——那袖中的香料是娘亲为他染上的。   夏桐将剩下的半块糕塞进小不点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朝春兰笑道:“是个好孩子,可惜太诚实了点。以后本宫有了孩儿可不能像这般,撒谎也须撒得滴水不漏,哪能一点诱惑都受不住呢?”   春兰:……   忽然为小主子的前途担心起来。   这回就用不着再含糊了,一列金甲卫光天化日冲进驿馆,明晃晃地将魏氏逮捕归案,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刘放听说消息,吃力的从榻上爬起,要去见魏氏一面,蒋太后忙按住他,“你糊涂了,这时候还管她做什么?”   刘放苦着脸道:“我总得把休书给她呀!”   蒋太后:…… 第61章 后悔   刘放亲自去了天牢一趟, 果真不负众望给了休书魏氏。   魏氏起初不服,狠狠瞪着形同陌路的丈夫,“你休想!我不会让你跟冯玉贞那贱人逍遥快活的!”   这会子急急休了她, 还不就是想跟冯氏做一对风流鸳鸯么?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两人的算计。   刘放冷冷道:“你犯下这样大逆不道的重罪,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你不答应也行,我这就回禀母后,要她从严处置, 到时候不止你性命不保, 昀儿因为你的关系, 今后也无缘世子之位, 你可愿意?”   魏氏没想到他竟用儿子的前途来威胁自己,气得嚎啕大哭, 在牢中撒泼打滚, “是不是冯美人教你这么说的?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只有你这傻子甘心听她差遣……”   刘放实在不耐烦同她纠缠下来,“我看你真是冥顽不灵, 这回纵使皇兄肯饶你, 我也不能饶你, 你就好好等着下辈子改过自新罢!”   魏氏最终还是收下了那封休书,她太清楚丈夫的脾气,说得出做得到,明知无力转圜, 只得服软,好歹留住性命再说。   刘放也多少念及夫妻之情,请求皇帝法外开恩, 并未赐死, 而是贬去名分, 废为庶人,送去家庙清修——其实就跟终身监-禁差不多。   夏桐照看了刘昀几天,最终还是依依不舍地将其送回宁寿宫,免得太后怪罪。其实她对这孩子挺有感情的,他娘归他娘,小团子却着实玉雪可爱,让人看着便想咬上一口。   谁知刘昀回去后哭闹不休,蒋太后吵得都没法安睡,只疑心夏桐在其中做了手脚。   后来不得已,又将魏氏暂且从牢中放出来,说也奇怪,刘昀一到她怀中就乖乖听话,不多时便打起盹来。   众人叹为观止。   魏氏则垂泪道:“昀儿是我生的,自然依恋生母,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太后宽恕,只求太后念在昀儿年纪尚幼份上,容我多带他几年,等昀儿长成,我自会前往家庙,长伴青灯古佛,不问世事。”   蒋太后差一点就要被儿媳妇打动了,还是刘放与她朝夕相处,颇为了解妻子的脾性,于是请来太医验看,这才知道魏氏除了给刘昀染麝香之外,在自己身上也熏了另外一种香料,刘昀与她朝夕相处,习惯了才能安睡,旁人那里闻不到这种好闻的气味,自然吵闹不休——敢情她在动手之前就已盘算好了后路,打算借孩子来复宠。   魏氏当即面如土色,再说不出话来。   蒋太后也对其失望透顶,再不说求情的话,至于刘放,他狠狠扇了魏氏两耳光,命人将小世子抱进里屋,再不许二人见面。   魏氏面临母子分离之苦,当真哭得痛彻心扉,可这回却是她自作自受,再无人能帮她了。   夏桐得知魏王妃——不,应该说魏庶人的光辉事迹,着实惊得目瞪口呆,这不妥妥是个当代安陵容么?她不进宫、只做了个藩王妃真是太屈才了。   如今废为庶人不说,旨意也由出家改为流放,从此要到边塞苦寒之地服徭役,过不上几年便香消玉殒——看来她嫁人之前应该好好看看丈夫的名字,“刘放”可不就谐音“流放”么,可见命里注定有此一劫。   夏桐正老神在在想着,却发现皇帝目不转睛盯着她——并非那种深情的目光,而是带一点审视意味的。   夏桐差点将口中的茶水呛出来,这人怎么老动不动吓人?   她最近没做啥坏事呀——偷吃算不算?夏桐略有点心虚的问道:“妾脸上有脏东西么?”   刘璋摇头,“朕只是奇怪,先前昀儿在你宫里待得好好的,怎么一去母后身边就哭闹起来?要是因为熏香,你宫里也没熏香啊。”   夏桐:……   其实那段时间刘昀也吵来着,不过她偷偷给刘昀喂了两勺灵泉水,他就乖乖听话了,还砸吧着粉嘟嘟的小嘴,说很甜。   可能以为是某种新奇的饮料吧。   这是她的大秘密,夏桐当然不可能对外人说,没准以后会拿来救命的——皇帝虽说是她的夫君,也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可夏桐也未完全将他纳入自己人的范畴内。   她只有这一个老公,老公却有许多的老婆,两人的关系从一开始便不对等,夏桐自然得为自己攒点底牌。   所以她只讪讪掩饰过去,“可能因为妾身怀有孕,小孩子见了妾便觉亲近。”   说起来两人还是堂兄弟呢,冥冥之中自然有一份牵绊。   刘璋姑且相信这份说辞,可仍是多看了她两眼,“朕总觉得你有秘密瞒着朕。”   夏桐心道这宫里谁没秘密?随处可见高手云集,就连皇帝自己也未必一清二白。   她可不会傻到毫无保留,便只含笑道:“怎么会呢?您一定是多心了。”   急着转移话题,“妾听闻临江王想求见冯美人,不知可有此事?”   刘璋颔首,“你的消息倒快。”   那便是真的了,夏桐觉得很不可思议,魏氏被流放,临行前认下了所有罪行,冯玉贞因此也得以解除禁足,可当初临江王满腔热忱的站出来为她顶罪,明眼人都看出这对男女不简单,如今刘放刚恢复单身,立刻就去找冯玉贞见面,要说没点苟且,谁信啊?   就连夏桐都觉得皇帝太过宽宏大量了,“陛下不认为他俩该避避嫌么?”   毕竟不能以现代人的观念来要求古人,冯玉贞名义上还是皇帝妻妾呢。   刘璋却沉吟道:“若阿放想带她回临江,朕决定成全他们。”   夏桐:……   她看皇帝头上已长出青青草原,这是怎样感天动地的精神呀?   刘璋却狡黠的一笑,摩挲着她柔腻手腕,“朕成全他们可不单是为了名声,冯在山那老头一向龟缩,出了这样的事,朕看他不得不站出来请罪了。”   到时候皇帝便可顺理成章地施恩给他,宽恕他“教女不善”的罪过,冯在山为了保全那张老脸,从此不得不兢兢业业为皇帝效命,皇帝要借由这支枪来对付蒋家也容易多了。   夏桐:……   宫斗高手果然还是宫斗高手,她这脑子只配洗洗睡吧。   临江王病体痊愈之后,赶在初冬之时离开了京城,但出乎意料的是,冯玉贞并未随他一起回去。   两人那次见面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但看起来临江王十分郁卒,冯玉贞顶多有些伤感。   可刘放还是尊重了仙子的意愿,未将她强行带回临江,而为了避免触景伤情,刘放也不欲在宫中久留。   辞别那日,冯玉贞并未去正殿送行,只远远地隔着桂花树望了眼,之后便默默回玉芙宫垂泪——真成了嫦娥与后羿。   李蜜素来不待见她,见到此情此景却也有些不忍,“你既然喜欢,为何不干脆跟他走呢?魏氏已去,我看临江王的意思是要立你为正妃的,岂不比留在宫中寂寂无名强多了?”   虽说名份上不太妥当,可冯玉贞毕竟未承宠过,仍是完璧,总有办法圆过去的。历来脏唐臭汉,这种事还少么?   “莫非你是怕冯大人为难?”李蜜问道。心里对冯玉贞多了丝钦佩,能为了家族牺牲小我的人,无论如何都是不容易的。   冯玉贞摇头,脸上泪痕已经干去,“和别的都没关系,是我自己不想嫁他。他今日能因我而抛弃魏氏,谁知哪日不会因另外一人而抛弃我?我只怕会落得跟魏氏一样的下场。”   所以尽管万般痛惜,冯玉贞还是毅然决然舍弃了这段姻缘。可她也明白,纵使她身具媚术,今后要遇到刘放这样相貌优良、家世出众,又对她死心塌地的男人着实不易,所以尽管是她自己放弃此人,可冯玉贞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抬头时,却发现李蜜诧异的看着她,冯玉贞不禁咦道:“怎么了?”   “没什么,”李蜜讪讪笑道,“我只是在想,若临江王哪日因另外的女子而抛弃你,那人得美成啥样啊……”   冯玉贞如遭雷击,她怎么忘了,自己就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人,刘放根本不具备变心的条件。   只怪从前鸡汤文学看多了,让她对男人的忠贞产生怀疑,却忽视了她才是狐狸精本精,旁的女人都不是她对手。   想到自己不慎放走了一条大鱼,冯玉贞顿时痛悔不已,趴在桌上哀哀痛哭起来。   李蜜:……这人怎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别是受刺激了吧?   她看冯玉贞的精神状况有些不正常,或者哪天得回禀夏桐,找个专精此道的大夫过来看看。 第62章 下跪   蒋碧兰看着日益冷清的麟趾宫, 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姓魏的这么一闹,夏桐毫无半点损伤不说,反而令她大失颜面。蒋碧兰如今回想起来, 也觉得自己当时急躁了些,怎么魏氏一撺掇她就忙不迭地去关雎宫搜宫了呢?   如今倒好,太后骂她无能不算,就连皇帝也多嫌了她。比起之前手握凤印的光荣岁月, 如今的她不过徒有虚名而已。   就连冯玉贞那蹄子都敢踩着她上位——就因为她不肯随临江王离去, 宫里人反倒赞颂起她的坚贞, 浑然忘了这桩丑事全是她自己招来的。夏桐若不令冯玉贞献舞, 也就不会迷倒临江王,亦不会引得魏氏吃醋, 引出后来重重事端。   结果这两个始作俑者依旧逍遥, 她这个间接的被害人反倒大失颜面, 蒋碧兰想想便觉憋屈得慌。   蒋映月怯生生地过来了,“姐姐。”   蒋碧兰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怎么不继续称病?”   如今她才发觉这位庶妹有多厉害, 满宫里都被弄得一团乱, 唯独她从中秋“生病”到现在,外边的风波半点影响不到她身上。   风波结束了,她的病也忽然好了。   蒋映月尴尬的道:“我是来给姐姐请安的。”   她当然也听说凤印被夺的事,可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她是庶出, 蒋太后虽称不上嫌恶她,却也并非多么喜欢。   在皇帝那儿就更说不上话了。   蒋碧兰嗤道:“你如果想谈这件事,还是算了。”   蒋映月碰了一鼻子灰, 难为她还神色不改, 真心实意帮蒋碧兰想办法, “姐姐,你何不去求求夏婕妤呢?”   “她?”蒋碧兰摆手,“她不看本宫的笑话就算不错了。”   何况打从夏桐怀上皇嗣以来,两人几乎便成了死对头,蒋碧兰看着皇帝日复一日流连于关雎宫,心里的恼恨也是与日俱增。   蒋映月苦劝道:“姐姐,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夏婕妤是个心软的人,魏氏那样对她,她待临江王世子照样不错。只要咱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未必不能为己所用。”   她没说出口的是,凭皇帝的心机,也只有夏氏这样的脾性才对他胃口——满宫里的女人都惯会勾心斗角,难得有个让他放松的,皇帝怎么会不倍加宠爱?   当然这种话若说给蒋碧兰听,她又该大发雷霆了。   蒋映月劝道:“姐姐,你不为自己,也该想想咱们的父亲母亲,姑母已经年迈,还能撑上几年、几十年?倘咱们再不立起来,蒋家在朝中还有立足之地么?”   蒋碧兰想起出阁之前,家人对她的殷殷嘱托,终是长长叹了一声。   *   夏桐正和春兰等人热烈讨论冯玉贞和临江王的八卦,谁知门下忽然来报,蒋碧兰求见。   众人皆面面相觑,这位贵妃娘娘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上回来还是搜宫,这回怎的如此客气,还用上“求”这个字眼?   夏桐自然不便将她拒之门外,一面缓缓将人召进来,一面便嘱咐秋菊去请顾明珠,倘万一有个舛错,她那边好预备着。   然则蒋碧兰的模样却不像找茬,她虽然脸色惨白,待夏桐却是客客气气的,还努力挤出笑意,“妹妹瞧着容光焕发,气质愈发出众了。”   夏桐感到有些惊悚,蒋碧兰居然会主动夸她,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这也让她疑心其中有诈,侧身让蒋碧兰进屋,两手却虚虚按在肚子上,免得蒋碧兰突然发难,她好护住腹中这块肉。   五六个月大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蒋碧兰只匆匆瞟了眼,心里便不自禁地泛出酸意。   她极力将那阵酸楚按捺下去,强笑道:“如今虽说天寒,妹妹得闲也要多出去走动走动,别总闷着。听老人们说,越到后期,越不能疏于锻炼,否则到时生产颇多不利。”   夏桐心想她不敢四处闲逛还不是因这群女人的缘故,蒋碧兰纵使言辞恳切,她也只敢信三分,当下笑吟吟地捧了茶来,“娘娘今日过来,到底所为何事?不如说给妾身听听,看妾能否帮得上忙。”   对方都快把求人两个字写脸上了,她再看不出来就是瞎子。   蒋碧兰苍白脸上微露红晕,虽然决定舍下脸皮,可这一步对她而言到底艰难——何况是向一个身份远低于她、且是她深恶痛绝的人求助。   半晌,蒋碧兰方低语道:“实不相瞒,我希望妹妹能助我一臂之力,取回凤印。”   夏桐没听清,“您说什么?”   这人的声音也太小了,跟蚊子哼哼似的,明明蒋碧兰平日都中气十足,难道今天生病了?   蒋碧兰疑心她故意折辱,下意识便要发作,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得忍着羞耻,重新表达了一番来意,“妹妹,我自知素日冒犯你之处太多,可如今我已尝到教训,也决定改过自新了,不知你能否帮我在陛下面前说说情,让太后娘娘将凤印归还于我……”   似乎那块冰冷印鉴是她唯一的指望。   夏桐看着她倒有些感同身受,人总得依靠点什么才能活下去,如今的蒋碧兰得宠已遥遥无期,想必她将权利视作唯一可靠的东西,必须尽力追回——否则她也不会纡尊降贵来求夏桐帮忙。   夏桐其实很乐意卖她一个人情,可这凤印的事太大,夏桐不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脸面去劝动皇帝——更别说太后。   她叹道:“娘娘的苦处我明白,但请恕我无能为力。”   虽说是魏氏起的头,蒋碧兰不过被人当枪使,可蒋太后罚都罚了,难道要她老人家收回成命?   蒋碧兰身为亲侄女都劝不动,夏桐就更不消说了。   她正要命人送客,蒋碧兰却急急抓着她的手道:“妹妹,你一定能行的,凭陛下对你的宠爱,凭你腹中皇嗣的分量……只要你帮我说一句话,就一句话,我保证不再来打搅你。”   夏桐仍在迟疑。   蒋碧兰看着她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容,一咬牙,贴着冰凉的地砖缓缓跪了下去。   夏桐皱眉,“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她可受不起这样大礼。   待要命人将这位贵客搀起,蒋碧兰却固执地跪在地上,裙摆展开,如同一朵迤逦而快要凋谢的花,“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夏桐:……   赤-裸裸的道德绑架。   看来蒋碧兰真是豁出去了,须知她这副模样若被人瞧见,只会觉得她毫无尊严,那她长久以来维持的蒋家体统以及贵妃光环都将碎裂。   夏桐只好松口,她还怕折寿呢。   蒋碧兰这才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感激涕零道:“妹妹,你的恩德,我必将铭记在心。”   夏桐忽然后悔自己答应得太快了,应该趁机搜罗一大笔谢礼才是,现在再改口为时已晚。   不过,她也不保证能成功,还是别拿人手短的好。   晚上皇帝过来,夏桐便向他诉明蒋碧兰的来意,且委婉的劝谏一番,觉得那块印还是由蒋碧兰保管最好,毕竟她是办老了事的,旁人多不及她熟练,且蒋碧兰本就是四妃之首的贵妃,代执凤印理所应当,这宫里总得有个主心骨,旁人才不易生乱。   “这都是她教你的话?”刘璋睨她一眼。   夏桐:……   这么快就被人看出来了,亏她还背了大半天呢。   果然她就不适合这些文绉绉的词句。   刘璋拧了拧她的脸,“你呀,就是耳根子软,别人说什么你听什么,她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你还巴巴的帮她说话,天底下怎么有你这种傻子?”   夏桐道:“那也是刺她的心钉她的眼,妾又没什么损失。”   刘璋:……说的也是。   夏桐看他一言不发,便又抱着皇帝结实的臂膀撒娇,“好不好嘛,就一句话而已。”   她看蒋碧兰为了那块印成天食不知味睡不安寝,若不将此事解决,夏桐怕她跟自己没完——女人一旦发疯起来是很厉害的,魏王妃就是个例子。   刘璋素来最爱她的娇态,每每软语两句便自动缴械投降,但这回免疫力却异常牢固,他拍了拍夏桐肩头,“这事朕说了可不算,还得看太后的意思。”   夏桐糊涂了,“太后不是贵妃娘娘的亲姑母么?她为什么会不愿意?”   “这你就不懂了,”刘璋笑眯眯的道,“权力由别人掌控,哪有握在自己手中来得舒服?倘贵妃仍手握凤印,太后倒得看她的脸色过活,纵使嫡亲姑侄,又怎能不起隔阂?太后自己捏着凤印就不同了,不止贵妃淑妃,宫中嫔御都得竞相讨好,你说太后更愿意哪一种?”   事实证明知母莫如子,皇帝却不过情面,亲自往宁寿宫走了一遭,可蒋太后还是婉拒了,她虽然爱惜侄女,可也得讲究公事公办,侄女犯下这样严重的错漏,怎么能不给她一个教训呢?   彼时,温德妃徐贤妃等人正团团围坐在蒋太后左右,一个给她捶腿捏肩,一个为她端茶递水说笑话,竞相讨好,都希望蒋太后能将凤印交由自己保管——四妃本是平级,谁能获得这份殊荣,谁就理所当然高出一等,也离皇后位更近一步。   蒋太后享受着众星拱月般的待遇,心里别提有多舒服了,谁能想象暮年还有这样辉煌的时光呢?   当初新帝登基,蒋家出力颇多,蒋太后却不过情面才将凤印交到侄女手中,自己安心退居幕后,如今好容易打了个翻身仗,她可不会轻易让出去了。   夏桐不得不感慨,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呀! 第63章 冲突   已经入冬, 天渐渐冷了。   夏桐却很快活,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吃上火锅了——没有比寒冬腊月里煮一锅热腾腾的锅子更幸福的事,且不拘放什么都一样好吃,要的就是那股热乎劲儿。   春兰看她跃跃欲试的模样着实担心, “娘娘, 您怀着身孕, 还是少食这些吧……”   夏桐拍了拍她的脸蛋, “放心,我自有分寸。”   成天吃太医院开的安胎药大补汤,吃得她头都大了, 嘴里更是能淡出鸟来, 若再不改善一下脾胃, 她怕她撑不过这个冬天——孕妇最重要的不就是心情舒畅么?   至于影响健康的问题, 反正她又没打算胡吃海塞,再说还有灵泉在呢。   其实前两天夏桐就已经让小猴子帮忙, 弄了个铜铸的小锅子, 可惜刚点上火, 还没吃两口就被皇帝发现了,结结实实训了她一顿不说,小猴子也被罚站了六个时辰——夏桐想想,其实挺对不起他的。   于是事后她让春兰抓了把银子给侯阿宝, 阿宝没有半点责怪她的意思,反而说为她办事在所不辞, 哪怕肝脑涂地也无妨——夏桐就觉得这年轻人真是聪明可爱, 若非两人年纪相差不大, 她挺想认阿宝当个干儿子。   春兰:“……这不成占人家便宜了?”   不过主子这种迷糊的个性倒意外不叫人讨厌, 可能正因如此, 那些奴婢们怕宫里的娘娘,唯独不怕她,也愿意为夏主子尽忠。   算傻人有傻福吧。   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夏桐踩在柔软的灰草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行去,虽说没了森森绿意,可遍地洒落的枫叶层层叠叠,如同精心织就的红地毯一般,也饶有意趣。   春兰小心搀扶着她,主子如今月份大了,万事该格外当心,于是她也免不了吐槽,“主子不是说不愿出来么?贵妃娘娘知道您办事不利,没准又会找您麻烦。”   夏桐闲闲道:“她哪有功夫为难我?她自己的麻烦就够多了。”   蒋太后虽然捏着凤印,却依旧不管事,整天窝在宁寿宫里享清福。宫中琐事仍交由蒋碧兰打点,眼看着年关将近,各地藩王送来的贺礼都需盘点入库,还有宫中奴仆们劳累一年的例银,怎么发,发多少,要不要根据个人表现额外再添些,这都是事。   听说最近与大周接壤的北戎也将遣使节进京,蒋碧兰身为众妃之首,务必得打起精神,不能失了大国颜面。   至于她会不会怨怪自己……夏桐自认已做得仁至义尽了,蒋太后不肯松手,她能有什么法子?让这对姑侄自个儿窝里斗去罢。   听说最近蒋碧兰也是一天三趟往宁寿宫跑,唯恐姑母被德妃贤妃迷惑,将凤印交由她们,她这个侄女自然不肯落人下风——所以说蒋太后的算盘打得真精,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些小辈笼络住了。   夏桐反正没那个精力去奉承蒋太后,何况老人家认定她是红颜祸水,她去了也无用,还是安安心心将孩子生下来是正理。   走了一段路,估摸着总有两三公里的样子,夏桐觉得自己很有些累了,决定到不远处的凉亭上歇歇。   秋菊吐槽道:“娘娘最近只吃不动,人都变重了,奴婢搀着您都觉吃力呢。”   还是个上坡。   夏桐不服气道:“胡说,明明是皇嗣重了,我一点都没变。”   打死她也不肯承认那些肉结结实实长在自己身上,一定是被腹中的孩子吸收了——对,是这样没错。何况天一冷新陈代谢自然下降,这不是很正常么?   秋菊悄悄吐了吐舌头,为自家主子一流的狡辩能力鼓掌。   春兰看着这两个活宝,只能无奈摇头。   沿石径往上,却发现凉亭已坐满了人——本来也只两个座位,正是修仪萧婉婉与修容穆欣欣。   夏桐此前背地吐槽过这两人名字简单,可再简单也是位列九嫔的人物,她只得含笑颔首,“萧姐姐,穆姐姐。”   这样称呼显得亲切,也避免了要行礼的问题——她如今挺着个大肚子可蹲不下去。   无奈眼前的两位并不想与她和气交谈,萧婉婉道:“夏婕妤进宫也有段时日了,怎的连宫中尊卑都不懂么?我是修仪,她是修容,你位分在我二人之下,本该行大礼才是,哪是一句姐姐就能敷衍过去的?”   穆欣欣也在一旁敲边鼓,“这话很是,有些人哪,得志便猖狂,不过被陛下宠幸了几天,就神魂颠倒,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夏桐心道你俩一天都没被宠幸过呢,哪来底气说嘴?   不过她倒是诧异萧氏和穆氏对她哪来的敌意,按说平时井水不犯河水,犯不着为这么小事怼她呀?   转念一想也就明白过来,定是因先前的大封六宫案,温氏与徐氏都得晋封,光荣的坐上四妃之位,而原本同为九嫔的萧氏与穆氏却并没有,难怪两人心里不平衡——若大家都在同一水平线上就算了,偏偏那两个飞升了,她俩仍然原地踏步。   不患寡而患不均。   夏桐就觉得很无语,位分又不是她定的,找她撒气有什么用?有本事找皇帝算账去吧,自个儿家世不如人,难免低人一等,不敢去跟温德妃徐贤妃理论,就来寻她的麻烦——也是欺软怕硬惯了。   夏桐本来还想与人方便,站一会儿就走的,这会子可不愿了,因让秋菊将随身揣着的小风炉抱下,放在地上,又从春兰怀里接过一瓮东西,萧婉婉穆欣欣俱抻长脖子细瞧,只见是一团猪油状的玩意,看着甚是腻味。   这人失心疯了,怀孕倒把猪油当饭吃?二人看夏桐的眼神像看怪物。   及至那团东西渐渐化开,一股清香甜腻的味道弥散在小亭中,二人这才认出原来是酥酪,不由得垂涎欲滴。   夏桐用小银匙轻轻搅着,浇了蜂蜜的牛乳汁色泽极为诱人,在火上咕嘟咕嘟烤出气泡,简直比御膳房的珍馐佳肴瞧着还可口。   天寒地冻之时,没有比吃一碗热腾腾的酥酪更舒心的了。   萧婉婉的宫殿离得远,在此坐了半天,午膳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迫切需要填补一下胃里的饥荒。于是忘了适才的不快,讪讪道:“夏婕妤,你准备得可真周到。”   夏桐浅浅说道:“我不比二位身子灵便,自然得样样弄得齐全些,免得饿着我腹中孩儿。”   二人见她装腔作势,虽然有些不忿,可那酥酪的香味却着实勾人,一时间什么面子都顾不上了。   穆欣欣早性急地起身,殷切的道:“婕妤妹妹怀着身孕,还是别吃力站着了,过来坐下歇会儿吧。”   萧婉婉恨她拍马屁拍得飞快,自己反而落后一步,只好退而求其次,奉承起夏桐的侍女来,“姑娘,你也别光顾着忙活了,过来歇歇脚吧。”   春兰笑着摇头,“修仪娘娘折煞我了,我哪里生受得起?”   心里暗自鄙夷,这两个势利眼明明看见夏主子有孕,方才却坐得踏踏实实,屁股底下跟生了暗桩似的,这会子一碗牛奶就将人收买了,真不知该说她俩浅薄还是愚蠢。   夏桐可不在意什么礼数,坦坦荡荡坐在雕花梨木椅上,椅面还是温热的——正好穆欣欣帮她暖过。   两人俱殷切的看着夏桐,指望她将热香扑鼻的酥酪分自己一碗。   夏桐却旁若无人的享受起来,恨不得连碗壁都舔得干干净净,末了还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萧婉婉和穆欣欣:……她们的份呢?   穆欣欣忍不住道:“夏婕妤,你是否忘了什么?”   夏桐斜睨二人,“什么?”   穆欣欣忍气指了指空空如也的陶瓮,真想不到这人有如此好的胃口。   夏桐莞尔,“我也没答应要分给你们呀,你气什么?”   二人都被她的厚脸皮惊呆了,那方才让座是为了什么?亏她还坐得毫不脸红。   夏桐气定神闲道;“你们搞清楚,所谓让座是给我腹中的皇嗣让座,我可没平白要求你们。这会子倒以此为要挟,要克扣皇嗣的口粮,信不信我告到陛下那儿去?”   她发现怀孩子这个借口还是挺好用的,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有皇嗣担着,试问谁敢冲撞?   她不介意做一回嚣张跋扈的宠妃。   穆欣欣见她如此胡搅蛮缠,本想争辩,可还是被萧婉婉强行拉走了——万一夏婕妤真告到皇帝可怎么好?她是个不讲理的,皇帝更不讲理,只怕还得反过来责备她们没主动让座呢。   不得不说,萧婉婉对皇帝的脾气还是挺了解的。   二人去后,春兰皱眉道:“娘娘,她们会不会到贵妃那儿搬弄是非?”   本来是件小事,可蒋贵妃素来与自家主子不睦,难免借题发挥。   “贵妃可没工夫搭理她们,”夏桐稳稳的道,“何况你也说了,本来是件小事,贵妃自然知道分寸。”   吃一堑还长一智呢,蒋碧兰受的教训已够多了。   至于萧氏和穆氏这两个,夏桐也不十分担心,等她平安生下孩子,应该也能顺利封嫔了,虽不知是昭容还是昭媛,可无论哪个,都位列萧婉婉和穆欣欣之前,自然无所畏惧。   *   夏桐没料错,穆欣欣后来气不忿,果然到蒋碧兰跟前告了一状,蒋碧兰只以年关将近,诸事纷乱为由将她打发走了。   回头却冷笑着朝侍婢道:“这些人也是没眼力劲的,明知夏婕妤得势,还偏要同她过不去,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   荷花心想您还不是一样,这会子倒来讥讽别人。   不过自从丢失凤印之后,蒋碧兰看着倒是稳重多了,不轻言不妄动,大概也是生怕再出岔子。   她讪讪道:“北戎的使节团就快进京了,娘娘为这件事忙得焦头烂额,奴婢瞧着都心疼。”   蒋碧兰叹息,“虽然麻烦,但这回也是个机会。倘若本宫能将这件事办好,兴许太后见本宫能干,会将凤印重新交予本宫——本宫全部的指望都在这上头了。”   她倒是想不到蒋太后另有私心,一家人难道会说两家话?只将凤印被夺当成姑母对她的考验。   所以她才愈发要证明给姑母看。   她需要权力,更多的权力,唯有这样,她才不会被夏氏日益增加的宠爱压垮,她需要让皇帝知道,唯有她才是能帮他造就一番事业的女人。   唯有她才是真正的贤内助。   至于夏桐那个狐媚子,蒋碧兰衷心祝愿她生一个女儿,为了这个,她不惜日日求神参拜。   可惜世上只有送子观音而无送女观音,不然她一定设法弄一尊来。 第64章 老姜   刘璋辗转打听得那日亭中冲突, 晚上临睡时便问道:“萧修仪和穆修容为难你,你怎么也不告诉朕?”   夏桐一怔,她都快忘了这两条小杂鱼,若非皇帝偶然提及, 她差点想不起来。   不晓得皇帝是从哪儿听到的, 可见信息传递失真是个普遍问题——到底谁为难谁呀?   尽管那日哭着离去的是萧婉婉和穆欣欣二人, 夏桐不介意扮一回可怜, 弱弱的道:“确有此事来着,只是妾想着陛下最近事忙,哪里敢为此去打扰陛下?纵使委屈, 也只好默默忍着罢了……”   刘璋听她那口气便知她没有吃亏, 这才放心大半, 又伸手去挠她胳肢窝, “朕就知道你是个小滑头!”   夏桐急忙闪躲,无奈一张床就这么点大, 无论她如何躲避, 总归逃不脱皇帝那两条修长的铁臂——他只需轻轻张开, 便能将她整个罩住。   两人闹着闹着,气氛渐渐有了变化。   夏桐望着近在咫尺的俊容,呼吸着从他身上传来温热的空气,感觉心脏跳动得比以往都厉害。   她知道皇帝这是憋的很了——其实她也一样, 听说有些女人在孕期在格外“饥渴”,起先她还不信, 认为是哪个猥琐男写的浑话, 可当发生在自己身上时, 夏桐才发现它是真正存在的。   皇帝还能用手抒发一下, 她却只能干忍着。   刘璋很明显注意到她眼中的欲念, 喉咙里略微干渴,“不如,咱们今晚试一试?”   听顾明珠说,这个时候行房只要稍稍注意,基本是无碍的。   夏桐虽然顾念孩子,可想到自己储存了不少强身健体的灵泉水,就觉得试一试也无妨。   她小小声应道:“好。”   结果皇帝却翻了个身,自个平躺在床上,又让夏桐坐着他大腿。   夏桐被这个姿势惊着了,虽说女上位在现代看来很普遍,可眼前是皇帝呀,当真有皇帝会甘愿雌伏人身下么?   刘璋显然也有点尴尬,微微别过头道:“朕不想压着你,怕孩子受伤,还是这样安全。”   既然是为了皇嗣,夏桐就能接受了,低低道:“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   努力压抑住语气里的小兴奋——能用这种姿势跟皇帝做,不得不说是种挺新奇的体验。   甚至可以载入史册——咳咳,注意尺度。   本来以为会诸多掣肘,结果相处起来却意外地融洽。夏桐平素谨小慎微惯了,床笫之间却意外放得开,可能因为两人都裸裎相对的缘故,一个光着身子的人,自然不再具备皇帝的威严。   而刘璋也从中感到一种别样的刺激,大抵是因女子心思细腻,夏桐占据主动位时,会更注意他的感受——于是两人都很舒服。   和谐的鱼水之欢过后,刘璋拥着她腻满细汗的柔滑肩膀,轻声道:“朕有一事想同你商量,不知你愿不愿意?”   夏桐从善如流的道:“陛下请讲。”   心里暗暗嘀咕,难道皇帝想要另外纳美,或者不再专宠与她?这也没什么好跟她讲的呀,他是皇帝,自己还能说半个不字么?   当然心里的确会有点微妙就是了。   刘璋睨她一眼,道:“是关于冯玉贞。”   果然是移情别恋……夏桐心里小小醋了下,但并非因他要召幸别人,只是,怎么会是冯玉贞呢?她记得皇帝明明很不待见这冯氏的,再加上临江王那段瓜葛。   刘璋瞅着她闷闷不乐的小表情,心里倒是神清气爽,他将夏桐拥紧了些,“你想到哪儿去了,朕不过是借她一用罢了。”   “用,怎么用?”夏桐显然未能反应过来,脑瓜仍是轴的,“不会是在床上用吧?”   刚经历一场美妙的性-事,原谅她只能往这方面联想。   刘璋:……   姑娘,你的想法很危险啊。   *   冯玉贞是个心性坚强的女人,哪怕刚经历一场挫败,她也绝不容许自己变得消沉。   没错,临江王的确是个黄金单身汉钻石王老五,错过一次以后没准再遇不上了,可天涯何处无芳草,她又何必吊死在一棵树呢?冯玉贞只能如此想。   好在她对刘放并没倾注多少感情,刘放不过看中她的脸,她也从刘放那里攒了不少爱慕值,彼此也算两清了。   只是,区区一个藩王的爱慕值有限,足够她还清之前的欠账,可要更进一步却是不能,她决定还是得将重心放在皇帝身上——只要搞定这条大鱼,今后也就万事不愁了。   奈何无论她用什么法子,那人就是不上钩,偶遇用过了,献舞也用过了,皇帝眼中只有夏桐那个平平无奇的存在——在冯玉贞眼中,世上其他女人只分平平无奇和丑女两种——却对自己这个超凡脱俗的大美人视而不见。   她该怎么才能将皇帝从夏桐手中夺过来呢?   冯玉贞正咬唇苦思,侍女香橼悄悄进来了,“美人,奴婢听闻最近京城都在讨论您的容貌,道是“冯女之颜,世无其二”。”   她蹙起秀眉,“奴婢觉得有点不正常。”   一个身在内宫的妃妾,怎会忽然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背后指不定有人推波助澜。   冯玉贞却觉得这很正常,凭她的美色,老早就该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直到今天才大放异彩真是可惜了。   她才不介意别人怎样夸她——倒不如说正是靠这些吹捧她才能活下去,冯玉贞道:“别在那胡乱猜疑了,快来帮本宫想想法子,该怎么吸引陛下注意?”   香橼:……   她宁愿去抓造谣生事的人,那个看起来还容易得多呢。   冯玉贞正要骂一骂这个偷懒的小蹄子,忽见门上来报,“安公公求见。”   慌得她把什么都忘了。   待要派人去请,安如海却已然阔步进来,含笑道:“冯美人,陛下有旨传您伴驾,请随奴婢过来吧。”   冯玉贞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帝居然要召幸她了?等等,是伴驾而非侍寝,那也无妨,只要能得到单独相处的机会,冯玉贞有把握令他上钩——这世上还没男人能在她手下走过三招。   之前她还没正式出招呢,那不算数。   安如海见她站着只顾傻笑,十分无语,“美人,您到底要不要见?”   “见,当然要见,”冯玉贞忙应道,又羞缩的低头瞧了瞧,“公公,能否容我更完衣再过去?”   她想把最好的面目呈现在皇帝面前。   安如海笑道:“当然,陛下求之不得。”   听这话的意思今晚恐怕就会成就好事,想不到皇帝猴急成这样……冯玉贞既得意,又有点微微紧张,她再不敢耽搁,转身进入内殿,挑了最好的一套荔枝红宫装,又配上精心雕琢的红宝石头面,务必要将猎物一举擒获。   本来还想再弄点熏香助攻,可想到几次在这上面栽的跟头,冯玉贞还是遗憾舍弃——那些小道具以后再用吧,今日先求个稳妥再说,   出来时,她还有意将嗓子捏细了些,又甜又腻,像喉咙里挂着蜜糖,“公公,咱们走吧。”   安如海滴溜溜打了个寒噤,心想还好他是切干净了的,不然听见这种声音,恐怕会当真晕厥而亡。   到了乾元殿门前,安如海先进去通禀一声,这才含笑出来,“美人,陛下请您过去。”   冯玉贞怀着满腔雄心走近,满以为会是理想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景象,谁知搴帘一瞧,她就觉得这屋里的人是否太多了点?   连皇帝带夏桐一共三男两女,这是要开海天盛筵呢?   夏桐一看冯玉贞那懵懵懂懂的模样,便知皇帝什么也没告诉她——可怜的冯玉贞又被骗了。   夏桐只好站起来道:“冯美人,你来得正好,这几位都是北戎来的贵客,他们久仰大名,只恨不能一见,因此陛下才让安公公召你过来。”   冯玉贞整个人几乎呆住,连招呼都忘了打。   那几位贵客也是呆若木鸡,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冯玉贞,显然在这样的美色冲击下,脑子已成了一团浆糊。   夏桐忽然理解皇帝为何一定要请冯玉贞过来了,有她帮忙,待会儿谈起生意想必更容易些——大周与北戎正在建立贸易互通,双方都在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谁也寸步不让。   可有冯玉贞这个大杀器在,她估计这几位北戎王子顾不上细看合同了,只怕草草一签便完事——美人当前,谁还管得了那些?   之前她说蒋太后姜还是老的辣,现在看来是说错了。   皇帝才是那块老姜,无人能比。 第65章 审美   冯玉贞跌跌撞撞长了点记性, 此刻也明白过来,难怪先前京中纷纷流传她的美貌, 原来是为了此刻造势。   虽说并非理想中那般与皇帝单独相处,可冯玉贞也不肯就此退却,好容易得到面圣的机会,兴许皇帝心血来潮就将她召幸了呢?   至于眼前的这几个……冯玉贞用系统悄悄探测了下,身份都不简单,看来也能积攒不少爱慕值。   对付这种毛头小子她最拿手了。   冯玉贞于是盈盈笑道:“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那北戎的大王子金吉利忙道:“不迟不迟, 小王有幸得见夫人,才是毕生之幸。”   他并不知大周朝的位分划分, 北戎那边妻妾之别不十分明显, 除了大妃外, 其余妾室统一都称夫人——他自己便是北戎王最为宠幸的一位夫人所生。   还是二弟金吉辽撞了撞他胳膊, 大王子金吉利才醒悟过来, 忙揩了揩嘴角的哈喇子, “小王失态, 让夫人见笑了。”   急忙去看大周皇帝脸色——还好这位陛下为人似乎很宽和, 半点也不介意别人盯着他的老婆细瞧。   金吉利不禁想起父亲北戎王,他们北戎素来为人豪爽,不讲究那些争风吃醋之事, 北戎王就曾将好几名御幸过的夫人赏赐给麾下将士, 甚至被流传为佳话。   要是他向大周皇帝求娶此女, 皇帝会不会答应呢?金吉利蠢蠢欲动起来。   冯玉贞明明看清这人眼中的欲念, 可她半点也不畏惧, 纵使和亲, 皇帝也不会用她一个内宫妃妾来充数——何况还有丞相爹在呢, 她那个爹心有七窍,贪婪狡猾,嫁给临江王还算有点用处,一个异族王子有什么价值呢?   既无后顾之忧,她也就放心地施展起自身魅力来,樱唇轻启,秋波流盼,务必要让在场人都成为她的俘虏。   可惜那位二王子金吉辽虽被她美色吸引,定力却比其兄好得多,并未贪恋第一印象,而是短暂的瞥了一眼后,立刻又与皇帝侃侃而谈正事。   冯玉贞颇为恼火,她最不能忍受的便是旁人对她的无视,于是再接再厉,愈发在金吉辽身上使劲。   使节团里唯一的女子却恼道:“你眼睛进沙子了?盯着我二哥不放做什么?”   她是北戎王的小女儿金吉娜,自幼娇养长大,生得亦是国色天香,秀丽不凡,但因生长在草原上,风吹日晒,肌肤偏黑了些,与冯玉贞站在一处,恰似白母鸡与黑母鸡。   冯玉贞骄傲惯了,哪曾想一个黑炭头会对自己出言不逊,待要发作,可想到公共场合,只得做出一副委曲求全模样,“公主误会了,我并未盯着二王子。”   “还说没有,我看你眼珠子都快黏到我二哥身上了,莫非宫里的日子住不惯,想要我二哥当你的丈夫?”金吉娜不愧是草原明珠,说话辛辣无比,一针见血。   冯玉贞没想到对方如此不留情面,眼神一暗,两行珠泪便从腮边滚下。   金吉利只觉心如刀绞,忙呵斥幼妹,“吉娜,不许你对冯夫人无礼!”   “大哥,你也被她迷住了?”金吉娜的语气十分不可思议。   她大哥脸上一红,忙咳了咳,“浑说什么!我只是见不得你在主人这里大呼小叫的,入乡随俗都没听过?”   金吉娜一跺脚,扭头就朝殿外走去。   夏桐适时地起身,“陛下,妾去看看公主。”   刘璋点头,同时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眼色——表示他的确是在认真谈公事,绝无二心。   夏桐抿唇一笑,她正因看出皇帝用心,才在这时候离开。   在场只剩下男人,冯玉贞就更好办事了。   冯玉贞虽嫉妒两人眉来眼去的亲热劲,可想到没了夏桐这块碍眼的绊脚石,的确更利于自己发挥。   于是她高高兴兴朝夏桐行了个注目礼——她看女人的眼神和看男人差不多,一样柔肠百结,情意绵绵。   金吉利差点酥倒,忙伸手按住两腿,免得擦枪走火。   *   夏桐在乾元殿外追上了金吉娜,这姑娘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汉话,正向安如海询问宫中种种情况。   安如海急出一头汗,别说宫中机密不宜对外人言说,便是他说了这姑娘也听不懂呀!   正好夏桐前来替他解了围,“公公,你下去吧,公主由本宫接待便好。”   安如海这才如蒙大赦退下。   金吉娜睨着她道:“你不怕那个女人把陛下抢走吗?”   她望着夏桐的肚子,虽说对大周风俗不了解,可想来天底下的男人都差不多,女人怀着身孕固然是项武器,可同样也面临着失宠的危机。   金吉娜嘀咕道:“那姓冯的也没多美,怎么大哥会那样喜欢她!”   夏桐见多了别人对冯玉贞的评语,无论羡慕还是嫉妒,都很少有人会质疑冯玉贞美貌的。   这位公主看起来似乎真心实意这么想。   夏桐便笑道:“那公主觉得谁最美呢?”   金吉娜像只骄傲的孔雀一样提起裙摆,“当然是像我这样的,你们大周的女子个个弱不禁风,脸色又白得像鬼,哪有半点生机勃勃的模样?”   夏桐:……   虽说是偏见,但也有点道理——不过这人的自恋也和冯玉贞如出一辙。   她含笑道:“那公主又是因何而来呢?”   金吉娜道:“我父王让我来中原招婿,还说凭我的姿容,做皇后都使得,我正在想要不要当这个皇后呢!”   虽说皇帝是长得很帅吧,可一副文弱书生小白脸模样,并非她中意的那款,宫里的日子看起来也不怎么有趣——金吉娜担心以后会无聊到死。   夏桐:……   皇后是你想当就能当的吗?这姑娘未免担心得太早了,此话若让蒋碧兰听见,不定会生气成什么样。   她忽然想起,“公主,你刚过来,还没到各宫打过招呼吧?”   金吉娜愕然,“有这个必要吗?”   看来她的确没想到这茬,夏桐不禁汗颜,这姑娘成长的环境是有多自由啊,这么一点简单的礼节都没人教她。   她只好充当一回识途的老马,“公主若不嫌弃,请让我为你带路。”   金吉娜想起哥哥那句入乡随俗的忠告,叹了一声,还是乖乖跟上。   夏桐就觉得孺子可教也。   *   蒋碧兰听闻北戎贵客造访,早早便准备好了茶点,准备与这位公主畅谈一番——不管她目的是为了进宫还是别的什么,蒋碧兰都决定摆起正房太太的架子,绝不能让西风压过东风。   谁知才听夏桐介绍完两人身份,金吉娜便好奇道:“贵妃便是宫里最大的女人吗?”   夏桐笑道:“不是,上头还有皇贵妃,皇贵妃之上还有皇后。”   当然,这两个位子眼下都空缺就是了。   金吉娜便露出明显惋惜的神色,仿佛在说蒋碧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蒋碧兰恨不得一把掐死她。   嗓音都生硬了不少,“皇后母仪天下,执掌凤印,哪是寻常人能当得起的。”   金吉娜点头,“难怪您也只是贵妃。”   意思仿佛在说蒋碧兰不配为后。   夏桐强忍住笑意出来圆场,“公主,时候不早,咱们还得到其他宫殿走访,不如就此别过吧。”   蒋碧兰自然懒得挽留。   走出麟趾宫时,夏桐很明显听到身后清脆的瓷器落地声——忽然觉得这北戎公主进宫也不算坏事了。   宫里的确变得热闹不少。   蒋映月的病虽然好了,仍旧有些恹恹的,但碍于礼数,还是勉强接见了二人,可当她听说金吉娜在麟趾宫说的话之后,含着的一口茶险些喷出来,“你真是这么说的?”   金吉娜天真的道:“是呀!”   蒋映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那贵妃娘娘又有何反应?”   金吉娜歪着头想了想,“没什么,我看她挺高兴的。”   至于那声脆响……她们北戎的战士喝酒喝多了也喜欢摔杯为乐呢,这不正是心情好的表现么?   蒋映月:……   温德妃与徐贤妃的宫殿离得稍远,两人提前打听到这位公主的“丰功伟绩”,吓得屏气凝神,唯恐场面不可收拾。   结果金吉娜待二人的态度平平无奇,倒叫温氏徐氏有些失望。   看来公主也觉得她俩十分无趣。   在宫里来来回回绕了一圈,便来到夏桐最初的住所柔福宫,李蜜长久以来无所事事,人都闲得发胖了。   不过那身黑里俏的皮肤仍未改变——大概是天生的,不晒太阳也养不白。   结果金吉娜一见她眼睛就闪闪发亮起来,扭头朝夏桐道:“转了大半天,总算见着一位美人,看来大周女子也并非个个难看嘛!”   夏桐:……   李蜜:……   虽然不知为什么,不过她听着挺开心的。进宫这么久,还是头一遭有人夸自己美呢——虽说对方是名女子,还是位异族公主,总归聊胜于无嘛。   夏桐实在不忍心告诉李蜜,并非她多么艳冠群芳,而是这位公主的审美十分特殊——她要是再黑两个色号,在金吉娜眼中必定更美。   就看她愿不愿意了。 第66章 亏本   见金吉娜跟李蜜似乎处得很好, 晚上商量住处时,夏桐就提议将金吉娜安排去柔福宫里——她一个女孩子住在外头多有不便, 尽管顶上有两个哥哥,也未见得可靠。   刘璋对她当家立纪的本事还是挺信任的,“你看着办吧。”   夏桐于是让平姑去柔福宫传话,这厢却轻轻叹了一声。   刘璋咦道:“怎么了?”   这人向来没心没肺,倒是难得见她伤感。   夏桐捧着脸唉声叹气,“冯玉贞人见人爱也就算了,如今连李蜜也成了北戎人眼中的天仙, 只有妾是没人疼没人爱的。”   刘璋得知她是因金吉娜那奇葩的审美观而失落,不禁好笑, “有朕疼你还不够?”   难得昧着良心安慰, “在朕眼中, 你就是最美的, 谁都比不过。”   夏桐瞥他一眼, “男人的嘴, 骗人的鬼。”   刘璋:……   正要好好分辩一下自己是个诚实可靠的男人, 就见夏桐捂着肚子轻轻哎哟了一声。   刘璋慌道:“怎么了?”   一面急急地要让安如海去请太医。   夏桐连忙摆手, “没事。”缓了缓劲,方深吸口气,“方才……这孩子好像踢了臣妾一下。”   刘璋的样子摆明了难以置信, 他微微俯下身去, 贴着夏桐的腹部侧耳聆听片刻, 皱眉道:“什么也没有。”   旋即笑起来, “想必这孩子见了朕就觉亲切, 所以乖乖听话了吧。”   夏桐:……见过自恋的, 没见过这样自恋的。   但愿她腹中的孩子日后学得稳重些才好。   她扶着肚子慢慢起身, 偎在软枕上,关心起皇帝日间的生意做得怎么样,“都谈妥了么?哪一边较为吃亏?”   刘璋叹道:“那个大的看起来较好糊弄,二王子金吉辽却颇为精明,朕怎么劝说,他都不肯让步。”   大周盛产粮食、菜蔬和布匹,以此来换回北戎的牛羊、毛皮和生铁。别的也就算了,北戎富含铁矿,大周空有冶铁的技术,这方面的资源却不怎么丰富,也难怪北戎王那个老狐狸会掐着这条命脉,哄抬物价。   夏桐正想劝他不必着急,可徐徐图之,刘璋定一定神却道:“还是得想法子将金吉辽支开,没了他,冯氏对付金吉利一个应该绰绰有余了。”   夏桐:……   总觉得皇帝将冯玉贞当成物尽其用的工具人,难道当初许诺她跟临江王私奔都是诓她的么?   但看来冯玉贞自己也乐在其中,夏桐就懒得管了。   她比较关心那位公主的问题,“北戎王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要遣她入京?陛下又打算如何安置?”   她看金吉娜对账本一窍不通,应该不是来谈生意的,难道真如她所吹嘘的那样,是来当大周的皇后?   刘璋摸了摸她光滑脸蛋,含笑道:“朕若是纳她,你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夏桐老神在在的道,“纳就纳呗。”   她看金吉娜公主还挺可爱的,虽说脾气跳脱了些,与皇后的形象不太相符,那也是皇帝自己的事——真挑了这么个人为皇后,到底是谁给谁丢脸哪?   刘璋没看到想象中受气包小媳妇的模样,好生懊丧,“朕看你倒是比贵妃还宽大贤良。”   夏桐拱手作揖,“彼此彼此。”   皇帝连绿帽子都能忍下,任凭冯玉贞四处留情,区区一个异族公主她有什么不好忍的?   刘璋望着她,忽的说道:“其实北戎王本来还想送一批美人进京。”   番邦多佳丽,似北戎这等民风开化的地方,女人更和货物无疑。北戎王的目的,自然是用这批美人来代替金银,间接向大周皇帝问好。   夏桐不免紧张起来,“您怎么回应他的?”   刘璋轻笑道,“你不是不介意么?”   夏桐:……   她是不介意一个金吉娜,可一大群人高马大的异族佳丽蜂拥而上,换谁也顶不住啊,她还怕皇帝肾虚、再来个英年早逝呢。   那她们母子该依靠谁去?   刘璋看着她小脸上苦哈哈的表情,这才心满意足拥着她道:“放心,朕当然拒了,美人哪有银钱实惠?”   真要有那么些人围在他左右,光听心声都能令他爆炸,皇帝想想都觉不寒而栗。   眼前有一个省事的夏桐就够了,旁人他也看不上。   *   金吉娜要搬来作伴,起初李蜜倒很高兴,觉得这在宫中是一份难得的殊荣。   谁知两三日后,她就忍不住抱怨起来,那北戎公主天天夜里打呼,嗓门比男子都大,李蜜被吵得根本睡不着觉,再加上那金吉娜也是个事儿精,初来乍到,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李蜜也不好当她的面去取空间里的东西,唯恐这破锣嗓子嚷嚷出去。   如此憋了数日之后,李蜜终是忍无可忍,求爷爷告奶奶求到夏桐跟前来,希望给金吉娜换个住处。   夏桐咦道,“怎么不让她去住西偏殿?”   王静怡成天留在宁寿宫服侍蒋太后,其实没多少时间回柔福宫睡,那床位空着也是空着,干脆拨给客人住嘛。   李蜜嗤道:“你指望她有这好心?她宁肯让耗子在屋里做窝,都不肯让人进去瞧上一眼,也不知里头装了些什么宝贝。”   夏桐想起王静怡那神奇的灵泉,倒是能理解她的顾虑——若让金吉娜偶然撞见,没准会把灵泉喝个精光,那灵泉本就甜甜的跟果酒一般,以金吉娜的酒量当然不在话下,只怕一屋子都不够她喝呢!   至于灵泉能不能治打鼾……这个尚未知悉,夏桐也懒得验证,她攒下的不多得省着用,至于王静怡,显然巴不得李蜜天天受罪,她才不会去帮李蜜解决麻烦呢。   看来还是得给金吉娜换个住处。   夏桐于是跟皇帝商量起来,宫里是不成了,金吉娜这样粗野豪迈的个性,怕是跟哪位娘娘都住不惯,夏桐怀着身孕也不想她过来。   至于宫外……驿馆人多眼杂,金吉娜又是来招婿的,还是得挑个正经人家借宿,以便保全她的名誉。   只是蒋文举跟冯在山都觉得这姑娘是来跟自家闺女争宠的,难免看不入眼,其他人家,要么门第不够高,要么家庭关系太过复杂,都不是好去处。   夏桐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结果宋氏进宫时就很爽快的道:“让她到咱家里去住嘛,多个人多双筷子,也不算什么麻烦。”   夏桐恍若醍醐灌顶,对哦,她怎么把自己家给忘了?云阳伯府怎么说也算老牌勋贵,虽说现在大不如前,可出了她这么个得宠的皇妃娘娘,隐约又有复起的架势,金吉娜的到来正好巩固一下夏家声誉。   至于大夫人跟二夫人会否高兴……反正又不要她们出钱出力,谅来也没什么话说。若是金吉娜给她们气受,那也归她们活该,夏桐其实挺想看这两位势利眼伯母吃瘪的模样。   她自己的父母倒是不怎么担心,夏三老爷跟宋氏都是天然的乐天派,跟金吉娜没准还能一见投缘。   只是睡眠质量问题……夏桐忧愁道:“您不知道,这姑娘晚上打鼾来着,怕吵着您二老。”   宋氏爽朗的一拍胸脯,“你哥哥打了十几年的鼾,你爹你娘不是照样睡得好好的?”   夏桐:……也是哦。忘了她亲大哥夏长松也是个妥妥的响雷——金吉娜的威力还不如她大哥呢。   夏家老两口自然不放在眼里。   问题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解决了。   众妃得知夏桐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将金吉娜安排到自己家中去住,都觉得她是个勇士,一时间反而多了许多钦佩的目光。   夏桐着实汗颜,原来英雄这么好当呀!   惭愧惭愧。   另一边,刘璋的作战计划也取得良好进展。他让安如海在金吉辽的茶饮里偷偷放了点巴豆,金吉辽多上了两趟茅房,回来就发现金吉利已经签完合同,把手印都盖好了。   对面那位冯夫人带着一脸动人的笑意,端坐在那里——她这张脸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哪怕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旁人都会为之心醉神迷。   金吉利都快看得痴了。   金吉辽又气又愧,再不顾什么入乡随俗,拉着金吉利就往外头走。   被乾元殿外的冷风一吹,金吉利才清醒几分,皱眉道:“你干什么?当着皇帝陛下的面,怎能如此失礼?”   金吉辽恨不得踩他一脚,好把他踩醒,“大哥,你瞧瞧你干的什么好事!”   从袖中掏出那份工工整整的合约。   金吉利看着上头白纸黑字,不禁瞪大双目,“一千斤生铁换一千斤粮食……这真是我写的?”   这亏大了呀!   金吉辽恨铁不成钢,“原来你知道,那你还签?”   金吉利挠了挠头,讪讪道:“可,被那位冯夫人的眼睛一瞟,我就觉得魂都快飞了,哪还顾得了其他?”   一面陶醉的道:“不过能见着如此美人,咱这趟也不算白来,说实话,白送她一千斤生铁我都愿意呢!要是能摸一摸她的小手……”   他咧着嘴嘿嘿偷笑起来。   金吉辽:……这人真是没救了。 第67章 烤肉   金吉利做了笔赔本的生意, 脸上却没多少失望之色,依旧高高兴兴的——大约还以为此举能获佳人欢心。   千金博一笑也不过如此了。   金吉辽看在眼里,却是愈发心痛, 哪怕他跟这位大哥并非同母所生, 向来也面和心不和。可大家都是奉王命而来, 这笔损失当然也不会算在一人头上, 说不定北戎王还以为他故意唆使金吉利犯错。   想到亲爹那阴冷狠辣的性子,金吉辽便觉不寒而栗。本来想先回去复命,尽快拿出应对措施, 这会子想想还是算了。   他要是独身一人回到北戎, 可想而知会落到什么下场, 还是把金吉利放在前头做挡箭牌更好些——本来也是这位大哥的过错。   要说他自己唯一的错处, 大概就是不该上那两趟茅房。金吉辽也疑心那茶水里是否被人做了手脚,可堂堂大国上邦,想来不至于如此阴险, 大概还是水土不服导致的吧。   两兄弟就此在京城住了下来, 他俩不说辞别, 刘璋当然也不会把客人往外赶。何况这大王子看起来十分好骗, 若运用得法, 没准能从北戎捞到更多好处——刘璋那颗雄才大略的心脏已跃跃欲试。   唯独蒋碧兰看着格外不顺眼,皇帝怎么突然对冯玉贞上了心呢?天天叫她去当陪客, 自己这个正牌的贵妃娘娘反倒只能坐冷板凳,   再看夏桐也是一副毫不吃醋的模样, 蒋碧兰愈发肯定这两人已联合起来——夏氏怀着身孕不能侍寝, 就叫冯氏先替她将位子占住, 她想干什么, 把陛下变成她手中的傀儡么?   倘若夏桐是个沉迷于爱情的女人, 蒋碧兰或许倒敬她三分,可如今见这蹄子野心勃勃,分明冲着后位和太子位而来,这就令她不得不警觉。   不成,她得想法子把凤印要回来,不然哪天皇帝没准就把那玩意给夏氏了。   蒋碧兰心里不踏实,于是去找了皇帝,提出要好好设宴款待几位远客,“妾想着,北戎来的这些个王子公主自幼长在大草原上,必定是活泼惯了的,咱们内宫的规矩多,难免叫人觉得沉闷,可若不让他们尽兴而返,妾总觉得好似怠慢一般。”   刘璋难得听她这番见解,倒是刮目相看,“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蒋碧兰笑道:“北戎人长于骑射,妾看还是得从这方面着手。几天前刚下了几场大雪,地湿路滑,也不宜举行冬猎。妾想,还是将兽苑打开,就在里头设宴,烤肉饮酒为乐,同时也能欣赏百兽英武之姿,岂不快哉?”   刘璋的目光如森冷冰河从她面上滑过,直看得蒋碧兰心虚垂头。   可最终皇帝还是同意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蒋碧兰满心欢喜下去布置。   *   夏桐听说皇帝要在兽苑开宴,立马欢欣雀跃要去参加。   刘璋皱眉道:“不行,你怀着身孕,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兽苑里虽说有专人负责清扫,可难免有些粪便污渍流离失所,气味难闻,再说,那么多猛兽聚在一处,光嚎叫都能把人给吓死。   夏桐很不服气,“妾才不怕呢。”   夏长松的呼噜声都不能把她吓住,区区几只野兽的悲鸣有什么可怕的?至于气味……反正顾明珠也会随行,让她开些清瘟解毒的药丸含在嘴里就行了,跟露天烤肉的乐趣比起来,这点苦根本算不得什么。   刘璋仍是迟疑。   夏桐知他担心,遂抱着他的膝盖撒起娇来,“就让妾去一回,好不好嘛?何况常青是有些武艺的,有他跟着,妾保准不会出事。”   她并没有撒谎,虽不知常青武功深浅,可有一回见他用两根筷子准确地夹死一只苍蝇——这就远非常人能比了。   刘璋面色缓和了些。   夏桐见事有转机,愈发加紧施为,两根柔弱无骨的食指在男人腿上轻轻按摩起来,按着按着,便按到中间不可描述的地方去。   刘璋喉间滚动了一下,俊脸微红,“你做什么?”   夏桐笑得天真无邪,“当然是做该做的事。”   然后她就被皇帝吃干抹净了——当然她自己享受的乐趣也不少。   完事之后,夏桐两条手臂蛇一般缠住他脖子,“陛下,您答应臣妾的,可不许反悔。”   刘璋微微点头,心中懊恼不已,自己明明一向很有定力的,偏偏在这女子面前总是控制不住。   若非从没见她露出尾巴,他都怀疑夏桐是妖精变的了。   *   得令之后,蒋碧兰便紧锣密鼓布置起来,终于挑了个晴日将一切布置妥当。   其实也没多少人,除了各宫女眷外,便是几位北戎贵宾和他们的随从——她给夏家也发了帖子,金吉娜一听说有这样的好事,立马便备车进宫,她可不想错过难得的烤肉大典。   夏桐见金吉娜气色红润,举动之间神采飞扬,便知她在夏家过得不错,心里稍稍放心。   本不想多说话,无奈金吉娜却像只小麻雀一般蹦蹦跳跳来到她身前,叽叽喳喳道:“夏姐姐,那位个子高高的、皮肤黑黑的、牙齿白白的也是你家人吗?”   夏桐听了这番描述便知道是谁,笑道:“是我大哥。”   金吉娜一脸崇拜,“他长得可真帅呀,跟咱们草原上最剽悍的勇士不相上下。”   夏桐:……   真是可怕的审美观,夏长松听见这番话非但不会高兴,恐怕会吓一跳——京中流行白面无须的长相,越有书生气的越称得上美男子,夏长松简直背道而驰。   夏桐关切道:“这么说,你跟我大哥已经见过面了?”   金吉娜点头,神情却颇遗憾,“见是见了,可我每次要跟他说话,他都吓得直往外躲,不会是对我一见钟情、害羞了吧?”   夏桐:……不,他只是单纯怕你。   金吉娜虽然进宫日子尚浅,骁勇之名却已传遍宫里宫外,何况身为女子却擅长打呼,这本身就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难怪大哥避之不及。   夏桐笑着安抚道:“没事,以后相处久了,渐渐熟识,你们总能说上话的。”   金吉娜叹道:“我还想好好跟他切磋一下武艺呢。”   夏桐:……   要不要告诉金吉娜,其实她大哥看着勇猛,却只会点花拳绣腿三脚猫的工夫?虽说金吉娜是女子,真打起来不定谁输睡赢呢。   算了,还是别给自家丢人了。   夏桐笑道:“那你就耐心等等吧。”   蒋碧兰眼看两人聊得火热,心里老没意思,明明是她费心招揽来的客人,结果却跟夏桐更亲近些?她这个东道主当得也太吃亏了。   姓夏的也是,明明怀着身孕还整天瞎晃荡,生怕别人看不出她那个大肚子似的——爱慕虚荣的贱人。   切成块的牛羊里脊在铁钎上烤得滚热,滋滋冒着油星,蒋碧兰细心择了一盘上好的精肉奉给蒋太后,“太后请用。”   蒋太后却嫌弃的摆手,“哀家克化不动那些,你自己吃吧。”   蒋碧兰这才想起蒋太后是上了年纪的人,也不爱荤腥,脸上便有些难堪。   就算如此,总得赏她个面子——姑母却连面子都不给。   王静怡不知从哪掏出两块枣泥山药糕来,蒋太后却吃得津津有味,还拍着王静怡的手道:“到底你这孩子细心。”   王静怡笑道:“贵妃娘娘日理万机,自然照顾不到这些,妾也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孝顺太后一点罢了。”   这王氏也敢在太后面前给她上眼药,蒋碧兰本想发作,可念及大庭广众下,还是忍住了。   转而将那盘肉端到皇帝面前。   皇帝倒是不茹素,尝了尝的确好,便招呼夏桐来吃,“你试试,滋味不错。”   蒋碧兰:……合着她这肉是为夏桐做的?   夏桐尝了两块,只觉咸香沁鼻,烤得正是火候,调味也恰到好处,不禁笑着朝蒋碧兰道:“想不到贵妃娘娘还有一手好厨艺。”   蒋碧兰刚刚高兴了一点,那边金吉娜却嚷嚷起来,“夏姐姐,这你就不懂了,烤肉得大块大块连骨头啃才过瘾,切得七零八碎的有什么趣儿?咱们北戎这样的东西喂狗都不吃呢。”   兴冲冲地举着一块焦香四溢的棒子骨来,献宝一般道:“你尝尝这个。”   夏桐小心啃了一口,酥脆的外壳下是烤出红油的嫩肉,咬一咬,仿佛能在齿间化开,半点也不费力气。   的确是不同于大周美食的风味,夏桐赞道:“公主所言不错。”   金吉娜得意道:“是吧?这还算不上最绝的呢,顶好烤到五分熟便离火,趁还带血丝的时候用刀片开,再佐以咱北戎盛产的马奶酒,那才叫一个快活!”   夏桐听得心驰神往,可惜她怀着身孕不宜吃生食,否则还真想试一试。   金吉娜仿佛虚荣心膨胀到极致的小孩儿,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还斜睨了蒋碧兰一眼道:“你看看,这么一小碟都不够塞牙缝的,还烤老了,真亏你怎么夸的出口!”   蒋碧兰:……要微笑,忍住,她不能跟一个白痴般的异族公主生气,那只会破坏自身形象。   众人见她这种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只觉场面颇为惊悚。 第68章 雪狼   架可以不吵, 饭还是要吃的。   夏桐听金吉娜讲了半天北戎风俗,被传闻中的篝火晚会勾引得食欲大开,遂美滋滋的拿烤肉汁拌了半碗饭, 本想还想尝一尝那甘甜的马奶酒, 可一见皇帝冷冰冰的脸色, 夏桐便胆怯的缩回手——还是等生完孩子再喝酒吧。   虽然今日的宴会由蒋碧兰主持, 可她自身却没多少胃口,看看众人酒足饭饱之后都有些倦容,便适时出来道:“陛下, 有朋自远方来, 不亦乐乎?咱们也让远方的贵客开开眼吧。”   刘璋颔首。   蒋碧兰因命人将方才烤肉的火炉撤下去, 又将零星散落的炭块清理干净, 这才将兽苑的角门打开,十来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抬着硕大的铁笼出来。   夏桐立刻绷直身子。   之前只听人说兽苑如何新奇热闹,可亲眼所见还是头一回, 她能分辨出的也就寥寥几种, 譬如暹罗国的狮子、大食来的巨象, 以及高句丽进献的灰熊。光这些就够吓人的了。   猛兽们闻见肉香, 老早便蠢蠢欲动起来, 亏得有铁笼锁住,才算没机会窜出。   蒋太后上年纪的人心神衰弱, 自然听不得吼叫之声, 待要回去, 蒋碧兰便安抚道:“太后请瞧, 那儿有一对仙鹤呢, 听说是自己飞到兽苑来的, 想必是佑我大周昌隆之兆。”   蒋太后被那两只闲庭信步的仙鹤吸引住了, 不再提离去的话——多看看没准能延年益寿呢。   夏桐觉得这种时候自己太淡定也不好,于是装出畏惧的模样往皇帝怀中躲去,“陛下,臣妾好怕,您让它们退下好不好?”   刘璋轻轻摩挲她的手心,似乎极为享受这番作态,“若害怕,就抓紧朕,朕会保护你的。”   众人都觉得胃里有点不舒服,方才那烤肉饭隐隐有上涌的架势——这也太肉麻了!   温德妃跟徐贤妃更是齐齐起身告退——就算她俩能晋位少不了夏桐功劳,可一码归一码,这种场面看多了还是叫人齁得慌。   蒋碧兰并未挽留二人。本来今日的重点也不是她们。   她飞快地望了高座上的皇帝及太后一眼,眼中滑过一丝异彩。   金吉利见冯玉贞仍端坐不动,心里着实佩服仙子的勇气,“冯夫人难道不怕么?”   冯玉贞强自微笑着,殊不知两条腿已经僵得不能动弹。   她当然害怕,可她又能怎么办呢?皇帝那么远,她也不好叫这个傻瓜大王子来保护她——若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的,为了平息物议,她只好嫁到北戎去了。   她可不想去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定居——也不爱吃那硬到硌牙的烤肉饭。   面对金吉利的殷切,她只能强作镇定道:“见得多了,自然不怕。”   冯玉贞在金吉利心中的形象立刻又上了一个台阶,想不到仙子看似柔弱,内里其实无比刚强,比起他们草原上的女子也不遑多让。   这也让金吉利愈发动了取悦这位佳人的念头,他轻轻拍手,便有两个异族打扮的战士牵着两只巨大的动物过来。   夏桐很怀疑这些北戎人是吃金坷垃长大的,乍一看都快有两米了,那两只野兽(还是家畜?)也大得可怕。   这一看像是狼的外貌,可狼能长这么大么?夏桐表示怀疑。   也可能是那身蓬松毛皮带给人的错觉,可就算如此,也远远超出夏桐的认知。   金吉利珍惜的摸了摸两只动物的头颅,介绍道:“这是北戎盛产的雪狼,一公一母,我父王去年行猎时带回营帐,一只名为白山,一只名为黑水。”   夏桐心道你咋不叫白云黑土呢?都能凑一出小品了。   不过两只狼的确英姿飒爽,甚是威风好看。听金吉利说,这雪狼虽名字带雪,大多仍和寻常狼种一般,是墨黑皮色,那只白色的才是变异种——虽不知为何出现这种变化,想来总和求偶有关,方便吸引雌性的注意。   黑水确实很黏这位配偶,时不时拿脑袋蹭一蹭对方的耳朵,白山则是一副酷酷的模样,眼神锐利望着前方,压根不怎么理会妻子——可他也不抗拒妻子的亲近。   夏桐光看着都能脑补出一篇霸道总裁文。   冯玉贞却吓得站都站不起来,要不是方才没喝多少水,她觉得自己很可能会尿裤子。   从来没听说狼也能驯化的,这些北戎人有毛病么?   金吉利浑然没注意她的恐惧,反而殷勤备至道:“夫人可还喜欢么?”   冯玉贞牙关都在打战,“它……它们果真如此听话?你……你还是快牵回去吧。”   金吉利却误以为对方在用激将法,愈发起了表现欲,“当然,我这就为您展示一番,咳咳,为皇帝陛下展示一番。”   于是命那侍从松开缰绳,两只雪狼果然站着不动。   金吉利得意道:“您瞧,没有我的命令,它们是绝不会擅自……”   谁知话音刚落,白山和黑水便拔足狂奔,直冲御座而去。想来因蒋太后与皇帝皆身着明黄服制,容易吸引注意。   四下顿时寂无人声,只除了冯玉贞花容失色的一阵惨叫。   夏桐就坐在皇帝近侧,几乎不假思索地朝皇帝扑去,“陛下小心!”   并没有想象中人仰马翻的惨烈景象,而是皇帝稳稳将她接住。   刘璋古怪的望着她道:“你忘了朕会武功?”   夏桐傻眼了。   总觉得自己干了件蠢事,好羞耻。   其实方才刹那间她倒没想到那些,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觉得应该如此——不是没考虑到性命之忧,可若她死了,皇帝照样能治理天下,她会以厚礼下葬,而她的家族也将得到庇护。   可若是皇帝有个好歹,她们这些人就真无处可去了。   仅仅是一个价值观取舍的问题。   却忘了皇帝压根不需要她的保护,她的牺牲或许一钱不值。   夏桐讪讪地正要起身,刘璋却掐着她的腰,在她唇上深深烙下一吻,“你的心意朕明白,也很感动,但下次,切不可再如此犯险了。”   金吉娜的一声咳嗽打断二人缠绵。夏桐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两只畜生呢?   随着视线望去,却见白山黑水两只前爪乖乖趴在地上,一边吐着舌头,一边还哼哧哼哧甩着尾巴。   夏桐感觉自己又一次被刷新认知,原来狼也是会摇尾巴的!   金吉娜骄傲的道:“我们北戎人从不说谎,大哥说他能驯服这两只雪狼,自然不是假话。”   方才金吉利不过故意炫技罢了,眼看两只狼窜上台阶,他便及时吹起口哨,一听到哨声,它俩便如大狗一般老老实实坐下了。   夏桐感觉很无语,这种话倒是早说呀,就算伤不了人,万一吓出心脏病怎么办?   她不禁看向蒋太后的所在位置。   那位老人家倒是还好,可蒋碧兰却伤得不轻,额头上有一个凹印,汩汩往外淌着血渍。   脚也仿佛扭到了,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顾明珠正在为其包扎,蒋碧兰却深情的看着姑母道:“只要太后没事,妾就放心了。”   可惜夏桐方才出手太快,否则她还可以到皇帝跟前表一表功——算了,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能取得太后欢心也不错。   夏桐诧道:“这伤莫不是被雪狼抓出来的?”   可惜古代没有狂犬疫苗,应该很危险吧?   “呃,不是,”蒋碧兰略有些尴尬道,“是方才在石阶上磕出来的。”   一提到这个蒋太后就来气,身边许多个侍卫,难道还会让她葬身狼腹不成?偏偏方才侄女不管不顾地冲出去,还拼命抓着她,哪里是想救人,倒像是拖着不让逃走。   方才蒋碧兰摔跤的时候,把蒋太后也给带倒了,这会子一把老腰还隐隐作痛呢,也难怪她对蒋碧兰没啥好脸色。   偏偏蒋碧兰竟不觉得,满以为这回立了大功,喜孜孜等着领赏。   夏桐将目光从这对貌合神离的姑侄身上挪开,转而观察起场上众人的情况,虽不曾伤人,恐怕女眷们都受惊不小。   旁人也就算了,唯独冯玉贞的处境最为惨烈。她那条鹅黄色的棉绫裙上满是湿渍,乍一看还以为是吓尿了。   呃,貌似还真是尿了……她身边并未看到茶盏。   夏桐朝春兰使了个眼色,春兰知趣的走过去,扶着她的胳膊起身,“冯美人,奴婢陪您进去换身衣裳吧。”   冯玉贞将头靠在她肩上,两手掩面,惭沮交加,压根无颜见人。   夏桐看着都觉悲壮,这算是社会性死亡里最糟糕的一种了吧,比姨妈巾掉下来还可怕。   尤其冯玉贞一向以女神形象自居,哪受得了这种打击?   但愿金吉利不曾瞧见……夏桐扭头看去,就发现金吉利张大了嘴,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他一心爱慕的倾国美人,那如云端神祇般不染尘埃的仙子,居然也和寻常人一般会尿裤子——不,寻常人这个年纪也不会尿裤子罢。   金吉利感觉滤镜碎了一地。 第69章 伤疤   冯玉贞无比羞愤地立场, 不止她自己丢脸,也意味着皇帝这位大周朝的东道主在宾客面前尽失颜面。   夏桐走上前去,本想劝他这回招待不周, 下次再招待就好了, 谁知刘璋的表情不似尴尬, 而是叹惋,“可惜了,才用了一次。”   旋即又有些庆幸, “还好生意做成了,不然这事若早几天, 恐怕金吉利未必肯乖乖签下那份文书。”   夏桐:……   合着在皇帝眼中这俩全是工具人。   她都有些兔死狐悲的伤感了,还好自己没什么技能,谈不上利用价值——否则此刻没准也和冯玉贞一样丢脸。   宴会进行到这里,显然继续不下去了。皇帝见金吉利仍呆呆站在原地发愣, 知道他受的打击太大,因让安如海先将他带回驿馆歇息。   金吉娜临行前, 则悄悄同夏桐道:“我会告诉我哥哥,说那位冯夫人不过泼了杯茶上去, 并非他以为的那样。”   金吉娜原本是很不待见冯玉贞的, 可如今见她出了这样大的丑, 心里又有些不忍——哪个女孩子能受得了这种事啊?何况大周女子一向怯弱,不及北戎人骁勇, 她哥哥这样冒冒失失将两头雪狼牵来,难免叫人害怕。   结果不曾逗得佳人一笑,反而让佳人在他心中的形象覆灭——金吉利自己想必也正懊悔着呢。   夏桐没想到金吉娜如此善良, 对这女孩子倒多了几分好感, 亲切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谢谢你。”   不过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吧——她是不信金吉利会那么傻,明明看到冯玉贞那淅淅沥沥的惨状还一心以为是假象,再说,茶水和尿液的气味可不一样。   仙女的尿也不会是香的。   好在,恰如皇帝所说,合同已经签完,冯玉贞也算是功成身退了。夏桐这边着人稳住金吉利,另一厢则给冯玉贞送去好几匹上好的绸缎,知道她最爱鲜丽颜色。   可冯玉贞哪怕制了新衣,却打死也不肯出门,光是想想那日发生的景象她就几乎晕倒,别看夏桐这会子对她温存体贴,背地里没准也在偷偷耻笑——宫里的女人惯会两面三刀,冯玉贞自己就是这种人,自然不觉得旁人能免俗。   夏桐只好酌情给她报了副病假,又让顾明珠开了些安神定惊的方子,好让她安心留在玉芙宫养病。   回头便朝皇帝发起牢骚:“妾看这世上的男子个个目光肤浅,先前说得多么好听,恨不得非卿不娶,结果冯美人不过出了一趟丑,那大王子金吉利便再也不来找她了,连问都不过问一声。”   这还是因单纯害怕而小便失禁,哪天若不小心放了个屁,金吉利是不是得闻风而逃了?   合着他爱的不过是想象中的东方佳丽,却忘了冯玉贞并非一幅画,而是个活生生的人——并非真正不食五谷杂粮的仙子。   刘璋见自己也被划入颜控的行列,忙分辩道:“朕和他们可不一样。”   之前他就没被冯玉贞的美色迷惑,事后也不会因冯玉贞出丑而难堪。   夏桐心道那当然,皇帝只把冯玉贞当成一件趁手的工具,自然不存在态度大变的问题。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金吉利还无情得多呢。   刘璋咬着夏桐的耳朵甜蜜说道:“朕只对你有情。”   夏桐心中没有半点波澜,她不会妄想从皇帝身上寻找真爱,那只会伤人伤己。   可是某一刻,譬如现在,她仍是放任自己沉溺在这别样的温暖里——因他说话的语气像是真心实意的,由不得她不信。   两人抱着抱着便情动起来,刘璋轻轻撩起她的衣裙,却发现脚踝处有一块明显的擦伤,不禁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夏桐自己都没注意,应该是那日在台阶上磕出来的,只怪她皮糙肉厚,竟没发觉。   刘璋不便为这点小事去请太医,便从柜中寻出烧酒和金疮药来,熟练地为她抹上。   夏桐诧异于他还会这手,跟他平日高冷刚强的形象不符啊。   刘璋淡淡道:“朕以前也从过军,自然知道怎么处理伤口。”   哦,她忘了,皇帝并非在蜜罐里长大的暖宝宝,而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苦孩子。待要好好安慰一番,却见皇帝拧眉道:“朕先前阴了金吉利一把,原本心存愧疚,如今看来是不必了。”   显然把夏桐受伤归结在金吉利莽撞的行为上——尽管那两头雪狼其实很乖。   夏桐:……其实您就是想找个不负责任的借口对吧?   反正她当挡箭牌当惯了,多一桩也不在乎,倘若皇帝能借这件事发难,让北戎多交些好处,那对大周朝自然也更有利。   她轻轻叹道:“这么一看,贵妃娘娘受伤倒是件好事,大王子闹出这样大的事来,北戎那边总得松点口了。”   忽然想起蒋碧兰病了这些天,皇帝一次也没去看过她,夏桐不免有些担心,“您这样疏忽贵妃娘娘,恐怕不合适吧?”   总归蒋家也是皇帝母舅家,哪有对着亲戚不闻不问的道理?   刘璋淡淡道:“她的所求明明是别的东西,哪里需要朕去探视。”   *   麟趾宫内,蒋碧兰焦灼等待太后跟皇帝的反应。她费尽心机扑出去救人,又故意让自己受伤,自然不单纯为了一个好名声——那也太亏了。   荷花小心地为她上药,一壁轻声埋怨道:“娘娘也太大意了,咱这边还没动手呢,您怎么就自个儿冲过去了?幸而伤得不重,若真出了什么意外,奴婢如何向夫人交代?”   蒋碧兰抿唇不语。   其实就算金吉利的两头雪狼没发性,她也留有后手——兽苑是她在照管,她自然有法子操纵那些猛兽出来伤人。   只是自己动手再怎么隐蔽,也还是会被看出破绽,正好有这些傻乎乎的北戎人替她挡枪,蒋碧兰索性将错就错,只要能达到护驾的目的就够了。   尽管只是虚惊一场,可她受的伤却是真真切切的,太后与皇帝总不能视而不见。相信用不了多久,蒋太后便会重新将凤印交还给她。   蒋碧兰让荷花将铜镜递到床上,对着镜中的自己细瞧,额头那块伤处已经结痂,再过些时日想必便会剥落——只是伤处有些深纵,恐怕难免留下淤痕。   荷花怕她伤感,忙道:“娘娘莫担心,太医院有上好的去疤药,一定能将您医好的。”   还有先前冯美人在时,留下不少遮瑕的方子,荷花偷着试了试,可使肤色均匀,半点疤痕也看不见,用来涂抹患处正好。   然则蒋碧兰却并不为容颜受损担心,反而浅浅一笑,“不,本宫就要留着这块伤疤,这样,太后与皇上才会永远牢记本宫的好处。”   事实证明皇帝对她这张脸毫无兴趣,那么,她纵使拥有再皎洁无暇的容貌又有何益呢?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在皇帝心头种下一根永不磨灭的刺。   她不求爱情,但求恩情。只要皇帝与蒋太后时时看见她这张脸,总会记起她于冬日兽苑内奋勇救人的壮举,那么,她迟早也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荷花会意,“奴婢认识一位手艺高超的刺青师傅,不如由他为娘娘将额头的伤痕绣成花钿,如此既不损容貌,也能达成目的,还为娘娘您增光添色,娘娘觉得可好?”   蒋碧兰难得见这丫头派上用处,喜道:“这主意很好,你快着人办去。”   另一边,蒋太后琢磨半天,还是朝王静怡叹道:“你代替哀家去瞧瞧贵妃吧。”   蒋碧兰那点心思哪瞒得了太后这种过来人,见侄女连自己都敢利用,蒋太后实在不愿意搭理她。可这件事戳穿了,谁都没面子,蒋太后碍于人言也得对侄女稍加表示。   王静怡当然求之不得,她另有自己的打算,如今冯玉贞已跟蒋碧兰撕破脸,倘她能趁机跟蒋氏交好,一手握着太后,一手笼络贵妃,何愁将来没有出头之日。   于是王静怡来麟趾宫时,便开门见山道:“妾家中有一种秘药,能祛除旧伤,使肌肤焕然一新,不知娘娘可愿一试?”   蒋碧兰的态度十分冷淡,“你的好意本宫心领,可本宫并非只在意外表之人,还是算了。”   她仍记得这王氏在烤肉宴上如何奉承太后给自己没脸,自然不相信对方安着好心。   何况,这伤疤留着大有用处,她才不肯轻易除去呢。   王静怡只当这位娘娘故作姿态——哪有女子不爱美的?多半是空口说大话罢了——于是趁荷花不注意,悄悄滴了几滴灵泉在蒋碧兰的茶水里,准备事成再来邀功。   蒋碧兰毫无知觉喝了下去。   结果数日之后,那预先联络好的刺青师傅过来,看见蒋碧兰一张光滑如鹅蛋的脸,不禁诧道:“娘娘,刺哪儿呀?”   蒋碧兰:……她怎么知道?   真真恼火到极点,没了印记,她还怎么到皇帝太后跟前表功?这伤受了跟没受一样。   王静怡再来时,蒋碧兰毫不客气地让人将她轰了出去,多半是这小蹄子擅自主张做了些手脚,害她本来完美无缺的计划被打乱。   蒋碧兰的心情糟透了。就算是蒋太后派来的人,她也懒得多敷衍。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王静怡:……   早知道她不该在茶水里加灵泉,应该掺几滴毒-药,最好毒死这忘恩负义的女人。   本来还想说自己能治脚踝扭伤的,现下看来还是让蒋贵妃多疼两天好了——她这样的人活该遭罪。   王静怡气恨恨的回了宁寿宫。 第70章 招婿   蒋碧兰扭捏数日后, 到底按捺不住,试探着去问了蒋太后的意思。   她豁出去救人,还连累自己, 太后和皇帝不该有所表示吗?这未免说不过去。   蒋太后淡淡道:“你想要什么?”   蒋碧兰羞答答的道:“妾不求金银赏赐, 只是那块凤印, 从前一向由臣妾保管,如今没了它,妾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蒋太后不禁好笑, 从前那样不加掩饰的侄女居然也学会演戏了,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尽管她演得无比拙劣, 蒋太后还是给了面子,“你脚上的伤还没好全,何必急于整顿宫务,依哀家看, 还是先休养一段时日为宜。”   蒋碧兰好生失望,不由得撇了撇嘴——不想给就直说嘛, 何必找诸多借口?   她只是行动不便,又非不能写字, 那块金印还能长脚跑了不成?   蒋太后觑她一眼, 却是改口道:“也罢, 哀家年迈,也懒怠理事, 那凤印拿着总归不相宜,不如……”   蒋碧兰面露喜色。   谁知蒋太后话锋一转,“不如就交给映月打理吧。”   蒋碧兰原本准备好谢恩的话被迫吞回肚中, 怔怔道:“映月?”   蒋太后颔首, “你俩同出蒋家, 又是姊妹,自然体同一心。在你养伤期间,让映月代为照拂整顿宫纪,自是比旁人更合适。”   蒋碧兰虽有些不情愿庶妹获得如此殊荣,可蒋映月这半年来在她跟前做小伏低,处处本分,蒋碧兰原本对她晋封淑妃所起的不满也渐渐淡了。   何况太后也说了,只是代管,等她伤好痊愈,蒋映月自然会乖乖将凤印送回来。   蒋碧兰有这个自信。   *   披香殿内,蒋映月看着太后身边的宫人亲自送来那块印,不禁愕然,“姑姑,您这是什么意思?”   常嬷嬷含笑道:“太后吩咐了,如今贵妃娘娘凤体抱恙,由您代执宫务,太后方能放心。”   蒋映月嗫喏道:“这……不合适,我怎能占姐姐的东西?倘姐姐知道,她一定会怪我的。”   常嬷嬷嗔道:“娘娘好糊涂,亲姊妹之间何必分个彼此?一样是太后的娘家人,难道太后会光看重贵妃而不看重你么?”   轻轻睨了蒋映月一眼,“当然,您若一定不肯,老奴也会如实向太后回禀,只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娘娘您可得仔细想清楚。”   眼看她就要抽身离去,蒋映月恍若鬼使神差一般,伸手道:“姑姑留步。”   常嬷嬷笑着将那块印放到她手中。   蒋映月只觉手心沉甸甸的,她深吸一口气道:“请姑姑转告太后,妾定不辱命。”   宫里的风向悄然变动,温德妃徐贤妃得知太后将凤印交给蒋映月,一改从前对这位淑妃娘娘的轻蔑,急匆匆的到她宫中道喜。   蒋碧兰的宫殿反倒门庭冷落鞍马稀。   夏桐不得不感慨太后跟皇帝真是一家人,皇帝想法设法将宫中嫔妃拆开,避免她们结成稳固的联盟,太后则是借着一个侄女来敲打另一个侄女——本意自然是希望两人都能成才,可夏桐却莫名觉得有点像养蛊。   夏桐问春兰,“淑妃待温氏和徐氏态度如何?”   春兰打听得清楚,“自然是不计前嫌,还留二人喝茶呢!”   蒋映月心思深细,纵使内心有何不快,外表大概也表现不出来。   春兰道:“主子要不要也去道贺?”   夏桐摇头,“不用,送份礼物就够了。”   反正她有身孕这个光明正大的借口,半点麻烦都不想招惹。无论蒋碧兰还是蒋映月,都非好相处的人物。   何况,倘她也跟着奉承蒋映月,恐怕蒋碧兰会恨上加恨——双胞胎都免不了嫉妒攀比,何况是同父不同母的。   她还是站在一边看好戏就行了。   晚上刘璋过来时,也说起那块印的事,“朕本来想让你帮忙协理六宫,可太后发了话,朕也只好暂时答允。”   夏桐忙道:“妾并无染指宫权之念,陛下不必为妾忧心。”   别说她如今尚是婕妤,就算晋封了也只是位列九嫔,上头还有温德妃徐贤妃在呢。温氏徐氏都没说话,哪里轮得上她做主?只怕倒成了千夫所指。   夏桐抚着肚子,笑吟吟的道:“妾如今只想安心将孩子生下来,别的什么都不想管。”   她也不是当管家婆的材料——何况,等蒋碧兰伤好之后就得将宫权交回去,白白费这几个月的辛苦做什么?   旁人爱怎么操心那是她们的事,夏桐只想天天咸鱼躺就好。   刘璋:……   总感觉自己养了个清心寡欲的女和尚——除了不吃素,和庙里的住持沙弥简直没啥两样。   大概这丫头天生具有佛性吧。   刘璋摇摇头,将脑中的胡思乱想甩开,说起北戎王子辞行的事。   夏桐诧道:“真的要走?他怎么舍得?”   难道是被冯玉贞伤透了心?可这也太夸张了吧,仅仅发现心目中的女神是个凡人,也会拉屎拉尿,连这点打击都受不住,他还怎么回北戎继承大统?   刘璋自然不会细问是否这个原因,反正合约已经到手,如今皇帝浑身上下都舒畅极了,“他既要走,朕自然会好好为他践行。”   顺便送点不值钱的小礼物款待一下远方的贵宾——譬如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精心雕琢的树根等等,大周朝多得是,加工一下便是顶好的艺术品呢。   夏桐心道皇帝真是千年难寻的人精子,跟他做生意算北戎王倒大霉。   不过她反正不懂这些,便只跟皇帝聊八卦,“那金吉娜公主,她也回去?”   虽说那姑娘活活泼泼的挺讨人喜欢,可她一口一口来当皇后的,还不如就此走人。   刘璋摇头,“朕的意思,是为她在京中择一门佳婿。”   夏桐懂了,皇帝自己肯定是不愿娶金吉娜的,就看哪个倒霉鬼愿意接手了。   夏桐充分发挥贤内助的义务,福至心灵道:“依妾看,陛下不如在宫中举办一次腊八宴,请各府夫人进宫,问一问她们的意思。”   寻常人说亲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金吉娜来了大周当然也不例外,只要两边达成一致,这婚事自然就有着落了。   皇帝却是一眼看出她的私心,“你又想见你母亲?”   夏桐嘿嘿笑着,“不止是妾,其他入宫的嫔妃又何尝不思念家中亲眷?陛下此番若能让她们团聚,想必各府内眷亦会对陛下不胜感激。”   刘璋握着她的手叹道:“桐桐,朕看你真是大智如愚。”   仅仅这么一件小事,便能帮他收拢人心,谁说这女子没有管家之才?   夏桐其实只是推己及人罢了,但看皇帝大加赞赏,她也只好勉为其难收下——心里怪不好意思的。   令她始料未及的是,消息一出,便有不少宫中姊妹来向她道谢,且多数是进宫许久的老人。   看来真是憋的很了。   夏桐便道:“虽然不能正式回家省亲,可这回见上一面,总能稍稍弥补思念之苦。众位不必谢我,要谢,就谢陛下去吧。”   众妃皆知,皇帝日理万机,哪想得到这些?多半还是夏婕妤提的醒。心里原本怨她独占陛下,这会子敌意倒消减许多。   李蜜看在眼中,不由得暗暗吃惊,细想起来,这夏桐的运气也太好了,入宫不久便得蒙圣宠,再过两月便有了孩子,如今更连宫中人心都被她俘虏去——难道此女是紫微星降世,注定要做皇后的?   李蜜心中颇不是滋味,尽管有了蒋映月这个靠山,可她依旧没什么前途。   虽说蒋映月眼下风光,还负责承办腊八宴,可分派给她的不过是些小事——之前是种花,现在则是熬粥。   李蜜在白气氤氲的厨房中来回忙碌,深感自己离夏桐的距离越来越远了,人家是主子,自己倒像个厨娘。   还是没工钱的厨娘,倒霉催的!   夏桐尝了尝今年的腊八粥,觉得滋味很不错,一看便知是李蜜的手艺。   正好金吉娜过来,夏桐便让人盛了碗给她,知她不爱米粥,又另外多加了些玉米、红枣、莲子、花生、桂圆等等。   金吉娜的舌头跟猫儿一般怕烫,才吸溜两口便忙放下碗筷,要人拿凉水漱口。   夏桐不免好笑,“风风火火的,像有人跟你抢似的,你这个性子谁敢娶你?”   金吉娜苦着脸道:“我也没逼他们娶啊,要我自己选,宁愿留在北戎一辈子不嫁人呢,奈何父王不准。”   她已经听说皇帝要在京中各世家为她招婿的事,眼珠骨碌碌一转,靠到夏桐身上道:“娘娘,我能不能嫁到你家去呀?” 第71章 腊八   金吉娜会这么说, 夏桐一点也不吃惊。她毕竟只是个小姑娘,初来乍到,又人生地不熟的, 自然会下意识寻一个熟悉的庇护所。   并非她对夏家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夏桐笑道:“昏姻大事岂可儿戏, 公主快别折煞我了。”   何况门第上也不怎么匹配,夏桐头上的两个哥哥既无爵位, 也无功名,与金吉娜这位北戎来的尊贵公主委实不太相称;大房长子倒是能袭爵, 可人家已经娶亲了,总不能让他停妻再娶——何况, 大夫人教养出的儿子跟她一个脾气,尖酸刻薄又好惹是生非,也算不上良配。   金吉娜噘着嘴道:“可若嫁到别家, 我更过不上好日子了。”   这段时间因夏家收留了一位公主, 前来探访的亲朋好友不少,固然面子上都是客客气气的,可金吉娜却能敏感察觉到那份疏离——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 这些人也不过把她当成一件摆设,可以肆意评判的物件。   可她奉王命而来, 承担沟通两国的责任, 就必须在大周找一个归宿。与其去别家,她宁愿留在云阳伯府。   夏桐摸着金吉娜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 怜惜的道:“那你也不该轻易将自己的终身托付出去,偌大一个京城, 自然也有百样人。你擦亮眼睛, 认真挑选, 总能挑到一个适合自己的。”   她自己是没机会自由恋爱了,但如果可能,她希望金吉娜能收获一份真挚的爱情——眼前的女孩子还这样年轻,她该有得到幸福的权利。   夏桐笑眯眯拉着她的手,“当然,你出嫁前的这段时间,尽管安心在我家住下,我父母都是顶厚道的人,断不会让你为难的。”   金吉娜这才高兴起来,踮起脚尖,飞快的在夏桐脸颊上亲了口,“娘娘,谢谢你。”   夏桐看着她如小兔子一般蹦蹦跳跳离去,觉得这女孩子十分有趣——要是她以后也能生一个和金吉娜同样讨喜的姑娘就好了。   儿女双全自然更好。   刘璋幽灵一般于她面前出现,“在看什么?”   夏桐捂着心口,颇有种见鬼的感觉,“您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妾倒被您吓了一跳。”   刘璋心道这人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怪起他来,到底是谁发傻呆发得忘了迎接的?   他不露声色道:“方才北戎公主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些琐事。”夏桐定了定神,至于金吉娜开玩笑说要嫁到夏家,这种话还是先别告诉皇帝好了,不然还以为夏家有什么图谋,哄着北戎公主来光耀门庭。   刘璋指着她左侧脸颊,“这也是她弄的?”   夏桐见他神色古怪,忙取来菱花镜对镜细照,发现左脸上有一个鲜明的淡紫色唇印——金吉娜爱好与旁人不同,喜欢用紫色的胭脂。   想起小姑娘可爱的举动,夏桐不禁笑着点点头。   然后她就发现皇帝的神情更奇怪了,“她该不会喜欢你吧?”   夏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理解过来,皇帝所说的喜欢是指生理意义上的喜欢,忙红了脸道:“妾又没有磨镜之好!”   她自己是从现代来的,对金吉娜的开放行为自然适应良好,却忘了皇帝自幼长在含蓄内敛的环境——见她二人举动越轨,还以为她俩玩百合情。   夏桐再一次为皇帝丰富的想象力所震慑,未免误会,她不敢隐瞒,只得老老实实将金吉娜的意思复述一遍。   谁知刘璋却忖道:“她若真想嫁去夏家,也未尝不可。”   反正金吉娜大小也是个公主,不如就按照大周风俗,她若是挑中谁,就赏那人一个驸马都尉的职衔,再赐公主府——如此也避免了诸多麻烦。   那被她挑中的男子自然可谓一步登天。   面对这天上掉馅饼的诱惑,夏桐却老神在在道:“还是先问过公主的意思再说吧,不必急在一时。”   如今她盛宠优渥,又怀着皇嗣,若在这当口夏家再迎娶一位公主,那京中只怕得嫉妒眼红成风了——在孩子平安生下之前,夏桐宁可低调一些。   很快腊八节已至,宫中处处弥漫着欢腾热闹的气氛。嫔妃不像夏桐这般有幸怀上皇嗣,逢年过节都难得见上家人一回,如今好容易得来机会,自然得好好收拾打扮,务必要让亲人见到自己光鲜亮丽的一面,免得他们忧心。   除了冯玉贞,人人皆翘首以盼——冯玉贞自己则仍旧称病。她娘不过是个妾室,就算进宫也是大夫人进来,想到那位笑里藏刀的嫡母会如何拿她说事,冯玉贞便烦恼不已,宁可不见。   不然,明日她尿裤子的消息恐怕就传遍整个京城了。   冯在山虽怪女儿人前出丑,可毕竟是他生的,加之最近冯玉贞在皇帝跟前颇为得脸,冯在山就觉得她还有点用处,自然不甘心就此舍弃,因此好说歹说劝住夫人,让她别进宫去揭庶女的短。   冯玉贞就这样郁郁不乐的过着腊八节,连粥也不肯喝——她恨不得从此都不要小解。   和她一样不快的还有李蜜。她一人承包了整个暖房里的鲜花,还亲自熬了好几桶热乎乎香喷喷的腊八粥,可却没人向她道半句谢,竟好像她天生是个干苦力的。   就连母亲的到来也让她提不起兴致。   李夫人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心疼之语,可看见女儿的刹那,那句“你瘦了”愣是说不出来——李蜜看起来非但不瘦,比在家时还胖了不少。   难道宫里的日子过得很滋润?   李夫人试探问道:“你进宫快一年了,也没往家中寄半封信,你爹牵挂得不得了,到底怎么回事?”   夫妻俩都指望女儿出人头地——李蜜有空间的事并没瞒着二老,她一手的好厨艺就是在空间练出来的。   李夫人一开始也有些害怕,怀疑女儿是妖怪变的,可见那空间妙处多多,就觉得送她进宫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俗话说得好,抓住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男人的胃,女儿有这个天然的法宝,还怕在宫中不受重视么?   李蜜无精打采道:“别提了,陛下哪看得上这点雕虫小技。”   她做的美味佳肴大半都便宜了夏桐——也不知这人的胃口怎的那样好,还只吃不胖,她都怀疑对方的胃是个橡皮袋做的。   李夫人皱眉,“这夏家女儿在闺中没听说多么出色,怎的就能将陛下迷得神魂颠倒?别是使了什么妖术吧?”   李蜜恹恹搅着粥桶,“谁知道。”   *   柔福宫中,王静怡如愿见到自家婶娘,比见了亲娘还高兴——之前听说皇帝准许腊八节与亲人团聚,她就担心是那对抠抠搜搜的父母过来要钱。   还好不是。   她婶子叹道:“你娘本打算过来的,是我哄她,说宫中太监个个狗眼看人低,又见钱眼看,不经过层层盘剥休想脱身,她被我吓住,这才打了退堂鼓。”   王静怡感激道:“您做得很好。”   虽说有幸在宁寿宫侍奉,蒋太后偶尔也会给她些赏赐,可太后宫里都是些活久了的老油子,王静怡要奉承她们,让她们帮忙在太后跟前说些好话,少不得拿银钱来打点。   她自己都攒不了多少,又哪里有余钱来填补娘家?   婶子听她说得可怜,不禁咦道:“这么说,你还没承宠?”   王静怡垂头,“先前晋封也是太后看我可怜的缘故,还沾了夏婕妤的光。”   夏桐都连着晋封两次了。婶子不可思议,“你不是有灵泉在手么?怎的她怀上了,你腹中却没个消息?”   她自己的独生子便是借侄女灵泉怀上的,按说很有成效才是,怎会让别人占了先呢?   王静怡想起先前干的蠢事便懊恼不已,早知道皇帝根本没喝那些安神茶,她就该趁早倒掉,结果却让夏桐拣了便宜。   眼看着对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王静怡心中有如火烧。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哪怕夏桐不能侍寝,皇帝依旧留在她寝宫,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听到这里,婶子也无计可施,“那你打算怎么办?”   “……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王静怡道,“等她生完孩子坐起月子,到时候说不定会有转机。”   坐月子的时候不宜侍寝不说,连洗澡吹风都得避讳,到时候一身黏乎乎臭烘烘的,她就不信皇帝还敢靠近。   只要伺机得到侍寝的机会,再加以灵泉辅助,她就不信生不下一个平安健康的孩子——无论皇子还是公主,她都终身有靠了。 第72章 公主   麟趾宫中, 蒋大夫人正和女儿絮絮低语。   听说女儿伤了脸,她急得不得了,早就想进宫来看看, 谁知一见之下, 倒觉得传闻夸大其词——女儿养了大半个月,肌肤似乎更白皙透亮了, 哪里有半点淤伤?   蒋碧兰没好气道:“您别提了,我心里正呕这气呢。”   明明当时付出那样大的牺牲, 伤口也是钻心一般的疼,结果没几天就痊愈掉痂, 众人都觉得她是装的——或许连蒋太后也这么想,否则怎的这些天都不来看她一眼。   蒋碧兰真是冤哉,她宁可伤的是脸而不是脚, 那样好歹还有点用处, 结果现今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旁人还疑心她是装病,连凤印也被人夺去。   蒋大夫人正要好好问问她那凤印是怎么回事, 就见荷花端着盘盏进来, 上头是一对碧光盈盈的手镯,“淑妃娘娘听闻夫人造访, 特意差人送来见面礼。”   蒋大夫人冷笑, “她如今倒是阔了。”   借着碧兰受伤的间歇,哄着蒋太后将凤印给她, 做起称霸六宫的淑妃娘娘。   蒋大夫人自然不觉得太后会偏心一个奴婢所生的贱蹄子,多半还是蒋映月花言巧语, 才让蒋太后做出如此糊涂的决定。   她待要去跟蒋太后理论, 蒋碧兰却忙拉着母亲, “可别,太后之所以把印给映月,不给温氏或徐氏,自然看重咱们姐妹情深,您这会子跑去嚼舌根,太后没准倒以为我在里头调三斡四,那我成什么人了?”   蒋大夫人却不甘心一个贱胚子爬到自家女儿头上,先前封她为淑妃就罢了,多少看在蒋家面子,如今却让她协理六宫,她也配?   蒋碧兰劝道:“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女儿的伤养好了,我想她会还回来的。”   蒋大夫人恶狠狠道:“她若敢和你作对,我让人把她娘的灵位劈下来当柴烧,看她可有胆量生事!”   蒋碧兰饶是跋扈惯了,可听见母亲如此言语,也还是有些恻隐,她叹道:“其实也不关她的事,只怪我运气不好,若当时救下的是皇上,此刻便又大不同了。”   太后再怎么威仪赫赫,又能护住她几年?还是皇帝这棵大树更扎实些。   蒋大夫人成功将怒气集中到夏桐身上,若非她当时冲出来护住陛下,女儿的路子又怎会被堵死?   结果如今皇帝对夏氏宠爱弥盛,碧兰却只能奢望太后再度垂怜。眼看着那狐媚子肚皮高高隆起,跟挺着个大西瓜似的,来日若生出个活泼健康的皇子,只怕连贵妃之位都得换人坐了。   尽管先前蒋丞相百般叮嘱老妻,让她切莫胡为省事,蒋大夫人却只觉得丈夫偏心——恐怕他正为蒋映月如今的风光高兴,浑然忘了自己的大女儿还凄凄惨惨。   蒋大夫人却是无论如何都要帮女儿巩固地位的,她从贴身的衣兜里取出一个小瓶来,里头是漆黑如墨的丹药,小小的一枚,还不及指甲盖大。   她说道:“这个是娘从玄清观求来的转胎丸,你找个机会让那夏氏服下,保准她只生女不生男。”   蒋碧兰也听说过这玄清观的神异,可那里的人一般都是求男,她怎么没听说还有由男变女的药?   蒋大夫人撇嘴道:“只要有钱,那些道士什么事不肯做?”   又将一瓶精心收藏的符水交给她,“加上这个,肯定能成,你等着看那夏氏的好戏就是了。”   蒋碧兰看母亲兴冲冲的模样,便知她在这上头花了不少银子,也听那些道士说了不少天花乱坠的恭维话——导致她信心十足的买下丹药。   蒋碧兰虽对这药的作用半信半疑,可还是谨慎收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愿意一试。   不能真让夏桐肚里爬出个皇长子来,那这宫里的女人就都没活路了。   蒋碧兰将瓷瓶藏在枕下,方问母亲道:“那北戎公主的事,父亲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希望咱家娶了她呗!”蒋大夫人十分不屑,“我是看不出那金吉娜有什么好,长得跟个野人似的,一点大家闺秀的风度都没有。”   偏偏蒋文举觉得若能跟北戎结亲,对他今后的仕途会大有裨益,因此下定决心将金吉娜笼络过来。   蒋大夫人今次进宫不光为跟女儿说悄悄话,还得将这桩亲事谈拢——当然她不愿意牺牲嫡子去娶野蛮人,觉得那北戎公主配个庶子就绰绰有余了。   金吉娜在宫中住了两三天,蒋碧兰对她的脾气多少有些掌握,“那姑娘心高气傲,只怕未必答应。”   蒋大夫人嗤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一个远道而来的蛮夷之女,哪有资格挑三拣四?能嫁进蒋家,我看她都得烧高香求菩萨了。”   说罢,欣欣然挺着胸脯出去。   *   晨起的御花园虽日光暗淡,但因粥棚内温香飘逸,倒是不怎么阴冷。   蒋映月一看见嫡母便笑盈盈的上前道:“娘,怎么不跟大姐姐多说会儿话?”   敏锐的注意到蒋大夫人并未套上那副玉镯——不知是收起还是送人了。   不过蒋映月反正也不在意,只要让这位嫡母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就够了。   蒋大夫人见她如前一般客气恭敬,心里的气倒是消了些,只皱眉道:“那北戎公主怎的还没露面,不是说要相亲吗?”   蒋映月含笑道:“公主舟车劳顿,难免睡得迟些。”   “一个月了还舟车劳顿?看来北戎的公主一样身娇肉贵,”蒋大夫人冷笑,“可到哪儿就该守哪里的规矩,让咱们这些长辈巴巴地等她,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同时剜了夏桐一眼,显然指责夏家管教无方,就知道哄金吉娜高兴——没皮没脸的一家子。   夏桐装没看见,自顾自地让李蜜给她盛了碗粥。   没有比早起喝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更舒服的了。   她这样旁若无人的模样看了更叫蒋大夫人生气,正想指桑骂槐再暗讽夏家两句,忽见前头一阵骚乱,内侍宫娥们齐齐躲开。   “又怎么了?”蒋大夫人没好气道。   心道庶出的就是小家子气,哪怕蒋映月成了协理六宫的淑妃,却连几个丫头都管不好。   还得她这个出身高贵的嫡母来镇住场面。   正要上前看看究竟,身边一白一黑两道影子闪过,隐约还有股野兽的腥臊味,却将蒋大夫人唬得心惊肉跳。   金吉娜骑在那头母狼背上,手里牵着另一头公狼的缰绳,笑眯眯道:“你们便是来给本公主介绍女婿么?”   众夫人:……   早就听说这位北戎公主非比寻常,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蒋大夫人作为在场品级最高的诰命,自然不能容忍金吉娜如此粗鲁的行径,待要出来训斥,谁知那头公狼忽的龇牙咧嘴朝她大声吠叫起来。   蒋大夫人急忙倒退两步,险些栽倒。   宋氏急急从后方赶来,喝道:“白云,不许胡闹!”   那头公狼似乎认得她的声音,闻言立刻停止动作,还试着将一只爪子搭到宋氏肩上,可想起自己那庞大的身躯,还是放弃了。   黑土也亲切的拿脑袋蹭了蹭宋氏胳膊。   众人见宋氏跟两头凶猛畜生相处得无比和谐,不由得面面相觑——难道她们小瞧了这瘦瘦小小的妇人?   夏桐看着也觉得神奇,悄悄将宋氏拉到一边道:“娘,您怎么不怕呀?”   宋氏睁着两眼道:“那不就是狗吗,有什么好怕的?”   虽说比寻常的狗是大了一点,不过还是挺听话的。   夏桐:……   总觉得自己那迷糊的个性有些来自于这位娘亲,难道她真是亲生的?   蒋大夫人却气得鼻歪眼斜,见有人喝止,便大着胆子站出来,“胡闹!公主,你怎能在皇宫内院纵犬行凶,你父王没教过你礼仪吗?”   金吉娜乜斜着她道:“大草原便是我们北戎人的王宫,我每天都在上头驰骋,有什么可奇怪的?”   蒋大夫人:……   这个目不识丁的蛮夷女子居然还会诡辩!   金吉娜可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就算蒋大夫人这会子肯跟她握手言和,她也不肯,“看你的打扮,应该不是宫里的娘娘罢,请问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蒋大夫人本想说她是娘娘的母亲,可想起这北戎公主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还是得放大招,遂喊道:“我是你未来的婆母!”   众人:……   亲事都没定下来呢,这么快就以婆母自居了,蒋家人都如此厚脸皮么?   金吉娜反倒笑起来,“原来夫人也有意求娶本公主?”   她今日是明显的北戎装扮,乌发分成数股,扎成纷披的小辫,上头各挂有一串金色的细小铃铛。举动之间,辫梢摇曳,铃声清脆,有一种灼灼逼人的明艳之美。   蒋大夫人忽然觉得收下这么个儿媳妇也不错,虽说上不得厅堂下不得厨房,可偶然打扮打扮还是挺能唬人的——反正赏她一口饭吃饿不死就成了,用不着多费力气。   丈夫的仕途才是最要紧的。   蒋大夫人遂纡尊降贵朝她点点头,“正是。”   金吉娜却哈哈大笑起来,“夫人,您看得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也不照照镜子,瞧瞧你那副鬼样,怎配得上本公主如花似玉的一张脸?”   蒋大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一顿,气得老脸通红,恨不得扑上去跟这蛮夷拼命。   还是蒋映月好声好气拉住她,“母亲,您何必跟她置气?公主天真未凿,言语纵有伤人之处,也请您多担待。”   蒋大夫人想起这女子进门之后,家中会面临如何惨况,却是两眼一抹黑,软软倒了下去。 第73章 符水   蒋大夫人这么一晕, 场上顿时骚动起来,说到底也是位诰命夫人,若在宫中出了人命该如何是好?   蒋映月急急的让人传太医, 又有那老成些的妇人上前掐人中, 拍胸口,如此折腾一番后,蒋大夫人总算悠悠醒转过来,“那个孽障呢?”   金吉娜早趁着众人不备悄悄溜走了,那两头狼当然也没留下。   这让本打算找畜生出气的蒋大夫人扑了一空, 她恨恨往地上一捶, “这种目无尊长的女子,我蒋家可不要她!”   众人心道北戎公主也没答应嫁给你儿子呀,不过见识过金吉娜彪悍泼辣的作风,在场的诸位夫人也都打起了退堂鼓——就算金吉娜今日羞辱了蒋氏一顿, 实在大快人心, 可这种儿媳妇哪家都消受不起。   还是留给胃口好的人家去享用吧,免得撑坏肚子。   腊八宴眼看着不欢而散,夏桐趁机将母亲拉到自己宫中小聚。   宋氏叹道:“公主今天这么一闹固然痛快,可京中的人家怕是都不敢要她了。”   世上皆讲究娶妻娶贤, 金吉娜脸上却明白写着“不服管教”四个字,哪家做婆婆的都得掂量掂量。   夏桐却觉得这姑娘是故意的, 她本就不想嫁人,不过是借着蒋大夫人甩脸子,向众人表示她的态度——当然, 此举可谓破釜沉舟, 有利也有弊。   今后可真难以找到一门称心如意的好亲事了。   “可惜了。”宋氏还挺喜欢金吉娜的, 相处这么久, 觉得她为人爽利,是个热情单纯的好孩子,若非身份上不相宜,她倒想收金吉娜为义女,将来以养母的身份为她准备一份漂漂亮亮的嫁妆。   宋氏忽的想起什么,笑道:“今日盛宴,你大伯母跟二伯母吵着要过来呢!”   夏桐一脸懵逼,“她们来做什么,难道也想相亲?”   金吉娜这么走俏么?   宋氏点头,“原本是你二伯母起的糊涂想头,惦记着若得了北戎公主为儿媳妇,陛下没准会将爵位给她家。”   公主的女婿总不能一穷二白,连个俸禄都没有啊。   夏桐会心一笑,“大伯母肯定不会同意的。”   “当然,她一听说二房有这意思,逼着要你堂哥将公主娶进门来,免得让二房占了便宜。”   夏桐诧道:“可他已经娶妻了呀!”   “所以啊,你大伯母要他停妻再娶,这会子请了族里长老,打算写休书呢!”宋氏提起这些事亦面上无光,到底一家子妯娌,眼看大房二房如此昏聩,简直丢夏家的脸。   夏桐:……   看来是她低估了那两位长辈的战斗力。   如今两房夫人打得火热,又争相讨好北戎公主,拼命往三房送东西,宋氏那个小院子都快塞不下了。可她一点也不感到高兴,只希望金吉娜尽快有了归宿,一家子才能恢复正常,她肩上的担子也算了了。   夏桐沉吟道:“您觉得,让她来三房怎么样?”   宋氏一怔,心想金吉娜本来不就住在三房么,随即领悟到夏桐的意思,“你是说,让松儿娶她?”   这么想公主对长松的态度的确异样些,成天追着他跑就算了,见面还一脸笑嘻嘻的,浑不似对那些王孙公子的冷淡模样——难道她真看上了松儿?   宋氏反倒不知该怎么办了,凭良心说,她很喜欢金吉娜,也愿意疼她,可做人女儿跟做人媳妇是两回事,她不觉得金吉娜以后会是个贤内助。   夏桐劝道:“我也不要您促成他们,只要别去理会、静观其变就成了,缘分的事是说不定的,倘她果真心悦大哥,大哥又对她有意,那当然也是极好的。”   宋氏并非那等独断专行的恶婆婆,凡事讲究顺应天然,要是命里注定有此一段姻缘,她也愿意成全,只轻轻叹道:“我怕你大哥配不上她。”   夫弱妻壮,日子长了难免处出矛盾,也容易被外人耻笑。   夏桐笑道:“这个您无须担心,陛下自有打算。”   她看皇帝并不想金吉娜嫁入太有权势的人家——大周跟北戎打了几百年的仗,如今虽暂时和平,保不齐哪日再度硝烟四起,那北戎王亦是野心勃勃的人物,若借助这段姻亲在大周发展自己的势力,或是诱得亲家做出通敌叛国之举,那就不好收拾了。何况金吉娜也代表一方政治势力,她嫁入哪家,那家人的地位自然会水涨船高,朝中的平衡一旦打破,对刘璋这位帝王便不怎么有利。   所以他私心倒是先挑中夏家,一家子懒成这样,要他们多走两步路都嫌费力,哪做得来通敌叛国这种大事?   *   蒋大夫人遭金吉娜一顿羞辱,气得胃疼的老毛病都犯了,便想到御前告上一状,让皇帝好好收拾这个蛮夷。   蒋碧兰好说歹说劝住了她,“何必呢?为这么点小事。本来陛下就嫌咱们蒋家人多势众,隔三差五在京中闹个大新闻,这会子您又公私不分,只怕陛下更该怪罪了。”   拉着母亲的手谆谆道:“您总得为我想想,如今凤印还在映月手里,您这么一闹,陛下几时才肯归还于我?”   蒋大夫人想起蒋映月那副虚伪的假笑,到底还是按捺住心浮气躁,道:“映月就算了,出身摆在那里,总归越不过你去,可关雎宫那个贱人不得不防,她既有皇宠,又有皇嗣,假以时日,必定会成为咱们的劲敌——娘交给你的那枚丸药,你可得好好收着,别糟蹋了。”   蒋碧兰点头,“我明白。”   送走蒋大夫人后,荷花回来便问道:“娘娘,您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呀?”   夏婕妤的肚子已经挺得老高,听太医说再有两个月便要生了,等孩子平安出来,这枚丸药便再也发挥不了作用。   蒋碧兰也清楚局势紧迫,所以不打算耽搁,正好今日便是个大好机会——她娘得罪了金吉娜,金吉娜又是在夏家住的,由她去向夏桐赔礼道歉理所应当。   蒋碧兰就让小厨房准备几样点心,再配上一碗红枣汤,准备送去关雎宫。   荷花赞道:“娘娘这般盛情,夏婕妤一定不会拒绝您的好意。”   就是这法子实在太明显了些,巴巴的送吃食给孕妇,谁不起疑心啊?不过反正是主子自己动手,荷花乐得袖手旁观。   谁知蒋碧兰却瞪着她道:“傻笑什么,还不快拎上东西走人。”   荷花愕然,“我去?”   “不然呢,难道要本宫亲自去向那个狐媚子行礼问好?”蒋碧兰板着脸道。   上次在夏桐跟前莽撞下跪的举动,已经令她大失威严,结果凤印不曾到手,还让关雎宫的下人看了场笑话。   蒋碧兰只要一想到那些人背后是怎么编排她的,就感到浑身发麻。   这回她打死也不去了。   荷花:……   所以让自己来送这碗加了料的红枣汤,这不明摆着坑她么?   蒋碧兰看她那畏畏缩缩的模样就来气,“怕什么,不过是碗符水,又非毒药,喝下去当时也不会发作,你还担心她将你扣住?”   荷花心想又没人试过,真有毒也说不准,到时候还得拉她出来顶罪——做奴婢的命真苦呀!   可身为蒋家出来的侍女,她自知性命家人皆握在蒋氏手中,哪怕主子要她上刀山下油锅,她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只得硬着头皮道:“奴婢遵命。”   待她出去,蒋碧兰才想起忘了叮嘱这蠢丫头,要亲眼看着夏桐将那碗汤喝完才能回来,不然回头若是倒掉,那符水也没有多的——再花重金求一副就太靡费了。   可事已至此,蒋碧兰总不能半途将人叫回来,只能焦灼地等待结果。   这还是她头一次光明正大的害人,且是设计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说实话,蒋碧兰心里也在打鼓。可谁叫夏桐是宫里唯一有身孕的女人,她若安心得宠也没什么,可偏偏肚子太过争气,才侍寝几回就怀上了,叫人看了怎么会不害怕?   万千宠爱在一身,子嗣上还得天得厚,比前朝的雪贵妃都强多了。雪贵妃在时,延庆帝为了她连皇后都几乎废掉,何况自己这些年都只是一个贵妃?更加不是夏桐对手。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得防患于未然。   蒋碧兰定一定神,安慰自己她也没想伤害夏桐腹中的孩子,只希望她生出来的是个公主罢了——必须是个公主。   这样,她们才能和睦相处下去。   漏壶的水位一点一点下降,估摸着快一个时辰了,荷花仍未回来,蒋碧兰心里愈发忐忑不安。   死丫头不会被夏氏扣住了吧?早知道就该自己动手。   正猜疑间,忽见宁寿宫的常嬷嬷前来,含笑道:“贵妃娘娘,太后请您过去。”   蒋碧兰知道事情不妙了。 第74章 高手   宁寿宫中, 蒋太后看着案前那碗甜香扑鼻的红枣汤,冷笑不已,“深更半夜, 你倒是有雅兴,让你的丫头去关雎宫送吃喝——你还怕夏氏饿着?”   蒋碧兰跪在她身前, 嗫喏道:“妾也是一片好意……”   正要好好说一说今日御花园中的纠纷,她是打算代母赔罪的, 谁知刚开了个头, 蒋太后便不耐烦道:“行了,你当哀家不知道你肚里那点花花肠子?打从夏氏怀孕以来,你便百般看不惯她,唯恐她先于你生下皇子, 可再怎么样,她也是皇帝心尖上的人, 她腹中怀的也是皇帝亲生骨肉,你怎能动这样恶毒的念头?”   蒋碧兰不服气道:“太后,我也没想将她怎么样,只是希望她生下的是公主罢了。”   真要是歹毒,她下砒-霜下红花都比这个好, 怎会巴巴的去求什么符水转胎丸?   蒋太后都快被她气笑了,她宁可侄女恶毒一点儿,也不愿这样不明不白的犯蠢, “你还挺相信那些臭道士说的话?若真有用, 天底下的人都该只生男不生女了, 这大周还能延续下去么?”   从前只觉得她骄傲跋扈了些, 如今看来跟她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做了蠢事还沾沾自喜, 殊不知那点伎俩在旁人眼里根本不够看的。   蒋太后冷笑道:“那符水能否转胎哀家不知, 哀家只知道里头尽是雄黄与朱砂,这一剂药下去,不止夏氏的孩子保不住,你的贵妃位也保不住了。”   蒋碧兰这时才有些害怕,抱着蒋太后的膝盖央求道:“姑母,求您救我!我保证再也不敢了!”   她怎能知道那些道士靠什么炼丹?还以为口耳相传必定有奇效呢。   蒋太后微微阖目,“哀家是你的姑母,自然会帮你,只是碧兰,你的性子实在不适合执掌六宫,那块印还是交由映月打理吧。”   原本打算等蒋碧兰伤好之后还给她的,谁知今日偏闹出这事,蒋太后实在失望透顶。   蒋碧兰还要为自己求情,可瞧见蒋太后阴霾密布的脸色,只得啜泣退下。   常嬷嬷轻轻为主子揉着肩膀,叹道:“贵妃娘娘这回也太鲁莽了些,亏得太后发现及时,否则,恐怕会铸成大错。”   若夏婕妤的孩子当真出了什么意外,不止贵妃,连太后都会受到连累——谁叫她们同为蒋姓,又是亲姑侄,连蒋碧兰的贵妃位都是太后一力保举封上的,可谓同气连枝。   蒋太后眼中看不出情绪,“还是映月那孩子机警,看出不对便来向哀家报信,哀家才能及时将这件事压下去。”   常嬷嬷笑道:“所以太后器重她也是应该的,当然,淑妃娘娘如今也算得偿所愿,连贵妃都被她比下去了。”   “只是,奴婢有一点不解,”常嬷嬷看了眼蒋太后的脸色,小心翼翼说道,“明知道宫里只一位主子有孕,哪个观里的道士如此大胆,还向丞相夫人推荐那丹砂符水,他就不怕出事?若是淑妃娘娘故意设计,如今打了贵妃的脸,她自个儿又占去那块凤印,一切倒是说得通了……”   蒋太后没说话,半晌,方才轻轻叹道:“技不如人,被算计也是活该,由她去罢。”   *   那日蒋太后将蒋碧兰叫去罚跪,虽刻意避着人,可还是被王静怡看出点异样。   她毫不犹疑就将消息卖到夏桐这里来。   夏桐倒没觉得有什么,身为太后训诫嫔妃不是很正常吗?亲兄弟都得明算账呢,何况只是姑侄。   蒋碧兰那脾气,哪怕得罪太后也不稀奇。   王静怡却神神叨叨的,“我倒觉着有别的缘故,听说那晚贵妃娘娘本来叫了个宫女给你送汤,谁知半路上就被人扣下来,之后太后便传召贵妃过去,你想,是不是跟这碗汤有关?”   夏桐:……   蒋太后留王静怡在身边真是失算,这人妥妥的是个双面间谍呀!   当然她也不会在王静怡面前暴露对蒋太后的不满,免得回头她到老人家跟前搬弄是非,便只笑道:“我看只是巧合罢了,你别疑神疑鬼的,仔细宁寿宫的嬷嬷骂你。”   王静怡只好悻悻离去——她其实挺希望夏桐跟蒋家人打起来的,不然这样一团和气,自己永远也不能上位。   夏桐打发走王静怡,回头跟平姑细细一琢磨,觉得王静怡的分析应该是对的。估计蒋碧兰本来想对她做点什么,可被蒋太后拦下来,才借着谈心的名义叫过去训斥——其实是变相的保全侄女。   夏桐想想倒有点后怕,就知道战线拉得太长不是好事,时间越久越容易把人逼疯。还好她之前先隐瞒了三个月,否则这么一年下去,那些女人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现在她快要生了,夏桐自然不希望再起波澜。   她偷偷找来顾明珠,问她孩子的情形到底如何。   这个时代是没有B超的,但太医们有一套自己的辨别方法,顾明珠道:“娘娘左脉沉实,远胜右脉,想必怀的应是男胎。”   夏桐很相信顾明珠的医术,可通过把脉来看男女这种事委实太过玄乎,夏桐只能当成一种心里安慰。不到正式生下来,她是不敢轻言断定的。   大雪弥盛,年关也愈发接近了。除夕宴仍是由蒋映月操持,此女看着沉默寡言,但能力着实不错,比起其姐更多了一分耐心体贴,宫里原本瞧不起这位庶出之女的,如今也渐渐对其改观。   相形之下,蒋碧兰反而略失人望。   天黑得越来越快,宫里也早早点上彩灯。刘璋为夏桐理了理领口上的风毛,看她不住呵欠,便道:“干脆除夕夜你留在关雎宫歇息好了,不必随朕过去。”   “那怎么成?”夏桐立刻来了精神。   她可不是为了贪看热闹才去的,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的责任——别看她挺着个大肚子,这恰恰是她的义务所在,有她坐镇,为的就是警醒那些藩王大周朝后继有人,切不可轻举妄动。   从太宗皇帝到先帝爷,历代都在削藩,可强烈的压制势必会带来更大的逆反,皇帝始终无嗣,那些人难免蠢蠢欲动,夏桐就要让他们看清楚,皇帝不是不能生,是之前不想生——不管怎样都轮不到他们。   刘璋听见这样可爱的话语,不禁被逗笑了,在夏桐额上轻轻烙下一吻,“那你可得好好待在朕身边,哪儿也不许去。”   夏桐乖乖点头,她只要做个美丽的吉祥物就够了,反正最好的菜色都会端来皇帝案上,正可以大快朵颐。   金吉娜身为北戎贵宾,自然也收到了邀请函。可她不愿跟那群命妇待在一处,便搬了张锦杌,凑在夏桐身边说话。   夏桐见桌上有铜铫子煨着的羊肉汤,便盛了碗给她,金吉娜尝了尝,皱眉道:“淡了点。”   她们北戎是羊肉羊杂一起煮的,且讲究现杀现吃,这样清淡的做法自然不合口味。好在那汤碗拿来暖手很不错。   夏桐问起她在家中近况,金吉娜神采奕奕的道:“我在教夏大哥练武。”   夏桐心道你终于发现他是个银样镴枪头了?那人只是看着威武不凡,内里其实善良又胆怯,看话本子上的爱情故事还常常流眼泪呢——夏桐总觉得自家大哥有颗少女心,或者她该称他大姐。   不过金吉娜似乎对夏长松很感兴趣,她决定培养起夏长松的男子气概,免得白白浪费他那张英挺的脸和健壮身材,因此最近只要一有空就拉着夏长松打拳和练剑。   夏桐想起宋氏的来信,说金吉娜在院中竖了十来个木桩,每日早起都要虎虎生风的打一套拳法,结果导致夏长松连懒觉都睡不成——夏桐觉得这不是正好么?生命在于运动,哪能白白浪费在睡觉上。   至于她自己么……怀着身孕,当然要保证充分的睡眠。夏桐理所当然地双标起来。   不管怎么说,金吉娜为夏家带去了不少鲜活气息,这毕竟是好事。夏桐也就乐得当起了旁观者,至于能否见证奇迹发生,就看月老他老人家肯不肯牵红线了。   两人正叙叙交谈,金吉娜瞥了眼门口,忽的讶道:“那位尿裤子的娘娘也来了。”   夏桐:……   看来多日不见,金吉娜连冯玉贞的名字都忘了,这位公主还真是鱼的记忆。   但对于她尿裤子的壮举却印象深刻。   冯玉贞今日穿了一件孔雀羽绒织的大氅,头上松松挽了个随云髻,整个人晴彩辉煌,一扫先前的颓唐模样。   只是神情仍有些不自然,看得出她在努力克服那日的心理障碍,为此极力避免和金吉利的视线接触。   金吉利匆匆看她一眼便尴尬的移开视线,并非觉得丢人或是别的什么,只是……他很难再以之前的状态来跟仙子相处,知道仙子自己也介意这事,他就更难泰然自若了。   那些藩王过完中秋便已回封地,自然不曾见过兽苑上的那幕,如今见冯美人依旧光艳动人,无不将色眯眯的目光投到她身上。   其中的一个,看仙子的眼神格外热烈,也格外痴迷——听说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临江王,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   冯玉贞回以他清风般的一笑。   金吉利看在眼里,心中便有些泛酸做醋,难道仙子会对这样一个凡人心生恋慕么?   那他算什么?   夏桐瞧见这三人的暗涌汹涌,心道冯玉贞果然还是那个对付男人的高手,她不需要刻意挽回自己的形象,只消用另一个男人去激起金吉利的醋意,金吉利便再度上钩了。 第75章 第75章   冯玉贞看着两人一脸痴迷, 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她自认算不上渣女,哪怕周旋在两个男子之间, 那也没什么可指摘的——何况这两个都是黄金单身汉。一个刚休了老婆,一个还没有娶妻。   反正她也没违法犯罪,不过是伺机攒点爱慕值罢了, 利己而不损人。   金吉娜看着就很生气, “她到底喜不喜欢我哥哥?”   夏桐:……   金吉娜虽然已经成年, 却仍保留一颗赤子之心,这种大人的险恶机心还是别对她说明好了。   反正金吉利也不会认真娶冯玉贞回去,发乎情止乎礼,这样正好。   夏桐就让人呈上金吉娜最喜欢的羊肉汤和烤饼来,她不喜欢宴上这样精致繁丽的吃食, 嫌一小碟一小碟吃着不过瘾, 还是北戎做法更合她胃口。   羊肉煨得稀烂, 多加胡椒和八角,又鲜又甜,金吉娜将烤饼撕成小块,放在汤里泡软了再吃,甚是津津有味。   旁人多不理会, 蒋太后离得近,闻见那呛鼻的胡椒味,又见金吉娜粗野豪迈的吃相, 心里暗暗庆幸这蛮人没嫁去蒋家, 真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听说皇帝有意为夏家那儿子说亲, 如此看倒正好, 破锅烂盖凑一对倒省事了。   蒋太后这般想着, 不由得将目光落到临江王身上,这蠢儿子的眼珠也不知怎么长的,净往冯玉贞身上瞟——原本蒋太后就担心两人做出不才之事,后来魏氏去了,刘放想带冯玉贞远行,还好冯氏自己倒有几分自知之明,不肯跟他离去。   可是这大几个月来,蒋太后一直想为儿子另寻一门高贵的妻室,刘放却只是推三阻四,说世子年幼,恐后母虐待,蒋太后情知这些不过是托辞,多半还是忘不了冯氏,否则天下佳丽千千万,怎的就找不出一个温柔贤淑又德才兼备的?   也不知那冯氏会什么妖术,男人们个个都为她着魔。   就连北戎大王子也一副被勾了魂的模样,就差对着冯氏流哈喇子了。   眼看三人眉毛官司打得热闹,蒋太后深觉不妥,遂重重咳了两声,朝刘放道:“临江王,你案前那道红烧猪肘都快凉了,若不想吃,就干脆给别人吧。”   其实是蒋太后自己嘴馋,年迈之人牙口不好,最爱吃这些稀烂绵软之物,又不好直说,才这般隐晦的提醒——也好让人看到临江王的孝心,给她这位母后长脸。   刘放虽然听进去了,却似乎并未留意是谁说的,更加领会不到蒋太后的言外之意,而是两眼发直将那碗冰糖炖肘子端到冯玉贞跟前。   金吉利一见也不甘示弱,急急取了盘炙羊肉朝前走去,免得让刘放占据佳人芳心。   冯玉贞:……   她一点也不想吃这些恶心肥腻的玩意,简直是仙女的毒药。   还好刘放及时清醒过来,见在座诸人皆望着这边,意识到自己举动有些不妥,于是硬生生调转了方向,勉强朝皇帝一笑,“陛下请慢用。”   金吉利这个学人精也有样学样。   刘璋才懒得理会两人虚情假意的奉承,转手就将两道菜赏了夏桐。   夏桐一向来者不拒,何况是这样美味的吃食,哪里忍心糟蹋,当即欣然笑纳。   蒋太后见那小蹄子吃得津津有味,愈觉气闷,怎么没人来照顾她的胃口?愤懑之下,略坐片刻后,蒋太后便借口困倦先回宫了。   夏桐看着蒋太后气冲冲的背影,小声问皇帝,“陛下,太后不会生臣妾的气吧?”   刘璋淡淡道:“不会,太后不是这样小题大做之人。”   夏桐一想也是,哪有因区区两道菜生气的,何况蒋太后出身名门,难道会喜欢猪肘这种粗俗的食物么?想想也不可能嘛。   多半还是她自己多心了,夏桐于是放心的大快朵颐。   诸藩王见没了嫡母坐镇,愈发把酒言欢,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当然也不乏有人频频来向皇帝举杯。   夏桐看着甚觉忧心,“陛下,您还是少喝点吧,仔细明早起来头疼。”   刘璋摆手,“无妨。”   虽然酒量不好,但他其实挺喜欢饮酒。之前是因为酒醉可以尽快陷入昏睡,免得时时刻刻被外界的杂音困扰,但夏桐进宫之后,这项嗜好便被有意克制下来。   至于今天何以恢复原样,自然是因心里高兴——大周朝酿的甜酒看似不如北戎性烈,后劲却大,金吉利多饮了几杯,此刻已然歪歪扭扭起来。   刘璋已经盘算起该如何宰他一顿。   夏桐:……   难怪皇帝作为东道主如此热情,敢情根本就是不怀好意。   虽然冯玉贞自己喜欢利用男人,也甘心被人利用,可未免她真正失身闹出丑闻,酒宴散后,夏桐还是多派了几个侍卫保卫她的安全——免得有人深更半夜摸到她屋里去,这也不是没可能的。   夏桐自己则扶着醉醺醺的皇帝回关雎宫。   将身材高大的男人吃力往床上一扔,夏桐唤来春兰,“扶我去净房沐浴吧。”   被席上的酒气一熏,她也觉得胃里有几分难受,迫切的需要洗个热水澡松快一下。   春兰看着床头,“那陛下……”   夏桐淡定的道:“待会儿再说吧。”   反正大年三十不见得会有刺客过来——老实说除了书里和电视,她还没见过一个真正的刺客,想想还挺期待的。   主仆俩自去净房洗漱,满目黢黑中,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却偷偷溜入寝宫。   哪怕照不见月光,她也能凭想象描摹出那人英武不凡的姿容,如今主子不在,倘若她能借机承欢于陛下……就算日后主子知道了,可她也已然摆脱奴婢的身份,没人能奈何得了她。   倘若有幸再怀上个孩子,没准倒能和夏主子平起平坐了。   女子如此想着,心里只觉燥热到厉害,只要一夜——   然则还未等她靠近床头,眼前一盏油灯蓦然亮起,常青漠然看着她道:“小燕,你做什么?”   小燕脸上颇为难堪,讪讪道:“没什么,方才隐约听见主子传唤,想必是我听错了,常公公,您忙您的去吧。”   说罢匆匆退下。   常青没有追赶,而是提着油灯,缓缓照亮床中人的面容。   那位素来威严的天子,此刻也和寻常醉汉无异,毫无警戒与提防——就算此刻有人突然动手,他或许也来不及醒来,更来不及叫喊。   夏婕妤的梳妆台里就有一把银剪子。   只需轻轻往那人白皙脖颈上一扎,从此他便会陷入永远的深眠。   常青仿佛已能闻到粘稠的血腥味,这让他静滞许久的脉搏都隐隐跃动起来。   春兰的呼喊打断了他的遐思,“常青,你杵在那里做什么?”   常青很快恢复平静,“没什么。”   继而将小燕来过的事完整复述一遍。   春兰听着便皱起眉头,“这事我会告诉主子的,你先下去吧。”   常青没有半丝犹疑,优雅的施了一礼便转身而去,目光恍若无意掠过那座雕花精致的梳妆台。   夏桐沐浴完出来,春兰怕她受凉,小心的用热毛巾为她擦干头发,一面慎重地将小燕那件事告诉她。   本来主子怀着身孕,春兰不想坏了她的心情,可这种事可一而不可再,一旦放任,保不齐会生出多少麻烦。   夏桐倒没觉得有什么,似皇帝这种优质美型男,狂蜂浪蝶自然多的要往他身上扑。关雎宫里也不见得个个都是忠仆。   只是宜疏不宜堵,若她为这个大发雷霆,倒显得心胸狭隘了。   夏桐于是轻描淡写道:“不必声张,将她赶去浣衣局吧。”   她纵使气量宽宏,也容不得身边人心存异志,有了小燕这个例子,想必她们多少会收敛些。   春兰着实佩服自家主子简单粗暴的处事手段,可想起常青适才那一瞥,心里又隐隐不安,“还有一事,奴婢觉得有些奇怪,常青似乎对陛下很是注意……”   说不上有什么证据,只是一种天然的直觉——当时那种气氛,就好像她打断了常青的计划,尽管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很生气的。   夏桐讶道:“不会吧,你是说他也想爬床?”   可常青不是个太监么……唔,太监貌似也能做。可夏桐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常青平日看起来那样冷淡,她还以为这人是个无性恋呢!   春兰看着自家主子炯炯有神的目光,只能无力解释,“您想哪儿去了?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犹疑的补充道:“应该是奴婢多心了。”   常青怎么敢揣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那可是皇帝!可当时他看皇帝的模样,眼神里似乎有种明明白白的恨意。   好像他当时就想杀了他。   这太可怕了,让人无法相信。   *   新年过完,金吉利就随诸位藩王一同离去了。这些天他跟刘放暗暗较着劲,两人都跟毛头小伙子似的,恨不得结结实实拼上一架。   还好有皇帝看着,否则恐怕会出现流血事故。   走的时候,金吉利为了表示对冯玉贞的深情,决定半卖半送将带来的一千头骏马交给大周——表示论脸他比不上刘放,论财富可是吊打。   他二弟金吉辽几乎晕倒,拼命在后头使眼色,无奈金吉利沉浸在美人的秋波中,毫无意外坠入陷阱。   结果回去时他高高兴兴,金吉辽却病了。光是想想北戎王会怎么责罚他们,金吉辽就恨不得一病不起,生意没做成,还亏了不少,哪怕是亲儿子也够堵心的!   想到北戎王会如何大发雷霆,金吉辽就感觉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可他也不敢不回去复命,若赖在大周不走,不止惹人生厌,更有通敌叛国之嫌。   他又不能像妹妹那样找个如意郎君就此安居乐业。金吉辽看看呆头呆脑的大哥,再看看坠入爱河的三妹,深感自己是诸兄妹中最惨的一个。   刘璋看他病得神昏气丧,于是宽宏大量地让他带了些紫金锭、保生丸、十全大补丹之类的中成药回去,以备不时之需——刚得了一千匹骏马,这点小钱皇帝才不放在心上呢!   应酬完宾客,夏桐便再度投入保胎事业中,但比起皇帝踌躇满志等待孩子出世,夏桐的心情就略微忐忑了——听顾明珠说,她的预产期大概在一月底二月初的样子。   夏桐觉得自己真是倒霉,怎么偏赶在这时候?放现代是没什么,可偏偏赶在一个处处封建迷信的古代,她生孩子的时间未免太不凑巧。   民间俗传二月是败月,二月出生的孩子自然也是不祥之兆,哪怕皇帝不信这些,可也保不齐外头人胡编乱造。   顾明珠见她如此忧心,便道:“娘娘若信得过,微臣可为您开一剂催产的方子,只是,可能有所损伤,但微臣会酌情添减药量,尽可能将伤害降到最小。”   夏桐摇头,“还是不必了。”   不止为担心自己,她也怕孩子落下什么后遗症。何况,生育这种事本应顺应自然,为了区区一个洗脑包似的忌讳就去人为干预,夏桐总觉得有些对不起孩子——它毕竟不是物件,而是一条活生生的命。   还是让这个孩子自己选择该何时出生吧。   顾明珠见她主意已决,便不再多说。   关雎宫的众人都焦急盼望着小主子快来,平姑和春兰也将先前裁制的小衣裳小棉袄取出,准备清洗干净再挑些布料绵软的用作襁褓和尿布。好在初生儿的衣裳样式都差不多,倒是不用太区分男女。   眼看着正月即将过去,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若真落到二月,可就成了美中不足。   幸好,正月二十九那天,夏桐终于发动了。 第76章 生产   夏桐是在正月二十九早上发动的, 彼时皇帝已经上朝——正月多休假,皇帝一年到头辛勤工作,也怕给自己给累死。故而在经历短暂的歇息后, 仍旧投入朝上琐事中。   也是想着夏桐迟迟未有生产的迹象,大约总得到二月了——皇帝自然不信流言,到时候孩子生下来,若真有人敢嚼舌根, 他就拔了那人的舌头, 横竖他是天子,比起鬼神谣传,还是他这位实实在在的大人物更值得惧怕。   然而他却未想到, 自己前脚刚走半个时辰,后脚关雎宫的消息就传到了。   刘璋顾不得其他,扔下奏章就跟安如海回了内廷。   文武群臣:……   总感觉他们是被丈夫狠心抛弃的弃妇。   左相蒋文举跟右相冯在山对视一眼,情知按这位陛下的性子,短时间是回不来了, 看来只好由他俩来安抚朝臣。   便有那不懂后宫生态的稀里糊涂道:“谁没怀过孩子?区区一个婕妤有孕, 陛下就急不可耐前去探望,连积压半月的朝政都不顾了,这也太小题大做了些!”   蒋冯二人心道你这蠢货知道什么, 满宫里还真就夏氏一个怀过身孕,否则皇帝怎会巴巴盼着她这一胎?不就是希望早日诞下皇长子嘛。   当然, 二人心里还是更愿意夏氏这胎生个公主,不单为了宫中腹内空空的女儿, 也因为皇帝一旦有了继承人, 朝中局势必将面临再度洗牌, 那时, 自己能否保住现有的地位就不好说了。   *   刘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关雎宫,发现蒋碧兰等人都在,面色不禁阴沉了些,“你们来做什么?”   与其相信这些人会祈祷夏桐平安生产,刘璋认为她们更抱有诅咒之意。   蒋碧兰觉得皇帝偏宠夏氏到了疯魔的地步,怎能以如此恶意来揣度人心?她再怎么跟夏桐过不去,也不会在这关口咒她去死啊。   何况死在最青春貌美的年纪,她还怕夏桐成为皇帝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呢!   蒋映月见姐姐一脸不忿,生怕她再度触怒皇帝,遂上前耳语了几句,轻轻将她支开。   温德妃徐贤妃本来想上前献一番殷勤的,可见皇帝如此暴躁,只得讪讪地停住脚步——又不要这位爷自己生孩子,他动什么气?真是匪夷所思。   冯玉贞上前袅袅婷婷敬了杯茶,“陛下,您口渴了吧?不如喝点茶歇歇。”   这些日子她的功劳刘璋都看在眼里,又见她愿意巴结夏桐,也就不再如先前那般冷冰冰的,面色稍稍缓和些。   接了茶却不饮,“夏婕妤现下如何?”   冯玉贞简直受宠若惊,这还是皇帝头一次主动跟她搭话,激动得手里的茶杯差点跌落,手忙脚乱捧住,“夏姐姐情况很好,只是稳婆说了,头胎多半会艰难些,如今宫口才开到二指,多半还得费些时候。”   刘璋点点头,将热茶一饮而尽,转身掀帘进屋。   冯玉贞抱着空了的杯盏荡漾不已,虽然皇帝只喝了她一杯茶,还未上她的床,可在她看来已经是一个绝佳的信号了——本来发愁刘放跟金吉利都走了没人给她攒爱慕值,这不正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了?   果然七年之痒不是没道理的,这才过了一年,皇帝就快对夏氏失去兴趣,等她生孩子生到人老珠黄,看她还有何面目跟自己争。   冯玉贞正美滋滋想着,谁知眼前一道劲风闪过,脸上便着了火辣辣的一掌。   她难以置信望着来人。   蒋碧兰冷冷望着她,“下作东西!人家生孩子哭天喊地,你倒有心思勾引陛下,枉费夏婕妤素日将你当成好姐妹,真是瞎了眼!”   冯玉贞心道夏桐几时把她当成知心姐妹了?她怎么不知道?不过蒋碧兰显然也并非为夏桐打抱不平,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冯玉贞如今可不怕她,自从在临江王和北戎王子那里证明过自己的魅力后,她看这世间的女人都如同脚底泥。   蒋碧兰这种徒有家世却无脑子的,连泥都算不上,只能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冯玉贞虽不敢还手,却捂着脸笑吟吟的道:“好姐妹?这话娘娘很该对淑妃去说,连金印都拱手相让了,这才真真叫一家子骨肉情深呢!”   蒋映月见此话颇有挑拨离间之嫌,待要上前制止,却在被蒋碧兰瞪了一眼之后,只得收声——多说多错,凭这位嫡姐的气量,冯玉贞也不过说出她的心里话罢了。   蒋映月便懒得多管了,反正那块印她暂时是不会交出去的,旁人爱怎么着怎么着罢——见识过权力的滋味后,傻子才会甘心放手。   这厢蒋碧兰却柳眉倒竖,“好你个冯氏,竟敢讥刺本宫!看来真是翅膀硬了,忘了你从前是怎么卑躬屈膝讨好本宫的么?”   看她的模样,似乎还想冲上去再扇冯玉贞一巴掌。   德妃贤妃忙上前拉住,好歹都是宫里的主位娘娘,真弄得披头散发可成什么样?被陛下瞧见,她们这些人都讨不着好。   温德妃找了块热毛巾来给冯玉贞擦脸,一壁劝道:“你好歹省点心吧,跟贵妃娘娘顶嘴做什么?这不吃着苦头了吧?”   话里话外仿佛冯玉贞受了天大的委屈,蒋碧兰听着更加生气,难道她不得人心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么?   徐贤妃环顾了一圈殿内,却轻轻诧道:“陛下呢?”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貌似从方才开始就不见皇帝身影,莫非私自到产房里头去了?   天也!这怎么行?   蒋碧兰皱眉道:“你们怎么也不看着,让陛下去那种污秽的地方?”   亏得蒋太后不在,否则老人家恐怕要大发雷霆。   温德妃悄悄撇了撇嘴,“你敢说,那你去说吧。”   没看皇帝一颗心都栓在夏婕妤身上么,旁人阻拦又有何用?没的惹一身臊。   *   刘璋此刻的确在产房里头,并且已待了快一刻钟了。   夏桐乍一见他身影,着实吓了一跳,差点连正生孩子都忘了,吃力地扶着床柱想要起身,“您怎么来了?”   刘璋将她按回那张四平八稳的拔步床上——纱帐之类的都已经拆除,此刻看上去更像一块硕大的木板,方便稳婆们围聚工作。   夏桐责备地望了春兰一眼,意思怎么也不通传一声。   春兰只能默默背转身,皇帝的任性宫里谁还不了解么?别说她了,就连那些见多识广的太医跟接生嬷嬷都不敢声张呢。   都是被皇帝的独断专行吓怕了。   夏桐虽未刻意研究过宫中习俗,可也知道产房血腥地最为忌讳,尤其对男子不吉。她自己不在乎这些迷信,却也不想落人话柄,说她仗着身孕作威作福。   夏桐决意劝他出去,“陛下,您还是暂且回避一会儿吧,妾很快就会好的。”   这话说得其实颇为心虚——她自己也不知道要生多久,听人说生两三天的孕妇都有呢,还有不少难产或者一尸两命的,夏桐想想便觉头皮发麻。   刘璋看出来了,温和地握着她的手道:“无妨,朕陪你。”   夏桐倒不想要他陪,别说一个大男人不懂接生,帮不上忙反而添乱,从较为隐私的方面,她也不想让皇帝看到自己生产时的难堪模样——听说还有当场失禁的呢。   冯玉贞那一小滩尿渍都能让她几个月闭门不出,不敢想象大小便齐飞会是何等名场面。   夏桐想想都觉得心理阴影要出来了。   为了避免出丑,她被迫对皇帝说了实话。   谁知皇帝看起来承受力却很高,“这有什么?谁小时候不是动不动就拉裤子?朕只当你是小孩儿便成了。”   夏桐简直欲哭无泪,问题她不是啊!何况皇帝这会子嘴上说得好听,真遇上了不定会是什么模样呢。   恐怕跑得比兔子还快,而且以后没准再也不会要她侍寝——夏桐还挺舍不得这根人形按-摩棒的。   刘璋见她将头摇的跟拨浪鼓般,就是不肯让自己陪伴,只得想了个折中的主意,“不如这样,朕只看你上面,不看下面总行了吧?”   夏桐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个办法。   刘璋于是侧身坐在床沿上,专注地望着她苍白中透出晕红的两鬓,时不时还拿毛巾擦去她额上的细汗。   众人:……   总觉得这两人是专程到产房来秀恩爱的。   不过接生嬷嬷们早就见惯了各种非常状况,对此也不以为奇,而是紧锣密鼓忙着手头的事——有皇帝这般盯着,她们更得费一百二十个心,若不能让夏婕妤平安将皇嗣落地,只怕她们的人头就该落地了。   夏桐此时处在十分蒙昧的状况中,仿佛迷迷糊糊,又仿佛格外清醒,听见殿外的喧嚷之声,她不禁咦道:“外头怎么了?”   刘璋很平静的道:“没什么,大概是贵妃跟冯氏打起来了。”   夏桐:……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很怀疑皇帝在其中做了手脚。   刘璋淡淡一笑,“朕不给她们找点事做,只怕她们就该想着如何给你添乱了。”   说罢唤来安如海,“让贵妃等人都回去罢,免得扰了夏婕妤清净。”   安如海恭敬应下,羡慕的看了夏桐一眼,觉得皇帝对夏婕妤真是体贴,为了她把所有人的面子都给驳了。   夏桐:……   这位公公,您别摆出一副正房羡慕小三的模样行不行啊?论理安如海才是跟皇帝最久的人呢。   可惜安如海生得微胖了点,他若是个清俊小太监,没准能当成帝王的心尖宠妃。   夏桐正胡思乱想着,忽感觉身下一阵又酥又麻的胀痛传来,说不出的难受,那为首的接生嬷嬷催促道,“娘娘,用力啊!孩子的头就快出来了!”   夏桐从没想过生孩子是这般费力气的事——或者之前也想过,可总以为不过是大号的月经,如今身临其境,才发觉实际要可怕得多,简直像把一个足球大的卫生棉条硬生生从身体里拽出来,还是没吸饱血、不够润滑的那种。   她后悔应该把寝殿里剩的那半瓮灵泉取来,不然若真死在这里该如何是好?可这会子她连唤人都没力气了。   不晓得王静怡在不在,哪怕戳穿秘密会招来仇恨,可只要她能救自己和孩子一命,夏桐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迷迷蒙蒙中,她看到枕畔男人的面容,那张素来不苟言笑、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般的面容,此刻竟漾满黄豆般的汗珠,额头甚至鼓出了青筋,远不复平时的潇洒模样。   原来他也是会怕的,夏桐不禁放松了些,甚至有点想笑——可惜没有照相机,不然真该将这一幕拍下来,让皇帝看看自个儿紧张的时候有多么滑稽。   尽管皇帝握着她的手都快将她捏断了,夏桐却不觉得,依旧沉浸在这个男人难得的情感流露里。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听见稳婆大声呼喊,“娘娘,再加把劲,马上就好了!”   夏桐身不由主地绷紧肌肉,感觉有什么东西倏然离开自己体内,整个人骤然放松下来。   稳婆惊喜的道:“恭喜陛下,婕妤娘娘平安为您生下一位小皇子!”   刘璋顾不得看孩子,先去摸夏桐的手,“桐桐,听到了么,你为朕生下了皇嗣,是个健康的男孩儿!”   夏桐第一个反应是这下终于能松口气了,是个皇子,可以避免继承人断绝的危机,而她也有充分的时间来调理身体;与此同时,也昭示着她在宫中的地位终于稳固,日后即便是失宠,她也无所畏惧了。   带着这股劫后余生的欣慰感,夏桐沉沉睡了过去。 第77章 敦敦   不知过了多久, 夏桐才悠悠醒转。   室内十分空旷,稳婆和太医早就离开了,连桌上的灯烛都灭了几盏。夏桐只觉喉咙里干渴得厉害,挣扎着想起来倒杯水喝, 谁知足下一个不稳, 差点栽倒在地。   春兰听到动静进来, 忙道:“娘娘, 您刚生完孩子, 太医吩咐了,得多多静养, 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做就行了。”   夏桐看她另换了一身衣裙, 不禁咦道, “我睡多久了?”   春兰还未来得及回话,外头一个沉稳的声音道:“还说嘴呢, 都一天一夜了, 若非太医说只是产后体力亏虚, 朕倒要被你给吓死。”   夏桐看见皇帝眼下明显的乌黑, 唇边还冒出淡淡的青茬,心里怪不好意思的,难道皇帝竟陪了她一天一夜?   那朝政怎么办?   刘璋没好气的道:“朕自然不会因噎废食, 奏章就在外间放着呢!”   合着把她这里当成待人接物的小公馆了, 夏桐觉得自己很像旧社会里负责应酬的姨太太,又或者金屋藏娇的那个娇。   不过当她瞧见皇帝手中的物事时,这些念头便都化作对食物的渴望。   她迫不及待接过那碟红糖发糕吃起来,当然也没忘一边喝着香浓嫩滑的鸡蛋羹, 这些都是补气养血的好东西。   刘璋怕她噎着, 找了个软枕给她垫上, 又缓缓为她顺气,心疼的道:“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吃饱喝足后,夏桐幸福的抹了把嘴,躺在床上打着饱嗝。   这时候就想起那个从她腹中爬出的小生命来。   刘璋让人把孩子抱来给她看,夏桐瞧时,只见小家伙生得圆头圆脑,胳膊腿儿都跟洗净的藕节一般,屁股更是浑圆可爱。此时人醒着,小嘴还叭叭的吐着泡儿。   夏桐越看越觉爱不释手,“不愧是咱们的孩子。”   这孩子完美继承了双亲相貌上的优势,叫人半点都挑不出错来。   刘璋心道这人是没见过宝宝刚出世的模样,浑身上下跟个染了血的毛猴似的,亏得乳母们又是清洗又是擦身,再经过一日夜的调养,才变得白白嫩嫩。   夏桐道:“陛下,您给孩子取个小名吧。”   不然成天小皇子小皇子的叫着,多别扭呀,她从前的家乡也流行为孩子起个通俗易懂的乳名,不止为叫着方便,也是保佑这孩子无病无灾、逢凶化吉。   刘璋一时却无头绪,“你是他的生母,就你来想吧。”   夏桐其实巴不得这一句,留神端详了孩子片刻,便喜孜孜的道:“瞧他生得白胖圆滚,就像个矮墩墩的大冬瓜,不如就叫冬瓜吧!”   刘璋:……这真的是亲妈?   他可不容许儿子有这么一个难听的小名,传出去岂非成了笑话,当即驳斥道:“不行!”   夏桐委屈脸,“您答应让妾自己做主的……”   刘璋发现这小姑娘越来越会辖制人了,从前撒谎舌头都打结,如今却能面不改色装可怜,说也奇怪,刘璋自诩心硬如铁,可只要夏桐脸这么一垮,眼皮这么耷拉下来,他立刻感觉身上软了半截。   真真是前世冤孽。   拗不过夏桐百般央求,刘璋只得退让一步,但冬瓜肯定是叫不出口的,他沉吟道:“就叫敦敦吧,取温和敦厚之意,朕也希望他能胸怀广大,海纳百川。”   夏桐模糊感觉他另外寄予厚望,可这种事她一介后宫妇人是管不了的——就算皇帝真有立太子之意,她难道还能说情愿不情愿?不比寻常人家,刘氏一族可的的确确有皇位有继承。   至于旁人会怎么想,她就管不了了。   反正敦敦现在还小,皇帝暂时是不会立他为太子的,这样,她们母子仍稍稍安全。   刘璋见她面色沉吟,不由打趣道:“怎么,还惦记着你那矮墩墩的大冬瓜?朕看你倒是越来越像冬瓜了。”   目光落在她丰满高挺的胸前——生完孩子,肚腹一下子瘪了回去,胸脯却仍和生前一般饱满。   夏桐脸上微红,忙取了床锦被盖住,嗔道:“胡说!”   刘璋哈哈大笑。   夏桐视线下移,忽的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还没亲自给孩子喂过奶。   正好敦敦小脸皱起,似乎是饿了,夏桐便让春兰将孩子抱过来,轻轻撩起衣襟,顾不上怕羞,泰然自若准备承担一位母亲的天职。   事实证明她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了,敦敦在那嘬了半天,不止没吸到半点奶水,倒把她弄得生疼。   夏桐向春兰投去疑惑的目光。   春兰尴尬道:“顾大夫说了,您暂时还没有奶,还是交由乳母喂养为宜。”   夏桐很生气:“那你该早点说呀!”   春兰:……   当然是因为皇帝使眼色才不敢说的,她尊敬主子,可更怕皇帝呀。   刘璋则还是那副怡然自得的笑模样。   夏桐蓦地领悟到这人多么可恶,他根本存心看她出丑!虽不敢直言怒骂,却狠狠瞪了他几眼才甘休。   夏桐扭头朝春兰道:“让厨房多炖些乌鸡和猪肘来,少放些佐料,尤其得注意盐量。”   若非时令不对,她还想让人捉几条鲫鱼回来——这些都是催奶的好东西。   春兰去后,刘璋方轻咳了咳,“其实你何必这样麻烦,朕看由乳母喂也挺好的。”   夏桐心道您知道什么,吃亲娘的奶最利于加强免疫力,旁的那些歪瓜裂枣都比不上。   不过这套理论她显然不能对皇帝直说,便只道:“您哪里晓得身为妇人的苦楚,别看这会子没什么,回头若胀痛起来,想纾解都没法纾解呢!”   所以哺乳其实是一件两利的事,她就听说有人涨奶涨出乳腺炎的。   刘璋炯炯有神望着她道:“还有朕呀,朕可以帮你。”   夏桐好容易才理解出他指的是什么意思,或许皇帝真是一本正经,可她却止不住脸上发烧,感觉整个人无形中都被他带污了。   于是悄悄背转身啐道:“流氓!”   刘璋敏感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你说什么?”   “……没什么,”夏桐连忙将手掌摊到鬓边,小扇子一般挥动起来,“妾是说,这屋里太过闷热,妾都流了一身汗了!”   确实挺闷的,为了避免她着凉,关雎宫的地龙烧得最热,产妇又不宜吹风,连窗帘都紧紧闭着,夏桐真奇怪自己怎能睡得那么死?   难道是生孩子消耗了太多体力?   她不禁好奇地问皇帝,“陛下,妾生了有多久啊?”   刘璋竖起两根手指,“不多不少,整两个时辰。”   那就是四个小时,这么说倒还算快的,何况是头胎。夏桐感叹自己真是福大命大。   当然,更幸运的是终于让敦敦在正月生出来了,且是在二十九——若挪到三十那天,按照农历算法,敦敦就可能有好几年过不成生日。   真是险之又险。   夏桐捂着胸口唏嘘,刘璋却睨着她道:“朕听说顾明珠曾向你进献过一张催产方子,不知可有此事?”   他这样处变不惊,夏桐不禁猜测皇帝在宫中布置了多少耳报神,怎的事事都了若指掌。   她也不敢瞒着,点了点头,“确曾有过。”   刘璋冷哼一声,“此女胆子倒大,这样的事也敢擅自做主。”   夏桐听他的口吻,似乎颇有责罚顾明珠之意,忙分辩道:“陛下切勿怪顾大人,她也只是一心想为妾分忧罢了,何况,她医术精湛,断乎不会让小皇子出事的……”   刘璋恼道:“朕不是担心小皇子,是担心你,万一……”   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就没继续往下接。   夏桐:……   看皇帝的神情不似假装,心里还有点小开心。   数日来的疲惫仿佛也值了,她温柔的劝道:“陛下,无论如何,妾这一胎都是在顾大人精心照料下才得以平安生产,何况昨日她怎么劳神费力您也看见了,就算她之前的言行有何不妥,也请您看在妾和小皇子的面上宽恕她吧!”   刘璋看着她那张布满腻汗的小手搭在自己衣裳上,一按一个淡淡的巴掌印,不禁沉默道:“……你该洗手了。”   夏桐:orz   还好皇帝日常所着都是便服,多的是替换,不然若弄脏那身龙袍,夏桐觉得自己就真是罪大恶极了。   两人各自更衣完,再面对面时就随意多了,刘璋看她慢慢喝着刚炖好的鸡汤,说道:“你如今生下皇子,朕想,还是提一提你的位分,就册为昭仪吧。”   夏桐对于晋封并不意外,可以为至多不过是昭容或昭媛,正好这两个位分也都空缺。   谁知皇帝一下子就将她擢升至九嫔之首的昭仪,这就太出乎意料了,夏桐有些忧心,“会不会太招摇了?”   刘璋拧了拧她的耳朵,“连皇长子都生下了,你倒怕招摇?朕还嫌这位分给低了呢。”   夏桐心道那您还想怎么着,把蒋碧兰推下来,让她当贵妃?还是皇后?   别说夏桐从没抱这种妄想,作为一个才进宫一年的新人,她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已经很满意了,能上一层楼更好,上不了也无所谓。   当然,作为一名合格的员工,最要紧是服从安排。所以对于皇帝的拳拳盛情,夏桐还是欣然笑纳。   就在正月的最后一天,皇长子降生连同夏婕妤晋封昭仪这两道消息,如同雪片一般飞向整个后宫。   众妃先惊愕,后妒忌,末了还是巴巴地带着羡慕来道喜。   就连蒋太后都慷慨解囊,送了一尊足有尺余高的赤金佛像来,保佑小皇子平安长大。夏桐掂了掂那金佛的分量,就觉得太后对亲孙子还是挺有爱的——这份爱多到只能用钱来衡量。   不过,她却喜欢极了。 第78章 洗三   宫里突然多了个小皇子, 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高兴的是皇帝和太后等人,一个庆幸后嗣有了着落, 免得朝臣日夜催促;另一个则得意于含饴弄孙之乐——尽管蒋太后早已有了刘昀这块心肝肉,可孙子总是多多益善的。   至于为此事发愁的人,那就多不胜数了,除了蒋冯两家,但凡心气高些的嫔妃,谁又愿意看别人踩到自己头上?何况她们这些老人默默无名,怎料得会被一个新人的光芒统统盖过?同样是女人,那夏氏也未见得如何出色。   刚生完孩子就封昭仪, 长此以往, 只怕封妃也指日可待。   蒋映月让人寻出一块赤金嵌红宝的长命锁,“她倒是个有福的,把这个给她送去吧。”   话音方落, 就见蒋碧兰冷着脸进门,“我记得这是你娘留给你的遗物,怎么如今倒舍得给人?”   她那个娘本是绣坊织女, 一辈子呕心沥血, 熬得眼睛都花了也没攒下多少体己, 统共几件念想,蒋映月一向看得如珠如宝,不想这会子手上倒松了。   蒋映月浅浅一笑, “姐姐知道,我没多少好东西,那太过寻常的, 送出去也觉寒碜, 少不得拿些压箱底的货色出来, 总不能拂了小皇子的颜面。”   蒋碧兰让侍女将长命锁放回去,没好气道:“行了,少在这儿打肿脸充胖子吧!我还不知道你,自个儿都过得紧巴巴的,哪有闲钱来敷衍这些?你那份贺礼,本宫会着人帮你准备好,一并送去关雎宫,就不用你劳神了。”   到底是一家子姊妹,蒋碧兰也不愿她太过寒酸,何况这几年蒋映月说帮不帮也帮了她不少,区区一份薄礼而已,蒋碧兰还是乐得帮她代劳的。   只是见蒋映月这般奉承夏桐和她的孩子,蒋碧兰又有些看不入眼,“说起来你也是个淑妃,如今更手握凤印,夏氏虽得晋封,也不过是个昭仪,何必怕她怕成这样?”   “姐姐记得我初封亦是昭仪么?如今却也熬成淑妃了,”蒋映月莞尔,“凭夏氏的宠爱,日后定比我封得更高,何况她还有孩子。”   “再说,我纵不怕她,也总得顾及陛下的面子。陛下为那孩子取名为敦,姐姐可知何意?”   蒋碧兰素来诗书上不曾用心,自然懒得理会,“不就是温和诚笃的意思。”   土里土气的,照她看,这孩子倘若锐意进取,那才算心腹大患。   蒋映月摇头,“姐姐错了,这敦字还有一意,是古时盛黍稷的器具,社稷社稷,陛下的用心如何,姐姐你还体会不出么?”   蒋碧兰脸上果然变了颜色,“果真如此?”   心里已然信了三分,这庶妹一向博览群书,自然用不着诓她。蒋碧兰决定回去就让侍女翻看字典,看皇帝是否真存着这个意思——他想做什么,一个刚出世的孩子就打算继承大统么?也不怕半路夭折了!   蒋映月见姐姐咬牙切齿,却是轻轻叹道:“我知道姐姐一直想有个亲生骨肉,不愿过继旁人的孩子,但,你可曾想过,陛下或许并非不愿生、而是不能生?”   蒋碧兰的脸色这会子可真和见鬼一般了,“胡说什么?荒唐!”   可是扪心自问,真的荒谬吗?不,对方所言或许不无道理。蒋碧兰就曾听家中一位老姨奶奶说过,有时候子嗣艰难不单是妇人的缘故,那男子肾水不丰、精关不固也是有可能的,如今想想,正和皇帝的情形对应的上,否则这位爷怎的登基日久都不见他幸御嫔妃?   至于夏桐为何轻易便有了——只能怪这狐媚子的运气忒好,说不定皇帝正好借此来掩盖自身不足,所以在怀孕期间还一直陪着她;夏桐怀孕之后便立刻封为昭仪,也是皇帝迫切需要稳固这孩子的地位,唯恐这是他今生唯一一块骨血。   蒋碧兰愈想愈脑洞大开,更深深为自身担忧起来:她本来还想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皇帝竟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那她该如何成事?   今后这宫里不就成夏桐的天下了么?   蒋碧兰忿然道:“不成,我不能让那狐媚子得逞!”   蒋映月小心觑着她,“姐姐打算怎么做?”   蒋碧兰想起了蒋太后。其实早在这批新人进宫时,蒋太后就建议她收个臂膀,日后好取其子嗣为自用,王静怡便是做这个打算。   可那时蒋碧兰太过骄傲,满心只想着自己得宠,压根不打算要旁人的孩子,谁知一时轻率,倒为自己培养出个劲敌来。   好在,现在亡羊补牢也还不迟。   *   敦敦的洗三礼是在乾元殿举行的,因关雎宫还未收拾干净,且四处弥漫着一股血腥闷热气味,夏桐自己都觉得堵心得慌,自然不愿意孩子难受。再者,皇帝也有意为儿子扬名,带到乾元殿去,正可以彰显其地位。   夏桐虽担心木秀于林,可敦敦作为皇宫里出世的头一个孩子,且是男胎,注定会受到更多的夸赞和非议,唯有让他从小习惯起来,他才能渐渐明辨是非,不为外物所困扰。   夏桐自己还在坐月子,当然是不能亲去观礼的。   可一想到现场会如何的风光热闹,夏桐就感觉后背密密麻麻地出了一身汗,紧张得不得了。只好让春兰拿热毛巾给她擦擦背。   坐月子连洗头洗澡都不敢,夏桐觉得周身烦闷透了,真难为古代女人怎么坚持下来的。可考虑到没有电吹风和电暖气的年代,这似乎是对产妇最有利的办法。   夏桐也只好入乡随俗。   春兰细致地将热毛巾拧干,沿着后腰徐徐擦向肩颈,留神别让衣裳进太多风,一壁笑道:“娘娘昏睡的那会儿,是陛下亲自为您擦拭的呢,奴婢们倒省心多了。”   夏桐很惊讶,“他?”   凭皇帝的手劲,那得跟拔火罐差不多吧,夏桐实在难以想象。   春兰摇头,“才不会,陛下待您可温柔可小心了,跟碰一块嫩豆腐似的生怕碰碎了,我们在旁瞧着都心惊肉跳。”   看她那一副星星眼的模样,显然皇帝在她眼中已成了绝种好男人。   夏桐有点想笑,皇帝当然是很好的,可她总觉得这人最初接近她的目的不怎么单纯,也让她很难彻底卸下心防。但,过日子不就那么回事,归根究底,他俩不过是一对合适的工作伙伴,还是地位不对等的那种,她只要安心尽到自己的本职就够了,至于其他,她既没精力、也没那个脑子去猜想。   春兰正要絮絮告诉她,那日也是皇帝特意吩咐熄了灯、好让她睡得安稳,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见秋菊一脸慌张进来了。   两手空空如也。   春兰立即上前质问,“小主子呢?你怎么自个儿回来了?”   夏桐亦拧起眉关,难道秋菊把敦敦弄丢了?她不该这样不小心啊,何况敦敦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一个人能到哪儿去?   秋菊低下头,“是……太后身边的常嬷嬷抱走的。”   当时她看得分明,可殿里人多眼杂,又正好有几个丰壮身材的宫婢挡在她跟前,实在追赶不及,等她好不容易抽身,就发现常嬷嬷已经不见了。   待要去告诉皇帝,可皇帝还在前厅应酬宾客,秋菊一个婢女挤不进去,只得先回来复命。   春兰听罢便不说话了,若是旁人便罢,亲祖母要见孙儿难道还能拦着?   只是蒋太后不跟昭仪娘娘商量一句,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将孩子抱过去,未免太专横了些。   夏桐得知是太后宫里的人亦松了口气,她相信蒋太后不会伤害孩子,但这位婆母为否抱着别的目的呢?   贵妃和淑妃这两位蒋氏女都无所出,倘蒋太后要将敦敦交由侄女抚养,那也很有可能。   夏桐虽不乐意,可她还在产褥期,自己都照顾不好,遑论照顾孩子,倘这时去跟蒋太后理论,只怕三言两语就会被堵回来。   看来只好等出月子再说了。   主仆几人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静坐着,一直到日光西斜,宁寿宫还是没半分动静,春兰实在坐不住了,“娘娘,让婢子去问一问吧。”   秋菊亦踊跃举手,“我也去。”   内心那股歉疚感让她斗志满满,拼着得罪老祖宗,她也得想办法将小主子全须全尾带回去。   明知那里是龙潭虎穴,这两个丫头却是一往无前,夏桐感念自己得了一双忠仆,可她也知道,倘蒋太后执意将孙子扣下,光凭春兰秋菊的分量肯定是没法劝服太后的——只怕还没进门就被人赶出来了。   正要劝她俩打消念头,再细细商量个稳妥的主意,忽闻外头一阵踢踏的足印响起,刘璋轻快地迈步进门,节奏如华尔兹一般优美流畅。   夏桐一眼看到他怀里大红色的鲜艳襁褓,立马惊喜伸手,“敦敦!”   刘璋亲自将宝宝放到她怀中,打趣道:“朕就知道你会牵肠挂肚。”   这么说,他是特意去太后宫里将孩子要回来的?夏桐还以为他不肯费这个心呢。   面上假模假式的道:“其实敦敦让娘娘照看也没什么,陛下何必多此一举?”   刘璋一眼看穿她的虚伪,作势道:“那好,朕这就让敦敦跟他亲祖母团聚去。”   夏桐忙抱着孩子往身侧一躲,不敢再装逼了,巴巴问道:“陛下是怎么跟娘娘说的?”   怎么太后这么容易就撒手了?   刘璋道:“朕可不是那种爱耍心眼的人,太后因在病中,想沾沾孩子的喜气,痊愈得快些,朕就直说了,那您不怕敦敦过着您的病气?太后就悔得把孩子给朕了。”   夏桐:……   她看不像是悔的,是气的。 第79章 秘方   宁寿宫内蒋太后正憋闷着。   老人家生病当然是真的, 可未必有她说的那般严重,之所以夸大其词, 不外乎是希望皇帝尽点孝心,让她一把年纪能多看看孙子。   可皇帝二话不说就让人把孩子抱走了,好像她这位母后成了瘟神——她又没害痨病!   蒋太后不怪自己装病,只怨皇帝儿子太过狠心,就因为那块肉是夏氏生的,便什么都不顾了。   其实蒋太后还没决定将敦敦交由谁抚养,侄女虽然亲近,可蒋碧兰太鲁莽,蒋映月又太深沉,都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如果可以, 她倒想将敦敦留在宁寿宫,那孩子的确讨喜——可蒋太后也知道, 自己偌大年岁,承担不起养孩子的辛苦。   本来只想吓唬一下夏氏,让她莫仗着恩宠就作威作福, 等出完月子,再认真来宁寿宫求上几天, 蒋太后没准会开恩将孩子还给她, 结果呢, 皇帝一番做作,让她的工夫都白费了!   蒋太后更认准这狐狸精天生就会迷惑男人, 坐月子都不安生, 哄得皇帝从孝子变成逆子。   蒋碧兰坐在她下首, 恭恭敬敬端着一碗药, “太后……”   蒋太后哪还有心思喝药,劈手就将汤碗夺过来,“行了,皇帝都走了,你装孝顺给谁看?”   蒋碧兰嘴一扁就要哭,她孝顺起来是真的孝顺嘛,怎见得就是装的?   蒋太后见多了鳄鱼的眼泪,凭她怎么表演总是不信,只淡淡道:“这件事就此作罢,你贵人事忙,以后不必常到哀家宫里来了。”   蒋碧兰急道:“那难道就让夏氏将孩子夺回去?”   蒋太后瞪她一眼,“人是她生的,又不是你肚里爬出来的,到底谁抢谁?”   蒋碧兰可没觉得道义上哪点过不去,“话虽如此,可祖宗规矩,低位嫔妃生的孩子都须交由高位嫔妃抚养,虽说她如今已是昭仪,可到底不曾位列妃位,由妃位上的主子来养不是更妥当些么?也更显得皇长子尊贵。”   蒋太后听着很不顺耳,她自己当年的孩子便是才出世就被仁和皇后抱走,所以母子感情始终不好,结果侄女反而来揭她心上的疮疤。   偏偏蒋碧兰半点也不觉得自己踩着雷点,犹自说得痛快,“姑母您当年都能欣然将孩子交出去,怎么轮到她就百般不舍了?这夏氏未免太矫情了些。”   蒋太后厉声道:“住嘴!”   这一声犹如雷霆贯耳,蒋碧兰下意识收声,怯怯道:“太后,您怎么了?”   蒋太后强忍住没对她发作,只疲倦扶额,“没事,你回去吧。”   见姑母下了逐客令,蒋碧兰只好委委屈屈起身,同时向床畔的常嬷嬷投去疑惑的一瞥。   常嬷嬷素来最疼她的,此时也只好轻轻摇头,表示不便多说。   蒋碧兰只得带着满腔疑惑离开。   常嬷嬷望着这位娇小姐的背影,心道贵妃不止智商硬伤,情商也是硬伤啊,太后娘娘昔年被迫母子分离,心里难道会好受么?   偏偏蒋碧兰还拼命往她伤口上撒盐,就算太后真有扶持蒋家的念头,可见侄女儿这般无情无义,念头也得打消三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贵妃娘娘怎么不懂得这个道理呢?   *   夏桐在床上枯坐了四五天,只觉整个人都要发臭发霉了,不能洗澡便罢了,勉强可以拿热毛巾擦一擦身,头发的痒可实在难以忍受。   末了还是平姑帮她想了个法子,说是有一种香粉,均匀的撒在头皮上,再用篦子缓缓梳通,可以去屑止痒,且不生油垢。   夏桐于是有样学样让春兰试了一遍,果然感觉头皮松快多了,虽然比不上清水洗头那么洁净,可在坐月子这种特殊情况下,已经是缓解不适最好的办法。   于是她每日早起都让春兰给她篦一遍头发,之后便有小厨房呈上花生猪脚汤或竹荪炖乌鸡,为的是尽快催下奶水来。   可每日喝这两样难免腻味,夏桐便想变着法儿的改善一下口味——当然,是在不影响育儿的前提下。   因听说御膳房最近到了一批刚剖好的新鲜猪肚来,夏桐于是突发奇想,让小厨房做碗胡椒猪肚鸡来,这可是一道广东名菜,从古流传至今,而且也是下奶的好东西,她如今喝最合适不过的。   春兰为难道:“娘娘还在坐月子,那……奴婢让他们不放胡椒好了。”   胡椒可是回奶的。   夏桐一听便急眼了,胡椒猪肚鸡怎能不放胡椒?这等于吃火锅没有火锅底料嘛!   可考虑到自己哺乳的强烈意愿,夏桐不得不压抑住自己对美食的强烈渴望,跟春兰打了个商量,将猪肚鸡里的椒盐量减半。   最后呈上来的便是一碗半咸不淡的鬼东西,香是挺香啦,可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夏桐唉声叹气喝着,感慨做母亲的真是不容易,她才刚升职做了妈妈,就恨不得再去转世投胎了。   不过当小半碗猪肚汤喝完,夏桐就感觉胸前涨呼呼的,低头一瞧,前襟已湿了大半,还以为是汗湿的,及至将那液体捻起一瞧,白白的却不像汗珠,还有股淡淡的甜香,她这才惊喜唤道:“春兰,快把敦敦抱来!”   能够亲自哺乳,这对夏桐来说可比猪肚鸡珍贵多了。更令她庆幸的是孩子也很懂事,半点不嫌她臭,趴在她身上吮得津津有味呢。   夏桐得意道:“看吧,养娘哪有亲娘好。”   春兰心道您是没看到小主子喝奶时的那股贪馋劲儿,只要他一嚷饿,谁的奶都来者不拒,几个乳娘为了争功,暗地里争风吃醋了好几回呢。   不过为了避免打消娘娘的积极性,春兰决定暂时别对她说了。   不过敦敦在夏桐怀里的确老实得多,乖乖躺着,不像在奶娘那里又吵又闹,可能真是母子间天然的吸引吧。   春兰正感叹时,就见夏桐倒抽了一口凉气,龇牙道:“快!快把他从我身上抱走!”   小兔崽子劲儿倒大,都快把她给嘬肿了,夏桐感觉胸前隐隐作痛。   春兰慌忙上前帮手,“娘娘,您没事吧?”   夏桐低头瞧了瞧,“没事。”   还好敦敦没长牙,否则这会子恐怕已经出血。   夏桐再次感叹为人母的不易。   好在那小胖丁已经吃饱喝足,悠然打着饱嗝,夏桐暂时也能松口气了。   正要让人找件干净衣衫换上,就见秋菊来报,“冯美人来了。”   冯玉贞如今待她可是越来越亲近,在她宫里也是出入自如——关雎宫的侍卫训练严明,连只苍蝇都能防住,唯独见了冯玉贞便两眼发直,把本职工作都给忘了。   这宫里的下人除了常青,冯玉贞大概没带怕的——偏巧今日常青不在。   夏桐不得已,只得传她进殿。还好自己在坐月子,正可以光明正大的不梳妆不更衣,也不算不合礼数。   冯玉贞要向她行礼也叫她免了,“都是自家姊妹,何必拘束?”   冯玉贞于是浅浅鞠了一躬,趁势坐在窗边那张太师椅上,看样子竟是长谈的架势。   她端详了夏桐一般,不无艳羡的道:“姐姐生完孩子,倒是更显风韵了,真叫人妒忌!”   夏桐只当她在溜须拍马,虚虚应了声,“是吗?”   接着让春兰将妆台上那面小靶镜取来,这一看却愣住了,原以为月子里蓬头垢面,必定会憔悴不堪,谁知镜中人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眉不点而翠,唇不涂而朱,就连眼珠都格外的黑亮有神。   虽比不上冯玉贞那般相貌精致无可挑剔,但却是另一种更健康、更具有烟火气的美。   难怪冯玉贞都有些眼热,“姐姐用了什么珍贵的保养方子?竟瞒得一丝不露,说出来也好让咱们长长见识。”   夏桐矜持的一笑,“瞧你说的,哪有那么夸张。”   那灵泉水的作用她当然不会告诉冯玉贞——但灵泉水似乎也没这种神效,之前她也用了,虽能丰胸增肌,但体现出的更像是一种“拔苗助长”的效果。   远不及镜中看到的那样惊艳,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   夏桐推测应该是灵泉水与她体内的孕激素共同作用,以致于那灵泉被她自身所“同化”,呈现出更为和谐的发展。   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发现。   冯玉贞见她懒得多说,也就不再追问,她今天本也不是为这个而来,“姐姐虽然对我多有隐瞒,我这人却不爱藏私,正有一物要同姐姐分享。”   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来。   夏桐原以为是冯玉贞从外头寻来的好故事好话本子供她消遣,及至摊开一瞧,却发现是类似五禽戏那样的图谱,每页都有好几个动作,合在一起便成了健美操。   她却有些看不懂,“这是做什么用的?”   冯玉贞见春兰忙着倒茶没注意这边,便悄悄附耳道:“这是个缩阴方。女子时常练习,行房时可使欢愉加倍。”   夏桐唬了一跳,急忙丢开。   冯玉贞却珍而重之地拾起,又吹了吹上头的灰,责备道:“姐姐羞什么,你是生过孩子的人,不比我还懂得多些?我原也是为你着想才寻来这本秘籍,姐姐难道没见过,多少女人在生产之后便失了丈夫的欢心,眼睁睁看着别的女子爬到头上,不都是因为床笫之间那点事么?”   这个倒是实话,生完孩子的女人多数肌肤松弛,私隐之处更不消说。夏桐虽没认真验看过,可也模糊感觉这是难以逾越的关卡——不说现在,光怀孕后期就隐隐有漏尿的迹象了,可见这种属于不可抗力。   不为了房事,为了一个健康的泌尿系统,她也要多多努力。   想了想,夏桐还是忍着羞耻将那本小册子捡起,一边脸红一边翻看着。   可她也知道,冯玉贞主动来进献这本珍贵的秘籍,必定另有所图,遂开门见山道:“你想要什么?”   进宫这一年多来所得的赏赐,夏桐的小金库都快装满了,如今可谓名副其实的富婆,买下区区一本册子自然不在话下。   冯玉贞却忸怩道:“姐姐,我难道是贪慕虚荣之人么?”   夏桐心道你就是,面上却纹丝不动。   冯玉贞见她这般沉得住气,也不瞒她,“实话实话罢,贵妃娘娘最近总变着法儿地为难妾身,妾身被她逼得无路可走,只好来向姐姐求助了。”   她跟蒋碧兰的仇怨由来已深,先前瞒着蒋碧兰私自在中秋宴上献舞也罢了,后又做了北戎人座上的贵宾,将蒋碧兰的风头悉数抢光,蒋碧兰怎么会不恨她?   至于夏桐生产那日,冯玉贞向皇帝奉了杯茶,不过是引子罢了。蒋碧兰抓着这件事认为她别有居心,每每请安之时借题发挥,一会儿嫌她来迟扣她的月俸,一会儿说她言语不敬要拉她出去掌嘴,冯玉贞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夏桐心知肚明,蒋碧兰固然是没事找事,可冯玉贞也未必有多恭顺,只怕迟到跟顶嘴都是实情,才惹得蒋碧兰勃然大怒。   夏桐当然不想管这闲事,何况她还在坐月子,想管也管不到啊。   于是静静说道:“这我可没法子,我虽晋了昭仪,可依旧位居四妃之下,亦不曾协理六宫,你指望我去跟贵妃娘娘硬碰硬,还是别做梦了。”   冯玉贞忙道:“我当然知道姐姐的难处,也不想让你为难,只不过……”她小心地看了夏桐一眼,“要是姐姐能收留我几日,对外就说皇子吵闹,需要人帮忙照拂,贵妃娘娘若知道了,想必不会再来寻我的麻烦……”   夏桐恍若醍醐灌顶,就说冯玉贞怎么无事献殷勤,敢情她打的这个主意,好一招近水楼台先得月!   夏桐都有些佩服她的巧思,借着照顾敦敦,一面接近皇帝,一面还能跟小皇子——也许就是未来的太子打好交情,果然是好计策。   新月格格都没她这么复杂的脑筋呢!   夏桐虽然不介意宫里多个吃闲饭的人,可让她亲自养一条毒蛇还是算了,何况是条美女蛇。   她麻利的让人倒茶送客,连同那本小册子也打算扔出去。   冯玉贞倒也不失望,盈盈起身:“既然是我的心意,姐姐自己留着吧,等有空的时候,说不定还得召我来分忧的。”   夏桐看她那十拿九稳的模样,猜着这套缩阴方应该是不传之秘,只有冯玉贞懂得怎么练。   虽然有点可惜,夏桐才懒得有求于人,当个黄脸婆也没什么,谁还能永远年轻?何况皇帝的肾功能没准比她减退得还快呢,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似虎,男人则是逐级下降式的,她才不怕。   结果午后平姑过来收拾床铺,偶然发现那本小册子,不禁诧道:“这不是秦楼楚馆里小姐用的东西么?娘娘您如何会有?”   夏桐一听便来了精神,“这么说,您看得懂?”   平姑当然懂,她幼时颠沛流离,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什么歪门邪道不曾见过?那些明妓暗娼怀了孩子,有的会吃药打掉,有的则会偷偷将孩子生下来送人,之后仍旧开门做生意,为了维持一副年轻姑娘的身子,可不得用些秘技?   不过这些一般是各家的不传之秘,且一般是最红的姑娘才配拥有,免得被别家抢了生意去,平姑就奇怪怎么到夏主子这里来的。   夏桐只好扯了个谎,说是让小猴子去宫外买话本子时,不慎混杂在其中——本来外头的东西五花八门,小猴子急于回宫,当然无暇细看。   这理由称得上充分,平姑不疑有他。   夏桐叹道:“既然是那等腌臜人用的东西,我还是不要练了。”   平姑却道,“这有什么?一种药能伤人也能救人,端看怎么使用罢了,娘娘又何必如此拘泥。”   别看这位姑姑平素为人端方,一丝不苟,开明起来也是极开明的,她就觉得夏主子刚生完孩子,恰好得了这个秘宝,练一练也无妨——把陛下留住不比什么都强么?既进了宫,有些宠还是得争一争的。   夏桐觉得平姑所言有理,决定以身践行。   于是晚间刘璋过来时——因大夫嘱咐月子期间要静养,他现在与夏桐分房睡,不过却挑了最近的一间宫室,中间隔着薄薄的墙壁——他是听到响动才过来看看究竟的。   可眼前的一幕令他大开眼界,只见夏桐浑身上下只穿着一件单衣,盘膝而坐,手脚却扭成奇异的姿势,还跟翻花手一般摆出各种造型来。   刘璋:“……你是在跳大神,还是在参禅?” 第80章 坑人   夏桐没想到皇帝深更半夜还过来串门, 自个儿略有点囧,忙把那尴尬的姿势拗正,准备扶着床沿来个半蹲礼——她现在还不能下床。   刘璋看着却觉得很新鲜, “你练的是什么操?朕倒没见过。”   夏桐当然不会说那是个缩阴方, 说出去这男人就太得意了,还当是为他练的——当然确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因素。   不过这种私密之事还是含蓄点好,夏桐只道:“是个香身方, 平姑姑说,能帮助产妇尽快排净恶露。”   刘璋往她发间深深嗅了嗅,“确实挺香的。”   这人跟个大狗似的忽然过来,夏桐都来不及躲避, 还好她练操之前让春兰仔仔细细擦了一遍身,还抹了止汗的香粉,否则若让皇帝不管不顾嗅到她身上气味, 只怕该闻风而逃三千里。   夏桐自己有时候都难以忍受, 更别说素性好洁的皇帝, 何况那滋味绝称不上美妙——汗味、奶味还有产后隐隐的血腥气混杂在一起, 怎么想都不太舒服。   其实她本来想月子期间尽量少与皇帝见面,等能下床再去侍奉, 如此便可有小别胜新婚之感,谁知皇帝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她, 宁可住在隔壁那间狭窄的小屋, 也不肯回宽敞舒适的乾元殿去住。   尽管皇帝口称是因为思念孩子,夏桐半点不信——他看孩子的次数远没有看自己多呢。   夏桐就忍不住问了, “陛下是怕妾照顾不好自己么?您放心, 顾大夫医术精湛, 又有平姑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前辈在, 妾肯定不会出事的。”   刘璋为什么常来常往,其原因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鬼使神差一般的道:“朕常来陪你不好么?寻常人家的娘子都恨不得把夫君拴在裤腰带上,您倒好,成天将朕往外赶。”   夏桐:……   这唱戏一般的腔调实在让她难以当真哪!   但看来皇帝很喜欢这种角色扮演的小情趣,夏桐也就循着他的剧本往下走,继续扮演一个贤惠的妇人,“妾当然希望能时时见到陛下,可陛下并非妾一人之夫婿,宫中姊妹渴慕君恩久矣,且陛下现今虽有一子,但为大周开枝散叶仍任重道远,陛下尚需多加努力啊!”   刘璋叹道:“可朕见了旁人总提不起劲来。”眼珠骨碌碌往夏桐身上一溜。   他的瞳色天然带点浅灰,大概是祖上遗传,平时尚不觉得,可在昏黄烛影下瞧来,却是雾蒙蒙的,里头仿佛蕴藏着无限情意。   夏桐只觉心跳的飞快,忙喝了点水,润一润干渴的喉咙,小声道:“陛下,妾还在月子里,太医叮嘱了,是不能行房的……”   都说男人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她不信皇帝过来找她没点别的目的。   但刘璋偏不按套路出牌,声音愈发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朕知道,所以朕只想和你说说话,这也不行么?”   说话就说话,靠那么近干嘛?夏桐几乎能感到对方炙热的鼻息,神智混乱下,只能搜肠刮肚寻些话题,“陛下,冯美人前几日来过了,那张香身方也是她送的。听她的意思,似乎……”   夏桐白得了人家便宜,自然得帮人家带句话,免得良心过不去。   何况冯玉贞这般国色天香,倘皇帝真有宠幸她的意思,旁人怎么拦也是拦不住的,夏桐干脆做个顺水人情。   谁知刘璋却道:“朕碰谁也不会碰她。”   夏桐小心问道:“为何?”   难道因为冯玉贞那无处安放的魅力?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对临江王和金吉利都只是糊弄而已,无论肉-体还是灵魂,她都是很纯洁的。   刘璋淡淡道:“正因如此,朕才愈发不能毁了她的名誉,唯有长久保留她的纯贞,这块饵才能不断吸引人前赴后继,你不觉得这样更好么?”   夏桐明白了,看来皇帝没把冯玉贞当成一次性的消耗品,而是利用她布置更强大的计划——可怜冯玉贞非但未能察觉,还沾沾自喜。   忽然感觉皇帝比妓院里的老鸨子还坏,老鸨虽然拿姑娘们当钓饵,好歹也会分她们一些利润,可冯玉贞却什么也得不到——除了短暂满足一下她那浅薄的虚荣心。   不过反正一个愿打愿挨,夏桐只好当个默默的吃瓜群众算了。   那套操她依旧坚持不懈的练习,不晓得有没有成功“缩阴”,但肌肤的确紧致了些,夏桐见有效果,愈发勤练不辍。   冯玉贞却不知她已经成功偷师,满以为夏桐无人指点,是练不成那套功法的,因此终日怡然自得,就等着夏桐抓耳挠腮搜寻无果来向她求助。   系统虽然只是个略通人性的人工智能,可这一年多的所见所闻,他总觉得那位夏昭仪并不简单,未必会乖乖上钩。   冯玉贞白它一眼,“她又不像你博览群书,还能无师自通啊?”   系统不说话了,半晌方开口道:“你也没练过,到时候怎么教人?”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冯玉贞信心满满的道,“凭我的资质,这种东西看两眼自然就会了。”   系统就觉得宿主实在自恋过了头,其实她大多数的技能都属纸上谈兵,除了系统赋予的美颜光环外,根本不堪大用——对付些小角色尚可,在皇帝这种人眼中,只怕浅薄得一下就看透了。   可怜她至今仍苦苦保留着初夜,只为将处子之身献给皇帝,殊不知皇帝根本不稀罕。   宿主不得不感慨自身的坏运气——原以为能有幸跟个海王,谁知却是个渣渣。   遇人不淑啊!   *   夏桐休养期间,除了一个擅自破门而入的冯玉贞,其余人都是能不见则不见。王静怡几次三番借太后名义来探视孩子,也被她给拒了。   虽说王静怡手上的灵泉是个好东西,可夏桐暂时还不想跟她做交易,何况王静怡早就觑准她坐月子的这段空档,夏桐怎能不防?   见识过那灵泉水的神效之后,夏桐对王静怡便不敢疏忽大意了。仅仅喝了几回稀释过的灵泉,她便一朝有孕,还生出个皇长子来,不敢想象王静怡得逞之后结果会如何——万一她一发入魂,一生生出个三胞胎,还个个都是皇子,那就不好收拾了。   就算夏桐没有让儿子争夺储位的念头,可保不齐王静怡没这么想,到时候厮杀起来,这宫里便不得安生了。   夏桐还想过几年清闲日子,不管王静怡最终能否成功,反正她不愿自找麻烦。   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好了。   不过李蜜造访时,夏桐却很客气的让人请她进来——喝了这么久不加盐的猪肘汤,她还挺想念那些高油高糖的点心,尤其是松软可口的戚风蛋糕和布丁果冻,这些都是御膳房做不出来的。   可惜李蜜今天过来并未捎带点心,夏桐不免略感失望,可仍是打起精神道:“妹妹有何事?”   以为和冯玉贞等人一样的套路。   夏桐已做好婉拒的打算。   谁知李蜜今日的目的却很单纯——她想迁宫。跟王静怡住了大半年,李蜜实在腻烦透了,生活习惯上的不可调和另说,更可气的是王静怡一有点什么委屈就跑去跟蒋太后告状,蒋太后自己当然不会出马,却会让身边的常嬷嬷过来敲打一二。   李蜜看见常嬷嬷那张风干橘子皮一样的老脸就犯恶心。   她自诩为人处世足够老练,也能心平气和跟人讲道理,谁知倒霉遇上王静怡这种茶里茶气的室友——明明长得五大三粗,还喜欢装小白花,真是毫无自知之明!   夏桐:……   确定这话里没带丝毫偏见么?谁规定小白花还有颜值要求了?   不过颜控是人类的天性,看来李蜜对王静怡的厌恶已经由内向外,以致到了看见她那张脸就想吐的地步。再这么混住下去,迟早得发生械斗。   夏桐虽不曾协理六宫,可凭着新封昭仪的面子和生下皇长子的底气,说句话还是挺容易的。   她答应帮李蜜给蒋映月带个口信,蒋家两姊妹里头,还是妹妹好说话些,迁宫毕竟是件大事。   李蜜感激不已,面上又有些嗫喏,“姐姐这般待我,我真不知该如何回报为好……”   而且她空间里那个烤箱坏了,现在也做不了蛋糕之类的点心。   对夏桐只说常去的那间点心铺子关门了,暂时买不到好的。   夏桐颇为遗憾,难得有个挟制李蜜的机会,不趁机索取点什么就太浪费了。   忽然想起李蜜培植出的那些异色牡丹……她除了种花种果树,是不是还会别的?夏桐试探道:“我想妹妹帮我弄辆摇车过来,不知可能办到?”   李蜜一时没理解她的意思,“什么车?”   夏桐以手向她比划,就相当于在时下盛行的摇篮上加个手柄,再添上几个滚轮,方便活动——敦敦身体健壮,夏桐可没把握做完月子就能抱着他满地走,能有个代步工具当然更好。   李蜜沉吟片刻,到底默默点了点头。   摇车虽不易做,可为了让夏桐尽快帮她迁宫,自己少不得拿出点真本事来——她一刻也不想跟王静怡待下去了。   夏桐看在眼里,猜测李蜜应该是有本《天工开物》或者《齐民要术》之类的东西,帮助她弄出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她那个空间都快比得上哆啦A梦的神奇口袋了。   有她辅佐,大周的科技发展没准能提前一百年。   李蜜望着夏桐熠熠生辉的目光,忽然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大坑里。   不会吧? 第81章 心事   李蜜回去后便忙着闭门造车, 夏桐也不催她,反正离出月子还有十几天的工夫,足够她想法设法弄张图纸出来了——宫里本来就有木匠, 李蜜当然只需要负责设计的那部分就好。   当然,为了避免旁人偷师, 李蜜会不会耍点手段来掩藏那些奇技淫巧,譬如将图纸裂成几块, 一人做一部分,最后由她来组装完成, 这个就不在夏桐操心的范围内了。   她只要坐享其成便好。   自打有了奶水之后, 夏桐便不肯放弃哺乳的乐趣, 一天总要喂敦敦两三回, 偏偏这小魔星蛮劲大得很,一咬住便不肯松口, 夏桐起初着实吃了些苦头, 后来才算渐渐摸索出些窍门,只要被他吮得疼了,夏桐便去揉他后腰, 小崽子怕痒便乖乖松口了——明明是白白软软的汤团似的小生物,居然还会有腰, 夏桐感到很不可思议。   宋氏进宫探望, 看到女儿娴熟的哄着孩子, 几乎跌破眼镜。从前那个好吃懒做倒三不着两的人到哪儿去了?这么贤惠的姑娘不可能是她生的。   夏桐十分汗颜, “娘,您就别取笑我了, 士别三日都刮目相看, 还不许女儿我脱胎换骨么?”   宋氏笑道:“娘是夸你呢, 原以为你是个不靠谱的养不好孩子,事事都得仰仗乳母,谁知哄孩子喂奶样样来得,还做得这样妥帖,倒是娘小瞧你了。”   夏桐心道这位娘其实也挺不靠谱的,从小她那样顽皮,跟男孩子一般翻-墙上树,宋氏也没将她往大家闺秀的路子上培养,依旧放任自流——当然这也是宋氏的好处,可见宋家人大多心宽。   夏桐便看向宋氏身侧的那位,“妹妹出落得也更亭亭玉立了。”   夏榆浅浅一笑,“姐姐。”   这位幼妹大概算夏家最沉静了的,去年刚行完及笄礼,如今成大姑娘了,愈发行不动裙笑不露齿——因小时候被老太太抱去养了几年,逼着读了不少列女传贤媛集之类的书,从根子上便有点迂腐。   在外人眼中可能是最合乎大户人家正妻的人选,夏桐看着却每每心生同情。   一个正值青春的妙龄少女,被迫压抑自己的天性,去接受那些不合时宜的闺训,把自己活成一座贞节牌坊,这总归不算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可她虽为长姐,也只比夏榆大了两三岁,更无力插手家中子弟的教育,只好算了。   她问起宋氏来意,“娘怎么今日就过来了?我如今仍在卧床,也不好下来招待。”   本来想等满月礼再请家人进宫,谁知宋氏来得倒早,还把夏榆给带来了——想必是有什么难事。   宋氏便叹道:“还不是为了你妹妹的婚事。”   夏桐诧道:“可阿瑜的年纪还小……您实在不必着急。”   她是不赞成夏榆过早嫁人的,这妹妹天生寡言罕语,有什么事又喜欢憋在心里,万一匆匆选到一门不合适的人家,以她的性子也不会回娘家告状,那这辈子不就白糟蹋了?   还是得从容拣择,最好是夫妻俩性情相投,男方也是温柔知礼的读书人,这样,日子才可能过得好。   宋氏叹道:“我何尝不是这么想,只是……程家你表姑过来提亲了。”   夏桐条件反射的问:“为谁?”   总不会是程耀吧?去年才追求过姐姐,今年又来跟妹妹提亲,就算在古人看来十分平常,以她的三观也没法接受。   宋氏蹙眉点头,“你表姑的意思,大约还是为光祖定婚。”   程耀在虔州熬了大半年,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今年春汛泛滥,程耀那治水十方得到极大的推广,上头也给了不少嘉奖。程夫人身为其母,自然与有荣焉,只是想到儿子仍留在边防之地受苦,她心里总归难忍,既然暂且不能回来,程夫人就想着尽快为他娶一房妻室,完婚后将人送去虔州,这样儿子有人照拂,她也能早日抱孙子了。   夏桐:……   这表姑的算盘也是够精的,既草草完婚,不给人应有的体面,还想白得个便宜媳妇给她儿子当保姆——她怎么不去抢?   还把主意打到自家人身上去了,也不怕伤阴鸷。   夏桐断然道:“您可不能答应她。”   宋氏心疼的拉了拉女儿的手,“我当然不愿她去那种地方吃苦。”   夏榆从小就体弱,些许风寒都能缠绵病榻半个月,真去了虔州不就成送命——何况程耀还未必会真心待她。   只是宋氏从小受程家教养长大,却不过情面,也不好当场回绝,只得暂寻了个由头避到宫中来。   夏桐明白了,“您是希望我为阿瑜寻桩好亲事?”   宋氏颔首,“你在宫中的人面广,由你出头自然再好不过,若能得陛下指婚,程家那边想必再没什么话说了。”   夏桐毫不含糊应承下来,她当了十几年的闺女,刚刚踏入做母亲的行列,还没尝过做媒的乐趣呢。等这三样齐全,她就此生无憾了。   只是古时候的人盲婚哑嫁居多,不比现代人有丰富的挑选余地,夏桐总得问问清楚,“阿瑜,你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得有个标准才好按图索骥吧,肥的瘦的老的少的美的丑的,等投了眼缘,才好商量剩下的事。   然则夏榆却只是轻言细语道:“但凭母亲和长姐做主。”   夏桐不禁扶额,她们家几时出了个女学究了?   算了,阿瑜这性子一时也扳不回来,还是得办场相亲宴,看看她的反应。夏桐心里将这事按下不表,转而问宋氏道:“金吉娜如何了?”   宋氏知道她问的是那北戎公主跟夏长松的感情进展,遂悄悄对了对手指,表示两人很有戏——准确的说是处于追逐与被追逐的状况中,不过照宋氏看儿子也未尝没那意思,他要是心里没鬼,躲什么?   夏桐:……   宋氏过来人的眼光应该是不错的,就看这场爱情的角力最终谁能占得上风了。   不晓得夏长松抗揍的本领练得怎么样了——真要是结了婚,他肯定是挨揍的那个——正要开口,就见顾明珠进来了,夏桐只好岔开话题,笑道:“大夫,这位是我娘,这位是我家中小妹。”   顾明珠含笑致意,“夫人,二小姐。”   夏桐忽然发现夏榆比以往显得更矜持了,头也更低了些,揉着衣角轻轻嗯了声,“顾大夫。”   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瞧见夏榆脸上的一朵红晕。   这……不会吧?   夏桐感觉事情不妙了。   宋氏显然亦有所察觉,趁着顾明珠请完了脉去偏殿开方子,她便悄悄问女儿,“那顾大夫听说家世清白,人品也是一等一的好,不知可曾婚配?”   夏桐:……   这话叫她怎么回,顾明珠是生得好,可人家是女孩子呀!   她不便对宋氏透露顾明珠的身份,只含含糊糊道:“他……他是那边的人。”   宋氏一时不解,“什么意思,身有隐疾,还是不近女色?”   夏桐抛给她一个你懂我懂大家懂的眼神。   宋氏懂了,都有。   那就没法子了,这种人肯定是看不上阿瑜的,就算看得上,宋氏也不放心将阿瑜交给他——且不提婚后会不会玩小倌闹出丑闻,光子嗣就是个大问题。   总不能让女儿往火坑里跳。   见夏榆还有些依依不舍,宋氏当机立断拉着女儿起身。   夏桐也没留二位,这乌龙已经闹得够大了,再待下去,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阿瑜怎么会喜欢这款呢?夏桐还以为按照她那沉静的性子,必定会欣赏更具书生气的人物,顾明珠看起来唇红齿白,可半点都不安分。   哎,只怪这人生得太好,可见无论男女,颜控都是过不去的坎。   等顾明珠再进来时,就看到夏桐充满怨念的目光,她不免有些悚然,“娘娘,怎么了?”   “没什么,”夏桐幽幽说道,“顾大人,你可曾许亲?”   顾明珠下意识紧了紧领口,总觉得这话有些邪僻,夏婕妤不会看上他了吧?别说他其实是女儿身,就算她是个货真价值的男子,她也不敢跟夏婕妤做出苟且之事啊——皇帝不把她五马分尸才怪呢!   顾明珠后退两步,讪讪道:“没有……娘娘,既然无事,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夏桐看着她逃也似的离开,在床上懒懒翻了个身,忽然想起自己忘了问顾明珠家中有无兄弟,不然配给夏榆也好——大概问了也是白问,顾明珠以女子之身乔装混入太医院,家中男丁多半已经凋敝,否则用不着她独自挑起大梁。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顾明珠匆匆逃出关雎宫,心口仍跳动得厉害,总觉得夏婕妤似乎察觉了什么,否则怎会问那种问题?   其实,她是订过亲的……顾明珠将手伸向领口,从里扯出一截黯淡无光的鱼形玉佩,目光有些微的失神。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嫁给他,可是,在她长成之前,那人却忽然不见了,这些年,她遍寻大江南北,也未找到那人的踪迹,负气进入太医院,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因素——找不到他,她宁可不嫁。   但,他真的还活着么,还是已经化为一缕游魂,在天地间渐渐消散,只剩下她这个被人瞒骗的傻瓜痴痴苦等?   顾明珠握紧手中的玉佩,恨不得将它裂成齑粉,最终却只是徒然叹了口气,无精打采的揣回衣兜里。   她并未注意到,长街的尽头,有个单薄的身影正静静凝视着她,一如她这些年幽微不可寻觅的心事。 第82章 满月礼   夏桐出月子后的第一件事是痛痛快快洗了个澡。菊花叶子桂花蕊、沐发的香膏, 香胰子乃至玫瑰花瓣都洒了厚厚一层,务必要让她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得到充分洁净与熏染。   腌臜了这些天,夏桐觉得自己身上的汗垢都能像济公活佛那样, 搓成一颗伸腿瞪眼丸来了。   敦敦当然也没逃脱她的魔掌,这小子成天拉屎拉尿,还一身的奶臭味,比起夏桐干净不到哪儿去。   小孩子当然都是不喜欢水的, 夏桐想好好给他搓个澡, 敦敦却在她怀里拼命扑腾, 还放声痛哭,活像被妖怪捉住要煮了吃的唐僧。   下人们受夏桐管教, 对此见怪不怪,可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却把皇帝给引来了。   他一把将光屁股的娃娃夺过去, 嗔道:“就算他惹你生气, 你也不必这样折腾他呀!”   敢情皇帝以为她将敦敦往水里摁,欲行体罚之事。   夏桐:……   在皇帝眼中她到底是个什么魔鬼形象啊?   夏桐不容清誉被毁,当即辩道:“明日是皇长子的满月宴, 自然得沐浴更衣,盛装出席, 您总不愿看妾失了礼数吧?”   刘璋在敦敦沾满玫瑰花的脸上亲了亲,唇上淡青的髭须逗得小团子咯咯直笑。   刘璋也笑了,“不过满月礼而已, 何必慌得这般?就算敦敦脏兮兮的露面,朕想也没人敢看轻他。”   夏桐觉得皇帝溺爱敦敦到了可怕的程度, 说好的男人都不喜欢孩子呢?就在她怀孕之前, 她看皇帝也没多看重孩子, 不然要生早就生了。   结果敦敦出生之后却换了副嘴脸, 固然这得益于敦敦的可爱,但也可见皇帝多么口是心非。   夏桐懒得管这对糊涂父子了,她反正是不敢失礼的,毕竟明日不单是敦敦的满月宴,也是她的封嫔大典,两件事加在一起,容不得她马虎。   结果刚洗完两只胳膊,夏桐就感觉水位突然上升了些,低头瞧时,发现敦敦半截身子埋在水里,只露出一颗头来,还咕嘟咕嘟吐着泡泡。   皇帝则在半空中架着他,使他可以尽情享受温水的浸泡,又不至于沉下去。   父子俩大眼小眼俱望着她。   夏桐:……   刘璋努力挤出一丝笑意,“你看,这样敦敦不就愿意洗澡了?”   夏桐面无表情,“可这样我没法洗。”   真要是鸳鸯浴就算了,还有点香艳,可皇帝这么直愣愣盯着她算怎么回事?简直像屠夫打量砧板上的肉。   夏桐耐着性子道:“您能不能先转过去?”   刘璋为了避免登徒子的嫌疑,只得从命,无奈他练武练得身子板硬,胳膊肘怎么也转不过弯来——话说再柔韧的人也不可能反手抱着一个数斤重的奶娃娃吧,那除非是妖孽。   夏桐看着这对呆头呆脑的笨蛋父子,只好自己转过身来,留给他们一个美丽的背影——经过一个月足不出户的休养,她确实白得发光。   皇帝的眼睛都看直了。   晚上临就寝前便磨蹭着不肯走。   夏桐很警惕,“陛下,顾大夫交代了,妾虽然出了月子,仍需调理一段时日,免得落下后遗症。”   而且她那缩阴方还没练好。   就算不考虑这些,为了明日有精神参加盛典,夏桐也万万不肯在今日消耗完体力。皇帝要着急上火就由他去吧,她才懒得管呢。   刘璋发觉这女孩子的脾气越来越大了,虽然是他自己自己纵出来的——家庭之中,总有一方气焰高些,另一方气焰低些,两座火山是共处不了的,唯有此消彼长,才能维持一种平稳的和谐。   刘璋起初是出于君子之风才让她一小步,如今却发觉对方已经占据地利,自己反而得看桐桐的脸色行事。   他叹了一声,“好吧,朕不扰你,让朕在这歇一晚总行吧?”   一堵墙的隔音效果毕竟有限,还是挨着热乎乎的身子更舒坦些。   夏桐看他眼神并未掺杂邪念,这才放心将他留下,心里只觉得奇怪:皇帝有贪恋她贪恋到如此程度么?   鉴于男人的脑子都由下半身掌控,夏桐总觉得半夜里他会拉自己起来翻云覆雨。   谁知皇帝一沾枕头便睡着了,让夏桐白提心吊胆了一场——看来是她自作多情,男人只有陪着小情儿才会睡不着觉,跟家里的黄脸婆躺在一处就睡得跟死猪一般了。   她已经提前进阶到黄脸婆的程度了。   做了半夜迷迷蒙蒙的怪梦,夏桐听着鸡叫便要起身,谁知一旁窸窣穿衣的皇帝却按住她道:“别急,再睡会儿,等朕上完早朝陪你去宁寿宫。”   敦敦的满月礼就在宁寿宫举办,因乾元殿乃皇帝寝宫,不宜接待女眷,夏桐的关雎宫又小了点,容不下许多客人,索性放在蒋太后那里更合适,到底她也是敦敦的亲祖母。   想起蒋太后平日对自己诸多偏见,夏桐唯恐去早了会遭人一顿排揎,于是答允了皇帝的提议——有皇帝在,太后总不至于当面给自己难堪了。   用了一顿丰富精致的早膳,又亲自给敦敦喂了点奶水,看他惬意的砸吧着嘴角,夏桐方开始洗漱更衣。   敦敦的服装好办,横竖都是五颜六色的襁褓,胡乱一裹就成了,至于里头都是些贴身面料,反正那些命妇也不会扒开细看——怕孩子伤风。   至于夏桐,则需按品大妆,外裳则是由内务府准备的礼服,也是不出错即可。   不过当春兰等人寻出一瞧,夏桐便皱起眉头,“确定这是昭仪的仪制?”   那是一件荔枝红的贡缎,上头绣着大朵的蔷薇,从袖口到领襟的针脚无不精致华美,尽态极妍,半根外露的线头都瞧不见。   可夏桐总觉得料子太红了些,都有点偏正红了,一个正三品的妾犯不着如此隆重吧?   春兰看了看四周,低语道:“内务府也是揣摩皇帝的意思,他们哪里敢擅专?”   夏桐便不好说什么了,旁的场合还能随便穿穿,晋封这种大场面却非穿正式的礼服不可。   况且,她如今为皇长子生母,也不好像从前那般低调,为了儿子的体面,她自己总得立起来,纵使蒋碧兰看着心有不悦,谅来也只能保持缄默——蒋碧兰自己都不配穿正红呢。   一宫的人整装待发时,皇帝也过来了,看见夏桐娇美端正的装束,口中虽未置一词,目中却透露出赞赏之意。   他在夏桐额上轻轻吻了吻,继而拉起她的手,“走吧。”   夏桐环顾四周,只见皇帝带来的仪仗肃穆,大概是帮她充场面,她自己这边倒有些稀稀落落的,便低头问春兰,“常青呢?”   春兰摇头,“他说身子不爽,就不去宁寿宫了。”   这几天常青倒是更加寡言罕语起来,考虑到他是个净过身的,素来又对脂粉气有些抵触,想来是不愿面对太后宫中一群莺莺燕燕吧——京中时下流行熏香,那些命妇更是不要钱的把什么松香龙脑往身上洒,夏桐偶尔也觉得呛鼻子。   暂且不去理会那些,夏桐昂首挺胸走在皇帝身边,有意滞后半步,避免僭越,却始终保持着不疾不徐的节奏。   刘璋看她倒是越来越有国母风范了,殊不知夏桐只觉得自己在参见阅兵大典。   这是个美丽的误会。   *   宁寿宫中,宫眷们早早赶到,诸位命妇也陆续前来,花团锦簇一般围绕着蒋太后,贺她添了佳孙,又好奇地问皇长子何在,为何不能一见?   蒋太后倒是想先将敦敦抱来,可她深知皇帝儿子的脾气,也知道夏桐那蹄子不是好惹的,若这回再碰壁,那就丢脸丢大发了,因此任凭那些夫人们提问,她只故作深沉的微笑,表示自己耳背。   偏偏有人喜欢打抱不平,萧修仪道:“这夏氏新封了昭仪,气焰一日高似一日了,仗着今日盛典,竟敢让太后娘娘苦等,未免太目中无人了些!”   蒋碧兰心里深表同感,面上却故作温和的道:“萧妹妹,别这么说,大抵夏昭仪有何难处吧。”   萧婉婉撇了撇嘴,“能有何难处?左不过是睡迷了,没准刚出月子就和陛下……”   蒋太后听她越说越混账,不由得呵斥道:“住嘴!”   这种话也是能在命妇们面前说的么?就算她再不满夏桐,可也得顾及皇家体面——也是维护她自己的体面。   萧婉婉吓得连忙噤声。   蒋碧兰却心中一动,若真如此,皇帝应该是有正常生理需求的,何以会独独缠着夏氏不放呢?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秘密。   还未等她想出所以然,便听安如海一声嘹亮的吆喝,“陛下驾到!”   除了蒋太后,在场诸人连忙跪下,不敢直视天颜。蒋碧兰忙里偷闲往上瞟了眼,却发现夏桐赫然立在皇帝身侧,一袭火红缎裙,明丽无方。   这算什么,合着她们这些人也跪了夏氏?蒋碧兰想起自己初封贵妃的时候,因皇帝登基仓促,一切从简,便免了命妇朝拜之礼,谁知如今却让夏桐误打误撞受此殊荣。   蒋碧兰只觉牙关咔咔作响,若说皇帝不是特意给夏桐抬脸,傻子才信。   夏桐看着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群,其实挺受之有愧的,并不像蒋碧兰看见的那么从容。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呀!难道这时候跟着跪?偏偏她是侧对着皇帝,蒋碧兰等人又将那块空地占满了,腾不出半点位置来。   而且,就算她想跪,也跪不下去——皇帝看似云淡风轻握着她的手,其实劲力却和铁箍一般,夏桐被捏得生疼,面上还得挂着合乎仪态的微笑。   她觉得她也很不容易呢。 第83章 突发状况   蒋大夫人不愧跟贵妃是母女, 眼见这般,急不可耐地嚷出来,“陛下,此举不妥!”   刘璋锋利的目光落到这位舅母身上, “有何不妥?”   蒋大夫人向来有点怕这位皇帝侄子——且皇帝称她一声舅母是尊敬, 她主动认侄儿就是大逆不道了——如非必要, 蒋大夫人绝不愿意去招惹他。   可眼下事关颜面,不光是女儿的,还有她自己的。蒋大夫人觉得无论如何不能被夏桐踩下去,今日矮一截, 明日那小骚蹄子就敢在蒋家头上撒尿了。   她勇敢的抬头, “陛下, 夏氏位分只在九嫔,怎的她不用跪天子, 却得咱们来跪她?”   若她依旧怀有身孕便罢了,蒋大夫人乐得放她一马, 可如今月子都做完了, 还做出这弱不禁风的模样给谁看?   倒狐假虎威摆起主子的谱,真论起品阶来,夏桐还不如她呢, 蒋大夫人好歹也是正二品的丞相夫人,若今日在夏桐面前屈尊,往后如何抬得起头来?   她双手平伸举过头顶, 郑重拜了一拜, “求陛下给臣妇一个解答, 否则, 臣妇只好长跪不起。”   夏桐都有点佩服这位夫人的勇气了, 别看她平日虎虎的,追求起正义来倒是巾帼气概——真可说是一位不畏强权的女斗士。   当然,她这样弄得皇帝下不来台,皇帝肯定要生气了。   蒋碧兰暗暗为母亲捏了把汗,虽说她亦不满皇帝今日的举动,可母亲这样大剌剌的当面质疑,万一皇帝大发雷霆该如何是好——蒋碧兰不禁埋怨起母亲的冒失。   正踌躇要不要出来求情,皇帝却轻轻笑道:“朕几时要你们跪桐桐了?”   蒋大夫人一愣,继而觉得皇帝空口说白话,她们跪的不是人难道是鬼?   净把她们当成睁眼瞎子。   在场其余几位夫人也面露不悦,她们不比男儿膝下有黄金,跪一跪也没什么,可皇帝这样明摆着把人当猴耍就太作践了。   蒋太后微微蹙眉,既想出来圆场,又觉得皇帝如此独断专行,让他吃点苦头不算坏事,便只在一旁做壁上观。   谁知刘璋脸上半点紧张也看不出,而是轻轻将夏桐手中的襁褓接过,“朕让你们跪一跪皇长子,你们就心不甘情不愿,莫非平日对朕也是这般阳奉阴违?”   且从来夫妻一心,各家夫人态度如此,可见她们的丈夫也好不到哪儿去。   在座多是水晶心肝玻璃人,自然听得出皇帝言外之意,忙齐声道:“臣妇不敢!”   就算皇帝是在诡辩吧,她们也只好认了,何况照夏氏如今的盛势,来日没准真有入宫朝贺的一日呢——早跪晚跪都一样。   刘璋这才含笑道:“都平身吧!”   夏桐在一旁看得咋舌,难怪方才过来前皇帝要她把敦敦抱在怀里,也不怕她累着,原来就是为了应付眼前这出——宫中向来母以子贵,有皇长子这张王牌,别说下跪了,便是要打要罚也只好受着。   夏桐暗暗为皇帝的机智点了个赞。   蒋大夫人吃了一顿下马威,心里的委屈自不消说,看着夏桐张牙舞爪的模样愈发来气。蒋碧兰扶她起身时,在母亲手心悄悄捏了把,让她注意莫失了仪态。   蒋大夫人却哪肯委曲求全,虽不敢找茬,却对夏桐怒目而视,倘若眼神有伤人致死的力量,这会子夏桐已被她凌迟碎割了。   当然,在场有蒋大夫人这样坚贞不屈的,自然也有见风使舵爱拍马屁的。   冯在山的老婆就待她很亲热。   冯夫人向来跟冯玉贞不睦,那丫头的相貌随她亲娘,一股子妖媚,专会迷惑男人。冯夫人本想早早找个差不多的人家打发出去,谁知丈夫却将这庶女视为奇货可居,硬是留到十七岁送她进宫,指望借她的枕头风助自己平步青云。   冯夫人却不想看冯玉贞出人头地,这丫头爬到再高,也只会对蒋家有利,对她自己却是半点好处也没有。冯夫人倒担心冯玉贞出头之后会反过来收拾自己——冯在山先前接那对母女回府,冯夫人明里暗里没少给那对母女使绊子,只怕母女俩早就记恨上了。   如今得知是夏桐堵了冯玉贞的青云路,冯夫人真可谓称心如意极了,对她极尽阿谀,百般奉承。当然,她也有自己的盘算——冯夫人的嫡出女儿今年满十四岁了,正是可以指婚的年纪,她希望送到夏桐身边来当个近身宫婢,能搭上皇帝自然更好,搭不上,借由这位昭仪娘娘的人脉也能说门好亲事,怎么想都是笔稳赚不赔的生意。   夏桐听得直想笑,若非冯夫人相貌差了些,她真要怀疑冯玉贞是这位嫡母亲生的,一样的自恋和眼皮子浅——听说冯玉贞在冯夫人膝下养了几年,大概这便是居移气养移体吧。   夏桐寒暄了一会儿,把在场都认了个脸熟,便仍旧回皇帝身边去。   刘璋正和蒋太后一起,团团地被一群夫人围住,使劲夸皇长子生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天生的有福之相——既然是满月宴,当然拣主家爱听的话说,哪怕那孩子生得歪瓜裂枣奇形怪状,她们也得夸出花来。   当然,敦敦的相貌是没话说的,白白嫩嫩,整个人好似暖玉雕成的,叫人看着恨不得咬上一口。   蒋太后虽不待见夏桐,因方才下跪一事更添了几许不满,可当着孙子的面还是得和和气气的,见夏桐过来还笑着招了招手,“正念着你呢,你就来了。”   夏桐上前轻轻施了一礼,之后便恭顺的站到一旁,留神看那些夫人的举动,生怕有哪个不长眼的把手指戳到敦敦脸上。   就连蒋碧兰过来探望,也被勒令摘了那长长的金指甲套子,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刘璋看看时候不早,便让安如海取圣旨来,当众宣读晋封夏桐的旨意。   在场除了蒋大夫人等寥寥几个知道内幕的,余者只晓得夏婕妤要晋封嫔位,却不知是九嫔里具体哪个位分。   直至安如海宣读完旨意,众人方面露惊愕,齐齐向夏桐道喜。   原以为皇帝至多封个昭容或昭媛就顶天了,谁知这夏氏福气忒好,一跃便成了九嫔之首。固然是看在皇长子的面上,但也可见皇帝对她殊荣备至。   蒋大夫人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道喜声,自家女儿无形中做了陪客,忍不住阴阳怪气刺夏桐一句,“昭仪娘娘作为九嫔之首,日后可得再接再厉,为陛下多添几个小皇子才好。当然,身沐皇恩而不恃宠生娇,修身养性,不妒忌,不擅专,这才是为嫔为妃之道,还望昭仪娘娘莫忘了古人遗训。”   夏桐微笑着回应她,“本宫自会牢记夫人忠告,贵妃娘娘也是一样。”   好一招以牙还牙,不晓得是说蒋碧兰无能为皇家开枝散叶,还是说她未能做到修身养性这点——毕竟两者都是事实。   蒋大夫人被噎了下,只好扭过头去,拼命喝了几口茶水,免得积压在心头的怒火烧及肺腑。   夏桐站着说了会儿话,只觉胸口硬硬的甚是堵得难受,借口更衣来到偏殿,就让春兰去将敦敦抱来。   春兰不解,“娘娘要小皇子做什么?”早上才见过,不至于这会子难舍难分起来。   夏桐只好红着脸附耳说了几句。   春兰这下也臊了,不敢再耽搁,急急去正殿寻人——太后多半还把小皇子拘在身边呢,少不得想个法子将这位老人家支开。   夏桐靠着窗棂,忍不住亲自上手揉了揉,一面懊悔这些天不该喝那些富含营养的猪脚汤。   本来担心没奶喂孩子,谁知奶水太充足了也不是好事。她现在好比蓄水蓄到极致的堤坝,非想个法子开闸泄洪不可。   刘璋因不见人影,闻声赶到这边来,正好瞧见这幕,脸上不禁飞起两朵红云,一面支开安如海,让他去殿外把风,一面轻手轻脚的来到夏桐跟前,低语道:“不就是几个月没碰你么,至于这般耐不住?”   昨夜他那般求欢她还婉拒,这会子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起来——刘璋从她身上看到女人的口是心非。   夏桐眨了眨眼,好容易才理解皇帝是何意,他以为她在自渎?真真冤枉,那种事哪里做不得,何必跑到宁寿宫来做,她又不是疯了。   只好委婉同皇帝解释她眼下涨奶的状况。   刘璋眉心一动,轻声道:“春兰……恐怕没法将敦敦抱来。”   蒋太后那般爱炫耀,在宾客面前恨不得说上三天三夜都不停息,怎能容一个小小丫头将乖孙带走?   夏桐一听便急了,“那怎么办?”   她感觉前襟都有些微微润湿,这样下去非闹出难堪不可。   刘璋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将那雪白的中衣掀起,“朕帮你。”   夏桐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感觉一个微凉柔软的东西贴在自己胸脯上,令她浑身一激灵,险险吟哦出声。   忙捂上嘴,想将皇帝推开,却发现怎么样也推不动——他就像一头敦实的老黄牛盘踞在水潭里,汩汩饮着潭中清水。   更叫人难堪的是,夏桐发觉那股不适感竟真的减轻了许多,且不同于敦敦那狼吞虎咽的吃相,皇帝带给她的那种,是一种更温存、更舒缓的体验。   察觉到自己非但没感到羞耻,反而有片刻沉浸在这难得的体验里,夏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璋却是一本正经地舔了舔唇角,严肃的问她道:“如何?好些了么?” 第84章 试验   夏桐半点也不信他认真帮自己治病——哪有这种治法?   于是含羞带恼瞪了皇帝一眼。   “看来还没缓解, ”刘璋认真的将她按在墙上,“那朕再帮你舒坦舒坦。”   夏桐被他吮得浑身发软,却仍保留着最后的理智, 拼命将人推开, “不可!”   所幸前胸已不像方才涨得厉害了, 她匆匆理了理衣裳,又将五指当成木梳, 在头上胡乱薅了两下, 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刘璋却饶有兴味, 笑眯眯的道:“怕什么, 这里又没人看见,何况还有安如海帮咱们盯着。”   总算露出本性了。   夏桐白他一眼,就算不怕被撞破,宁寿宫也绝非好地方——在婆婆的房里胡天胡地,只有不知羞耻的人才做得出这种事。   纵使蒋太后不知情, 她自己也觉得犯憷。   夏桐决定撤退了。   刘璋轻轻抬起她微翘的下颌, “是你把朕的火挑起来, 如今却想一走了之, 未免也太容易了?”   十足逼良为娼的恶霸口吻。   夏桐心道我又没求你帮我, 做出这委屈模样给谁看,跟儿子抢奶吃还有理呢!   可惜四下无人, 皇帝压抑许久的恶劣脾性展露无遗, 夏桐也没法令他注意场合, 只得红了眼,做出那软语哀求的情状来。   结果刘璋看着却更想欺负她了, “你学一学, 朕再考虑要不要放过你。”   夏桐知道这是指她平日看的那些不学无术的话本子——多半还是带颜色的那种——见挨不过去, 只得学着里头被人调戏的小媳妇模样,娇滴滴道:“好哥哥,您饶了奴家罢……”   自己都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刘璋却似乎很满意,仿佛浑身的骨头都酥了,终于撒手,却低低说道:“朕暂且放过你,晚上再跟你算账。”   夏桐:……   这位爷,您好像入戏太深了。   不管怎说总算是解了围,夏桐松口气,低眉顺目跟在皇帝身后出去。   安如海见两人结束得如此之快,不由得吃了一惊,心想才一年不见,皇帝怎恁般本事不济了?果然是岁月不饶人啊!   刘璋懒得理会他胡思乱想,只皱眉问道:“方才可有谁来过?”   安如海笑着摇头,“奴婢一直守在门边呢,并不曾放人过来,只有王才人说是忘了取太后娘娘的一件风帽,后来不知怎的又找着了,待了没一刻钟便离去。”   刘璋这才放心。   夏桐却微微变了脸色,若是旁人就算了,王静怡自小服食那灵泉,比常人耳聪目明许多,很难说没被她察觉,但凡她到蒋太后那儿告上一状,这白昼宣淫的罪名……   不过王静怡的性子毕竟要谨慎些,这事换了冯玉贞肯定会捅出去的,王静怡却未必。   夏桐暂且按捺下心中不安。   等回到宾客堆里,王静怡果然随侍在蒋太后身侧,而蒋太后看起来神色如常,谈笑甚欢。   看来要么王静怡不曾察觉,要么察觉了却没说——这倒是个懂事的。   蒋碧兰见皇帝适才撇下众人去寻夏桐,这会子两人又一齐从后院出来,脸色便有几分不愉,“今日是皇长子的满月宴,也是妹妹的晋封大典,怎的妹妹却如此不分轻重,连待客之道都不顾了?”   夏桐心道这人也是很神奇,你爱吃醋就往皇帝身上使劲啊,成天跟她发火有什么用?分不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难怪处处不受人待见。   她笑吟吟的道:“妾适才多喝了点茶水,亟须更衣,因此未能向娘娘禀报,让娘娘牵挂倒成妾的不是了。”   更衣便是如厕的委婉说法,她这话其实不软不硬刺了蒋碧兰一句——就算蒋碧兰身为贵妃,也不用上个厕所都跟她禀告吧?她以为她是谁,牢房里的狱卒?   蒋碧兰却未听出她话里的讥讽,依旧紧盯着她不放,“更衣也用不着这许久。”   夏桐心道蒋碧兰有些时候直觉还是挺敏锐的,尽管用错了地方。   不便搪塞,只得拿孩子当挡箭牌,“皇长子适才哭闹不休,妾想着喂点奶水让他安静一下,因此耽搁了。”   她本来也是打算给敦敦喂奶的——尽管那奶水最终到了皇帝肚子里。   蒋碧兰穷追不舍,“皇长子呢?”   看来她今日定要揪出自己的小辫子来,夏桐不禁略感头疼,可巧春兰匆匆抱着敦敦过来,“娘娘,您脚程也太快了,好歹等等奴婢呀!”   一面将那粉雕玉琢的小团子递到夏桐怀中。   夏桐搂着孩子,眼角斜飞睨了蒋碧兰一眼。   蒋碧兰没话说了。   偏偏冯夫人眼见这边战况热闹,还笑眯眯的补上一刀,“贵妃娘娘没怀过孩子,当然不知道养孩子的难处,别说耽误一刻钟了,真要是闹腾起来,整宿整宿睡不好觉,这还算轻的呢!”   蒋碧兰闹了老大的没脸,只得扭身向外走,心里却总觉得夏桐方才定是偷欢去了——这两人没日没夜黏在一起还不够,典礼上还不忘来出崔莺莺私会张生,叫人看着就来气。   夏桐无心理会蒋碧兰日益滋长的怨妇心理,眼看着满月宴即将结束,接下来便到了至关重要的最后一环——送礼环节。   虽说为了省事,将她的册封礼与敦敦的满月礼放在同一天举办,可但凡手头宽绰些的,都会自觉准备两份贺礼,表示对夏昭仪和皇长子的尊重。   若实在没有闲钱,或是想不出太多花样,只能两份合作一份,那这份礼也会异常丰富,总之,务必要让昭仪娘娘看到她们的诚意。   于是夏桐成功做了一回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富婆,现在她发觉生孩子不算坏事,满月宴,周岁宴,乃至今后一年一度的小生辰,都可以趁机让人出不少血呢——除了她自己的私房,说不定还能为敦敦攒一笔不错的家当。   夏桐用力在儿子光溜溜的脑门上亲了口,留下一个喜气洋洋的唇印。   敦敦也跟着手舞足蹈傻笑起来,虽然不知为什么,不过看到娘高兴,他便高兴。   更令夏桐愉悦的是李蜜的摇车终于完工了,虽说是木质的,用的却是上好的花梨木,四个滚轮上还涂有金漆,周遭又有流苏璎珞等精美的饰品点缀,最前方还挂着两盏彩灯,哪怕在夜间也能推行自如。   这么一辆富丽堂皇的豪车,敦敦一见就喜欢上了,挥舞着胖胖的手臂主动爬进去,根本用不着夏桐哄劝。底下垫了好几个鹅羽软垫,坐上去十分舒服,敦敦没一会儿便打起了小呼噜。   夏桐看着面前杰作,真心实意朝李蜜道:“妹妹,多谢你了。”   李蜜回应她的是一丝尬笑,天晓得她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使这项工程竣工,还得费心同那些木匠解释创意是怎么得到的——差一点就暴露了。   这便罢了,她更担心夏桐已看穿自己的底牌,往后还有没完没了的苦差事等着自己——她是来升官发财当贵人的,可不是来做慈善的。   要不是为了迁宫,她才懒得费这么大劲。   生怕夏桐忘了跟自己的约定,李蜜忙朝她眨了眨眼,暗示她该投桃报李了。   夏桐自然没忘,反正只是一句话的事,遂含笑朝蒋映月道:“淑妃姐姐,前儿李才人跟我说,觉着柔福宫地气湿冷,怕住久了落下寒症,腿脚不便,不如您开开恩,为她换个住所吧。”   蒋映月向来喜欢施惠上下笼络人心,何况今日是皇长子的满月礼,她总得给夏桐面子。   不过她是不愿越过蒋碧兰自行其是的,外人面前尤其注重姊妹情深,正要谦让一番,皇帝却插嘴道:“如今凤印在你手里,就由淑妃你做主吧,这点小事就不必劳动贵妃了。”   可能皇帝头一遭跟她搭话,蒋映月还真有点受宠若惊,可她太知道皇帝是什么心思了……但,那又能如何?皇帝金口玉言,她还能抗旨不遵?   只得恭恭敬敬应了声“诺”——无论如何,这也是件好事,表明她正一步步将蒋碧兰的权柄架空。   她可舍不得让出去。   众人眼见皇帝这般器重一个庶出之女更甚于嫡出,不由得面面相觑,接下来待蒋映月的态度也客气了许多——京中风向变得快,她们自然是见风使舵的老手。   蒋大夫人却恨得银牙几乎咬断,连晚膳都没用,借口肝气疼便气咻咻的回家了。   夏桐看了一出精彩戏码,晚上多吃了两碗饭,结果胃里便有些撑得慌。   刘璋好心帮她揉肚子,揉着揉着便上下其手起来。   夏桐感觉他指尖像黏着鞭炮的引线,每到一处便噼里啪啦燃起火花,尽管身体已然情动,可她还是顽强地按住皇帝那只手,软语道:“陛下,敦敦还在外头……”   小萝卜丁得了座驾之后更活泼了,让春兰推着他满处撒欢,夏桐敢打赌,皇帝一定没将门关好——这会子她还清楚听见滚轮的声音哩!   刘璋带着热意的指腹从她唇上滑过,一寸寸摩挲起她柔腻的肌肤,“你不觉得这样更刺激吗?”   夏桐:……   您好骚啊。   还不待她认真同皇帝讲一番大道理,刘璋便已紧贴着她,来了个热情的湿吻。   夏桐只来得及捂上自己的嘴,避免让不合时宜的声音外泄——尽管她此刻的嗓子是喑哑的,未必说得出话来。   两人彼此凝望,各自都能从对方眼中望见盈盈水光。   夏桐已经做好承受痛苦的准备,谁知一番攻城略地后,却是皇帝先缴械投降。   夏桐:……   看来冯玉贞没骗人,那张方子的确厉害。 第85章 奇闻   刘璋正郁闷着, 夏桐却暗自得意起来,凭他如何君临天下的霸主,到了床上雄风不振的时候照样霸气不起来。   以往因为身份上的差距, 她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但现在这种差距好像无形中被抹平了。   而且因为占据了主动, 夏桐感觉自己好像一名手执长鞭的女王——嘿嘿,皇帝就好像匍匐在她脚下的小弟, 她要他往东, 他就不敢往西。   刘璋很快发觉她在偷笑, 近乎蛮暴地将她推到枕上, “再来。”   夏桐从少儿不宜的幻象中惊醒,愕然道:“还来?”   难道皇帝觉得还不够丢脸么?   有人摔倒了会换条路走,有人却喜欢再接再厉,刘璋就是这种人,他俊脸微红,“朕几个月不曾纾解,自然难以自持,下次便好多了。”   夏桐心道这人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正好她也想试试那缩阴方到底有多厉害,遂不再推拒,而是将两条光洁的胳膊轻柔缠上皇帝脖子——生完宝宝之后,她更见风韵, 似乎也更放得开了。   刘璋喉间不自觉的咕咽了一下。   帐钩放下, 红罗帐暖,一室生香。   安如海听见里边哼哧哼哧响动, 不由暗自摇了摇头, 陛下到底还在血气方刚之年, 白天刚胡闹过,这会子又弄上了。   也许用不了多久,宫里会再添一位小主子。   *   满月宴之后,夏桐在宫里的地位明显又上升了一个档次,尤其她并未如众人预想的那般发福发胖,依旧圣眷不衰,这就足够让不少人心生嫉妒了。   夏桐反正安之若素,比起宫斗,她更愿意将全部精力放在孩子身上。看着敦敦一天天长大,心里的幸福感也随之满溢出来——听说人类在幼崽阶段是最可爱的,夏桐如今相信这话是真理。   李蜜得闲也会来关雎宫看她,顺带指点一二——她娘死的早,底下遗有一名幼弟,李蜜生怕后母虐待,大半时间都由她亲自照拂,因此倒攒了一肚子的育儿经。   当然,她也实在无事可做。蒋映月虽答允帮她迁宫,可那也是个大工程,非得十天半月拿不下来,李蜜暂时仍得跟王静怡住在一处,她又不愿意看王静怡那张脸,只好到夏桐这里消磨辰光了。   当然也少不了满肚子八卦。   她趁便告诉夏桐,姓王的最近在养猪。   夏桐刚听见还以为她在说笑话,心想编排这种话来损人也太恶趣味了些,及至见李蜜神情郑重,她便小小吃了一惊,“真的?”   李蜜认真点头,“真的。”   她半夜起来有几回还听见猪哼哼呢——猜想王静怡应该在西偏殿另辟了个猪圈,可惜她没法将猪嘴缝上,难免-流于行迹。   夏桐觉得自己真是活久见,这种怪事都碰上了,王静怡放着好好的娘娘不当,做什么干起了养殖户?难道是想着老人家喜食酥烂的红烧肉炖猪肘之类,才想着从源头做起,保证原汁原味?   可蒋太后茹素茹惯了的,没听说爱吃肉呀,就算为尝鲜,哪用得着一整头猪。   夏桐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李蜜看起来却很兴奋,“我看,这里头一定有个大秘密。”   夏桐回忆起那日被她撞见自己与皇帝宁寿宫中放浪形骸的模样,尽管王静怡没到太后处告密,可她竟也没想着来要挟自己,这可不像她的作风,她到底想干什么呢?   夏桐不禁想起二战时期可怕的人体实验,唔,这个应该叫猪体实验,难道她想借此试验某种毒剂?虽说夏桐暂时还未看到灵泉的副作用,可是药三分毒,保不齐真被王静怡研制出一种成功的毒药来。   这个就不得不防了。   李蜜自告奋勇道:“姐姐,我帮你盯着,保准那小妖精逃不出咱们的五指山。”   夏桐情知李蜜多半还是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可有这么一个现成的眼线倒可省不少事,夏桐于是点点头。   李蜜于是兴兴头头离去。   夏桐想起自己先前藏在床底下的陶瓮,打开一瞧,里头果然所剩无几——王静怡统共只往乾元殿送了半个月的安神茶,她攒下的也并不多,这一年来再如何俭省,也已用得七七八八。   早知道就不该有点头痛脑热就动用这宝贝,回头敦敦若生起病来,该如何是好?   她再去向王静怡讨要,王静怡肯定不会给,本就怀疑她用了灵泉水才珠胎暗结,王静怡当然不肯再次上当。   夏桐暗暗发起愁来。   要是有个法子能抓住王静怡的把柄就好了——就好像皇帝对冯玉贞那样,这么强大的金手指,不为己所用就太可惜了。   *   王静怡蹑手蹑脚走进西偏殿那间小屋,里头那个庞大的物事闻见生人气味,咻咻地靠过来。   王静怡努力克制住对这东西的惧怕,将一碗剩饭撒在那白条猪身前——她并非出身农家,当然也不知道猪爱吃什么,只好把些剩饭剩菜拿来充数。   好在猪就是猪,什么都吃得欢。   王静怡松了口气,等这畜生享用得差不多后,便小心走过去,一面举起手中的灰陶碗。   白条猪警惕的看着她。   王静怡只好像哄小猫小狗那样,嘴里叽咕作声,一面嗓音轻柔的道:“乖,我不会伤害你的。”   无奈大猪并不吃这套。   王静怡只好忍着肉痛倒了些灵泉水出来,猪爱喝这个,大概由于那股甜味。   趁它喝得起劲,王静怡猫腰钻到猪肚底下,拿手绢堵住口鼻,避开那阵可怕的腥臭,一面将陶碗放到猪前胸底下,右手小心翼翼开始挤奶。   其实她本来想买一头母牛或母羊的,无奈京城的物价贵,牛羊更是奢侈品,何况那些东西体积硕大,柔福宫未必藏得下,不得已,只好退而求其次。   这白条猪刚买回来时脾气凶暴得很,她牺牲了不少灵泉才将其驯服,好在如今颇有成效了。   王静怡看着碗中清透浅白的液体,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来。看来她猜得不错,只要配比得宜,灵泉水不仅能催孕,还能催乳。   先前在宁寿宫中撞破的那出好戏对她而言是惊人的发现——原来皇帝竟有饮用人乳的癖好。   这并不稀奇,听说康熙皇帝喂人奶喝到五十多岁,可见这些天子为了长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王静怡自然不信这些,但却为她提供了一个新思路,要是将她的乳汁进献给皇帝,皇帝的头风病不就能不药而愈了么?   之前那出意外并未打消她的积极性,她笃定是方法不到位的缘故,也许是灵泉的作用太过刚猛,皇帝才经受不住,那么,化作乳汁又如何呢?听说太医院就有让乳母们饮下汤药来为小儿治愈风疾的,可见此法可行。   且只有她的乳汁有此神效,皇帝从此不得把她当菩萨一般供着么?恩宠更是手到擒来,这等香艳秘闻本来也不好对外人说。   当然,前提是她得有奶。王静怡虽说已发育得十分良好了,但毕竟未曾生养过,自然不能凭空而来。好在她有灵泉这项秘宝,从市面上寻了那头白条猪来做试验,果然一如预期。   之后她便用在了自己身上。   为了确保乳汁能有灵泉的疗效,王静怡先拿蒋太后当了块试金石,蒋太后虽是中原人,却爱喝北边的酥油奶茶,尤其如今还是早春,若不每天饮上一碗,总觉得身上寒浸浸的。   王静怡便试着奉了一杯给她,蒋太后尝了口便笑道:“今日这油茶倒是口感清甜。”   王静怡陪笑道:“许是御膳房照顾您老人家的口味,怕太油腻的不好消化。”   之后留神观察蒋太后的反应,见并无异样,反而比以前更显神采奕奕,王静怡这才放心。   正准备在皇帝那儿大展身手时,一个噩耗突如其来,李蜜把她告了。   而且是直接告到蒋贵妃那里,没留给她半点反应的机会。   夏桐听说这桩奇闻时,已经是黄昏之后,眼珠子都差点蹦出来,“李蜜真是这么说的,她没编瞎话?”   春兰点头,脸上也是一派难以置信,“李才人亲眼看到的,还跟贵妃娘娘讲得绘声绘色,说王才人有泌乳的迹象,晾干的衣服上也有白渍……她怀疑王才人并非完璧,而是妇人身子进的宫。”   黄花大闺女哪来的奶水?   夏桐:……   不得不说,李蜜的分析很有道理,但夏桐还是相信王静怡是清白的——并非她人品多好,而是那灵泉水的作用太过神奇。就算此事再怎么匪夷所思,夏桐也觉得很有可能。   但,王静怡好端端地干嘛做这种事呢?听着都怪奇葩的,难道想儿子想疯了,打算体验一回做母亲的滋味?   春兰悄悄附耳道:“听宁寿宫的小宫女说,王才人曾偷偷往太后娘娘的酥油茶里加过东西,据她们猜测,应该是人乳。”   夏桐忽然有种吞了苍蝇的感觉,合着王静怡这般自我奉献是为了造福大众?这这这……也太难接受了些。   不过王静怡犯不着为了蒋太后牺牲到如此地步,那她本来的目标对象是谁呢?   夏桐很容易联想到皇帝,莫非王静怡是想把灵泉化成乳汁,再喂给皇帝服下用来治病?她怎么想到这出的?   正常人都不可能有这种脑回路吧!   夏桐忽然记起那日宁寿宫的闹剧,莫非王静怡会错了意,把皇帝跟她偶尔胡闹的情趣当成一种怪癖?才想着加以利用。   乖乖,这姑娘的脑洞可真清奇啊!   可惜,她这回自作聪明注定要倒霉了。当然,对夏桐来说却是个好机会。 第86章 渔翁   众人对王静怡的怀疑并非无的放矢, 她进宫时的年岁并不算大,但却发育得那样扎实,丰乳肥臀, 前凸后翘的,这要不是天赋异禀, 就是破过身了。   于是乎, 谣言越传越烈, 更要甚者说王静怡曾经生过孩子, 后来为了蒙混进宫将那孩子送人, 至今养在京郊一所庵堂里——说得绘声绘影, 如同亲眼所见一般。   夏桐不得不佩服这些宫中女人的想象力,合着成天闲着没事做光顾着开发脑洞了, 有这精力怎么不去当说书先生?   就算王静怡真是清白, 这么三人成虎下来, 名声上也得落几个污点。   春兰便道:“娘娘,咱们是否该理一理宫中的舌头?”   她知晓自家主子打算拉拢王才人, 此时便是个雪中送炭的好机会。   夏桐却笑着摇头,“不急, 再等等吧。”   王静怡仗着有灵泉金手指,一向自视甚高,非等到了绝地,自己的援助才会显得珍贵——她是去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   流言如此肆虐,自然少不得蒋碧兰的功劳。她看王静怡不爽很久了,更认定此女已和夏桐结成同党, 频频在蒋太后身边吹枕头风, 害得自己被姑母冷落不说, 连凤印也被剥夺。   说不定那转胎丸的事也是她向太后告的密,蒋碧兰思及此处,更是下定决心,必得除恶务尽。   于是兴兴头头请了稳婆来验身——蒋碧兰倒是不觉得自己冤枉好人,王静怡那体态一看就不正常,谁信她还是处子?   结果稳婆验身的结果却表明王才人清白得很,根本不曾叫男人碰过,更别提生孩子了。   蒋碧兰疑心这些人被王静怡收买,稳婆们却赌神发誓,她们的职业操守不容许她们撒谎——论收买,谁又能比蒋家有钱?   至于泌乳的事,她们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这个就在经验范畴之外了。   蒋碧兰只好暂且将王静怡禁足,等查清真相后另行处置。   夏桐听说稳婆们进宫又出宫,就为了给王静怡验身,感到十分好奇,“这是怎么验的?”   春兰告诉她,稳婆们有自古流传的好法子——让受验的女子坐在面粉盆里,拿砂纸搓成一团探其鼻腔,使其喷嚏,倘下腹部喷出的风能使面粉飞散,则说明此女已非完璧;反之则为处子。   夏桐:……   她貌似曾在三言二拍里看过这段故事,总感觉十分不科学。   好在王静怡运气不错,那两个稳婆也算老实,没有昧着良心讲瞎话,不然够她受的。   春兰叹道:“就算如此,贵妃娘娘也不会轻易放过,如今满宫都在议论,王才人是妖邪附身,才会出此怪象,贵妃娘娘打算请人过来驱妖除魔呢!”   那些故弄玄虚的臭道士可不会怜香惜玉,夏桐看过民间怎么跳大神,貌似是拿木棍打到那“附身”之人不能动弹为之,如此就算驱除邪魔了。   蒋碧兰这回分明是要王静怡变成残废——就算没残,背了个鬼上身的名头,今后定没人敢用她,皇帝更不会宠幸她。   看来是自己出马的时候了。   夏桐乘着夜色来到柔福宫,亏得李蜜向来不待见王静怡,如今亦认为她妖邪侵体,怕沾晦气,早早避了出去。   柔福宫一片冷清。   夏桐进门时,只见王静怡恹恹地躺在床上,嘴里还有点微微咳嗽,大概是验身时受了凉。   便让春兰倒杯热茶来,一面关切的上前问道:“妹妹可好些了?”   目光不自觉的落到王静怡那半遮半掩的胸脯上——唔,貌似比之前更大了些,看来王静怡真是豁出去了。   她看起来就像一头发育过剩的小母牛,太过丰壮了,反而尽失美态。   这便是贪多的下场呀,夏桐感慨王静怡此举实属不智——像她就不过分追求这些,顺其自然,反而能过得舒舒服服的。   王静怡看她的眼神却有几分瑟缩,更带些警惕,“你来做什么?”   虽说她与夏桐算不上手帕交,可夏桐先前又帮她迁宫,又是明里暗里照拂她衣食,也算帮她不少,可王静怡却想背着她勾引皇帝,心里还是有点小小愧怍的。   当然这点内疚跟终身大事比起来就算不了什么了——谁不想后半辈子荣华富贵呢?夏桐有了孩子,已是坐享其成,她的前景却还没着落呢!   夏桐见她这时候还有心思打游击战,也不跟她多话,径直道:“我知道你此番是怎么回事。”   王静怡有些不安,强笑道:“姐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何必装作无知?你我都心知肚明,那灵泉水的作用有多神奇。”夏桐坦言道,“只是我却不解,你怎会拿它折腾自己的身体,难道不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   她自己那点灵泉省吃俭用到现在,王静怡拥有一个天然的宝库却这样白糟蹋,夏桐看着都觉痛心!   王静怡哪好意思说自己会错了意?当时不知怎的脑子一抽想到那处去了,这会子木已成舟,想还原也还不过来——何况她自己都未经人事,哪晓得什么夫妻情趣?   夏桐从她情绪的变化里猜出大概,心道这样把自己蠢死的,王静怡大概在宫里算第一个。   而且现在是贵妃铁了心要她死,怕是连蒋太后都保不住她呢。   夏桐道:“贵妃要请高人进宫驱邪的消息,想必你已听说了?”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王静怡当然有所耳闻,可她脸上半点畏惧也没有——就算蒋碧兰要公报私仇滥用私刑,她也不怕,有灵泉水在,就算将她打成半残,王静怡也有把握恢复如初。   除非蒋碧兰一举将她处死,可宫里的刑罚一般就只有匕首、毒药、白绫这几种,王静怡也无所畏惧,要么砍头或是五马分尸,其他手段都对她构成不了威胁,更不能令她动容。   夏桐就觉得此女真是艺高人胆大,忍不住提醒道:“你有没有想过,设若贵妃娘娘根本不打算滥用严刑峻法,而是要将你关一辈子呢?”   宫里折磨人的手段可不止简单粗暴的那几种,蒋碧兰大可以推称王静怡邪气侵体神志不清,将她当成疯子那般对待——只是给吃给穿,却不许她出来见人,如此既能绝了王静怡的后路,蒋碧兰还能收获宽仁体下的好名声,不是皆大欢喜么?   王静怡的脸色果然骤变,她还没想到这点,死并不可怕,可是活生生的被困一辈子,形同监牢——考虑到由于灵泉的作用,她的寿数或许比常人还要高些,长此以往,没准她自己就先把自己给逼疯了。   那她追求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夏桐见她缩在床角瑟瑟发抖,趁便道:“你若不想束手就擒,我这里倒有个法子,就看……你愿不愿接受我的帮助?”   王静怡沉默下来,“你想要什么?”   夏桐丢给她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王静怡虽不甘心将灵泉同人分享,可除了这个,她也没什么可拿来交易的,末了只好慢慢点头,“我答应你。”   *   晚上就寝前,夏桐趁机跟皇帝提了一嘴王静怡的事。   近来宫中风波刘璋亦有所耳闻,可他一向不爱管这些,加上两个都是不相干的人,他越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贵妃惩治王才人,要你操什么心?让她们自个儿斗去罢。”   贵妃乃太后侄女,那王氏又是近身服侍太后的宫嫔,这两个掐起来,皇帝乐得看场热闹。先前蒋碧兰故意传王氏的流言,皇帝还叫安如海别去理会——当然,若是造夏桐的谣,那就不一样了。   夏桐讪讪道:“可静怡毕竟是跟妾身一起进宫的,她家中也托人传话,要妾多多照拂,如今见她遭难,妾又怎好坐视不理……”   一面假惺惺的掉了两滴眼泪——她在手帕上抹了点茱萸汁,一沾眼睛便刺得流泪。   无奈刘璋半点不信她的鬼话,大抵看穿她的为人,实难相信她会这般好心——她向来不关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若无缘由,怎会去管别人的闲事?   夏桐见这点小伎俩哄不住他,只得将帕子一扔,对皇帝说了实话。   “你是说,她那个泉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还能包治百病?”皇帝那张面瘫脸上也露出不可思议来。   实在这件事太过神奇。   夏桐鸡啄米似的点头,“是真的。”   能否包治百病不好说,但至少有限的几种疾病都能药到症除,还能丰胸催孕,照她看已经很完美了。   刘璋想起那回自己误喝了宁寿宫送来的安神茶,以致头疾加重,看来便是这王氏的手笔,她当然一片好心,只是药不对症——不对他的症,对旁人还是行之有效的。   既如此,留下来也无妨。刘璋淡淡道:“就依你的意思吧。”   夏桐欢喜之下就要命人去柔福宫传话,谁知皇帝蓦地问道:“那王氏身体出现的异状……想必也是灵泉作用?”   对方措辞委婉,夏桐却立刻明白过来,“陛下睿智,确实如此。”   其实她觉得王静怡这回的发现也挺不错——可惜大周朝饮用奶茶还不普及,不然靠那灵泉的作用,弄条完整的奶牛产业链都是分分钟的事,没准还能促进经济发展。   刘璋的目标却没那么宏远,只是静静地凝睇着眼前一方天地,“既然有此神效,你怎么不用呢?”   夏桐按住胸口,哑然无言。   从前怎么没发现皇帝这么馋呢?连儿子的口粮也要抢。   可怜的敦敦。 第87章 客来   两人静默地对峙了一会儿, 刘璋率先打破尴尬的气氛,摸了摸鼻子道:“朕开个玩笑,你别放在心上。”   夏桐:……   她听着可不像玩笑。   但就算皇帝真有那种意思, 夏桐也不会为了取悦他就去擅自服用灵泉,喂奶play这种偶尔玩玩算情趣, 太过分就成不检点了——就算皇帝想做昏君, 她也没胆量做个妖妃。   何况,灵泉的疗效并非人力所能精确控制,万一有什么副作用……夏桐可不想短期内立马再添个孩子,一个敦敦就够她受的了。   当然,敦敦调皮归调皮, 夏桐这个为娘的还是得操不少心, 古代的孩子难养活, 哪怕生在皇家,也有不少半路夭折的, 些许一点小病便可能酿成大祸。若非如此, 夏桐也不必非得设计王静怡,有她在,敦敦至少能保证足够的安全。   好在, 她这厢已经征得皇帝同意,王静怡那头是无虑了。   隔天夏桐就请顾明珠出面, 指证王静怡身上的症状并非妖异之兆, 而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顾明珠连夜查阅了数百本古籍,发现上头有过类似的记载,可见王才人这回实在冤枉。别说女子了, 即便男子都有偶尔泌乳的呢!   蒋碧兰当然不信, 可天底下医书古籍众多, 她也没耐心去一一翻阅,自然无从与顾明珠辩论真伪,末了只好解除王静怡的禁足,只是心里更加认定这王氏与夏桐已结成一党,二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否则夏桐何必如此帮她?   王静怡心里也苦,人人都以为她得夏桐这位贵人相助是无上荣耀,哪晓得前脚刚出狼窝后脚便入了虎穴——比起跟夏桐打交道,她宁愿禁足呢。   当然这些不过是马后炮,事情既已尘埃落定,王静怡还是得灰溜溜的来关雎宫道谢。   夏桐对她灵泉的来源很感兴趣,提出想要亲眼看看。   王静怡不得已,只好从袖中取出那枚玉瓶来。   夏桐放在掌心细细端详,只见玉瓶通体碧绿,质地晶莹,好似一块上好的翡翠,哪怕并无神效,恐怕也有不少古玩商人愿意重金收藏。   王静怡生怕宝贝被她夺了去,忙道:“这玉瓶是认主的,除了我,旁人怎么也倒不出来。”   夏桐当然不信她一面之词,亲自试验一回,才发现王静怡并未诓她——凭她将瓶口倾斜成什么角度,里头愣是一滴都流不出来,像是口干涸的枯井。   可当玉瓶回到王静怡手中,也不见她如何动作,仿佛只是随手一指,里头便有股涓涓细流随之淌出。   夏桐看得眼睛都直了,天底下还真有这样神奇的事!她都怀疑自己穿到了一个玄幻世界。   王静怡见她这副痴痴呆呆的模样,心里也自有几分得意,等注满一小杯之后,便珍而重之地将玉瓶收起,“每天的份就这么些,再多便不能了。”   跟夏桐想的一样,金手指不可能是无限制的。她关心起另一个问题,“那,这东西会变质么?”   王静怡摇头,“不知道。”   她也担心灵泉会有保质期,怕放坏了,因此并不敢久留。为了物尽其用,每天都会喝掉三分之二,剩余的才会拿来分惠于人,当然也是为了给自己谋求好处——譬如先前帮婶娘求子,后来又用来帮蒋太后按摩。   除了皇帝和夏桐这两处,她基本还未栽过跟头——偏偏蒋太后的路子走绝了,今后只能依附于夏桐,王静怡想想也是憋屈得慌。   夏桐装作没看到她脸上的不快,“你放心,我会帮你保守这个秘密,此事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人知晓。”   王静怡嗯了声,她当然不愿秘密曝光,害怕灵泉失去是一方面,她更怕自己这个特异能力者会被抓起来做研究——为什么唯独她有灵泉,那灵泉又只听她使唤呢?这本身就是一件很稀罕的事。   她可不敢打赌这世上没有狂热的医学爱好者,没准会被抓去做活体实验呢!说不定连她的血都会被当成治疗疑难杂症的药引子。   她只能寄希望于夏桐的人品。   夏桐拍胸脯担保,“你看我像势欲熏心之人么?咱们一齐进宫,不瞒你说,我早就将你当亲姊妹看待的。”   然后堂而皇之地将那杯灵泉收了起来。   王静怡:……   还真是亲姊妹,半点都不带客气的。   *   王静怡的风波至此告一段落,蒋碧兰虽恼恨没能斩去夏桐一只膀臂,且喜王静怡没脸去侍奉蒋太后了,整日窝缩在柔福宫里,除了跟夏桐走得勤快。   蒋太后倒是颇为感慨,除了那桩怪事,王静怡伺候起人来真是一等一的舒坦,蒋太后没见过第二个比她更会按摩的,小嘴也甜,又会哄老人家。虽说擅自往酥油茶里加人乳确实令蒋太后有些膈应,可事后回味起来,倒觉得那油茶口感还挺不错,饮用之后精神更佳了些——难道真是人乳的功效?   蒋太后不禁琢磨起要不要找个奶娘来试试,可她大把年纪的人,再喝人乳未免有些荒唐,被人知道了更得耻笑。蒋太后想了想,只能无奈作罢。   “太后!太后!”蒋碧兰连唤了几声,也不见姑母答应,心里便知道蒋太后还惦记着那个小贱人——这夏桐身边的人个个都是狐媚子,一个迷惑老的,一个迷惑少的,也不知她从哪儿觅来这许多人才。   蒋碧兰好不容易赶走王静怡,当然得趁机夺回姑母的欢心,遂娇声说道:“姑母,听说大公主就要回京了,您可得打起精神来,不能辜负了公主的一片孝心哪!”   想起自己那个命途多舛的女儿,蒋太后不禁伤感,“依琳也是命苦,此番回宫,咱可得好好同她聚一聚。”   夏桐此前并不知晓这位长公主的存在,乍一闻听倒是有些吃惊,她还以为蒋太后就生了两个儿子呢,原来还有个女儿?   刘璋于是跟她解释,那位依琳公主其实是太后养女,生母原是个小小美人,因难产早亡,辗转寻了几位养母,最后才归到蒋太后膝下抚养,相处这些年,其实跟亲生的无异。后来公主到出阁之年,蒋太后还亲自为她寻了门好亲事,驸马是当时的青年才俊,名噪一时的探花郎,可惜运气不好,卷进一场贪污案里,惨遭贬谪,没几年就郁郁而终了。   依琳公主当时正怀着遗腹子,众人都劝她改嫁,可她执意不肯,这些年守着孩子过活,也是孤苦得很。   刘璋说起这位公主,语气里多有同情,“皇姐性子虽孤僻桀骜了些,待人却是极好,从前朕住在仁和皇后宫中,也多亏她时时照拂,才不至冻饿而死。”   人在童年时的印象都是最具滤镜的,一点点温存都会被百倍放大,就算长公主没那么完美,至少她带给皇帝的关怀不假。   夏桐拉着皇帝的手,温柔道:“妾会好好尊重公主,就算尊敬自己的姐姐那样。”   刘璋吻了吻她额头,“皇姐也是有孩子的人,你们一定很谈得来。”   夏桐初为人母,也很想向这位公主讨教一番育儿经,因此对于见面存了不少期待。   直至刘依琳回宫后,夏桐循例去太后宫中拜访,才发现事情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长公主就坐在太后对面,明明瞧见了她,却睬也不睬,依旧旁若无人地跟太后说话。   衬得夏桐就像个孤零零的小可怜。   一边侍立的蒋碧兰却抿唇浅笑,“公主,夏昭仪还拘着礼呢!”   刘依琳这才草草瞥她一眼,“起来吧。”   都不能算刁难了,简直是明明白白的看不起。   其实大家身为平辈,本不必行大礼,夏桐看在她是公主的面上才敬她三分,谁知依琳公主却对她抱有这样强烈的敌意,这真令她不能理解。   就算她跟蒋碧兰交情好,也犯不着为了弟弟的一个妾室去冷落另一个妾室,说不去倒不怕笑掉大牙。   夏桐百思不得其解。   直至晚上皇帝过来,夏桐瞧见他一副愁眉紧锁的模样,猜着事情有些反常。   果不其然,皇帝手里捏着一封书笺,十分生硬的递给她,“你自己看。”   夏桐打开一瞧,才发现那是家书,但却用了公文的流程,八百里加急差人送来——就这样长公主还嫌不够快,亲自启程,书信送到不久,她人也来了。   可能觉得光在纸上写不够郑重,非得直抒胸臆吐露一番。   至于信笺的内容么……夏桐看后着实大跌眼镜,“公主想改嫁?”   改嫁很正常,只是人选颇有问题,刘璋再想不到这位皇姐去年竟去了虔州避暑,且就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与程耀相识,还坠入爱河。此番进宫,就是来请求皇帝赐婚的。   说好的对亡夫矢志不渝呢?   更别提她还拖着一个五岁大的孩子,更叫人难以相信姓程的对她真心——凭良心说,长公主并非美艳绝伦的那款,孀居之后更憔悴不少,如今瞧着都和三十许人差不多了,难道谁会追求她的内在?   夏桐却知道程耀的手段,先前一厢情愿都能搅得满城风雨,如今好不容易在虔州做出点事业,自然得拼了命地往上爬。   长公主便是一架通天梯。程耀人生得俊俏,又满肚子诗才,夸起人来天花乱坠,听说公主先前的驸马便是这款,长久相处下来,岂有不移情于此的?   夏桐反而松了口气,对皇帝道:“您现在相信岑参事心术不正了吧?”   不管怎么说,此举反向证明了她的清白——程耀这么一个野心勃勃于连似的人物,专会在女人身上用工夫,他的供词岂能当真?   刘璋扶额。   自己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第88章 命格   程耀心术不正, 他说的话自然不能当真,先前口口声声说他与桐桐两情相悦,那自然是假的——桐桐从前就瞧不上他, 如今更瞧不上了。   刘璋想起过去那些隐隐约约的醋意,不禁放心许多,可是程耀转眼就哄上了公主, 这又是一件麻烦事。   夏桐见他拧着轩眉, 遂关切问道:“公主信上就提了指婚么, 还有没有别的?”   总不见得程耀想做个单纯的驸马吧——虽说夏桐不觉得他对自己有过真情,可这种人就算“移情别恋”, 也一定会挑个更好的对象。倘依琳公主对他毫无好处, 他绝不会看上她的。   刘璋忖道:“皇姐的意思,是希望朕召岑参事入京, 为他授官。”   今年桃花汛泛滥,程耀靠着那治水十方表现不错,本来皇帝也打算褒奖一二, 至于他原本的打算是赏赐些金银田地便是了, 至于加官进爵……一来程耀还年轻, 骤然给他过高的官职怕纵得他不知天高地厚,二来因为夏桐的缘故,皇帝内心对其多少有些芥蒂,纵使惜才, 也做不到冰释前嫌。   原想着再过几年, 倘程耀表现良好,皇帝会任他为虔州知州, 至于召他回来做京官却是从未想过——且京城权力倾轧厉害, 是个勾心斗角的地方, 不适合做实事,反而浪费人才。   夏桐生怕皇帝心软,忙道:“表哥在虔州干得很不错,京城居大不易,陛下还是别召他回来了。”   刘璋睨着她,“你不觉得虔州太过艰苦?”   夏桐很真诚的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程表哥是男子汉大丈夫,立志做成一番大事业,自然不会计较这区区磨难的,不是么?”   反正程耀喜欢为自己扬名,夏桐索性将他捧得更高些,让他进退不得——吃苦也是他自找的。   刘璋发现小姑娘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连捧杀都会用,忍不住刮目相看。   夏桐心道还不是跟你学的——这才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呢。   *   依琳公主的婚事自然没那么容易,程耀再怎么才华横溢,可出身摆在那里,侯府的嫡幼子,袭不了爵,自身虽前途可期,到底有待商榷,就这么草率将公主嫁过去未免有损天家颜面。   而且年岁上也不太相当,不比现代找个小狼狗轻轻松松,依琳公主已是嫁过一次的了,还拖儿带女,程耀一个未婚青年哪里照顾得好她们母子?   众人都觉得这位公主昏头了,然则依琳公主却是老房子着火,立志非程耀不嫁。蒋太后拗不过女儿,只得一面安抚她答应到皇帝那儿说情,一面请来宫中众嫔妃做陪客,哄她玩乐,免得她成天嚷嚷改嫁的事。   蒋太后本来还想请夏桐帮忙说上一嘴,却被夏桐以照顾孩子为由婉拒了——就算她觉得依琳公主嫁给程耀没什么,顶多算自己跳火坑,可夏桐也不想插手这桩婚事。   她是皇帝的女人,自然得避免提起从前的追求者。况且,刘依琳若真嫁给程耀,程耀必会想方设法留在京城,那就太麻烦了。   夏桐只想置身事外。   结果她不去找人,人却主动来找她。   夏桐看着面前那匣据说是渤海产的粉红珍珠,眼睛都几乎闪瞎了,看来依琳公主竟是个有钱的富婆——程耀又多了一个追求的理由。   依琳公主也不跟她迂回,开门见山道:“我希望你帮忙在皇弟面前求情,让程公子调回京城。”   见夏桐没注意听她说话,光顾着看珍珠去了,依琳公主只得耐着性子重复一遍,心道这夏氏果然小家子气,也不知程耀中了什么邪,偏看上这等货色——除了年轻美貌,自己样样都比她强多了。   可惜岁月不饶人啊,依琳公主轻轻抚着脸颊,心头止不住的怅惘滑过,陈朗去后,她以为自己的生活将会是一潭死水,谁知就在青春将要耗尽时,却让她遇见程耀,这难道不是老天爷对她的馈赠么?   她必须把握住最后的机会,不然,这辈子就真的白活了。   夏桐看她的眼神就知道这位公主是个天性固执的人,虽然不知程耀用了什么花言巧语来哄她,可想要她改变心意看来是很难了。   夏桐便笑着摇头,“公主,我一介深宫妇人,国事上哪张得了口?”   “这也是家事,”刘依琳抿唇,“程耀是我未来的驸马,我不过想他住得近些,日后方便向母后尽孝,这总是人之常情吧?”   夏桐狡猾的道:“家事就更轮不上我了,上有太后娘娘,同辈里头,也是贵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她们是陛下的表妹,难道不比我说得上话?”   刘依琳之前见她一脸憨态,还想着皇帝怎恁般没眼光,宠幸一个傻子,如今言谈之间发现她对答如流,是个绵里藏针的性子,倒叫人不能小觑——当然,这未能增加刘依琳对夏桐的好感,只觉得此女心机诡谲,难怪连皇帝带程公子都被她哄得团团转。   天生的祸水。   毕竟有求于人,刘依琳不得不将态度放缓和些,“夏昭仪何必过谦,你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贵妃和淑妃加起来都不及你,倘你都说不上话,还有谁能帮忙呢?”   夏桐悠然打断,“但,我为什么要帮呢?”   刘依琳此时才发现中了对方圈套——这女子从一开始就是猫戏老鼠的态度,根本没打算好好听她说话,故意看她软语相求,不过是为了报之前被人冷落的仇。   她从来没见过报复心这么强烈的女人!   刘依琳也懒得好言相商了,横眉竖目道:“你先前那般辜负程公子,害他大病一场,几乎肝肠寸断,如今不过求你说句话你都不肯,莫非要他死在虔州你才甘心么?”   夏桐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当然嘴上不能如此说,“程耀的病到底怎么来的,你该好好问他,我又不是大夫,还能断人生死教人治病?至于我和程公子之前有何瓜葛,公主,我不知他是怎么跟您说的,但我敢保证,绝非您所听到的那般。”   刘依琳冷笑,“嫌贫爱富,为了尊荣富贵背弃一个深爱你的男子,夏昭仪,这便是你所谓的隐情?”   夏桐眉毛抽了抽,嫌贫爱富?程家哪贫了?论起家财,比夏家富裕十倍呢——当然跟皇帝不能比。   看来这位公主倒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可惜眼瞎,别人三言两语就把她给唬住了,不知幼时看了多少毁人不倦的话本子,满肚子男欢女爱,还真以为天地间有坚贞不移的感情呢。   夏桐道:“我之所以进宫,是因为三年一度的选秀大比,不得不参加,至于拒绝程家的求亲,跟什么尊荣富贵更不相干,纯粹因为我对程表哥无意。公主,你这样偏听一面之词,会看不清真相的。”   刘依琳不理会她这番语重心长的忠告,只漠然道:“如今时过境迁,你自然想怎么说便怎么说,何况程公子人在虔州,相隔千里,自然更不能当面对质了。”   夏桐:……   张口闭口都是程公子程公子,不晓得程耀给她灌了多少迷魂汤,连公主的尊严和体面都不顾了。   其实她也能想象,刘依琳上一段婚姻必定十分美满,可惜夫君早亡,给她留下不小的创伤,她一面沉溺于过去的欢爱不能自拔,一面感伤日渐落寞的人生,年华自然蹉跎下来。   像她这样的完美主义者,不会轻易接受另一段感情,可巧在此时遇见一个同样深情的程耀,程耀的“爱人”并没有死,可是进了宫,等同于是死了,在这种同病相怜的心境作用下,刘依琳难免将情丝寄托于程耀身上——她爱的并非程耀,而是内心那个曾经鲜活的自己。   可这种移情同样是致命的。   夏桐忍不住问道:“公主,是程参事要你帮他求官的么?”   刘依琳怒目道:“程郎才不是这种人,他总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是我不忍见他辛苦,想帮他稍稍改善些处境罢了。”   就连赐婚也是刘依琳自己的想法,程耀口头上从没向她求过婚,可刘依琳觉得他眼角眉梢中无不透露出这种意思,只是他生性害羞,不善于表达罢了——但这正是他的可爱之处。   夏桐听着颇为无语,这公主也是心大,不怕程耀升官之后再把她甩了么?连一纸承诺都不要就贸贸然进宫来讨封,成了是程耀占便宜,失败了却是刘依琳自讨没趣,程耀半点损失也没有。   偏偏她看不清真相,自以为十分善解人意呢。   刘依琳还想再劝,可巧春兰抱着小皇子过来,夏桐刚把敦敦搂入怀中,小崽子就两腿一翘,一股清亮的尿液直直溅射出去。   正好溅在依琳公主身上,下摆沾湿大片。   还不待她发作,夏桐便含笑道:“公主,敦敦年纪小不懂事,您一定不会和他计较的,对吧?”   刘依琳只好顶着一身湿渍气愤离去。   等她更完衣来到乾元殿时,便忿然说起刚才的事。   刘璋却笑道:“敦敦如此大胆么?朕倒小瞧那家伙了。”   语气里仿佛还为儿子的调皮而得意。   依琳公主被噎了个半死,又不好抓着不放,倒显得小题大做,只得继续说起夏桐的坏话,着重在她如何嫌贫爱富上——当然更重要的是是为程耀打抱不平,希望皇帝看他可怜份上,能将他调任到京中。   刘璋却连连摆手,“欸,夏昭仪并非你想的那般,何况程家不穷,怎就到嫌贫爱富这地步了?朕看你倒是对桐桐多有误会。”   刘依琳忿然道:“程家是不穷,又怎比得上宫里的娘娘一呼百应来得痛快?听说夏昭仪幼时有人为她批过命,说她贵不可言,想必就因这般,云阳伯府执意送她进宫,巴不得自家出个皇后呢!”   刘璋不禁来了兴趣,“真有此说法?”   刘依琳见他听得认真,自是拼命点头,“程公子亲口跟我说的,那位是圆觉寺的清源方丈,出家人不打诳语,难道还能有假?”   刘璋思忖着,程耀为了取信公主,想必不会在这种事上扯谎,那太容易拆穿了,难道桐桐真是凤命?自己怎么没听她说起过呢?   刘依琳就看皇帝的脸色渐渐郑重起来,但并非生气,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欣慰。   她忽然想起,自己方才那句话是不是把夏桐的身价给抬高了?   可她本意是来诋毁那贱人的呀! 第89章 藏拙   无奈皇帝抓重点的本领十分出色, 光顾着琢磨夏氏的命格去了,却不在意其余小节。   刘依琳不免有些后悔,那命格的事程耀只告诉她一人, 本来叮嘱她要保守秘密的,谁知自己一时口快就说出来了。   又怕皇帝因此更看重夏氏,刘依琳忙道:“陛下,鬼神之说虽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毕竟只是些空穴来风的流言, 你也不必太过当真, 皇后人选, 还是得慎重拣择为好。”   终不忘上点眼药,“夏昭仪生得妖妖娆娆, 待人接物又随心所欲, 哪是块国母的材料?何况生在那样的家庭, 纵使资质不错,可教养不善, 终究难成大器。”   她跟夏桐本身没什么仇怨,只是想到程耀曾在云阳伯府受过的委屈, 心里难免为其鸣不平——何况,两人每每对谈时,程耀话里行间都流露出对夏桐的依恋不舍,依琳公主装作不介意, 心里却着实吃醋。   唯有将夏桐贬到泥里,她才能找回身为公主的优越感——本来她也比夏氏强多了,只是程耀眼瞎, 偏惦记那个贪慕虚荣的心机女。   刘璋知道这位皇姐的脾气, 一时半会难以转圜, 也不同她分辩,只含笑道:“行了,纵使夏昭仪与程参事有何牵扯,那也是过去的事了,朕都不介意,皇姐又何必太过认真?难得入宫一趟,还是多陪陪母后吧,她老人家总念着你。”   就这么将刘依琳赶去宁寿宫中。   刘璋现在对于皇姐的婚事倒是不怎么有兴趣了,他更关心批命的事,遂传召安如海过来,“去打听打听,圆觉寺的清源方丈现在何处?”   安如海方才借口倒茶,已听了个七七八八,当下机灵上前:“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依奴婢看,定是错不了的了。”   原来皇帝幼时也得高人批过命,说他为破军星降世,命相极硬,且有克妻之相。刘璋本来半信半疑,谁知随着年岁渐长,那“头风病”发作得越来越厉害,连召寝都不能,遑论娶妻?心里已然信了三分。   故而这些年后位一直虚悬,哪怕蒋太后几次三番劝说他立贵妃为后,他也没应。如今有了桐桐,贵妃就更不在考虑的范畴内了。   只是,刘璋也担心,是否真如批言所说的那般,倘他真立了夏桐,岂不成害了她?哪怕不为医治自身的怪病,他也舍不得这女孩子芳龄早逝——她那样活泼讨喜的性子,本该无忧无虑一生才是。   谁知依琳公主的无心之语为他提供了另一个思路,也许,夏桐便是他命中注定在等候的人,后位之所以迟迟不决,便是要这女孩子来填补的。   晚上刘璋仍旧留宿关雎宫,借口闲谈问起夏桐幼时的事,夏桐听后却糊涂了,“批命?妾怎么不曾听说?”   刘璋满怀殷切的看着她,“你再想想,是不是忘了?”   夏桐沉吟再三,仍是摇头。她真不记得,应该也不是原主的记忆——她是胎穿,穿过来就已经到宋氏肚子里了,难道宋氏挺着个肚子就能算出凤命?连男女都不知道呢。   刘璋见她一脸懵懂,也不失望,兴许是夏家的长辈瞒着她偷偷去过寺庙也说不定,这种事太过重大,没道理程耀会故意捏造这段情节。   至于是否属实,等明日见过清源法师就知道了。   刘璋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次早也不要夏桐伺候梳洗,忙忙的上完早朝便来到乾元殿里。   一位须眉皆白、身披袈裟的老师傅已等候多时。   刘璋双手合十,客客气气唤道:“大师。”   清源并未行跪礼,只深深鞠了一躬,“贫僧参见陛下。”   刘璋看他脸上沟壑纵横,十足显出老态,一双眸子却精光四射,心里便知道这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他也不跟清源打哑谜,直截了当的道:“敢问大师,是否曾为云阳伯府的一位夏姑娘批过命,那女子在家中行三,生得杏眼桃腮,俏丽不凡。”   他没见过夏桐小时候的模样,猜着应该和现在差不多——她那种脸型照说总不会越长越难看的。   清源很快回忆起来,应该说此事印象太深,他一把年纪也难忘却,遂深深点头,“确实。”   刘璋眸子里带上一丝殷切的光,“那么结果如何?”   清源来之前,已经听安如海介绍过那位夏昭仪的盛宠,原本有三分迟疑,此刻也消弭无踪,“夏姑娘的命相贵不可言,是天生凤命。”   称她夏姑娘,自然是觉得那位贵人不会长久屈居在昭仪的位分上——看眼前这位陛下的模样,似乎也早有此打算。   刘璋几乎难以抑制住心头的激动,手上的杯盏几乎捏碎,还好是木制的,晃了晃便稳住了。   他恭敬地朝清源作了一揖,“多谢大师对朕说实话。”   老方丈却微微蹙眉,“敢问陛下从何处听得此语?”   他记得当时拿龟甲和蓍草卜完卦后,云阳伯府那位三夫人唬了一跳,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别说出去——懂得韬光养晦,这才是疼惜子女的好父母。   刘璋也不瞒他,“朕也是偶然从程参事口中得知。”   程耀可没让他保守秘密,皇帝当然不管。   清源眉心微微跳动了些,“是归德侯府的小公子?”   刘璋敏锐注视到这位老僧的异样,“大师也认得他?”   清源叹息,何止认得,倒不如这位程小公子是他平生所见最早慧的一个,才七八岁的年纪就懂得偷听大人谈话,连那副卦象也被他抄了回去。当时清源本来想揭穿的,可念在夏程两家本是亲眷,自己一个外人进谗总有挑拨之嫌,且毕竟稚子无辜,总得给他改过的机会,清源想想还是算了。   谁知程耀年岁渐长,声名也日益显赫起来,清源看在眼里,甚为忧虑——本来觉得这位小程公子身具慧根,倘奋发图强,未尝不能做成一桩利国利民的大功德,可其人好逸恶劳,善于取巧,每每贪图捷径而不务正业,清源总担心他哪一日会步入歧途。   刘璋没想到这位大师看人的眼光如此精准,只是,他为何独独对程耀这般注意呢?   清源踌躇再三,还是说了实话,“程施主,似乎并非此世间人。”   他的命数,与清源之前见过的种种都不一样,甚至于无从断出因果来。   刘璋难得怔住,什么意思,那程耀莫非是妖怪变的?   还要再问,清源却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架势,不肯再多说了,只静静施礼道:“贫僧言尽于此,至于该如何做,还请圣上自行定夺。”   说完,也不要皇帝差人相送,便自觉大步离开。   到了殿外,搀扶着他的小沙弥方悄悄问道,“师傅,您不是常说天机不可泄露么?怎的适才对陛下讲程公子的事。”   清源叹息不语。他是惜才,但更多的是不忍,程耀少时以才学名动京城,本该成一代大家,然其人古怪尖狡,恐有引火烧身之患——清源既担心伤仲永,也怕程耀再这般继续下去,迟早会害了他自己,更误国误民,倘有人能提前将他导入正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小沙弥听得似懂非懂点头,却又问道:“那夏昭仪的事您为何半吐半露呢?”   他记得师傅曾提过,那位夏姑娘的命数和程公子一般,都跟俗常人迥异,甚至与夏家并非一本同源。   可清源却只跟皇帝提了凤命的事,至于另外的反常却只字不提,这就令小沙弥有点不能理解了。   清源叹道:“陛下是个多疑的人,我若说了,岂不令夏施主为难?何况,夏施主往日给我们庙里捐了不少香火钱,我若反咬她一口,那咱们成什么了?”   小沙弥:……   所以还是看在钱的面子上么?说好的出家人当品行高洁不与世俗同流而污呢?   小沙弥感觉三观整个被颠覆了。   清源任凭徒弟在一旁喋喋不休,自个儿只异常沉默着。   其实真正打动他的,并非夏桐施舍的金银,而是她那一点慈心——倘卦象算的不错,夏桐与程耀都不该是生在这世上的人,清源听闻道家有夺舍之说,虽未知其究竟,但想来大体无差。   只是,同样是占据了他人的肉身而活,两人的态度却迥然不同。程耀从来不闻不问,似乎根本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至于夏桐……她似乎很惦念那缕已经转世的芳魂,尽管其实没她,那女孩子也逃脱不了夭折的命运,可夏施主依然为此负疚于心,每月都会带些香烛纸钱来圆觉寺烧化,再托人念一段往生咒,祈祷真正的夏三小姐来世能有好结局。   这样的女子,倘若入主中宫,一定会是个仁慈爱民的好皇后罢。   *   夏桐被皇帝神神叨叨问了那些话,心里也跟猫爪一般,得闲便请宋氏进宫——有个孩子真是方便,当外婆的总不能不见见外孙吧?   此乃人伦亲情,即便蒋太后知道了,也没理由反对。   宋氏听她说到批命的事,起初怔了怔,随即一拍脑袋想起来,“对了,确实有这么回事。”   不过那时候夏桐自己在禅房蒲团上作耍,宋氏偷偷请清源大师在屏风后相的面,故而夏桐并不知道。   夏桐听着很是无语,“您怎么不跟我说呢?”   而且,好端端地相什么面呀,难道她生来头上带紫气,看着就不像凡人?   宋氏嗔道:“谁叫你小时候老一个人坐着发呆,也不爱说话,也不像姊妹那般爱零嘴爱漂亮首饰,娘可不得担心你是个傻子么?”   夏桐:……   那时候她刚穿来没几年,自然得少说话,免得惹人疑心,也显得深沉有气质,否则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妙语连珠,那不成妖怪了?   现在看来倒是藏拙过了头,天才扮不像,扮成蠢材了。 第90章 迷信   好在宋氏虽然疑心自己生了个傻子, 却并未因此忽视对她的养育教导,依旧无微不至的关心她照顾她,这令夏桐心里稍稍舒坦了些——当然也很感动。   更叫她感动的是宋氏没把清源大师的批言往外说,这种话传出去可不得了, 天生凤命的女孩子, 谁得了她那是要造反呀, 稍微迷信点的统治者只怕立刻将她捉进宫去严加看管——那时候陛下还不是太子, 掌权的还是先帝爷呢。   夏桐可不想在垂髫之年去服侍一个大叔级别的人物,想想都觉得恶心得慌。   好在宋氏的智慧救了她,令她度过一个无病无灾、平平安安的童年。   夏桐向母亲表示衷心的感谢,谁知宋氏却摆手道:“嗐!我哪有想那许多?”   她压根就不信批言是真的,鸡窝里还能飞出金凤凰来?何况夏桐刚出世的时候瘦瘦小小,跟个冻毛耗子似的, 看不出半点贵气,老鼠成精还差不多。   宋氏之所以没往外传,纯粹是怕人耻笑。   夏桐:……   好吧, 是她自视太高了。   不管怎样, 宋氏这种心态还是挺好的, 不贪多,不妄求, 自然也不容易招祸。夏桐庆幸自己生在一个乐天安命的家庭, 若换了那野心勃勃的人家, 断不可能过得如此洒脱清净。   宋氏见她今日不停念叨批命的事, 自个儿也觉得奇怪, 问她是从何处听来的——宋氏这些年都忘得差不多了, 不是女儿提醒, 她差点想不起。   夏桐也不瞒她, 告诉她是依琳公主无意间说起的,并且她很怀疑,依琳公主是从程耀口中得知。   毕竟公主与她从无渊源,能取得信息的途径也只有程耀这条“小狼狗”了。   宋氏听罢也难免起了反感,“程世侄怎恁般多口多舌,他自个儿爱勾搭公主便算了,平白说起你做什么,也不怕公主起嫌隙,真是拎不清!”   夏桐很惊讶母亲居然会开口贬损程耀,毕竟程耀在她眼中向来是个温驯懂事的侄儿,这般责备还是头一回呢!   她试探道:“您觉得是程表哥的错?”   这段日子程耀与依琳公主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宋氏自然也略有耳闻。   她白夏桐一眼,“不然呢?人家金枝玉叶的公主,难道会看上他一个穷山恶水的小官吏?左不过是他使的手段,引公主上当——这依琳公主已经是成过婚的人了,居然还如此糊涂,也是不可理喻。”   宋氏柔善归柔善,可到底年纪摆在那儿,自有一种过来人的洞察力,她是不看好这桩亲事的。   夏桐笑道:“那也是程家的事,娘您就不必操心了。”   宋氏叹道:“你表姑倒是高兴得不得了,巴不得娶个公主回来好光耀门楣,我倒替她发愁呢,人家还带着个儿子,回头再添了乖孙,这家产该怎么算?”   不过程夫人向来昏聩惯了,旁人怎么劝也不肯听的,宋氏也懒得睬她,只殷殷嘱咐夏桐,“我看,咱们以后和程家还是少走动罢了。”   程夫人这样汲汲营营,四处炫耀,将来若娶不上公主,恐怕会在京中颜面尽失;若娶上了,以那家人跟红顶白的个性,宋氏想想也觉头疼,还是尽量减少应酬,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夏桐自然求之不得,道:“程家虽对您有抚育之恩,可这些年爹爹的生意做得不错,明里暗里照顾他们不少,也尽可抵得过了。既然程家高攀上了公主,咱们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亲戚就别招人晦气了,娘您说是不是?”   宋氏见这小妮子牙尖嘴利,兵不血刃就把程家贬损得体无完肤,笑着捶她一下,“行,娘都听你的。”   又轻轻叹道:“也好,有了公主在,阿瑜尽可以放心了。”   先前为了逃避程家提亲,宋氏巴巴地到宫中来求夏桐帮忙,本想请她在京城挑桩好亲事,可回去之后见夏榆的模样,宋氏总觉得她很不开心似的。   夏桐宽慰道:“妹妹年纪尚小,自然舍不得离开娘亲,您也不必着急,多陪她几年也来得及。”   宋氏道:“若真如此倒好了,我只怕她先有了意中人,日后说的亲事再好,那也是瞧不上的。”   夏桐心中一动,“阿瑜莫非还念着顾太医?”   宋氏不言,眉宇间却颇有忧色,显然跟她想法一样。   夏桐急道:“您没好好跟她说么?”(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l a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她都搬出顾明珠不能生育兼好男风这种谎话了,夏榆总不至于还硬往死胡同里走吧?   难道世上真有一见钟情?   宋氏苦恼不已,“她跟你爹一样认死理,不撞南墙不回头,我哪劝得动她?”   夏三老爷当初也是执意要娶宋氏,其实宋氏的出身并不算好,又自小寄人篱下,嫁妆可说没有多少,稍微殷实些的人家都瞧不上她,谁知夏三老爷看见宋氏的第一眼眼睛就直了,第二天就托了媒人来说亲,把程家一屋子都给吓坏了,怀疑这个远房的表侄女精通妖术,看着闷不做声的,对付起男人怎如此上道?   夏桐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段往事,不由得十分惊讶,她的长相随了宋氏,都是不怎么惊艳的类型,宋氏比她的五官还要淡一点,像是光滑无比的宣纸,墨汁一落上去便晕染开了。   很难想象男人会对这样的相貌一见钟情。   夏桐好奇道:“您那天打扮得很出色?”   宋氏摇头,“我哪来的好衣裳好首饰,不过是件半新不旧的菱纱裙子,连花样都少,不晓得你爹怎么看见我的。”   夏桐懂了,敢情自家老爹就喜欢小白花长相的,可能大老粗惯了,正需要宋氏这样温柔不起眼又心思细腻的来互补。   相反,夏榆一向矜持又克制,冷不防那颗心弦会被形貌昳丽的顾明珠所撩拨——这都是天生情孽。   夏桐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顾明珠的秘密自不能随便向外吐露,那等于毁了这女孩子的前程;何况,连天阉和龙阳之好都没吓住阿瑜,即便知道顾明珠是女子,阿瑜会不会改变心意也很难说。   只能等她自己来慢慢消解这段感情了。   人的初恋,往往会成为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即使大多数难以善终。相比起来,阿瑜甚至是幸运的——她爱着一个由想象铸就成的美好的影子,无关钱财,无关出身,这足够她今后漫长的人生里用来回味。   夏桐自己却还没尝过爱恋的滋味,有时候她也觉得,连孩子都生了,是不是该试着在孩子的父亲身上倾注更多的感情?可每当她试着去做时,却无奈发现,她面对皇帝时,有羞怯,有心动——因为他真的很俊——却唯独缺少那种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的激情。   皇帝对她大概也没有。   可能他俩天生就是不适合谈恋爱、只适合结婚的类型吧。   夏桐辗转打听得皇帝请了清源大师进宫,心里便紧紧绷着根弦。她从前是不信阴阳五行这些的,可连穿越带金手指这种事都能发生,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她更担心清源大师拥有真才实学,能一眼看穿她的来历——从异世界穿越而来,这种话和外星人袭击地球也差不了多少。   她很可能会被当成妖怪烧死。   结果数日过去,依旧不见皇帝有何动静,夏桐那颗提着的心才渐渐放下。可能清源大师道行不够深,看不出她的本相,她侥幸逃过一劫。   皇帝也未再提起那批言的事,这个夏桐倒是不怎么介意——她本就没指望坐上后位,凤命这种玄学真言对她来说没有更好,昔年汉武帝的钩弋夫人不就是借此造势以致被赐死的?   她只想懒洋洋活到长命百岁,以什么位分都好,吃喝不愁就行。   但皇帝却不容她如此清闲,不久就给她布置了一个任务,让她照着府库里的文书练字。   夏桐抗议道:“妾的字已经很好了!”   先前帮几位太妃抄经,太妃都夸她呢!   刘璋半点不留情面,“你那笔字只能算工整,离清秀都差得老远,更别提优美了,总之,朕让你练你就好好练,万寿节朕还等你亲自献上祝辞呢。”   夏桐很怀疑练字不过是个幌子,皇帝真正的目的是要她翻看内务府的卷宗,只是需要一个合适且正当的理由——瞧瞧,堆得都有小山高了,光练字哪用得着这许多?   难道皇帝真有立她为后的打算?   夏桐想问问他,话到嘴边又险险刹住。她可不想显得自作多情,再者,若皇帝没那意思,她主动提问岂非暴露野心?   反正她只是个任劳任怨的小职员,上司让干什么她老实照办就是了。夏桐拿出从前身处职场时的敬业精神,勤加苦练,务必要在万寿节上以一笔好字技惊四座。   蒋碧兰冷眼看着这段时间宫里种种,心里也觉得古怪,好端端,皇帝为何要请高僧入宫?若说诛妖邪,宫里没有比关雎宫更邪乎的地方了——夏桐却是毫发无损。   蒋碧兰不敢问皇帝,于是托亲信去圆觉寺打听消息,谁知回来的人却报,清源大师已闭关潜修,外人不得擅自打扰。   蒋碧兰更疑惑了,想问问依琳公主是否知道些什么,谁知这位公主也躲起来不见客——她恨不得长一千张嘴说她没乱说,哪里敢告诉蒋碧兰确实的消息。   早知道皇帝如此迷信,打死她也不会在皇帝面前说夏桐的坏话,如今却是弄巧成拙,依琳公主都快后悔死了,心里还觉得怪对不起蒋碧兰的。   毕竟皇后只能有一个呀。 第91章 出行   蒋碧兰有功夫琢磨, 夏桐却没工夫理会她——她忙着遵照皇帝的嘱咐练字呢!   这是个细活,好在皇帝没规定每天要她写多少, 夏桐大可以借着孩子耍赖,敦敦还这样幼小,她总不能不管孩子呀!   可惜皇帝就防着她这一招,虽不严加要求,月底却是要来检验成果的。夏桐没想到自己进宫还得面临夫子拿竹板打手心的惩罚,心里暗暗流泪,原来做了娘娘比起私塾里的学生也好不了多少。   她皮糙肉厚,疼倒是不怕疼, 问题在于很丢脸呀, 而且当着敦敦的面。今后再回忆起这段往事, 夏桐觉得自己都没脸当妈了。   为了捍卫做母亲的尊严,夏桐拿出期末考前拼命温书的劲头,务必要让皇帝看到自己的努力。   虽不是有意查看内务府那些卷宗,这么一目十行走马观花的,夏桐渐渐也发觉出些蹊跷来。   内务府的账对不上呀!   粗看可能瞧不出来,但夏桐却是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抄录过去,连口算带心算, 自然能觉出其中不对。看似每一笔账柴米油盐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跟年末核算出的数目总有些出入。她反复计算了三遍, 确定是账本的问题而非自己的问题。   夏桐作为一个虚心好学的学生,自然得去向皇帝请教。   刘璋很满意她的钻研精神,“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皇帝犯不着来拿假账本来骗她,夏桐认为问题仍出在内务府身上, “这账本是做过手脚的!”   看似面面俱到并无缺憾, 可细瞧去时, 就发现那些鸡零狗碎的部分,譬如胭脂花粉之类的价钱很是诡异——夏桐曾跟宫里的买办打过交道,身边又有平姑这么一个见多识广的老人,自然知道外头的胭脂是什么价钱,宫里买进来又是什么价钱。   这账面上看似每一笔超出的不多,可宫里有多少主子,连同她们身边的仆妇丫头,聚沙成塔,零零散散加起来便是笔不小的数目。   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可见内务府那些老油条巨资是不敢贪的,但这种手指缝里漏出的油水却是能刮一笔是一笔。   难怪宫里年年闹亏空,连蒋太后都抱怨儿子啬刻,不肯从国库里多拨些银钱供她使唤。   刘璋没想到她真能从账本里看出点门道来,不禁眉眼弯弯,感叹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夏桐却笑不出来,“您明知那些人在里头捣鬼,怎么不下手整饬呢?”   刘璋瞥着她,“依你看该如何?”   夏桐毫不犹豫道:“当然是立刻裁掉!”   “然后呢?”刘璋步步紧逼。   夏桐哑然,她发现自己忽视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宫里的奴仆和管事不是随便就能选上了的,必须经过一套复杂且繁琐的流程,且里头还交织着巨大的关系网。   她轻飘飘一句裁人,看似做到了赏罚分明,带来的后果却是不可估量的,偌大的宫殿,若无足够人手,压根做不到皇城的正常运转,况且,谁能保证再招进宫的不会继续贪墨呢?都知道内务府是个肥缺,不少人挤破头也要进来呢,其中不乏背景深厚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倘若得罪了他们,指不定会带来数不胜数的麻烦。   刘璋见她柳眉紧锁,便知道小姑娘认真为此事发愁。他也不催问,只让安如海将另外两本账簿拿来,“这里头一份是贵妃从前的记档,一份是淑妃的,你看看可有何见解?”   夏桐驾轻就熟,这回看得就容易多了。她发现蒋家两姊妹真是截然不同的处事风格,蒋碧兰明显是仗着财大气粗,用蒋家的体己来填补亏空,当然,她也不忘时时敲打内务府那些人,将他们变成自己的亲信,典型的打一棒再给一甜枣。   蒋映月不及姐姐有钱,她采取的办法是压制与平衡,让内务府各部门相互沟通来分得利润,譬如这个月归御膳房,下个月归制衣坊等等,这样账面上不会太难看,内务府也能小有盈利。   两种法子都各有利弊,蒋碧兰的法子明显更稳妥些,也能服众,缺点只在于太耗钱了,也容易滋长那些人的野心;至于蒋映月,则是治标不治本,看似掩盖了问题,实际上并未根除,且容易造成内务府各部的不平衡,长久积压下去,可能会造成不可调和的矛盾。   刘璋温柔的道:“你有没有更好的法子?”   这时候有点为人师长的模样了。   夏桐作为学生,惭愧的摇了摇头,她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刘璋也没失望,“不急,你才刚接触宫中事务,可以慢慢学习,何况内务府的积弊由来已久,连朕都没把握根治疮痈,你就更不消说了。”   夏桐嗯了声,心里还是挺佩服皇帝的,光是一个小小的内务府都能让她忙到焦头烂额,皇帝每天却要处理那么多奏章政务,这得要多可怕的精力和耐力呀!   不过,她忽然想到,“陛下,您当初那样干脆立贵妃娘娘,是不是就看重蒋家的银钱来充实国库呀?”   毕竟皇帝对蒋碧兰的外貌性情半点都不感冒,而从蒋碧兰的为人处事来看,她那点智慧也压根不够当上贵妃。再联想蒋碧兰在账本上拆东墙补西墙的行为,夏桐很怀疑皇帝就看上蒋碧兰的傻劲——这么一个活生生的钱袋可不好找。   迎向夏桐真诚发问的目光,刘璋:“……”   被你发现了。   *   夏桐练了快一个月的字,手脚都要抽筋了。好容易到了四月末,皇帝准备率领王室宗亲去西山行猎,这么难得的出宫机会,夏桐自然得跟上,反正京郊离得不远,来去也就一天的工夫。   其余人亦欢欣雀跃,身在宫里,不比寻常人家能时常踏青出游,如今春天都要过去了,此时不趁机游历一番,难道等到暑热之时再出去受累?   夏桐当着皇帝自然不肯承认贪玩,只说自己很仰慕皇帝纵马驰骋的英姿,可惜不能一见。   刘璋便笑眯眯去拧她的脸,“你呀!”   夏桐抱着他的袖子撒娇。   两人闹着闹着便滚到床上去了,打从她调理好身子,隔三差五便要来这么几回,夏桐本来担心频率过高人家会吃不消,谁知这男人却是越挫越勇——夏桐都怀疑皇帝从外头寻觅了些壮阳的秘丹,否则何至于如此龙精虎猛。   不过她也很受用就是了。   出宫一趟并非易事,至少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出宫的。除了太后、依琳公主连同四妃,便只有夏桐这个恩宠备至的昭仪。   冯玉贞当然不肯错过这大好机会,老早便跑到夏桐跟前来讨好卖乖,李蜜同样不甘示弱,并且向夏桐表示,除了摇车,她会做拨浪鼓之类的小玩具,保准能将小皇子哄得服服帖帖——俨然将自己当成了奶娘的身份。   夏桐本不想带上这两个麻烦精,及至听说蒋碧兰要捎上萧修仪和穆修容二人,她这厢便改了主意,还是让冯玉贞跟李蜜也蹭蹭热闹好了——反正多多益善,四个人正好能凑一桌麻将呢!   蒋碧兰这回之所以大发慈心,当然并非她与萧穆二人多么亲近,只是不愿见夏桐一枝独秀,让九嫔之中的萧婉婉和穆欣欣分她的宠罢了。一样是嫔位,谁又比谁高贵呢?   她总得让夏桐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小贱婢,休想爬到贵妃头上去。   两方各自斗心勾角,总体看来还是蒋碧兰略占上风,夏桐不过仗着点小聪明迷惑皇帝一时,她这边却有太后和公主撑腰,再加上妆饰一新的萧婉婉和穆欣欣——蒋碧兰赏了她俩一人一身好料子,打扮得跟陶瓷娃娃一般精美,务必要做到输人不输阵。   萧婉婉和穆欣欣也摆出士为知己者死的架势,务必要帮贵妃挫一挫夏昭仪的锐气,否则这狐狸精也太得意了。   然则,出发那天却发生了点小意外,令她俩不知所措。原来因这趟出行匆忙,蒋碧兰忘了提前通知,内务府并未准备萧穆二人的车驾,这下可麻烦了,总不能靠一双玉足走到西山去啊,那不得鲜血淋漓才怪呢。   偏偏蒋映月借口整顿宫务,把温德妃和徐贤妃给留下了,故而这趟出行的车驾也就寥寥几辆。   萧穆二人无法,只得腆着个脸去蹭夏桐的马车。   谁知还未靠近,里头忽然探出两颗人头来,把她俩唬了一跳。   原来冯玉贞和李蜜也是没专属车驾的,夏桐收了两盒胭脂、又挑了几样玩具才勉为其难为她们在角落留出个座位。   再多就不能了。   冯玉贞一手支颐,笑得如沐春风,那半截雪藕似的胳膊简直白到发光,嘴里还娇声娇气的道:“两位姐姐也想来小聚么?”   她天生有这种叫女人讨厌的本事。   萧婉婉和穆欣欣看这阵仗,俨然入了狼窝,只怕会被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哪里还敢说蹭座的话,逃也似的回到蒋碧兰身边——冯玉贞那样的美色,足以把任何女人衬得黯淡无光,夏桐仗着孩子有恃无恐,她们可不能不介意啊。   蒋碧兰见二人无功而返,不禁皱眉,“夏昭仪不肯让你们同行么?”   萧婉婉和穆欣欣哪敢承认怕被冯玉贞比下去,只厚着脸皮道:“嫔妾们思念娘娘,愿陪伴娘娘左右,为您消闷解忧。”   说罢,腆着脸坐上那辆并不宽敞的马车。   蒋碧兰:……   她还没同意让座呢!真是些厚颜无耻的东西。   想到这两个蠢货是自己主动找来的,蒋碧兰忽然觉得旅途不那么愉快了。 第92章 误会   出发的时间是早上, 到西山已经快中午了。   一行人下了车,自有马厩里的侍从过来引导,夏桐产后稍稍丰腴了点, 有些怕热, 早早就躲进了提前搭好的凉棚里, 虽然还未进五月, 已经显出暑天迹象。   下车时皇帝亲自过来搀她,好像她还在月子里,有手有脚却不能走似的。   夏桐感到很不好意思, “陛下且先行,妾自便即可。”   无奈刘璋那只胳膊却直挺挺伸着, 仿佛石化一般。   夏桐无奈,只得借了一把他的力,因出宫的马车底盘格外高些, 她那一下差点跌进皇帝怀里。   刘璋半开玩笑将她搂在怀中“举高高”,还尝试掂了掂,“果然比去年重了。”   夏桐:……   姑且不理会臭男人的嘴贱,可是这位爷,您也不怕把腰给闪啰?   庆幸她月子里吃的不多, 不然这会子涨成个球, 皇帝抱都抱不动, 那就不知道是谁丢脸了。   蒋碧兰自然体会不到她复杂又微妙的心理活动, 只觉得这两人无处不在秀恩爱, 活生生将狗骗进来杀。   她当然不能容忍自己当庭广众下被视若无睹, 遂上前轻轻施了一礼, “陛下, 还是别让各位宗亲等急了。”   夏桐这时才注意到蒋碧兰居然换了一套修身的骑装, 马车里那样颠簸,她怎么办到的?   但不得不说,这套黑色劲装很适合她,蒋碧兰的相貌本就偏秾丽一款,再打扮得富丽堂皇就有些俗气,如今头发简单扎起,纤腰也用布带勒出明显的轮廓,更多了几分英气之美。   听说她在家中曾学过骑马,难怪这回非要跟来。一支队伍里若都是男人,那也没什么意思,正好她这个活色生香的贵妃来添些趣味。   刘璋乘兴出游,一改平时的冷淡模样,看蒋碧兰也顺眼了些,不过他仍记着夏桐,“你要不要去?”   蒋碧兰亦含笑邀请,“是啊,昭仪妹妹,看你总闷在宫里,人都瘦了,何不趁此机会活动一下筋骨?”   自然是知道夏桐的骑术比不上她,等会子相形见绌,皇帝就知道谁会给自己长脸、谁会让自己丢脸了。   夏桐可不想到马背上吃一嘴风沙,矜持地摇头,“不用了,陛下和贵妃娘娘一同过去吧,妾从旁看着就好。”   蒋碧兰不禁有几分可惜,还以为夏桐会踊跃跟自己争宠,谁知却这般没志气,试都不试就认输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她本来盼着夏桐骑术不精,最好摔伤条腿什么的,那样,她就能名正言顺的抚养皇长子了。   虽然计划没想象中顺利,可夏桐不争不抢,正好也给了她与皇帝独处的机会,蒋碧兰不禁踌躇满志起来。   谁知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冯玉贞娇滴滴的从帘后探出脸来,“贵妃娘娘,我能替昭仪姐姐去么?”   “你?”蒋碧兰怀疑的看着她那副弱不禁风的身子。   夏桐笑道:“贵妃娘娘,就让冯美人陪您去吧,正好陛下缺个服侍的人。”   反正冯玉贞是打不死的小强,只要作不死,就往死里作,有她在,蒋碧兰肯定没办法做什么手脚。   蒋碧兰不意她这般宽宏大量,一时反倒噎住。   刘璋想到贵妃出身左相府,冯玉贞又是右相之女,她俩在一处,正好能互相平衡,于是点点头表示首肯。   蒋碧兰没想到夏桐才一句话就给了冯玉贞露脸的机会,心里更觉得这两人已结成联盟。   她冷笑道:“昭仪妹妹,须知会咬人的狗不叫,你仔细信错了人,回头再反咬你一口就不妙了。”   冯玉贞倒是没皮没脸惯了,半点不觉得羞臊,“贵妃娘娘这话才叫好笑,良禽择木而栖,只是得分清哪棵是树、哪棵不过是杂草罢了,您说对不对?”   蒋碧兰勃然变色。   夏桐心道冯玉贞损起人来也够辛辣的,未免两人光天化日之下打起来,她笑吟吟的岔开话题,“时候不早,陛下和诸位姊妹还是快过去吧,太后娘娘都等得不耐烦了呢。”   年纪大的人本就容易胸闷气短,这西山虽不太高,稍稍也有点海拔,何况蒋太后待的地方并无凉亭树荫遮挡。   她是不懂蒋太后为何要出来遭这份罪——其实也能猜到点,多半还是为依琳公主。哪怕并非亲生,养了十多年怎会毫无感情?程耀虽好,可但凡才高八斗的人往往也容易心高气傲,十分不易驾驭,依琳公主自己就是个骄傲的,现下还好,等成了家,岂不成针尖对麦芒,天天火花四射?   何况二婚还带着个拖油瓶,新驸马家世外貌在次,重要的是人品得好,心胸开阔,又能包容,这样,依琳的后半辈子才能和和美美过下去。   蒋太后决心用自己老辣的目光为女儿寻个匹配的丈夫,无奈看来看去,总没个合适的,不是家世太盛,担心给公主气受,便是太过风流倜傥,早早的有了外室,依琳进门怕还得争风吃醋。   前思后想,反倒是从前看不上的夏家郎君如今十分顺眼。那夏长松虽说二十多岁仍未娶亲,为人倒是朴直诚笃,也没听说有什么绯闻韵事,算是个难得的正派人,功名上虽说高不成低不就,有驸马的虚衔想必也能混口饭吃,何况,夫弱妻壮,更能保障依琳公主在家中的地位。   且夏桐已经诞下了皇长子,今后无论这孩子做太子还是藩王,夏家的富贵都是少不了的,依琳入了她家门,至少这辈子前程无忧,看来姻亲关系份上,皇帝也会多加照拂。   蒋太后越想越觉得合乎情理,不由得注目了夏长松好几眼。   夏桐在宫里待了一年多,对这位老人家的脾气摸得透彻,唯恐蒋太后心血来潮来个乱点鸳鸯谱,便让春兰告诉常青一声,偷偷去哥哥那里报个信。   春兰却道:“常青不在,我让小猴子去吧。”   他师傅安如海紧紧跟在皇帝身后,倒把他给撇下了,侯阿宝正愁没事干呢!   夏桐怔道:“常青怎么又不在?”   从前没见他如此玩忽职守,难道出宫一趟倒把心给跑野了?   春兰也是无奈,“婢子哪能知情?您晓得,常公公向来独来独往,不肯跟咱们打交道的。”   这位也是个怪胎。可能天才都有些不为人知的怪癖吧,夏桐只好道:“那就麻烦小猴子吧,记得赏锭银子给他。”   春兰答应着离去。   *   比起夏桐这边的清闲,顾明珠就要忙碌多了,作为随行的太医,她必须得尽心尽力保证所有人的安全。此刻太阳当空照,不少宗亲女眷都被晒得面白如纸,汗如雨下,隐隐倒有中暑的迹象。   看着药箱里所剩无几的药材,顾明珠不禁发起愁来,到底还是经验未足,没料到跟来的家眷竟有这许多——解暑药不够用了。   身畔一个细细软软的声音忽的说道:“顾大夫,我熬了香薷饮和绿豆汤,不知是否有所帮助?”   顾明珠惊喜的看向她手中的食盒,“如此甚好,快,每家都分一碗。”   那人嗯了声,自顾自地交代侍女办去。   顾明珠此时才发觉这女孩子十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对了,是月子里来看望过夏昭仪的姊妹,那位瑜小姐。   她含笑颔首,“夏姑娘安好。”   夏榆没想到他还记得她,脸上不禁飞起两朵红云来,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顾明珠只当她羞见生人,关切的问,“夏姑娘是一个人前来的么?”   夏榆摇头,“还有我哥哥,以及……北戎公主。”   顾明珠也听说金吉娜招婿之事,笑道,“令兄与公主能结琴瑟之好,自然是赏心乐事,夏姑娘也该为自己打算起来了。”   自然是哥哥娶了嫂子妹妹才好嫁人,夏昭仪当初参加选秀是不得已,寻常时候还是得依照年庚次序来的。   夏榆脸上的红晕消退了些,低声道:“我还不想嫁人。”   这回轮到顾明珠不解了,“为何?”   她自己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眼前的小姑娘却正在韶华之龄,怎么会出此伤感之语呢?   见对方不说话,顾明珠也不好催问,想了想,从衣袖里取出一挂模样精巧的风铃来,道:“这个挂在檐下,有镇宅驱邪之用,声音也很好听。”   年纪轻轻却多思多虑,想必梦里也睡不安稳,比起吃药,反倒是这种分散注意的小法子更有用处。   夏榆欣喜的接过,又珍而重之藏进怀里,“多谢大夫。”   顾明珠正要再说几句安慰的话,身后一只冰凉的手掌却轻轻按上她肩头。   顾明珠皱眉,“常青,不要这样吓人。”   常青那张苍白的脸依旧毫无生气,“明知负不起责任,就不要给人毫无意义的希望。”   顾明珠:……   这人在说什么,她好像一句也听不懂。   夏榆却是怯怯的后退两步,揉着衣角不说话。   顾明珠猜着她应该是被常青吓到了,看这样子也没解释的必要,便只温柔的向她道:“昭仪娘娘就在山腰那间帐篷里,夏小姐,你还是找娘娘去吧。”   夏榆轻轻嗯了声,再无逗留。   顾明珠看她仓皇离去,这才转身朝常青怒目而视,“人家又没招惹你,你平白冒出来做甚?”   常青却是答非所问,“她喜欢你。”   这个,顾明珠其实看出了一点,可她难道能直接对夏榆说她爱错了人吗?与其那样伤人的心,倒不如默默守护这份心意,反正,她跟谁都是修不成正果的。时间长了,这份感情自然会渐渐淡去。   倒是常青这样横插一杠子很不可思议,他又算什么人,凭什么来管她的闲事?   真正关心她的人早就不在了。   顾明珠将那只苍白的爪子拨走,没好气道:“起开!”   常青眼中倒映出她纤弱挺直的背影,却是长久的沉默下去。 第93章 堕马   夏桐坐在遮阳避日的凉棚里悠闲喝茶, 一旁的李蜜则殷勤为她打着扇子。   嘴上也没闲着,“姐姐,你怎能放心让冯玉贞跟陛下过去呢?她那条狐狸尾巴可藏不住, 隔着十里地都能闻见骚味儿呢!”   夏桐笑眯眯地喝了口绿豆汤, “不过是话赶话罢了, 贵妃娘娘要找我比试,正好她自告奋勇替我出头,我不该感激她么?”   “她那身子骨哪里驯得动马,只怕刚坐上马背就被颠下来了。”李蜜不屑的道, “您指望她替您争光, 只怕反而得出丑呢!”   夏桐道:“没事, 不过玩耍罢了, 何必如此认真。何况有御前侍卫在, 不会让她伤着的。”   李蜜怕的就是这点, 万一冯玉贞使苦肉计, 来个马前失蹄该怎么好?难道还得陛下亲自抱她回来?即便没侍寝,光这一条就足够她炫耀十天半月的了。   李蜜越想越觉得不安, “姐姐,你还是派人把她换回来吧,我总担心会出事。”   夏桐心道冯玉贞便是真摔伤自个儿也没啥可怕的,在场那么多皇亲国戚, 只怕个个都想抱得美人归呢——就怕冯玉贞没这种胆量。迷惑一个男人是情趣, 迷惑一群男人那就是货真价实的妖姬了, 倘她引得兄弟叔伯反目,只怕蒋太后第一个就容不下她。   因此夏桐并不怎么担心, 何况皇帝在她身上的定力不够, 对冯玉贞却是绰绰有余——马震这种事, 只可能在电影里发生,现实里谁敢这么做除非不要命了。   面对李蜜的穷追不舍,夏桐只剜她一眼,“换谁,难道让你去?”   冯玉贞就算骑术不精,站在那里也能当个花瓶,李蜜能干什么,场上已经有个黑里俏的北戎公主,难道让她去跟金吉娜比赛肤色?   李蜜:……要不要这么伤人呀?   不过她难得出宫一趟,却是不愿轻易放弃希望,现在她不像初进宫时那样对夏桐抱着敌意了——也是因为两人地位相差悬殊,根本不配作为敌人。   她希望能成为夏桐最亲近的一个帮手,虽说夏桐已经是昭仪了,可今后要走的路还长着呢,蒋碧兰自己便是贵妃,又有个太后姑母,淑妃亲妹,夏桐纵使得皇帝撑腰,又能在蒋碧兰手底撑过几招呢?   何况,宫中时局一向变幻莫测,今年得宠,保不齐明年就失宠了,趁着风头尚健,难道不该多扶持几个亲信,到时候互为依靠,如此才能屹立而不倒。   李蜜最近在空间里恶补了几部宫斗剧,所思所言俱发自肺腑,可惜夏桐听她这般喋喋不休只觉得聒噪,后悔没将王静怡带来,就该让她俩互掐去。   可惜王静怡因为先前的“非处门”至今仍陷在阴影里,打死也不肯出来见人,何况胸脯涨起来容易,要消下去却难,她只恨自己当时贪多求快,白喝了那么些灵泉,结果皇恩没捞着,倒把身子弄垮了。   夏桐只好让她留在柔福宫静养,如今李蜜迁去了景福宫,倒是没人打搅她了。好在王静怡从此不敢乱喝灵泉,安心将多余的攒下。夏桐琢磨着该想个什么办法从她那里要过来,不说造福大众,至少不能白糟蹋掉了。   正凝神思索间,忽见夏榆过来了。夏桐且喜可以撇开李蜜,便让她去风炉边烹茶,自个儿拉着妹妹说话。   夏榆的神色微微黯淡,“方才我见着顾太医了。”   夏桐心头便是一紧,宋氏猜的没错,夏榆果然还对顾明珠念念不忘,难怪今日巴巴地跟来——她又不会骑马。   夏桐关切的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告诉阿瑜明珠是女孩子的真相呢?虽说这样对顾明珠有些不厚道,可阿瑜如此魂牵梦萦也不是办法。   “顾大夫待我很好,不过,我已经想通了,”夏榆抬起头来,却是满面轻松,“阿姊,你放心,缘分的事不能强求,我有分寸的。”   她能走出关隘,夏桐自然高兴,只是事情的发展也太快了些,她不禁好奇道:“你怎么就想通了?”   夏榆勉强一笑,“顾大夫已经有了照顾他的人,只要他过得好,我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说着,却忽然刹住话头。   夏桐正觉得奇怪,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帐篷外过来,挡住半面光线。   再看夏榆那黯然中带着祝福的眼神,夏桐恍然大悟,难道夏榆把顾明珠和常青当成了一对?就算自己先前捏造了好男风的谎话,也不至于误会到这种程度上。   还是那两人之间真的有什么?常青可知道顾明珠是女儿身……   夏榆悄悄拽了拽夏桐的衣袖,“阿姊,你放心,这人看着凶,其实对顾大夫挺关心的。”   正好顾大夫也不能生育,他俩送作堆,也免得祸祸其她正常女孩子了。   夏桐:……   看来夏家人脑洞大是遗传的,就连书呆子小妹也不能例外。   夏榆回去后,夏桐方锐利的看向眼前脸色苍白的男人,“常青,舍妹说方才看见你去找顾大夫了,可有此事?”   常青颔首,他那张嘴仿佛有丝线封住,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说话。   夏桐却有些微微火气,“你明知道顾明珠是女儿身,就不要胡乱招惹人家!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这句话难道你没听过?”   常青的相貌虽然平凡,却自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魅力在里头,否则宫里不会有那么多仆婢为他着迷,可顾明珠却是一个极认真的人,从她处事的风格就能看出,夏桐不希望她掉入一段毫无希望的感情漩涡里。   面对她这番严厉说辞,常青只从容道:“我明白,是我配不上她,我不会让她再犯傻的。”   他这样通情达理,夏桐反而不好继续说什么了,不过常青的话里仿佛埋着钩子,让她忍不住想探询其中的八卦——偏偏眼前是这个寡言罕语的死人脸,要是安如海该多好呀。   说曹操曹操到,安如海急匆匆的过来了,“夏主子,陛下问您这儿可有多余的人手,能否分派几个过去?”   原来这种皇家狩猎并非漫无目的的搜寻,而是侍卫太监先将预先准备的动物放出,再由主子们策马驱赶——否则一座山这样大,哪那样容易就碰上百十来只猎物,未免各位主子败兴,这些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好的。   谁知负责放猎的几个侍卫昨夜偏巧吃坏了肚子,此刻上吐下泻起来,安如海唯恐耽搁正事,只得来向夏桐求助。   夏桐忙道:“常青,你随安公公过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常青眼中划过一丝异光,随即恭顺地俯首,“是。”   二人正要出发,夏桐却蝎蝎螫螫的叫住安如海,“公公,陛下此刻玩得可尽兴么?”   因为怕热没去看皇帝比赛,夏桐还是挺不好意思的,当然另有一层不可告人的心思——她自己骑术不精,去了也只能看蒋碧兰出风头,又不如冯玉贞美貌,简直是个拿不出手的丑婆娘。   因了这点自卑,夏桐宁可守在凉棚里发呆——她自己有时候也很讨厌这种鸵鸟心态。   安如海能在宫里混得如鱼得水,自然有他的本事,笑吟吟道:“夏主子是想问陛下跟几位娘娘玩得是否尽兴罢?”   夏桐被他说中心事,脸上不禁微红。   安如海也不逗她了,坦言道:“主子放心,贵妃娘娘和冯美人忙着赛马,两人都没心思理会陛下呢。”   这个就令夏桐匪夷所思了,冯玉贞那半吊子骑术,如何能跟蒋碧兰从小训练的相比?不被远远甩开就算了,她居然追得上?   安如海道:“奴婢也不懂,只晓得冯美人特意挑了一头公马。”   夏桐:……   原来如此。   绝了,真是绝了。看来冯玉贞的魅力不光能操控人,连马都受不住,果然是天生的大杀器啊!   *   之后便有小太监陆陆续续将战况传来。有两位娘娘那边的,也有陛下跟王爷们的。   李蜜听说冯玉贞险胜贵妃,还被静德王送了一对大雁当彩头,眼中几乎冒出火来,就知道不该让这狐媚子前去,回回都赶上她出风头——她自己却在这儿坐冷板凳。   夏桐无暇顾及李蜜的愤懑,只看着眼前堆成小山高的猎物发呆,“这些都是陛下猎得的?”   有狍子、獐子、鹿麂,还有野兔,开个烤肉party都绰绰有余了,话说里头有几种在现代是不是算保护动物?夏桐一面怀着罪恶感,一面还真有点眼馋——口腹之欲跟道德观激烈交战。   小猴子笑道:“陛下交代了,旁的您要送人赏人都可,那头梅花鹿可得好好留着,陛下还等着跟主子您一道享用呢!”   鹿肉鹿血都是壮阳用的好东西,夏桐很容易就听懂了言外之意,又不好表露出来,只得含蓄地点点头,“替本宫转告陛下,自当谨遵圣意。”   心里埋怨皇帝没羞没臊,这种话不会私底下说?当面嚷嚷谁都知道了。   不过她这宠妃当得也算名副其实,就算皇帝拿着大喇叭到长街上去广播两人的恩爱事迹,夏桐也只好受着,谁叫她嫁了这么个不矜持的丈夫。   侯阿宝答应着正要回去传话,又一个身着青布衣衫的太监匆匆赶来了,“不好,有人坠马了!”   夏桐忙拉着他细问,“谁呀?”   太监摇头,“小的也不知,只听说是在前方那块山坳处。”   夏桐心中一凉,皇帝貌似就在山坳赛马,难道真是他?   可是好端端的,怎么会摔着呢? 第94章 造型   夏桐顾不上耽搁, 急急召人来,“快,带本宫过去看看。”   山上不宜坐轿, 且为了加快脚程, 夏桐让人牵来一匹温顺的小母马。   阿宝就看她把裙子一撩,十分熟悉的跨上去, 还用钉鞋的末端在马肚子上用力踢了两下,逼着它行动如风。   阿宝不禁咋舌,这……没人告诉他昭仪娘娘的骑术这般好呀?宫里果然个个是人才。   他哪晓得夏桐平日里是没这般勇猛的,不过情急之下难免无畏, 不求稳当, 只想快些去救人。好在那马驯服得力,被人踢了两下,也只从鼻孔里咻咻出了些气, 拔足狂奔起来。   到了山腰, 夏桐远远地看见一个服饰鲜明、衣裳上绣着蟠龙模样的人半卧在地, 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 一面跌跌撞撞地跳下马背, 一面哭丧着向前跑去。   蒋碧兰不禁皱眉,人还没死呢, 她哭这么伤心做什么?真是惯会作态。   等到跟前, 她方冷冷道:“夏昭仪,静德王不过腿上受了点伤,并无大碍, 你这眼泪未免-流得太早了些。”   只差明说她在嚎丧。   夏桐一怔, 泪珠子也断了, “静德王?”   “不然还能是谁?”蒋碧兰心道这也是个蠢的, 连消息都不打听清楚就赶来献殷勤,生怕皇帝死了她们母子无依无靠么?   夏桐看了看地上唉声叹气的人形,果然比皇帝要富态些,头发也不怎么茂密。   再看一旁忍俊不禁的高大男子,夏桐方知自己闹了多大的乌龙,不由得嗔道:“陛下既然无事,也不着人通传一声,倒让妾担惊受怕。”   刘璋笑道:“朕好端端站在这里,只怪那人传话不清,难道你希望朕出事?”   夏桐轻咳了咳,一本正经道:“陛下万金之躯,怎么会出事?”   血流不止正等人包扎的静德王不禁脸上一黑,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皇帝侄儿竟有工夫同爱妾打情骂俏,他这伤是为谁受的?   好在夏桐还记得有位病人,关心道:“皇叔这伤不晓得要不要紧?”   静德王被这一声皇叔唤得心里甜滋滋的,心想还是小姑娘会说话,方才见这女子策马而来,还以为是哪个春情萌动的小丫头被自己风姿所迷,赶来投怀送抱,及至见人喊她“夏昭仪”,静德王才知人家是为皇帝而来的。   可惜了。   这位昭仪娘娘虽不及贵妃端庄,也不及冯氏妖冶,可明眸皓齿,也自有一种风情——皇帝侄儿艳福真不浅。   当着佳人的面,静德王愈发要表现自己的英雄气概,“昭仪有所不知,方才陛下同本王一起狩猎,却不料草丛里突然冒出一根绊马索,老臣为了保护陛下,不惜以身犯险,这才摔倒在地。只要陛下能平平安安,老臣即便伤重而亡,也在所不惜了。”   至于是真为了保护皇帝还是他自己不小心,就不得而知了,嘴长在他身上,想怎么说都行。   皇帝身为晚辈,自然得领他这个情,“叔叔还是省点力气,先别说话了。”   等担架过来,就赶紧让人将静德王抬下山去,省得他满嘴里扯虎皮做大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这点伤根本死不了。   夏桐却仍有点不放心,上前道:“陛下,您真的没事吗?”   她知道皇帝要强的脾气,即便有所损伤,人前也不会表现出来,免得朝中浮动。   皇帝捏了捏她的手,“瞧瞧,朕这样有劲,怎么会出事?倒是你,怎么穿得破破烂烂就过来了?”   夏桐低头一看,那件宝蓝色杭绸裙果然已出现几个大窟窿,想必是在骑马途中被道旁灌木勾破的,她来得匆忙,竟未能发觉。   这下丢人丢大了。   刘璋看她窘迫不堪模样,却是轻轻一笑,解下金边玄色披风罩到她身上,“此处不便更衣,回去再说吧。”   夏桐个子娇小,那披风皇帝穿着只及小腿,到她身上却能套住脚背,再轻轻一裹,还真是什么都挡住了。   于是她柔柔一笑,“多谢陛下。”   蒋碧兰见皇帝轻易就将绣着龙纹的披风赏给夏氏,深觉不妥,想要开口,到底还是忍下了——如今她在皇帝心中的信用额度远不如前,为这种小事再惹皇帝不快,那就得不偿失了。   何况,夏桐这样逾犯规制,皇帝喜欢时那叫赏赐,不喜欢就成僭越了。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人后的冯玉贞则悄悄撇了撇嘴,她倒是犯不着为一件披风眼红,只觉得夏桐听了点谣传就这么急眉赤眼赶来挺傻的,一个女人为了爱情连形象都不顾了,那还配叫什么女人?   原以为夏桐是个有志气的,能在宫里多撑上几年,如今瞧着倒是在黄脸婆的路上越走越远了——等着吧,皇帝迟早得腻味她的。   *   夏桐并未听到冯玉贞这位海王对自己的批语,而是坐在皇帝那辆宽大舒适的马车里发呆,她也不懂自己怎么就到御辇上来了,说好的更衣呢?   不过皇帝这儿的环境可真不错,比她那儿宽敞一倍不止,角落里还摆着一个小小的桌案,上头置有茶壶和果盘,以及各色酥软鲜香的小点心。桌子底下还有一个可以活动的机括,冬天可放炭盆,夏天可放冰鉴——当然现在还用不上。   夏桐感慨了一番资本主义的罪恶,总算收起羡慕,正色道:“陛下,您不是让臣妾先更衣吗?”   然后她就见刘璋变戏法般的从椅子背后取出一摞衣裳来,“喏,朕早已准备好了。”   夏桐几乎晕倒,那是一件嫩得不能再嫩的粉红绸衣,还是带荷叶边泡泡袖的那种,妥妥的迪士尼公主风。   难道皇帝早就打算跟她玩换装play?   夏桐满脸黑线,求助道:“陛下……”   刘璋的俊脸看起来十分无辜,“难道你想就这样回宫去?”   夏桐肯定是不能穿那件玄色披风回宫的,走在路上不得被言官骂死,可自己这身破破烂烂的同样不行……这么一想,忽然觉得泡泡袖也不是那么难接受了。   虽然她很奇怪这时候生产出泡泡袖了吗?   等她换好衣裳出来,刘璋赞许的道:“不错。”   应该说效果出奇的好,夏桐自己都意想不到,虽然生过孩子,幸好她还不算老,但凡再长几岁年纪,这衣裳穿出去都嫌丢人。   再一个就是她皮肤够白,粉色是最显黑的,小麦色都能衬成包青天。夏桐想象了一下李蜜穿这个的模样,滴溜溜打了个寒噤。   她扯了扯领口上的荷叶边,像个欧洲公主那样矜持而高贵的坐下,“陛下从哪弄来的,妾怎么从未见过?”   刘璋含笑道:“是个外国裁缝献上的,朕当时只觉得好玩才收藏起来,不想如今却能派上用场。”   夏桐:……   收集这种东西,确定您真的是直男吗?   皇帝看她的眼神倒是很直男,大有在马车上来一发的架势。   夏桐却不想投其所好,比起车震安不安全这种问题,光是那粉红色的泡泡袖就让她无比羞耻——没有激情只有尬。   她急忙岔开话题,“静德王是怎么摔倒的,陛下有派人查证过么?”   西山这一带可是皇家园林,有人敢胡乱安置绊马索,除非不要命了。   刘璋睨着她,“你不是已经有所猜测么?”   夏桐惊悚不已,“真是常青?”   他这段日子行动鬼鬼祟祟,实在让人无法不多想,加之那会子正缺人手,安如海才唤他过去便出了事——种种迹象都难以撇清嫌疑。   夏桐咬牙,“要真是他,此人是留不得了。”   刘璋轻轻挑眉,“你不可惜?”   “常青虽然得力,可他毕竟是伺候妾的人,倘他对陛下造成威胁,妾又怎能容此人在身边?”夏桐道。   是是非非她分得很清,迄今为止她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皇帝,只有皇帝安全,她们母子在宫里才是安全的,反之,一旦皇帝有何不测,多少豺狼虎豹等着生撕娘儿俩呢。   夏桐可不放心在身边装个定时炸-弹。   刘璋抓着她光滑白皙的小手,却笑起来,“朕倒是不怕。”   比起那些未知的隐患,反倒是一个明知会对己不利的人更有用处。何况今遭静德王出了意外,用不着皇帝开口,他自己便会去查。   夏桐皱眉,“您就不怕他二人牵上线?”   静德王可是与先帝爷争过皇位的,听说当今继位时也曾百般刁难,奈何他资历摆在那儿,旁人轻易不能拿他怎么样——就怕此人贼心不死。   刘璋笑道:“那不是更好吗?”   有常青做诱饵,正可以将那些觊觎皇位的人一网打尽,多省事!   夏桐:……   不晓得该说这位陛下太自信还是太自负。   可她总感觉皇帝仿佛有一种超直感,对所有的事尽在掌握,今日又碰巧让静德王代他挡了一劫,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洪荒之力?   正胡思乱想着,春兰抱着敦敦过来了,一脸尴尬的道:“小皇子约略是饿了,从方才起便吵闹不休。”   虽然出宫也备有奶娘,可夏桐更喜欢自己奶孩子,宫人们凡事都须先请示过她——昭仪娘娘别的事上都好说话,唯独这桩十分强硬。   好在她这招母子亲情培养法十分管用,敦敦只有在她怀中吃得最香,别的奶娘都是敷衍差事。   夏桐觉得儿子该是能认人的。   于是十分熟练地将孩子接过,“给我吧。”   正准备解开衣裳喂奶,谁知敦敦看她一眼,却哭得更厉害了。   夏桐:……   小兔崽子,你娘不过换了个造型,你就不认得了么? 第95章 旧事   夏桐试着哄他安静, 谁知刚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敦敦就扯着嗓子大声嚎啕,短胳膊短腿还如溺水一般在空中扑腾着, 拼命往车窗外头伸手。   好像车里有妖怪要吃他似的。   夏桐只好将孩子递给春兰,“先让奶娘带他吧。”   转头郁闷地问皇帝, “真那么难看吗?”   刘璋一本正经的道:“朕觉得挺好的。”   夏桐半信半疑, 再看春兰别过头,也是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 她心里便洞若观火——这种洛丽塔风注定不符合现在的审美。   而以她做妈妈的年纪也的确不适合穿了。   夏桐让春兰抱着孩子回去找奶娘, 自个儿则默默地缩到角落里。   刘璋安慰她,“没事, 那些人不懂得欣赏, 朕喜欢就行。”   夏桐:……   合着她就是个任人打扮的瓷器娃娃。   忽然突发奇想, 要是让萧修仪和穆修容来穿会怎么样, 能否达成所愿?可惜那两人一个肤色稍黑,一个身量又太高大了些,都不是合适的衣架子。   只有她这副娇小身段最适合做随意摆弄的玩具,违和感也稍稍轻些。   夏桐决定回去后就将这身衣裳脱下来, 不能为了迎合皇帝的恶趣味就跟着眼瞎——直男哪懂得什么叫正确的审美观?   她可不想荼毒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眼球。   刘璋却是越看越爱, 极力想说服她将衣裳留下,日后好用作闺房乐趣。   两人正角着力, 蒋太后派人来了, “娘娘听闻适才有人堕马,不知陛下是否抱恙?”   真要是关心, 不会到现在才来问。刘璋隔着车帘淡淡一笑, “劳母后费心, 朕并无大碍, 只是静德王叔不慎摔伤了腿,朕已命人送他回府医治去了。”   常嬷嬷回去后,如实将这话禀报太后。   蒋太后叹道:“认真说我不关心他,他又何曾尊重过哀家?即便不曾出事,难道不会着人来知会一声?倒让咱们在这里提心吊胆。”   常嬷嬷陪笑道:“陛下也是怕下人们言过其实,再吓着您就不好了。”   一面忖道:“奴婢看陛下倒挺有闲情逸致,适才过去时,轿中似乎另有一名女子,陛下还软语相劝,那情状,比起待夏昭仪的温存有过之而无不及。”   蒋太后与依琳公主齐齐来了精神,“是谁?”   “奴婢也不知,”常嬷嬷摇头,“总归不是昭仪娘娘便是了。”   夏昭仪自打生下皇长子,人也愈发稳重,再不似从前轻浮之态,那名女子面容虽看不太清,观其衣着打扮,似乎比夏氏娇嫩许多——果然男人就没有不爱年轻的。   她估摸着,“大概是临时收用的宫婢吧。”   看模样便不似正经人。   刘依琳这下更是非看不可了,“我去瞧瞧。”   蒋太后忙拉着她,“别,仔细打草惊蛇。”   皇帝肯另觅新欢,老人家心里自然是称愿的,专宠一人在民间或许称得上情种,可对天家却是顶大的忌讳——没见过哪个执着于儿女私情的皇帝能做成大事业的。   何况,夏氏专宠,也就意味着皇帝不肯在别的妃嫔身上用精神,她一个人再能生又如何?成日霸着皇帝不放,长此以往,难免子嗣稀薄。   蒋太后已经有了一个不成才的儿子,断不能让长子也毁于妇人之手,如今皇帝终于开窍,蒋太后仿佛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舒坦,从里到外容光焕发起来。   更不能让女儿去打搅——要是能在马车里做成好事就更妙了,想想夏桐吃瘪的模样,蒋太后都忍不住开怀大笑。   刘依琳心里却是猫爪一样地难耐,既觉得快意——夏桐之前那样辜负程公子,如今竟也被人辜负了,真是痛快!   又有些同为女子的怜悯,她是尝过失去爱人滋味的,不同的是她的夫君已死,这一个却是变了心——论起苦楚来,夏氏未必会比她少,有时候生离更甚过死别。   这么想着,她更想看看那女子是何方神圣,居然能从夏桐手里分得皇帝宠爱。   马车辘辘驶到宫门,刘依琳借口干渴,跑到御驾旁要些茶饮。   果然看到里头一位身量娇小的女子端坐着,嫩生生的双手放在膝头,像刚剥出的菱角,清新而又可人。   依琳公主感叹了一番皇帝的好眼光,便笑问道:“难怪陛下一路上总不肯下车,原是有佳人相伴,说说笑笑足以解闷吧。”   夏桐诧异她今日怎这般和气了,觉得还是得打个招呼,遂轻轻转过头来,“公主安好。”   依琳公主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怎么是你?”   夏桐:……   不是她还能是谁,蒋碧兰难道会穿这种衣服么?   依琳公主此时才注意到她那身不伦不类的打扮,既想直斥她为异端,又有种这衣裳穿在她身上正合适的错觉。   夏桐看着依琳公主那变幻莫测的目光,心想莫不是她想穿?那正好送给她算了。   自己可一点都不想要呢!   依琳公主嫌弃不已,“丑死了,谁要穿它!”   可巧她那个五岁的乖儿陈睿康颠颠跑来,一看见夏桐那身冒着粉红泡泡的打扮,立马惊喜的道:“哇,仙女!”   一面抱着刘依琳的腿撒娇,“娘,您给我做件一模一样的好不好?”   依琳公主:……   夏桐:……   小子,你很有前途呀!   *   鉴于这副穿着太过惊世骇俗,夏桐怎么也没法克服那点残存的羞耻心,末了只好央求皇帝送她一程——反正他总要坐轿回勤政殿的。   刘璋难得见她这副捉襟见肘的窘态,笑得像只玉面狐狸,“朕只当你什么都不怕呢,原来也有怯懦的时候?”   夏桐心道这话说得她跟母老虎一样,她只是心大,不是胆子大呀!   反正皇帝眼下得意,随他怎么说都行,夏桐哼哼两声,“幸而当初是妾进宫,若换了妾之胞妹,恐怕就要血溅当场了。”   夏榆的性子,倘有谁敢逼她穿这种不体面的衣裳,她非得当场寻死不可——夏桐已经算很开放的了。   刘璋不禁起了兴趣,“方才听安如海说你妹妹也来了,怎么不见人影?”   夏桐很警惕,“您想做什么?”   不会打算上演一出姐夫的诱惑吧?她可没有效仿赵飞燕赵合德的念头。   这人成天胡思乱想些什么?刘璋揪了揪她的鼻头,没好气道:“想哪儿去了?你先前不是说要给你妹妹指婚么,朕觉得今日便是个机会。”   夏桐揉了揉发红的鼻端,“唔,已经不用了。”   反正程耀已经有了依琳公主这个大备胎,程家暂时也看不上夏榆了。至于夏榆……虽说她对顾明珠的心意看起来十分可笑,幸而她自己已经想通,也用不着夏桐费心解释了。   不过这几个人的关系还真是复杂,都能凑一出八点档狗血大戏了。夏桐忍不住朝皇帝吐槽,“您知道么?阿瑜私底下把常青跟顾大夫凑成一对呢,这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真亏她怎么想到的……”   刘璋懒懒散散地打断她,“你妹妹看人挺准,常青确实跟顾氏订过婚,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夏桐:“……?!”   *   顾明珠晒了一天的太阳,人已倦极,毕竟是女儿身,比不得男子能胜任繁重的体力工作。   常青进门时,只见她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下意识放轻脚步。   秋菊从里头端了盆清水出来,见状不禁皱眉,“顾大夫方才还要我伺候梳洗呢,怎么自个儿却倒下了?”   常青低声道:“不妨事,让她歇会儿吧,等会我自会叫醒她。”   秋菊注意到他的声音远比平时轻柔,脸上不禁红了红,飞快的放下面盆出去,心想难怪麟趾宫的荷花会对他神魂颠倒——若非他没长胡子,常青简直半点不像太监。   倒像个教养良好、举手投足间皆潇洒倜傥的世家公子。   常青轻轻带上门,透过半明半暗的光线,只见顾明珠瓷白面容上仿佛沁了一层灰,是一种神伤之下的黯淡,她于睡梦中轻声呢喃,“阿远……”   常青心头一颤,仿佛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下。   他身不由主地走过去,将顾明珠鬓边一缕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有那么一刹,他几乎想立刻叫醒她,向她承认自己的身份,总好过她这些年来魂牵梦萦,不能释怀。   但,那样真的好吗?他注定是一个前途灰败的人,用不了几年,不,也许明天就会身首异处——皇帝性子多疑,一旦查出绊马索的事是他所为,断不会容他苟活。   他这回的手法并不高明,也是实在没有机会,临时行事,难免粗糙。   也罢,反正他就没打算活着离开这片深宫,或早或迟又有何区别。   不告诉她,自然是不想她被自己连累。他更怕她被感情冲昏了头,要来帮自己,那并非他所愿。   他们之中,只要有一个能平安活着,这便足够了。   相见不如怀念。   常青微微俯身,用冰凉的唇贴了贴那人温暖的额头,之后悄然离去,如同一个在尘灰里默默滋生的幽灵,最终也将无声消散。 第96章 成婚   夏桐进门时, 就看到顾明珠趴在桌上睡得酣甜,肩上还披着一件素色锦袍——可见已经有人来看过她了。   虽说天已入夏,这么个睡法难免生病, 夏桐让春兰上前将她唤醒。   顾明珠揉了揉眼,不好意思的道:“微臣失仪, 让娘娘见笑了。”   半梦半醒还能谨守称谓,可见她为人多么自持。   随即看到夏桐那身华丽无匹的服装,顾明珠:……   还好她见多识广, 这些西洋玩意虽然新奇,毕竟吓不住她。   也因同为女子, 夏桐并不介意在她面前出丑, 自顾自地到屏风后更衣, 又道:“顾大夫若无事, 不如用过晚膳再回太医院罢。”   顾明珠当然得推辞,“谢娘娘美意,只是太医院还有些药材需要补给, 微臣一时抽不开身。”   而且,昭仪娘娘的胞妹似乎对其颇为迷恋,顾明珠难免心虚。想了想,还是得解释一二, “微臣并无娶妻之意, 夏姑娘那边, 我自会向她解释清楚。”   至于要不要自曝身份, 这个顾明珠还得考虑考虑。   夏桐却闲闲笑道:“不妨事,舍妹不过稚子脾气, 经本宫开导, 如今已好多了。”轻轻瞥了顾明珠一眼, “何况,顾大人有了常青照拂,自是用不着其他人多费精神。”   对方如此通情达理,不强娶强嫁,顾明珠还是挺感激的,只是这话怎么听着有些邪僻?   夏昭仪按说不知道自己女子身份,无端把她和常青扯一块做什么?顾明珠忖着,自己平时与那人并无太多来往,只是常青时不时注意她——他那双眼睛瞧着倒是挺面熟的。   夏桐在马车上听了一肚子的八卦,苦于不能出口,只能含蓄地暗示明珠,“你身上那件衣裳怎么来的,就没发现?”   顾明珠此时才发觉那件雪青色的缎袍,宽宽围住她身量,使她不至于受到风寒侵袭。   心里也猜到是谁给的,立刻要脱下来——不然还真以为他俩有断袖之癖呢。   夏桐却柔声道:“穿着吧,天黑了又起风,转头你回太医院路上冻病了,谁来照顾本宫和小皇子的身子?”   顾明珠无法,只好收下,反正这会子她也不知常青身在何处,只是心里难免嘀咕:那人为何对自己这般好?她亲爹亲娘都没这么关心过她呢!   袍子上还有股淡淡的幽香,顾明珠轻轻嗅了嗅,只觉那味道分外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似的。但,这绝无可能,那人早就离她而去了。   像只断了线的风筝,永无复返。   夏桐看着顾明珠深一脚浅一脚消失在黑暗里,心里倒有种莫名的哀愁。都说有情人难成眷属,但比起飞蛾扑火般共同赴死的决绝,反倒是这种近在眼前却形同陌路的处境更叫人难受。   他也许是为了她好,可是对顾明珠而言,或许更愿意一同承担,而非独自被蒙在鼓里吧。   夏桐这个局外人也只能扼腕罢了。   *   常青已做好从容赴死的准备,为此连身后事都打点好了,他进宫的日子尚浅,攒下的俸银也不算多,不过夏主子待底下人一向大方,加之他也算得得力,故而来历不明的进项着实不少。   他把这些杂七杂八的银两团成一裹,悉数交到小猴子手里——常青在宫里的熟人不多,知心朋友更没一个,唯独这侯阿宝看着油嘴滑舌,为人却颇讲义气,常青才敬他三分。   他道:“若哪日我出事,也不用费心安葬,草席一副拖去城外就行了。”   既是谋逆重罪,皇帝自不会许他厚葬,反而省心不少。   “至于这些积蓄,你拿三成,”他顿了顿,“另外七成给太医院的顾大夫。”   小猴子只当他生病烧糊涂了,跳起来便要摸他脑门,“你傻了?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的话,谁要你死?”   常青看起来却郑重无比,“你不用管,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小猴子跟他究竟没有多深厚的交情,但既然收了手续费,他自然得承担起责任来。遂小心将那包银子藏进怀中,一面却悄悄睨了眼常青,“你跟顾大夫很熟么,为甚么这样照顾他?”   两人难不成是那种关系?   常青面容平静,“我只有这么一个远方弟弟,不给他还能给谁?”   小猴子恍然大悟,笑着拍了拍常青的肩,“我懂,契兄弟嘛!”   福建那边男风盛行,又因这等事不可见人,每每以结为契兄契弟相掩饰。   想不到常青看着老老实实,居然会好这口,可入了他们这行当的人,子孙福是别想了,难道还不许找点别的乐子么?   小猴子表示很能理解,豪气干云道:“放心,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常青道,默默转身离去。   除了她,此生他已再无牵挂。   *   然则,意料之中的噩耗并未传来,皇帝如常上朝议事,静德王那头虽时时派人慰问,却是绝口不提要查出真相的话,对外只说是意外一场。   夏昭仪对他的态度亦未有太大变化,除了偶尔会有好奇的目光落在他跟顾明珠身上——常青知道,这都是由于那位瑜小姐的一番误会。   看起来似乎是虚惊一场,常青,亦觉得自己或许太紧张了些,可能那根绊马索本就布置得浑然天生,也可能皇帝巴不得静德王出事——让凶手多逍遥几天,只好能使静德王担惊受怕。   而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权力博弈中小小的漩涡罢了。   想明白这些,常青也就渐渐放松下来,可他并不敢完全懈怠,于是对顾明珠反而越发冷淡——唯有如此,她才不会被自己所牵累。   顾明珠就觉得这人的态度一时冷一时热,好生怪异。本来因为那双与远哥哥相像的眸子,她对常青很有几分亲近之意,这会子仿佛一盆冷水兜面浇来。   她重又警醒,自己不该在常青身上试图找那人的影子,那只会让自己陷得更深。   常青倒是遂愿了。   夏桐无暇理会这对痴男怨女的感情大戏,最近她要操心的事也不少。自从上回行猎给哥哥送了口信之后,夏长松立刻着急忙慌起来,唯恐蒋太后要将他许配给依琳公主,他倒不介意娶个带孩子的老寡妇,可问题是,他已经有吉娜了呀!   好女不嫁二男,好马不配双鞍,他虽然身为男子,也有自己的一套节烈观呢。   本来打算等入秋后硕果累累之时成婚的,这会子也顾不上好意头了,夏长松急急托人来传话,希望能立刻娶金吉娜过门,越快越好。   刘璋巴不得解决一个大麻烦,御笔一挥便批准了,省得北戎王月月来信,生怕女儿会变成弃妇——做不成皇后已经够悲惨了的,若让女儿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家去,他当爹的都无颜见人。   虽然还未正式成亲,刘璋却金口大开,先赏了夏长松驸马都尉的头衔,至于公主府……鉴于北戎王的嫁妆还未送到,刘璋有心想拖一拖,可又觉得仿佛对不起夏桐似的。   夏桐却对他说:“公主很喜欢住在夏家,也愿意尽到侍奉翁姑之职,依妾看,分府之时暂时不必着急。”   金吉娜能有如此觉悟,刘璋自然高兴,比起在京中白白养个富贵闲人,能将金吉娜彻底汉化当然是最好的。即使不能为己所用,至少不能让她成为受北戎王掣肘的棋子。   他决定等成婚之后再为金吉娜请个女先生,日后两人生了孩子,也不妨送到御书房来给敦敦当伴读——这孩子身上流着一半大周的血,让他努力亲近大周,自然比亲近北戎要好。   夏桐没料到皇帝竟想得这么长远,心里挺无语的,万一金吉娜生个女孩儿或是压根生不出孩子呢?那他的计划不就打了水漂?   这么一想,夏桐才记起自己忘了件大事,赶紧把金吉娜叫到宫中,告诉她再怎么跟驸马情投意合,成婚之前也得发乎情止乎礼,万不能做出有失分寸的举动,更不能让夏长松“欺负”了去。   结果金吉娜一脸惊恐地告诉她,他们已经做过了。   夏桐倒抽一口凉气,“怎么做的?什么时候?”   心里已然把夏长松骂了个狗血淋头,人家小姑娘不懂,他难道也不懂,这样冒冒失失,活该一辈子娶不上媳妇。   金吉娜扭扭捏捏,说就是上回去西山的时候,夏长松悄悄拉了她的手,还在她额头小小的——真的只是小小地亲了一下。   夏桐蹦到嗓子眼的心脏又落回去,“那没事,不会怀孕的。”   金吉娜天真地看着她,“可我看陛下也是这么对你的,后来不就有敦敦了吗?”   夏桐:……   她发现这位北戎公主的生理知识得恶补一下,不然洞房夜恐怕得闹出笑话。正好金吉娜在京中没有娘家,夏桐便将她接到宫中来小住几日——金吉娜虽非汉人,礼数还是得凑足,总不能让她在云阳伯府待到出嫁,那就太难看了。   反正宫中有不少通人事的教引嬷嬷,傻子也能教得开窍。   只是住处是个问题,夏桐作为婆家人总得避点嫌疑,何况关雎宫住着皇长子,儿啼女哭甚是不便。可若让金吉娜住在那些位份低微的嫔妃宫里,又显得对这位北戎公主不够尊重。   思来想去,还是蒋碧兰的麟趾宫最合适。   蒋碧兰一听便炸了,她还记得金吉娜夜里打呼噜的恶习呢,把这么个鼾声如雷的母夜叉接进来,她还怎么睡觉?   这宫里简直没天理了! 第97章 激将   可惜不等她提出抗议, 金吉娜的人便已到了,见面不客气的道:“贵妃娘娘,我也不想来这儿, 可你们大周皇帝执意如此,我也只好将就些了。”   蒋碧兰:……谁将就谁啊?   待要去找皇帝分辩,皇帝却不肯见她, 安如海说是北戎使节带着嫁妆单子到了,皇帝忙着跟他们梳理清楚呢。   到底有多少嫁妆?蒋碧兰原以为是个不得宠的异族公主,随随便便敷衍过去就是了, 及至见北戎王这样大的阵仗, 心里便怯了三分。若金吉娜真得她父王如此爱重, 自己若得罪了她, 岂非连整个北戎都得罪了?   蒋碧兰还没那种胆量挑起两国纷争,少不得忍气吞声, 将金吉娜的铺盖搬过来。还好金吉娜独来独往惯了, 自个儿挑了一间最偏僻的宫殿, 否则两人若比邻而居,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蒋碧兰想向姑母诉苦,谁知蒋太后反过来劝她, “皇帝看重你, 才将北戎公主的婚事交由你操持,越是这种时候, 你越不能卸下肩上担子, 否则岂不让夏氏趁虚而入?”   蒋碧兰:……   她看夏桐没有半点要插手的打算,人家巴不得躲清静呢!   而且蒋碧兰觉着自己也没捡到半点便宜, 她好吃好喝待那个破锣嗓子, 金奴银婢地供她使唤, 金吉娜却没有丝毫感激之情,依旧见天儿地找夏桐说话,难怪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没正式成亲呢,就知道讨好未来小姑子了。   蒋碧兰决定以后要生也得生个皇子,生个丫头,哪怕长得再好,也是赔钱货之流,当不得大用。   金吉娜的婚事就这样顺风顺水办下来了,中间没有任何波折,看来蒋碧兰也嫌这块山芋烫手,并不敢横加阻挠,她反而巴不得快些将金吉娜推出去——宫里多了这么个噪音制造机,害她人都憔悴了不少。   这时候她就有点后悔当初跟冯玉贞撕破脸,那些保养方子着实古怪,凭她请来多好的匠人,就是做得跟冯玉贞送她的不同——效果也不及成品好。   蒋碧兰疑心冯玉贞藏了私,待要将她叫来查问,可惜人家现在老鸦另挑了高枝,正眼也不瞧麟趾宫一下,蒋碧兰只好恨得牙根痒痒。   当然,私怨归私怨,明面上蒋碧兰是不肯露出半分的,并不因与夏桐的交恶而怠慢夏家,反而差人送去一份极丰厚的贺礼,务必要使宾客们都看到蒋家的财力,并成功抢去那对新人的风头。   夏桐从无攀比之心,自然懒得计较。她也给新嫂嫂送了礼,但除了账面上那份,另有个压箱底的宝贝——是她从宫外搜罗来的一套精美避火图,比起市面上简单粗暴的那些,更含蓄,更有意境,也更能引人入胜。   夏桐身为宫妃,得赶在宫门下钥前回来,因此并未留下观礼,不过第二天她就把金吉娜召进了宫,细问她昨晚上情况可好。   金吉娜初经人事,总算有了点羞赧之意,不过那点娇羞跟大周女子比起来不值一提。   她捂着嘴咯咯笑个没完,“还是娘娘你的法子好,驸马简直像块木头,昨晚上洗漱过后,我说那咱们上床就寝吧,他僵得跟什么似的,还是我拿出你送的那张图,跟他手把手一齐钻研,好容易才成事,哎哟,可把我累坏了!”   春兰秋菊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都红了。   夏桐看着却放心许多,小夫妻之间最忌讳什么都不说,夏长松是那种熟人面前能快人快语,当着生人反而木讷,夏桐本来担心两人成亲后会“相敬如冰”,可看金吉娜这一盆火的架势,大概是不用愁了。   甚至于夏桐期盼的混血宝宝没准很快也能安排上——她还挺期待北戎跟大周通婚会生下哪种孩子,按说相貌上应该更具优势吧。   阖宫欢喜,唯独依琳公主看着一双璧人却难免暗自神伤,人家洞房花烛,她这厢却冷冷清清。明明她也才二十六岁,难道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么?   看着金吉娜婚后的幸福模样,更令依琳公主想起程耀,他比夏家小子更俊俏,更富有文才,依琳公主不信自己会过得比金吉娜差。   蒋太后拗不过女儿软磨硬泡,只得答应将程耀召进京来相看一二。耳听为虚,总得亲自见识见识,才知道此人是否当得她的女婿。   皇帝问起时,夏桐的神色十分平静,“太后要见便见吧,何况,程参事那治水十方立功不少,于情于理,陛下也该适当对其表示亲厚之意。”   至于两人从前的瓜葛……谅着有依琳公主在,程耀还不敢十分造次。何况自己连孩子都生了,程耀若还敢造谣那些没影儿的绯闻,这人也太不识趣了些。   就算程耀这回进京面临加官进爵,并抱得佳人归,夏桐也能摒弃前嫌,心平气和的表示祝贺——她自认为已很仁至义尽了。   然则皇帝的脸色却不十分愉快,他既不想给程耀授官,也不想让程耀娶公主当上驸马,可现下看来,似乎连老天爷都站在那小子一边——连太后也松口了。   夏桐小心翼翼道:“陛下还惦记着那些风言风语么?”   当初金銮殿上的惊人之举,已经让夏程两家名噪一时,如今又添了位守寡的公主,可想而知街头巷尾会添多少谈资。   她若是皇帝,也不想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   刘璋看了眼她忧心忡忡的面色,温和的道:“放心,朕没那么小气,这回不关你的事。”   犹豫片刻,还是将清源大师那番提醒之语婉转道来。   夏桐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他是妖怪变的,清源大师真这么说?”   “大师并未明言,只是暗示了朕一番。”刘璋蹙眉道,“但若并非如此,还能有什么缘由?”   无论是妖怪化形,还是厉鬼夺魄,哪一种都不是正常人能接受的,刘璋既不想皇姐跳火坑,也不愿程耀的官越做越大,给了他放肆的资本,甚至做出危害社稷的事来。   本来想缓一缓的,谁知依琳公主这个恋爱脑片刻也等不得,愣是说服了太后,这会子已派人去虔州传话了。   夏桐心中有鬼,连劝皇帝破除封建迷信的勇气都没了,反而惴惴的道:“大师还有没有说过别的什么?”   毕竟她跟程耀的来历其实差不多……同属孤魂野鬼之流。   刘璋很不解,“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夏桐急忙摇头,一面讪讪地挤出点笑,“妾就是有点好奇。”   刘璋心想那凤命的事自个儿虽信了七八分,可焉知夏桐是否扶不起的阿斗,何况凭她眼下的才具仍需磨砺,还是别提早告诉她,省得她学着飞扬跋扈就不好了。   便只含糊的道:“只是些零碎的佛言谒语,朕也忘得差不多了。”   两人各怀心事,没一会儿,刘璋径自起身,“你歇着吧,朕再去同母后好好商量,看能否让她老人家改变主意。”   夏桐心知蒋太后是个耳根子软的,被依琳公主灌了一肚子迷魂汤,这会子多半已信了程耀是个好女婿。本朝以孝治天下,即便亲姐的婚事,只要太后肯做主,便是皇帝也难有微词。   可方才听了皇帝半吐半露的一番话,夏桐却愈发不安起来,程耀当初下死劲来追求她,似乎就因为她那贵不可言的命数,但,清源大师会否算出了别的什么?程耀会不会也知道她是个穿越者呢?   这些年她咸鱼惯了,还以为自己已成功本土化,人家看不出端倪来。可倘若程耀当真握有她的把柄,那么,不单是她,就连敦敦的前途都会受到威胁。   不行,她得解决这个麻烦。   夏桐让人去传冯玉贞来,此刻她心里有个大胆的计划——当初临江王都能在中秋家宴上失态,以致栽下湖去,那么,只要原样复制一遍,就算不能将他溺死,可出了这番丑,程耀自然无颜再踏足京城,也无颜再迎娶公主。   只要远远将他打发走,自己的处境自然就安全了。   冯玉贞听闻关雎宫传召,起初倒很高兴,以为夏桐终于改变主意,愿意将她举荐给皇帝侍寝,来巩固自己在宫中的地位。   及至见夏桐并不打算分宠于她,而是让她去魅惑一个小小的虔州参事,冯玉贞的脸立刻垮下来——她又不是青楼画舫里的流莺,还能一双玉臂千人枕不成?   就算程耀就快当上驸马爷,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女人的地位会因为男人水涨船高,反过来却未必。她压根不觉得这位算得贵人。   夏桐也不着恼,反而闲闲笑道:“你是不愿,还是不能?”   毕竟程耀连一国之尊的公主都能迷惑,任他予取予求,哪看得上区区美人?他要是真跟冯玉贞杠上,才不知鹿死谁手。   冯玉贞咬牙,“你在激我?”   系统在她脑中拼命叫嚣,“宿主!别信这女人的鬼话,她根本是在利用你!”   夏桐笑眯眯地给她倒了盏茶,“是又如何,难道你怕了?京城第一美人,到底也不过是个名头吧,那些空具美貌的,在世人眼中不过是花瓶而已,他们更愿意追求的,还是依琳公主这种家世良好、又温存体贴的女子。”   冯玉贞只觉一股血气直往上涌,激得她昏了头,“胡说八道!夏桐,别以为姓程的从前迷恋过你,你就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等着瞧吧,只消他看我一眼,我保准他会将你忘得一干二净!”   系统:……   要不要这么容易上钩啊? 第98章 搅局   系统都快无语了, 轻轻在冯玉贞脑海中提醒道:“宿主,你可得想好了,这位程郎君身份不高, 赚不来多少爱慕值,相反,若此事万一暴露,你的前途或许得毁于一旦。”   皇帝爱惜夏昭仪,即便她跟程郎君有些风言风语, 皇帝看在皇长子的面上也不会计较,宿主却没这底气。   冯玉贞亦有些懊悔失言,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在夏桐跟前大放厥词, 这会子再收回去像什么样?   何况夏桐虽是故意激将,说的那些话也太欺负人了, 为了捍卫上京城第一美女的名声, 冯玉贞怎么也不能丢这个脸。   不过,她也不会白白为人冲锋陷阵, 冯玉贞冷静的道:“事成之后,我有什么好处?”   夏桐莞尔, “我会向陛下上书, 晋封你为婕妤。”   冯玉贞想了想, 光凭她自己的力量,这辈子恐怕都只能当个默默无闻的美人, 夏桐虽说不愿帮她承宠, 可晋位也算得小小回报了——其实比起里子, 冯玉贞更看重面子, 不管能否侍寝, 只要明面上她是皇恩眷顾的宠妃,冯玉贞那颗虚荣心便极大满足,她才不想生什么孩子呢,除了损害身材,对女人没半点好处。   计划已定,冯玉贞径自起身,“行,那就这么说好了,但愿你别失言。”   心想到时候若东窗事发,她便把夏桐也拖下水,谁都别想好过——反正程耀之前口口声声要娶的是她夏桐,这麻烦本就是她自找的。   回去之后,冯玉贞便抖擞精神,让系统调出面板上的资料查看——这上京城的人口无论哪家哪户,男女老少,系统都有一本账,当然平时不会细看。   它不但把程耀的家庭背景翻了出来,还将本人轮廓以3d投影的模式清晰展示在宿主脑海中。   冯玉贞登时眼睛一亮,“果然是个美男子。”   系统:……   好吧宿主的颜控属性它其实早该了解,冯玉贞之所以迟迟不肯放弃攻略大周皇帝,除了帝王身上自带的滔天气运外,容貌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这位程公子同样长了一张好脸。   系统娴熟地为宿主介绍了家庭出身、学历背景、性情喜好等等,而在念及最后的生辰八字时,他却忽然怔住。   冯玉贞皱眉,“怎么了?”   一般人的命格都是生下来就注定的,从年庚八字就能得到,这也是她选择攻略对象的重要指标。   系统呆滞片刻,哼哼唧唧的道:“这位程公子的气运,似乎分外强大,少则位极人臣,多则甚至能裂土封王。”   但奇怪的是,他在本地待了快近百年了,之前从未注意到这颗紫微星,究竟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且这股气运似乎是天然自带,而非受本朝国运所影响,这就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了。   冯玉贞不懂这些,她只要知道此次任务收益不菲就够了,原以为夏桐给她挑了只小虾米,谁知居然是条大鱼,冯玉贞几乎都要感谢她了。   她自信满满的道:“凭他多么厉害,最终也不过是本宫的裙下之臣。”   系统:……   宿主这种天生的乐观劲,它真是佩服得很。   *   夏桐把冯玉贞这个危险品放出去就诸事不管了,自个儿只安心在关雎宫中消夏。虽因程耀即将到来而有些惴惴,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迟早得要面对的。现在她已不像初进宫那样龟缩不前了,有了孩子,她事事得以孩子的利益危险,旁人、尤其是这些不相干的人,不过是过客罢了。   从西山回来,她重又练起了字,心静自然凉,没有比坐在桌前一笔一划习字更能宁神静心的了。   内务府的账目翻看得差不多了,皇帝又为她找来花名册临摹。   夏桐还是头一次发现宫里竟有这么多人,她自己是够俭省的了,可自从添了敦敦之后,关雎宫也热闹不少。除了日夜轮班照顾敦敦的四个奶娘,还有负责清扫便溺的宫女,负责守卫的太监,就连花房都派了个专门侍弄花草的老宫人来,以免哪些气味不相宜,冲撞了小皇子。   布置这么多人手,光俸银便是笔不小的数目,难怪宫里每年财政都是笔不小的开支——蒋太后和蒋贵妃那里的排场就更不消说了。   夏桐背后不说人短,只拿自己宫里打比方,“妾觉得四个奶娘实在太多了,不如裁去两个反倒省事。”   她自己本身就在喂奶,奶水也算得上充裕,奶娘们除了日常照看,其实帮不了多少忙,何况,随着敦敦渐渐长大,奶娘们总归要辞掉的,按大周朝的惯例,约莫等小皇子十岁上下,便只留下一个,其余的都打发出去。   既然早走晚走一样,何必费这功夫呢?   刘璋道:“这些是宫里定制,你若贸然裁了,太后必定不喜……”   见夏桐耷拉着头,刘璋只得好言解释,“当然,规矩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如此才能保证她们对你和敦敦的忠心,用起来也才会更顺手。”   夏桐不解。   刘璋耐心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倘从开始便定了是这拨人服侍,她们又会在小皇子身上用多少心力?反之,先多多安排人手,她们为了脱颖而出,自然会加倍在你面前表现,如此,你才能选出最好、也最合适的膀臂。”   夏桐懂了,其实有点像狼群策略,为了让羊肉变得更结实劲道,放牧时故意引几只狼在后头追赶,这样,牧民才能得到最好的收成——宫里的竞争就有这么残酷。   难怪几乎每个宫都存在人员冗余的问题,原来不是皇帝不想管,是必须如此,将来若面临大波裁员,也能得到及时的补充,选宫女毕竟不是件容易事。   夏桐其实只是有感而发,并没打算让皇帝照她的意思去裁人——她还没协理六宫,真如此不就成越俎代庖了?   既然疑惑得到解答,夏桐很快就自己想通了,兴冲冲地朝皇帝道:“陛下,咱们晚膳叫个羊肉锅子吧?”   刘璋皱眉,“大夏天吃什么锅子,再说,这时令哪来的羊肉?”   夏桐:“……那么鹿肉也行。”   她记得上个月皇帝去西山打的那些狍子野鹿还没吃完,大半都风干存在地窖里,正好可以做个冷盘,还有之前酿的鹿血酒拿来佐餐。   刘璋看她的目光就多了几分炽热,“原来你是这个意思,朕明白了。”   便唤来安如海,让他下去安排。   夏桐:……明白什么了?   结果晚上她没吃几块鹿肉,倒是吃了一顿香喷喷的人肉——她把皇帝的肩头都快咬破了,这狗男人怎就那么大力!   她感觉比坐马车还折腾得厉害,浑身都跟散了架似的,早知道就不给他喝那鹿血酒了——她也不晓得副作用会这么大呀!   刘璋却是心满意足地抱着她,“桐桐,咱们给敦敦生个公主作伴吧。”   夏桐选择装死,再说,这个也不是她能决定的呀,虽然敦敦在这宫里孤零零没个作伴的人也怪可怜就是了。   还是顺其自然吧。   *   程耀是在六月上旬赶回的京城,正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时候,虽然热得满头汗,心里却很高兴。依琳公主果然是个很好骗的女人,这么三言两语就上了当——他忽然觉得娶这位公主也不算坏事,凭刘依琳对他的爱恋,日后定能好好当个贤内助。   当然,他亦不会因此跟夏家撕破脸就是了。   程耀先去找了夏长松一趟,本想跟这位发小叙一叙旧情,谁知门房却告诉他,少爷跟新夫人出门游历去了,大概得过几天才会回来。   程耀也听说夏长松被那北戎公主选为驸马的事,心里直怨他荒唐,那种茹毛饮血之地出来的女子有什么好的,个个粗枝大叶,可见夏家人的眼光都不怎么样。   夏桐亦是个糊涂的,以为入了宫就万事无忧了,殊不知那位皇帝陛下并非寿征,日后留下她们母子,可有苦头吃呢!   当然,这些都不关他的事就是了。程耀如今只想安心将依琳公主哄住,别叫人坏了大计——先前是他太过固执,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如今他可不会跟个毛头小子一样冲动了。   入宫递了拜帖,便有人引他去往内廷。   从御花园的石径穿过,依琳公主正在抄手游廊的尽头等着他,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激动,“你来了。”   程耀微笑着跟她颔首,一个字也没开口,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却仿佛蕴藏着无限情意。   依琳公主就觉得自己果然没看错人,程耀若非真爱她,怎会在这大热天里不顾舟车劳顿日夜兼程赶来?   正要让情郎来尝些冰碗歇歇气,身畔一把娇娇细细的嗓子忽然道:“香橼,你确定没记错么?我那镯子果然掉在这里了?”   原来是冯玉贞和她的侍女,两人俱穿着一袭薄衫,香汗微微,娇喘细细。冯玉贞头上还顶着一个简陋的花环,似乎是随手拿路边的嫩花嫩叶编的,插在她头顶却说不出的合适。   依琳公主瞧见她这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当即便黑了脸,“冯美人,你来干什么?”   冯玉贞提着裙摆轻轻致了一礼,“公主。”   一面恍如无意的抬起脸来。“这位是……”   依琳公主忽然觉得不妙,她看程耀的眼神就像蟒蛇抓住了猎物,这人到底打哪儿冒出来的?   程耀也发觉了,他见识过不少女子的媚眼,可像眼前这位如此抛得如此生动且熟练的,还是头一次见。   他也笑起来,“在下虔州参事程耀,字光祖,见过美人。” 第99章 艳遇   冯玉贞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惊讶来, “程公子怎知我位分在美人?”   满以为程耀会油嘴滑舌的说“姑娘生得这样出色,不是美人还能是甚”诸如此类的恭维话,谁知程耀轻轻看了依琳公主一眼, 却微微笑道:“方才听公主殿下这么称呼您来着。”   居然定力十足,冯玉贞倒有些佩服他了,以袖掩口,面上露出三分娇态,“公子聪慧颖悟, 倒是妾一时糊涂,让人见笑。”   依琳公主见这女子一味装傻充愣,嘴里还没命的吹捧陌生男子,生怕别人看不出她容易上手似的——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像只河豚。   若非冯玉贞是嫔妃而非普通宫婢, 依琳公主老早就将她拉到暴室去了。   冯玉贞见依琳公主的眉毛越竖越高,脸色也越来越发青, 当即见好就收, 含蓄的朝程耀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她的策略是让男人来追逐她, 而非像个青楼艳妓那般跟在男人屁股后头,未免太自贬身价。   何况话说得越多, 越容易暴露一个人的学识修养, 她只要维持这张艳如桃李的面孔就够了。   依琳公主望着冯玉贞弱不胜衣的背影, 忍不住犯了嫉妒的坏毛病,在程耀面前说起这女子的坏话, “别看她外表天真, 这冯美人的心机深着呢, 从前的临江王, 后来那位北戎王子金吉利, 都在她手下吃了不少亏。”   程耀不信,“她一个女子,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依琳公主道:“她本事不大,可中秋夜宴上一舞就能让临江王落水,金吉利临走前又被她故意劝酒,低价让出了几百头骏马,你说这当上得冤不冤枉?”   程耀的眼睛忽地幽深下来,“我怎么觉着,两件事得利最大的都是陛下?”   依琳公主不懂政治,只是单纯不想爱人也落入冯玉贞的圈套,“甭管是否皇帝指使,你只要仔细,别中她的计就行了。”   一面小声嘟囔道:“我就看不出这冯氏有什么好,腮无二两肉,那身子瘦得跟柴火棒似的,风一吹就能倒,这样的女人当个摆设尚可,娶回去做正头娘子,别连家都弄垮了!”   程耀听得出她话里的暗示,含笑道:“我自然明白,只有公主你才是宜室宜家之人。”   作势要去牵她的衣袖。   依琳公主却脸上一红,急忙将手撤开,“皇帝在勤政殿等你,仔细别误了大事。”   她可不愿像金吉娜那般,见着个男人就没命往他怀里钻,越是婚事在望,依琳公主愈得矜持自身,不能叫人看轻了去。   程耀有些失望,依琳公主的坚贞操守,固然是她的好处,可太矜持的女人就略显乏味了——奈何自己要从虔州脱身,就非得娶这个假惺惺的寡妇不可。   他决定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眸子里染上三分忧色,“陛下……不知会否同意你我的婚事?”   依琳公主安慰道:“母后她老人家都发了话,皇帝不会太难为你的,何况,今年北地春汛泛滥,若非你贡献的好法子,灾情哪能这样容易控制?为了安抚群臣百姓,皇帝也总要给个说法的。”   程耀叹道:“其实我并不十分在意官品前程,只是,若我仍只是一介区区小官,还得你陪我去虔州那地方吃苦,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   依琳公主眼中柔情似水,“我明白,放心,此番既然回京,我断不会让你再回去那穷山恶水遭罪,以后你我安心在京城住下,闲暇时入宫侍奉太后,母后她老人家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程耀心情激荡,几乎想回应她一个热烈的激吻,然则安如海不巧地出来煞风景,“程参事,陛下有旨,请您随奴婢过来吧。”   虽然没正式亲上,依琳公主还是娇羞地擦了擦嘴,又小声问:“不如我陪你过去?”   这是怕皇帝突然来个下马威。   程耀哪肯让女人在前头保驾护航,越是这种时候,越得拿出男子汉大丈夫气概来,何况,若依琳也在,夏桐那头就不好施展了——他始终不信夏桐对自己毫无感觉,等会子两人见面再吃起醋来,那就不好收拾了。   他还打算跟夏桐好好叙一叙旧情呢——做不成恋人,做朋友也使得嘛。何况夏桐现揣着个皇长子,跟她交好总比交恶有用。   安如海瞧见两人你侬我侬的情状,忍不住翻起白眼,又重重咳了两声。皇帝跟夏主子平时就够肉麻了,这一对居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依琳公主甜蜜而担心地跟情郎告别,“有空记得来宁寿宫请安,母后也很想见一见你。”   程耀潇洒的应下。见识过依琳公主的脾气,他想那位老太后也不怎么难对付了。   唯一的难点还是皇帝这儿——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哪。   *   夏桐得知皇帝要在勤政殿设宴小酌,本来想回避一二,谁知皇帝却执意要她留下,“朕若是小心眼到这份上,也不配为一国之君,行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朕都不介意,你又何必揪着不放?”   夏桐只好遵命,不然倒显得自己心虚似的。   不一时安如海带人过来,程耀见到夏桐,眼前立刻一亮。   这还是两人去年选秀后第一次见面,程耀着实叹为观止,除了乍见故人的欣喜,还有对于美色的震撼——想不到夏桐并未因生育变得臃肿,反而更显风韵了。比起依琳公主的憔悴,冯玉贞的干瘪,是另一种水灵滋润的鲜焕。   夏桐看他倒还和从前一样,虽然外表包装得文质彬彬,内里还是一样的油腻猥琐。   程耀并未因失态而忘记礼数,十足恭敬地行稽首大礼,“微臣参见陛下,参见夏昭仪。”   刘璋淡淡道:“此番入京路途遥远,程爱卿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程耀谦逊的道:“风餐露宿在所难免,但只要一想到京中有人牵挂惦念着微臣,微臣便觉得什么苦楚都值得。”   至于此处的人指的是皇帝、公主还是程家本家的人,就不得而知了。   说话时他倒悄悄看了夏桐一眼,夏桐只面无表情装没看见——广泛撒网,重点捕鱼,这人一流的话术她早就领略过了。   皇帝命仆从摆上美酒佳肴,一边对饮一边问话,程耀言谈之间举止舒徐,对答如流,可见这一年来在虔州颇有进益,据他所称,闲暇时还将那《治水十方》加以改进,剔除弊端,又增添了几条兴修水利之法,以备不时之需。   刘璋赞道:“爱卿年少有为,实乃我大周之福。”   程耀道:“陛下谬赞,微臣愧不敢当。”   心下只觉得奇怪,怎么夏桐对他卓绝的文治武功半点反应也没有?   他哪晓得夏桐这一年来见的奇人奇事已经不少,远的不提,就拿李蜜和王静怡那两个金手指来说,只要运用得法,造福社稷未必会比程耀差。   何况那治水十方未必是他自己的心得,保不齐是从哪儿东拼西凑得来的。   夏桐懒得听两个男人互相吹嘘,径自起身,准备回关雎宫看儿子。   刘璋道:“不如就将敦敦抱来,省得挪来挪去的费事。”   程耀亦陪笑道:“是啊,微臣久仰皇长子丰姿威仪,可巧今日有缘一见。”   夏桐心想他对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都吹得出口,这人的脸皮也够厚的。   不过她倒是不介意在程耀面前秀一把恩爱,省得他成日家痴心妄想,以为自己离了他就不能活似的。   等敦敦抱过来后,程耀少不得慷慨解囊,掏出颈间一尊赤金佛陀像作为见面礼,又殷勤的看着二人,“不知微臣可有幸抱一抱小皇子?”   盖因敦敦长得既不像夏桐,也不怎么像皇帝,那种严肃中带着活泼的表情,倒有点像幼时的自己——这当然是程耀自身的滤镜作祟,他哪晓得小孩子生下来基本都一个样,还以为夏桐日有所思,才会将这份情感倾注到腹中胎儿之上。   连带着他看敦敦都多了几分亲切。   但敦敦却不怎么喜欢他,程耀刚伸出手,还没触及襁褓,那白玉团子似的小人就屁股一翘,胯-下射出一股清亮液体来,正中程耀面部。   被淋了个正着的程耀:……   夏桐忙叫人来,“快,带程公子进屋更衣。”   又假意嗔着奶娘,“怎么回事?明知道要见客,还不将小皇子看好点?”   奶娘很委屈,“来之前刚把完尿哩,不知怎的这会子又冒出来了。”   程耀听这意思,仿佛小皇子天生不待见他,不由得如坐针毡。   这屋子也待不下去了,勤政殿并没有适合他身量的衣裳,他总不能穿皇帝便服,若是换侍卫或太监的,他又拉不下这个脸,末了只好找块干布匆匆擦了擦领口,便屈身告退。   到底也恼着火,他跟夏桐好似天生有仇,自己每回倒霉,总跟她能扯上点关系,这回又是她儿子——明明两人的命格再匹配不过了。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呢?   心里想着事情,脚下便不太注意,刚下台阶便差点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那女子轻轻哎哟,似乎受伤不轻,却反过来关心起他的伤势,“公子,你不要紧吧?”   程耀定睛一看,不就是适才御花园那位冯美人么?   一天中能偶遇两回,这未免太巧合了。   冯玉贞也认出他来,眸中染上星星点点的喜色,“原来是程公子,当真失敬。”   看起来似乎是纯然的欢喜,程耀这种见多识广的却难免半信半疑。   谁知下一刻,冯玉贞便足下一崴,恰到好处地向他怀中倒去。 第100章 好戏   程耀当然不能放任冯玉贞就这般栽倒在地, 那样就太失礼了,他只能伸手去扶,然则却谨慎地按住冯玉贞肩膀,半点不触及那截洁白如雪的皓腕。   冯玉贞就觉得这人真有些油盐不进, 她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 他难道还看不出来?   不好装晕, 冯玉贞只得稍稍退后两步,再度敛衽, “多谢程公子。”   程耀挑了挑眉,饶是他再没眼色,也觉察到这女子对他动机不纯——他是不相信一见钟情之说的, 要么, 这冯美人寂寞惯了,想找个人排遣孤独, 正好盯上容貌不俗的他;要么, 便是另有别的目的。   听说她出身右相府, 又自幼姿容绝世,甫一进宫便封了美人,偏偏却叫夏桐后来居上, 占尽风头,连皇长子都诞下了——莫非她想来个借种生子,扭转乾坤?   若真如此,程耀倒觉得此女虽然危险,也未尝不可以利用一二。   他含笑抱拳, “区区小事, 何足挂齿, 美人言重了。”   两人心里俱是门儿清, 孤男寡女,还有什么比这更合适的?   冯玉贞轻咳了咳,微抬眼皮道:“大人刚从勤政殿出来么?”   程耀颔首,“是。”   “想必也见着了昭仪娘娘?”冯玉贞那双眸子好似水晶缸中的琉璃珠,闪着异样华彩,“哦,以夏昭仪和程大人的渊源,此刻还是别露面的好。”   这样惊心动魄的美丽之色,饶是程耀定力再强,也有一刹那的失神。好容易才集中精神,“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小子从前太过鲁莽,引得昭仪娘娘不快,适才已亲自向其赔罪。何况,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诗也只有形容您才最妥帖。”   冯玉贞见他暗示自己容貌远胜夏桐,心里倒是舒坦了些,好歹姓程的还不算睁眼瞎子。   一个懂得欣赏美色的人,对付起来就更容易了。   她以袖掩鼻,深深一嗅,皱眉道:“什么气味?”   程耀面上难得露出尴尬,“小皇子顽皮,适才有些便溺不及收拾,沾污了微臣衣裳。”   凭他多有英雄气概的男子,说这种事也总是难为情的。   冯玉贞却没有半分嘲笑之意,反而体贴的道:“大人若不嫌弃,不如到我宫里先行更衣罢。”   并未解释自己为何备有男子衣裳——但无论什么缘故,都足以证明她是个颇富女性魅力的女人。   程耀却仍是矜持的拒绝,“微臣家中相隔不远,还是不必叨扰美人了。”   冯玉贞未能诱他去玉芙宫小坐,不免略觉失望——还以为可以来个瓮中捉鳖呢!   她也不灰心,反正皇帝万寿节将至,程耀至少也得等节后再走,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戏弄猎物,于是狡黠地朝程耀抛了个媚眼,随即施施然离去。   回家途中,程耀还在暗爽这位京城第一美人的主动,虽说夏桐忘恩负义嫁了皇帝,可如今他也征服了皇帝的女人,便有一种变相“绿回去了”的快感。   当然,他并不打算与冯玉贞真的做出点什么,那样太过危险。可他也太知晓这些深宫妇人的心事,不妨加以利用,免得白费了对方一片热忱。   依琳公主虽好,作为出嫁女也不便时常进宫,何况她心性单纯,在朝政上也缺乏足够的敏感,倘自己能成功吊住冯氏,岂非宫里宫外都得掌握?必要时还能帮他吹吹枕头风。   唯一可惜的是依琳公主是个妒妇,此事断不能叫她知觉。想到该如何在二女间周旋平衡,程耀难得有些头疼。   夏桐自打生了那人的孩子,对自己愈发冷淡,若要跟夏家维持交情,看来还是得从夏长松身上着手——那北戎公主到底怎么回事?程耀觉得还是得打听清楚,若能跟北戎王攀上关系就再好不过了。   他本就不是大周朝的人,自然不在乎什么家国大义。凡事于己有利的,那便是公理正义。   到家扮了一回孝子,程夫人自是淌眼抹泪,一会儿感叹他瘦了,一会儿却又欣喜儿子经历风霜,到底稳重了些。   如今得了公主的欢心,更是喜上添喜,叙叙叮嘱他婚后千万得收心,尤其得尊重公主,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人家金枝玉叶嫁到咱家里不容易,又有道是物不平则鸣,稍稍有点委屈可能就会回宫去告状的,那时恐吃不了兜着走。   程耀口里答应,心里只觉得便宜娘胆小畏事,凭依琳公主那点脑筋,要哄住她还不是易如反掌?必要时再给她一个孩子,依琳公主自然会乖乖听话,女人这辈子,不就老公孩子那点事么?   就好像他这位便宜娘,年轻时还会跟一干小妾争风吃醋,如今韶华已逝,便只操心起儿女们成家立业来。   偶尔,程耀心底也会有一刹那温软,想着便宜娘这般关心自己,自己或者该安心做个孝子,陪她老人家颐养天年——但,做大事者必当不拘小节,他要是因为这么点感情就把自己牵绊住了,那这一辈子也就等于白活了。   身为男儿,怎能毫无进取之心呢?   程耀在家安心消夏了几天,塞了一肚子的鸡鸭鱼肉鲍参翅肚,人都撑变形了,好容易打听得北戎公主与驸马回城,他立马备了帖子去往夏家,祈盼与旧友小酌一二,再趁机打听这一年来京中的消息——尤其是夏桐的消息。   夏长松也是个好酒的,以往他一邀就会出来,但这回却被金吉娜劝住了,“人家刚从虔州卸任回来,眼看着要得升迁,你又没个功名在身,没的被人说你拜高踩低,不如等过阵子再说,反正程家升了官也总要摆酒的。”   这些事不独是夏桐教她的,金吉娜这段日子跟着婆母宋氏当家理纪,于人情世故上精通不少,且说起来也振振有词。   夏长松见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就想笑,妻子严肃的时候跟个小大人似的,倒也不失可爱,他挠了挠头,“但,两家毕竟是世交,光祖难得回来一趟,我这样驳他的面子,好像说不过去似的。”   金吉娜很淡定,“那就差人多送些土仪嘛,喝酒却不必了。何况程郎君正在跟公主议婚,你若带他出去胡天胡地乱灌些黄汤,公主知道了定得恼你,谁都不想嫁个酗酒的丈夫。”   夏长松笑道:“你不是也喜欢喝酒吗?”   而且酒量很不错,夏长松有时候都比不过她呢——就奇怪她怎么好意思说人的。   金吉娜蜜色肌肤微微泛红,“你看我最近有碰么?连素日最爱的马奶酒都不沾了。”   恼怒的瞪了丈夫一眼,怪他迟钝,“为了咱们的孩子,至少这一年里头,你也该滴酒不沾才对。”   夏长松这下可真惊着了,“你有了?”   金吉娜俏面含春点点头,“大夫说,才刚到一月,不怎么稳当,让我好生保养为上。”   也是她一向体质健康,稍微有点不舒服就立刻觉得了。这几天常常乏力,又食欲不振加干呕,金吉娜还以为自己吃错了东西,谁知跟宋氏一说,宋氏立刻请了个老郎中上门看诊,一验竟是喜脉——宋氏本来还商量要她管家,这下连重活也不让她做了,生怕累着。   金吉娜却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不能帮婆婆分忧,只好拿来管管丈夫。   夏长松高兴得不知所以,恨不得抱起她转几个大圈,好容易按捺住了,“那你可得进宫给娘娘报喜。”   金吉娜点头,“娘娘可比你聪明多了,又是生育过的,我还盼着她给我指点一二呢!”   夫妻俩这晚说了一宿的私房话,柔情蜜意自不消提。次日一早夏长松就让人去程家递了口信,婉言回绝了程耀的邀请。   程耀看到发小的疏远,心里也猜着是那异族公主捣的鬼,心道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兄弟,姓夏的重色轻友到极点,那金吉娜也是刁蛮愚妇之流,生怕丈夫被他这个狐朋狗友带坏了似的——他自认对夏家人已经够好了,偏偏这家子尽出些白眼狼,糟蹋他一片真心。   白生了几天闷气,程耀只得将全部心力用在依琳公主身上,求官的事他虽然情切,在依琳公主面前也不好表现出来。依琳公主答允他会在万寿节那天向皇帝施压,文武群臣面前,皇帝总不能不给个说法。   有这番金口玉言在,程耀才稍稍放心,又想起那日见到的冯玉贞,不妨施展手段笼络过来,反正成婚之后她跟依琳公主一个宫里一个宫外,井水不犯河水,遂绞尽脑汁写了一封文采斐然的情信,把冯玉贞比喻成水中的游鱼,天上的飞鸟,而他则是最平凡不过的一名农夫,只能远远仰望,却不敢斗胆亲近。   冯玉贞看信之后乐不可支,迫不及待地到夏桐跟前炫耀,夏桐却只觉得惋惜。这封信还是偏含蓄了些,若是措辞再露骨点儿,就能作为呈堂证供了。   但显然冯玉贞已经沉迷于这场游戏中,用不着夏桐撺掇,她自己就热情高涨起来。毫无疑问,这两人是旗鼓相当的猎手,彼此都想让对方掉入自己的陷阱中,夏桐还真有点好奇谁会笑到最后。   晚上皇帝过来,夏桐没忍住还是跟他说了,反正皇帝也不愿皇姐遇人不淑,这事迟早得爆开的。   刘璋倒没怨她擅作主张,反而老神在在的道:“要不,朕让冯氏以祈福的名义出宫暂住几天?”   不然光是鸿雁传书,这进度也太慢了。   夏桐:……   您绝壁是嫌头顶的帽子不够绿啊! 第101章 万寿   夏桐可不敢真放冯玉贞出宫, 虽然冯玉贞被人非礼了未必会觉得少块肉,可真让程耀得手了宫中嫔妃,只怕能吹嘘一辈子。   刘璋也只是嘴上玩笑两句罢了——就算他确有这么做的念头, 可身为一国之君, 言行处处都得谨慎, 以免让御史台那群刚直不阿的老夫子抓着把柄。   他纵使不计较头顶青青草原, 人家却都替他介意着呢!   刘璋也有点好奇这事到底会如何发展, 程耀在他看来是没有半点好, 不晓得皇姐怎会对其那般迷恋?就疑心他是否对女人有些特殊的手段。   正好拿冯玉贞做个试验,好解开心头疑惑——尽管夏桐反复阐明了她对程耀并无绮思, 皇帝心头那股醋劲始终难消呢!   这也让他愈发在意起夏桐的反应,“万寿节你打算送朕什么贺礼?”   大热天的懒怠动弹, 他只贴着夏桐雪白光滑的肩膀蹭了蹭。   夏桐误将其当成一种求欢的暗示, 下意识避开,眼巴巴瞅着他面如冠玉的脸庞, “不是说好了以字帖为献吗?”   不然她这几个月辛苦练字为什么?   主意虽然是皇帝自个儿提的,这会子他却有些不满意,“就这?也太小气了些。”   夏桐心想国库里什么没有, 皇帝难道会眼馋她的东西?   可看男人这使劲撒娇的模样,夏桐只得拿出老母亲一般的包容与耐心,“不然, 妾再为陛下做个香囊或扇坠好了。”   郎情妾意,向来体现在这些小事上, 话本里的书生小姐也常以此来私相授受——想想倒有种偷情般的刺激。   刘璋这才眉眼弯弯,刮了刮她的鼻梁, “好, 朕等着。”   夏桐从善如流的问, “那么陛下更喜欢香囊还是扇坠?”   刘璋:“朕全都要。”   夏桐:……好一个贪心的男人!   奈何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她只得无奈道:“遵命。”   心里琢磨着距离寿辰还不到一月,香囊扇坠虽是小东西,做起来却也颇费功夫,尤其她并不擅长女工……或者可以让平姑搭把手?   刘璋一眼看出她的盘算,“要面圣的东西,怎可假手她人?你若这般不实,那干脆也别送了!”   说罢将手一甩,生起闷气来。   夏桐蔫头巴脑的道:“但,妾还得照顾敦敦,实在抽不出余暇……”   刘璋就等着这句呢,睨她道:“那你不会让奶娘照顾,朕花银子请她们进宫为甚?还是自打有了皇子,你就觉得朕这个夫君可有可无了?”   夏桐算是瞧出来了,敢情皇帝在跟儿子较劲呢,难怪话里一股浓浓的酸味。   怎么会有这么不成熟的男人?夏桐感到很无语,难怪常听人说男人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她这不等于养了两个儿子么?   无奈这个长子还是天地君亲师里头最大的那个,夏桐只好自认理亏,少不得让春兰秋菊多费些精神——她则一心一意忙活万寿节上的贺礼。   刘璋这才高兴起来,两腿一并又来缠她。   夏桐自打生了孩子愈发怯热,这盛夏时节,哪怕什么也不做也出一身汗,“您别弄我了,怪闷的!”   皇帝这会儿总算有了些情人的体贴模样,“朕让厨房备了解暑的汤饮,不如盛一碗来?”   夏桐正好有些渴了,于是点点头。   刘璋拍拍手,不多时,便有个小太监捧着红漆托盘进门,里头是两盏色如白玉的冷饮。   夏桐才挨着碗壁便一激灵,知晓是冰镇过的,登时来了精神,三两口便半碗下肚——平时当着敦敦的面她都不敢喝冰的,怕那小鬼嘴馋,再吃伤了肚子。   喉咙的干渴得到舒缓之后,她才细细品咂起其中滋味,总觉得除了鲜果的甘甜和炼乳的嫩滑,还有股淡淡的酒香?   于是向皇帝投去疑惑的目光。   刘璋笑道:“好不好喝?朕试着在里头加了现酿的马奶酒,这法子还是金吉娜传授给御膳房的。”   夏桐尝着果然不错,且她入宫以来其实甚少饮酒——自打怀了敦敦,但凡小宴大宴都得忌口,后来为怕影响奶水,亦是滴酒不沾,还真有点馋了。   自个儿的青瓷碗见底后,夏桐又巴巴看着皇帝手里的。   刘璋还一口未动,顺势递给她。“你既喜欢,把这碗也喝了吧。”   两碗甜酒落肚,夏桐双颊显出酡红来,眼睛也带上些许水色,仿佛隔着雾气看天上的星星——她已经醉了。   太久没饮,加上这马奶酒的后劲大,难怪一时间受不住。   刘璋反而微笑起来,轻轻拥着她的肩膀,柔声唤道:“桐桐,桐桐!”   “唔……”夏桐齿间轻轻呢喃了一声。   刘璋静静看着她的眼睛,“桐桐,告诉朕,你与程耀果真是青梅竹马么?”   平时他得做个清醒克制的帝王,有些事即便怀疑,也不能多问,那样太有损形象——否则也不用费心将她灌醉。   都说酒醉的人是最诚实的,他便要从夏桐口中问出实话来,非如此,不足以平息那种咬啮一般的妒意。   夏桐拨浪鼓似的摇头,“那是他一厢情愿,我可不喜欢这种死缠烂打的癞皮狗!”   刘璋差点笑出声来,这比喻还挺新奇,不过正合他的意就是了。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心头燥郁抚平,他骤然熨帖下来,乘胜追击道:“那,此刻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夏桐歪着头困惑的思索起来,显然这问题对她十分吃力,爹娘,哥哥,还是敦敦?在她心上的天平好像都差不多。   但既然是最,那就只能回答一个了。   刘璋紧张等待她的反应。   夏桐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容,吃吃笑道:“此时此刻,我当然最爱陛下!”   便要抱着他的头在他脑门上留个唇印——谁叫她天生颜控属性,碰到这么个大明星似的帅哥,只想犯犯花痴再说。   刘璋避开她的攻势,一时间倒觉得心情复杂。这个略显轻佻的答案虽不是他想要的,但似乎是眼下最好的——虽然没赢,但至少没输嘛。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只要他能循序渐进让桐桐看到他的诚意,那么迟早,桐桐的心会归拢到他这边,哪也不去。   夏桐并不知皇帝的思量,只如八爪鱼一般想挣脱他的钳制——酒意让她浑身发热,夏桐恨不得到地上去躺一宿,这床虽软,却跟个火炉似的。   直至男人冰凉的唇印上她的唇,夏桐才缓缓安静下来,眼睛却仍是木的。   刘璋笑道:“舒服了么,还是仍觉得不够?”   夏桐半张着嘴,让口腔中的热意散发出去,在刘璋看来却是一副索吻的架势——人在酒醉时本就比清醒要老实。   他当然不会拒绝夏桐的要求,扣着她的腰,软舌凑过去,夺走她口中残余的酒液,却不知沾上的是酒香还是女儿香。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随着红烛熄灭,室中陷入一片暗沉,只能间或听到几声微沉的低吟。   安如海拿两个棉花塞子将耳廓堵上,庆幸自己呈上的是马奶酒而非鹿血酒,不然,昭仪娘娘今夜就别想入睡了。   *   夏桐次早醒来头痛不已,才恍惚意识到昨夜发生了什么,她好像……被狗皇帝给灌醉了?这算诱-奸还是和奸?   好在狗男人下手还算克制,她腰部也只有些略微的酸痛,可见过程并不十分激烈。   但,这些都非重点,夏桐更在意自己到底说了什么?皇帝不会无缘无故给她劝酒,多半另有目的,若是问程耀的事,夏桐倒不十分担心,反正她行得正做得直。   但,就怕自己一时口快说了什么?譬如她是个异世界来的穿越者,这简直成了积压在夏桐心头的一块心病,尤其见皇帝听了清源大师之语,不假思索的将程耀定性为妖怪,这更令夏桐担心身份曝光。   当然,就算不加她,这宫里的“妖怪”也够多了——想想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换做她是皇帝,也会吓得半死。   正好春兰送醒酒汤过来,夏桐便问她,“昨晚上陛下和我饮酒之事,你还记得多少?”   看春兰满脸通红的模样,她就知道自己问错人了,这傻丫头急急道:“奴婢把东西交给安公公就出去了,片刻没敢多留。”   当然,酒醉之后的旖旎情状,她猜也能猜到,所以才这般害羞。   夏桐:……   看来她身边的人也都到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若有机会,或者可帮春兰留意一下。   打发她下去,夏桐又召了安如海来,小姑娘害羞,他这位御前总管却是得负责值夜的。   谁知安如海却一脸的惶恐,主动将那两枚棉花骨朵取出来交差,表示他半个字也不敢偷听。   夏桐:……偷听不是你的职责吗?万一妃嫔侍寝的时候想行刺怎么办?   当然她是做不来刺客就是了。   看来皇帝的威严深入人心,哪怕安如海这种打小伺候惯了的也是兢兢业业,不敢在虎头上捋须。   结果夏桐仍未知道那天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不过看皇帝待她态度如常,足以说明没犯忌讳,夏桐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金吉娜入宫报喜时,又给她捎带了一坛马奶酒,夏桐看着倒觉瘆得慌,心想酒是穿肠毒药,她再不敢多喝了,还是老老实实送人吧,免得口无遮拦惹出祸事来。   不过听到自己将有小侄子(或者侄女)的消息,夏桐还是挺高兴的,正好顾明珠也在,便让她趁机再请一次脉。   结果也与城中大夫诊出的并无二致,不过夏桐想着太医院的医术究竟要高明些,且顾明珠自己就是女子,自然更清楚女子体质,遂还是劳烦她开了几张斟酌药量的方子,让金吉娜回去按方服用。   金吉娜笑着接过,“这位大夫瞧着倒是秀气,乍一看还以为是姑娘家呢!”   顾明珠脸上一红。   夏桐忙嗔道:“公主,不许胡说!”   幸好顾明珠早已习惯类似的评价,很快脸色缓和过来,施了施礼便告退。   夏桐心想她这女扮男装也挺不容易的,且天天看着别人的喜事,自个儿却孤孤单单——唉,不晓得那狠心肠的未婚夫几时能跟她相认,这女孩子成日念想,未免也太苦了些。   还好有金吉娜这个叽叽咕咕的替人消解愁闷,夏桐才渐渐高兴起来。听说程耀在夏家吃了闭门羹,她更是恨不得拍手称快。   金吉娜道:“我瞧那人贼眉鼠眼,一脸邪气,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他那个娘也好不到哪儿去。”   宋氏带金吉娜去程家做客,程夫人这种养尊处优的本地贵妇,自然看不上这个大大咧咧的侄媳妇,又因儿子即将尚主,程夫人眉目间难免露出些骄骄之气,连看一屋子都目无下尘。   金吉娜的客气也分人,人家冷眼待她,她自然用不着留情面。席还没散就谎称吃错了东西,捂着肚子喊痛,唬得程家又是请大夫,又是嘘寒问暖赔礼道歉,幸好最后只是虚惊一场。   回家之后,宋氏嘴上嗔她顽皮,却并未认真罚她,可见心里亦是痛快的。这不,今天还主动让金吉娜进宫来。   夏桐就觉得这位大嫂真是娶对了,一家子太与世无争也不行,非得金吉娜这样带些脾气的才能互相补足。经过这一场闹腾,看来夏程两家非断交不可了,这样也好,将来程耀娶妻,夏家还能少送一份贺礼。   当然,依夏桐之见,他未必能成功尚主就是了。   *   今年的万寿节是由蒋映月、温德妃与徐贤妃协同操办,蒋碧兰这个贵妃反而落得清闲。她心里也知道,太后这是怕出事——上回中秋夜宴上临江王落水案就够让人心惊肉跳的了。   皇帝的万寿年年都过,今年蒋太后却格外郑重其事,自然是为了公主招婿。那呆头公主不知着了什么魔,天底下一表人才的男人多得是,非要嫁他。   蒋碧兰虽与依琳公主交情不错,自从依琳公主回宫,蒋太后眼里便只有养女,却把侄女忘了个一干二净,蒋碧兰心里还是有些吃味的。而且她也不怎么看好这桩婚事——依琳公主要嫁,为何不干脆嫁到蒋家来,正好可以亲上做亲。嫁去别家可是半点好处也没有。   侍女荷花亦道:“何况这程郎君入宫之前还是与咱们昭仪娘娘有过首尾的,幸好这一年多来渐渐淡了,两人如今也和没事人般。倘被公主看到他俩旧情复燃,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呢!”   蒋碧兰心中一动,她为什么不能制造一出人为的意外呢?这也算不得栽赃,反正那对奸夫淫-妇本就不干净,她不过是把遮羞布扯下来罢了。   再者,她也是为了依琳好,不然心心念念的丈夫成天惦记着别的女子,成亲之后也不会幸福的。   被这股伸张正义的念头鼓舞着,蒋碧兰让侍女附耳过来,如此这般低语一番。   荷花却很有些犹豫,“陛下的圣寿……这不好吧?被人知道恐怕难以收场。”   似这等宫闱丑闻,贵妃娘娘不帮着掩盖就算了,却还急着翻出来,未免太大胆了些。   蒋碧兰却笑,“就是要人多才好,如此,陛下想袒护她也袒护不来。”   一个品行都得不到保证的女人,如何有资格抚育皇长子?她偏要让皇帝看清楚,自己宠爱至深的女子,根本是个浪荡不堪的淫-妇,不堪为妃,更不配做一个合格的母亲。   只有她才是最适合教养皇长子的人选——若皇帝果真不宜生育,那么这个孩子,便是她唯一的依靠与指望。 第102章 更衣   蒋碧兰信心满满, 还以为自己在替天-行道,荷花却深觉不妥,若自家主子有证据倒罢了, 如今却是口说无凭, 再贸贸然安排一出捉奸, 这风险也太大了些;一旦不成, 只怕贵妃娘娘就要将她推出来顶缸。   荷花便想着先跟太后娘娘通个气, 若太后娘娘也不赞同, 自个儿将贵妃训斥一顿,这事便不了了之;若太后默许, 将来万一东窗事发,也好有个退路。   谁知到了宁寿宫, 却没人有空见她, 原来太后娘娘最近忙着为依琳公主布置嫁妆,哪有工夫跟个奴婢说话。   荷花无法, 只得去披香殿找蒋淑妃,虽说贵妃和淑妃在家中时有些嫌隙,那也是因为大夫人的缘故, 贵妃娘娘可没有半分亏待这位妹妹,而淑妃待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要是淑妃娘娘能帮着劝一劝就好了。   谁知蒋映月却秀眉微蹙道:“姐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里劝得动她?只要倒要怪我多事, 到时候我们姊妹生分起来,你更吃不了兜着走。”   荷花低头叹了一声, 唉,要是贵妃也和淑妃一样通情达理就好了, 做底下人真难呀!   蒋映月笑道:“我看, 就让姐姐放手去做吧, 若真能一举扳倒夏昭仪,倒是件好事,姐姐不是一直想有个自己的孩子么?夏昭仪出了事,孩子自然得归她所有,可不比苦苦哀求陛下强多了?”   理倒是这个理,可荷花总觉得没那么容易,到时候稍有差池,她作为贵妃的贴身侍女,该如何是好呢?   蒋映月恍若无意地提醒她,“不如这样,回去之后你一个也不要提及,省得姐姐迁怒,只是她这段日子做了什么,见什么人,你都仔细盯着,一五一十的来向本宫禀报,到时候若真出了岔子,本宫也好帮忙解围,你觉得如何?”   荷花感动不已,还是淑妃娘娘想得周到,怪不得当初老爷要把二小姐也送进宫来,果然是有道理的。   她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方才欢喜转身离去。   *   万寿节很快就到了,虽说已经出伏,天气却仍有些闷热,因此寿宴仍定在湖心的浣月阁举行。   作为枕边人,夏桐的贺礼是送得最早的,香囊和扇坠这种私密物品,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还是现在就送更相宜。   刘璋看着那略显粗糙的针脚,脸上却很满意——确实是夏桐亲力亲为,没有半点掺假。   夏桐还给他看指头上的几枚薄茧,“您瞧瞧,手都磨粗了呢!”   刘璋收到礼物,乐得表示一下心胸,“好好,朕的桐桐受累了,下回你的生辰朕也投桃报李,给你做件衣裳行罢?”   夏桐:……   他敢做她还不敢穿呢,确定皇帝那手艺能看么?除非是最省布料的三点式。   刘璋倒是不嫌荷包难看,毫无障碍地挂到腰间,至于扇坠,夏桐选的是一枚秀气的绿松石,磨成半圆弧状,上头还挂着她亲手编的穗子——这个倒是比香囊容易,几种不同颜色的丝线合成一缕,再跟系辫子那样打好就行了。   可惜皇帝平日没有佩扇的习惯,嫌轻浮不够庄重,只能在私底下扮一扮名士风流,当成闺房之乐。   虽然今日是刘璋的正日子,他亦不肯给自己放个假,依旧如常上朝,反正宴会在晚上,耽误不了。   夏桐送走皇帝后,便差人去打听一下各宫主子会送什么贺礼,今晚又会穿什么衣裳。   毕竟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春兰笑道:“娘娘您忘了?如今宫里最得势的是咱们关雎宫,她们还怕跟您穿一样的呢,您怎么怕起她们来了?”   夏桐一想还真是,感觉无产阶级当惯了,骤然进入暴发户行列,还真有点不适应。   但旁人可以不介意,依琳公主那头还是得小心点儿,免得被她疑心自己要二女争夫——说实话,也只有这位公主把程耀当个宝贝呢。   所幸依琳公主的口风不紧,很快满宫里都知道她要穿红的——只差把恨嫁两个字写脸上了。   夏桐倒是松了口气,横竖她也穿不了正红,便让春兰找件杏色软袍出来,既能衬得今日喜气热闹,也不至于太过浓艳,且湖上风大,也免得着凉受寒。   宫里的宴一向开得迟,主仆几人先用了些糕点垫垫肚子,免得大庭广众之下狼吞虎咽,这也是宫中惯技。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夏桐便率领侍女袅袅婷婷出门,不知是凑巧还是守株待兔,刚走到水阁,就发现程耀已矗立门前。   因夏桐怀里抱着敦敦,程耀生怕被这小崽子再滋一泡尿,故并不敢近前,只远远的招呼,“昭仪娘娘。”   夏桐皮笑肉不笑的同他点头,“程大人。”   她很久没叫过程耀表哥了,这在她看来自然是一种有意疏远的暗示,对程耀来说却是故意作态——若非心里有鬼,何至于处处避嫌?   正要趁机聊两句家常,冯玉贞梳着飞仙髻如同凌波仙子一般款步走来,“昭仪姐姐,您怎么站在风口里?咱们快进去吧。”   嘴里说着话,那双秋波却轻轻睨了程耀一眼。饶是在场的侍卫看了,都难免心动神摇,不能自主。   程耀也有一瞬间的哑然,直至听见依琳公主轻微的咳嗽声,他才惊醒过来。   依琳公主很是不满的望着两人,一个是她未来夫婿的前任,一个是未来夫婿的疑似暧昧对象——当然,她是不信程耀有了她还会出去沾花惹草,只觉得这些小浪蹄子轻狂得不像话,专会觊觎别人的男人。   她没敢指责夏桐,对冯玉贞却不留情面,“冯美人难得进宫,即便不能为父分忧,也别辱没家族名声,做出有失体统的事来。”   冯玉贞真想上去跟这位大姐呛声,是你老公愿意被勾引的,自己管不住自己的丈夫,跟她撒气有什么用啊?   夏桐轻轻捏了她一把,让她注意自己的言行,切勿冲动。   冯玉贞想起今日乃皇帝圣寿,总算忍下了,不过心里也暗暗恼火。本来不愿看这蠢公主往火坑里跳,现下倒觉得二人成了婚也好,到时候再把那些书信拿出来,那才叫痛快——想想依琳公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冯玉贞就觉得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哦,她忘了,仙女是没毛孔的。   殿内的次序早已排好,太后与皇帝居于上首,夏桐跟依琳公主则分居左右两侧。这很正常,一个是皇帝的亲姐,一个则诞育了皇长子。   在场均无异议,就连蒋碧兰都是一副本该如此的模样,夏桐看着不禁纳罕,这位娘娘今日居然异常和气,难道她终于想通了,不再纠结争宠的事?   蒋映月则并未前来,有姐姐在的时候,她向来不去抢嫡姐的风头——尽管蒋碧兰今日穿得不怎么鲜艳。   不一时,皇帝搀扶着太后过来,众人齐齐施礼,夏桐亦抱着孩子起身问安,刘璋的衣袖轻轻从她肩上拂过,“你照顾敦敦,就不必拘着礼了。”   皇恩浩荡,自然要受。夏桐含笑应是。   金吉娜瞧见,好奇地问丈夫,“这便是中原人常说的伉俪情深么?”   她粗嗓子惯了,哪怕在宴会上也不曾有意压制。   夏桐难得露出点窘态,这个就真的有点逾矩了。   神奇的是最有资格指责的蒋贵妃居然一句话也没说,反而静静的出着神,仿佛在想什么心事——今天真是个奇妙的日子。   其他人更是眼观鼻鼻观心没什么反应,皇帝都没嫌说得不好,他们这时候跳出来不是跟皇帝作对吗?   唯独蒋太后不冷不热的刺了一句,“不会用成语就别乱用,生怕别人看不出你的学识修养么?”   夏桐莫名想起还珠格格里的容嬷嬷刁难小燕子。   金吉娜也和小燕子有点神似,没皮没脸,没心没肺,当然也不容易受伤,她只吐了吐舌头,算是为自己失言找回点面子。   可是也仅限于此了,蒋太后自己就没做过皇后,侄女的位分也只在贵妃,她若说为妾者不配伉俪之称,那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所以也只能含糊过去。   金吉娜亲亲热热地跟丈夫咬耳朵,“咱们总归是夫妻伉俪吧?”   夏长松忍着笑,“是,当然。”   诸多宾客里头,他们这对是最不合群的,看起来却也最幸福。夏桐有点感慨,直至皇帝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她也从桌子底下反握回去——好吧,不能光明正大秀恩爱,那么私底下秀也行。   程耀坐的位置看得清清楚楚,难免又添几分妒忌,这两家人过得和和美美,凭什么他就得娶依琳公主那种无知蠢妇?尽管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可只要一想到自己本可以拥有更辉煌的人生,胸中的那点不甘心还是慢慢滋生起来。   依琳公主却不觉得,反而甜蜜的望着他。   程耀朝她使了个眼色,暗示她为自己求官——要是先提赐婚再来授官,只怕皇帝会用个驸马都尉敷衍过去,程耀想要的并非这种闲差。   依琳公主踌躇片刻,还是斗胆起身,“陛下……”   刘璋却摆手打断,“有什么事待会儿再提,皇姐,先喝酒。”   让人给她满斟了一大杯。   依琳公主:……   难道她是鲸吞牛饮的胃口?   可寿宴还未过完,就这么急急地要求官职,似乎不太妥当,依琳公主只好先自斟自饮,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说。   程耀有些气闷,便想出去透透风,可巧面前一个侍童不小心打翻了酒盏,连声请罪,程耀趁势起身,“不妨事,此处可有更衣之所?”   小童怯怯的道:“有,奴婢这就带您过去。” 第103章 丑闻   程耀的离席并未有太多人注意, 只除了依琳公主饱含担忧的一瞥——酒宴还未开始呢,他就已醉了。   这时候依琳公主当然已看出程耀并非他先前所说那般不慕名利,但想到程耀要求更好的官职也是为了给自己更好的生活, 让自己当个名正言顺的达官贵妇, 依琳公主又觉得情有可原。   等程耀回来, 她便求皇兄赐婚吧,有母后在一旁帮腔,想来皇兄总会给这个面子的。   夏桐看着灯光之下依琳公主晕生两靥, 只感叹情之一字当真误人, 好好的天之娇女, 怎么就脑子进水了呢?   转眼到了最受瞩目的送礼环节,席上的气氛也渐渐热烈起来。夏桐早起已经送了香囊和扇坠, 这会子便只取出那篇祝辞来, 贺词均由皇帝口述,再经她手抄笔录——为了表示郑重,她在墨汁里还加了金粉的微粒, 这样看起来就挺有质感了。   至于文采么……当然见仁见智。反正皇帝一向自恋惯了,哪怕她在祝辞里极尽吹捧之能事,皇帝听着也受用得很。   蒋太后听着这篇辞藻优美的赋文, 却不禁轻嗤一声, “华而不实。”   夏桐心如止水,这是您儿子自己写的, 要骂就骂他去吧。   且论起华丽来,无人能出蒋家之右, 蒋碧兰这回依旧承袭固有的风格, 进献了一架赤金和合屏风, 上面还绣着对交颈鸳鸯;蒋映月虽未亲至, 却也差人送了架刺绣炕屏来,姐妹俩一俗一雅,相得益彰。   夏桐原以为那鸳鸯代表蒋碧兰自己,谁知蒋碧兰瞥她一眼,却轻轻笑道:“臣妾祝愿陛下和夏昭仪同这鸳鸯一般,白头偕老,恩爱无间。”   连蒋太后都疑心侄女吃错药了,一副见鬼模样。   蒋碧兰则神色自若。   伸手不打笑脸人,夏桐只好谢过她的祝福,心里暗暗嘀咕,当皇帝的个个都想长命千岁,她要是跟着白头到老,不得成老妖怪了?   至于其余无关紧要的嫔妃与宾客,不过是聊表心意即可,有送绣品的,有送文房四宝的,总之,只要是用了心的,皇帝都一一笑纳,没有半点不耐烦之态——夏桐忽然觉得这人脾气还蛮好的嘛。   至于程耀准备的贺礼,则是由依琳公主代掌——这两人俨然已夫妻一体。   她徐徐起身,接过侍童手中油纸封住的一包东西,众人瞧时,大概是字画一类,心道程家也不穷啊,怎么连贺礼都拿不出手?   看着也不像名家古董之物。   依琳公主坦然展开,“这副青松明月图是程郎亲手所作,寓意陛下恩德如明月高照,松柏常青,泽被苍生。”   画得很好,不知与常青的手艺比起来如何……夏桐难得有些窘,她送诗赋,程耀就送画作,倒好像提前商量好一般。   还好皇帝最近醋劲渐渐淡了,不然更添误会。   但那副画的玄机还不止于此,依琳公主从容道:“请陛下命人熄灭殿中灯盏。”   这下连蒋太后都觉得略微不妥,虽说是家宴,可保不齐鱼龙混杂,若出了意外可怎么好——哎,这个女儿,为了给程耀长脸,真是糊涂!   刘璋却不怕这些,坦然吩咐安如海:“照办吧。”   等四下里的烛火逐一熄灭,众人难免陷入忐忑,然则,就在依琳公主所处的方位,却徐徐露出亮光来——并非她打着灯笼,是那副画在发光!   原本生硬刻板的死物,此时竟仿佛活了一般,青松在晚风下轻轻摇曳,明月的光辉则愈发圆融婉转,好一幅才思精妙的画作!   饶是夏桐都不禁叹为观止,“这是怎么办到的?”   依琳公主骄傲的道:“这幅画并非炭笔所作,而是融合了程郎的巧思,以萤石、磷粉、萤火虫研和成末,哪怕地处黑暗,也能重现光明,陛下,您对这份礼物可还满意?”   依琳公主的脾气虽然浅显又直白,但对程耀来说还真是一把好刀,如此简明扼要地把求官的目的表达出来——虔州落寞,因此想重返京城么?   皇帝却轻轻眯起眼,目光有些深邃。   夏桐心道程耀这回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皇帝欣赏聪明人,但可不喜欢这种拐弯抹角有话不直说的聪明人——因为不易控制。   程耀的礼物虽好,却触犯了皇帝的忌讳,何况磷粉和萤火虫都不是能持久的东西,程耀以此入画,莫非是在暗示皇帝的统治不能长久么——他要是生在文字狱的年代,光这条罪名就能人头落地。   刘璋虽不至于如此多疑,对这份礼物也喜欢不起来。   依琳公主辛苦吹嘘了一番,就等着皇帝龙心大悦,亲口示以褒奖,谁知半天也没等来皇帝反应,她不免有些焦躁,“陛下……”   蒋碧兰适时地打断,“公主,程大人呢?怎的不见他过来?”   送礼可以让他人代劳,可谢恩总得自己露面吧。   依琳公主这才反应过来,程耀说是更衣,已经去半天了,怎么回事?就算皇帝当场授官,也得有人出来接旨吧。   依琳公主只得按捺下满腔狐疑坐下,将那副画作交给安如海好生收着,别弄脏了——她还打算日后向皇兄讨回来呢。   毕竟程耀都没送过她这般用心的礼物,依琳公主想想倒有点吃醋,心想等他回来,自己一定要让他绘一幅自己的肖像,不,绘十幅。   然则,直至宴会结束,也不见程耀现身。依琳公主这下更不安了。   夏桐道:“程大人会不会身子不舒坦先回去了?”   心里还有点幸灾乐祸,在皇帝的寿辰不告而别,这可是失礼大罪。   依琳公主立刻反驳,“不可能!”   就算程耀没跟皇帝请辞,好歹也该知会她一声,毕竟,她可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看了眼皇帝云遮雾罩的面容,依琳公主强撑着道:“陛下,您别生气,一定有什么缘故耽搁了。”   蒋碧兰亦跟着帮腔,“是啊,程公子不熟悉宫中路途,方才又有几分醉意,会不会胡乱找地方歇下了,依妾看,还是得着人仔细搜罗一番。”   夏桐心中一动,难道蒋碧兰想偷偷将程耀藏在关雎宫的寝殿里,再引皇帝去捉奸——没准是从赵飞燕那段偷情故事得到的灵感。   但,这是不可能成功的,别提关雎宫的守卫多么森严,有常青在,只怕程耀这会子已经扔进御湖里醒酒了——就算他熟悉水性,可在冰冷刺骨的湖水里泡一宿也够受的。   再说,宴会都过了大几个时辰,他早该自己爬出来了。   夏桐百思不得其解,皇帝倒是认可了蒋碧兰的提议,“那就派人去搜吧。”   宾客们早就各回各家,独留下一群妃嫔面面相觑坐在大殿里,心里都感叹今夜的古怪。   不管程耀会从哪个宫里搜出来,怕是都不容易善了。   安如海毕竟是陪伴皇帝多年的人,办事效率极高,不多时便面色凝重地返回,“陛下,程大人已经找到了。”   “在哪儿?”刘璋冷声问道。   安如海面露为难,“请陛下随奴婢走一趟。”   显然兹事体大,他一个御前大总管都做不了主。   众人的心俱提到嗓子眼,恐怕事涉名节,安公公才会这样神神秘秘的。一时间倒有不少人望着夏桐——论起渊源,程耀也只跟这位昭仪娘娘有旧,难道夏昭仪将人私藏起来,准备夜间偷欢?   可今日是皇帝的正寿,她这么做也太大胆了些——那程公子还没俊美到让人失去理智的程度吧?   夏桐面上看不出什么,反而轻轻拉了拉皇帝的手,还好,很热,也没有发抖,可见皇帝是相信她的。   那么,就算关雎宫真搜出个大活人来,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一行人跟着皇帝浩浩荡荡向前行去。   比之众妃看好戏的模样,依琳公主的面容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狠狠瞪着夏桐,恨不得在她脸上凿出两个血洞——孩子都生了,却还想着跟旧情人私会,天底下怎么有这般不知廉耻的妇人?   夏桐泰然自若,当局者迷,她却是旁观者清。   清者自清。   蒋碧兰隐没在黑暗里,悄悄拂去唇边一抹淡淡微笑,没想到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夏桐甚至到现在还毫无所觉——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果然舒服日子过惯了,就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想想待会儿皇帝看到程耀赤身露体躺在关雎宫的模样,蒋碧兰就一阵痛快。虽不能来个捉奸拿双,可这两人从前就风言风语不断,皇帝定然嫉恨,只消自己再从旁煽风点火,夏桐就算不被废为庶人,也会面临降位的严惩。那时,皇长子的抚养权便轻而易举到自己手中了。   蒋碧兰美滋滋地想了一路,只听安如海那尖利的嗓音,“陛下,到了,程大人就在里头。”   皇帝的声音却有几分古怪,“你确定……是这个地方?”   蒋碧兰迫不及待地抬头,却在看到梁上门匾的刹那骤然黑脸,怎么会,安如海将她们引来的,分明是麟趾宫!   众妃也是一脸懵逼,贵妃娘娘不是要陷害夏昭仪么,怎的却陷害到自己头上了?   依琳公主则感觉一个头变成两个大,情况太过复杂,她有点消化不了。   夏桐此时善解人意地上前,搀扶住蒋碧兰的胳膊,免得她临阵脱逃,“贵妃姐姐,不管是否误会一场,咱们进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蒋碧兰被她抓着,想装病都不能,少不得随在皇帝身后。   一行人乌泱泱进殿,愈往里去,一股黏稠靡艳的气息随之而来,只见紫檀桌上香烟袅袅,鲛纱帐内却被翻红浪,两具雪白的身体紧紧抱在一起,仿佛正在酣眠。   刘璋沉声道:“翻过身来。”   安如海于是熟练地走上前去,拿拂尘的柄将二人肩膀分开——夏桐莫名有种锅里正在烙大饼的错觉。   不过这场景还真是香艳啊,更离奇的是眼前这幕小电影的主角,居然是程耀跟贵妃的贴身婢女荷花。   蒋碧兰脸孔憋得紫涨,她再想不到人是何时来到自己宫里的,还伙同荷花那个贱婢爬上她的床——没错,这还真是她平时睡觉的架子床,如今却成了这对男女苟合的淫窝。   是栽赃?还是意外?   刘璋冷声道:“贵妃,你作何解释?”   蒋碧兰竟无言以对。   夏桐心想,这回她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身为贵妃却不能严正宫纪,还在自己寝殿里闹出这种丑事来,只怕这回该降位的是她了。 第104章 情信   在场俱鸦雀无声, 虽然预料到会看一场好戏,但没想到这场戏是贵妃自导自演,还涉及她的贴身宫女——这下不想闹大也难了。   人人瞠目, 还是夏桐最先反应过来, “陛下, 先派人把……他们叫醒吧!”   人赃俱获,可按照流程还是得审一审的,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定罪。   尽管这审问的过程无异于把蒋碧兰的脸皮一层层撕下来, 再放到地上踩。   刘璋点头, 使了个眼色, 便有侍人将那对交颈鸳鸯拉到地上,兜头便是一桶冰水浇上去, 丝毫不留情面。   很快两人便清醒过来, 程耀一脸的茫然无措,并未清楚发生何事,荷花则只是低垂着头。   接下来就该清场了, 此等宫闱秘闻,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眼看安如海如同驱赶牛羊一般将人赶出去,众妃心里十分遗憾——难得有场热闹, 居然不叫她们看个仔细, 简直像唱戏的唱半截就散场了,好不憋屈!   可怜蒋碧兰想走却走不了, 她的宫女犯了错,她自然难辞其咎, 当下强压住怒意, 冷声质问道:“荷花, 到底怎么回事?”   荷花拿一床薄被挡住酥-胸, 只顾摇头,两行珠泪却滚滚而下。   此举无疑令程耀陷入更不利的境地,同是与宫婢有染,但强-暴与顺奸差别可大了。何况,他压根不记得自己有碰过这女人,那会子刚出浣月阁,还未顾得上透口气,后脑便传来重击,再醒来已是这般处境——他可不信人在晕厥的情况下还能硬的起来。   今日之事必然是个局,是谁干的?夏桐,还是皇帝,还是依琳公主反悔不想嫁他了?   醉酒加上疼痛,程耀感觉脑子里乱糟糟,令他无暇理清思绪,唯一能做的便是尽量表明清白。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谁知刚刚抬腿,殿内便有宫女惊叫出声,程耀匆匆低头一看,原来连亵裤的带子都未系上,忙抬手整衣。   在场却已经有不少宫女脸红了,夏桐却是若无其事……嗯,就她刚刚看的那一眼,其实挺小的,根本吓不到人嘛——也可能是浇了冷水热胀冷缩的缘故。   等穿好衣裳,程耀方重新开口,“陛下明鉴,微臣是被人陷害的。”   蒋碧兰心虚的望着窗外,虽然是她起的头,可事情发展成这样,谁都不曾想到,她也很恼火呢!   刘璋冷笑,“谁陷害你,谁又能请得动贵妃宫中的人?荷花,你说说,是贵妃指使你这么干的吗?”   蒋碧兰忙道:“臣妾没有!”   又冷眼看着程耀,“程大人,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出了事就只会往女人身上推,未免太没担当了吧!”   尽管情况紧急,蒋碧兰还是找到对自己最有利的说法——她是不肯承认身边侍婢与外男有染的,为了降低损失,当然得说成程耀引诱在先。   荷花仍旧默默垂泪,这主仆俩一脉相承,知道眼泪是对女人最有力的武器,只消她这么一直哭,旁人就顾不上问她话了。   程耀只觉得百口莫辩,额上的青筋更是一条条鼓了出来,他自诩对付女人有千百种手段,谁知进宫之后遇见的一个比一个难缠。   在场这些女人里头,夏桐是指望不上了——没准正是她设计的。程耀只得向依琳公主求助,努力从腮边挤出两滴眼泪,“公主,你信我,我对殿下是真心的,这回纯粹是意外……”   依琳公主却只是冷眼看着这对赤身露体的男女,她身为皇女的修养让她做不到上前厮打那贱婢,可同样的,她对于程耀的滤镜也破碎得差不多了,就算真是圈套,难道傻乎乎地往里头钻?   她当初从茫茫人海中选中程耀,正是看重他的清高、才学与不落尘俗,如今发觉他与其他男人并无两样,那颗滚烫的心难免冷却下来。   她轻轻向皇帝施了一礼,“陛下,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便漠然转身离去。   程耀发觉自己还是小看了女人,就连依琳公主这种十分好骗的,也有她自己的一套为人处世的准则。   他以前还是太自大了——可惜,当他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   程耀被押进了暴室,毕竟在此之前,未有证据表明他与贵妃身边宫婢有过接触,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见色起意——这一点就对他很不利了。   蒋碧兰为了避嫌,已经自请禁足,那个宫女则被单独扣押起来,这等宫闱丑闻,明面上自然不宜外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私底下怎么处置,却只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夏桐从头到尾抱着吃瓜看戏的态度,既没进言让皇帝严惩,当然也不会帮程耀求情让皇帝宽纵,谁知道那人狗急跳墙之下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只求不连累自己便好。   但皇帝却是对程耀每日受刑的情状津津乐道,还会以一种格外温柔的语气向夏桐描述那些刑罚,夏桐听得毛骨悚然——她有理由相信,倘她真与程耀有染,皇帝定会以相同的法子来对付她。   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身上还有病娇属性呢?   夏桐怯怯的问:“您打算怎么处置?”   其实这桩罪名说大算大,说小也小。存天理灭人欲,那都是前朝的事了,本朝不甚讲究严刑峻法,皇帝们也都算得开明,否则程耀当初也不敢在金銮上振臂高呼,立了功的青年才俊,别说是看上贵妃宫中的小宫女了,哪怕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只要他想,稍稍英明些的君主都不会当回事,甚至可能成全。   只因这回事涉依琳公主,皇帝和太后才格外震怒。但夏桐听说,归德侯府那边已在派人联系荷花,打算许以重利让她改口,毕竟这件事闹得鱼死网破对谁都没有好处,何不就此握手言和呢?   夏桐心里始终存了个疑影,蒋碧兰是不会舍出身边侍女去拉程耀下水的,这不是自取其辱?那荷花看着倒十分怪异,出事之后不吵也不闹,更别提寻死,若真是受到侮辱,她也太冷静了些。   刘璋何尝看不出里头有蹊跷,他承认自己在这件事有公报私仇的意图,谁叫程耀总惦记他的桐桐来着?凭这条就足以判他死罪。   至于要不要真正赐死,刘璋还在考虑之中。   程耀自幼养尊处优惯了,却是受不住刑的,生怕再捱两三日,自己就要到地府去见阎王,忙不迭地讨饶,为了表示诚意,他还托人向皇帝送去礼物——是一卷已经失传了的《鬼谷子》残简。   夏桐:……   她现在更肯定程耀背后有个作弊金手指了,不然这种散佚了的孤本是怎么寻来的?   唯恐皇帝会被其蛊惑,谁知刘璋却笑道:“朕原本只怀疑他是妖孽作祟,现下再无疑心。”   程耀就是个妖怪,否则哪来这手眼通天的本事?   夏桐:……   您连妖怪都想着利用,可见人心比妖怪还可怕。   程耀的献宝,暂时令他躲过一劫,可皇帝虽未继续严刑拷问,却也未说放他,程耀不禁发起愁来,兵书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东西,且人心不足蛇吞象,皇帝难道要将他关一辈子么?   程家也辗转托人来向夏桐说情,他们倒是不觉得自家儿子多么冤枉,可即便真与那宫女有染,年纪轻轻的,犯点错怎么了,还不许人改正么?就算夏昭仪如今眼界高了,看不上归德侯府,可夏昭仪的娘还是在他们程家长大的呢,难道连养育之恩也不顾了?   夏桐没想到程家逼急眼了,连这件事都拿出来说,一时间倒觉得有些棘手。世人的心理往往这样奇妙,别人倒霉时都喜欢幸灾乐祸,可一旦真有人落井下石,他们就得跳出来指责那人不厚道了。   未免程家人去骚扰宋氏再挟恩图报,夏桐就想着要不要在皇帝跟前装装样子——反正皇帝也不会听,尽到面子情就够了。   就是这件事吧,对她来说实在膈应,且多半会惹得皇帝不快,夏桐还是挺犹豫的。   幸好峰回路转,眼瞅着程耀认怂,宫中风向渐渐变化,就连依琳公主都隐隐有松动的迹象,冯玉贞却在此时跳出来了,她拿出一大扎厚厚的情书,声泪俱下到皇帝跟前哭诉程耀对她有不轨之心,这些诗词就是明证。   程耀都快气炸了,先前是谁明知他快跟公主定婚还来引诱他的,这时候倒来反咬一口。   他当然不肯认亏,也托人将家中书信捎来——要死大家一起死,就算他给冯玉贞写了不少肉麻的诗句,人家回他的也不少,谁想别想独善其身。   然则,当程耀所谓的证物呈上后,众人却都惊呆了——那分明是一摞白纸。   冯玉贞悲悲切切的道:“妾对陛下忠心耿耿,又岂会有背叛之念?不过是这贼子一厢情愿,妾又惧怕其威势,不敢宣之于口,如今见其故态复萌,意图染指贵妃宫中婢子,妾才斗胆来求陛下主持公道,陛下,您得为臣妾做主啊!”   作势要往皇帝身上扑。   皇帝当然没叫她扑上,轻咳了咳让人将她拉下去,却望着夏桐道:“你看是怎么回事?”   夏桐:……她怎么知道?   回头传冯玉贞来,冯玉贞的眼泪早就干了,多半方才也是假哭。她轻轻把玩一枚玉扳指,“不就是姐姐看到的那样么?”   夏桐皱眉:“但程耀说你曾给他回信。”   这一点犯不着撒谎,所以冯玉贞是怎么办到的?她真挺好奇。   冯玉贞露出狡黠且动人的微笑,“不过是在回信上做了点手脚而已。”   她不相信世上有永不褪色的爱情,所以,她用的墨水当然是会褪色的——仅此而已。 第105章 喜信   什么墨水会自己掉颜色啊……虽然很神奇, 可想到冯玉贞那些稀奇古怪的化妆品,夏桐也就不意外了——眉笔和墨笔其实差不多哩。   不晓得冯玉贞的眉毛是不是每天画上去的,那样黛青的一抹, 还长眉入鬓, 怎么也不像大周血统能长出来的,夏桐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冯玉贞光秃秃无眉星人的模样,自个儿倒觉一阵恶寒。   冯玉贞见她只顾端详自己, 不由得娇笑道:“姐姐, 这回的打赌, 算不算我赢了?”   其实她当初保证的是会让程耀爱上自己,这样看,两人都没输;不过她用手段摆了那人一道,在程耀本就受损的名誉上又狠狠泼了一盆污水, 她自己反成了被人欺侮的可怜虫。   从这点看,她确实胜了。   夏桐并非背信弃义之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 冯玉贞这回帮了她,她自然不会食言, 遂慢悠悠的道:“你入宫已经年余, 确实该晋一晋位分了, 我自会向陛下提起, 你就耐心等待好消息罢。”   这回倒霉的可不止程耀一人, 经此一役,宫中格局恐怕得大洗牌了。   程家人许以重利,又软语相求, 总算哄得荷花改了口, 承认她与程耀早有私情在先, 那日的意外只是酒醉之下半推半就。   这般局面对大家都好,也胜过宫中施暴的丑闻,唯一不利的是蒋贵妃——她宁可那死丫头被人玷辱之后一索子吊死,如此还能夸一句刚烈,算她御下有方;结果呢,闹出个私相授受的名头来,这不是明晃晃地打她嘴巴子么?   无奈荷花已被皇帝派人看押起来,蒋贵妃纵使想逼她寻死也不能,少不得自认倒霉。   刘璋抽空对夏桐道,“其实朕一早就派人去给荷花验过身,她至今仍是完璧。”   夏桐圆睁着两眼,“那您还一口咬定二人有私?”   刘璋笑道,“不这样,如何能让程家破釜沉舟?”   为了救人,程家这下想不娶荷花都不行了,听说还许以正妻之位——不晓得是程家人太过豁达,还是那婢女狮子大开口,咬死了非正妻不做。   反正皇帝是称心如意了。   夏桐撇了撇嘴,“陛下为了公主,连道义都不顾了。”   心里还是挺羡慕的,皇帝与依琳公主并非一奶同胞,却能为她做到这份上,不得不说姐弟情深;夏桐虽然也有个疼爱自己的哥哥,夏长松却没有皇帝这样的智慧,能够明辨是非,将渣男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刘璋难得见她吃醋,嘴角咧成了一朵花,“朕待皇姐是骨肉亲情,待你却是毕生挚爱,你说哪边的分量更重?”   夏桐哼了一声,压根不信这种甜言蜜语——七年之痒都没试过呢,这会子谈真爱未免太早了些。   君无戏言,皇帝亲口指婚,程家自然得捏着鼻子认下这桩亲事。只是,原本的喜气洋洋变成垂头丧气,好好的公主没了,倒要娶一个婢女进门做主母,说出去谁都得笑掉大牙。   程耀本来想试着挽留一二,然则依琳公主当天就收拾东西,回老家给先夫守陵去了。她堂堂一个公主,还不至于恁般没志气,上赶着给人做平妻。   程耀的筹谋,到底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荷花脸上倒是喜孜孜的,半点没有先前“受辱”的委屈模样,毕竟对她来说,这也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甚至可称意外之喜。   蒋碧兰虽恨这贱婢误事,偏偏奈何她不得,只能强撑着脸面出来做东道主——作为她的贴身婢女,荷花当然得从麟趾宫出阁。   迎亲那日,夏桐大发慈悲,还亲自来为荷花点妆,蒋碧兰立在一旁,脸青得像个没熟的倭瓜。   这主仆俩的表情真是鲜明的对比。   程耀一脸丧气进门,看见夏桐的刹那,便知道对方是故意来恶心自己的。   可他难得的抱了丝希望,想着女人多半心软,见他处境潦倒,夏桐或者会有所动容,替他向皇帝求求情,遂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唤道:“表妹……”   冯玉贞娇滴滴的嗓子打断他的计划,“程公子,还未贺您新婚之喜。”   程耀的脸立刻黑如锅盔,他这桩婚事之所以如此窝囊,甚至成为全城笑柄,一小半也有这位冯美人的缘故——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如今人人都觉得他程耀是个三心二意的浪子,辛苦积攒的名声毁于一旦!   冯玉贞可没觉得半点良心不安,在她手底吃过亏的男人数不数胜,程耀这还算轻的呢,他不过娶了个身份低微的老婆,金吉利可丢了几百头骏马,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上前亲亲热热挽住夏桐的手,“姐姐。”   自然是提醒夏桐莫忘了她的功劳——她算是抱定夏桐这棵大树了。   蒋碧兰看在眼里,难免疑心是否两人联合起来串设的计谋,但,夏桐根本不知道她的计划,又怎能及时扭转乾坤,再反咬自己一口?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   荷花坐在鲜红的花轿上,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尽管此前她与程公子并无接触,可能嫁给这样一位才貌俱佳的夫婿,以她丫鬟的身份而言已经是一步登天——哪怕是贵妃娘娘亲自挑的也不会比这更好。   想起蒋碧兰,荷花心里还是挺对不起她的。但,俗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算她真帮贵妃娘娘陷害了夏昭仪,且不提看在皇长子的面上陛下会不会处罚,便是真成功了,难保贵妃不会将她推出来抵罪。   横竖都是赌运气,为何她不能为自己博一回呢?想起蒋淑妃那温言细语的劝说,荷花心底有如涓涓细流滑过。还是淑妃娘娘懂得她们做奴婢的难处,在宫里点灯熬油过一辈子,哪比得上做主子来得快活?何况还是归德侯府这样门第的大户。   就算程家人暂时不接纳她也无所谓,她已经是夫人了。荷花轻轻抚着衣袖处柔滑的绸缎,唇边露出一个极轻极淡的微笑。   小两口成亲第三日,程耀便携新夫人坐上了回虔州的马车,非但得不到升迁,他这辈子都别想回京城了——出了这样的丑闻,程耀哪还敢回来让人耻笑,还不如在虔州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   而且他也休想摆脱这个故意设计陷害他的贱婢,皇帝说了逢年过节会派人往虔州探视,意思他还得好好照顾这女人——程耀光是想想,就恨不得一道天雷贯入马车,把这贱妇给劈死。   偏偏荷花自幼当惯奴婢做惯粗活,身强体健的很,力气保不齐比他还大。又因在贵妃身边狐假虎威久了,惯会拿宫中规矩来压人,程耀每每与其相对,无形之中便矮了一截。   他觉得自己这趟回京就是个错误。要是他没有攀上依琳公主,也就不会发生这许多事端——再这么下去,他都要恐女了。   夏桐能理解皇帝为何法外开恩留程耀一条命,从他交出那卷兵书时,他代表的便是一座宝库,她若是个皇帝,也舍不得轻易让他死。   不过她还以为皇帝要留程耀在京城当个大学士呢,怎么又让他回虔州做牛做马去了?   刘璋冷哼一声,“他愿意见朕,朕却不愿意见他。”   冯玉贞便罢,想到这厮背地里不定怎么“意淫”桐桐,刘璋就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   夏桐道:“那您就不怕他跑了?”   程耀手段多多,想死遁想必也是很容易的,到时候皇帝上哪找人去?   刘璋淡淡道:“他还在暴室时,朕就命人给他下了五毒散,这种毒除非每月定时服下解药,否则,脏腑灼烧之痛远非常人所能忍耐——他跑不远的。”   夏桐都想为他竖大拇指,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用人用到极致,这也就属皇帝了。还好她身上没什么特殊技能,否则也得面临资本家非人般的压榨。   程耀为了活命,必然不敢藏私,只能乖乖的将那些宝书交出来。不过,换做她是程耀,与其长年累月忍受痛苦与折磨,还不如干脆自行了断,没准灵魂出窍之后又穿回去了呢?   当然,现在有了敦敦,夏桐便没那么洒脱了。她抱着怀中还在吐口水泡泡的奶娃娃,心想她若是只咸鱼,敦敦就是条锦鲤,打从他出世,多少好事跟着来了。   中秋之前,皇帝宣旨褫夺蒋碧兰的贵妃尊位,降为昭容,宫中上下自是一片哗然。   蒋太后一怒之下找上皇帝,指责他不该如此铁面无私,贵妃是有错,可仅仅因为不能约束宫人就遭受这般处罚,未免太严厉了些。   刘璋淡淡道:“您要朕将荷花叫回来么?贵妃犯了什么错,她身边的宫人最清楚,或者您也该仔细听听,这件事的起因如何,到底是贵妃的婢女不检点,还是她自己私心不正。”   蒋太后哑然,侄女跟夏昭仪的龃龉她一向看在眼里,那日碧兰踊跃引皇帝去捉奸,蒋太后便猜到是碧兰定下的计,误打误撞却让她自己吃了苦头,只能算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事情的真相如何,已无从查证。蒋太后也不想细审,免得翻出更多不利的证据来,只是,即便她对蒋碧兰称不上多么喜爱,有时候还嫌侄女太过愚蠢,可她毕竟是蒋家嫡出,更象征着承恩公府在京中的地位,如今骤然由贵妃降为嫔,无疑是莫大的耻辱,世家望族更不知会如何揣测。   蒋太后苦口婆心,“碧兰虽然有错,那也是因为太在意皇帝你的缘故,否则,她好好的坐在贵妃位上,冷眼旁观,什么也不做,不就立于不败之地么?皇帝,就请看在她对你一片真心的份上,原谅她这回吧!”   刘璋道:“既然她在意的是朕而非虚名尊位,为嫔为妃不都一样么?母后,您说是不是?”   蒋太后:……   理是这个理,可她没想到儿子会不按套路出牌呀,这让她如何应对?   刘璋收敛嬉容,冷冷道:“母后既然无言以对,就不必再劝说了,正因看在承恩公府的面子,朕才只降她为嫔位,母后若觉得不满意,干脆将人送回蒋家去罢。”   说罢,便拂袖而去。   蒋太后知道皇帝是在说气话,可这玩笑里也有七八分真——他一向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事已至此,只好先服软再做打算,反正位分可降便可升,只要碧兰日后好好表现,没准还有东山再起的那天。   然则,令蒋太后意想不到的是,皇帝刚颁布了废贵妃的旨意,转眼便要给夏桐晋封。   蒋太后这回可真是一点就炸,那狐媚子已经是昭仪了,再封不就成封妃?   她不免疑心皇帝故意打压碧兰就是为了给这狐狸精挪位置,他几时昏聩到这地步了?   蒋太后气势汹汹杀到乾元殿来,发现夏桐也在皇帝身侧,脸色更不悦了几分——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笑得出来,以为贵妃之位已是囊中之物了么?   见了她也不规规矩矩行礼,屈膝时还撑着腰按着肚子,怎么,合着她那把骨头比自己这个老的还经不起折腾?   蒋太后正要让皇帝好好管管夏氏,谁知刘璋一瞧见她,便满脸灿烂的道:“母后,您来的正好,儿臣正要向您道喜。”   蒋太后的一张冷脸板得严丝合缝,“什么喜?”   难道皇帝想通了,打算复立碧兰为贵妃——若如此,还算这夏氏有点眼色,懂得让贤。   刘璋拉起夏桐的手,温柔的道:“是夏昭仪,她又有身子了,顾太医刚向朕回禀过,正想着派人告知母后呢。” 第106章 宸妃   蒋太后一双浑浊老眼跟掺了白矾似的, 立刻变得清明起来。她锋利地瞪着眼前二人,偏这样巧就有了?夏氏坐完月子才刚刚半年,这么快便又有了身孕, 若是真的,她运气也太好了些。   不会是皇帝联合起来做的戏吧?蒋太后知道儿子外表严肃, 内里可半点也不古板, 说是离经叛道都不为过,以他眼下对夏氏的盛宠, 便是捏造皇嗣助其封妃也干得出来。   蒋太后遂按捺下疑惑道:“单单一个顾大夫未必能作准, 皇嗣之事, 还是慎重些为好。”   刘璋有些不耐烦,“几位太医都来瞧过了, 母后以为朕是轻率之人么?”   蒋太后不说话, 心想收买太医院虽非难事, 可皇帝这样笃定,到时候总得有东西出来交差,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   蒋太后面色终于缓和了些,向夏桐笑道:“夏昭仪,你如今有了身孕, 万事该格外当心,中秋家宴还是让别人去操劳吧,仔细损了身子。”   夏桐最近虽在学着理事,可她暂时还没有揽权的打算, 有多大肚量吃多少饭, 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蒋太后防着她, 她只温顺的应道:“是,谢太后关心。”   至于封妃……皇帝正在兴头上,那话蒋太后也不好再说得,不过她绝不肯看着夏桐年纪轻轻就坐上贵妃之位,一旦她掌握了宫中权柄,膝下又有皇长子,到时候恐怕连她这位太后都无立足之地了——蒋太后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好容易过了几年潇洒日子,怎肯轻易被人架空去?   拼着与皇帝撕破脸也罢,一个孝字当头,她就不信此事还能硬做。   夏桐看着太后悻悻然离去,心里倒没觉得如何,她本来也不想早早封妃,一切都是皇帝的意思——她才像是这对母子打擂台的工具。   刘璋安抚她道:“放心,母后不过逞一时之气罢了,她老人家盼着含饴弄孙,迟早得松口的。”   夏桐心想你还是低估了这位母后的魄力,蒋太后若这般好说话,当初就不会把蒋家两个女儿都送进宫来了——她老人家巴不得把儿媳妇攥在自己手里呢。   夏桐却不想任人搓圆搓扁,对这件事她完全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能成固然好,不成也没什么遗憾。   反正她膝下有个皇长子,腹中又添了个,内务府的份例怎么也短不了她的。   说起孩子,这回可的确出于意外。夏桐本以为她怀上敦敦是由于灵泉的功劳,可她停用王静怡那灵泉已经快一年了——并非灵泉有成瘾性,可作用太过显著,夏桐总担心会患上肢端肥大什么的,故并不敢擅用。   原以为这辈子有敦敦就满足了,谁知刚过去半年,敦敦就添了个作伴的兄弟姐妹,夏桐想想还是挺幸运的,难道她这具身体本就是适合生育的体质?   想起皇帝先前偷偷给她灌马奶酒,夏桐不免嗔道:“幸而那时还没怀上,不然若出了事,陛下您可担待得起?”   刘璋赌神发誓说他绝不会再那么干了——其实心里也不后悔,若非那次醉酒后的真心话,他怎能确定桐桐对程耀并无半分私情?   对他倒是挺有情的——哪怕爱他的脸,那也是爱。   夏桐对皇帝道:“妾希望这回生个公主,最好跟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都说女儿随父亲,夏桐每每看到皇帝这张脸,都觉得如此优良的基因不流传下去真是可惜。   刘璋却深情的道:“朕倒希望她像你多些,朕的桐桐姿容绝世,咱们的孩子一定会是世上最漂亮的孩子。”   夏桐看他说得挺认真的,自个儿倒滴溜溜打了个寒噤——难道她跟冯玉贞处久了,也被染上那层美颜光环?不然没道理啊。   可能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夏桐如此想着,不由得飘飘然起来,果然彩虹屁是世上最长盛不衰的东西。   *   蒋碧兰收到贬谪的旨意,起初也曾哭过闹过,之后倒是渐渐安静下来。皇帝只是降了她的位分,而未有其他惩罚,连麟趾宫仍许她住着,这便是手下留情了——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   这几天她日三省吾身,也觉得自己过去所犯的错误太多,最大的错误便是御下太过严苛,以致失去人心,连最亲近的侍女都背叛了她,狠狠摆了她一道;如今总结经验教训,蒋碧兰誓要痛改前非,争取将宫中势力拉拢过来,到时候夏桐孤身一人,胜负自然不就分出来了么?   蒋碧兰先命人送了贺礼去萧婉婉和穆欣欣处,这两人一向有点怕她,如今大家位分虽在同级,却生怕她会拿自己撒气,宁可躲着她。蒋碧兰便要用丰厚的礼物打消二人的恐惧,再趁机抓住她俩的心。   二人收了礼物,自然得亲身过来谢恩。萧婉婉道:“贵妃娘娘……”   蒋碧兰容色平淡,“我如今已不是贵妃了,你也无须向我行礼。”   萧婉婉陪着笑,“昭容姐姐……就算陛下如今降了您的位分,可在咱们心里,您永远都是尊敬的贵妃娘娘,那夏昭仪家世泛泛,在宫中资历又浅薄,凭什么倒能站在您前头?”   昭仪为九嫔之首,哪怕蒋碧兰是仅次于昭仪的昭容,见了夏桐还是得矮一截。   蒋碧兰一反平时的骄矜之态,由衷道:“陛下立她为昭仪,自然有陛下的道理,何况她育有皇长子,而我入宫多年而无所出,别说是昭仪,哪怕陛下要取我而代之,让她做贵妃娘娘,她也是当得的。”   蒋碧兰深知世人皆爱怜贫悯弱,这会子她处境潦倒,越是表现得可怜,旁人便会越同情她,相反,那位高高在上的夏昭仪却会招来许多嫉恨。   谁知萧婉婉听完此语,却立刻大惊小怪道:“昭容姐姐,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蒋碧兰被她说糊涂了。   “就是陛下要立夏氏为贵妃的消息呀!”萧婉婉一脸不忿,“咱们也是刚刚才听说呢!要说这夏氏的运气也忒好了些,才进宫多久呀,如今又怀上龙胎,陛下怕是连贵妃之位都嫌不够呢……”   蒋碧兰只觉眼前一黑,脑子里嗡嗡作响,险些栽倒在地,她挣扎着起身,撇下请来的客人不管,直奔披香殿而去。   蒋映月正在命侍女开库房盘点东西,夏桐身怀龙裔又得晋封,礼物的分量无论如何不能轻了去。   看见蒋碧兰,她脸上立刻显出欢喜之态,“姐姐!”   蒋碧兰却没空同她招呼,劈头问道:“陛下要封夏氏为贵妃,想必你已知道了?”   蒋映月看这样子瞒不住她,只得轻轻点头。   蒋碧兰尖声道:“你怎么一个字都没跟我提过?”   鼻翼两端的肉发红且颤动着,让她看上去像老了十岁——可想而知她此刻多么愤怒,   蒋映月反而镇定下来,“是姑母吩咐不许走漏消息的,姐姐,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蒋碧兰的性子太过急躁,一旦得知皇帝刚废了她就为把夏氏捧上去,必然得闹起来,她这么一闹,皇帝只会更添嫌恶,也会下定决心让夏氏身居高位。   蒋碧兰愤然道:“难道我就眼看着什么也不做吗?”   蒋映月安慰道:“姑母已经在同父亲商议了,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劝陛下打消主意,姐姐放心便是。”   蒋太后或许可以容忍皇长子出在外姓女手里,可她绝不容许皇帝这样一步步架空蒋家的权利,夏氏这回休想如愿以偿。   耐心劝说一回,蒋碧兰总算气平了些,肯回宫等候消息。蒋映月却望着侍女笑道:“其实,陛下愿意立夏氏为贵妃也不算坏事,可惜,她怕是没这福分。”   这回夏桐冒犯的可不是贵妃,而是太后和蒋家——皇帝的专宠,到底将她推到千夫所指的境地。   蒋映月其实挺希望有这么个不聪明的人挡在前头,什么事都会方便得多。她已经是淑妃了,很难再往前一步,那么最好的法子,便是让夏桐占住位置,这样,她的好姐姐蒋碧兰便再也爬不上去。   且蒋夏两家的敌对,无论鹿死谁手,对她而言都只有好处而无坏处。她是一无所有的人,所以,她根本不怕输。   蒋家毕竟不是吃素的,很快有了反应。街市上开始流传起皇帝将册立夏昭仪为贵妃的消息,就连先前清源大师为她批命的事都有人翻出来说。   本来,百姓们对于宫里谁得宠谁失宠是不甚在意的,历朝历代的宠妃数不数胜,不都各凭本事么?   可夏氏这一家子实在太诡异了些,一个不学无术的小儿能娶公主便罢了,夏家女进宫才一年有余还不到两年,这就要封妃,简直能破记录了。联想到先前的蒋贵妃并无大错却遭贬谪,众人不免疑心这夏家人是否会什么妖术,不会真是奔着皇后位子来的吧?   史书上虽然不乏借玄学之说为自己造势的贵人,可那大半是成功者的添砖加瓦,那些不成功的,则成了妖言惑众,汉武朝留子去母的钩弋夫人不就是个例子?   更重要的是,那夏昭仪并非表现出过分出色的德行,身为后妃而德不配位,难免叫人质疑——尤其当今尚未立后,贵妃便是六宫之统率,自然要能服众才好。   眼看着流言愈演愈烈,宫中却再度传来一条惊天秘闻,夏昭仪主动向皇帝辞去了贵妃之位。   蒋家人:……   说好的刚到底呢,怎么这么快就服输了?不过,夏桐如此识抬举,对他们也算喜事一件,至少这狐媚子的上位路被堵住了。   然而紧接着,皇帝却另外下了旨意,册封关雎宫夏氏为宸妃。   这下众人都傻眼了,你说夏昭仪不堪为贵妃嘛,好嘛,他就生造一个;且这回谁也不能拿德行来说事了,毕竟夏昭仪之前主动辞去贵妃之位了,证明她具备谦逊的美德,是皇帝于心不安才想着补偿一二。   谁要是还来质疑,那不成没事找事么?于是京中哑口无言。   夏桐捧着那道温热的圣旨,心中着实感慨,论起玩弄权术,没有比皇帝更厉害的,蒋家这回输得不亏。   至于这个封号,不晓得皇帝是随口想的还是从字典里翻出去的,反正夏桐看着很开心——正好她住关雎宫,如今又封了宸妃,皇帝莫非是在夸她像海兰珠么?   能和如此有名的美人儿共享尊号,夏桐倍感荣幸。什么贵妃,她才不稀罕呢。 第107章 玻璃   夏桐封妃一事, 有人忧有人喜,蒋家人不消说了,如冯玉贞, 她虽然羡慕嫉妒恨夏桐年纪轻轻就坐上四妃之位,对晋封本身却没什么不满的——因为皇帝在立宸妃的同时, 也下诏晋封她为婕妤。   冯玉贞知道,这都是因为夏桐在皇帝跟前进言的缘故,她先前帮夏桐整治程耀, 对夏桐算得功劳, 对整个后宫却未必。要名正言顺地升迁,便只能借夏桐的东风。   因此蒋家命人在外传谣言时, 冯玉贞却劝右相父亲不必掺和, 冯在山本就跟蒋文举不对付,自然犯不上帮他,且女儿这回也算沾了夏家的光, 于是冯在山非但不跟蒋文举同气连枝,反而暗地里拆对方的台, 若非如此,京中的流言不会来得快去的也快,   冯玉贞借此又在夏桐跟前表了一回功。   尽管夏桐如今已是正二品妃位,而她却只在正四品婕妤, 两人之间依旧隔着鸿沟,可饭要一口一口吃, 路要一步一步走,冯玉贞坚信自己走的是后发制人路线——她这么美的女人, 很不该明珠蒙尘。   蒋太后得知儿子不仅提了夏桐的位分, 也提了冯氏的位分, 反倒生出意外之喜来,难道趁着夏氏有孕,这冯氏反而引得皇帝注意?   尽管冯家跟蒋家一向不对付,左相派系跟右相派系在朝中又一向斗得激烈,可蒋太后也顾不了许多,当此紧要关头,谁能帮她制衡夏氏,谁便是她的大恩人。   蒋太后便推说身子不爽,叫了冯玉贞去侍疾。   冯玉贞一向以为自己是天下女人的公敌,连老女人也不例外,谁知蒋太后忽然变得和颜悦色,她反而一时不敢相信。   不过,能得太后垂青毕竟是好事,且王静怡也被赶出宁寿宫,如今无人能跟她轧苗头,冯玉贞自然得觑准时机把握太后的心——本朝以孝治天下,哪怕贵为天子也须遵从立法,皇帝每隔三五日都得来宁寿宫请安,到时候,想见面不是易如反掌?   于是她往宁寿宫跑得分外勤快。   蒋碧兰看在眼中,更添愁闷。她并不能理解姑母的苦心,只觉得夏桐诡计多端,自个儿霸着皇帝就算了,还分出一个冯玉贞去拉拢太后,这是要上天吗?   尽管对付冯玉贞易如反掌,可这会子蒋碧兰却不敢轻举妄动,她刚被皇帝贬谪,又失了太后欢心,若再出错,恐怕连蒋家都保不了她。   夏桐得知冯玉贞巴结上太后,心里却没觉得如何,冯玉贞本就是菟丝花一样的人物,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只要对她有所帮助,她都愿意去攀附——这种人的忠心当然是不可靠的,就连蒋太后都未必能让冯玉贞替她尽忠,只怕太后这回的算盘打错了。   不过,作为一个孝顺的儿媳,夏桐面上还是流露出淡淡的不甘来,蹙着罥烟眉道:“其实,太后既然抱恙,何不传召嫔妃轮流侍疾呢?妾虽然怀着身孕,也愿尽心竭力服侍太后左右,不敢有违。”   她的把戏从来瞒不过皇帝,刘璋斜她一眼,“那好,朕这便告诉母后你的心里话。”   作势要往宁寿宫去。   夏桐忙拉着他,陪笑道:“妾不过说句玩话,陛下您别认真呀!”   刘璋戳了戳她的脑门,没好气道:“朕就知道你没那么孝顺,小滑头!”   夏桐捂着发红的额头撒娇撒痴,“是太后先看不上妾的,就算妾愿意尽孝,那也得太后点头呀,陛下您说是不是?”   何况她怀着身孕是事实,若因为照顾太后把身子弄垮了,甚至小产,她想蒋太后也不愿意看到这情况。   论起诡辩,她口才向来不差,刘璋也只好看着她干瞪眼——婆媳关系现在就这么恶劣,往后可怎么处?   她现在只是妃嫔,太后不屑于同她计较,若真立了皇后,孝字当头,一顶礼法的大帽子压也能压死她。刘璋倒替小姑娘发愁啊。   夏桐却没想那么遥远,入宫年余就封妃在她看来就顶天了,她很知足,至于后位,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她不愿强求。   不过,未免冯玉贞因蒋太后的“偏爱”而滋生出野望,夏桐还是耍了点小聪明,“冯婕妤一人侍疾未免于礼不合,陛下,虽说臣妾分-身不暇,还请您下旨让其余几位姐姐也到宁寿宫侍疾吧,这样,太后也会感念您的孝心。”   这其余的嫔妃,自然指蒋淑妃、温德妃与徐贤妃,妃位以下平常连进宁寿宫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侍疾了。   有这么些人前去打岔,蒋太后想利用冯玉贞便颇费力气。况且,这对蒋碧兰也是另一重刺激——她如今降为昭仪,连侍疾的资格都没了,试问可不可气?   听说当天麟趾宫便碎了一套名贵茶具,蒋碧兰跟没事人般让侍女扫到垃圾堆去,夏桐却着实肉疼了会儿——该死的暴发户,不想要给她嘛,何必白白糟蹋?   其实,夏桐如今也算个小型的暴发户了。   之前虽也晋封过几次,可不过是赏赐多点,众人对她的称呼换个字眼,其实没多大实感。可正式封妃就不同了,首先带来的是份例上的变化,从前她每天的份例也就两斤鲜肉(皇帝另外赏赐的不算),如今却足足多了五倍不止,光鲜猪肉就有十来斤(彼时耕牛地位卓绝,吃牛肉还不十分普及),鸡鸭鱼鹅及羊肉之类的更不消说了,根本吃不完。   夏桐看着都发愁起来,哪怕她宫里一人长两个胃,都塞不下这许多,或者她该另外请个腌腊师傅过来,做些风干咸肉?   皇帝听她一顿埋怨,几乎没闪到腰,“你想故意笑死朕么?”   夏桐扁着嘴,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她很认真的在考虑嘛,有什么好笑的?   皇帝见她不似作态,连说了几声“小家子气”,这才耐着性子告诉她,那月例上规定的不过是个数目,若嫌吃不完,折算成现银也是一样;况且,如今天也渐渐冷了,皇宫里的地窖正好使用,有这等天然的保鲜工具在,何必费那功夫——那些干巴巴的腌货有什么滋味?   夏桐平白闹了出笑话,自个儿红着脸,心里倒把这杀千刀的骂了一万遍,这会子皇帝肯定觉得她是个小智障呢!   好吧,就算她智障,这位爷也好不到哪儿去,尤其他方才贬低腊味的一番话——腊味有什么不好,除了盐量高点,咸鲜可口得很,叫广东人听见得骂死他哩!   不过时下风气如此,寻常百姓难得吃上一回鱼肉,自然得费心攒起来留待逢年过节时享用,大户人家朱门酒肉臭,不存在此种烦恼,也就自然看不起腊味了。   现在特殊情况得控制饮食,夏桐决定等生完这一胎,天天吃腌鱼腌肉,叫皇帝看着干着急——馋死他。   *   除了鱼肉菜蔬,绫罗绸缎、珍珠宝石之类的赏赐也比封嫔时足足添了一倍,余外还有些过冬用的大毛衣裳、外头珍宝斋能卖百两银子一盒的胭脂,以及量身订做嵌着玉蝴蝶的绣鞋,各种式样精巧的花钿额黄等等,可见皇帝对她多么用心。   把来道贺的李蜜看着眼热不已,“陛下究竟还是对姐姐最体贴,什么好的都往你宫中送。”   夏桐道:“你若喜欢,不妨挑几件看得上的带回去。”   敦敦的玩具大半都是李蜜所造,作为一个称职体贴的保姆,这份嘉奖她自然担当得起。   李蜜假惺惺推辞了几句,手上却立刻动作起来,一面留心那些绸缎的花样,一面口中不停地向夏桐道:“姐姐你是没看到冯氏如今的模样,尾巴都快翘得比天高了,不就仗着太后跟她多说了两句话么,她倒好,俨然跟成了太后心腹似的,人家亲侄女都没她这么会来事呢!”   夏桐笑道:“太后肯抬举,自然是因冯氏自身出色,你说这些酸话又有何益?”   李蜜不屑的道,“她哪出色?不过是借了姐姐你的东风罢了。”   作为嫔妃中最学富五车的一个,李蜜自认还是挺有政治眼光的,皇帝既没召幸过冯玉贞,做什么平白无故晋她的位分?不外乎是因蒋家散播的流言,外头人指责皇帝专宠夏氏,堂堂一国之君岂能为妇人所左右?为平息物议,皇帝才把冯玉贞拉出来做挡箭牌,可恨冯玉贞非但不知感激,反而处处摇唇鼓舌,好像风水轮流转,会流到她冯家去似的。   李蜜一向就与冯玉贞不对付,先前因了一盒胭脂而大打出手,自那之后便不怎么来往了,可看着冯玉贞步步高升,李蜜心里难免不平衡——可惜,皇帝就算要推宠妃做靶子,冯玉贞也比她更合适。   她的价值,根本不在于美色。李蜜看着自己骨节微黑的双手,又想想冯玉贞那葱白似的光润十指,眼中不自禁流露出黯然来。   夏桐可没空陪她伤春悲秋,自斟自饮快活极了。   李蜜看她一眼,诧道:“姐姐你怀着身孕怎么还饮酒?”   “这个啊,不是酒,是酸梅汁。”夏桐笑道,晃了晃手里晶莹透亮的杯盏。   别看这只是普通的玻璃杯,来得可着实不容易呢。时下唯有波斯国掌握生产玻璃的工艺,价格可比黄金,哪怕皇宫也用不上大块的玻璃作为镶嵌,只能制些酒杯之类的玩意用来欣赏——所以皇帝对她真心很宠了。   可惜夏桐还不能饮酒,只能装些酸梅汁来解解馋,喝个气氛。   李蜜在心底默默吐槽一回古人的浅薄见识,随即灵光一现,既然玻璃如此稀有,为何她不能自己造呢? 第108章 无眉星人   要晋封就得立下功劳, 她没有冯玉贞那样天生绝美的容颜,就只能凭实力说话。   李蜜斟酌一回,小心问夏桐道:“我能捎一只回去么?”   有空间并不表示是万能的, 她那里虽然材料不缺,可像玻璃这种东西值钱的并非原材料,而是工艺和配比——纸上得来终觉浅, 绝知此事要躬行,光看典籍恐怕不够, 还得有现成的东西拿来对比, 才知道怎样熔炼成型。   当然, 她也知道这波斯国进贡的玻璃杯十分贵重, 听说库房里统共也才十几只,皇帝都舍不得拿来待客,却悉数赏给了夏桐,可见对方会多么珍视。   夏桐故作为难了一会儿, 半晌才点头道:“罢了,念在咱们一起入宫的交情, 便赏你一只也无妨——不过, 你打算做什么呀?”   李蜜陪笑道:“没什么, 不过看它样子小巧, 又晶晶亮怪惹人爱的,拿来插瓶正合适。”   她本就擅长培植鲜花,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李蜜不愿坦诚自己想做研究,一则是心里没底,担心失败会惹人耻笑;二则, 若真被她琢磨出玻璃配方, 这玩意可是暴利, 她可不想让夏桐拣了便宜去,总得亲自到皇帝跟前邀功才好。   夏桐面上装作深信不疑,让人拿牛皮纸包了只大的给她,“行吧,那你可得小心收藏着,别弄碎了——这东西可不禁摔。”   李蜜心想不弄碎她怎么分析里头成分?不过,要真能造出来,复制百十来只一模一样的并非难事,大可拿来交差。   心里嘀咕了一回夏桐的小家子气,方珍而重之接过那玻璃瓶,乐颠颠地回景福宫去。   夏桐扭头朝春兰道:“看来今年就能用上大块的落地玻璃窗了。”   厚重的棉布帘虽然保暖,却不怎么透气,又容易挡光,夏桐可不想成天闷在屋子里,还是光明锃亮的现代化卧室更合她心意。   春兰不懂,只觉得她异想天开,“娘娘也太会说笑了。”   夏桐笑了笑,并不多做解释。其实,她或许比李蜜更相信她的能力——若没十足把握,李蜜也没胆量从她这里要走御赐之物。   接下来,就得看李蜜怎么好好表现了。   不枉她今日将那些杯盏拿出来炫耀一番。想到肚子里这个孩子出世之后,兄弟或者兄妹俩都能住在温暖透亮的大房子里,夏桐由衷憧憬那样的生活。   毕竟这么强大的金手指,不加以利用就太可惜了——哪怕是别人的也照用不误。   *   封妃是大事,按规矩得敬告宗庙,还须有礼部准备祝辞祭文,此外,吉服的制作也十分繁琐且费工夫,因此皇帝斟酌之后,决定将册封礼放在一月之后举行——那时候夏桐的胎气也差不多稳固了。   冯玉贞封婕妤就相对简单,只消穿上一身吉服在乾元殿外叩个头,再到各宫娘娘那里拜见一番就行了。   她其实很希望皇帝出来见她,可惜并没有,刘璋只是让安如海站在帘外循例宣读了一番圣旨,接着就让她自个儿回宫去了。   冯玉贞不免略觉失望,可要她跪着等皇帝回心转意,她又没那个勇气——今年秋天的风冷得很,飕飕往脖子里钻呢!   只好认命地到各宫去叩头。   蒋太后待她倒很不错,还赏了她一挂伽南香制的念珠,戴在颈上香喷喷的,唯一的不足是看着像个吃斋念佛的老太太,让她瞬间长了十岁。   蒋映月就不说了,对谁都是一副温婉可人模样,不过冯玉贞出于女人敏锐的直觉,在这位淑妃娘娘面前却不肯大意——她很怀疑蒋贵妃的倒台就是因为这位庶妹的缘故,俗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她就不信天底下真有心地善良的圣母。   温德妃和徐贤妃受礼时眼中却有掩藏不住的嫉恨,冯玉贞看着很是高兴,这才像话嘛,她乐于看到其他女人对自己的敌意,这正是证明魅力的方式。   于是冯玉贞在接过赏赐低头谢恩时愈发轻言细语,声调也比平时嗲了八度,直把这两位高贵的世家女子气得够呛,心里暗骂到底是贱婢所生,就会这些狐媚伎俩,也不知皇帝看上她哪点。   冯玉贞心满意足地招摇一回,最后才来到夏桐宫里。实在是夏桐这个宸妃有些不伦不类,说是四妃之首吧,她又不理事,何况名正言顺的妃首该是贵妃,可若说她地位不高罢,她的恩赏又是最多的,哪怕还未行过册封礼,皇帝送来的赏赐都快把库房给堆满了。   比她资历长的几位娘娘都及不上她。   夏桐倒是向来与人为善的,皇帝不说怎么排,她就自愿居于末位,见了蒋温徐等人皆称姐姐——本来这些人的年纪皆比她大。   于是宫中方相安无事。   也是基于这个原则,冯玉贞才最后来向夏桐请安,当然,她私心里也存了点向夏桐炫耀的意味。瞧瞧,皇帝虽然没碰她,送来的赏赐可是半点不少呢!   夏桐一眼看到她脖颈上的浑圆念珠,“这串佛珠质地紧实,颗颗大小均一,可见做工不错,是太后娘娘赏的吧?”   冯玉贞得意的按着前胸,“姐姐好眼力,正是。”   一面絮絮说着太后对她有多么慈爱,简直把她当亲闺女疼呢,什么体己话都跟她说——旁边的春兰听着忍俊不禁,人家正经闺女都没说这话,冯婕妤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冯玉贞我行我素惯了,自然不在乎一个奴婢怎么看,正说得来劲,一面眉飞色舞地暗示夏桐,皇帝三日后会去宁寿宫探望太后,而蒋太后也会适时将她推出来,毕竟夏桐这么频频有孕,宫里总得有人伺候皇帝身子呀!   至于成不成功,这个冯玉贞未曾细想,反正先过了嘴瘾再说。   夏桐却炯炯有神看着她那串佛珠,直令冯玉贞毛骨悚然,“怎么了?”   夏桐摇头,又径自沉吟起来。   冯玉贞更不安了,催促道:“有什么你快说呀,咱们姊妹之间难道还隐瞒?”   一时间脑中掠过许多传闻,譬如夏桐有阴阳眼,能看到鬼神之类——难道这东西反而是招邪的?   夏桐叹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串佛珠颜色格外深些,又有股淡淡的异香,怪好闻的。”   冯玉贞也是看过不少宫斗剧的人,本来还没觉得如何,被夏桐这么一提醒,越想越觉得诡异,难道这串佛珠事先在香料里浸泡过?难道是麝香?蒋太后想利用她争宠,又不想让她有孕,才用了这个阴毒的法子?   冯玉贞再也坐不住了,“姐姐,我宫里还有事,得先回去了,改日再来陪你说话。”   春兰看她匆匆离去,忍不住朝地上啐了口,“瞧她那轻狂样子,娘娘三言两语就把她吓住了,这么点胆子还敢到娘娘面前来狐假虎威呢!我看她回去就得立刻请太医。”   夏桐笑道:“别说那佛珠没什么,便是真有,太医也不会跟她说的。”   其实她方才那番话纯粹唬人来着,太后先前也送了她一模一样的,哪来什么玄机——上好的沉香木本就比寻常木料颜色要深,太后宫里又常年焚香,沾上些气味也在所难免,凭蒋太后的身份地位,还犯不着用麝香这种下作东西。   不过冯玉贞一向爱疑神疑鬼,让她多担惊受怕几天也好,不然照这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劲头,夏桐恐怕会被她给烦死。   要是能离间她跟蒋太后的关系就更好了,不然冯玉贞要是真借了太后东风爬上龙床,日后恐怕会连床笫间的细节一五一十都说给夏桐听——夏桐就算不吃醋,也不想天天听这种没营养的对话。   正说着有些口渴,夏桐因让春兰去倒碗酸梅汁过来,春兰道:“那梅汤收敛又伤胃,喝多了怕是不相宜,正好前日内务府送来两瓶清露,奴婢为您冲一盏来吧。”   夏桐点点头,其实她这一胎倒不怎么爱吃酸的,不过梅汁总比白水好喝,装在透明杯里也好看。   当然换清露也不错。夏桐原以为这些不过是古人耍的小聪明,其实和掺了香精的饮料差不多,及至春兰端来一瞧,她瞬间便放出亮光来——滋味醇厚,是十足十的酿造工艺,还不涩牙。   颜色也好看,是淡淡的玫瑰粉色,盛在皎洁的玻璃杯中,如同桃花盛开的海外仙山,夏桐爱不释手,“还有么?”   春兰道:“陛下不爱这些甜丝丝的饮品,娘娘若喜欢,只管往库房取去。”   夏桐琢磨着,这个给敦敦喝也不错,皇家的孩子断奶虽晚,这时候也差不多该打算起来了,拿这种好看又好喝的饮品充作辅食间歇,正好能分散宝宝的注意,省得他成天馋奶水。   正计划着,外头忽然一阵喧哗传来,夏桐让春兰出去看看,谁知秋菊惊慌失措的跑进来道,“不好了!娘娘,冯婕妤跟王才人闹起来了。”   夏桐赶到时,就看到冯玉贞被王静怡泼了足足一身的水——从弥漫在空气中的甘甜气味判断,应该是掺了灵泉的。   夏桐的第一个反应是心痛不已,灵泉是这么用的吗?简直跟用钞票砸人差不多。   可随即她就被冯玉贞脸上的模样惊呆了,那简直像一团融化在一起的胶质,五颜六色,缤彩纷呈。   看来灵泉的卸妆效果也很不错。   更叫她诧异的是,冯玉贞居然真是无眉星人。她就那么随手在脸上抹了两把,眼睛上方便成了光秃秃的荒漠。   夏桐承认,这一刻,她真的被吓到了。 第109章 抓重点   冯玉贞还未意识到自己的情况多么惨烈, 犹自恶狠狠的向王静怡道:“你等着,我这便去告诉太后,让她老人家评评道理!”   像极了小学生约架。   夏桐实在看不过去, 努了努嘴,让春兰找面镜子给她。   冯玉贞瞧见镜中那副满糊着油彩的妆容,倒像是见了活鬼,尖叫一声, 扔下众人就跑。   夏桐也懒得追她,冯玉贞此刻的模样,她见了都害怕,更别说自己了——还是得给时间让她好好消化一下。   至于罪魁祸首王静怡则木然站在原地,半点认错或是道歉的意思也没有。   夏桐其实能理解她的心情,原本在太后身边算得炙手可热的亲信,谁知沉寂了这些天,倒让一个肤浅张狂的冯玉贞后来居上,这种心理落差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且冯玉贞亦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性子,适才王静怡过来原为给夏桐道贺, 是冯玉贞主动上前嘲讽, 又炫耀自己在蒋太后跟前多么得宠,王静怡实在忍无可忍才对其出手。   当然她这回犯下大错了——当众卸了冯玉贞的妆, 简直跟毁了她的脸差不多,冯玉贞这种完美主义者怎么能忍耐,必定得狠狠报复回来。   夏桐劝道:“若太后问责,我会帮你求情,你也千万记住, 以后别这般冲动了。”   王静怡仍是一脸冷漠, “太后即便赐死我也不怕, 反正我在这宫里生不如死。”   看来还是进宫以来受的打击太多,原本手握助孕的灵泉,按说她是赢面最大的一个,可偏偏命途多舛,一次次让旁人拣了便宜不说,自己也落得无人问津的地步——现在一同进宫的人里头,她成了混得最惨的了。   夏桐唯恐她生无可恋会去寻死——她死不死不打紧,可那玉瓶认主,没了王静怡也就没灵泉了。   夏桐可不容许这种事发生,因此着意安慰了她几句,总算劝得王静怡回柔福宫等候消息,自己则差人旁敲侧击打听太后那边的情况。   不出所料,冯玉贞受了如此大的屈辱,势必要讨回个公道来,一边哭哭啼啼去求蒋太后做主,一边则一纸诉状告到皇帝那儿。   冯玉贞毕竟有个丞相爹,对她的事皇帝还是得表示关心的,来看夏桐时便闲闲问起,“听说冯婕妤在你宫门前受了委屈?”   夏桐一听便是冯玉贞的话术,故意把她给扯进去,生怕皇帝不重视呢!当下笑道:“是有这回事来着,不过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无非冯婕妤与王才人口角起来,王才人泼了冯婕妤一脸茶水,妾已命她回去闭门思过了。”   皇帝却非容易糊弄之人,“什么茶这样厉害,把妆都给泼没了?”   夏桐之前已跟他透露过王静怡的秘密,当下也不瞒他,“就是妾跟您说的那灵泉水来着。”   刘璋一听便来了兴致,“真有如此见效?”   夏桐没想到皇帝也挺八卦的,似乎还很乐意看到冯玉贞的丑态,当下也不好再遮掩,绘声绘色跟他讲述了冯玉贞被迫从浓妆变成素颜的情状。   刘璋咋舌不已,“这么说,她那眉毛真是剃秃了的?”   夏桐点头,像冯玉贞这样对细节挑剔到极致的女人,别说眉毛了,只怕其他地方的杂毛也都去得干干净净——必要时画一画就行了。   她那具身体便是最美丽的画布,自然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牺牲几根眉毛算什么。   刘璋便不言语,只瞬也不瞬地盯着夏桐,“你有没有眉毛?”   夏桐:……   她怀孕后就没怎么化过妆,皇帝这个大直男看不出来吗?   愤愤地转过头去,“妾不理你了。”   刘璋自悔失言,忙陪笑道:“朕说着玩呢,何必当真?”   一面殷切提议,“不如,让朕亲自替你画眉吧。”   夏桐虽然很羡慕话本子里才子佳人的闺房之乐,可她对皇帝的手艺却不怎么信服,他真的会画么?这玩意可不比拿刀弄杖。   刘璋已然执起眉笔,又强行将她的脸扳正,“放心,朕自有章程。”   夏桐就感到一样冰冰凉凉的东西从前额上划过去,有一点细细微微的痒,可并不难受,而皇帝的手也很稳,看得出他并不紧张。   末了对着镜子检验成果,夏桐发现皇帝还真没吹牛,虽然比她平日的眉形稍稍粗了点,可是大体轮廓还是很不错的,长眉入鬓,也自有种英气之美。   夏桐夸道:“陛下厉害。”   刘璋的嘴像抹了蜜,“哪里,是你的眉骨生得好,又平又直,怎么画都不会太难看的。”   其实他私底下已经拿安如海实践多回,安如海的眉毛稀稀疏疏的,正适合拿来练手——就盼着有一天尝尝张敞画眉的乐趣,可惜身为天子,不宜展现自己腻歪小男人的一面。   今日碰巧得了机会,他想他该感激冯玉贞出的一趟丑,不然也没机会将话题引到这上头。至于冯玉贞所受的委屈,他自然也无暇计较了。   蒋太后这回难得做了一回和事佬,主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管她如今偏疼冯玉贞多些,可想到王静怡从前辛辛苦苦为自己捶腿捏肩的模样,蒋太后心肠还是软和了些——冯玉贞虽然容貌不凡,也会说漂亮话,论起伺候人的功夫却没王静怡那般舒心。   何况王静怡气不忿也是受人冷落的缘故,蒋太后念及旧情,只罚了王静怡一个月的月俸,让她静思己过了事。   夏桐觉得老人家挺公道的,毕竟王静怡泼的只是卸妆水,她要是真想害人,就该泼冯玉贞一脸硫酸了。   当然,为了表示宽慰,蒋太后也托人往玉芙宫送去一箱绸缎,殊不知冯玉贞压根看不上这些——她从不缺华衣美服,像她这样的美人,哪怕布衣荆钗也不掩丽色,哪里需要衣裳来点缀?   “这个又算得了什么呢?”冯玉贞躲在香闺中,叽叽呱呱的埋怨,却不敢当面对蒋太后提出抗议。   王静怡寻衅之事,至此不了了之,唯独冯玉贞发觉自己陷入危机中。   她原以为那不过是普通的茶水——就算卸妆功能强大了些,可也不过是茶水。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这张脸却渐渐发生了变化。   并非少了点什么,恰恰相反,是多了些不该有的东西。她那原本剃秃了的眉毛,才两三日便自行生根发芽起来,长得比杂草还茂密——活脱脱一个蜡笔小新。   这还不算,就连胡子都密密匝匝地从她唇上冒出,起初只是希特勒那样的一小撮,渐渐却变成电影里俄国人那种大胡子,她看起来如同文豪托尔斯泰再世!   固然,她的头发也变得更加浓密富有光泽,但,一个满脸长满浓密髭须的女人,谁又会注意她的头发美不美丽?   冯玉贞这下可真的吓坏了,虽然胡子能剃掉,可这玩意长得飞快,她不免疑心自己是否被人下了咒——之前不是听说王静怡被妖邪附身么?现在看来多半是真的,或者她自己就是妖邪!   冯玉贞不敢见太后,也无颜见皇帝,只能躲躲藏藏求到夏桐跟前来。   夏桐一看便知道怎么回事,那灵泉水光是泼洒肯定不如内服那样作用强烈,只怕大半都被皮肤表面的毛囊吸收了去,所以冯玉贞才会长胡子。   谁叫她故意去招惹王静怡的,也算误打误撞招来报复。夏桐安慰道:“不妨事的,过段时间就会自然恢复。”   根据她的经验,那灵泉水的功效并非永久的,何况冯玉贞吸收的也不多,用不了多久就会代谢掉了。   冯玉贞不信,“你如何能肯定?”   夏桐只好解释了一通激素平衡的道理——当然是用顾明珠教她的术语,又叮嘱冯玉贞这段时间千万注意饮食,忌食辛辣油腻之物,诸如此类的鬼话。   冯玉贞听得半信半疑,可她在这宫里就没个值得相信的人,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把夏桐的话当做金科玉律。   夏桐又道:“其实,你若想平安无事,往后还是少与宁寿宫走动罢。”   现下看来,王静怡那灵泉不止能救人,还能作恶,虽然只是小恶,却已经够冯玉贞喝一壶的了,她若想不被算计,除非对宁寿宫敬而远之,否则,蒋太后越抬举她,便越会招来王静怡的嫉恨。   冯玉贞听不出夏桐的言外之意,还以为对方在故意敲打自己——细想想也是,夏桐无才无貌,凭什么就能得皇帝垂青,简直毫无科学根据,除非她本身会妖术下蛊之类。   自己之前跟夏桐合作,她才投桃报李,又帮自己得到婕妤之位;如今自己刚露出点反叛之念,她就施展妖术,让自己生不如死,这是赤-裸裸的给她敲警钟啊!   冯玉贞心下悚然,看夏桐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敬畏,俯首帖耳道:“妹妹一时糊涂,才会想攀附太后与姐姐争宠,姐姐,你大人有胆量,原谅我这回罢,我再不敢了!”   夏桐:……   她做什么了吗,冯玉贞好像很怕她似的?还忽然表起忠心来。   看来灵泉水不但能卸妆,还能降智。   *   一年一度的中秋家宴,临江王刘放又回京了。蒋太后且喜且忧,拉着儿子絮叨最近的事,也希望他能帮着在皇帝跟前说说情,让蒋碧兰官复原职。   刘放诧道:“大表妹被贬了么?”   蒋太后恨恨道:“还不是你皇兄脑子昏头想出来的主意,为了把夏氏抬成妃位,生生要你表妹退位让贤,如今两人地位颠倒,哀家看着很不舒服,那冯氏沾光成了婕妤,哎,她倒是个懂事的,只可惜碧兰……”   刘放更诧异了,“冯美人成婕妤了?”   莫非皇帝已经召幸了她?这么想着愈发坐立难安起来。   蒋太后不满的瞪着儿子,怎么抓重点的这是! 第110章 真爱   蒋太后心生不悦, “碧兰才是你亲表妹,冯氏不过是个外人,平白无故的关心她做什么?”   刘放讪讪道:“儿臣也是随口一问,到底冯相之女, 贺礼还是该送一送的。”   蒋太后知道儿子心中所想, “甭管她是否身家清白, 名份上她都是你皇兄的女人, 不该肖想的你就别肖想了。”   先前刘放有意求娶冯氏,是冯氏自己不愿嫁他,蒋太后纵使开明,也见不得儿子恁般没志气, 偏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索性断绝他的全部希望,“不瞒你说, 这冯氏最近在你皇兄跟前很得脸呢,夏宸妃这回有孕, 依哀家看, 得利最大的恐怕就是她了。”   冯玉贞这几天都没来宁寿宫请安,蒋太后自然误以为她在陪伴皇帝——并不知冯玉贞容颜受损的事。   冯玉贞因此事太过离奇, 对外瞒得十分机密, 就连蒋太后的耳报神都打听不到。   只以为皇帝玩些金屋藏娇把戏,连她这位母后也瞒着——冯氏的手段果然高竿。   蒋太后还真个思量起要不要给冯玉贞避孕的问题, 可此女毕竟有些背景,未必瞒得过冯家;何况,宫里的孩子自然越多越好, 倘冯氏也生下孩子, 夏桐的孩子就不怎么值钱了, 到时候鹬蚌相争起来,蒋家才好渔翁得利。   蒋太后想得很美。   刘放却有些惆怅,虽然意料到凭冯玉贞的姿色迟早会被皇帝召幸,可他从没想过对方会有孩子,到时候,他们便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子……冯玉贞心中还会留一块空地给他么?   蒋太后见不得这般儿女情长,“说正经的,你还是得帮帮你表妹,如今她被夏氏压得抬不起头,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跟抽干了似的,哀家看着实在担心得慌。”   刘放架不住母后百般劝说,又想起蒋家待他不错,到底还是屈尊去了麟趾宫。   蒋碧兰的确大变样了,但跟蒋太后担心的方向不同,她能吃也能睡,而且食量大增,都发起腮来了——须知她以前最注重管理身材的呀。   这本身便是一个不祥的信号。   刘放再不敢马虎,急匆匆求见皇帝,将蒋碧兰的苦况添油加醋复述了一遍,当然,也不忘转达太后对蒋家的关怀——这是两边联合给皇帝施压呢。   刘璋并未生气,只斜睨着他道:“你可知蒋昭容犯了何错?”   刘放一愣,依稀听说是蒋碧兰身边的宫人不检点,带累了主子名声,可蒋太后说得含含糊糊,刘放也没多想,现在细思起来,若就因这么点小事,皇帝岂会严惩不贷?   刘璋冷声道:“可不单是私相授受,程参事因是夏宸妃旧相识,蒋昭容就想来个瓮中捉鳖,诬赖二人有私,只是误打误撞,报应到自身罢了。”   刘放约略听说京中有这么一位才貌双全的名人,“蒋昭容贸然行事,不外乎因错信了流言,别说表妹了,便是臣弟回京之时亦听闻不少垢谇谣诼之语,差点信以为真呢。”   刘璋慢悠悠的道:“哦,那你可听说那位程参事给冯婕妤也写了不少情信?”   刘放呆若木鸡。   刘璋便让安如海将东西找出来给他看——那时候冯玉贞来告状,证据都还完整的保留着。   刘放看毕那些肉麻的词句,恨不得当场撕碎,气到语无伦次,“这该死的!这该死的!”   再不提为蒋碧兰求情的话——居然把这种杂碎引进宫来,还差点玷辱了他心爱的女神,刘放这会子倒觉得表妹罪有应得了。   蒋太后再来打听消息,刘放便直截了当告诉老人家,“这话您休再提,表妹这回犯的错着实不轻,皇帝只降了她的位分,而未废为庶人,已经宽容备至了。表妹若有心悔改,就该好好反省,成天惦记着贵妃位置做什么?那也不是她应得的。”   蒋太后:……   怎么儿子去一趟就跟被洗脑了似的?从前没见哥俩感情好到这份上。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刘放打发走了宁寿宫的人,转头就往玉芙宫递了名帖。这会子他已想通了,若冯玉贞已经承宠,他便真心实意地祝福她;如若没有,冯玉贞心里必定不好受,那他就得着意安慰她,免得她因此灰心失意——完美贯彻了一个备胎的自我修养。   可惜刘放虽然盛意拳拳,冯玉贞依旧不肯见他,倒不是刻意避嫌,实在是她此刻的模样没法见人——那胡子长得飞快,哪怕她一天剃三五回,唇上还是有一条淡淡的青印,简直跟刚从泰国回来似的。   冯玉贞力求完美的个性,怎么可能以这副模样来见客,哪怕刘放并非她心爱的男人,但毕竟是一个极具分量的追求者,她心里对他未尝没点感觉。   刘放并不知内情,只以为女神已经腻烦了自己的死缠烂打,整个人仿佛霜后的茄子,中秋宴上都闷闷不乐。   刘璋悄声问,“冯氏怎么没来?”   夏桐亦小声回应他,“脸没好,躲着不肯见人呢。”   刘璋看了眼刘放,叹道:“太可惜了。”   夏桐发现皇帝还是挺有兄弟爱的,哪怕刘放这个绿茶弟弟从前让他吃了不少苦头,皇帝却依然展现出难得的耐心与包容——就连弟弟觊觎自己的嫔妃,他都贴心的不予计较。   当然,他是真心感动于刘放的痴情,还是乐得看对方在冯玉贞的玩弄下神魂颠倒,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皇帝的恶趣味也不能忽视。   刘璋见夏桐小口小口抿着酸梅汁,并没怎么用桌上菜肴,不禁关切问她,“还难受么?”   夏桐脸上一红,最近她已着意给敦敦添加些辅食,奶水自然喂得少了,结果导致积存的过多容易发胀。   方才赴宴之前皇帝已悄悄帮她解决了一回,还是手口并用的那种,夏桐想想都觉得怪大胆的,这要是被史官瞧见,妥妥会被当成昏君妖妃的典范。   她咳了咳,正色道:“已经好多了。”   刘璋的笑意盈于眼睫,“若再有不适,尽管告诉朕,朕多得是闲工夫。”   夏桐:……   跟儿子抢奶吃还津津乐道呢,没见过这样当爹的。   蒋碧兰瞧见二人眉来眼去,心中愈发愀然不乐,枉她穿上最鲜艳的衣裳,戴上最漂亮的首饰,皇帝却依旧只跟夏桐说话,并不多看她一眼——这狐媚子到底有哪点好,皇帝心心念念都是她?   蒋碧兰气闷之下,只顾埋头饮着酸涩的苦酒。   外头忽然一阵骚动,只听见太监们惊喜不已的吆喝,“冯婕妤驾到!”   哪怕是断了根的男人,有心而无力,见了冯玉贞那张脸还是会蠢蠢欲动。   夏桐这时候倒有些佩服她了,只要是冯玉贞出现的地方,任何时候都会成为焦点,这种抗压能力还真不能小瞧呢——不晓得她的脸治好没有?   不过从她那幅拖到下巴的长长面纱来看,多半还是老样子。   冯玉贞上前请安,夏桐关切的道:“妹妹既然抱恙,何不在家多多休养?”   冯玉贞确实想好好休息,可她怎么也舍不得那些皇亲国戚的爱慕值——她在系统那里还有不少欠账呢,不晓得猴年马月才能还清。   幸亏她福至心灵想了个主意,何不罩上幂篱,反正她伤的只是脸,依靠这副曼妙的体态依旧能俘虏男人,且如此看山不见山的,云遮雾绕,影影绰绰更添美感。   在场那些藩王和他们的侍从看得眼睛都直了。   刘放虽然也被美色吸引,可他更关心冯玉贞生了什么病,严不严重,“婕妤是着了风寒么,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   冯玉贞娇羞垂首,“不过是起了些疹子罢了,不妨事的,只是妾面容粗陋,不堪见人,倒让王爷见笑了。”   刘放心下稍宽,在场的女眷却都恨得牙根痒痒,心道这女人真会装腔作势,她都算容颜粗陋,其他人还要不要活了?   萧婉婉遽然起身,“冯婕妤,你来得晚,可得罚酒一杯,不然,姐姐我不会轻饶你的。”   半开玩笑的口气,令冯玉贞想拒绝都不能拒绝,只得勉为其难接过侍人递过的一满杯甜酒,小心将面纱掀起一角,慢慢啜饮着,从宾客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线条流畅的下颌和乌云般一抹青丝。   偶尔有几滴澄亮的酒液从嘴角滑过,宛如丝绸上的水珠熠熠生辉,看着愈发美不胜收。   冯玉贞姿态优雅的饮完了酒,正欲将酒杯交还,说时迟那时快,萧婉婉朝穆欣欣使了个眼色,穆欣欣会意,暗里伸出一足,将冯玉贞绊倒。   而她手中正握着的一杯酒,也无巧不巧泼在冯玉贞脸上。   电光火石间,萧婉婉飞速扯去冯玉贞脸上的薄纱,冯玉贞不禁发出一声惨叫。   在场的宾客都化作雕塑,只闻酒杯纷纷坠地声。   萧婉婉和穆欣欣二人亦是目瞪口呆,还以为冯玉贞真是起了红疹,有心让她难堪,谁知这丑出得倒比想象中更大——眼前哪还有什么如花似玉的美人,分明是一只惊世骇俗的大猩猩,冯玉贞那原本光洁如鸡蛋的脸上,居然生出又细又密的绒毛,看着甚是怪异可怖。   冯玉贞只觉心都要碎了,比起眼前这般可怕的境遇,更叫她痛心的是系统面板上那些男人的爱慕值蹭蹭下跌,静德王更是直接归零——还记得那次去西山这老男人怎么向自己献殷勤的!   然则,有一个数值却格外坚-挺。刘放穿过茫茫人海向她走来,解下外袍披在她肩头,温声道:“婕妤,您先回去吧。” 第111章 严重   冯玉贞整个人仓皇无措, 像是地沟里的老鼠,被人发现了穷追猛打,以致于她一时间没听见刘放的说话,只抱着头啜泣不已。   刘放看这模样, 她自己是没法回去的了, 只得拿外袍捂住冯玉贞的头脸, 却深深朝上首鞠了一躬, “皇兄,冯婕妤御前失态,恐无法继续赴宴,臣弟自请送其回宫。”   蒋太后的脸冷沉得像亘古不化的寒冰, 虽然恼恨儿子糊涂,可这时候出言制止也晚了——从刘放向冯玉贞走去之时,他就注定背上觊觎皇嫂的污名, 长久以来蒋太后帮他积累的美言毁于一旦。   就算没有敦敦,今后也再无法提起立他为皇太弟的话——兄终而弟及, 难道等他上位之后把哥哥的女人也娶了?朝臣们是无法容忍这种荒蛮行径的。   可见在刘放心中, 江山到底及不上美人。   蒋太后微微阖目,不忍直视眼前的一幕。   刘璋却笑意温煦地点了点头, “准。”   刘放得令, 旁若无人地引领冯玉贞出去,不得不说, 两人的背影看起来还挺相配。   夏桐心里也稍微有点感动,刘放虽然从前花名在外,可自从死了老婆后一直为了未再娶, 就为了等冯玉贞回心转意, 这份毅力还是挺值得动容的。   至于皇帝为何高兴, 她也能理解——有这么个愚蠢的弟弟,还真叫人省心不少。   冯玉贞这回也算自作自受了,风头没出成倒沦为全场的笑柄,对一个女子而言,这该是多大的屈辱?   再看萧婉婉和穆欣欣二人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夏桐沉声道:“传本宫旨意,萧修仪和穆修容殿前失仪,各自罚俸一月,不得有违。”   二人立刻如丧考妣,可以夏桐如今的地位也不敢不应,少不得低眉垂目道:“是。”   蒋碧兰听在耳里,却莫名有些不舒服,这夏氏从前闷声不响的,连杀只鸡都不敢,如今却也说罚人便罚人了——固然两人的地位已然颠倒,夏氏训诫宫嫔是她的权利,可蒋碧兰还是觉出几分越殂代疱的意味。   倒不如说这夏氏本就野心勃勃,如今方才展露本性了。   刘璋鲜少见她发号施令,却是大为称赏,亲自给她夹了块大鸡腿。   夏桐就觉得自己像他豢养的一只小猫小狗,不但供她吃饭穿衣,还教她如何看家咬人——这也算变相的调-教吧?   夏桐的初次立威成效显著,在座嫔妃见她与皇帝相处亲密,原本有不少窃窃私语的,这会子却个个俯首帖耳,噤若寒蝉——可见皇帝的私事是不能瞎议论的,不然一顶大不敬的帽子扣下来,谁受得了?   次日温德妃与徐贤妃见了她,打趣道:“哟,咱们的宸妃娘娘总算有点妃位样子了?”   其实她们是巴不得如此的,四妃里头,夏桐是最不爱摆架子的那个,反衬得她们过于严厉,在下人里的名声也不好。原以为夏桐小家子出来,在伯府低声惯了,如今瞧着,人家哪是不敢,只是不愿发脾气。她跺一跺脚,整个皇宫都得抖三抖呢。   夏桐羞涩道:“两位姐姐说笑了。”   温德妃语气爽朗,“诶,这有什么,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的,萧氏和穆氏这种人哪犯得着给她们留面子?”   宫中争风吃醋是常事,可是在皇帝面前还这样咄咄逼人,甚至暗中使绊子,这等于败坏嫔妃整体的形象,让那些大人们看了该怎么想?作为统领嫔御的四妃,不就是负责整顿后宫风纪的么——何况上头有蒋太后这位糊涂上司,她们要操的心就更多了。   夏桐深以为然。   徐贤妃则亲亲热热揽着夏桐的肩,“那冯婕妤到底怎么回事?不是一向美若天仙么,听人说昨晚上倒跟妖怪一般,不会真是妖精变的露原形了吧?”   夏桐:……   就知道会有这种风言风语,难怪冯玉贞不敢出门。她后悔自己当时心切,早知道就多等两天了,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把爱慕值赔了个精光不说,连苦心经营的女神形象都给糟蹋了。   唯一令她宽慰的是刘放不曾变心——她还挺意外的。毕竟刘放看起来并不像十分专情的男子,他对自己的注意,更多是因为这份美色。可当她面临众人惊惧唾弃的眼光时,却只有刘放勇敢地站出来保护她。   冯玉贞那颗被坚冰重重包裹的心,终究融化出一点缺口,可她并未表露出来。她之前已经拒绝过刘放一次了,这会子再来吃回头草,不就成了妥妥的备胎渣女故事?她做不到这么无耻,更不愿刘放因此而看轻她。   所以只能继续戴上高冷矜持的面具,这样,才能保留她的自尊。   刘放早就绝了厮缠她的心思,加之知晓冯玉贞的处境不愿见客,他更不想惹人讨厌。那日送冯玉贞回宫之后,他便知礼的离开,未曾过多逗留。   再见面时,冯玉贞的脸已好得差不多了,可她仍旧戴着面纱——她希望刘放能亲眼看看她的变化。   不知为何,想到刘放因此而惊喜的面容,冯玉贞也油然生出几分欢喜之感。   但刘放却是来辞别的,“藩王不能长留京中,明日我就要走了,特来告诉娘娘一声。”   他笑了笑,“有些话虽是老调重弹,可我想,还是该让娘娘你知道。”   冯玉贞内心忽然多了丝希冀。   刘放澄明的眸子牢牢望着她,“小王的心意去年就曾向你表露过,可我总想着,再试一次,再试一次也好,不知婕妤你是否……是否愿意随小王往临江去?”   冯玉贞默然,“我是陛下的嫔御……”   她似乎还有下文,可刘放听了这句便不忍卒听——他承受不起更多的失败,只轻轻起身,徒然地笑道:“那么,小王就此拜别,愿婕妤您善自珍重。”   冯玉贞看着他消失在淅淅沥沥的秋雨中,整个人仿佛化作泥胎木塑,半晌,方轻声道:“其实,他方才若再坚决一点,我说不定就答应他了。”   可惜她答应得太晚,而刘放又走得太急,世间事往往阴差阳错。   系统从未见宿主如此伤感,忍不住道:“你真爱上他了?”   “怎么会?”冯玉贞抬头,细腻的指尖恍若无意从眼角滑过,那里闪闪发亮的不知是珠光还是泪光,她如常微笑着,“我是漂泊的船只,不会因任何一个港口而逗留,就算跟他走,我也一定会后悔的。”   系统心道,向来不学无术的宿主都会作诗了,看来这回是真伤心。可惜海王的眼泪来得快去得快,根本不值钱哪。   *   冯玉贞自此便有些恹恹的,连对皇帝的兴趣都少了。蒋太后倒是关切地问了几回她的病况,冯玉贞只说未曾好全,不宜伴驾,蒋太后不禁疑心这狐媚子故意推三阻四——还没承宠就学着拿腔拿调,真要是侍寝了还得了?   于是借冯玉贞邀宠的心也淡了,可惜选秀三年一回,暂时发掘不出有用的新人,蒋太后只好窝在屋里生闷气。   夏桐自然省心不少,她最近也忙,又要养胎,又要盯着绣坊赶制今年过冬的衣裳,闲时陪温德妃徐贤妃她们说说话——这种必要的团建也省不了。   若还得抽时间争风吃醋,她可真要精疲力竭了,幸好这宫里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最能打的如今也兴致缺缺——看来海王也有翻车的时候,冯玉贞人没随刘放离开,心却飞了。   与此同时,宫里鬼神之说却渐渐盛行起来。冯玉贞平白无故脸上长胡子,多半是小鬼弄的恶作剧。宫里活人多,死的人也不少,前朝阉宦猖獗,更有不少嫔妃宫人横死,这些含冤埋骨的尸首得不到净化超度,岂有不出来作祟的?   先前王静怡那胸脯子无端大起来,又能泌乳,多半便是邪气侵体了,幸好没怀上鬼胎,否则,恐怕连皇嗣都会受到影响。   夏桐耳听着宫中流言四溢,联合温德妃徐贤妃整顿了几回,奈何收效甚微。加上如今天黑得早,有宫人巡夜时不甚磕破了头,或是在河边跌了脚,都能推到花妖狐鬼上去——这些人没读过多少书,格外信神拜佛,也是常有的事。   更糟的是连蒋太后也被邪祟滋扰,接连几日梦魇缠身,更添了盗汗夜尿等症,皇帝不得已,只得请了几个太后信奉的姑子来讲经,几人一合计,蒋太后决定亲自到静慈庵做场法事,再斋戒沐浴三日,方能消灾解厄。   而且还得皇帝陪她去,毕竟龙气乃世间阳气之源,有皇帝镇压,妖魔鬼怪消灭起来会更加容易。   夏桐听了老人家这些鬼话,当场便恨不得翻个白眼,太后为了撮合儿子跟侄女真是不遗余力——听说蒋碧兰已经焚香祷告有一段日子了,连姑子都说她佛性最重,由她陪伴太后前往礼佛自然也最相宜。   怕是蒋太后还想趁机再造个外孙出来——佛门清净地做这种事真不嫌污秽么?   她连吐槽都懒得吐槽了,只温存地给皇帝理了理腰带,“妾有身孕,就不陪陛下出去了,如此也免得扰了太后兴致。”   便是蒋太后要她去,她都不会去。就算她受得了庙里那清汤寡水的素斋,她腹中的孩子也受不了。   刘璋拉着她的手眷眷道:“放心,哪怕身在佛门,朕也会天天想着你,绝无异念。”   夏桐怪不好意思的,就去三天而已,怎么跟生离死别一般?有那么严重么?   她却不知,对皇帝而言,这事还真挺严重的——已经好久没试过一个人睡了。 第112章 出事   夏桐虽不解其中缘由, 可见皇帝这般恋恋不舍的情状,心里还是挺有感触的。她轻轻往前,将头偎在皇帝胸口。   刘璋抚着她柔滑青丝, 一时间亦百感交集, “桐桐……”   然则还不待他开口邀请爱妃跟自己同去, 爱妃就已从他身上起来, “陛下, 您还是快些去吧,别让太后娘娘等急了。”   刘璋:……   莫名有种被嫌弃的感觉有木有?   不过他也不敢带夏桐到庵堂去, 倒不是怕自己定力不够亵渎了神佛——这妮子简直是个异数, 哪怕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并未因此变得端庄木讷, 眼角眉梢反而尽是煞不住的风情。   宫人们都偷偷说冯氏是狐狸精变的, 他看这一位才是万狐之首。   刘璋望着她水红润泽的唇瓣, 下意识舔了舔嘴角,想到还有不少日子得熬,他忽然觉得去庵堂斋戒也不算坏事, 正好可以静静心,锻炼一下自己的意志。   最后勾着夏桐的脖子来了个缠绵的湿吻, 他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夏桐一直恭送他到关雎宫前的长街, 之后才默默回去。不过等回到内殿后她就换了一张脸——终于自由了!   当然她并不讨厌皇帝啦,可她对这个男人始终抱着十分复杂的感情, 有憧憬也有崇敬,好比面对一位严厉的老师,固然知道他处处为自己着想, 有时候也会觉得喘不过气。   天地君亲师, 这位爷的地位比老师还高呢, 带给人的压力自然也更大。   能稍微放松几天还是很不错的。   可惜古代娱乐方式欠缺,夏桐翘着二郎腿磕了会儿瓜子便百无聊赖起来,因怕上火,并不敢多吃。   春兰道:“奴婢让人蒸碗酥酪来罢?”   还以为她因皇帝走了而闷闷不乐,想着吃甜食可以转换一下心情。   夏桐想起李蜜那儿的手艺是最好的,便带着春兰往景福宫去。   这景福宫所在的地方十分偏僻,其实算不上好去处,可当初李蜜急于搬出柔福宫,好逃脱王静怡的魔掌,夏桐才忙里偷闲为她挑了这所宫殿。   虽然不宜接驾,拿来做科研却再方便不过了。   李蜜听到侍女通报,慌得连手都没洗就匆匆出来,又不敢朝夏桐发火,只嗔着春兰,“深秋霜冷,你还带娘娘出来瞎逛,也不怕娘娘冻着!”   夏桐笑道:“不关她的事,是我偶然想跟你说说话,妹妹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   “怎会?”李蜜忙道,“姐姐肯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努力的堆出一脸笑,眼角都泛起褶子来,实在有些不忍直视。   夏桐知道对方不欢迎自己,只若无其事的道:“妹妹在忙什么,浑身脏兮兮的?”   李蜜忙将那只黑不溜秋的手藏起来,“没什么,方才不过在后院侍弄花草,一时忘了清洗。”   夏桐却认出她手上沾染的并非尘沙,而是黄泥陶土之类,看来做玻璃是件辛苦活。   夏桐知她想藏私,也不拆穿,只笑眯眯的道:“一路行来正好有些口渴了,不知妹妹这有热饮供人舒缓心肺?”   李蜜心道你丫就是来蹭饭的吧?面上却只能不情不愿的道:“姐姐稍等,随后就来。”   等她端着两盏热气腾腾的百合银耳红枣汤出来,就发现夏桐盯着窗台上一只耳瓶细瞧,里头插着花房新配置出的绿菊,颜色相得益彰,甚是好看。   夏桐的注意力却不在花上,而是器皿,那瓶盏其实已经颇有玻璃的形制,不过质地不那么通透,颜色也不十分纯净,更带些墨绿——应该是混有杂质的缘故。   看来李蜜的工作已经颇有进展,只剩最后一步了。   夏桐一边啜饮香甜的汤羹,一边问道:“先前我借给妹妹的玻璃瓶,妹妹可还完整保留着么?”   原来是来讨债的。李蜜暗骂一声小气鬼,倒也不觉得十分为难,转身就去内殿取了出来,“喏,东西就在这儿,姐姐若要,只管拿去。”   夏桐借着日光端详了一会儿,只见内壁光滑,半点痕迹也无,心里便知底里——她之前给李蜜的那只却有一道细碎的裂纹,是从波斯国经船运来时颠簸出的。   看来李蜜已经把先前那只熔了,另外仿造出新的——这姑娘的本事比她想象中还大。   夏桐笑了笑,将东西递回去,“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岂有再要回来的道理,妹妹你就好生留着吧。”   心里不禁泛起嘀咕,李蜜明明造出玻璃,却迟迟不跟皇帝禀报,应该是在琢磨怎么谈条件吧,她想要什么,总不成一步登天想当上个皇后?那也太异想天开了些。   按捺下满腔思绪,夏桐回到关雎宫。天色已晚,宫内已经掌灯,周奶娘上前禀报,“小皇子已经睡下了,适才因不见娘娘,很是哭闹了一阵,奴婢们劝了好久呢。”   许是那灵泉水的缘故,敦敦生下来便身强力壮,比别的稚童更爱折腾,夏桐也不十分担心,只问起敦敦的饮食,“那汤羹小皇子还吃得惯么?”   周奶娘道:“小皇子先时有些不适应,吵着要奴婢们喂奶,这些天亦好了不少。”   夏桐准备的辅食是跟平姑琢磨着弄出来的,将蛋黄、苹果、牛乳、鱼肉等研磨成浆,虽营养丰富,喝起来却有种泥沙的粗粝感,敦敦不怎么爱喝,还是馋奶水,后来夏桐想了个主意,喂食后再兑点清露用来爽口,口舌生津,敦敦便喜欢多了。   夏桐道:“好生照顾小皇子,日后有你们的好处。”   周奶娘垂首,眼中却有些酸楚之意。小皇子既开始断奶,她们这些奶娘不久也是要辞退的了。虽说夏主子如今腹中又怀了个,可奶娘肯定会早找新的——历朝历代皆是如此,为防止乳母跟皇子公主过于亲近,基本不会共用,何况一母所生。   想到家中孀母弱弟,皆仗着她在宫中当差一点俸银过活,周奶娘眼角便有些濡湿之意,又怕被夏桐看见责备,忙抬手抹去。   夏桐叹道:“你放心,本宫可没打算辞退你们,虽说小皇子已渐渐长大,可本宫这一胎生下来,还是得有人用心照拂,你们又怎会无用武之地?”   她跟皇帝已商量过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且这几个奶娘尚算老实本分,再招进来的未必会更好,何况,蒋家本就因皇帝对她的过分抬举而虎视眈眈,再大张旗鼓招奶娘进宫就太显眼了——她也怕蒋家人在里头做手脚。   周奶娘惊喜不已,忙伏地叩首不迭,再三保证会尽心竭力服侍小皇子,绝不辜负夏主子的期望。   夏桐让春兰将她搀起,又细看了一回敦敦恬静的睡颜,这才打着呵欠回寝殿去。   可惜脑中虽然困顿,这一觉睡得却并不十分好,一会儿想着皇帝这会儿是否在潜心礼佛,禅房总该是一人一间吧?就算是夫妻,去寺庙歇宿也没有开大床房的道理。   一会儿又想着蒋碧兰会不会别出心裁,穿着一身禁欲感满满的尼姑袍去夜叩禅门,来个制服诱惑——别说,她那张脸淡妆素裹起来没准颇有奇效,何况听说有的尼庵表面道貌岸然,内里专做这种皮肉生意,保不齐还有师太替她们牵线搭桥呢。   皇帝这回没准羊入虎口,险象环生。   夏桐越想越觉得不安,尽管她明知道,蒋碧兰即使得手了也没什么好怕的——孩子不是那么容易能怀上,何况皇帝一向最恨诡计多端之人,事后回想起来也会倍添厌恶。   可不知怎的,夏桐就有那么点不舒服。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担心皇帝会被蒋碧兰的甜言蜜语所蛊惑,万一、万一他真的移情别恋了?毕竟是青梅竹马的表妹,感情基础不是旁人能比的。   不过根据青梅往往打不过天降的原则,夏桐觉得自己的胜算还是要大些。   她就这么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放松,在床上翻来翻去辗转反侧,跟滚钉板似的。   睡在外间的春兰也察觉了,揉着惺忪两眼进来道:“娘娘是觉得冷么?奴婢再为您灌个汤婆子来。”   夏桐倒是不冷,就是想找人说说话。她拉着春兰上榻,推心置腹问她,“你有过相好的人么?”   春兰唬了一跳,睡意也醒大半,“当然没有!”   她可不像蒋碧兰身边的荷花那样不自重,暗地里会跟男人私定终身,甚至可说是宫里最清白的人了。   夏桐却不想审查她的品行,只跟小姐妹那般围炉夜话,“从前也没有么?”   春兰犹豫了一下,其实是有的。那时候她相当中意村里一个俊俏后生,虽然从未勇敢地表露过心迹,可却相当注意对方的行踪,连他家里有几口人、喂了几头猪,每个时辰会去什么地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好像无形中便记在脑海里了,比她自己的事还关切。   不过,后来那人中了秀才,两人便再未见过面。对于这桩无疾而终的暗恋,春兰不是不惆怅的,但比起后悔,还是怀念更多。她那时候若真说出口了,或许一切便变了样,倒不如现在,让一切宁谧美好的风景成为回忆,这样她心底总有个念想。   夏桐听得神驰,“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有点甜,有点酸……总之,会想方设法打听他的一切吧。”春兰捂着脸吃吃笑起来,害羞不已。   这么说,夏桐觉得自己离那个境界也差不多,仅仅一天不见,她就食不知味,睡不安寝——难道真是少女怀春?   可她已经算不上少女了,这春情未免来得晚了些。   正沉吟间,忽见秋菊匆匆破门而去,焦急的道:“娘娘,不好,静慈庵出大事了!” 第113章 发病   夏桐一骨碌从床上爬起, “出了什么事?”   秋菊哭丧着脸,“奴婢也不清楚,只隐约听说皇上头发病犯了, 否则安公公也不至于夜叩宫门。”   皇帝头风发作是常事, 可是这一两年渐渐淡了不再提起,众人也都快忘了这茬, 原以为好得差不多了, 谁知忽然又发作起来了呢?   原以为到静慈庵做场法事能消灾解厄, 如今倒好,反把灾招来了。饶是安如海再如何尊敬太后, 也难免埋怨老人家办事糊涂,不近人情——他说要回宫请夏主子, 太后开始还不肯呢,也是安如海反复阐明了, 这一年都是夏主子夜里服侍皇帝, 想来她最有办法, 太后这才勉为其难准了。   夏桐虽不知内情,但这事可重可轻,马虎不得,立刻让人备车。   春兰担忧道:“主子怀着身孕,深更半夜还是别折腾了,再说, 您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夏桐却很坚决,“不管怎说, 有我陪着, 陛下多少会好受些。”   方才与春兰一番交谈, 她大致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或许是日久生情, 她毕竟放不下他。如今皇帝才离开一天不到,她心里便患得患失,不能自已。   若再见不着皇帝的面,她觉得腔子里都快要爆炸了。   夏桐秉着救人如救火的念头,让春兰去冰窖里找些冰来,做个简易冰袋给皇帝敷上,静慈庵未必备着这些;还有顾明珠平日给她的止疼丸药,原是用作痛经时的不时之需,虽说皇帝乃头疼,可都是疏肝解郁的治法,想来多少会有些疗效。   至于顾明珠……夏桐暂时不打算请她来,惊动太医院那就太招摇了,倘全京城知道皇帝半夜发病,还不知会生出多少变故。   夏桐想了想,把之前从王静怡那儿要的灵泉也捎上一瓶,这方子皇帝就没怎么试过,大不了死马当成活马医。   带上安如海捎来的对牌,一行人悄无声息出了宫门,谁也没惊动。   夏桐在路上便有些忐忑,想着一进去莫不会看到蒋碧兰跟皇帝赤身露体抱在一起的模样,虽说她一个妾室犯不着捉奸,可想想心里还是挺不舒服的——据说爱情里就有相当一部分独占欲的成分,她不知这算不算爱情。   到了静慈庵门前,一个削肩细腰的小尼姑嘚吧嘚吧上前,横眉竖目道:“你是哪来的施主?要上香且等明日,咱们庵堂夜里不待客。”   说着便要将马车赶走。   安如海急忙跑出来,“混账东西,宸妃娘娘要来看望皇上,与你何干?做你自己的事去!”   小尼姑这才害怕起来,匆匆朝夏桐鞠了一躬,赶紧离开,生怕被人记住她的脸回头算账似的。   夏桐笑道:“安公公,劳你解围,否则恐怕得费不少功夫。”   她如今的身份也不适合跟个小尼姑口角,何况还是出家人。   安如海苦着脸道:“您就别拿奴婢玩笑了,快进去见陛下吧。”   大约那小尼姑不过是个探路的,里头人得了消息,之后便畅通无阻。   夏桐踩着遍地红叶一路往里行去,最后来到一间装潢幽雅的禅房前,虽是素净,却已比别处宽敞精致许多。   里头烛影瞳瞳,大伙儿都在。   见她进门,常嬷嬷等人自觉让开一条道来,恭敬福了福身,“宸妃娘娘。”   蒋碧兰也瞧见了她,本来想装没看见的,在被蒋太后瞪了两眼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屈了屈膝盖,幅度轻微得几乎没有,“宸妃娘娘。”   夏桐温声道:“蒋昭容起身罢,不必多礼。”   看了看对方的装扮,还是挺保守的,并非《至尊红颜》里那种低胸透明尼姑装,夏桐稍稍放心,看来蒋家家教的确不错,太下三滥的事也干不出来。   蒋太后则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皇帝这病发得急,安如海说你有法子解救,哀家倒想看看你有何本事。”   夏桐坦言道:“臣妾并不会治病。”   蒋太后登时恼怒不已,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你来干什么?”   可夏桐随即便道:“不过,臣妾愿意试一试。”   她轻盈的上前,只见皇帝半偎在床上,脑后垫着软枕,四肢软垂着,整个人看上去恹恹的毫无力气,眼眶微闭,时不时还会流一些刺激性的泪水——看来已经发作过一轮,正处于半清醒半晕厥的状态。   蒋太后看她对病人上下其手,眼睛早就瞪得滚圆,生怕她会突然害了皇帝似的。   夏桐礼貌的道:“太后娘娘,能请您暂且回避片刻么?”   蒋太后不悦,“哀家的儿子,为什么哀家倒得回避?”   夏桐心道被你这尊老佛爷时时盯着,活人也得害病,嘴上只道:“陛下需要静养,闲杂人等自然不宜前来打扰,否则这病还能好么?”   蒋太后正想反驳自己不算闲杂人,可再一看身后跟着的三五侍从,便知趣的闭上嘴——她可舍不得将这些人赶走,不然谁给她端茶递水,谁给她添衣添被,夏桐这小蹄子自然没那份孝心的。   末了蒋太后只好先回屋小憩去,谅着皇帝儿子总不至于过一夜便死了,不然,她便要这夏氏偿命。   蒋碧兰虽惦记着姑母,却更舍不得离开皇帝,仍眼巴巴杵在门框那儿。   没太后撑腰,夏桐对她就不怎么客气了,“蒋昭容,这里没你的事了,请你离开。”   蒋碧兰心道这蹄子莫非学了川剧变脸,不由得反唇相讥,“怎么,连我也不能看?你还怕我偷师?”   夏桐点头,“当然,这是夏家祖传的绝活,怎能叫别家学了去,你又不姓夏。”   蒋碧兰:……   对方如此牙尖嘴利,她一时竟无还手之力,只好悻悻离去。   这厢夏桐让春兰将皇帝搀扶起来,用温水送服喂他吃了一粒止痛药,又将一个冰袋为他垫在后脑勺,另一个敷在额前,再缓缓为他按摩两边太阳。   如此一番操作后,皇帝脸上的热胀果然好了些,肌肉也不那么紧绷了,只是人还有些昏沉。   夏桐正踌躇着要不要给他喝些灵泉,刘璋却已悠悠醒转,“你怎么来了?”   夏桐道:“妾才刚刚躺下,就听说陛下您出了事,如何放心得下?总得亲眼看看才舒坦。”   一面缓缓揉着后背,“您好些了没?”   “好多了。”刘璋有气无力的道。   他自己都不晓得这回怎会发作得如此厉害,听说前朝有人喜食福-寿膏,一旦停药,便呵欠流涕不止,比死还难受——他觉得自己就很像那症状。   这夏桐也不知是他的药还是他的毒。   不过再一看这女孩子清明澄澈的眼光,刘璋就觉得自己的想法真是可耻,明明是胎里带来的顽疾,怎能怪罪到她人头上?   何况夏桐一听说他犯病就匆忙前来,连怀着身子都不顾了,可见在她心里,自己竟比孩子还重要。这么一想,刘璋竟觉得甜丝丝的。   他拉着夏桐的手道:“朕很好,幸亏你来。”   夏桐有些不好意思,她不过做了一些简单的应付偏头痛的工作,算不上丰功伟绩罢——这么见效,就连她都意想不到。   她哪晓得,对皇帝而言,只她这个人来就够了,其他都是次要的。   夏桐被他目光灼灼盯了半日,脸上不禁泛出红晕来,抽身道:“妾去唤太后娘娘。”   老年人觉浅,太后这时候想必还没睡熟。   刘璋却按着她的手,脸上有些许不耐烦,“不必,让太后自个待会儿吧。”   夏桐听这话里头大有玄机,按捺住追问的心思,等服侍皇帝躺下后,才拉着安如海打听到底怎么回事。   安如海悄悄告诉她,原来蒋太后姑侄俩商量好,让蒋碧兰藏身在禅房被褥里,到时候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深更半夜的,到时候光着身子躺一张床上,皇帝碍于脸面不好闹起来,可不就只能水到渠成?   夏桐:……   看来是她低估了古人的创造力,还以为扮成小尼姑玩cosplay就够先进了,却原来蒋碧兰连墨西哥鸡肉卷都能cos出来,果真人类的想象力是无穷无尽的。   “不过,”安如海眉飞色舞地道,“陛下还没进门就已察觉了,逼着下人们去把蒋昭容拉出来,又给她穿了身严严实实的衣裳,蒋昭容这回出了大丑,却连陛下的衣角都没挨着,我看,日后怕也没脸来向陛下邀宠了。”   夏桐咦道:“莫非陛下早就知她俩的计划?”   安如海摇头,“静慈庵乃佛门清净地,谁能想到太后会想出这损招,奴婢们也都蒙在鼓里。”   一面却自豪的拍着胸口,“不过,主子爷料事如神,如有天助,任何妖邪鬼祟都伤害不了陛下的。”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么?夏桐觉得很不科学。   她追问道:“那陛下的头风病是怎么发作的?”   安如海老实的回答,“还不是蒋昭容羞愤之下想要寻死——当然没死成,庵里的尼姑乌泱泱上来解劝,陛下最见不得别人闹腾,一气之下就犯病了。”   原来如此,一群女人叽叽喳喳聚在一起,那分贝量必然高得惊人,换做谁都得嫌脑仁疼,不过,别人只是心理上的,皇帝却是生理上的——这位爷可真娇弱呀。   夏桐道:“蒋昭容若再来探视,你便将她拒之门外好了。”   安如海深以为然的点头,“奴婢省得。”   依他看,皇帝这病没准就是蒋碧兰闹的,都说宫里闹妖邪,这位主儿便是妖邪,一切鸡犬不宁的祸首。相反,夏主子则是天降神兵,专程来收妖的。 第114章 衣裳   夏桐这厢另外找了张软榻卧下, 所幸这间禅房足够宽敞,并列两张床铺也不觉得拥挤——之所以不另外找禅房,一则因夜已深, 兴师动众的未免费力;二则, 她看皇帝的情形自己也不便离开,姑且无视这佛门规矩算了。   蒋碧兰打听得夏桐就近宿在皇帝房中,不禁咬牙切齿,“便知道她没安好心,如今陛下心神方定, 她这狐媚劲便又犯了。”   服侍她的一个年轻姑子怯怯道:“贫尼问得清楚,宸妃娘娘与陛下并非宿在同一张床上, 而是另外置了枕席。”   再说, 她一个有身子的女人能做什么呀?便是不怕神佛降罪, 也须顾及腹中的孩子。   蒋碧兰哼道:“她?她的花样多着呢。”   傻子才信这妖精天天陪皇帝睡觉却什么也不做, 皇帝那样迷恋她,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拼着小产的危险也要留住陛下, 天底下竟有这样浪荡不堪的妇人, 怎配为人父母?   那姑子听她喋喋不休,一味贬低隔壁宸妃娘娘, 不禁亦有些刺耳——佛说,心里有什么, 眼中看到的就是什么,这位蒋昭容才真真满肚子男盗女娼吧?   看来这些人也不是来潜心礼佛的, 姑子趋奉的心便淡了些,横竖不干她们的事, 就让这些红尘男女自己解决吧!   蒋碧兰一夜未眠, 次日却起了个大早, 好生梳洗打扮后打算去给皇帝赔罪。昨夜的印象不太好,于是她特意洗尽铅华,好让表哥看看自己淡妆素裹的一面,多少会添些爱怜。   可惜她没能成功见到皇帝,倒是夏桐打着呵欠从里头出来,“妹妹早。”   蒋碧兰留神打量她的容貌,只见耳后及颈侧并无吮吸出来的红痕,方才稍稍放心,道:“陛下可在?妾正要向陛下请安。”   说着便要上前。   夏桐皮笑肉不笑的拦住她,“陛下虽然已醒,但却没空见你。”   蒋碧兰皱眉,“为何?”   不免疑心夏桐故意挑唆,昨晚上到底进了多少谗言?   夏桐却以一种“你心里没点逼数吗”的目光看着她,看得蒋碧兰脸上火辣辣的,“妹妹真的需要我明说吗?”   皇帝为何不愿见她,原因自然不言而喻,昨晚上她贸贸然的一场突袭差点把皇帝吓出病来,皇帝不治她的罪都算好的了,哪愿再见这尊瘟神?   尽管对方脸上的笑意和煦若春风,蒋碧兰却从中读出鲜明的讥讽之意,想她堂堂蒋家嫡女,何曾受过这般屈辱,遂忿然转身,打算拂袖而去。   夏桐却叫住她,“等等,陛下还有一语托我转告。”   蒋碧兰身不由主地停下脚步,哪怕明知道对方要在自己血淋淋的伤口上再刺一刀,可即便抱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不愿错过。   正好安如海衣冠齐整来请皇帝用膳,夏桐便道:“安公公,还是您来说吧。”   安如海也没回绝这得罪人的差事,反正他是皇帝近臣,传达圣听是应该的,便朝蒋碧兰笑了笑,“蒋主子,如今您的位分已由昭容贬为婕妤,陛下交代了,要在年前将麟趾宫的下人裁去一拨,您看着办吧。”   蒋碧兰正要发作,安如海却笑眯眯的补刀:“当然,您要闹到太后娘娘跟前也行,不过,若让陛下知道了,恐怕就连婕妤都当不成了,您好好想想吧。”   蒋碧兰原本鲜活的气色顿时变得如同秋天枯叶,因今日唇色颇淡,看着更显憔悴委顿。   夏桐却没工夫施与廉价的同情,说起来蒋碧兰这几回降位都不关她的事,纯粹是自找的,她没上赶着落井下石都算不错了。   早膳时的气氛异常诡异,不像平时在各个宫里自己用膳就完事了,静慈庵没那么大地方,且因为僧尼崇尚简朴,没有单独开小灶的习惯,都是大锅做饭。   也因此蒋太后看着夏桐分外不顺眼,她居然在喝热腾腾的鸡汤,皇帝还劝她多喝!   因昨晚上一场变故,蒋太后不曾睡好,本就带些起床气,哪能容忍如此混账行径,“夏宸妃,佛门忌食荤腥,怎的你连规矩都不顾了?”   连她这位婆婆都一板一眼地遵守戒律,身为儿媳妇居然不以长辈为表率,如此贪图享受,可见是个败家苗子。   夏桐正要起身告罪,刘璋却按着她让她别管,又一脸无辜地朝蒋太后道:“宸妃怀着身子,不为了她,也要顾及腹中皇嗣呀,母后难道忍心见您的孙辈忍饥挨饿么?”   蒋太后心道一顿不吃肉又饿不死,没见过这样娇气的,可她又不能跟市井泼妇一般言语粗俗,便只冷冷道:“她若住不惯,大可以回去,又没谁要她来。”   刘璋有些生气,“昨晚若非夏宸妃耿耿不寐照顾朕一宿,恐怕母后连朕的面都见不上了,如此救驾之功,难道一碗鸡汤都嫌奢侈?”   蒋太后看夏桐气色红润,面白而有神,哪像半点睡眠不足的模样?说她把皇帝从鬼门关上拉回去,纯粹是诓人,她就不信皇帝病到那份上了。   可偏偏这夏氏的运气好得不像话,碰巧是她舒缓了皇帝头疾,蒋太后只能忍气吞声认她立了一功。   可鸡毛蒜皮的找茬是少不了的,“就算如此,也不该让尼僧帮你拾掇,出家人手上沾了血腥,岂非破戒,坏了她们的道行?”   皇帝明晃晃的翻了个大白眼,“那鸡是朕亲自杀的,也是朕吩咐安如海拔毛洗净再拿铜铫子炖出来的,半点没劳烦出家人,不过借了些她们的油盐,难道这也算罪过?照母后您这等说,干脆连丝绸衣裳都别穿了,不知要死多少只桑蚕才织成这一件呢!”   蒋太后:……   她说一句皇帝恨不得顶十句,这哪像个孝子的模样?偏偏话还句句在理,让她想反驳都反驳不来。   末了只好沉默的吃些粗茶淡饭——不得不说,那鸡汤炖得怪香的,可惜蒋太后刚发过话,这会子又不好自己改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夏桐吃独食去。   等到三天法事做完,皇帝等人均清减了不少,夏桐瞧着反倒胖了些——都是皇帝天天鸡汤肘子牛骨地给她补身,夏桐都吃出罪恶感来了。   不过她瞧着那些姑子也未必个个潜心修道,给她端汤的时候,哈喇子都快淌下来了,可见也在嘴馋呢。   所以说蒋太后所谓的去灾解厄纯属无稽之谈,这庵堂哪有半点仙气?就算有,也被鸡汤的香气给盖过了。   不过这趟斋戒之行作为安慰剂还是挺不错的,宫人们都说见的鬼影少了,晚上睡觉也踏实了——没准之前那些就是蒋碧兰故意命人散布的流言。   可惜她自己却偷鸡不成蚀把米。眼看着蒋昭容出宫一趟回来便成了婕妤,宫人们的好奇心被大大激发,极力想打听出这位娘娘犯了何错,为何被皇帝一贬再贬?   蒋碧兰羞愤之下自然不愿提起,夏桐对外也只说蒋婕妤不能服侍好皇帝,至于怎么个服侍法,就任凭众人脑补了。   要说谁会为此事高兴,那就非冯玉贞莫属。从前不可一世的贵妃娘娘,如今竟沦落到跟她平起平坐的地步,可惜蒋碧兰闭门谢客,否则冯玉贞还真想去贺一贺她,看这位娘娘可敢在她面前摆谱。   夏桐看着冯玉贞神气活现的模样,虽然也为痴心错付的刘放不值,不过,像冯玉贞这种女人,亦有她的可敬之处——她永远不会让自己受伤,跌倒了也会飞快爬起来,某种意义上真挺励志呢。   夏桐自己也挺励志的,马上便是她正式封妃的册封礼,凡一品至三品的命妇都会来关雎宫向她致礼,这可不像封嫔那回借皇帝的势,而是明公正气接受众人参拜。   她都可以想象得到蒋大夫人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内务府已经将礼服赶制好了,是朱红色的深衣,华贵非凡,还是夹层的,兼顾美观与保暖的双重功效。   饶是见多了好东西的平姑都不禁赞叹,“当年蒋氏封贵妃时也没这般排场,因陛下登基一切从简,还是拿太后娘娘昔年封妃时的衣裳改制的。”   可到了夏桐这儿,皇帝却宁可费事也不愿将就,可见男人是否用心,在不同的对象上还真是明显。   夏桐抚摸着那柔滑的面料,心里亦是感慨非常,尤其这件衣裳十分合身,考虑到她如今略微凸起的肚子,腰身是加宽了点的,穿在她身上却半点不显臃肿,而是形成一个流畅的过渡,让她一举一动看起来莫不尽态极妍。   春兰催促道:“娘娘,快试一试吧。”   夏桐对着镜子转了一圈,自己都差点为自己所倾倒,简直美呆了。她忽然突发奇想,要是翻过来穿会怎样,就像现代流行的双面衣,也不怕把外层弄脏了。   大约绣坊还真考虑到这方面因素,里头那层缎子面料同样刺绣精美,质地平整,就算这件礼服并非两用,可她们也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哪怕无人注意的细节。   夏桐不禁啧啧称叹,古代大户人家穿的衣裳,比起那些外国设计师的所谓高定其实差不到哪儿去,甚至做工上更胜一筹。   平姑眼尖,看见那衣裳上的图样,却皱起眉头。   夏桐咦道:“姑姑,怎么了?”   平姑小心将里头那截翻出来,一直延伸到图案上金黄的尾羽,“奴婢怎么觉着,这件衣裳绣的并非鸾鸟,而是翟凤?”   还真是翟凤。若非夏主子偶然想起翻面,就连平姑都差点看走眼了。 第115章 不信邪   翟凤纹是唯有皇后可用的, 寻常妃嫔,哪怕是最得皇帝宠爱的妃子,若擅自用了也是僭越之罪。   夏桐愈看愈觉心惊, 她若真穿这么一身衣裳参加册封礼,但凡被人察觉, 就别想明哲保身了, 哪怕问题出在内务府头上,也难免被人指责她的野心。   是谁要害她?蒋太后、蒋映月,还是德妃贤妃?蒋碧兰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也没本事在礼服上做手脚,又是谁千方百计跟她过不去呢?   夏桐慌忙将那件缎衣撇开,像怕被毒蛇咬伤手似的,“快, 让常青拿去内务府,再换件新的来。”   平姑本想说封妃是大事, 别说旁人,恐怕连太后都未必有权限指使得动内务府, 此事或许另有内情;可瞧见夏桐如临大敌的模样,她叹了口气,将那些话悄悄咽了回去。   好在离封妃还有三四天,内务府虽只做了这么一件, 丝线却备有多的,为的便是以防万一, 只是修改一下衣裳内里的图案,让绣坊里的绣娘连夜赶工并非难事。   内务府很爽快的答应下来, 还特意挑了几匹金秋新进的绸缎送给夏桐作为赔礼。夏桐松口气, 接受了他们的道歉, 赔礼却没要——她如今的地位水涨船高,愈发得谨言慎行,不能让人抓着错处,相比之下,与人交好总比交恶要强。   何况,也耽搁不了多少事。   安如海如实将关雎宫那场有惊无险的风波汇报给皇帝,一面捂着胸口道:“夏主子这回可吓坏了,谁知道内务府办事恁么不牢靠!也不晓得是谁在里头做了手脚。”   蒋太后犯不着用这种歪门邪道,她那两个侄女却未必,再还有温德妃与徐贤妃亦负责筹备封妃大典,或许她们眼红夏主子步步高升,故意使点绊子?那也不是没可能的。   安如海觑着皇帝脸色,想听听皇帝怎么处置,谁知刘璋却轻轻说道:“是朕干的。”   安如海:“……?!”   刘璋叹道:“朕本来想给她一个惊喜,谁知宸妃却比朕想的细心,轻易便察觉了,倒让内务府白担了虚名。”   安如海心说,您这不是惊喜是惊吓吧?   他陪笑道:“夏主子向来谨慎,纵使能体会陛下深意,也未必敢承受。陛下若有心,觉得妃位尚且薄待了夏主子,也不必非要逾制,多多的赏她些份例便是了,到底关雎宫有两位小主子,便是花用多些,旁人也不好说什么的。”   刘璋点头,“你说得对,倒是朕犯糊涂。”沉吟道,“告诉内务府,让他们将礼服修改好后便尽快送去关雎宫,别耽搁了仪式。”   虽有些失望,却更带些隐隐的轻松——夏桐还是那个夏桐,并未因身份地位的变化而更改其心性,这样子反而让皇帝放心许多。   安如海最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迎合着道:“奴婢知道陛下您的意思,那个位子,夏主子自然是担当得起的,只是眼下仍不宜操之过急,等再过两年,夏主子地位稳固了,那时商量起来便容易多了。”   心里还是挺佩服关雎宫那位的定力——若换了从前的蒋贵妃娘娘,哪怕察觉出礼服不对,只怕亦会急吼吼地穿上去炫耀,所以这样的人注定不长久啊。   如夏主子这般,却是后福无穷的。   蒋太后听说内务府闹的乌龙,心里也猜着皇帝动了手脚,只冷哼一声,“还算姓夏的识趣。”   知道自己不配,就主动辞了。否则她若敢穿翟凤纹去太庙致礼,蒋太后准保将她脸皮撕下来。   常嬷嬷一边为这位老娘娘捏肩,一边推心置腹道:“老奴瞧着夏主子倒是个好的,之前陛下说要立她为贵妃,她不是也辞了?可见夏主子心里自有一杆秤,什么事当做,什么事不当做,她比谁都清楚。”   蒋太后分外不屑,“她那是以退为进,你以为她多么清高?”   只瞧这回内务府一点小小的错漏,恨不得全府来给夏桐赔不是,又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的任其挑选,她就没见过宫里谁曾享过如此体面!   反观自家侄女,被贬为婕妤不说,皇帝还吩咐只按选侍的份例供应,眼看着蒋碧兰日益消瘦,好好的美人面熬成骷髅头,蒋太后简直没法跟娘家兄弟交代!   可恨蒋家二位夫人还得亲自来参加夏桐的封妃礼,面上还不能露出半点不悦,蒋太后想想真要憋屈死了。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儿子被夏氏迷了心窍,孙子又尽出在夏氏肚子里,她这个老婆子成了没人疼没人爱的,只能对着墙壁流眼泪罢了。   夏桐封妃那日赶在重阳之前,正是霜降。晨起就看到院中草坪挂着满满当当的小白珠子,太阳一照,跟琉璃瓦似的熠熠生辉。   平姑笑道:“霞光万道,瑞气千条,可见老天爷都来为娘娘喝彩呢!”   夏桐穿着那件优雅而华贵的礼服,面上只能矜持地微笑,身后还有两个小宫女替她拎着长长的裙摆——不然铁定得拖到地上去。   好在皇帝特意命安如海为她备了步辇,不然照这个速度步行去太庙,恐怕一天都走不完。   去太庙履行完仪式,领到专属于自己的金册金宝,夏桐方才款款回到关雎宫中。   此时诸位夫人都已经到了。   蒋大夫人的品级最高,也站得最前,哪怕特意按品大妆,敷满胭脂的脸上还是止不住露出铁青来,让她看上去分外滑稽。   可哪怕再不服气,当她来到夏桐跟前时,她还是得深深俯伏下去,“臣妇拜见宸妃娘娘,愿娘娘万福万寿,永享安康。”   夏桐居高临下的微笑着,“夫人请起。”   蒋大夫人飞快的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灰,“蒋婕妤为何不在?娘娘,可否让臣妇见一见她?”   其实皇帝并未下令禁足蒋碧兰,是蒋碧兰自己觉得羞愧,无颜面见家人。   只是这里头的内情,夏桐何必让大夫人知道?乐得看她在这里干着急,“蒋婕妤抱恙,不宜出来见客,夫人还是别过了病气的好。”   这样轻慢的口吻,蒋大夫人不禁疑心是否她故意唆使皇帝将碧兰关起来的,嫉妒加上怨恨,令蒋大夫人目眦欲裂,好容易才按捺住了,却望着夏桐道:“娘娘这件衣裳的纹样看着很特别,不知可否让臣妇瞧瞧?”   说着便要伸手,却被春兰眼疾手快拉住,又啪的打在她胳膊上,“放肆,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来翻娘娘的衣裳?”   做惯粗活的人,力气格外大些,蒋大夫人跟被烙铁打了一棍似的,这时候她也无暇跟个丫头计较,只紧盯着夏桐道:“方才臣妇瞧得虽不十分真切,可娘娘这件礼服的皱襞,绣的似乎并非嫔妃所用的青鸾鸟,而是九尾翟凤?”   忙里偷闲跟蒋映月对了个眼色,蒋映月轻轻一点头。   蒋大夫人这才安心,总算这庶女有点用处,替她找回些面子来。就算绣翟凤纹是皇帝主意,可夏桐胆敢将这件僭越的衣裳穿出来,那便是以下犯上,蒋大夫人非得扒了她的皮。   在场命妇眼看丞相夫人出此惊人之语,个个睁大了眼,还以为这场典礼和从前一样乏味,原来这般精彩!   针尖对麦芒,既不敢上前解劝,便远远地站定了,免得战火殃及到自己身上。   夏桐看起来却有点紧张,大声呵斥道:“夫人慎言!倘无真凭实据,竟如此诽谤宫中主位,就不怕陛下将你治罪么?”   蒋大夫人瞧见她这副模样,愈发认定对方色厉内荏,心里于是得意起来,“娘娘是不敢么?既如此,臣妇也将话撂在这里,若臣妇当真冤了娘娘,自愿撤去一品诰命之衔,从此再不踏足内宫,娘娘可还满意?”   她弟妹蒋二夫人拼命朝她使眼色,大夫人只当没看见,她认定夏桐僭越在先,既如此,发个把毒誓有什么可怕的?只要能令夏桐倒霉,她心里这口气就舒服了。   蒋二夫人心道这位大嫂真是没救了,只好认命地站到一旁。   夏桐此刻反倒镇定下来,从容的道:“此处不便宽衣,那便烦请大夫人随本宫进内殿查看,蒋二夫人和冯夫人也来做个见证。”   这两人一个与蒋家有亲,一个与蒋家有仇,自然再公允不过。何况乃当今宠爱的宸妃娘娘亲自邀请,岂敢拒绝?   冯玉贞的嫡母更是高兴极了,从前不待见冯玉贞,可随着冯玉贞出头,冯家的前程也渐渐光明起来,反倒是死对头蒋家一日不如一日,冯夫人巴不得在蒋大夫人脸上多踩两脚,让这老虔婆再也爬不起来。   她兴兴头头跟在夏桐身后,随时准备应战。   蒋二夫人则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大嫂如此冲动,还把她也牵连进来,她都不知该找谁诉苦呢!   唯独蒋大夫人还沉浸在帮女儿报仇的美梦中,浑不知自己踏入陷阱。   *   李蜜趁着众人注意力都被夏蒋两家引去,悄悄扯了扯她继母的后襟,“娘,您随我来。”   她继母正看热闹看得起劲,冷不防却被李蜜找来,还亲亲热热的唤她娘,模样倒像是见了鬼一般。   可俗话说得好,上辈子杀人全家,这辈子当人后妈。她继母当初以韶华之龄嫁给一个二婚鳏夫,心里不是没成算的。   李蜜从来对她不恭不敬不闻不问,如今骤然来讨好,必定有事相求。她继母不露声色地跟来景福宫,脑中已盘算开,若李蜜开口向她要钱,她便推说家道艰难,膝下一双儿女还要念书——说起来李蜜进宫没给家里带来半分好处,凭什么倒要家里帮衬她,李家又不是金山银山。   李蜜看她这副刻薄寡恩的模样,胃里也自有些恶心,可外男不宜进宫,她能找到的也就这位后母了。   还不待寒暄两句,继母便睨着她道:“丑话说在前头,要钱没有,当初为送你进宫,你爹置了多少衣裳头面,还挪用了我的嫁妆,我可不见有半分孝敬。说来都怪你自己没本事,抓不住皇帝的心,便吃些苦头也是应该的。”   说着起身要走,李蜜看这样子,只好拿出镇山法宝来,把一套明晃晃的玻璃碗盏递到她跟前。   继母的眼睛立刻直了,“这是哪来的……是皇上赏你的?”   早听说这西洋玩意十分稀罕,娇嫩脆弱,却又比玉石还晶莹剔透几分,如今瞧见,方知传言是真。   李蜜道:“不是赏的,是我自己造的。”   她在家便喜欢鼓捣些稀奇古怪的手艺,继母不以为怪,但比起那些精致淘气,还是眼前的东西更实用些——李家要发达了!   李蜜看她那喜形于色,恨不得立刻拿去卖钱,心里好生无语,“您别急,我话没说完呢。”   因款款将自己筹至烂熟的计划告知于人。   继母听后,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眼,“你想借此在陛下跟前邀功,再让陛下封你为妃?”   李蜜点头,她平白无故学会做玻璃的工艺,总得有个来头,此物乃西洋进贡,古籍上并无记载,不如干脆说是做梦好了——也免得旁人问七问八。   既是做梦,不如干脆做得大些。正好她家原是国子监祭酒,李蜜就打算让父亲在今年的祭典上帮自己演一出戏,就说是神女入梦,帮大周繁荣基业的。   反正夏桐连凤命都造出来了,她拾人牙慧也没什么——李蜜可不相信那清源大师真的会扶乩批命,多半是被夏桐收买了故意造势。   本来想让皇帝直接立自己为皇后的,可这样毕竟不太保险,还是先当个贵妃好了,日后有机会再徐徐图之。   继母听后便思忖起来,这造玻璃的手艺可是致富良方,有了它,何愁不能家财万贯?可李蜜用它去做妃子么,这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李蜜知晓这愚妇鼠目寸光,当即提醒道:“娘,您想想,等我做了贵妃,家里何尝不能财源滚滚?别的不提,便是父亲想要加官进爵,弟弟们将来打算入仕,也会容易许多。”   正是这句话促使继母下定决心,何况,制玻璃的手艺捏在李蜜手里,她若是不肯,旁人也拿她没办法。   继母决定合作,不过,她惴惴地看着李蜜道:“你保证那宸妃不会阻挠咱们么?”   听说那夏氏着实古怪,昔年有不少宫嫔栽在她手里,跟通妖术一般。最初那只玻璃杯也是她借的,否则李蜜不会轻易堪破玄机。   李蜜沉着脸道:“她不过仗着运气好罢了,但这份功劳,我断不会让她抢了去。”   她就不信邪了,难道这回夏桐还能半路截胡? 第116章 刺激   到了内室, 夏桐再度重申,“夫人,您真的想看吗?”   意思仿佛对方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而她不过是善意的提醒。   蒋大夫人岂会被这三言两语吓住,见她如此作态,更认定对方在摆空城计, 当下冷冷道:“娘娘是怕了吗, 才故意推诿?”   夏桐轻轻笑着, 将那条织锦腰带揭开, 用不着全部除下外袍,只消稍稍露出一角, 让蒋大夫人看清袍底那副刺绣的尾羽足矣。   蒋大夫人足足数了三遍,终于确定那是七尾青鸾, 而非九尾翟凤, 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之前跪地行礼时, 因她生得丰壮,根本不足以看清夏桐衣裳的图样, 只不过蒋映月向她通风报信,蒋大夫人才这般振振有词, 谁能想到自己竟被人耍了呢?   至于耍她的是夏桐, 还是蒋映月, 或者这两个贱婢联手,蒋大夫人已无暇多想,她只是哀恳地望着夏桐,努力在肿眼泡里挤出两筐眼泪。   夏桐则是近乎残酷地微笑着, “夫人, 不知您先前立的誓还做不做数?”   蒋二夫人虽埋怨大嫂糊涂, 可若真撤了诰命之衔,蒋家也是面上无光,她总得替夫家保住颜面,遂站出来陪笑道:“娘娘,我嫂嫂为人戆直,不想冒犯了娘娘,我替她向您赔罪。娘娘,您要什么谢礼都行,只是,请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姑且饶恕她这回吧。”   她以为搬出蒋太后来,夏桐多少会有些忌惮,谁知对方却冷冷淡淡的,“二夫人这话好糊涂,难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就只配男子,咱们女子就不讲究言而有信了?我不信太后娘娘也是这等轻狂人,一味偏袒娘家,却辱了身为女子的体面。”   蒋二夫人这下便尴尬了,没想到夏宸妃看着好性,一张快嘴却半点不饶人;她又不好跟夏桐到太后跟前对质,毕竟夏桐话里话外都是替蒋太后着想,说太后多么无私多么守信呢!   倒显得承恩公府特别以势压人似的。   冯夫人看出两方情势,毫无犹豫地站到夏桐一边,“蒋家这是想仗着人多以多欺少么?要我说也不必去见太后了,干脆把太后和陛下一同叫来,让他二位评评理,看看到底该如何处置!”   蒋二夫人脸色也白了些,她哪里敢去见皇帝,且不说夏桐本就三千宠爱在一身,皇帝自然听她的,便是认真讲道理,此事也是蒋大夫人无礼在先——谁让她好端端要在人家册封礼上搞破坏的?   蒋大夫人见弟妹打起了退堂鼓,又听说要请皇帝来,急得两眼一翻,竟是晕了过去。   四下里登时慌乱不止。   夏桐却镇定的道:“二夫人,把你嫂嫂抬回去吧。”   无论蒋大夫人是真病还是假病,她连诰命都不是了,自然也不配享受太医院的照顾。   蒋二夫人看这架势,夏宸妃在宫中竟是言出法随,不敢再争辩,只好低头肃了一肃,匆匆带着嫂嫂告退。   门外那些看热闹的命妇眼瞧着担架上人影,还当蒋大夫人被宸妃娘娘气死了,及至上前探了探鼻息,还有救,这才知不过是晕厥。   可惜了,还不如当场死了好——受了这般屈辱,往后哪家再看得起她?   命妇们没多少同情,反而幸灾乐祸的不少。一则此事本就是蒋家起的头,就算宸妃娘娘处置严厉了些,那也算自作自受;二则,蒋大夫人在京中人缘算不得很好,仗着自己有个丞相老爷,把谁都看成脚底污泥,同辈的官家太太们老早就想看看这位贵妇人的笑话了,不曾想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夏桐匆匆瞟了眼,独不见国子监祭酒之妻,于是咦道:“李夫人呢?”   冯夫人道:“我才瞧见她往景福宫那头去了,大约是去见李才人罢。”   心里也觉得奇怪,听说李才人跟她继母感情不好,怎的今日忽然热络起来?没听说李家有人升官呀。   若是为钱,恐怕免不了一顿吵。   夏桐微微一笑,“一家子哪有隔夜仇的,只怕不久便会和好。”   何况,李蜜只要肯拿出那笔技术,李家应该就不会差钱了——就看她肯不肯。   *   蒋大夫人回去之后便犯了心口疼的毛病,请医问药治了好些时日,直到半月后才传到蒋太后耳里,此时在京中早已成了笑谈。   蒋太后气得脸色都发青了,出了这样大的事,竟然没人通知她半句,况且,不过是戏言,怎么人人都当真了呢?   听说连蒋家递进宫的帖子都被夏桐挡了回来,这女人当真是要造反了!   蒋太后气咻咻地拄着龙头拐来到关雎宫——自从夏桐怀孕之后,蒋太后便免了她晨昏定省,原以为夏桐若是知趣,就该自发自觉前来拜见,谁知对方还真听进去了!十天半月也不来宁寿宫一回。   蒋太后等不到人,只好亲自出马。   可巧皇帝亦在,见她过来忙笑着起身搀扶,“母后您来得正好,朕打算让人去请您呢!”   蒋太后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见夏桐乖乖起身跟在皇帝左右,方才舒服了些,“哦,为了什么?”   刘璋语气亲热,“还不是为了诰命之事,虽朕已经拟旨,可太后乃天下人之母,还是该叫您知道。”   蒋太后心道这才像句人话,哪能因为一句戏言就真个撤去蒋家诰命?那也太不近人情了些。   好在皇帝心中还是念着舅家的,蒋太后遂慈爱的按着他手背,“好孩子,就按你的意思办去,不必理会人言。”   刘璋满脸欢欣,“那再好不过了,既然您也同意,朕这便下诏,敕封宸妃之母为三品淑人。”   蒋太后立即转头,展现出不符年纪的灵活态势,“什么,你要封赏夏家?”   刘璋点头,“是呀,方才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蒋太后气得脸都红了,她哪晓得皇帝打算给夏家诰命,还以为皇帝不忍见蒋家被人指指点点,打算收回成命呢!   她几乎尖声嚷道:“宸妃她爹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她娘又哪配得上三品的诰命!皇帝,你也太抬举了些!”   “母后,您这么着急做什么?”刘璋皱眉,显然觉得蒋太后这般大喊大叫的作为有损形象,“何况,朕封赏夏家也不单是因为宸妃的缘故,还有北戎公主,她既嫁进夏府,又怀有身孕,难道不该让北戎看到咱们的诚意么?也好让公主安心养胎,为了这个,给夏家多些好处是应该的。”   “你只顾着夏家的体面,可曾还记得你母后、你舅家?”蒋太后简直怒不可遏,“你舅母因为一句无心之言,至今卧病在床,连进宫看看哀家都不能,你还撤去她的诰命,皇帝,你非把自己逼成孤家寡人不可么?”   “朕倒不知母后心中把承恩公府看得比朕还亲,”刘璋已平静下来,却是冷笑连连,“母后,你姓蒋,朕却不然,难道没了蒋家这帮亲戚,朕就不是朕了?朕的儿子,他才是大周真正的血脉,而非您那帮不知所谓的外戚,若父皇有灵,听见这些话,恐怕也会气得从陵寝里爬出来吧?”   蒋太后亦后悔话说得有些重了,那句孤家寡人正戳着皇帝痛处,可她岂能眼看着娘家一步步落败?今日皇帝撤了蒋家女眷的诰命,明日没准就会撤去蒋文举的丞相之职,蒋太后无法不怕。   她只能婉转劝道:“可再怎么说,这惩罚也着实大了些,你若觉得你舅母糊涂,让她来给夏宸妃赔礼,或是将她送去家庙思过,如此都行,又何必非要将她的脸皮撕下来呢?”   刘璋冷声道:“她都敢来撕桐桐的衣裳,朕撕她的脸又怎么了?舅舅在朝为官,最要紧便是一个信字,舅母身为舅舅的嫡妻,又岂能不以身为表率?行了,此事无须再议,您若真觉得委屈,就让舅舅将她休了,另娶一位合乎身份的妻子,朕再考虑要不要赐下诰命。”   蒋太后哑然。蒋文举官声不错,靠的正是多年来为人谨慎,若贸贸然休掉结发之妻,那可成什么人了?何况蒋大夫人虽然颟顸了些,这些年并无大错,又为蒋家生下一双儿女,哪怕为了嫡子的前程着想,蒋文举也不会轻易放弃她的。   见儿子心意已决,蒋太后只得称起了病,不然蒋家天天写信来求,她都没脸见娘家人。   蒋家见太后装聋作哑,只得死马当成活马医,求到蒋映月这里。   蒋二夫人进宫时——现在大嫂已被夏宸妃下了逐客令,也只有她能进宫——搜肠刮肚,不晓得该如何跟蒋映月套近乎,毕竟她跟这位庶出的侄女儿并不太熟。   应该说整个蒋家都跟她不熟。蒋碧兰在时,蒋映月不过是无人注意的芥子,断壁残垣处的尘埃,何况她的相貌也仅是秀丽,远不如其姐。   但现在这枚芥子却似乎大放异彩起来,蒋二夫人忍着羞赧道:“如今能指望的也只有你了,映月,你爹毕竟待你不薄,若你能帮忙进言一二……”   蒋映月闲闲抿了口茶,却望着她笑道:“二婶,说句话倒没什么,不过,我怎么觉着现在这样对你更好呢?”   蒋二夫人只觉心跳如鼓,“什么意思?”   “二嫂难道看不出来么?我娘在一日,你便只能俯身贴耳跟在她身后,任她差遣,但现在,她连诰命都不是,还怎么主持中馈,管辖府里人?二婶,你不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么?把你应得的权利要回来。”   她笑盈盈地望着对面,心想二婶若是再聪明点儿,就该让大夫人永远病下去,最好下不来床。   蒋二夫人望着她那张秀丽光洁的脸,几乎呆住,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你想干什么?”   如今她才发觉小看了这位侄女儿,跟她比起来,那对母女的心胸简直不值一提。但,蒋映月不会凭空跟她说这些话,必然也有她的目的。   至于对方提出的条件,她打算权衡之后再决定是否应下。   蒋映月见这位婶娘一点就透,面上十分满意,“我和婶娘是一家子,自然不会向您要求什么,不过,有一句话或者您得向我父亲带到——若蒋家只能留一个女儿在宫里,他会选谁?”   *   等到金吉娜入宫请安时,夏桐才知道李蜜跟她继母密谋的事。   金吉娜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她身材好,肚腹那块跟塞了个气球似的,格外突出。若非夏桐摸过她的肚皮,倒疑心她是假孕——才嫁人两个月就怀上了,这也太迅猛了些。   金吉娜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怀孕的过程对她还是挺新奇的,且因为并未经历孕吐头晕频尿等症状,她对于孩子的到来毫无抵触,反倒异常欣喜。   还悄悄跟夏桐道:“她们怀疑我得了娘娘给的方子,个个都想找我要呢!”   金吉娜在京城住了快一年,也结识了几个手帕交,且她为人天真烂漫,不沾铜臭,能有几个闺中密友还是挺正常的,且多半是成了婚的女人——没成婚的也不敢见她,怕开玩笑,金吉娜的豪爽是出了名的,心直口快也是出了名的。   可偏偏有一件事她们怎么也问不出来,那便是关于金吉娜的催孕方子——尤其是那些嫁人多年仍无所出的,更是眼热得不得了,照她们看,夏桐能在子嗣稀薄的后宫杀出一条血路,必然用了什么秘方,金吉娜一个外族人来跟本地通婚,按说没那么快怀上,可偏偏入宫几次后便有了,不是夏桐出的招又因为什么?   奈何她们怎么也撬不开金吉娜的嘴,由此愈发肯定那秘方的神奇——瞧瞧,连金吉娜这种傻瓜都当成宝贝呢,那必然是真正的好东西。   夏桐听得很是无语,那么喜欢求子,干嘛不去喝子母河的水,要多少有多少——说起来王静怡那灵泉也和子母河水差不多,只是不能保证一举得男,也未必能满足那些无知妇人的愿望罢了。   夏桐懒得理会闲话,只望着金吉娜道:“陛下授予母亲三品淑人的诰命,你想必已听说了?”   金吉娜点头,虽然不晓得这淑人是什么东西,听着倒挺风光的,她道:“娘还想亲自进宫来谢恩。”   夏桐忙说,“算了,等要生了再来不迟。”   如今连蒋家人都被拒之门外,夏家反而时常进宫,被人看见更添闲言碎语,也会使蒋太后不满——这人的心窄,就得时时哄着,夏桐总算能体会皇帝的无奈之处了。   好在这回夏家得了实惠,细枝末节就不必计较了。夏桐从来想得很开。   金吉娜咬了会儿指甲,忽地哧哧笑道:“娘娘,有个笑话,不知你可听过?前儿郎君一行人出去骑马,说起陛下敕封诰命的事,人人眼气,那个姓胡的却满不在乎,说这有什么稀罕的,等他家姑娘做了贵妃,保准也能给家里挣个诰命回来,你说这牛皮吹得大不大?”   夏桐咦道:“谁?”京里姓胡的按说没几家。   还好金吉娜记性不错,歪着头想了想,“听郎君说,叫什么茂川。”   胡茂川……夏桐貌似在哪儿听过这名字,是了,正是李家那继母兄弟,李蜜曾跟她好一通埋怨,这人虽然惫懒了些,倒也未必不老实。   夏桐笑道:“可是吃醉了酒说起胡话来?”   金吉娜摇头,“滴酒未沾呢,相公他们都说那胡茂川撞邪了,也懒得当真。”   夏桐却收敛了笑意,看来李蜜确实不满足于单纯发家致富,而是打算来一场造神运动了,毕竟有自己这个先例在前,她做什么都不稀奇。   只是夏桐也没想到李蜜张口便是贵妃,难道是自己这个宸妃把她羡慕狠了?可李蜜这目标未免定得太大了些。   现在是贵妃,之后呢?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呀。   这玻璃秘方她不会抢李蜜的功劳,不过,李蜜要真来这么一出,恐怕会弄巧成拙——谁知道世人把她当神仙还是妖怪?皇帝和太后可都不是好糊弄的。   夏桐沉吟片刻,送走金吉娜后,便传了冯玉贞来。   冯玉贞这些天已安分多了,暂时放弃对皇帝的追逐,让她看起来更添了几分沉静的魅力。   她似乎也不怎么争强好胜了,听夏桐说李蜜发明了制玻璃的法子,可与舶来品媲美,她也只淡淡哦了声,“挺好的。”   利国利民,横竖不与她相干。   夏桐觉得有必要刺激一下这位野心勃勃的姑娘,“但李蜜故意隐而不发,想让陛下封她为贵妃,你看,该如何是好?”   冯玉贞的眼睛一下子便瞪圆了,什么,贵妃?这姓李的可真敢想!她帮皇帝白得了几百匹骏马,又替夏桐摆平了程耀,结果也只是封了个婕妤而已,李蜜居然想一步登天坐上妃位,还是众妃之首的贵妃,她怎么不去抢?   冯玉贞气得在殿中转来转去,“娘娘,您难道眼看着她如此要挟陛下么?”   不过凭几块玻璃渣子就想称王称霸,这是把人当猴耍呢?再说,有如此手艺不想着造福于民,却只图自己享受,一味的借机邀宠,简直是女性之耻——当然,换了冯玉贞处在李蜜位置,没准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但问题她不是啊!   所以她便坦然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鄙视这种小人。   冯玉贞气盖云霄的道:“娘娘,您放心,我绝不会让她诡计得逞!”   夏桐:……   好像刺激得有点过头了,冯玉贞看起来比她想象中还要积极,她现在倒成拉拉队了。 第117章 油嘴滑舌   李蜜并不知道二人计划, 还美滋滋的和家中商量该如何在冬至祭典上大放异彩。做得太隐蔽了不行,非得足够轰动,才能向皇帝施压, 皇帝才会相信她为神女降世——不然她一个深闺小姐无缘无故搞发明创造哪说得过去?   可若不能让人信服,她们一家子就成神棍了。李父比女儿谨慎,便想着把钦天监的几位也找过来帮腔,无奈这些人的胃口都被养叼了, 轻易收买不动, 李父无法,只得先琢磨着凑些银子来上下打点。   于是腆着脸来求女儿,希望羊毛出在羊身上——她不是造了许多玻璃器皿么,不如先卖掉几套拿来应急,等钱凑手了, 父亲才好帮忙安排。   李蜜看着这位爹跟不认识他似的, “您要我出银子?”   这算盘打得也太精了些,亲女儿都明算账?   李父看她也有些不满, “你当我这样辛苦谋划是为了谁?不都是为了咱们一家子么?不然你爹在国子监干得好好的, 何必管你的生死?”   说得好听,这些年还不一样当她是死了?偏她在宫里独木难支,少不得娘家人出力, 李蜜只得忍气吞声道:“我娘留下的嫁妆呢?”   李父脸上便有些不自在,“你爹不善钻营,每年留下的俸禄就那么多,如何攒的下来?当初为送你进宫,又是裁衣裳又是置首饰, 这些不都是花用, 你弟弟又得上学, 请先生的束脩,文房四宝带桌椅板凳,哪一项不得花银子?我不跟你算账,你倒跟我算起来了。”   遂反将一军。   李蜜听着愈发不痛快,心说她那个继母不是有不少私房,这会子急着用,怎么不先拿点出来?   可若真求到继母那里,李蜜也拉不下脸,只得进屋包了一大摞玻璃吹制的茶壶碗碟、酒具笔洗之类,让父亲藏在马车里好生拉回去。一面密密的嘱咐他,处理起来千万得慎重,万万不能被人发现——非得等祭礼那日揭晓才管用,不然他们做的工夫就白费了。   李父满口答应着,转头就将东西运去黑市,换了一大笔银子,因为急着变现不敢狮子大开口,可是也尽够一家子嚼用的了——连他想喝点花酒都有了着落。   冯玉贞密切注视李家的一举一动,早在李父脱手套现的第一时间就将那批玻璃器皿买了下来,并及时出现在了冯老太爷的寿宴上。   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架清澈如水的玻璃炕屏——是夏桐特意从库房里捞出来,送给她家让其装点门面的。   来拜寿的客人看见这等奇观无不惊叹,纷纷称赞冯家富有。无奈冯在山却笑眯眯地摆手,说这玩意在海那边早就不值钱了,据说有人公开了秘方,如今家家户户都能造,价格比铜铁还贱,也就是还未传到大周来,才物以稀为贵——但想来也快了。   左相蒋文举掌管内政,右相冯在山则一向负责外交,那些外国使节都由他接见,从他嘴里出来的话,众人自然深信不疑。何况,那玻璃器皿若真稀罕,冯家又怎舍得拿来当茶具,还明晃晃将那样一架硕大的玻璃炕屏放在大厅里,倒不怕人磕坏了?   消息传进宫中,李蜜这下可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烧制玻璃其实没多少技术含量,难就难在一个快子,若真等大量廉价的舶来品运到大周来,那她还有什么资格同皇帝谈判?   本来想等冬至祭典上揭开谜底,给皇帝一个惊喜,但李蜜却等不及了,她必须化被动为主动,比起赚多赚少,还是及时止损的强。   想通这一点后,李蜜就蝎蝎螫螫找到关雎宫来,表示自己想求见皇帝一面。   瞥见夏桐不信任的脸色,李蜜忙道:“姐姐放心,我并不打算与你争宠,只是这件事关乎民生大计,我想,还是第一个让陛下知道的好。”   说完倒有些惴惴,唯恐夏桐以为她故弄玄妙,根本目的仍在勾引皇帝——天地良心,这会子她哪还顾得上那些!   谁知夏桐却答应立刻替她安排,李蜜听了倒有点小感动——她从没把夏桐当成真心姐妹,夏桐却仿佛一直在为她着想,这样想想还挺对不起人家的。   晚上刘璋过来时,夏桐就跟他说了李蜜想面圣的话。   皇帝果然一口拒绝,“不见!”   他日理万机,回来只想好好歇歇,哪有心情应付那些不相干的人?   夏桐却劝道:“您还是见见吧,或许真是很重要的事。”   刘璋瞥她一眼,“怎么,你还真想安排人替朕侍寝?”   夏桐被噎了下,怎么专往这上头想?她就算安排也不会找李蜜呀,冯玉贞不比她美多了?李蜜论五官虽在宫里也能排得上号,加上肤色就远远不如了——正常人的审美还是偏白皙那挂的。   听见皇帝话中浓浓的酸味,夏桐也无心跟他打情骂俏了,直截了当地抛出主题,“非也,此事与后宫无尤,反而关乎朝政。”   刘璋果然来了兴趣,“哦,是什么?”   夏桐道:“您当面问问不就知道了。”   说着让人引李蜜出来——适才她就躲在偏殿碧纱橱里。   李蜜上前先施了礼,踌躇要不要避人耳目,可见皇帝绝没有让夏桐回避的意思,她只得把心一横,将自己的发现——或者说发明娓娓道来。   夏桐知道,自己很应该露出些惊讶的模样,可她实在做不出来。一来此事早在预料之中,二来,玻璃这种司空见惯的玩意毕竟比不得珍珠宝石,还到不了让她失态的程度。   谁知她这副表情落在李蜜眼里却更添惶恐,看来冯家说的是真的,玻璃工艺就快传过来了,否则夏桐怎的这般了无兴致,她这人不是最喜欢附庸流行的么?   于是竹筒倒豆子般将玻璃制法吐了个一干二净,为防万一,她还带了图纸来。   皇帝听罢却不露声色,“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看起来也并没多少惊喜,李蜜这下彻底陷入被动,哪里还敢跟皇帝提条件?她踌躇再三,还是将那几张图纸放下,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夏桐看皇帝这副从容模样也觉得好奇,“您一点都不觉得吃惊么?”   毕竟玻璃这东西的用处其实挺大的,门窗、车马,餐具乃至各种工艺品,不说创收,至少能极大丰富人民的物质生活——作为当权者,这些他该比她清楚。   刘璋老神在在的道:“朕太惊讶了,忘了该用什么表情。”   夏桐:……   无论有意或是无意,皇帝这招空城计都用得不错。现在李家哪里还敢争功,只怕一点小恩小惠都足以令他们感恩戴德了。   忽然觉得自己还是远远不如啊,她不过凭着晚生了几百年的一点先知,而皇帝则是凭着天然的权术手段,自然而然玩弄人心于鼓掌中,孰强孰弱,一望便知。   她这厢叹息着,刘璋却摩挲着她细腻柔滑的脖颈道:“别光拿朕说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李氏在打什么主意了,怎么一个字都没跟朕提过?”   夏桐:……她并不确定李蜜能否造出来呀!再说,不管李蜜用什么法子想出来的,那也是人家的功劳,她横插一杠子算怎么回事?   刘璋有些不信任地看着她,“真的?”   夏桐:“不然您以为为什么?难道我会跟她做交易,再把您让给她?”   刘璋不说话,他确实有一瞬间那么想的——毕竟桐桐很少表现出对自己的独占欲,虽然自己确实离不开她,但感情上桐桐是否海纳百川,这个刘璋还真拿不准。   他莫名还挺介意这个的,桐桐的理智虽也是她的好处,可作为夫君,刘璋还是想索求更多——他知道这不公平,但感情上哪有公平可言?   夏桐看皇帝囧囧有神的模样,却笑得眼泪都差点出来,真的,这人把自己当什么了?她就算真跟李蜜谈条件,也不会拿自家男人的身子去交换呀,又不是青楼艳妓。   何况,那玻璃制法虽然可贵,跟万人之上的天子比起来却不值一提。夏桐抱着他的腰,甜甜蜜蜜道:“只是您不离开我,我绝不主动离开您。”   住不上光明敞亮的大房子也没什么,不是有句话叫有情饮水饱,只要有身边这个真心呵护关怀她的人,再有一对会说会笑的可爱儿女,夏桐心里便是充实而满足的,哪里还需要其他?   刘璋抚着她浓黑如墨的乌发,深深吻了上去。   *   李蜜最终还是如愿以偿了,虽然没有封妃,但却连跳两级成了婕妤,跟冯玉贞平起平坐——两人都不甚满意,却也只能作罢,如今谁也奈何不了谁,反而能维持表面的和睦。   李父则由国子监祭酒被提拔为工部尚书,那几张记载了制法的图纸也被皇帝抛给了他,责成他好好钻研,务必要尽快在全国推广。   亏得李氏一家子奋发进取,关雎宫总算在冬天换上了明光锃亮的落地窗,每天晨起看着红日冉冉升起,将一室金灿洒遍大地,心里别提有多舒服了。   就连敦敦也多了几个玻璃制的溜溜球,把鲜花或是银杏叶枫树叶之类的嵌在里面,随地滚动,他能看一天都不眨眼。   夏桐就觉得儿子的审美还是很不错的,瞧瞧,这么小就懂得鉴赏工艺品了呢。   金吉娜怀着身孕不宜回家,北戎王就派了人来探望,因上回金吉利吃了大亏,这回便只让次子金吉辽过来——听说大王子在家哭出了两缸眼泪,只恨不能见冯玉贞一面,因此辗转托二弟带了一瓶“情人泪”来,希望这位远方闺秀能感知到他的心意。   但不知是保存不当还是路上被污染了怎么滴,那眼泪怎么看着怎么怪,既不澄清,还有点尿骚味,冯玉贞恶心得当场就丢了。   金吉辽也不见怪,他此行的主要目的还是拜见大周皇帝,替他大哥致意不过是捎带的。   此外,听说大周如今有一种玻璃十分盛行,金吉辽也想瞧瞧,草原上多风沙,又少日光,帐篷虽好,可是灰扑扑的不甚美观,待在里头跟进了地窖似的,整个人都不舒服。若能换成高强度的玻璃来张屋结舍,不仅挡风,还能透光,运载起来也十分方便——如果可以,金吉辽倒想拉几车回去。   夏桐对于钢化玻璃缺少研究,听说李蜜有志研究这方面,她便好人做到底,将她介绍给金吉辽认识。   金吉辽一见她眼睛便亮起来,“这位便是李婕妤么?果然生得好相貌,人又能干。”   李蜜:……好一个油嘴滑舌的二王子!   夏桐不禁扶额,怎么觉着皇帝头顶越来越绿呢? 第118章 以牙还牙   夏桐反正见怪不怪了, 既然皇帝自己都不介意,她操心个什么劲?   不过这金吉辽看着又格外不同些,他这样的人,按说不会随便恭维别人才是——去年他和他哥哥一同来京城谈生意, 冯玉贞使尽浑身解数也只迷住那个大的, 金吉辽却半点不为所动, 末了还是一碗巴豆茶制服了他。   可见他天生就比他大哥警觉, 尤其在美人计方面。   聪明人往往不容易坠入爱河。   如今对着李蜜却这般殷勤,夏桐不得不怀疑此人别有居心, 遂笑道:“二殿下,陛下命人备了膳,你也来吃点热腾腾的锅子吧!”   李蜜难得享受一回异性的追捧, 正飘飘然时,冷不防却被夏桐打断,脸上便带了三分恼意。   夏桐不管她,径自让人领金吉辽到乾元殿, 这厢却悄悄在李蜜胳膊上拧了把, “你仔细点,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李蜜冷哼, “我自有分寸, 你以为我多傻?”   身为皇帝嫔御, 她自当矜持自守,不会轻易被人骗了去——但适当的调情却无妨, 发乎情止乎礼, 谁又能指责她半句?冯玉贞不就一直这么干的么?   倒是夏桐, 从前跟程耀打得火热, 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如今却做起了贞洁烈妇,李蜜觉得这人可真是会装的——怎么,就她能精神出轨,别人不行?   临走前还轻蔑地瞪了夏桐一眼。   夏桐望着她趾高气扬的背影,就知道李蜜确确实实“飘”了,谁叫李家如今正炙手可热,也是她爹运气好,正赶上前头工部尚书贪污受贿被人参了一本,皇帝便顺势推他上去,也算是嘉奖李家贡献那玻璃制法的功劳。   虽然没顺利封妃,可李蜜如今也算个正经娘娘了,难怪得从鼻孔里看人。   夏桐倒不在意她是否心有所属,说实话皇帝也不在意这个,可若轻易被人骗了去,那损失的不光是李蜜,还有大周的利益了。   *   乾元殿内气氛正热闹。   金吉辽吃得满头大汗,虽然去年也来过,对大周美食仰慕久矣,但这回却仿佛更添了些见识——尤其是一道羊肉锅子,麻辣鲜香,十分对他的胃口,金吉辽就没停过筷子。   刘璋看他碗中见底,便又叫人添了一大盆削成薄片的嫩羊肉来,当然必不可少的是那红彤彤的蘸料,恰到好处地盖住羊肉的腥臊味,更多了些咸香爽口,让人口舌生津。   金吉辽十分感动,“陛下,请问这是何佐料?”   他去年来的时候似乎还未见过。   刘璋笑道:“这个,叫做辣椒,原是番邦常用佐餐之物,偶然由李尚书发现,又托李婕妤呈上来,如今宫中都爱尝个新鲜。”   金吉辽看向在座的李蜜,眼睛更亮了,简直跟装了两盏一百瓦的灯泡似的。   李蜜则矜持的一点头,浅笑不语。   万事开头难,自从献出那玻璃配方后,她就觉得好东西藏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落落大方展示人前,一来可以丰富她自己的物质生活,二来也能帮她拉拢人心,积攒下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这些辣椒本来是她自个儿开小灶时的配菜,大周朝是没有的——说是番邦之物也不错。时人多用山茱萸、花椒之类的天然之物来调味,麻是有了,香辣却不够,正好李蜜最近也爱吃锅子,便假托父亲之名呈献宫中,果然一经推出便大受好评。   如今皇帝已命人将她献上的辣椒种子广泛种植,想必用不上一年,便会成为家家户户的必备菜色,她也用不着再偷偷摸摸开小灶——她本是川人,无辣不欢,天知道这寡淡无味的十几年怎么熬过去的。   夏桐对川菜虽不十分热衷,可自从揣上这一胎,口味格外怪些,怀敦敦的时候总想吃酸的,什么青橘子酸枣子都是家常便饭,这一胎不怎么嗜酸了,倒是格外爱吃辣,听民间说酸儿辣女,或许竟有一定道理。   因此对于李蜜的献宝,夏桐自然乐见其成,她巴不得李蜜拿出来的东西多多益善——她那个空间堪比哆啦A梦的口袋,放着也是白放着。   金吉辽是个胸有大志的人,虽然因为出身的关系,在王位竞争中比不过他大哥,可他未尝放弃心中宏愿,更有一颗能识英雄的慧眼。这位李婕妤比起冯氏虽然姿色差了些,可她一身本事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宝,要是大哥当初求娶的是她该多好呀!   可惜金吉辽在家中排位不高,也不够有分量求娶上国佳丽,但,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是想试一试。   夏桐就看这位二王子乜斜着醉眼,一递一声地朝李蜜送着秋波,虽未敢当着皇帝的面搭话,却把什么情意都藏在眼睛里了。   不得不说,这位二王子长得还是挺不错的。比起他那位粗犷的大哥,金吉辽的轮廓要稍稍俊秀些,听说祖上有一半汉人血统——尽管到了他这一代稀释到几乎没有,可金吉辽对着皇帝侃侃而谈时依旧与有荣焉,他这人真的很会套近乎,无论对着男人还是女人。   可惜发型稍稍毁了点颜值——那密密匝匝如同麻花状的小辫真不是常人能驾驭的,何况因为风尘仆仆的缘故,都有些发脏了,不晓得几天没洗。   当然,忽略掉脏辫,这人还是帅的——至少比某岛国那种可怕的月代头要好得多。   夏桐注意到李蜜赴宴的时候另换了一身衣裳,比她平常穿的要郑重得多,也更加明媚鲜妍,固然她可能是讲究礼数,但若说她心里对金吉辽半点想法也没有,这话她自己都不信。   *   金吉辽自此在驿馆住了下来,却也是一天三趟地往宫里跑。他对景福宫的兴趣尤其大,每回来向皇帝请安,都要顺便路过景福宫两三回,虽不敢贸然跑进去说话,但只要远远地瞧上一眼,似乎他就心满意足了。   而李蜜也敏感的察觉到这位帅哥对她的注意,她倒是个稳重的,并不出来见客,只是暗中窥伺金吉辽的一举一动,似乎想看看对方能为她做到什么程度。   两人之间达成了无形的默契,仿佛被王母拆散的牛郎织女,中间隔着迢迢银汉,却总能从这头望到那头去。   冯玉贞这下却不乐意了,她生来有个坏毛病,只许她看不上人,不许人看不上她。这金吉辽去年进宫就对她十分冷淡,他大哥似一盆火,他就像一块冰,倘若天生对女人没兴趣就算了,冯玉贞还能勉强原谅他,可谁知转眼之间,这人就成了李蜜的猎物,这让她如何能忍耐?   冯玉贞誓要将他从李蜜手中夺过来,变为裙下之臣,于是每当金吉辽入宫之时,冯玉贞都能碰巧来一场偶遇。   这会子她就堵在金吉辽面前,一双流淌着万千星辰的眸子瞬也不瞬地望定他,“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殿下听过这句诗么?”   可惜金吉辽虽然精通汉学,这种古诗对他还是太难了些,他既没心思在这里听冯玉贞咬文嚼字念些酸诗,更没心思带她去湖上泛舟,只生硬的道:“娘娘,你能稍稍让开些么?”   冯玉贞简直就像一块长了脚的墙壁,随时都能拦在他跟前。   听到如此冷漠的语气,冯玉贞脸色稍变,亏得她涵养良好,很快按捺下不快,望着金吉辽手中那一束带着晨露的重瓣菊道:“这花很美,殿下是送给我的么?”   她都主动开口了,按照常理,是个人都不会拒绝她的请求,但金吉辽仍是坚决的粉碎她的希望,“不是。”   说罢快步上前,将那束花放到景福宫的台阶下。   冯玉贞花容失色,待要叫住他质问,金吉辽却已一脸冷漠地离开了,冯玉贞只能气得在原地干跺脚。   李蜜望见这一幕,则悄悄躲在屏风后偷笑,现在她对金吉辽的印象好多了。   诸如此类的事又发生两三例,冯玉贞屡战屡败,忍不住来跟夏桐吐槽:“你说这位二王子看上她什么?个子不高,人又生得黑黑瘦瘦的,我看了都嫌晦气,更别说男人了。”   就算北戎那边的审美有偏差,也不至于差距大到这份上,再说,大王子不是很正常吗?   夏桐老神在在的道:“行了,这又不关你的事,由他去罢。”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夏桐如今可谓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看万事万物都自觉带上滤镜,无不顺眼。   冯玉贞本想跟她一同吐槽,谁知夏桐却是这样一副圣母玛利亚做派,气得她调头就走——真是的,这宫里的人个个都不正常。   年关将至,夏桐把金吉娜请进宫来,叮嘱她夏家过节要筹备哪些年礼,顺便也好让她跟哥哥见个面,唠唠家常。   金吉娜的八卦之魂从来不熄,听说金吉辽如今瞧上了景福宫一位姓李的娘娘,她心里便很不可思议,向来眼高于顶的二哥居然也会有意中人?   可金吉辽办事利索,换做平时,老早就该回北戎去了,偏偏在京城耽搁许久,金吉娜便觉得此事有七八分真。   她忍不住道:“二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不会真打算将她娶回家去吧?”   虽说不乏嫔妃和亲的先例,可也没有嫁给区区一个番邦王子的道理,何况还是不怎么有继承希望的王子,大周天子是万万不会同意的,李家那个尚书大人也不会同意的。   何况,金吉辽早就有志于同北戎周边几个部族结盟,好巩固自己的势力,这个金吉娜也是知道的,若将那位李娘娘娶回家去,该怎么论资排辈都成问题,若是出尔反尔,岂非委屈人家?   “小妹,你倒是比从前深思熟虑多了。”金吉辽笑道,“放心,我并没有娶妻打算。”   金吉娜埋怨道:“那你还去招惹人家?”   是个人都看得出金吉辽的殷切,这般毁人清誉却又不给承诺,金吉娜觉得挺不厚道的。   金吉辽摸了摸她的头,莞尔道:“不过是你情我愿,若能从她手中要到那几张秘方,岂非比咱们出钱买划算多了?”   金吉娜拍开他的手,“想不到你也会耍这些旁门左道,二哥,我真是看错你了。”   金吉辽呵呵笑道:“无奸不商,大周皇帝对咱们做的不也差不多么?我也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至于利用感情,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难道这位李夫人真想过嫁他?她若真如此糊涂,那他更不敢娶了。 第119章 梦醒   金吉辽见妹妹一脸的不情愿, 少不得叮嘱她,“这事你知我知便算了,你可别到外头乱说, 我饶不了你。”   本来就觉得金吉娜这个傻妹妹一根筋, 如今见她嫁来京城后, 不思为娘家着想, 倒处处帮着外人说话, 难道真应了汉人那句古语“女大不中留”?   这么想着, 纵使还有些旁的计划, 倒不宜和盘托出了。   金吉娜皱着鼻子对他扮了个鬼脸,“放心,我知道轻重。”   她不会帮着婆家来对付娘家人, 可也不会帮着娘家来对付婆家,横竖这事是金吉辽跟那李婕妤的事,她听了只当没听见。   不过,金吉娜还是得忠告这位二哥,“你拿了方子就走人,可别再干些别的,否则, 皇帝陛下知道也饶不了你。”   怕的是金吉辽骗财又骗身, 那人家吃的亏就太大了,那位李娘娘从此在宫中也无立足之地。   金吉辽笑道:“放心,要骗我也不会骗她, 草原上多的是貌美如花的姑娘,我哪看得上她去?”   那李氏在他看来空长了一副俏黑皮囊, 却身无二两肉, 行事也畏畏缩缩, 毫无半分北戎女子挥霍洒落的气概,骨子里仍是个卑弱扭捏的大周闺秀——被这样的人黏上,金吉辽还怕给自己招祸呢!   他言语刻薄,听在金吉娜耳中更添不喜,她就觉得那位李婕妤还挺漂亮的,二哥就算不是真心追求,好歹也别贬低人家——这个又算什么呢?   回去之后,金吉娜辗转反侧,几天没睡好觉,夏长松担心她要为她请大夫,金吉娜却只道自己好得很,不疼不痒,只是心烦。   夏长松便笑道:“我看你定是在家中憋的很了,有空不如常往娘娘处走动,好过闷在屋里,说不定去了还能遇上你哥哥呢!”   金吉娜正因不愿见她二哥,才成天窝在家中避世,怕哪天口无遮拦给嚷了出来。   可闲着也是闲着,金吉娜无处可去,只好又去关雎宫打发辰光。   但这姑娘毕竟是个藏不住事的,还不待夏桐想法子套她的话,她自个儿就一五一十说出来了。   金吉辽的谋划虽在夏桐预料之中,可从他亲妹妹口中听到却是夏桐意想不到的——尽管金吉娜名义上已是夏家的媳妇,她跟夏长松的感情也很好,可无论皇帝或是夏桐都未指望她做点什么,她只要不瞒着大周给北戎通风报信就够了。   可谁知金吉娜却调转枪头,“背叛”了她的哥哥。   夏桐觉得很有意思,“你认为你哥哥有错?可他也没干什么呀,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已。”   从前冯玉贞骗了他大哥,如今他反过来骗李蜜,不过是各凭本事,算不上功过是非。   谁知金吉娜却认真地望着她道:“这不一样。”   金吉娜虽然年轻,为人处世也不够成熟,可她有自己的一套是非观。男人骗女人,和女人骗男人,在她看来是壁垒分明的两个方面,压根不能划等号。她大哥虽然受了情伤,却并没觉得多么难受,如今依旧生龙活虎的,可若是一个自小养在深闺的女子,但凡坠入爱河,又被那人抛弃,她所受的折挫恐怕十年八年也愈合不了。   何况,当初冯玉贞只是以美色吸引,是她大哥自己昏了头才提出将那几百匹骏马半卖半送的,若说被骗,也是他心甘情愿;如今的情况却不太一样,金吉娜很看不上二哥以这样的手段去利用一个女子,若真依他所说复仇,为何不找冯玉贞这个祸首去,还不是柿子捡软的捏么?   夏桐总以为这姑娘天真烂漫不问世事,可以交好却不可以交心,及至听了这话,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她轻轻拉起金吉娜的手,“……你是个好姑娘。”   金吉娜被她突然的亲热举动弄得不好意思,倒也没舍得松开,只抿嘴笑道:“娘娘第一天认识我吗?”   夏桐望着她亮晶晶的双眸,仿佛陡然见了璞玉似的,若获至宝。金吉娜的好处,在于她天然具备的那种共情与善意,这比才学或聪明更为可贵。   夏家能得这个儿媳妇,何尝不是万幸呢?   *   尽管皇帝并不在意金吉辽背地搞的小动作——大概早已有了应对之法,而夏桐也只照着上头意思冷眼旁观,可自从得了金吉娜的报信之后,她觉得有必要给李蜜提个醒儿,以免真个坠入爱河。   但李蜜对她的忠告嗤之以鼻,“我知道姐姐为我好,可我也不是三岁小孩儿了,难道还能叫人牙子拐了去?”   至于金吉辽图她的东西……这宫里谁不图她东西?在她看来其他人更要可恶许多。   一开始骗她那波斯国的玻璃已沦为低贱之物,吓得她赶紧献宝,封了个婕妤就感恩戴德,还以为占了便宜,及至这么久也不见波斯使节过来,先前街市上的流言更恍若无踪,她是个傻子也该知道自己被人耍弄了。   李蜜冷哼一声,“姐姐若看我不顺眼,大可以到陛下跟前告发去,我倒想听听陛下会如何处置。”   不过跟个陌生男子多说了两句话,不见得因此就将她打入冷宫——何况,她手头可不止玻璃秘方,还有许多能叫人大吃一惊的宝贝,她就不信皇帝会一点顾忌也没有。   夏桐看她不可一世的模样,何止是飘了,简直已到了九重天上。也罢,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她不过好心提醒李蜜莫上了金吉辽的当,可人家一意孤行往罗网里钻,她也解救不了,只好听之任之罢了。   跟夏桐发了那通豪言壮语之后,李蜜的行事愈发大胆。之前按兵不动,不过是想看看这金吉辽对她是否真心。可见金吉辽每日雷打不动地来景福宫敬礼,还默默地给她送花,这就让李蜜由衷感动起来——尤为难得的是此人居然能抵御冯玉贞的诱惑,在她看来更是世间罕有的奇男子。   想到金吉辽是因为满心都被她占据才对冯玉贞不假辞色,李蜜心里便飘飘然起来,被异性追求的欢喜加之战胜同性的虚荣,令她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哪怕不搽脂粉,脸色也明媚得没话说。   她渐渐开始回应金吉辽的追求,或是在御花园的抄手回廊上,或是湖上石桥,又或者干脆在湖畔那颗梧桐树边,像极了话本子里才子佳人幽会的景象。   更叫她满意的是金吉辽的君子风度,他虽然长在蛮荒之地,却是难得的温文知礼。没得允许之前,他从不贸然来牵她的手,这也是为了两人处境安全——常听人说,喜欢就会放肆,但爱却是克制,李蜜就觉着,金吉辽大概真是爱惨她了吧。   这也让她生出怦然心动之感,或许,这个男人是值得托付终身的。   倘若金吉辽向皇帝求娶她,她要不要答应呢?固然北戎看起来并非好去处,可凭借自己那一身本事,李蜜有把握将日子过好,听说北戎有大片的沃土,只是不懂稼穑,无人种植,有她在,定能将荒地改造成良田,纵使比不上大周国力,可自给自足应该是够了。   有她这位贤内助在,甚至连王位都能竞争一把,北戎人对于嫡庶之别看得并不十分严重,大王子又是那样一个肤浅的蠢货,北戎王心底说不定也正犯愁呢,等她助金吉辽登上王座,自己便是王妃……   想到两人暮年之后儿孙绕膝的模样,李蜜脸上难得红了红。   金吉辽正说得如痴如醉,见她只顾娇羞垂首,半个字也不答,心里估摸着有了七八分火候,便试探道:“李婕妤,您那制玻璃的秘法,能让小王看一看么?”   经过这几天的情话攻势,李蜜只觉整个人都快是他的了,哪里还分什么彼此?当下默默道:“自是无妨,不过,王子你要它做什么呢?”   金吉辽笑得人畜无害,“不过是一时好奇罢了,李婕妤的心胸气魄,皆在小王平生所见女子之上,故而忍不住想见识见识。”   李蜜被他夸得心花怒放,且区区几张图纸而已,自然不在话下,遂含情脉脉地望着对面道:“那方子落在景福宫,这么一去……”   他们如今还在湖畔凉亭里,这一来一去费时不少,还得提防被人撞见——照李蜜的意思,简直一刻也舍不得分开。   金吉辽却温柔地道:“无妨,我可以等。”   经他这么一说,哪怕刀山火海李蜜也能跨过了,何况,她觉得这个“等”字颇有内涵——难道是在暗示她会向皇帝提亲么?   李蜜只觉心跳得飞快,再待不下去了,轻轻施了一礼便起身回宫,那方子到底机密,换谁她都不放心,还是亲自跑一趟为妙。   见她离去,金吉辽方收敛了笑容,轻轻把玩桌上一只酒杯。   跟他过来的幕僚轻声问道:“殿下,您会带她回去么?”   他看这位李夫人颇有些痴意,方才问东问西的,大有在北戎长住的意思——倒是个勇气可嘉之人。   金吉辽也觉得这李氏人品不坏,但是太轴了些,未必能当个贤内助,何况,两人的身份摆在那里,他怎么也不会求娶这样一位王妃的,遂懒懒道:“不过是哄她一时罢了,东西到了手,咱们立刻启程,免得多添麻烦。”   幕僚诶了一声,倒有些为那李夫人可惜,古来多有痴心女子负心汉,不曾想如今也亲眼见识了——其实连负心都谈不上,王子根本就没将心交出去哩。   他这厢长吁短叹,殊不知亭外的李蜜也听得清清楚楚——适才因不见了一条手帕,担心被人拾到,才想着回来找寻,谁成想会听见这番言论?   李蜜握着那条沾满泥点子的手绢,满心都是怅然若失。她忽然觉得这段日子就像个梦,一个光怪陆离的美梦,如今梦醒了,一切才回归原来的模样。   她先前怎么会想嫁去北戎呢?真荒唐。 第120章 亲近   金吉辽慢悠悠地将那一壶茶水喝光, 只觉肚子里都晃荡起来,才见李蜜姗姗来迟。   怎么去了这半天?金吉辽心中不悦,面上却仍旧和气地微笑着, “我还以为娘娘不来了呢。”   “我怎会失殿下的约?”李蜜说道, 嗓音略微沙哑,大约是受了寒气的缘故。   眼睛也有些发红, 这个金吉辽倒不曾多想, 湖上风大, 便是他这样结实的人都有些受不住呢。   他只慎重地问道:“那方子……”   李蜜小心从袖中取出一包东西,金吉辽欢喜要接,却见她将手缩了回去,“殿下先前对我说的话, 是真心的么?”   想必是指那些爱慕之语。金吉辽面上微有些尴尬, “自然。”   心里微微紧张,总不会李蜜想逼着他去跟皇帝提亲吧?那事情可就麻烦了——这般私下往来还好,若捅到皇帝跟前, 那他不想娶也得娶了。   李蜜认真看了他好几眼, 直看到金吉辽心头微微发凉,她才展颜道:“我相信殿下。”   将那油纸包递了过去。   金吉辽接了东西就想走人,又觉得这般太过失礼, 遂转过身来, 深深朝李蜜作了一揖——欺骗这样一个无知的女人,他心里还是挺抱歉的。   李蜜木然枯坐着,既未还礼,也未起身相送, 整个地跟失了魂一般。可惜金吉辽太过高兴, 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   之后两人再未单独见过面。   金吉辽来向皇帝辞别, 皇帝特意设宴为其践行,还送他许多稻米菜种之类,当然也不乏新出的辣椒籽——北戎不乏肉食,菜蔬水果的反而稀缺,皇帝可以说考虑得很周到了。   还有金吉辽此行本来的目的——玻璃,皇帝愿意以市价的百分之七十售给他,这算是很大程度的让利了。   但金吉辽却婉言谢绝了此项优惠,他刚得了那张玻璃方子,乐得在皇帝跟前做人情,宁可原价购买,反正有了工艺,回去之后想做多少做多少。   刘璋看着他脸上坦荡不加掩饰的野心,只闲闲抿了口香甜的马奶酒,垂目掩去眸中讥诮之意。   金吉辽也算会做人的了,哪怕利用了男女间的暧昧,他也并不肯与李蜜撕破脸,临行前还特意修书一封,表明他并非对她无意,只是上有狠父,下有奸兄,他一个卑微庶子尚且自身难保,哪有资格追求什么真爱?不告而别是他的不对,但,他会从此将她铭记在心,矢志不渝,哪怕日后另娶他人,她也永远是他的白月光朱砂痣,无人能动摇分毫。   夏桐不得不承认,这位二王子确实精通汉学,文笔很不错,且擅用修辞,连她读完都差点被感动了。   倒是李蜜仍一副无动于衷模样——倘若她没听见金吉辽跟那位幕僚的私语,或许她会感动于这封感情真挚的书信,没准毕生珍藏,但,既然已戳破那层窗户纸,金吉辽的柔情蜜意在她看来便分外可笑。   她宁愿金吉辽坦坦荡荡地利用她,也不愿他一边说着生离死别的话,一边堂而皇之骗她的感情,这让她觉得自己很蠢。   作为目睹一切经过的证人,夏桐也不知怎么劝她好了,比较起来,李蜜这场初恋真是糟糕的体验,无疾而终不说,根本就是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她最初只是跟冯玉贞暗暗较劲,想着不蒸馒头争口气,谁能想到会把自己给赔进去呢?   尤其夏桐之前分明提醒过她,是她一意孤行,才上了人家的当。李蜜抬手抹了把眼角,倒是没多少眼泪——眼泪早在几天前就流干了。   夏桐安慰道:“他走了也好,冯玉贞变着法儿要捉你二人的错处呢,你若再与他相处下去,难保不会被逮个正着。”   虽说像王昭君那样的嫔妃和亲已有先例,可是还没和亲就在宫里做出丑事的,怕也轻易饶不过去……一个是为国尽忠,一个是为了一己私欲,性质自然是不一样的。   就算不顾及家里人,可她还有个在后母手里讨生活的亲弟弟,李蜜怎么也不可能割舍掉不管的。   李蜜见夏桐费尽心力好让自己打起精神,不得不有所表示,“姐姐放心,我还不到求死的地步。”   为情自杀,那也太可笑了,简直是小说里才有的故事。   夏桐让人打盆水来,又亲自绞了手巾把子为她匀面,心里确实放心不少——李蜜若真个见阎王,她这一身手艺不就失传了?那可不行!   说到手艺,夏桐便关心起玻璃方子的问题,“你真给他了?”   金吉辽走的时候红光满面,大概已经心愿得偿。   “给了,”李蜜木然道,“不过,那方子是不完整的。”   她只给了金吉辽烧制玻璃的方子,却没教他如何去除杂质。就算依葫芦画瓢,金吉辽也只能得到那种墨绿色的劣质玻璃,做做笔筒笔砚尚可,可是要拿来修筑房屋,或是搭建种植蔬菜的暖棚,透光度却不够。   因此,北戎还是得从大周招募大批的工匠,再不然就得出资购买——照样得受皇帝的拿捏。   夏桐不禁对她刮目相看,并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励,“你做得很好。”   这件事再度给了世上的男人一个教训,永远不要小看女人——不是所有女人都恋爱脑的。   李蜜脸上却看不出半分高兴来,只落寞叹道:“其实,那天他若对我说实话,我说不定就把原方给他了。”   那天她袖中本来揣了两份图纸,也给了金吉辽悔过自新的机会,是金吉辽自己没有把握住。   所以他俩的缘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   今岁的年节过得比以往更要热闹,因为京城来了不少波斯、大食以及其他邻邦小国的使节,当然也不乏他们的随从以及跑马的行商——这些人以往过年便载着货物四处游荡,借以牟利,玻璃是最其中紧俏的一项,可如今到了大周才发现,这项优势已经没有了。   使节们发现这边生产的玻璃纯净度更高,也更有韧性,无不啧啧称叹,顺便也想来取取经。   李蜜作为研究的开创者,自然被推出来讲话,可她对这些人却不肯假以辞色。哪怕其中好几个明晃晃地对她表达了爱慕之意,甚至还有不少俊俏非凡的——尽管是带着孜然味儿的俊俏——李蜜待他们都是一脸冷漠。   夏桐知道她这是叫男人伤透了心,如此也好,至少不会轻易被人骗去了。这些小国来的人虽个儿不高,却个个都长着一副巧嘴,说起话来惯会给人灌迷魂汤呢!   李蜜敷衍几日便不肯再敷衍了,径自回宫疗她的情伤,夏桐则承担起了应酬的工作。皇帝发现她是个天生的外交家,别人扯东,她就扯西,嘴里句句都是实话,却总能让人不得要领——那些人想从她嘴里撬出玻璃秘方,无异于天方夜谭。   且她怀着身孕亦是个优势,旁人不敢动手动脚,只能远远地端坐着,如同瞻仰神女一般,气势无形中便低了几分。因冬日阳光淡弱,夏桐比夏天养得更白了些,坐在那里便是活脱脱一尊玉像,美得让人敬畏。   刘璋发现她的好处之后,自此设宴便非带她不可了,当然他是不许夏桐饮酒的,要解馋只能喝酸梅汁,或是稍加些蜂蜜也无妨。   蒋太后看着就有些不乐意了,抽空向皇帝道:“她既这样忙碌,何不将敦敦抱来哀家宫中抚养?正好哀家最近精神足,也不怕累着。”   若是别的嫔妃身份不够,她是太后难道还没资格?   夏桐可不像从前那委委屈屈小媳妇模样了,蒋家自己的倒霉事就够多了,还来找她晦气?她看这些人就是闲的。   遂笑眯眯地朝蒋太后道:“臣妾也觉得如此挺好呢,既然太后愿意替臣妾分忧,不如臣妾也住到宁寿宫去罢,如此咱们祖孙三代都能亲近些,您说好不好?”   蒋太后:……   她是想亲近孙子,可没打算把夏桐这个麻烦精也带过去,怀身子的人本就八病九痛的,她这个做婆婆的倒得反过来伺候儿媳妇?若伺候得不好,是不是还得赖她照顾不周?   到时候想赶她出去可不容易——请神容易送神难哪!   夏桐半点没察觉蒋太后的抵触,反而抱着老人家的胳膊肘撒娇,“太后,您不愿臣妾过去陪您么?”   蒋太后看她一脸的热乎劲儿,只得扶着额头装起病来,“哎哟,不晓得怎么回事,哀家这几天老昏昏沉沉的,怕是得请太医来瞧瞧。”   说罢脚不沾地的走了。 第121章 抓周   被夏桐一番太极拳挡了回去, 蒋太后只得放弃抱养孙子的念头,其实她年纪大了,也没那个精神成天照顾孩子, 不过来个缓兵之计, 先把孩子拘在宁寿宫里,之后再腾出手对付夏氏就容易多了。   可把夏氏踩下去后,谁是适合抚养皇长子的人选?蒋碧兰成了婕妤,自身都难保,便给她个孩子也无益处;映月……蒋太后总有些不放心她, 何况这庶出女身份在那里,蒋大夫人从前就不曾用心教导她, 到她手里没准倒把皇长子养废了。   至于温德妃与徐贤妃, 那两个亦是倒三不着两的, 又成天去捧夏氏的臭脚, 即便抬举她们,也是扶不起的阿斗, 遑论与夏氏抗衡,   蒋太后反复思量,也没琢磨出个合适的人选。她就好奇夏桐的人缘怎么能好成这样,皇帝爱她不说, 就连宫里的女人也都心服口服——那冯玉贞自诩貌美,对着夏氏却极尽阿谀之能事, 俨然是个跟屁虫;李家如今算熬出头了,那个叫李蜜的却只知闭门造车,倒是出来跟夏桐斗呀!蒋太后看着都替她着急。   本来想装病来拒绝夏桐入住, 结果千思万想, 蒋太后倒真把自己给思虑病了。   夏桐先前说要往宁寿宫去, 自然是吓一吓这位老人家,倒没真想和蒋太后住一块儿——蒋太后固然不待见她,可她也不待见蒋太后呢。   况且,她如今也忙得很,哪里有空和这老巫婆斗法,敦敦的周岁宴眼看就要到了,她务必得布置得尽善尽美,不能让人揪出半点错处来。   “娘娘,您这……”春兰看到摆了一地琳琅满目的东西,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   敦敦盘膝坐在地上,小脸无比纠结。因寝殿内有地龙,又生着火盆,他那件枣红袄格外燠热些,嫩藕似的胳膊使劲从袖管里伸出来,却不知抓哪一样为好。   夏桐在旁边跟个大反派似的,循循善诱,“敦敦,快挑啊,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亏她还特意在那本《二十四孝》上放了一小碟松子糖,这傻小子偏生瞧不见。   春兰:“……娘娘,抓周不是这么抓法……”   哪有人还带提前训练的,这不成作弊了?   夏桐一脸的理直气壮,“我知道,但既是做给外人看,自然体面些为好。”   倘若那天敦敦无意间抓了花朵或是胭脂,势必会引来一顿耻笑——她是不信什么三岁看老,可无奈这里的人信这个呀!   若是女孩子倒罢,可男孩子偏爱些花儿朵儿的,即便不被视为娘娘腔,也难免有风流浪荡之嫌——贾宝玉也不是人人都看得起的。   至于其他,算盘,账簿、银锞子这些,虽然贪财不算坏事,可身为皇长子如此就有些小家子气了,夏桐特意将这些东西放得远远的,以免有误人子弟之嫌。   至于挨敦敦最近的,当然是四书五经笔墨纸砚这些,程耀之前著的治水十方也在其中,夏桐虽略感嫌弃,但要做一个得人尊敬的皇子,一些面子工程还是装点的。   她最希望敦敦抓的便是那本二十四孝,比起满堂喝彩,她惟愿不出错就行了。与其天资早慧惹人忌惮,彰显孝道才是最保险的做法,没准还能扭转蒋太后与她的关系,一举多得。   夏桐铆足了劲儿盯着儿子,看得敦敦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哼哧哼哧往前爬去,正朝着二十四孝的方向。   夏桐心内一喜,正想着待会儿该给他什么奖励,好巩固这一条件反射,谁知敦敦刚取完那碟松子糖,便干脆利落地爬回羊绒毯上,悠闲地吃起来。   根本没多瞧孝经一眼。   夏桐:……忽然感觉好失败!   冯玉贞咯咯笑道:“姐姐,还是我来吧。”   说罢俯身拾起二十四孝,扭着腰肢弱柳扶风般的上前,她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股香味,不知是天赋异禀还是日日熏香的缘故,清淡又十分好闻,别说大人了,便是小孩子嗅到那股幽香也觉心旷神怡。   虽说这不失为个好办法,用香味来训练人类幼崽也属常事,可夏桐的心还是稍稍提了起来——若冯玉贞一举成功,岂非更反衬出她这位母亲的无能?   那她丢脸可就丢大了。   幸而敦敦继承了他爹的高冷范儿,任凭冯玉贞这位老阿姨如何诱惑,他总是不为所动,自得其乐玩着夏桐命人新制的布偶。   冯玉贞举得手都僵了,也不见这熊孩子对她假以辞色,只得铩羽而归——她毕竟没有富江那样男女老少通杀的本事。   夏桐见她一脸挫败,安慰道:“没事,他还小呢,哪懂得分辨美丑。”   她心里倒是有几分松快,在冯玉贞衬托下,自己好像也不那么失败了。   冯玉贞却幽幽道:“刘家的男人都不识货……”   夏桐:……   敦敦才多大呀,冯玉贞硬要去讨一个一岁儿童的喜欢,未免太强人所难了些。再说,她不是有刘放么?虽然这对也是孽缘,不晓得能否修成正果。   眼看着时候差不多,夏桐让人将一地的杂物收起,正踌躇要不要去请皇帝来用晚膳,因最近事忙,皇帝来关雎宫也不定时,若贸贸然就将饭菜准备好,冷了便不好吃了。   何况还有冯玉贞在,不留她用饭也说不过去——这人倒像是算准了时辰似的。   正迟疑间,安如海匆匆进来通报,“陛下来了,宸妃娘娘您准备接驾吧。”   夏桐只来得及换了件衣裳,皇帝便已到跟前,她急忙俯身下去,“妾参见陛下。”   刚弯了个腰,皇帝便拉着她起身,“你有孕在身,无须顾虑这些小节。”   一旁的冯玉贞则结结实实行了全礼,无论何时,她的仪态都是无可挑剔的,哪怕在火盆边坐了半日,脸上也一滴油汗都未出,依旧娇媚动人。   夏桐看她打定主意要赖这一顿饭,只好自认倒霉,虽说添双筷子不怎么费事,可有冯玉贞在,一家子势必说不了悄悄话了。   刘璋瞥她一眼,淡淡道:“冯婕妤。”   冯玉贞以为皇帝要亲自留她用膳,激动得每一个毛孔都战栗起来,活像被星探发掘的素人,“妾在。”   然而皇帝的话却冰冷无情激碎她的幻想,“母后传召,你往宁寿宫去一趟罢。”   冯玉贞:……   一时间倒疑心是皇帝赶她走的托辞,可君无戏言,皇帝好好地撒这个谎做什么?若是真的,她不去可就得罪了太后。   只好灰溜溜告退,“诺。”   刘璋这厢才来到夏桐跟前,在她脸上使劲揉搓了几下,“朕瞧瞧,又圆润了不少。”   夏桐抗议:“那是水肿!不久便会消的。”   打死她也不肯承认好不容易减下来的身材再度陷入发福的境地——说来这都是谁害的?明明一副肾气不足的模样,偏偏就能一发入魂,夏桐倒怀疑皇帝才是喝了灵泉水的那个。   说起灵泉水,她本来想用这个当做诱饵来试一试,看能否让敦敦在周岁宴上好好表现,但又担心对敦敦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只得作罢——尽管从王静怡那婶娘家的孩子来看,灵泉水理应是无害的,不过那孩子毕竟也只十岁,想要从长远看,还须多观察几年。   刘璋见她脸上愁眉紧锁,心里便知大概,且因方才接驾匆忙,夏桐没来得及将那几本经书藏好,刘璋从床底下一眼看到那本二十四孝,不禁哂道:“你成天不出门,也不来看朕,原来就为忙这个?”   夏桐听他话里的意思,竟是又跟儿子较上了劲,揉了揉肩膀叹道:“我还不是为了您的名声着想?”   若敦敦抓周抓着什么不该抓的东西,丢脸的不也是皇帝么?子不教父之过,就算敦敦还未开蒙,那也是他生的,皇长子不成器,说出去那些藩王又该蠢蠢欲动了。   刘璋不露声色道:“朕看你倒是小题大做,他是朕的长子,谁敢轻视他?若有人背后传这种流言,只管押进暴室,再拔了那人舌头,这宫里的人才知道教训。”   皇帝平素很有机心,也擅长绵里藏针,可唯独在涉及家人的问题上就过分简单粗暴了,夏桐亦只能扶额——看他这个样子,自己一时还真不敢要求什么,本来因为与日俱增的盛宠,自己便有沦为妖妃之嫌,若还撺掇着皇帝要这要那,杀伐决断排除异己,那皇帝也成了妥妥的暴君了。   加之她嫂子金吉娜产期将至,夏桐也是个双身子,如今还是求稳为妙。   她去看儿子,敦敦见了皇帝倒很欢喜,嘴里还呜呜哇哇念着“父皇”,除了有些吐字不清,态度还是很招人爱的,至少皇帝看着很满意。   就是他手里把玩的东西……夏桐瞧着怎么那么眼熟呢?等她认出那样物事,整个人都快石化了,“这是……乾元殿内的玉玺?”   刘璋面上反倒若无其事,还嫌她大惊小怪,“抓别的,不如抓这个,朕倒要看看谁还敢议论。”   夏桐:……   人家是不敢,可她也不敢呀——乖乖,这块印是能瞎玩的吗? 第122章 人话   夏桐被皇帝如此轻率的举动吓得心跳过速, 又怕小孩子手上没轻没重再给摔了——虽说玉玺不见得如此脆弱,可玉质再坚硬又能坚硬到哪儿去,昔年王政君那块传国玉玺不就摔缺了一个角?   夏桐赶紧从敦敦手里夺过来, 一面责备皇帝,“您也是, 这样东西是能给孩子玩的?他们不懂事,您还不懂事?”   不自觉的带上平时教育敦敦的口吻, 等回过味来, 夏桐急忙低头——训老公可不能跟训儿子似的, 尤其面前还是万人之上的天子。   还好皇帝不曾多想, 只淡淡道:“放心,真正的玉玺还在乾元殿, 这块不过是仿制品。”   夏桐低头瞧了瞧, 果然色泽光鲜许多,不比那块永久了的黯淡,应该是用当下时兴的玻璃另外雕琢了一块。   但也不是能闹着玩的,玉玺的价值并不在于本身,重要的是象征意义, 可能在皇帝看来它跟普通玩具没两样, 但保不齐有人会发散到储君之位上去。   夏桐可不想孩子早早被卷入权力争夺的漩涡。   她盯着眼前男人, “陛下,抓周那天您不会真把它摆出来吧?”   无论真假,这东西的威力都太大了,想到众目睽睽下敦敦笑盈盈举着玉玺的模样, 夏桐就觉得心脏快要停止——从他对这样东西的熟悉来看, 皇帝没准早就开始训练, 这男人真是!   刘璋点了点她的脑门, “再说吧。”   夏桐看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就知道这人已吃准自己性情——她若想劝皇帝打消计划,这段时日就必得仔细讨好他,哄得这位爷龙心大悦,他才有可能改变主意。   她这是嫁了个什么老公呀?夏桐叹息着,觉得心真是累。   *   冯玉贞来到宁寿宫中,想着若皇帝故意骗她,这笔账她定得记上,跟皇帝算不清那就跟夏桐算,谁叫他们夫妻一体?   谁知蒋太后见了她却无二话,只从容招手,“你过来。”   看来真有事同她商量。   冯玉贞便琢磨起来,难道蒋太后又想用她来分夏桐的宠?不过现在冯玉贞对此事却不怎么热衷了,固然皇帝在她看来是一座遥不可及的高山,时时刻刻吸引人去征服,可她也不想沦落为蒋太后手中的棋子。   先前经夏桐一番分析,冯玉贞深以为然,亦觉得这老虔婆没安好心。太后心中只有蒋家,纵使抬举了她,又岂会容她超过蒋姓嫔妃的地位?冯家跟蒋家又一向不对付,只怕借力不成反受其害。   她是想当宠妃,但更想凭自己的力量做个堂堂正正的宠妃,而非处处受人挟制。   计议已定,冯玉贞便笑道:“不知太后召妾有何事?”   心里打定主意,无论蒋太后如何威逼利诱,她这厢只管打太极拳,她不乐意,蒋太后还能牛不喝水强按头不成?   谁知叙了半天家常,蒋太后也没露出半点举荐她侍寝的意思,只闲闲道:“下个月皇长子周岁,哀家看夏宸妃怀着孩子辛苦,想做主为她叫一班小戏,不知你意下如何?”   冯玉贞倒听糊涂了,皇长子过生辰,跟她有何干系,怎么又扯到夏桐身上来?   蒋太后看着她,“你不愿意?”   冯玉贞这下可明白了,原来蒋太后的意思是让她安排,眼中不禁流露出狂喜——尽管是给夏桐当差,可这也是难得插手宫中权利的机会,她自然得好好把握。   若这件事处理得好,日后为嫔为妃都指日可待。冯玉贞几乎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妾遵旨。”   也没问银子到哪儿支领——太后都说做东了,难道还要她自己掏钱不成?没准还能从中赚一笔呢!   蒋太后看她喜孜孜离去,方才揉了揉额头,向身侧叹道:“哀家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竟得看小辈的脸色过日子。”   夏桐的儿子过生辰,她这个做太后的还得想法设法为其助兴,蒋太后觉得古往今来都未必有自己这样宽容善良的婆婆。   常嬷嬷陪笑道:“就当是看在陛下的面子罢哩,再说,不过是请个戏班子罢了,花不了多少钱,您老人家也能得一乐,不是皆大欢喜么?”   蒋太后爱听戏,这么一想倒还挺划算的,“也难为碧兰,既周全了夏氏,也周全了哀家。”   常嬷嬷笑道:“大小姐如今也算是想通了,您呀,就别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罢。”   不管从前有何隔阂,蒋碧兰这回可做了件大好事,主动出来弥合蒋夏两家的关系,且还是冯玉贞牵线,这就等于把冯家也交好了。若真能将以往的账一笔勾销,这宫里总算能和和美美过日子了。   *   蒋太后地位在那里,自然不会赖账,一早就命内务府批了银子下来——她老人家自然不会动用自己的私房,名义上虽说是她做东,可钱还是公中出的。   公中的钱就不怎么好贪了,而况蒋太后还专门派了两个精明强干的嬷嬷过来盯住,冯玉贞每一笔钱如何支出如何动用都在人眼皮底下看着,实难做得了手脚。   冯玉贞背地里骂了好几回死要钱的老巫婆,当面却也只能客客气气的,非但不能贪污,还得拿些体己出来打点下人,冯玉贞看着日渐干瘪的钱袋,心里着实犯愁。   她最近忙着搭建戏台组织戏班子,抽身不暇,往关雎宫来的时间便少多了。   两人再见面时,夏桐便闲闲问起,“太后为什么让你做这件事?”   说起来冯玉贞不过是个婕妤,上头三妃不说,便是萧修仪穆修容两个嫔位也比她强,蒋太后这么越级下诏实在略显突兀。   冯玉贞看夏桐这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就来气,她是为了谁才忙得脚不沾地的?这位倒好,还有空来损她。   遂没好气道:“自然是看重我。”   不提家世,就个人能力她也比萧婉婉穆欣欣那两个蠢货强多了——只不过她过分出众的容貌常使人忽略这一点,以为她是个胸大无脑的花瓶。   想到此处冯玉贞又得意起来,还好有人慧眼识英雄,否则她这份管家之才恐怕得埋没了。   正沾沾自喜间,却见夏桐笑眯眯望着她道:“你怎么不想想,也许还有别的缘故,譬如,找戏班子是你的强项呢?”   冯玉贞的脸顿时黑下去,出身是她难以提及的痛处:她那个娘到底是小户人家的贫女还是卖唱的流莺,这可是谁也说不清的,冯在山接她回家时就有意模糊了这一点,进宫伺候皇帝的嫔妃怎能有个登不上台面的生母呢?戏子更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   也因为如此,冯玉贞她娘这些年始终闭门不出,从不见人,更遑论抛头露面,为的就是免于猜忌。   但再怎么粉饰太平,它就像一根刺始终堵在喉咙里,针扎一般的难受。冯玉贞脸上乌云压城城欲摧,心知夏桐的提醒有一定道理,嘴上却只道:“我不管有什么门道内情,总之这是太后她老人家的交代,你若不喜欢,亲自去回太后就是了。”   生气的挪过身子,心道爱谁谁,你不高兴老娘还不伺候了呢!   夏桐难得见冯玉贞表情管理失当,心道她这副模样倒是比平时可爱——美人总是宜喜宜嗔的。   她也不深究,只浅浅抿了口茶水,心想凭蒋太后的个性很难主动向自己低头,多半是有人出的主意,蒋太后才顺势下台阶——她那两个侄女会有这般好心么,还是,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你可知戏台搭在何处?”夏桐突然开口。   冯玉贞虽不爱搭理她,可人就在眼前,装聋作哑好像说不过去,只梗着脖子道:“就在南苑,靠近暖房那边。”   暖房,花圃,戏台子又在室外……夏桐心头的猜测渐渐明晰,她忽的朝冯玉贞笑道:“你想不想发财?”   冯玉贞:……   这话不等于白问?谁不想发财?这段时间看着李家凭那玻璃秘方,银子如流水般往家里淌,她看得眼睛都要滴血了,可钱是那么好赚的么?她又没有生财之道!   夏桐心道这位的脑袋也是榆木疙瘩,成天只会羡慕别人,偏不会从自己身上找找毛病。   眼前便有个绝佳的机会,就看她能否及时把握了。   *   蒋太后直到周岁礼的前夜,才知道皇帝要把玉玺混入那堆抓周的物件中,气得眉毛都快飞了,“你是怎么想的,这也能胡来?”   寻常人也只是随便刻个印章就当代替了,哪有用货直价实来作耍的?还是象征帝王权柄的玺印,简直儿戏!   倘皇帝真有有意敦敦为皇储,蒋太后觉得自己势必得阻止。她对孙子没意见,只是……若眼下便立夏氏的孩子为太子,只怕皇后之位亦是板上钉钉,跑不脱了。   从前蒋太后看这儿子虽不十分符合心意,勉强也称得上稳重,可自从夏桐进宫,皇帝行事便愈发不着调了——生生是让那狐狸精勾引坏的。   刘璋只得同母后解释,自己用的不过是仿刻品,真玉玺他怎会拿给众人围观,倒不是放心不下敦敦,是放心不下那群咋咋呼呼的命妇们——这话他就不对太后直说了。   蒋太后瞪着眼道:“那也不成!知道的说你疼孩子,不知道的就得怪哀家教养不善!且玉玺怎能造假,你身为一国之君都如此,民间更得群起而效之了。”   这有损皇家的威严。   刘璋笑道:“那依您的意思,朕该用那枚真的?”   蒋太后:……   好好的儿子,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第123章 看戏   不管蒋太后如何驳斥, 那枚假印章最终还是出现在敦敦的周岁宴上。   众夫人俱噤若寒蝉,先前只听说夏宸妃得宠,总以为皇帝看在皇长子面上、母凭子贵的缘故, 可如今瞧着,皇帝为这夏氏处处逾制,倒像是子凭母贵。   蒋太后反对无效, 只得提前给这些命妇们打了预防针, 故而众人虽然惊讶, 却也在意料之中, 更无人开口询问印章的真伪——是真是假又如何,皇帝说是玩笑,便只能是玩笑。后宫都不得干政, 她们这些妇人更不能了。   敦敦穿着描金绣彩的大花袄,四仰八叉坐在一张硕大的八仙桌上,打扮得活像年画上的福娃娃, 圆圆的脸,大而有神的眼睛, 珠红的小嘴,比平日更招人疼爱。   周遭摆的俱是抓周所用的物事, 笔、墨、纸、砚、算盘、钱币、书籍等, 桌子的四角也用屏风围成藩篱,免得孩子跌下来。   夏桐屏气凝神,见敦敦的眼珠瞬也不瞬地盯在那枚假玉玺上,心里只觉得恼火——她训练了那么多次也没让敦敦对二十四孝产生兴趣, 皇帝却轻易转移了他的注意, 简直让一番辛苦付诸东流。   不过小孩子本就喜欢晶莹璀璨的东西, 怪只怪这玻璃印章在太阳底下太闪了——既然是假货, 干嘛做得比钻石还闪?简直浪费人工。   好在,可能是光线太刺眼的缘故,敦敦本想向玉玺爬去,却在半途改变主意,抓起距他最近的一只狼毫笔。   自有内侍官负责记录下来。   抓周一般是抓两次的,第二次敦敦挑中了一把牛筋制的小弹弓。   夏桐松了口气,文武双全,算是很好的意头。众妃看着则不免有些眼热,这夏氏自己出息就算了,就连孩子都这般懂事,简直什么好运气都落到她身上了。   夏桐按捺下唇边一缕矜持笑意,正要命人将敦敦抱下来,谁知道那小崽子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玉玺,还高高举向半空,笑得一脸得意。   蒋太后神色不免有些发僵。   蒋二夫人悄悄在她耳边道:“太后,您别怪小孩子,他知道什么——还不都是大人教的。”   蒋太后登时意会,狠狠瞪了夏桐一眼——皇帝哪会如此儿戏,定是夏桐权欲旺盛,才刚封妃就想着统辖后宫了,故意在众人面前来这么一出。   夏桐虽然冤枉,可也着实捏了把汗,她是提前做了点准备,可她本来想敦敦抓的是孝经呀,谁知道这混小子活腻了擅作主张?   正准备出面阻止,刘璋却抬手拦在她腰际,意思让她好好看敦敦的表现。   夏桐只得从命,谁知接下来的一幕却大大出乎她意料,只见敦敦拿着那枚玺印并非占为己有,而是吃力地爬到皇帝跟前,口齿不清的招手道:“父皇……”   安如海这个捧哏素来称职,忙凑趣道:“小皇子以为这玉玺是您丢失的,专程交还给陛下呢!”   刘璋遂从他手中接过,还微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   敦敦亦咧着嘴傻笑开来,看来竟被安如海说中了。   众人于是纷纷称赞皇长子懂事体贴,这么小就知道为父皇分忧了,将来必然前途无量。   夏桐只觉胸口的一块大石倏然落地,真是虚惊一场,早知道皇帝排演得这么完善,她就不担心了。   蒋太后亦看出这是儿子自导自演的一场把戏,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直至收到敦敦送的《二十四孝》,老人家的脸色才缓和了些——就算是做戏,可这样母慈子孝的和睦景象正是蒋太后需要的。她也知道,凭自己昔年所作所为,很难得皇帝十分孝心,但只要皇帝面子上肯敬重她这位母后、敬重蒋家就够了。   就怕他连面子都不肯做。   夏桐看着这一大一小配合无间,长久以来的积郁终于一扫而空,她就说皇帝不会那般糊涂,比起她自作聪明的小伎俩,皇帝的安排无疑更妥当些,把各方都周全到了,这样的他才是她心目中那个完美的帝王形象。   正出着神,忽见小团子迈着胖腿,哼哧哼哧、歪歪扭扭地朝自己走来,手里还拼命挥舞着一盒胭脂。   夏桐询问道:“这是给我的?”   敦敦使劲点头,清澈的眼仁如同黑白分明的棋子。   这难道也是做戏?夏桐向皇帝投去疑问的眼色。   刘璋轻轻摇头,表示这一出他并未安排。   夏桐感觉五脏六腑都被喜悦涨满,腔子里柔软得没话说,她抱起敦敦,在他洁白丰嫩的脸颊上用力mua了一口。   敦敦却被搂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如同上了岸的游鱼一般在她怀里扑腾——早知道就不向娘亲献殷勤了。   刘璋适时地将儿子接过去,“你怀着身孕,还是别劳累过度的好,朕先带他过去罢。”   朝臣是不宜进入内廷的,都在前门候着。虽说敦敦年纪尚小,可皇帝还是有意带他认识一下——他记不住这些臣子无妨,臣子们记得他就够了。   众人恭送皇帝离去,接下来就轮到冯玉贞表现了,她今日穿了一身淡雅的鹅黄色衣衫,既不夺皇长子的风头,也足够醒目,让人注意到她姣好的面目与玲珑的身段。   冯玉贞笑道:“诸位夫人且别急着走,妾奉太后娘娘之命,特意在南苑布置了几出小戏,用来庆贺皇长子华诞,诸位若有幸,不妨一同过去罢。”   众人正愁没个奉承的机会,这不就来了,既是太后起的头,她们又岂敢不跟着凑个热闹?何况,这戏班子原是为夏宸妃请的,若不同去,倒显得不给夏家面子似的,于是连声答应不迭。   金吉娜没听过戏,正想跟着长长见识,亦踊跃地拉着夏桐的手,“娘娘,您也捎上我罢。”   夏桐拗不过她,只得答应,却悄悄跟她对了个口型,“那东西你带了没有?”   金吉娜跟做特务机关似的,十分敏捷,“放心,我早有准备。”   由冯玉贞牵头,众人稀稀落落跟在后边,三五成群地向南苑走去。蒋碧兰觑准时机,让侍女捧着一个托盘上前,里头是纱堆裹着的两件衣裳。   脸上看起来十分谦卑,“妹妹自知从前得罪姐姐不少,因此特意手织了衣裳来向姐姐赔罪,还望姐姐笑纳。”   说话时无意露出十根红肿的指头,好叫人知道她没撒谎,确实是亲力亲为。   夏桐当然得承她这份情,尽管蒋碧兰的手艺不及绣娘们好,为人却很细心,用的都是最柔软的布料,线头也都精巧的包在里头,保证不会伤害婴儿柔嫩肌肤。   夏桐细细摸索了一回,确定里头没藏着银针之类的玩意,这才放心笑道:“那便多谢妹妹了。”   金吉娜则撇了撇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最近刚学会说歇后语,难得有一句用得恰如其分。   蒋碧兰却不以为意,连神色都未改分毫,依旧和和气气的道:“其实,我也给公主准备了一份,若公主不嫌弃,也请留着吧。”   同样是孕妇,她自然不会厚此薄彼——两份都是她亲手织就,可见诚意。   夏桐心道这人可真是进益了,换从前她哪会这般好心,若非她闻见衣裳上那股淡淡的香味,她恐怕也会相信蒋碧兰真心同自己握手言和,“这面料好香啊!”   蒋碧兰眼中有局促一闪而过,“是我殿中的熏香,想必时日久了浸染上去,姐姐若不喜,就多清洗几遍再给孩子穿吧。”   今天当然是来不及的。   虽说不一定要给孩子穿,这份好意却不得不收下。夏桐让人将衣裳包好,这厢笑盈盈地朝蒋碧兰道:“妹妹也别太拘束自个儿,和本宫一道去听戏罢。”   蒋碧兰本来不想去的,又怕她起疑反而不妙,只得遵命。   趁她去更衣,金吉娜悄悄闻了闻手里的衣裳,又问夏桐,“是麝香吗?”   夏桐摇头,“不会。”   且不提麝香的效用是否真那样神奇,便是蒋碧兰又哪来的麝香?蒋大夫人不能进宫了,如今连蒋家的奴仆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若想从太医院弄麝香,那便非留下案底不可,蒋碧兰还没那么糊涂。   金吉娜不解了,“那她为何这般好心?”   夏桐拧了拧她的脸,“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鉴于金吉娜不是能藏得住事的,她预先只跟冯玉贞商量过,对家人却是只字不提——何况,她也不确定蒋碧兰会否真那样做。若真如她料想的那样,蒋碧兰恐怕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金吉娜噘着嘴,“你总把我当小孩子。”   “你本来就是小孩子呀!”夏桐笑眯眯地去摸她的肚子,“这里不就有个?”   说起来金吉娜的肚子比她那时候似乎格外大些,也没见她胡吃海塞呀,还是个人体质不同的缘故?   金吉娜见她问起,遂悄咪咪地跟她道:“大夫说了,恐怕是双生胎,让我好好保养呢!”   夏桐这下可真是喜上眉梢,一面却又有些担忧,“那你更得仔细着,让我哥这段时间都别出去,好好在家陪你。”   双胞胎是容易早产的,这个金吉娜也听人说过,不过她天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一听说宫里有热闹可看,立马就过来了,夏长松哪里拦得住?   颇为得意的道:“在家我听他的,在外边他可得听我的。别看相公容貌粗豪,性子却比水还软,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说话的人了。”   夏桐还是头一回见自家哥哥被人如此形容,就……挺新奇的,这算啥,长着鲁智深脸的林妹妹?金吉娜的滤镜可真是深厚呀。 第124章 蜂蛰   蒋碧兰换好衣裳出来, 只见夏桐跟金吉娜正聊得热闹,显然是在讨论育儿经,不自觉的看了眼二人肚子……一个已经有了明显隆起, 另一个则硕大如盆,两个人杵在那里倒像是慈眉善目的观音像。   作为宫里至今未能有所生育的女人,蒋碧兰难免带了些妒恨之意,凭什么她们就能这样顺风顺水快快活活?自己枉有一副高贵出身, 却过得连狗都不如。   善于反省的人会从自己身上找毛病, 蒋碧兰显然不属于此类,她只觉得是夏桐夺走了她的一切, 尊荣富贵,皇帝的宠爱, 包括那个本应属于她的孩子。   今天她就要让夏桐好好尝尝苦头, 就算不能令其从此一蹶不振, 也须好好吓一吓她。   金吉娜这个帮凶同样逃不了——若非她身后站着的北戎势力,皇帝又怎会如此看重夏家, 夏桐又怎会步步高升?可真是狼狈为奸到一块儿去了。   努力平复好心绪,蒋碧兰上前笑道:“姐姐, 公主,咱们一道过去罢。”   金吉娜随手将喝了一半的茶碗搁在蒋碧兰手里,她进宫没带奴婢,正缺个服侍的。   蒋碧兰眉毛抽了抽,心道她主动客气是谦卑,可没想对方真把她当奴婢使唤呀!   更可气的是夏桐明明瞧见,却一言不发——她也太娇惯这位大嫂了!   碰上两个刀枪不入的厚脸皮, 蒋碧兰只好充当小跟班。原以为端端茶递递水就够了, 谁知金吉娜年岁不大, 事情却不少,一会儿嫌太阳烈,要人取油纸伞来,一会儿又说脸上的妆花了,要最好的胭脂来补妆,还得是光可鉴影的水银镜。   自扩大玻璃生产后,李蜜顺势又抛出了水银镜这项工艺,原来那模模糊糊的铜镜立时显得粗糙许多。但银毕竟是贵价金属,且制镜的工艺比起玻璃更加复杂,故而至今尚未得到全面推广。数遍满宫,也只有太后、皇帝、夏宸妃这几处可用,蒋碧兰那面还是蒋太后亲自赏的。   如今见金吉娜张口就来,她既觉肉痛,又怕这北戎蛮女粗手笨脚再给摔了,便巴巴地望着夏桐在,指望她出来解围。   夏桐才懒得掺和呢,她受够那大圆饼似的黄铜镜,连个鬼影子都照不见,怎能让她好好欣赏自己的美貌——大概跟冯玉贞待久了,夏桐被她传染得有些自恋起来,也可能是皇帝平时吹捧得太过用力所致。   蒋碧兰还是牺牲了自己那面珍贵的水银镜,免得金吉娜赌气回家去,那她的计划难免泡汤。   不过跟在金吉娜身后时,蒋碧兰便多了些提心吊胆,唯恐待会儿场面失控,她的水银镜恐怕会遭殃。   金吉娜从镜中望见蒋碧兰郁闷的表情,悄悄跟夏桐对了个眼色,二人各自抿唇轻笑。   *   冯玉贞请来的戏班子的确不差,光是往台上那么一站,台风便能震住人,个个英姿飒爽,干净利落。   因宫里不比别处,上场前冯玉贞还仔仔细细叮嘱了一番,千万要他们注意那些刀枪之类的道具,别砸伤了人——这些娘娘们可禁不起吓。   温德妃悄悄跟夏桐道:“冯婕妤像是个懂行的。”   心里对冯玉贞那番身世的流言信了三分——瞧她这副自来熟的模样,没准还真是戏班子里出来的。   徐贤妃则偷偷摸摸、挤眉弄眼的朝夏桐道:“要说这鸡窝里还真能飞出金凤凰来,从前只觉得那些下流人腌臜,如今瞧着竟有个别出色的,当真是酒香也怕巷子深。”   她指的是那唱小旦的优伶——当然是反串,可再浓厚的脂粉也盖不住天生丽色,一双清凌凌的眉眼,洁白整齐的贝齿,端正挺拔的身姿,硬生生把其余人衬得低了好几个档次。   彼时正唱到玉堂春里苏三起解那段,但闻词旨清楚,唱腔激昂,如一条长龙般扶摇直上,婉转探入云霄,如同九天之上传来的天籁,令人十分震撼,仿佛五脏六腑亦跟着颤动起来。   等卸完妆,在座嫔妃更是吃吃笑个没完,纷纷让侍女上前拨赏银,不怪她们激动,本来宫里少有男子,难得见上一回,又是这样风流俊俏的人物,怎能不小鹿乱撞,意荡神驰。   令夏桐想起现世追星族的盛况,尽管古代戏子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可对这些贵妇人来说,亦是一种难得的精神寄托吧。   夏桐自己倒是还好,她更喜爱皇帝那种偏阳刚款的,不过这人也就长得阳刚,心眼却极小,若被他知道冯玉贞请了这么一位优质帅男进宫,只怕得大发雷霆。   现在这帅哥却已经到眼前来谢恩了。   细看之下,夏桐才发现他皮肤也很不错,明明是经常需要上妆的职业,脸上却连半点颗粒感都没有,细腻光滑得没话说,就连他半蹲时搭在膝头的那只手也色若葱白,柔弱无骨,当真美人是不论性别的。   夏桐欣赏他也不是以异性的眼光,而是如同欣赏一件造物主最精细的杰作。   当然这杰作可不是活菩萨,而是得收钱的。   夏桐让春兰抓了把金瓜子给他,这人脸上的笑意便更温煦了,“多谢宸妃娘娘。”   “你怎知本宫位分?”夏桐惊讶道。   “娘娘气度高华,余者多有所不及,是而小人一眼就能认出来。”此人说起谄媚的话毫不脸红,反而格外真诚,哪怕明知是假的,也令人听得如沐春风。   夏桐笑道:“你叫什么?”   “琪官。”此人深深鞠了一躬,态度从容,不卑不亢,更不因自己职业低贱感到羞耻,似乎当他穿着这身戏服时,他便是最光辉耀眼的存在。   夏桐忽然想起红楼里似乎也有个琪官,若蒋玉菡生得这副姿容,倒是能理解他为何迷倒一众男女了。   夏桐不再多说,放他自去。幸而在座嫔妃虽沉迷美色,却还知道分寸,只有扔钱扔首饰的,没有扔帕子的——这要让人拿住就遭了。   唯独蒋碧兰紧张不安地盯着夏桐这边,眉目间的妒恨比方才更多了些——今日的风头全叫夏氏一人出了,那戏子光知道拍夏桐的马匹,连太后都顾不上,更别说她了,可见连外人都晓得她如今多么落魄。   幸而,等过了今日,她倒要看看夏桐可还敢顶着这张脸招摇过市。   彼时冯玉贞已上到第二轮茶来,夏桐见她端着茶壶来来去去,于是笑道:“你也好好歇歇吧,别只顾忙碌。”   冯玉贞俏皮地挤了挤眼,“本就是为姐姐助兴,我怎好白吃白喝?送佛送到西,就当报答姐姐素日对我的照拂之恩罢。”   说罢,扭着那身鹅黄色衫裙蝴蝶一般继续在人堆里穿来穿去。   金吉娜奇道:“你二人何时这般要好了?”   夏桐笑,“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她又不吃亏,干嘛不跟我联手?”   至少在这出戏里,她和冯玉贞才是站在局外的,就看里头的丑角怎么表演了。 第二折 戏开幕,琪官换了装重新上场,许是因收了钱荷包充实的缘故,唱得比方才更卖力。   众人正听得入神,徐贤妃皱眉挥了挥耳畔,“什么东西嗡嗡作响?”   温德妃道:“你小点声,大伙儿都在看戏呢!”   蒋碧兰却颐然笑着,“今年的春开得早,想必花房里的蜂子也都复苏了。”   徐贤妃瞥了她一眼,却没理她,自从位分屡降之后,这人说起话来愈发阴阳怪气了,叫人摸不着头脑。   蒋碧兰并不在意,只衔着一缕恶意的嘲弄,默默看向夏桐所在的方位。   渐渐地,蜂鸣声愈发清晰可闻,众妃也都发现不对,就算天气和暖,有一两只冒冒失失的蜜蜂扎到人堆里,也不至于来这许多——就算她们一个个面若桃花,可毕竟不是桃花。   可蜂群似乎成了睁眼瞎子,哪管什么真花假花,一窝蜂地直冲过来。   四下里顿时乱作一团。   蒋碧兰却还坐得住,并试图安抚周遭的温徐等人——她只在那两件衣服上熏了花香,又特意在夏桐跟金氏的椅背上抹了蜂蜜,蜂群要叮,也只会叮她二人。   但事实并非如此,饿了一冬的蜜蜂似乎不能准确分辨食物所在,只跟没头苍蝇似的乱飞乱撞,虽不见得刻意咬人,却也难免往人身上裸露的肌肤处来几针。   不,这情况不对!蒋碧兰一面护着头脸,一面看向夏桐所在的位置,却见她们主仆几个神情从容,不知何时竟罩上了幂篱,眼睁睁看着戏园子里人仰马翻。   而冯玉贞亦眼疾手快从舞台上抓了顶草帽戴上,笑看一地鸡毛,她自岿然不动。   蒋碧兰蓦地醒悟过来,这些人竟是早有准备的,再联想到方才冯玉贞所斟的香茶,蒋碧兰登时气到吐血——想必冯玉贞一早就在里头加了花粉跟花蜜,难怪连她也会中招。   此刻再算账已来不及了,蒋碧兰爱惜那身珍贵的肌肤,只想赶快找个地方躲避,谁知这一群女人乱起来就跟家禽一般,越发拥挤成一团,蒋碧兰拼了命也冲不出去,反倒于百忙中被人踩了好几脚,胳膊都差点给撅折了。   好容易开出一条道来,蒋碧兰刚庆幸脱离险境,忽觉气息一滞,不知是哪个没长眼的将那两件浸满花香的衣裳扔来,恰恰覆盖在她面上。   不过顷刻之间,蒋碧兰已被蜂群淹没。   金吉娜摊着手一脸无辜,“不关我的事,那是她的衣裳,我只想还给她而已。”   夏桐点头,“确实不怪你。”   只不过,这回蒋碧兰扮香妃不成,倒成小燕子了。 第125章 致富之道   御花园中的骚动很快引来了皇帝。   让侍卫们举着纱网将一干蜜蜂消灭后, 刘璋快步走到夏桐跟前,“你要不要紧?”   夏桐摇头,她跟金吉娜戴了幂篱, 又提前在身上喷了防蚊虫的药水,当然无碍。不过在座的嫔妃都遭了殃,独她安然无恙似乎说不过去,便只悄悄跟皇帝对了个眼色, 嘴上什么也不肯说。   安如海见两人只顾你侬我侬, 劝道:“陛下,您还是先看看太后罢。”   就算皇帝最近跟宁寿宫屡有不合, 那也是他母后,问都不问一句, 朝臣们会说闲话的。   幸而皇帝并非无情之人, 经安如海一提醒便明白过来, 快步向里走去,“太后何在?”   蒋太后的坐席自然最高, 视野也最好,但正因如此, 反而容易成为蜂群围攻的目标。   奇迹的是太后伤着并不重,只是额头有一两点微微红肿,可老人家心力衰弱,哪受得了这般惊吓,故而竟晕过去了。   常嬷嬷叹道:“方才多亏淑妃娘娘及时护住太后,否则,老奴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里挺惭愧的, 明明蒋太后平日对蒋碧兰比蒋映月好十倍, 可真出了事, 肯以身犯险的却是这个庶出侄女,嫡亲侄女反倒不知所踪——果然还是患难见真情啊!   蒋映月还是那副温婉顺从的模样,“我不要紧,太后乃千金之体,贵重胜过旁人百倍,只要太后无恙,妾便知足了。”   明眼人却都能看到她面颊及手肘上的多处伤损,心里对这位义勇双全的淑妃娘娘更添敬佩。   皇帝锋利的目光从她脸上滑过,却没多说,只问道:“蒋婕妤呢?”   她一向最喜欢跟在太后身边拍马屁,今日居然不见。   夏桐心道皇帝这还是头一次主动问起蒋氏,她若知道,必定会高兴得跳起来。   可惜,她却听不到了。   不同于蒋太后惊吓过度,蒋碧兰是被蜂群蜇伤中毒,而出现短暂的休克。   太医们赶到时,个个都是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那哪还像一张人脸?倒像是一锅炖烂了的五花肉。   夏桐则很微妙地想起菠萝,当然,是被染成红色的菠萝。   幸而还没死,顾明珠上前探了探病人的脉搏,“气息尚存。”   蒋映月怯怯的道:“那,姐姐的脸……”   顾明珠停滞了一刹,她身为女子,自然知道容貌对女子的重要,但作为大夫却只能说实话,“就算治好,恐怕也不能复原如初了。”   这样密集的伤疤,那得怎样的灵丹妙药才能发挥奇效?人力毕竟不能胜天。   蒋映月低低惊叫了一声,倒在侍女怀中,仿佛十分沉痛,但不知是否夏桐的错觉,就觉得她似乎……还挺高兴的?   这对姐妹也是冤孽啊!   此时蒋太后掐了人中又灌了汤药已悠悠醒转,得知侄女的惨况,却只默然说了句,“……让大夫好好治着吧。”   并不强求。   凭蒋太后丰富的阅历,自然看出今日之事必有蹊跷——难怪碧兰那样踊跃的撺掇她请戏班子,还以为侄女终于开窍了,谁知却是变本加厉,还试图养蜂伤人,她倒不想想,若夏氏跟金吉娜真有个三长两短,又事涉皇嗣,皇帝岂能饶得了她?   幸而如今夏桐无恙,反倒是碧兰自作自受,深受其害。   蒋太后失望至极,能留碧兰一条命已经宽仁备至了,哪还管她的脸好不好得了?不好也是自找的。   至于蒋碧兰伤得如此严重,是否要为其讨回公道,蒋太后更不敢想,若细查起来,再追究到蒋家头上,岂非成了蒋家人故意谋害皇嗣?就算事是碧兰自己做的,蒋家也免不了背锅,偏偏这层干系是摘不清的。   蒋太后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让人将碧兰抬回自己宫中,连花房都网开一面,只归结到天气和暖头上——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蜂子伤人在所难免,不过这回伤的有点多罢了。   在场的命妇们也都受了或轻或重的蜇伤,本想问个究竟,可太后都如此说了,她们也只能作罢,一个个脸上却是委屈模样。   皇帝让人好生送这些夫人回府,转头朝夏桐叹道:“早知如此,方才朕就带你去前门见客了,幸好敦敦没事。”   夏桐掩唇,“妾早有提防,怎么会出事?”   就连宋氏夏桐都不叫她过来,何况敦敦了,还是留在皇帝身边更保险些。至于金吉娜,她纯粹是胆子太大的缘故,别说几只蜜蜂了,恐怕豺狼虎豹她都不惧。   刘璋捏了捏她的脸,“你呀,做这样的事也不跟朕商量!”   夏桐鼓着嘴,“妾若说了,您还肯让我做吗?”   刘璋当然不肯,哪怕他有十足把握,也不容许夏桐以身犯险——道理归道理,但人却是感情动物。   “那不就结了。”夏桐摊着两手,“您忙您的,我忙我的,咱们各归其所。”   至少目前的结果令夏桐十分满意,蒋碧兰毁了脸,日后再没法作妖生事了,就连蒋太后也小小受了点教训——若非蒋映月护着,她受的罪还要更大些。   对夏桐而言,便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痛快了一顿,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也让一众进宫的命妇们遭了殃。   幸而这些都是一品至三品的命妇,知道分寸,即便猜出里头有蹊跷,也绝不会对外乱传。   不过皇帝就得好好弥补一番了。   刘璋叹道:“伤在别处还好说,这伤了脸……朕又不是华佗。”   心里对蒋家的怨恨更添一层,养出这样又蠢又毒的女儿,害人都不晓得想高明些的法子,只会往下流处走。   早知道就把蒋碧兰她娘也召进宫听戏好了,好让她尝尝群蜂叮咬的滋味,如今却只一个二夫人吃了点亏,皇帝觉得挺不上算的。   他忽的朝夏桐道:“你先前说,那王氏的灵泉有奇效,能包治百病?”   夏桐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说是如此说,但妾觉得未必管用。”   王静怡的灵泉作用是促进伤口愈合,却未必能保证不留疤痕——得视各人肤质而定。   刘璋只觉头都大了,“那该如何是好?”   他那些臣子们别的本事没有,妻管严倒是多,回家听老婆孩子一顿埋怨,岂有不吵到宫里来的,偏偏又是在宫中出的事,这下还真让他们拿捏住了。   夏桐给他出主意,“陛下忘了冯婕妤么?她最擅长调弄脂粉,论修饰疤痕、均匀肤色,更是她得意的本事。”   刘璋一脸懵,“原来她还会化妆?”   夏桐简直无语,皇帝也太直男了,冯玉贞每次见他几乎都是不同的脸,他难道就没发觉?   刘璋托着下巴,“仿佛是有些分别,不过,朕倒没怎么留意。”   一面揉搓着夏桐道:“朕的眼里心里都装着你,哪还放得下别人?”   夏桐哼了声,“那是您有眼无珠。”   要说皇帝更喜欢她的性情,这个她是信的,可要是皇帝真心觉得她比冯玉贞漂亮,这个……就算夏桐再怎么擅长自我安慰,她也不可能当真。   不过冯玉贞刚帮了她一回,她自然得投桃报李,夏桐道:“您若放心得下,就将此事交给冯婕妤去办罢,能否令人满意,等成品出来您自然就知道了。”   冯玉贞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化妆术,王祖男都能化成王祖贤,更别提那些资质本就不错的贵妇人,何况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化妆品,对付区区疤痕自然不在话下——当然,这些东西并非白拿,是要收费的。   这便是夏桐答允冯玉贞的生财之道——夫人们别的没有,钱最多。等名声打出来,日后在京城开上百十间胭脂铺子,她就能跟李蜜一样财源滚滚了。   作为回馈,冯玉贞答应每套新品上市都会先送给夏桐试用,当然,这得在她生完孩子以后。   若计划进行顺利,夏桐日后没准还会入股……赚钱嘛,谁不想多多益善,其实就连李家的玻璃厂她也偷偷参了一股,李蜜不知道罢了——她那个护食的性子,知道了还得了。   刘璋一向知道她有些小聪明,如今更觉得这姑娘狡猾得没话说,他当然也猜到夏桐跟冯玉贞做了什么交易,“好啊,你俩合起伙来算计朕,那琪官莫非也是你让她找来的,你有朕一个还不够,倒谗起宫外的野花来?”   夏桐心道什么家花野花的,难道皇帝自认是家花?不过这男人认真起来简直可怕,夏桐不敢调笑,而是急忙分辩,她对那琪官绝无他想——谁知道冯玉贞会寻这么个俏郎君来,没准是为了自己享受呢?   何况,她怀着孩子,即便有心也无力啊!   这话一出,皇帝的神色便异样起来,像是一块融化了的麦芽糖,黏在眼底。   他轻轻托了把夏桐的腰,气息拂拂的道:“你没力?昨晚上怎么不见你说这话?”   夏桐脸上一红,她就是素得太狠了,才想着开开荤,还以为皇帝能好好劝住她,谁知这人却也跟她一样,干柴烈火间就不好收拾了——幸好她如今胎气稳固,不然真闹出事来,恐怕蒋太后又得指责荒唐。   随手找了块帕子搭在脸上,夏桐从手帕缝里偷眼看他,“现在没力了嘛!”   这是夸人雄风的话,刘璋总算高兴起来,但却叮嘱她,“以后少跟冯氏来往,那不是个省事的。”   夏桐口里答应着,心想这人也是奇怪,男人不都希望自己的妻妾和睦相处么,这位倒好,生怕她被小老婆勾引坏了似的——不但吃男人的醋,连女人的醋也吃,皇帝的心果然比芝麻粒还窄呢。 第126章 邪念   凡事有钱就有动力, 比起去年末的怠惰模样,如今冯玉贞可积极多了。她知道自己论资历比不过太医院那些胡子都花白了的老太医,没有哪家的夫人敢轻易用她产品,便先叫了些那日被蜂蜇伤的小丫头过来做实验——半卖半送, 也算很有良心了。   宫女们虽说出身微贱, 比不过内外命妇, 可但凡略有点姿色的, 哪个不怀着凌云壮志?别说留疤了,哪怕脸上生出一两点痘痘,都得着急上火没完, 因此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 偷偷来找玉芙宫的冯婕妤求医。   冯玉贞来者不拒, 采取的法子是双管齐下,让太医院只管开些祛肿疗毒的方子内服, 她这厢则负责外敷, 不过三五日间,那些红肿便奇迹般的淡化下去, 虽比不得剥壳鸡蛋那样嫩滑, 但比起满目疮痍的惨状总要好多了。   丫头们向来嘴碎,又喜欢议论, 没过多时, 冯玉贞的名声便已传到宫外。一时间,向玉芙宫递帖子的人络绎不绝——大半都是那日看戏遭到波及的命妇们。   冯玉贞这时候便另换了一副腔调, 想找她祛疤, 可以, 拿钱来, 一盒药二十两银, 多者不要,少者不给。   而要彻底消除蜂蛰留下的后遗症,至少得一个疗程才够——那就得三盒六十两银,太医院开的药另算。   夫人们怒了,谁的钱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这冯玉贞趁她们病着狮子大开口,她怎么不去抢?   顷刻之间,宫里宫外的舆论便发生逆转,从称赞冯婕妤妙手仁心变成痛骂冯家女唯利是图。   冯玉贞才不怕这些,她这样的美人,生来就是要做祸国妖姬的,区区骂名算得了什么。何况如今是人家有求于她,而非她有求于人,她只消稳坐钓鱼台,对方自然会乖乖投降。   冯在山这种圆滑的外交家更是见惯了大场面,只管闭门不出——这是女人的事,他一个男人掺和什么?   夫人们唇枪舌战了一场,见冯玉贞毫无降价的意思,可脸上的伤势却不能再拖了,少不得忍气吞声去向冯玉贞央求。   冯玉贞则趁机向她们推销许多旁的产品,诸如美白、淡斑、遮瑕、保湿等等,应有尽有,谁在她这里买的东西多,谁就有权先得到医治——像极了现在爱马仕铂金包的配货手段,夏桐很怀疑她前世就是个专柜小姐。   幸而那些化妆品护肤品的效果都还不错,就算价钱略微高昂了点,夫人们也能接受,倒不如说如此更显出她们的身份来。   可见冯玉贞是个纯粹的生意人,她生来就懂得如何将利益最大化,只在宫里当个微商真是屈才了,她应该到全国去开连锁店。   可惜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她赖定了这块地方,旁人也只能听之任之罢了。   夏桐反正没什么可不满的,毕竟她得到了实惠。   这日闲逛去玉芙宫时,冯玉贞亲手从梳妆箱里掏出一瓶精油,“这个给你,长期使用,可使肌肤紧致,不生皱纹。”   夏桐欣然笑纳,虽说她还不老,可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夏桐觉得自己是时候保养起来了——再不然,拿回家给宋氏也行,反正是不要钱的东西。   李蜜看着便有些酸溜溜的,她记得这劳什子精油在外头炒到五十两纹银呢,就这都还有价无市,那些夫人们想方设法地托门路,谁知冯玉贞却轻易交到夏桐手里,叫人看着怎么不眼热?   她咽了口酸气道:“夏姐姐嫌银子重,如今也不怎么带在身上了,可也该立份字据才好。”   冯玉贞慷慨地一挥手,“不必了,就当我送她的。”   李蜜心想你怎么不送我呀?明明大家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偏偏一个上赶着拍马屁,另一个就视若无睹,可见宫里的人最会看人下菜碟——夏桐若非肚子揣着个,谁还把她当个宝哩!   唉,可惜自己这辈子大概都没此福分了。   李蜜磕了会儿炒得焦脆的香瓜子,忽然想起,“前儿我听说太后娘娘打发常嬷嬷来问你要方子,你怎么还跟她讨银子?”   蒋太后脸上的伤虽说不怎么严重,可毕竟是美了一辈子的人,些须斑斑点点都让她老人家看着分外不适,因此特意舍下脸面、纡尊降贵来向冯玉贞求助。   其实冯玉贞若尊重她这位太后,就该主动提出送她一套,可对方迟迟按兵不动,蒋太后只好自己给自己台阶下,谁知冯玉贞不承情不说,还跟她来银货两讫,蒋太后气得高血压都快犯了,没见过这样无礼的小辈——夏桐除外。   她哪晓得冯玉贞是个记仇的,先前派差事给她故意让人监视,还得冯玉贞自己掏体己打点,冯玉贞早就恼了这黑心肝的小气老太婆,如今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蒋太后有心惩治她一番,奈何脸上的红疙瘩又疼又痒,少不得开箱子拿钱换药回来再说,这一局,到底是冯玉贞小胜了。   王静怡在一旁默默听着,心想她那灵泉虽不十分对症,对付区区蜂蛰咬伤应该不在话下,可这么做总有小题大做之嫌——且灵泉水见效没那么快,看着简单,也难卖出高价,贱卖就等于白糟蹋了。   但,不得不说,瞧着冯玉贞跟李蜜如今财源滚滚的模样,王静怡心里还是挺难受的。这时候她当然已意识到,面前两人跟自己一样,都非凡俗之辈,虽不晓得她们的金手指是怎么得来的,但她们确确实实因此获得了丰富的收益。   而这跟夏桐亦是分不开的,听说那玻璃方子跟水银镜便是在夏桐的启发下完成,而冯玉贞的化妆品能够大卖,也跟御花园的意外脱不了干系——傻子才信那些蜜蜂通灵,只盯旁人,不犯皇嗣。   但就是这么简简单单一出自导自演的把戏,却让冯玉贞变得炙手可热起来,虽然依旧不得皇帝喜爱,那些夫人们却将她奉为神祇了。   王静怡长长吐了口气,她家中境况比起冯李两家还要差些,她当然也更想发财,但,跟夏桐合作就意外着从此要受人牵制,她心里总有些微微的不平衡……何况,她还是想借助灵泉的力量来生个儿子。   求人不如求己,横竖这辈子得宠是没指望了,好歹别让她落得孤家寡人罢?   夏桐见王静怡眼珠转来转去,一会儿咬唇一会儿叹气的,便知道对方有多么纠结。尽管夏桐对那灵泉觊觎已久,只恨不能像李蜜或冯玉贞的金手指那样造福大众,但偏偏这个是最麻烦的,因王静怡性子拗,那玉瓶与她联系又紧密,万一她发作起来砸烂就糟了。   但,夏桐当然不会让这样的宝贝白放着。如今她借由李蜜与冯玉贞来一步步引导王静怡的物欲,终有一天,她会发现怎样才是对她最有利的做法——就算王静怡并无争宠之念,只想生个孩子作为终身依靠,如今的夏桐已不会将皇帝拱手让给任何人。   她做不到女戒上的贤良淑德,便只能遵从本心。   众人各怀心事出了会神,李蜜忽然问起,“那唱玉堂春的琪官,现下还留在南苑?”   冯玉贞柔柔笑着,“不然还能去哪儿?”   哪怕脸上涂了厚厚的油彩,蜂子们蛰起人来也是毫不留情的。这些唱戏的本就是靠脸吃饭,自然爱美,那日事发之后,领班的便求皇帝将他们暂且留在南苑,等伤养好了再出宫。   李蜜轻咬着嘴唇,脸上飘出两朵红云来,“这琪官,果然生得天人之貌么?”   冯玉贞娇滴滴地朝她飞了个媚眼,“妹妹喜欢,何不亲自去看看?那南苑的角门虽然上锁,但年久失修,要撬开并非难事。”   李蜜朝地上啐了口,“谁要看?说得这般仔细,我看是你自己有些不可告人的心思罢!”   冯玉贞不说话了,脸色微微冷了些,或许竟叫李蜜猜中了。但据夏桐忖度,她未必是看上了那小旦——冯玉贞见过的男人犹如过江之鲫,自己又生得如姮娥一般,哪看得上区区戏子?   那琪官之前唱戏的间歇,对冯玉贞倒颇有挑逗之意,冯玉贞总不睬他,似乎两人之间颇有些隔阂,但为何这次偏召他进宫呢?   冯玉贞沉默半晌,衔着牙冷笑道:“有些人看着好,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李妹妹,等着瞧吧,你不找他,他说不定会来找你呢!”   李蜜:……还有这等好事?   罪过罪过,她怎能起这样下流的念头呢?   *   回宫之后,夏桐思量再三,还是让春兰取来朱笔,在脸颊左右两侧点了几个小红疙瘩,还特意点得不对称,好显得自然些——不然人人都倒霉,独她安然无恙,未免说不过去。宫里也不止她一个求神拜佛,菩萨为何偏保佑她?   还是随大流好了。   晚上皇帝过来看她,倒吃了一惊,“这么早就有蚊子了?”   上手想替她揉揉,谁知一搓就掉,刘璋愣了片刻,不禁笑起来,“……真是儿戏!你以为这样能瞒过去?”   夏桐很不服气,她出门再戴个面纱,谁能分辨得出那疙瘩是真是假?再说,如今大伙儿也都不爱出门哩。   刘璋更乐了,“既然不见人,你弄这些假把式给谁看?”   夏桐:……   对哦,怎么脑子一抽自己给自己造了个悖论?真是一孕傻三年。   她懊丧地在皇帝身边坐下,刘璋揽着她的肩,左手却轻轻摩挲着她饱满的唇瓣,他如今愈发喜欢这些亲密的小动作,这在他看来是一种温情的表示。   夏桐却有些心不在焉的,“陛下,您还是将南苑那帮戏班子打发走罢。”   “怎么了?”刘璋敏锐地坐直身子,立刻怀疑起夏桐是否受到什么言语上的侮辱,再不然就是又有人传闲话。   夏桐忙道:“不关妾的事,只是,妾总觉得有些不大妥当。”   戏班子的人在台上再怎么娇柔妩媚,可毕竟也是货真价实的男子,比不过净过身的阉人,虽然南苑与内廷有一墙之隔,可若真有人起了邪念,又哪里防得住?   听冯玉贞的意思,那叫琪官的似乎为人不慎妥当——冯玉贞似乎还巴不得出事。   夏桐不管他俩有何恩怨,如此作为显然有损宫廷颜面——现在她很擅于站在皇帝的角度思考问题了。   刘璋尽管没当回事,可瞧见夏桐苦着小脸的可爱模样,还是笑着拍拍她的脊背,“行,朕明日就着人安排,今夜你且安生睡觉吧!”   夏桐点头。   但就在两人准备洗漱就寝时,安如海进来了,一脸的难色,“陛下,麟趾宫……又出事了。”   夏桐瞥他一眼,这个又字就很灵性啊。 第127章 庶人   刘璋刚准备跟爱妃好好亲热一番就被人打断, 心情当然不会好,“到底怎么回事,说句话还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安如海尽管伺候皇帝多年, 被这位爷一瞪腿肚子还是难免发软, 急忙道:“就是麟趾宫的蒋婕妤, 她……”   说到这儿却说不下去了, 可在场人都巴巴望着,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不知怎的,南苑那位琪官也在里头。”   囫囵不知其意的两截话, 凑起来倒也能拼个大概。   夏桐看皇帝一脸吃了苍蝇的模样,就知道他实在不愿管这档子闲事, 可既然都被安如海撞破了, 他也不能不管。   夏桐干脆利索地为皇帝披上大氅, 一面吩咐安如海, “快些备轿,外边风大,别让陛下冻着了。”   刘璋睨她一眼,“你倒替朕答应得快。”   夏桐讪讪道,“陛下爱民如子, 蒋婕妤虽然先前有错,可也是陛下您的子民, 陛下又怎会眼睁睁看她受委屈呢?”   不管是两人私相授受也好, 蒋碧兰欲情偶炽想偷汉子也罢, 为了皇家体面, 都只能归结到那戏子一人头上。蒋碧兰若知趣, 就该老实扮演一个受到欺侮的良家妇女形象——总不见得她真要委身于优伶吧?   眼看夏桐三言两语将这事定了性, 安如海暗暗点头, 还是宸妃娘娘懂大局识大体,在这关头都不肯落井下石,还帮着自己从前的敌人说话呢——这份心胸,怕是连太后她老人家都赶不上。   刘璋叹息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却也只得认命地披衣起身,一面问着夏桐:“你去不去?”   夏桐心道她跟去算怎么回事,难不成她故意引皇帝去捉奸?蒋太后不恨死她才怪呢,因而只笑眯眯的道:“妾有身孕,就不随陛下奔波了。”   “就知道你是个爱躲懒的。”刘璋捏了捏她的脸,语气里不无怨言。   尽管如此,他还是给夏桐掖了掖被角,“好好休息,不必等朕。”   夏桐很享受这个男人口是心非的体贴,若非安如海在场,她甚至想抱一抱他——当然以她现下的吨位,皇帝是抱不动了。   目送二人消失在静寂的春夜里,夏桐转眼便精神抖擞地从床上坐起,让春兰将侯阿宝叫进来问话。出了这样大的热闹,她哪还睡得着觉?   小猴子起先还扭扭捏捏,谨守他御前太监的本分,直至春兰往他嘴里塞了两块酥软可口的白玉霜方糕,又喂他喝了盏香喷喷热腾腾的红枣牛乳蜂蜜茶,小猴子的嘴便合不拢了。   反正关雎宫的口风最紧,便告诉她们也没什么,小猴子遂快人快语地说起,今儿本来是他跟师傅负责巡夜,经过麟趾宫外时,不巧隔着围墙听见有男人说话的声音,还以为是蒋婕妤又在那里训斥侍卫——自从被蜂蜇伤之后,这位娘娘的脾气愈发暴躁了。   可小猴子转念一想不对呀,就算蒋婕妤发火,谁又敢同蒋家的大小姐顶嘴,除非哪个侍卫不要命了,加之那日南苑大摆宴席,他也偷偷摸去听了两出戏,对那琪官的声音约略有所了解——他那一把好嗓子也实在叫人难忘。   师徒俩一想这可不得了,于是连忙闯了进去,让侍卫们先将麟趾宫的主子丫头一齐扣住,他们则回来报信。   小猴子笑嘻嘻的道:“那琪官不知到哪灌了黄汤,满脸红喷喷,乍一看倒像个姑娘家,除了没胸……”   春兰忙瞪他一眼,这混小子愈发放肆了,当着娘娘的面也这般无礼。   小猴子急忙改口,“除了满嘴酒气,”一面可怜兮兮望着春兰,“小人都差点被熏晕了呢!”   春兰啐了口,将这小子撇开,真是的,在她面前扮什么可怜?尽管宫里常有人闹些假凤虚凰故事,可她立志服侍娘娘终身,何况,这小猴子生得虽然不错,春兰却只将他当弟弟看——他也确实比她小呢!   小猴子只好失望地侧过身子,继续对夏桐说道:“奴婢进去时,两人衣裳倒还穿得整齐,除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别的倒是看不出来。”   至于两人尚未来得及成事,还是已经事成又匆匆穿起了衣裳,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更多详情,小猴子也不敢对夏桐尽述,怕臊着她。   其实像夏桐这种听多了荤段子的根本不晓得什么叫害臊,但既然她是一宫主位,自然得维持主位的体面,姑且不去深究了。   夏桐沉吟片刻,问道:“蒋婕妤脸上的伤好了吗?”   她看那日的模样,倒跟捅了马蜂窝似的,虽然冯玉贞事后不情不愿地卖了几支药给她,但按说不会好得这样快。   小猴子摇头,“还裹着纱布呢。”   那就对了,就算蒋碧兰看得上一位戏子,那戏子也未必看得上她,听冯玉贞的意思,这琪官最好掠美,就算蒋碧兰从前是个大美人,可如今毕竟也毁了容了——当然,若琪官并非贪图美色,而是看重蒋家的权势,想要征服这样一位贵妇来为自己的前程铺路,那便又是两说。   不管怎的,蒋碧兰这回也算蒙受了不白之冤,那琪官多半只是想寻趁哪个丫头,不料误打误撞摸进了主子的闺房里,这下却闹得不好收拾了。   横竖这事不与她相干,夏桐理清头绪,沉稳地睡了一觉,谁知次早起来,就听到蒋碧兰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的消息。   她刚给皇帝盛了碗粥,不禁愣道:“怎这样严重?”   刘璋也很无语,他都打算轻拿轻放了,谁知那琪官身上掉出一条帕子,还是蒋碧兰闺中所绣之物,尽管蒋碧兰辩称早就遗失了,可人证物证俱在,这事岂能没个说法?   只是进冷宫,皇帝对这位表妹已经很仁慈了。   夏桐:……   真是阎王要你三更死,岂敢留人倒五更?蒋碧兰今年大概是水逆,处处倒霉,不过,也算是她自己心术不正的报应了。   就连蒋太后也难得保持了沉默,她就算想闹,也得有那个底气,侄女做出这样的丑事,让她面上都无光。皇帝法外开恩,并不揭穿她的劣迹,只是以不敬之罪发落,这对蒋家人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蒋太后于是也顺势称起了病,她很明白,自己是该歇歇了。   蒋碧兰东山再起的美梦,至此终于全部覆灭,众人眼看这位曾经的贵妃娘娘落得如此下场,心中不无唏嘘之感,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在这宫中,有谁是能长盛不衰的呢?   ……还真有,至少关雎宫至今未曾露出败相。   夏桐在宫中过了两载,看人看事都淡定多了,不至于因为这么点事就兔死狐悲——何况,她跟蒋碧兰根本就是不一样的两种人,蒋碧兰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她根本不懂,在宫中无欲则刚才是真理。   夏桐睨着眼前人,“你如今可算高兴了?”   冯玉贞难得敞开胃口吃了两个大肉包子——要知她平日最怕胡吃海塞,生怕毁了那副曼妙身材。   但夏桐宫里的厨子的确不错,冯玉贞虽不想经历怀孕之苦,却忍不住想享受一番孕妇应有的伙食待遇。   惬意地喝了一盏普洱茶,她才悠闲道:“那些人自作自受,我为何要同情他们?”   从前她和娘在戏班子里,没少受那帮人欺负,那个叫琪官的更是从小就不学好,若非他向班主告密,冯玉贞母女俩也不至于被赶出来流离失所,虽说后来在右相府享了几年清福,这仇冯玉贞可一点没忘。正好蒋太后想请个乐班弹唱,冯玉贞顺势找到从前的旧人,这些傻子还以为跟她能享荣华富贵呢,真是白生了一副青春相貌,半点头脑也没有!   起初冯玉贞只是想借蜜蜂毁了那帮人吃饭的营生,谁知那琪官贼心不灭,惦记宫女不说,连娘娘都馋上了,这回总算夜路走多见到鬼,送进暴室打了个臭死,那戏班子也被远远赶走,从此再无人知晓她和她娘的旧事。   难怪冯玉贞一脸大仇得报的如释重负。   夏桐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冯玉贞的心胸,或者说心计,“那帕子也是你藏到他身上的?”   “什么帕子,我哪弄得到蒋庶人的手帕?”冯玉贞连连摆手,“他们不就是暗通款曲吗?”   她倒没觉得这事另有蹊跷,虽说琪官会看上蒋碧兰确实有些不可思议,可在冯玉贞眼中,除她之外,世上其他女人的相貌都在一个档次,这琪官也只是口味清奇些罢了——没准他见多了天姿国色,就喜欢脸上长疮的女人呢?   夏桐:……   *   宁寿宫。   蒋太后看着跪坐在地上的人影,狠狠将一盏茶水砸到她身上,“碧兰是你的亲姐姐,你怎能这样对她?”   蒋映月任凭滴滴沥沥的残茶浸透衣衫,却连躲都不躲,只垂首道:“妾只是为家族着想,姐姐的性子,若再放任不管,必定会酿成大祸,倒不如干脆圈住,她收了心,才不会为蒋家带来麻烦。”   蒋太后冷笑,“如此说来,这倒是一桩义举?”   “妾不敢,”蒋映月默默盯着地上湿渍,“只是,太后,您希望看到姐姐哪日因鲁莽而送掉性命,还是宁愿她安安稳稳了此残生?于妾而言,只要长姐活着,妾便别无他求。”   蒋太后便不言语,这件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个圈套,碧兰还在养伤,哪有心思跟外头的戏子勾搭成奸?也正因如此,皇帝对外一言不发,对内也只是废黜了碧兰的位分,还留她在麟趾宫好好养病,不然,此事哪有这般容易过去?   可对蒋家来说,便等于失去了宫中一个有力后援。   蒋太后复冷笑道:“你赶走碧兰,不会以为蒋家从此要仰你鼻息了罢?哀家告诉你,你做梦!” 第128章 不像话   面对姑母异样的怒火, 蒋映月的脾气却依然温柔得没话说,“太后,您还病着, 需多多调养, 很不该生气坏了身子。”   亲自奉了一碗药上前。   蒋太后本想尽数将那碗黑漆漆的药汁啐道她脸上,可若真如此, 外头人便都知道蒋家起了内讧, 她断不能让人看蒋家的笑话,便只冷冰冰的道:“你放下!哀家自己会喝。”   她还没病到动弹不得的地步。   蒋映月露出一个清浅而温和的笑意,“太后知道保重,便是妾身之福。”   她看起来和昔年闺中那个柔柔弱弱的庶女并无两样, 可蒋太后并不敢轻易相信她了。碧兰的手帕怎么到了外人手里,除了一贯与她交好的映月,又有谁动得了她的私物?   蒋太后倒不是为她们姐妹之情痛惜——蒋碧兰对这个庶妹也好不到哪儿去,动辄呼来喝去, 可再怎么, 蒋太后也以为姊妹俩会顾全大局, 而非相互之间举起屠刀,难道蒋家注定要垮在这一代么?   至于蒋映月……蒋太后根本摸不清这侄女心底在想什么, 更不能放心将蒋家的前程押在她身上, 一把刀若不能完全掌控,便会深受其害。   蒋映月看姑母将那碗药汁慢慢咽下,知道对方不愿多见自己, 收好碗盏便恭敬告退——似乎她此行的目的就只为伺候太后用药。   回去之后,侍女方拍着胸口道:“方才可真把奴婢吓坏了, 娘娘您怎么能跟太后顶嘴呢, 还老实将这事认下了?”   现在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议, 更绝的是太后尽管声色俱厉,却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处罚,真是有惊无险。   蒋映月淡淡道:“我不说,太后难道不会自己去查,难道你以为东窗事发会更好?”   现在她坦坦荡荡认下来,太后反而不能将她怎么样,还会帮她瞒住娘家那边——蒋家如今就她这么一个尚在宫中的女儿,蒋碧兰已经是弃子了,难道她还能出事?   侍女着实佩服,自家小姐将宁寿宫那位的心思摸得透彻,说到底,蒋太后也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老婆子,即使从前有几分智慧,可多年的富贵生活早已让她变得迟钝——蒋家那位大夫人就更不消说了。   想到小姐从前在蒋家经历的重重苦楚,侍女也觉得快意,她是伴着蒋映月长大的,眼睁睁看着蒋映月母女在大夫人手底遭到多少迫害,就连杜姨娘后来死了,大夫人对她都没有半分怜惜,遑论掉一滴眼泪——蒋老爷或许有过,可他是个生来的伪君子,即使明知夫人有错,为了蒋家百年名声着想,依旧会极力描补,关起门来,照样是个和睦无间的大家族,什么阴私鬼祟都不存在。   母债女偿,蒋碧兰这位大小姐自然也算不上全然无辜,不过,侍女还是有些担心,“娘娘,今后咱们的路该怎么走啊?”   已经跟太后撕破了脸,太后纵使不追究,可会不会帮自家小姐却很难说;至于蒋家——大夫人毕竟还没过身呢,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对蒋家的影响力何止一点半点。   自家小姐看似安安稳稳走到现在,其实每一步都如水上浮舟,少有不慎都可能万劫不复。   侍女认命地叹道:“太后也只能保您做个淑妃,想更进一步,却非得陛下点头不可,何况,这个淑妃坐不坐得稳都是两说呢!”   蒋碧兰从前还是风光无限的贵妃呢,不也照样跌下来了么?只有关雎宫那位,跟撞了大运似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出来,自个儿也牢牢坐稳后宫头一把交椅,简直人比人气死人。   蒋映月微微出着神。   她想她明白皇帝的意思,这位陛下眼中只看得见两种人,一种是能讨他喜欢的,一种是他觉得有用的。李蜜会种辣椒、制玻璃,冯玉贞懂美颜养肌,她们都在以各自的方式创造价值,所以皇帝才将她们提拔至婕妤之位,有什么赏赐也会分点给她们,这是他的御人之道;温德妃与徐贤妃虽身无长技,但家世不错,性情亦有可取之处,因此当初皇帝抬举她们,为的就是跟太后与蒋家分庭抗礼。   可他所做的这些,终究不过是在为夏桐铺路而已。当皇后的需要于国有功,李氏冯氏都经她所发掘,自然算她的功绩;还得品德出众,力压群雄,温氏徐氏与她交好,便是贤名的最佳表示,至于其他那些碌碌无为的庸人,不过是她的陪衬而已;至于子嗣,家世,就更不消说了,皇长子便能保她一世荣华富贵,何况,皇帝不也封了她母亲为三品淑人么?夏家的地位正在渐渐水涨船高,纵使不能与蒋家匹敌,成为京中举足轻重的勋贵亦是迟早之事。   一个人的运气怎能好到这份上?真叫人妒忌啊。   蒋映月轻轻叹口气,吩咐侍女,“姐姐进冷宫的事,大夫人或许还不知道,母女一场,你抽空递个口信给她吧。”   侍女略觉不安,“但……夫人会不会怪罪小姐?”   就算大夫人的势力已今非昔比,而小姐身处宫中,未必需要怕她,可狗急了也是会跳墙的,大夫人做事又向来不计后果。   “她?”蒋映月嗤笑道,“她若真懂得找我寻仇,我还算她有几分本事,就怕她连仇家都不知是谁,反而让无辜的人遭了殃了。”   *   承恩公府,蒋大夫人接到宫中送来的密旨,气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还真不是夸张,自从去年女儿屡次遭贬后,蒋大夫人便添了吐衄下血的毛病,据大夫说是情志不舒,肝脏郁结,女儿的处境一日坏似一日,她哪还舒畅得起来?   如今见皇帝二话不说就废黜了碧兰的位分,还将她幽禁终身,蒋大夫人立刻坐不住了,扬言要进宫讨个说法去。   蒋文举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总算及时将夫人按回床上——亏得蒋大夫人近来病得身子发虚,不然照从前那膘肥体壮模样,蒋文举一个文弱书生未必按得住她。   被三五个仆妇箍住手脚,蒋大夫人仍旧歇斯底里喊着,“你让我进宫,我要问问清楚,他凭什么这样待我女儿?”   蒋文举见她头发蓬乱,双目赤红,勉强也有些怜惜之意,“夫人,你还是好生歇着吧,碧兰的事,归根结底是她自己做错在先,你便是理论,咱们也站不住脚。”   皇帝对外公布的罪名是“侍君不敬”,这是个很笼统的说法,反而引人猜疑,不过蒋文举倒是从太后处得了点消息,心里再无半点不服,只怨夫人糊涂,生的女儿也是不中用的,平白让个低贱的戏子勾搭了去,还做出这种丑事来——至于映月有无做些其他手脚,蒋文举不愿去想,蒋家毕竟就剩这么一位娘娘,他从前亏欠映月母子颇多,也不愿无端猜疑,让那去了的苦命女人泉下不得安生。   蒋大夫人见丈夫跟没事人般,愈发肝肠寸断,“我苦命的儿啊,这个家还有谁心疼你?他们一个个狼心狗肺,巴不得咱们娘俩早些离了眼前,去往阴曹地府呢!”   蒋文举见她只顾嚎丧,嘴里还净扯些有的没的,不禁也生起气来,这话说的,好像他存心逼碧兰去死?难道是他挑唆那蠢货女儿养蜂伤人,又是他逼着蒋碧兰深更半夜把人拉到自己房里?   蒋文举怒而拂袖,“你既这般过不惯,不如干脆离了蒋家门庭,谁还留你!”   说罢,懒得再安慰这无知蠢妇,径自往妾室房里歇息去。   蒋大夫人恨得牙关咯咯作响,“还嫌我说的不好,眼前刚没了一个女儿,他倒跟那小妇养的快活去了!”   一壁骂着,一壁眼泪又滚滚而下,若碧兰在时,还能帮她谴责两句,如今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仆妇打了手巾把子供她匀面,又劝道:“老爷许是心里伤心,面上不肯表露出来罢了……”   “他才不伤心呢!”蒋大夫人恨恨道,“进冷宫的是碧兰,又非杜氏生的那贱种,现在他倒高兴了,省得有人挡那贱种的路!”   如今她算看明白了,平时嘴上怎么疼都是假的,只有杜氏跟那宝贝女儿才是蒋文举的心肝肉——她的命怎就这么苦!   仆妇停了一刹,陪笑道:“奴婢想着,淑妃娘娘跟蒋庶……咱们的大姑娘同在宫里,或许她该知道点内情,夫人不如派人问一问她。”   其实心里有一个更大胆的猜测,只是不好宣之于口,仆妇只能这样婉转提醒。   蒋大夫人知道她什么意思,不过她从来没把蒋映月放在心里,加之蒋映月在她面前做小伏低惯了,蒋大夫人更不觉得这庶女有何本事——见了她连大气都不敢喘,倒有胆子在背后兴风作浪?蒋大夫人轻轻摇头,继而恨声道:“定是关雎宫那位捣的鬼,成天霸着皇帝就算了,碧兰已经百般忍让,她却还要赶尽杀绝,真真是祸水!”   *   正在关雎宫闲坐的夏桐重重打了个喷嚏,谁在背后骂她?   金吉娜的一双眼睛却笑成月牙状,“定是陛下在想念娘娘呢!”   她身材原本偏健康,自从怀孕之后,就往丰美一面发展,脸上也多了些肉——还好她本来是瓜子脸大眼睛长相,哪怕圆润了点也还撑得住,笑起来不至于见牙不见眼。   夏桐拧了拧她的嘴,“你也跟着学坏了,谁教的?”   金吉娜连忙闪躲,还好两个孕妇身形都不怎么灵便,闹都闹不起来。她支颐感叹道:“我倒希望有人教呢。”   夏长松样样都好,就是嘴笨,肚中的墨水也不够多,说起情话不能像旁人那样绵绵不绝。   这一点皇帝就比他强多了。   夏桐笑道:“你可以催他学嘛!”   她觉得这是个好趋势,倘若在金吉娜的鼓励下自家哥哥能激发对文才的热情,那不是很好吗?靠闲职吃俸禄毕竟不能吃一辈子,皇帝纵要赏他个肥缺,那也得确实做出点实绩不是?   金吉娜对自己却不十分有信心,“……能行么?”   毕竟她对诗书也是似通非通,光为了几句文绉绉的情话就逼迫相公进学,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夏桐看着她的肚子,“你想想,这双生胎其中若有个男孩,将来总得为他开蒙不是?就算请了先生,先生也不能日夜盯着吧?当爹的不要求诗书尽通,好歹得教教儿子的功课,不然,他又凭什么称老子?”   金吉娜觉得很有道理,“还是娘娘英明。”   门外的皇帝却喷了安如海一脸茶水,什么老子儿子的,太不像话了!   不敢擦脸等它自干的安如海:……   陛下您也很不像话。 第129章 猪队友   皇帝偷听得差不多了, 便重重咳了咳,示意安如海进去传话。   安如海指着自己脸上的茶水渍,他这副模样如何能见人?   刘璋皱眉, “你自己不会揩?”   安如海心道您老不发话我哪敢动,到底不敢回嘴, 只认命地掏出袖中那块陈年手绢, 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 继而整衣进去传令——皇帝是不可能干偷听这种事的的,就算有,也必须装作没有。   夏桐跟金吉娜急忙出来迎接,两人俱只行了半蹲礼, 夏桐是习惯了在他面前自在, 金吉娜则根本蹲不下去。   在大周朝过了数载,金吉娜也锻炼出一套察言观色的本领, 知趣的道:“娘娘既有陛下作陪, 妾就不多打扰了。”   她向来有些怕这位皇帝陛下——当然怕的也不只她一个,皇帝在外人面前一贯严肃,板起脸吓死人, 她就很好奇夏桐是怎么做到跟这位“夫君”谈笑自如的,夏长松算不上多么出色,但却从不给她压力, 这也是金吉娜挑中他的缘故——和他相处起来十分舒服。   默默为夏桐悼念了一番, 金吉娜便开溜了,生怕皇帝寻她算账似的。毕竟她不像大周的小姐太太们那样矜持, 她自己也唯恐会带坏人。   夏桐想起金吉娜刚到京城的时候, 是那样的洒脱奔放不拘一格, 如今却也学得谨小慎微起来了, 尽管夏家不曾给她苦楚,可生活环境的变化,到底让天真烂漫的孩子便成了日臻成熟的大人。   她自己也变了么?   夏桐正出着神,就发现皇帝以一种审慎的眼光盯着她,还突如其来的问:“你觉得朕文才如何?”   夏桐答得熟极而流,“陛下通今博古,虽不能与当世大儒相较,但自然也属佼佼之辈。”   万寿节那篇贺文还是皇帝亲自做的呢,虽然夏桐看不太懂,但越是不懂越说明优秀,何况,当皇帝的只要有个读书人模样就够了,谁还认真去考他——乾隆爷一生写了四万多首诗,没一首值得背诵的,谁会因此否认他是个明君不成?   许是听出她语气里的敷衍,刘璋不由得动了真格,“等敦敦长到三四岁,朕会亲自替他开蒙,就不必劳烦先生了。”   方才姑嫂俩一番密谈,激起了皇帝的胜负欲,若他连儿子的功课都教不了,岂非也不配称老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务必得证明自己的实力。   夏桐一脸的莫名其妙,这人好端端的跟谁较劲?谁招惹他了?不过皇帝亲身上阵也不算坏,夏桐可不想来个丧偶式育儿,就是这年岁……会不会太早了点?   刘璋轻哼一声,“朕四岁就进上书房了。”   语气里仿佛挺骄傲似的。   夏桐:……   她是不是还要夸句好棒棒呀?可怜的没有童年的孩子。   夏桐可不想自家敦敦陷入苦哈哈的填鸭式教育,但鉴于大周朝百年来都是这么干的,她暂时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将分歧隐藏起来,日后再慢慢沟通——虽说有李蜜这个外挂在,眼镜想必制得出来,夏桐却不愿宝贝儿子早早变成四眼田鸡。   刘璋尚沉浸在宏图愿景中,“等你哥哥的孩子长大了,让他也进上书房,横竖宫里的孩子不多,便添一份束脩也算不得大事,正好有人给敦敦作伴。”   夏桐心道你才想得美呢,金吉娜就算生孩子,也不会放心交给宫中教养,她是草原上长大的,习惯了自由自在,哪忍心让自家孩儿淹没在书山题海里。就算皇帝想要抬举这家子,只怕适得其反。   当然,这些都是可以磨合的问题,眼下最要紧是让金吉娜平平安安将孩子生下来,无论生男生女,都是夏家的福气。   夏桐素来不爱求神拜佛,如今也寻了个小香炉出来,每日清晨焚香一柱,希望夏家列祖列宗有灵,千万别让这一胎出事——实在金吉娜身份特殊,又关乎大周与北戎的和平,叫人不得不重视。   三月的某天清早,夏桐循例点了支香,正准备让小厨房磨些黑豆浆来当早茶,就看春兰快步进来,蹙着眉道:“娘娘,方才宫外传来消息,公主大约要生了。”   “这么快?”夏桐有点吃惊,随即平静下来,听说头胎是双生的往往容易早产,金吉娜的产期虽说在月底,可月份算下来也差不多了。   她便念了声佛,让春兰准备些贺礼补品,到时候一并送过去,也记得叮嘱他们不必紧张,无论生男生女,皇帝都会好好赏赐的——至于她自己这个挺着肚子的,就暂且不过去添乱了。   说是这么说,到底是娘家的头等大事,夏桐难免归心似箭,只恨不能腋生双翅飞回去瞧瞧。   食不知味地用了顿早膳,夏桐实在坐不住了,决定等皇帝上完早朝就派人回话,她非回去看看不可,不然心里总是不安。   秋菊正扶着她在院中慢慢散步消食呢,春兰又来了,这回脸上除了焦急更多了些恐慌,“夏家那头……似乎出了点意外。”   夏桐用眼神逼她说下去。   春兰不敢隐瞒,“原来说好了来负责接生的两位大夫,不知怎的都被蒋家叫了去……这会子闹得人仰马翻,只好再请别的来。”   可那两位都是京中回春堂的名医,又有谁能比他们更好?虽说还有其他大夫和稳婆在,可毕竟不熟悉北戎人的体质,金吉娜又是头一遭经历生产,还是双胎,就算没什么,一紧张也得吓出事来。   夏桐简直气得七窍生烟,“那就再请回来呀!用八抬大轿去请!”   左不过是要银子,还以为当大夫的个个都以悬壶济世为己任,这当口反倒勒索起来——真是混账!   但事实却没这样简单。春兰额头冒汗,“但……蒋家大夫人早在十日前就将二人请了去,说是缠绵病榻,需要时时调理,此刻人还扣在蒋府中。”   夏桐倏然冷静下来,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就说蒋碧兰倒了台,蒋家为何按兵不动,敢情专候着这出——怎么,算计不了她,就想算计夏家的子嗣么?   但此刻计较这些也晚了,夏桐也没料到金吉娜发动得这样快,以致疏于防范。夏桐略一思忖,让人去把顾明珠叫来,换谁她都放心不下,还是亲信更可靠些。   春兰惴惴道:“娘娘要亲自出宫么?”   夏桐点头,“此趟我非去不可。”   金吉娜与她交好一场,又对她那样信服,夏桐怎么也不能在这关口叫她失望——名义上虽是姑嫂,夏桐却早已将她看成亲妹妹一般了。   也许蒋家打着一石二鸟的主意,想着金吉娜出了事,她也难免胎气受损。越是如此,夏桐越不能让这帮子小人如愿。   想了想,她对春兰道:“拿我的对牌,去柔福宫请王才人,务必要她过来。”   无论王静怡是否情愿,哪怕以势压人也好,这回她非借王静怡的力不可,她那灵泉便是一重保险。   王静怡还真有点怕她如今威势,春兰一提,她便马不停蹄赶来了。   夏桐很满意她的态度,“快上车,咱们一起回夏家。”   王静怡心想谁跟你是咱们,她可从没把夏桐当成自家人,不过心里还是微微震动——夏桐这样不问二话请她帮忙,说明是很信任她的,这让她难得感受到一点暖意。   虽然这颐指气使的态度照样让人不快就是了。   王静怡识趣地坐到她身侧。   一行人辘辘来到夏家,夏桐下车时,正看到夏长松赤红着双眼,提剑要往蒋家杀去,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一命偿一命”的浑话。   宋氏跟几个仆妇死命拉着他,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夏桐冷冷道:“放开他!”   走到近前,但闻噼啪一声脆响,夏长松已挨了她两掌,夏桐皱眉道:“这会子理论有何用?光顾着出气,谁来服侍公主生产?身为男子汉,不说沉稳处事,倒处处害爹娘妻儿为你担心,你也好意思?”   一席话说得夏长松脸上火辣辣的,只差掩面流涕。   夏桐趁乱让人夺了他手中长剑,又推搡着将他扯进房去,在没有剖腹产的年代,产妇的情绪是最需要稳定的,也只有他才能安金吉娜的心,所以夏桐不愿他去蒋家理论,况且这事本来是蒋家不占理,若闹出人命案子,倒成夏家的不是了。   要算账且等以后,眼下,还是别被人拿住把柄的好。   王静怡看夏桐三言两语稳定了局势,还展现出难得的泼辣魄力,不禁小小吃了一惊——这都叫什么人呀?她平时在皇帝跟前那副小可怜模样,不会都是装的吧?   *   蒋文举下朝回来,心里松了口气,皇帝待他一切如常,可见女儿的污点并未影响到当爹的前程——到底有太后在呢,哪怕皇帝不认舅舅,也不能不认亲娘啊。   等过段时间,想必这事就渐渐淡忘了。至于碧兰,虽说进冷宫免不了吃些苦头,可蒋文举本着慈父心肠,决定抽空还是给她送些衣食,免得叫人说他冷酷——其实照他看,这个大女儿在冷宫待着会更妥当些,不然照她那脾气,只怕家里还会麻烦不断呢。   如今却安生了。   踏进府里,蒋文举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药香,想着自家夫人已病了半个多月,自己还没去看过她,因此踌躇再三,还是跨足去了正院。   谁知蒋大夫人今日看起来倒好,虽然脸上依旧无甚血色,精神却足,还笑吟吟地同人招呼,“老爷,您来了。”   蒋文举心不在焉嗯了声,看到院中那两个忙碌的背影,“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只信重宫中太医吗?怎么这回倒改了样子?”   蒋大夫人叹道:“我连诰命都不是,哪还有脸请太医,少不得委屈些罢了。”   她居然有了自知之明,蒋文举不禁对妻子刮目相看,旋即见那两名大夫身子僵了僵,显是因这话不悦,便含笑道:“不知二位在哪家医馆高就?”   他对外向来一团和气,无论身份高低都不肯得罪,否则也不会有如今的好名声。   那二人转过脸来,各自愁眉紧锁。   蒋文举有过目不忘之能,一眼认出是回春堂吴、陈两位郎中,不禁讶道:“您二位不是在夏家当差么?”   夏家有个公主媳妇,满京城无人不晓,金吉娜的身孕更加轰动,就连蒋文举也有所耳闻。   可是,他们不好好伺候那位公主,怎么跑自家来了?   蒋大夫人得意插嘴,“是我请他们过来的,老爷您看,夏家这回该出乱子了吧?”   蒋文举:…… 第130章 缓兵之计   蒋大夫人并未注意到丈夫如坠冰窖的脸色, 仍自沾沾自喜,兴奋得睡不着觉,“我看, 夏家这回必定急得冒火了,偏赶着生孩子的关口没了大夫, 若金吉娜出了事,倒要看看夏家怎么跟北戎交代!呵,这下有热闹可瞧了……”   蒋文举愤怒的打断她,“住嘴!”   蒋大夫人只得收声, 心里怪委屈的,丈夫一辈子没对她说过重话, 哪怕这几年甚少进她房门, 可也未有宠妾灭妻之举, 怎么今日倒像变了个人般?她难道不是在帮他么?   蒋文举看妻子一脸懵懂的模样,便知她仍未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本想重重赏她几巴掌,此刻却再也说不出话来——说了也是白说。   他只后悔当初怎么娶了这样一个无知而浅薄的女人,没有半点政治头脑, 非但帮不了他, 反而只会给他闯祸。   蒋文举懒得搭理这愚妇,面朝着那两位大夫,“拙荆一时糊涂, 不想冒犯了二位,还望见谅。”   本想让他们自便, 想了想, 还是亲自领这二人去夏家, 更显得有诚意些。   蒋大夫人眼看好好的计划搅了局, 气得病也没了,就要从床上爬起来,蒋文举这回懒得跟她多费唇舌,直接命家中仆妇拿绳索将其捆上,等自己回来再行发落。   到了夏家门前,夏桐和她带来的侍女太监跟石狮子似的守在阶下,不许任何闲杂人等前来打扰。   春兰更是语出讥讽,“丞相大人是专程来赔罪的么?”   蒋文举为官做宰多年,几曾受过一个丫头的气,但今日情势如此,他只好按捺下心头不快,面上反露出三分笑意,深深朝夏桐作了一揖,“正是,还请娘娘允许老臣进去,亲自向公主与驸马赔罪。”   他倒是个能屈能伸之辈,这么快就赶来描补。夏桐素来敬佩枭雄,可那只限于影视剧里,现实生活中她只想敬而远之。   就算蒋文举此行诚意十足,夏桐却不愿放他进门——夏长松那个暴脾气,待会儿闹起来容易激化矛盾,反而上了这老狐狸的当。   便只高高抬了抬下巴,“人留下,你可以走了。”   她当面对自己百般无礼,蒋文举却也不好发作,谁叫人家是宫中正得宠的娘娘,现又怀着孩子?在心中暗骂了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蒋文举方悻悻离去。   吴陈二位大夫正要进门,夏桐偏又叫人拦住,“你们也不必进去细看了,喝盏茶歇歇吧。”   二人不解,对视一眼后陪笑道:“但,咱们是来服侍公主殿下生产,恐怕耽搁不得……”   夏桐拿玉簪子搔了搔头,冷笑道:“哦,这会子知道轻重了?蒋家一声传唤,你们就马不停蹄地过去,那时候怎么想不起公主来?”   二人老脸微红,回春堂再怎么有名,可也不过是个医馆,如何能同丞相府对抗?那位大夫人虽说没了诰命在身,可她也是左相大人的嫡妻,谁又敢不给她三分脸面?   正要分辩蒋家以势压人,夏桐却冷冷道:“那位夫人是厉害,可她并未拴住你们的手脚,难道你们自己不会走?说到底,是人命关天都比不过你们富贵前程,倘若蒋丞相没及时赶回,即便公主难产,你们也不敢对那位夫人说半个不字吧?”   一席辛辣之语说得二人面如火烧,可他们到底是有自尊心的,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夏宸妃揪着这点不放,实在有失公允。   吴大夫辩道:“娘娘有功夫在这儿同咱们卖弄口舌,不如先关心公主的身子要紧。”   即便他们人品略有瑕疵,可医术却是没话说的,如今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只要能令那北戎公主顺利安产,自然能将功折罪——他们也能稍稍洗脱些污名,说不定还能得赏赐呢!   夏桐焉会不知二人打什么主意,却只懒懒道:“免了,如今更有本事的已经来了,你们即便进去,亦毫无用武之地。”   二人面面相觑,是谁?谁把他们的功劳给抢了?   *   东边一间敞亮的厢房内,正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哀嚎。为了方便金吉娜生产,宋氏早早将自己和丈夫的寝屋挪了出来,这屋子宽绰些,也更方便透光。   可即便如此,室中那股沉闷不堪的汗腥气还是堵得人难受。夏长松是个卤人,一紧张就更笨了,嘴里颠三倒四念些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酸诗——因金吉娜埋怨他不解风情,他最近拼了命地记诵呢。   可惜有几个字音咬不准,听起来怪腔怪调,再搭配上他那张汗如雨下的红脸膛,金吉娜看着甚是滑稽,这一笑,便散了功。   顾明珠看这架势哪还能帮忙,简直成添乱了,只好请夏长松到外厅稍作片刻,自个儿回转身来,捏了捏金吉娜的手,温声道:“公主放心,有我呢!”   金吉娜感觉她掌心柔软细腻,没有半点男子该有的粗粝模样,一时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该不会……   顾明珠轻轻朝她点点头。   金吉娜松了口气,她虽然长在北戎,可毕竟是个姑娘家,听说要由男大夫来照顾她的胎像,心里便有些不自在——她们草原上的巫医多是一些年长妇人,看着古怪了点,却不会叫人难堪。   如今得知这顾太医竟是女儿身,不知怎的,心头那股奇异的紧张感就消失不见了。她反而重重捏了捏顾明珠的手,“大人,你一定要助我将孩子生下来。”   顾明珠沉声道:“我会的。”   重新忙碌起来。   金吉娜的胎位其实还算正的,只是发动得太早,又被蒋家叫走大夫,耽搁了不少时候,这会子气力都快耗尽了。   眼看着孩子刚出了个头,金吉娜便有汗喘虚脱之态,顾明珠见势不对,忙道:“去煎碗山参汤来,要快!”   王静怡原本在一旁默默看着,此刻便无声无息地上前,将一个碧绿小瓶凑到金吉娜嘴边。   顾明珠骇道:“你干什么?”   “我自有我的道理。”王静怡说着,将瓶身微微倾斜了点,里头澄清的液体沿着产妇干涸的唇角流进去。   金吉娜正觉得燥热干渴,可巧得了点凉意,哪还管是药是毒,忙不迭的啜饮起来。   顾明珠原本见夏桐将这王才人捎上,就甚是奇怪,及至见金吉娜喝了那药水后脸色变得滋润许多,身下亦有力气使劲了,一颗心方才安定下来,估摸着那是王家不传之秘——宸妃娘娘身边的奇人怪事真是层出不穷,连她都大开眼界。   眼下却非计较这些的时候,一行人同心协力,忙活了半个多时辰后,厢房里总算传来两声清脆的儿啼。   稳婆欢快地出来道喜,“恭喜驸马,恭喜娘娘,公主殿下生下了一对龙凤胎,这是大吉之兆啊!”   夏长松一叠声地命人赏,继而猫着腰进去看妻儿。   夏桐既为金吉娜高兴,又有些酸酸的,今儿若非她及时赶到,只怕喜事就要变丧事,这一对小夫妻也是磨难得紧。   不过,金吉娜的运气倒是不错,一下子便儿女双全了——夏桐摸了摸隆起的腹部,怎么她就这样费事呢?   王静怡无心看里头热闹,恹恹地掀帘出来,夏桐诚心诚意朝她道了声谢,“今日多亏你帮忙,你想要什么酬劳,但凡我能做的,必定全力以赴。”   王静怡轻哂道:“我要你将陛下让给我,你肯么?”   “只有这个不行。”夏桐的面容渐渐严肃起来。   她这人一贯遵从本心,先前对皇帝无情时,凭他会宠幸谁,她都绝无二话;但既然明确了自身的心意,她断不能将这个用作交易的筹码,报恩也不行,这对她或者皇帝的感情都是一种侮辱。   王静怡似乎也没太认真,她轻轻笑着,“那不就结了,姐姐有心,回头就请送一百两银子到我宫里吧。”   虽说一小瓶灵泉未必值这个价,但别说是一百两,即使她狮子大开口要一万两,夏桐也会心甘情愿答应——无他,只因生命是无价的。   此刻无现银在手,夏桐先立了张文契给她,便匆匆进屋探望金吉娜去。   王静怡看着院中来来往往人群,只觉怅然若失,人人都有她们的道,她的道又是什么?难道就为了生下皇子好当个安度余年的老寡妇么?可皇帝对她毫无情意,她也对皇帝毫无情意,又如何能保证她会将这份爱倾注给自己的孩子?   想到方才夏长松与金吉娜相视而笑的模样,他们才是有情的,这个孩子也注定带着万众祝福而生,一个不被希望的孩子会是什么样?   王静怡头一次对自己的人生目标感到迷茫。   *   夏家的危机纵使有惊无险度过,蒋文举却并不敢因此而懈怠,就算那日他亲自押着两位大夫去夏家赔礼,可夏家拒而不见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祸虽未铸成,两家的梁子却已经结下了。   如今满京城都知道蒋家蛮横霸道,仗势欺人,只因为嫉妒夏家闺女得宠,就去害人家的儿媳妇,还意图挑起大周与北戎的纷争,简直包藏祸心。   光是听见那些闲话,蒋文举便冷汗津津,连着几日称病不朝,生怕连皇帝也信了流言,以为他故意挑动两国干戈。   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避开只能解燃眉之急,却不能从根本上消除问题。蒋文举纠结了两三日,想着夏家他已经去过,人家不肯受礼,他也没法子;至于老妻,蒋文举事后严厉地训斥了她数回,蒋大夫人口头服软,言行却半点看不出致歉的意思——她还觉得是夏家人故意生事装可怜呢!恨不得拼个鱼死网破。   蒋文举看看形同疯妇的老妻,再想想关在冷宫的女儿,终于下定决心,给夫人递了休书。   于是乎,一石激起千层浪,京中人本就想看这场热闹如何收尾,谁知蒋文举不愧是肱股之臣,拿得起放得下,这不,亲自朝自家人开刀了。   须知从前无论蒋大夫人如何犯错,蒋文举虑于名声都极尽包容,无它,只因他当初发迹少不了岳家的助力。但如今他不惜与岳家撕破脸,就为了向皇帝与夏家表明自己的诚意——这件事的确是蒋大夫人一人所为,与蒋氏其他人都不相干。   夏桐得知后,悄悄跟皇帝咬耳朵,“壮士断腕,蒋丞相也算得有魄力了。”   刘璋不露声色,“且看看他接下来如何罢。”   皇帝当然是不会劝的,他多嫌了那位蒋大夫人,从前就爱跟桐桐过不去,如今更算计到桐桐的娘家人头上,就算蒋文举不提,皇帝也会逼着他写下休书——当然,蒋文举有这份自知之明更好。   蒋太后倒是想劝劝,对朝廷要员来说,休妻总归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况且,蒋文举这么一干,不就等于承认那日是故意么?夏家愈发该蹬鼻子上脸了。   但,休书已经颁布,蒋太后也没什么可说的,木已成舟,既然当娘的不中用了,蒋太后便打算寻机将几个侄儿接进宫中来,好好叮嘱他们一番为人的道理,免得受了那个糊涂娘的影响——幸而孩子们都大了,便是另娶后母,想来也苛待不了他们。   蒋太后想得远,然而事情到这还不算完,继休妻之后,蒋文举再度做出一件石破天惊的壮举,他向皇帝上书辞官,愿乞骸骨返乡。   蒋太后坐不住了,将人召进宫来,劈头骂道:“你是怎么想的,如今蒋家就靠你一个支撑门庭,你倒好,扔崩一走了之,让一大家子的人都喝西北风去?”   蒋文举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陪笑道:“娘娘息怒,这不过是缓兵之计。”   他哪里会真想辞官呢?不过情势如此,他必须得拿出点姿态来,让皇帝看到自己的诚意,譬如他这样的一品大员,哪里能说辞就辞呢?若皇帝果真答允,要从哪里变出个替代的人?想也知道不可能。   经他这么一分析,蒋太后才恍然大悟,就说兄弟不可能如此糊涂,原来是摸准了皇帝的性子哩。   不得不说,蒋文举还是挺有远见的,辞函当日就被皇帝驳了回来,称蒋文举乃国之栋梁,岂能有片刻稍离?朕心不忍。   蒋文举故技重施,再辞,皇帝照旧挽留。   双方心里都门儿清,如此再来一回就差不多了——此举只为平息京中流言,众人看到君臣相得的盛况,自然会忘了夏家那场风波。   蒋文举于是放心地上书第三次,这回,皇帝却大笔一挥,准了。   蒋太后:……说好的缓兵之计呢? 第131章 互通心意   蒋文举尚未得知消息, 仍然悠闲地在家中喝茶。   他最宠爱的一个妾室娇滴滴地奉了香茗来——这妾虽然上了年纪,但正应了那句话,徐娘半老, 风韵犹存——涂得鲜红的两瓣唇依旧有勾魂摄魄的魅力,“老爷就这样自信,确定陛下会让步?”   蒋文举得意地捋着颌下一撮短须,“若连这点把握都没有, 你家老爷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位置。”   他向来以一把长髯自豪, 谁知当初给那愚妇休书的时候,被扯了下来。那贼婆娘手劲大得厉害, 若非她如今已是落水狗, 蒋文举还真不敢拿她怎么样。   想到蒋大夫人走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 说他这般忘恩负义,将来迟早落到众叛亲离下场,到那时候, 即便他猪狗一般爬到岳丈家里去, 她也不会睬他一眼——想到此处,蒋文举便气不打一处来,谁稀罕要她帮忙?受了她家那么些闲气还不够, 如今总算出人头地了,倒这样咒他,就知道这毒妇是个见不得人好的!   美妾见他对原配这般痛骂,知道两人嫌隙必定不小,趁机道:“老爷,如今夫人已去, 您不如将我扶正吧, 您知道的, 我对您一向忠心耿耿,绝不敢有所忤逆。”   蒋文举虽然爱她懂事,但婚姻大事却马虎不得,似他这样的官宦人家,尤其得处处小心,倘前头夫人一走立马将爱妾扶正,外头人不得疑心他家风不正么?有宠妾灭妻之嫌。   少不得两三年是得守着的,便是要续弦,也得从京中门第清正的人家来选,这般才合乎礼仪之道,也不枉他的身份。   那妾便有些失望,心里暗骂死老头子精于算计,面上却乖觉的道:“妾不敢妄求,只是老爷一定要续娶,还是得拣那脾气柔顺的为宜,别走那位的老路才好,至于家世倒不必过于苛刻。”   稍微好点的人家也看不上做填房,要挑也只能往下挑次一等的。门第不过尔尔,若是性情再柔弱点儿,拿捏起来就更容易了,何况她在蒋家根基稳固,对方初来乍到,即便占了正室的名头,也未必斗得过她,那妾想到此处,方才心安起来。   蒋文举何尝不知道她的心事,其实两人想得一样,有了蒋大夫人前车之鉴,蒋文举实在怕了这类剽悍妇人,再挑,必得挑个事事依从自己的应声虫,至少不能给他闯祸——当然,这得在他重新站稳脚跟之后。   不晓得那封奏章皇帝看得怎么样了,其实不过是前两次稍稍润色了些,彼此心知肚明,应该用不得多少时候……   既然如此,皇帝为何还不来召他入朝呢?   蒋文举正觉心神不宁,忽见安如海执着尘柄大步踏入,情绪不由得激动起来,虽然没盼着皇帝三请四接,可安如海是皇帝最重要的亲信,居然由他亲自登门,可见皇帝对自己这位老臣多么重视。   到底念着他是舅舅哩……蒋文举感动得舌头都打结了,忙让那妾倒茶去。   安如海却快步上前抓着这位老大人的手,他的手温热而扎实,让蒋文举心头也热乎乎的,“陛下牵挂着大人,实在放心不下,特意让奴婢过来瞧瞧,以慰大人病中孤苦。”   蒋文举正想说自己的病已好多了,这就可以入朝向皇帝请安,谁知安如海却紧紧捏着他的手,也不许他回房更衣,面上笑得亲热极了,“陛下说了,既然大人病躯劳乏,不堪重负,陛下身为侄儿,又岂敢强人所难?既然老大人执意辞官休养,陛下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这朝中的事,还是让他们年轻人去忙活吧,您也该歇歇了!”   蒋文举呆了呆,“但,我并非……”   安如海笑道:“陛下原本不想答应的,谁让老大人您接连上疏呢?俗话说得好,事不过三,若陛下再不肯允准,也显得不近人情,是不是?”   蒋文举:……   这时候讲人情,先前逼他休妻的时候怎么不讲?想到已经撕破脸的岳丈,蒋文举只觉眼泪哗哗的流,若再去求那家子帮忙,只怕会被当狗一样赶出来吧?   美妾躲在屏风后,眼见这般,心里倒是松了口气,看来三五年内,是不会有人来跟她抢蒋夫人的位置了——人家还看不上呢!   *   蒋文举被皇帝摆了一道,虽然气愤,可又不敢上前理论,毕竟是他自己要辞官归隐的,皇帝不过“顺从”其心意罢了。蒋文举如今骑虎难下,少不得自认倒霉,顺势在家中养病——他当然不肯灰溜溜地回老家去,找了个蒙古大夫,称自己患了风疾,不宜挪动,勉强在京城赖了下来。   蒋文举这一赋闲,蒋太后不免着急上火起来,虽说蒋家在朝中还有几个亲信朋党,也占据着要职,可京城人最会的就是见风使舵,倘蒋文举就此一蹶不振,长久下去,还有谁肯帮他?更别提官复原职。   尽管蒋家先前积攒了不少家底,可这么坐吃山空下去,金山也得吃穷。想到那几个不中用的侄儿,若不能借父辈的余荫为他们在朝中谋个职位,往后蒋家更无立足之地了。   还是得让皇帝将那句玩笑话收回去——人家是开玩笑,他却当了真,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实心眼的傻子?   蒋太后看不出皇帝将计就计,还当蒋文举戏演过头了,皇帝体贴舅舅病势。一面埋怨娘家人不中用,一面设法找夏桐过来,希望她帮忙跟皇帝说说情。   她才刚露了点口风,夏桐便笑道:“蒋大人不是生病了么?陛下体贴他才让他在家休养,怎么被您说的好似惩罚一般。”   蒋太后勉强笑道:“哀家知道,皇帝也是一片好心,不过文举的身子已好多了,哀家想,还是尽快让他归朝为好——每日偌多琐事,哀家怕皇帝实在忙不过来,百上加斤。”   夏桐诧道:“是么?但妾看陛下精神挺好的,连冯相也比之前勤勉多了,每日有说有笑,倒是看不出累来。”   蒋太后心道这死丫头平时在皇帝跟前笨笨的,到她这里倒是能说会道——不肯帮忙就直说,玩这些花把势给谁看?   但既然有求于人,蒋太后少不得放低姿态,陪笑道:“话虽如此,但冯家跟蒋家从前分庭抗礼,如今却变成冯在山一人掌控朝堂,哀家瞧着总不大妥当,未免多生事端,还是召左相返朝吧……”   总算逼出实话来了,夏桐暗暗翻了个白眼,说实在的,她很看不上蒋太后这种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要求人就好好求人,只要酬劳够丰富,让她说句话不是不行,偏要在这里玩宫心计,还处处表现得为她好似的,那就别怪她不留情面了。   夏桐略想了想便道:“太后的意思妾已领悟,但,后宫不得干政,这个您是知道的,妾不敢冒昧……”   蒋太后急道:“你是皇帝的宠妃,帮着说句话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蒋家也是皇帝舅家,舅舅的事当然是家事,便是传到外头,谁还敢非议不成?”   夏桐心道谁跟你们是一家子,她又不姓蒋,没的为这个惹皇帝不快,面上只懒懒道:“既如此,那让淑妃娘娘去说也是一样,她是左相之女,又是表妹,没准更投陛下的意呢。”   蒋太后:……   映月要是得宠,她还用得着来求夏桐么,这小蹄子真是愈发蹬鼻子上脸了!   夏桐看她那副急不可耐模样,也没意思起来,语气略微生硬的道:“娘娘您真的很奇怪,既要说情,何不干脆找陛下谈去?倒在这里旁敲侧击让臣妾探口风,成了便是蒋家得意,若不成,岂非成了臣妾的过错?往后再有这样的事,您自个儿去跟陛下商量吧,臣妾是万万不敢沾染了。”   蒋太后竟被她说得有些无地自容,只因夏桐一语戳中她的痛脚——倘皇帝还和从前一样听她的话,她哪犯得着迂回设计?正因皇帝一日比一日反叛起来,蒋太后才不敢贸贸然去触霉头,生怕连自己也遭了殃。   如今见夏桐不肯上当,蒋太后由羞愧更添恼火,本想好好训斥这个不逊的儿媳妇,谁知夏桐却已捂着肚子施施然告退。   她怀着身孕,蒋太后也不好强留她,只愤怒地将桌上香炉扔到地上去,聊以泻火——她忽然觉得神佛也不是那么可相信了,不然为何只保佑夏家,不保佑蒋家?简直偏心到一定境界。   夏桐借着怀胎之便,轻轻巧巧将这事躲了过去,诚如她虽说,后宫不得干政,皇帝撤了舅舅官职并不单纯为夏家出气的缘故,那么,凭什么认为他会因为夏家一句求情就放过蒋家?   她嫁的男人,向来都是很有主见的,这也正是她欣赏他的地方。   金吉娜还在坐月子,托人送了一大篓红鸡蛋来,是她亲自指挥相公染的色——夏长松别的倒罢,体力可没话说,手把手染百十个鸡蛋绝非难事。   虽然滋味不错,夏桐也只吃了两个便不吃了,她如今月份太大,更得注意饮食,吃成个大胖子就麻烦了。   皇帝亲手为她剥了两个,心满意足看她吃完,忽地诧道:“呀,你脸上怎么长了斑?”   “真的吗?”夏桐这一吓可不得了,急忙让人取水银镜来,对着窗外一照,果然看到左脸颊上有两三个圆圆的小红疙瘩,虽然不太像斑,起疹子也不得了——孕期用药得处处小心,稍微药性重点的都不敢开呢!   夏桐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及至用手抹了把,看那晕染成一团的颜色,她便黑了脸,什么斑啊疹的,分明是那红蛋蹭上去的颜色。   她扭头瞪皇帝一眼,“您就会捉弄人!”   刘璋哈哈大笑起来,竖着十个通红的手指头要往她脸上抹,夏桐急忙往床头躲,可一张床就那么点大,哪里避得开,少不得软语相求,又贴在他身上腻歪了好一会儿,这才得以逃出生天。   刘璋洗了手回来,端详着她那张光洁面庞道:“放心,就算你满脸麻子,朕也定会不离不弃。如有违誓,就让罗刹恶鬼拔了朕的舌头,再发落到阿鼻地狱去。”   夏桐扑哧一笑,“您是真龙天子,佛祖保佑,哪有什么恶鬼敢近身?快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怎么没有?你便是那高张艳帜的厉鬼,要吃朕的肉喝朕的血,只不过,朕亦心甘情愿就是了。”   皇帝的气息沉重而滚烫,就贴在她耳畔,夏桐被他撩拨得腮边亦有些热意,忙退后两步,却望着他嫣然一笑,“妾可不敢这么想,不过,这宫里没准真有人对陛下垂涎欲滴呢!”   刘璋皱眉,“谁?”   夏桐将方才被他吹乱的一缕发丝拨到耳后去,轻快地道:“陛下您难道没听说,宁寿宫又添了位新人么?”   既蒋文举卧病之后,蒋太后也顺势躺下了,不过老人家一年总要病个七八回,众人早就见怪不怪,但,蒋太后这回的举动可堪玩味——她特意从蒋家叫了个年轻的女孩子过来侍疾,听说是她庶出兄弟那房的,名义上也是蒋碧兰蒋映月的堂妹,那么,太后的意思就不言而喻了。   刘璋冷笑,“怎么,宁寿宫的人还不够多?还是太后觉得朕耳根子软,又想找人来吹枕头风了?”   忽然睨着夏桐,“这事与你有何干系?”   只因夏桐向来不是爱背后说人是非的性子,今日却特意跟他提宁寿宫的异象,就还……挺特别的。   “妾哪敢说太后娘娘的不是?”夏桐酸酸的道,“妾是为您高兴,听闻那蒋碧薇蒋姑娘生得玉人一般,雪肤花貌,就连从前的蒋庶人都有所不及。”   能比蒋碧兰还貌美,那得跟冯玉贞不相上下了,夏桐想想就觉得心里跟坠了块大石头似的——她只有一个惹人讨厌的表哥,皇帝却有这么多可心可意的表妹,天也!   就算皇帝中意的并非蒋家那款,可感情爆发起来却是什么也挡不住的,夏桐生怕这又是一个傲慢与偏见的故事——而她则是年华老去变得愚蠢又粗俗的贝内特夫人。   刘璋总算瞧出她在担心什么,微微笑道:“你吃醋了?”   “没有。”夏桐收拾好心情摇摇头,醋妒乃嫔妃之大忌,就算命里会有失宠这关,她所能做的也只是让自己处境不那么坏些,而非火上添油。   刘璋看了看她的脸色,忽的拉起她微微浮肿的手背,郑重按在自己胸口,低声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朕的心意,到今日你还不明白?”   夏桐的眼泪终于落下,这回却是破涕为喜。   “又是哭,又是笑。”刘璋刮了刮她的鼻子,本想羞她,最终却仍怜惜的将人拉到怀中,“傻子!” 第132章 奇葩   蒋碧薇进宫已经有十来日了, 始终待在宁寿宫内,寸步也不肯离开,既无缘得见皇帝,她自个儿也不说到各宫去拜访。因此众人虽对这位蒋家小姐十分好奇, 亦颇闻其芳名, 但真正见过她庐山真面目的却没几个。   蒋太后既非真病, 自然不愿嫔妃过来侍疾,也是懒得见那些人虚情假意面孔——说起来她这位太后如今的威信尚不如夏桐, 人人皆知蒋家只剩了个空架子, 又岂会真心尊敬她呢?蒋太后才不爱听那些口不对心的恭维话。   别人礼数可免,蒋映月作为侄女,却不能不来。   一进门就看到那位传说中的堂妹, 果然名不虚传, 长得就跟蒋碧兰活脱脱一个影儿,且比之蒋碧兰更年轻, 更鲜嫩,值此群芳盛开之时,她往那儿一站, 也能将满园春色给盖住。   蒋映月盈盈的打量她片刻,方朝床侧行礼,笑道:“太后从哪寻来这么个人,跟画里走出来似的?妾看得眼睛都直了。”   虽然是客套话,蒋太后听着却很受用,“这是你三妹妹,刚来京城不久, 难怪你不认识。”   蒋碧薇娇憨的唤道:“二姐姐。”   蒋映月听她话里带着些微土音, 想着自己打听到的情况果然不错——蒋家确实有这么一支庶出的堂亲, 但却是从前一位老姨奶奶生的,蒋文举亲娘过世后,在那位姨奶奶手底下吃了不少苦,因此后来一掌权就把这家人赶了出去,不过赏他们几亩庄田,不至于饿死罢了。   如今却不计前嫌大老远将人召来,可见蒋家也实在黔驴技穷了。   蒋映月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妹妹难得进宫,可得多住些时候,方不枉来京城一遭。”   蒋碧薇点头,目光隐有贪婪之意,见识过宫中的富丽堂皇,谁又肯回去穷乡僻壤吃苦。   蒋太后虽然装病,可十来天歪着一动不动,腰酸腿疼,好人也给折腾病了,看姊妹俩一见如故,她便说道:“哀家乏了,也懒怠招呼你们,你们自便罢。”   蒋映月知道,太后特意将这“妹妹”介绍给自己认识,自然是要她帮忙引荐,哪里敢不遵命,服侍太后喝完药后,便自觉放下帘栊,带蒋碧薇来花厅叙话。   蒋碧薇一看那桌上的点心两眼便直勾勾的——因太后一向茹素,宁寿宫也没多少好吃食,这女孩子原想着进宫能大快朵颐,谁知这几天不是白菜就是豆腐,连点荤腥都不见,她早就饥肠辘辘起来。   蒋映月心内暗笑,只将那盒精致点心挪过来,“喜欢就放心吃吧,这也不值得什么。”   那女孩子果然狼吞虎咽起来。   蒋映月嫌弃的用帕子挡住下半张脸,心想难怪蒋太后会寻这么个人,这天真烂漫、不加做作的样子倒有点像关雎宫那位——那位也是个吃货脾气。只不过,夏宸妃除了对皇帝不客气,在外头还是彬彬有礼的,这一位倒像是饿死鬼投胎。   蒋映月温柔地问道:“你在家常饿肚子么?”   蒋碧薇点头,“庄子里钱粮少,稍微推板些的人家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我娘听说要上京,特意让我在家中饿了两顿才过来呢,说是宫里吃穿不尽,得留着肚子才好。”   蒋映月:……   她原以为自己的出身就够自卑的了,及至听了这番话,居然变得自信起来。   不过,她倒是理解蒋太后的用心了,皇帝见多了端庄的做作的,难得有这么一个不加掩饰的,或许反而能取悦帝心——蒋碧薇这么蠢,皇帝甚至不担心她泄露机密,只要当个美丽的宠物养着就够了。   蒋映月不得不承认,老人家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她知道怎样是对蒋家最好的路——这一次,是她选择了妥协,等逐步站稳脚跟,蒋家才能有东山再起的那日。   蒋映月出着神,蒋碧薇却一眼不眨望着她腕上那串异光灿烂的珠子。   “你喜欢这个?”蒋映月笑道,将碧玺手串退下来,“喏,拿去,给你吧!”   蒋碧薇连推辞都不推辞一下,欣欣然就将碧玺套到手腕上——她生得白,这件饰品正好衬托她的肤色。   于是她欢喜得连谢恩都忘了。   直到离开宁寿宫,蒋映月才让唇边那抹笑意徐徐流露出来:蠢东西!真是个蠢东西!   *   那日之后,关于蒋碧薇的流言便渐渐流传开来。   夏桐乍一听闻还有些不可思议,“真的,她就这么堂而皇之收下来了?”   春兰点头,“不止淑妃娘娘,还有温德妃和徐贤妃也在她手上吃了亏。”   且并非蒋碧薇主动到那两宫去拜访,不过路上偶然遇见,她看见人身上佩戴着什么好东西,张口便要,那几位娘娘还不能不给——到底虑着太后情面。   于是才三五日功夫,众人便从千方百计打听那位蒋姑娘的好奇,变成一见她就得躲着走了。   春兰觉着挺无语的,“怎么有这种人哪?就算从前不通礼数,可既然进了宫,太后娘娘也该派人好好教导她,哪有这般泼皮破落户性子的!”   夏桐沉吟起来,且不论这蒋姑娘是真傻还是假傻,她怎么觉着蒋太后是故意放任如此的?   太后与皇帝伤了感情,加之皇帝几次三番拒绝献美,蒋太后也不好明着将人往乾元殿送,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让皇帝主动对蒋碧薇产生兴趣:一个生得如空谷幽兰般的女子,脾气却泼辣又爽直,这样的反差感一定很能吸引人。   说不定蒋太后故意不让嬷嬷教导她,就是想保留这份生涩的魅力呢。   晚上皇帝来用膳,果然问起,“听说母后那娘家侄女四处打劫,你有没有在她手里吃亏?”   夏桐正咬着筷子出神,闻言扑哧笑出声来,什么打不打劫,难道蒋家人是土匪?论理,这位也是皇帝表妹呢。   眼珠亮晶晶的望着对面,“陛下觉得妾是好欺负的性子么?”   何况,她本是个小气的,她不找人要东西就算了,别人还想她的,做梦!   刘璋拿筷子头点了点她眉心,没好气道:“朕就知道你吃不了亏,不过白嘱咐你一句!”   夏桐望着他笑眯眯的道:“陛下既这般有兴趣,何不亲自去宁寿宫看看?这姑娘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没准正是您喜欢的那款呢。”   刘璋连连摆手,“罢了,有你这一个小魔星就够朕受的了,再来一个朕哪吃得消,这样的尤物,还是让更有胃口的人去消化罢!”   夏桐看他那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便知道太后的计策起了反作用。确实,蒋碧薇的性子在宫中是个异数,她身上也确实有那种乡下人进城的活力,但,不是每个保洁小妹都能吸引到霸道总裁的呀,何况,比起蒋碧薇来,圊厕行那些宫女更能担当起这项称呼,蒋碧薇身上反而处处是人工穿凿痕迹,失了天然意趣——天真扮过头,就成愚蠢了。   至于说蒋碧薇像她刚进宫的时候,这个夏桐倒是不觉得,她那时候可是真恬淡,这女子却就差把野心写脸上了,她这些稀奇古怪的行为,非但不能引来皇帝驻足,不把皇帝吓跑就不错了。   就算她是个真白莲花,夏桐也并不怕她。倘若说之前她担心年老色衰,但经过与皇帝那番深谈后,她确信他是爱着自己的——不是最爱也是最宠的那个,且随着时日增长,这份感情只会愈发根深蒂固,她从不以容色闻名,自然也无须借容色邀宠。   蒋碧薇的皮相再美,对她而言也不过一具毫无威胁的躯壳罢了。   话虽然如此,夏桐还是挺想见见这位名人的。四月的一个午后,她乘着凉风从湖上石桥过来,就看到蒋碧薇站在御湖那头,一袭天水碧的衣裳,淡扫蛾眉,衬得她似御湖上亭亭如盖的荷叶一般。   这人居然远远地向她蹲了个福,真是稀罕。   夏桐走到近前,微笑看着她,“蒋姑娘。”   蒋碧薇也不怎么怕她,虽然听说这位娘娘得宠,还诞育了皇长子,但凡有点本事的早就抖起来了,她倒好,待人接物仍一团和气——可见是个不中用的。   既然又是个懦弱良善之辈,蒋碧薇便想从她这里得些好处,谁知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也没见她身上有半分装饰——连手腕都是光秃秃的,镯子钗环都没半个。   夏桐倒关切的道:“三小姐,你瞧什么呢?”   蒋碧兰勉强一笑,“没什么,只是想娘娘人在妃位,装饰打扮却连嫔位都不如,让妾好生纳闷。”   夏桐也不计较她言行无状,只闲闲道:“我这人素来简朴,那些身外之物都压箱底藏着呢,懒得戴出来,何况如今怀着胎,身躯笨重,更嫌金子银子沉甸甸的费事了。”   却不知她早从旁人那里吸取教训,这几天特意不戴首饰出门,就免得让这蒋三小姐有机可乘——这个就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蒋碧薇好生失望,不过夏桐的话倒是提醒了她。虽然蒋太后未曾明说,可她默认自己已是皇帝的人——否则何必千里迢迢赶来伺候那老太婆,不就为今后过上吃香喝辣的富足生活么?   她现在就有些等不及了,本想在乾元殿前放几块贴身手绢,好让皇帝趁机拾到,可又怕被哪个侍卫捡去,反而坏了名声。   如今遇见夏桐,她心想这便是个好机会,于是喜孜孜向她毛遂自荐,表示她多么愿意替她分忧——而且她身子好能折腾,小时候有个道姑还说了,她是宜男之相,将来若生下孩儿,还能给皇长子作伴呢!   春兰在一旁听得脸都绿了,再看夏桐也是一脸黑线,怕她生气坏了身子,忙站出来呵斥道:“你这人怎么回事,跟咱们娘娘素不相识的,就跑来说这些倒三不着两的话,仔细将你押进暴室,看不掀了一层皮怎的!”   蒋碧薇被她说得亦有些害怕,却仍强撑着道:“你少在这里倒打一耙!我好心替娘娘解忧,怎么就成害人了,你这样诋毁人,好呀,咱们到太后娘娘跟前理论去!”   夏桐看不出她真傻还是装傻,难道这蒋姑娘真是御花园一朵罕见的奇葩?可她一张小嘴叭叭跟机关枪似的,实在令夏桐吵的头疼,她也无暇跟她争辩了,扶着春兰的胳膊就要回去。   蒋碧薇一看便着急起来,夏桐走了,谁还能将她引荐给皇帝?她打定主意要赖上这位宸妃娘娘,正好胳膊肘抵在石桥的白玉护栏边上,蒋碧薇灵机一动,将心一横,狠命翻了过去。   但闻扑通一声,水花四溅,蒋碧薇在湖心拼命挣扎起来,荡出一圈又一圈涟漪,嘴里还连声喊着“救命”!   夏桐着实大开眼界,进宫这么久,倒遇上个碰瓷的了,怎么,她不答应帮她面圣,这姑娘还想来个栽赃嫁祸?   夏桐且不露声色,留神看她如何,说实在的,小说里这一类的陷害看多了——自个儿明明会水,却故意往水里跳,中气十足地喊着有人害她,傻子才信这种话!   眼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夏桐原以为她嚷累了会自己起来,谁知蒋碧薇的动作越来越僵硬,脸色也一点点青白下去,夏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姑娘真是个傻子。   等人捞起来后,蒋碧薇已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像只挺尸的咸鱼。   夏桐干脆利索的吩咐秋菊,“去宁寿宫告诉太后,她老人家的侄女不慎落水,是咱们亲自救下,问问太后愿意给多少谢礼。”   蒋碧薇:……忽然好想骂脏话。 第133章 玉玺   蒋太后很快就带人赶到了, 到底是自家侄女,又想借着她那张脸为蒋氏谋福祉,装也得装出点慈悲模样来——当然也不排除蒋太后是真心疼她。   夏桐还是头一回见蒋太后精神矍铄的模样, 心想老人家不是病着呢, 此刻看着倒跟短跑健将似的。   一看到蒋碧薇水淋淋躺在地上, 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蒋太后顿时怒了, “夏宸妃,你怎能下此毒手?”   夏桐心想我不找你要钱,你倒跟我算起账来了, 反正这婆子素来不识好人心,夏桐也不跟她生气, 笑眯眯的道:“太后还是先看看蒋姑娘的伤势再说吧。”   那湖底保不齐有些尖石砾岩, 这姑娘本来就傻,万一再把头磕破了,还不定会怎么样。   四月里天气虽和暖,可桥上风大, 蒋碧薇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唇色苍白,看起来倒更像个柔弱美人, 而非平日那混不吝的模样。   蒋太后想着救人要紧, 遂狠狠瞪了夏桐一眼, 指挥常嬷嬷等用春凳将蒋碧兰抬起来, 一径挪回宁寿宫去。   夏桐也悠闲地回宫换了身干净衣裳,她虽没落水, 可方才指挥捞人, 身上也难免溅了些腥臭的湖水、泥点子之类, 看着便碍眼得慌。   午后冯玉贞过来串门,就问起蒋碧薇落水的消息,“真是你将她推下去的?”   原来此刻谣言已经传遍了,说什么夏桐指挥心腹太监堵上蒋姑娘的嘴,四个人这边拉手,那边拽脚,跟块破抹布一般往桥底下一扔,若非蒋太后赶到及时,这会子只怕人已经变成湖底沉尸了。   冯玉贞听了心里那叫一个怕呀,倘夏桐手段狠辣至此,只怕对付了蒋碧薇,就该来消灭她了,毕竟论美色,这宫里也只她二人算得翘楚——当然,冯玉贞自认为比那乡下来的粗俗女人还是强三分的。   夏桐啼笑皆非,“你觉得我有这么大本事?”   说杀就杀,当她是赏人一丈红的华妃娘娘呐?   冯玉贞一想也是,且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夏桐从前连杀只鸡都不敢,怎见得忽然间就能杀人了。   既非事实,那便是蒋碧薇故意造的谣言,倘蒋太后信以为真,借此发落夏桐,没准还真能将她拉下水,那自己不就有机可乘了吗?   夏桐看她一脸的荡漾,就知道这厮又蠢蠢欲动了,故意敲打她,“你别想着坐收渔翁之利,若我倒了,太后要扶持的也是她亲侄女,与你什么相干?你长得这么漂亮,太后还得除掉你为蒋碧薇铺路呢!”   一番话成功将冯玉贞浮动的心思吓了回去,忙陪笑道:“我哪敢有什么非分之想,不过是替姐姐打抱不平罢了。”   确实,一山不容二虎,蒋碧薇美丽而愚蠢,在太后看来自然更容易控制,似自己这般反倒成眼中钉肉中刺。想起夏桐得宠的时候自己也没怎么吃亏,脂粉生意还做得风生水起,真换了蒋碧薇当家还不定会怎么样呢!   冯玉贞如此想着便坐不住了,急巴巴的出去辟谣,倒不是存心帮夏桐分辩,而是生怕蒋碧薇上了位,自己这个第一美人的名号会受到威胁。   当然,她还不忘借机抹黑蒋碧薇一把,譬如她嫉妒夏桐身怀龙裔,出言诅咒,两人在桥上起了争执才落入水中——至于这两种说法哪种更可信,就由听者自己去分辨了。   夏桐刚睡完晌午觉,宁寿宫果然来兴师问罪。   因她怀有身孕,蒋太后也不敢越过皇帝将她调到宁寿宫去,只能亲自押着蒋碧薇过来指证——这姑娘也是可怜,浑身裹得跟个木乃伊似的,饶是如此仍在发抖,想是在冰凉的湖水里泡狠了,脏腑进了寒气。   但既是她自作自受,夏桐也无谓同情,只命人倒茶来,闲闲笑道:“太后过来怎么也不通传一声?倒让妾失敬。”   蒋太后厉声道:“你少在这里装佯,哀家还没跟你算账呢,你为何要推碧薇落水?”   “哦,是三小姐自个儿跟您说的吗?”夏桐瞥了她一眼,蒋碧薇心虚地垂下头去。   蒋太后冷道,“不是你还能有谁?哀家知道,你素来看哀家不顺眼,有什么气只管冲着宁寿宫来,何必对个孩子下手,她又不曾得罪过你!”   夏桐心想老人家未必把她说得太能耐了,到底谁是婆婆?蒋太后话里行间,好像她才是那个受尽委屈的儿媳妇,可惜那张皱纹满布的老脸实在欠缺说服力。   夏桐知道,跟这位顽固的娘娘讲理是讲不通的,还是得从源头解决问题,便只问蒋碧薇,“你亲眼看到是我推你落水,还是侍从所为?”   蒋太后心想这下不妙,然而蒋碧薇嘴快,只想着铲除强敌,哪还管什么逻辑因果,眼皮都不眨的道:“就是宸妃你亲自推我入水的!”   夏桐笑起来,一手虚虚按着肚子,一边却闲闲绕着蒋碧薇散步,借以造成一种心理压力,“原来如此,本宫身怀六甲,又是在桥上,还能轻轻一抬手带你翻越尺余高的护栏,若有这份身手,哪还用得着在关雎宫养胎,干脆上阵杀敌算了。”   一席话说得蒋太后忍不住扶额,老脸上难得泛出羞耻的红色——虽说宫里不乏蠢材,可像碧薇这么蠢的也实属罕见了。   蒋碧薇终于意识到这设定有些不大科学,急忙改口,“是我记错了,不是你亲自动手,是你身边侍女推的我。”   虽说这样杀伤力差了点,可只要能将关雎宫拉下水,蒋碧薇还是很乐意一试的。   夏桐仍是那副温柔和煦的模样,也不计较对方在称谓上的疏失,“你既说是本宫身边侍女所为,请问是哪一个?”   见蒋碧薇面露茫然,夏桐还好心提示她,“穿绿衣的还是穿黄衣的?”   那么多丫头,蒋碧薇哪记得住人家穿什么衣裳,不过隐约听闻夏桐身边最得力的两名宫女,一名春兰,一名秋菊,那个叫秋菊的身材更健硕些,指认她自然最合适。蒋碧薇忙道:“穿黄衣的。”   菊花么,当然是黄色。   夏桐笑盈盈的转向身后,“太后,您还要臣妾再问下去么?”   蒋太后这回可真无地自容了,她真后悔,早知道就该让常嬷嬷预先教导一番,不然也不至于犯这种常识性的错误——宫里除了皇帝,还有谁配穿黄的?做奴婢的除非不要命了。   未免侄女儿继续丢人献丑,蒋太后不敢逗留,命人带上蒋碧薇回宫。   可怜蒋碧薇仍不知自己哪里露馅,还喜孜孜等着太后替她出头呢——蒋太后干脆命人将她嘴堵上,省得嚷嚷出些更糊涂的话来。   夏桐还在后头千呼万唤,“娘娘,别忘了谢礼,我等着您送来!”   蒋太后身子僵了僵,这人脸皮真厚比城墙,奈何夏桐这回确实救人有功,而自己没把事情搞清楚就带碧薇上门,也确实有欠稳妥,于情于理,都应稍稍予以报偿。   蒋太后过后差人送了一百两黄金来,还有些地契、银票之类,算作添头——蒋太后的私房虽然充足,活钱却不多,多的是不易变卖的死物,可若赏的太少,倒显得蒋家人性命不值钱似的,光这些都是咬牙凑出来的。   夏桐反正收得心安理得,在她看来里头还包含精神损失费呢,被个傻子赖上了,这是好玩的么?亏得她心理素质不错,换了个娇气的,只怕连肚子都得出问题。   蒋碧薇虽连累太后损失了一大笔银钱,蒋太后却只能安心留她在宫中养病,本来找她过来是多个帮手,但如今就算她想赶蒋碧薇走,这姑娘也不肯——她见多了穿金戴银的娘娘,满心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等她做了贵妃,要把娘家也搬来京城住呢。   蒋太后:……   算了让这傻子做梦去吧,她再懒得管了。   刘璋碍于情面也去看了一遭,回来对着夏桐后怕不已,“那哪是个姑娘,倒像个夜叉,亏得朕机灵,让安如海在前边探路,隔着纱幔子她就把人抱住了,还不肯撒手!”   夏桐冷静的道:“然后您就自己回来了。”   刘璋:……那种情况他能不跑么?难道等蒋碧薇嚷起来,再把他给扯进去?   所以,牺牲安如海一个就够了。   夏桐:……摊上这样的主子,安如海也是倒大霉。   不过,幸好安如海是个净了身的,蒋碧薇赖他也是白赖,总不好跟人作对食。但从此以后,皇帝一步也不肯往宁寿宫去了,连原本三日一请安的规制也被推迟,蒋太后看着退避三舍的儿子,心里也有些生这蒋碧薇的气,哪有这样为人处世的?半点女孩的修养与矜持都没有,到底也不过是个贱胚子。   这日蒋映月来看她,蒋碧薇便拉着她的手诉苦,说自己对皇帝多么思念,自那日见了他的风姿就不能自拔,可恨太后她老人家棒打鸳鸯,光晓得将她拘在宁寿宫里,也不许她跟皇帝表哥见上一面。   蒋映月笑道:“陛下不来,你可以去呀!”   蒋碧薇摇头,“皇上成天待在关雎宫,他是断不肯见我的。”   这个她倒是心知肚明,夏宸妃那样得宠,满宫里加起来都不及她半分——当然,多半这是看在她腹中孩子的面上,蒋碧薇觉得,等自己成功侍寝未必会输给她,毕竟她娘就生了八个兄弟呢,她当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蒋映月便给她出主意,“既然这样,何不让陛下主动来找你?只要你能偷偷得到一件陛下寸步不离的东西,陛下可不得千方百计来找寻么?”   “是什么?”蒋碧薇果然来了精神,“好姐姐,快告诉我。”   “譬如,玉玺。”蒋映月含笑道。 第134章 威胁   蒋碧薇虽傻, 可也知道御前之物不是好得的,将帕子一扔,仰躺在靠枕上, 斜睨向蒋映月道:“你诳我呢, 别说偷东西了,那乾元殿我哪进得去?”   别说她了, 一般的主子娘娘恐怕都进不去, 除非请动太后她老人家出马——当然, 夏宸妃例外, 那一位是有特权的。有这么个成功的例子在, 蒋碧薇才越发想做人上人, 好改变自己和一家子的命运。   但,蒋太后当然不会为这种事帮她,蒋碧薇面上百无聊赖。   蒋映月笑道:“看你机灵, 怎么脑子就转不过弯来?女眷进不去, 你不会扮成小太监?乾元殿多少侍人, 出出进进的,谁又分得清哪个?”   蒋碧薇眸中一亮, 拍着大腿道:“好姐姐,还是你想得周到,来日等我做了贵妃,我定会好好提携你,绝不辜负今日之恩。”   谁稀罕这蠢材提携?蒋映月不露声色地抿了口茶水, 看着蒋碧薇飞一般地跑出去——她简直一刻也等不及,立马要去借套太监服饰来。   侍女轻轻为她捶着肩膀, 一面担忧地问:“娘娘, 她不会真去偷玉玺吧?”   蒋映月神情轻松, “她哪有那个本事。”   御前守卫何等森严,只怕蒋碧薇还未靠近就已被逮着了——她那张脸就注定瞒不了人,见她行迹鬼祟,皇帝岂有不恼的。仅仅一条窥探帝踪的罪名就足以将其逐出皇城——到底是一家子姊妹,蒋映月也不想太难为她,何况两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只是不想这傻子妨碍自己做事罢了。   侍女松了口气,强自宽慰地笑着,“也是,三小姐再笨,想来也知道私盗玉玺是不轻的罪名,若她敢这么干,也不过是个糊涂人……只要不连累咱们就够了。”   说到这里,小心翼翼望了蒋映月一眼。   蒋映月默然无声,其实真出了事也不算坏,她那个父亲一向圆滑老道,倘看到自家族人犯下这样大的过错,不知会是什么反应?恐怕得气得晕过去吧。   因蒋碧薇打算速战速决,蒋映月也懒怠回漪澜殿了,干脆守在宁寿宫西偏殿,想着用不了多少时候,御前就该打发人过来,那时,她就得跟蒋太后一起过去说情——当然人是留不住的,这回,蒋太后的盘算注定要破灭了。   谁知才不过两三盏茶的功夫,蒋映月就看到一身灰衣的蒋碧薇兴兴头头过来,手里还捧着一块黄布包裹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蒋映月:……居然真叫这傻姑娘得手了?   原来蒋碧薇的运气不错,去的时候正赶上安如海陪皇帝在正殿见客,他那个徒弟小猴子夜里不知上哪儿鬼混,光明正大地竟打起盹来,其余几个侍从也是东倒西歪,要不然就在胡天侃地。   蒋碧薇觑准机会,从角门一径溜了进去,原以为玉玺很难得找,谁知就明晃晃在案上摆着呢,她用衣袖一裹,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带了出来。   蒋碧薇还得意地向对面炫耀胜利果实,“我还以为玉玺有多宝贝,原来不过是快棱角分明的石头,我们村里那溪水边上多得是呢!”   大概是她太激动了,那块“平平无奇”的石头沿着她衣裳的绸缎面直溜下来,咣当摔在地上,成功缺了一角。   蒋碧薇嘟囔着,“还没咱们村里的石头结实呢。”   蒋映月:……   *   蒋碧薇摔玉玺的事很快传遍宫中。   夏桐刚一听到还以为是哪个造的恶作剧,及至春兰告诉她,有人亲眼看见那位三小姐打扮成太监模样去了乾元殿,后来又在宁寿宫发现了那枚玉玺,听说蒋太后狠扇了侄女十来个耳光,那姑娘的腮帮子肿得跟馒头一般高了。   夏桐可真有种活久见的感觉,“她要玉玺做什么呀?”   春兰摇头,“能为什么,天生的不安分,喜欢作妖呗。再不然,便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处处觉得新鲜,什么都想摸一摸、碰一碰罢了。”   夏桐有空也会跟她们说一说书,譬如红楼梦便是百读不厌的,以致于丫头们也能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夏桐心想刘姥姥可没恁般手贱,那位蒋三小姐大约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这回还真成蒋家命里的磨难了。   当然,更让夏桐可惜的是玉玺本身,那可是上好的玉质,虽比不上战国那块闻名遐迩的和氏璧,但说声价值连城一点都不为过。   幸好晚上皇帝过来说起,那枚玉玺不过是仿制品,跟他在敦敦周岁宴上摆出来的一样。   夏桐肉痛的感觉稍微减轻了些,随即反应过来,“您做那么些假的干什么呀?”   刘璋老实承认,当然是防着小孩子手脚没轻没重真给摔坏了,也不止这两个,乾元殿衣柜里摆着一长溜呢,都是供敦敦玩的。   夏桐:……   好家伙,人家居里夫人给孩子玩奖杯,这位倒好,连国玺都成玩具了。   当然,现在看来,皇帝的举动还是很有前瞻性的,不然若真摔成天残地缺,即便用金子银子镶补上去,看上去也难免不完美。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玉玺虽然有假,蒋碧薇偷盗的举动却是真的,且这事光她自己认了不算,幕后必定有个主谋,她一个女孩子家,又没读过多少书,要玉玺有何用,必定是受人指使。   再想到蒋家送这女孩子进宫的举动,众人难免起疑,蒋家不会是想谋反吧?就算他们自己没那本事,可本朝也有几位蠢蠢欲动的藩王,保不齐蒋文举已和他们联结起来,想盗用玉玺伪造国书、招兵买马呢!   蒋文举在听到消息的第二天,便颤颤巍巍地将官服官帽交了上去,他之前虽说辞官,其实约等于休沐,一应制度都还保留着,皇帝也未逼迫——到底是朝中老臣,也有亲眷关系在。   但这回即便皇帝肯容情,蒋文举在相位上也待不下去了。他颤抖着嘴唇,亲自登门谢罪,直言自己教女无方,如有可能,还求皇帝看在他上有老下有小份上,放他一条生路。   据那日旁观的人说,蒋文举原本一头黑鬒鬒的头发,一夜之间竟全白完了,看上去竟像老了十岁。   皇帝当然是重情的,非但不肯怪罪,反而劝舅舅好生保养——他年纪渐大,的确该从一把手的位置退下去了,江山代有才人出,何不放手让年轻人去乘风破浪?   至于蒋文举赋闲后留下的政务,皇帝暂且交由冯相打理,等找到合适的继任人选后,再行处置。   至此,蒋家彻底从京中世家的顶峰摔了下来,不复昔日辉煌。   蒋碧薇被送回老家去了,她犯了这样大的错误,皇帝非但不谴责,反而让人好生保护——这姑娘的存在本身便是对蒋家一重侮辱,她活一日,众人便会记得今日的闹剧,而蒋家亦抬不起头。   蒋文举是个慎重的,虽然灰心,可总觉得此事处处透着蹊跷,于是亲自去见了蒋碧薇一面,这才知道是谁撺掇她的。   蒋映月刚准备更衣去问候卧病的姑母,就看到蒋文举身着常服气势汹汹过来——他如今已不是个官,连补服都穿不上,自然也不复昔日的气势,看上去不过是个略具脾气的老人而已。   蒋映月便笑道:“父亲要来,怎的不着人通传一声?女儿也好交代他们。”   蒋文举严厉地看着她,“是你让碧薇去偷玉玺的?”   许是颈侧有些酸痛,蒋映月闲闲晃了晃肩膀,这让她看上去更添嘲弄,“父亲胡说什么?三妹妹好奇,自个儿起了贪念,怎的这事也能往我头上推,难道我让她去死,她也会去死么?”   蒋文举心道你这样跟送她去死也差不多,不过当初送蒋碧薇进宫,原是蒋文举跟太后私自商定,没告诉女儿一句,蒋文举心里亦有些过意不去,想着蒋碧薇若得宠,姊妹间难免有些争风吃醋之事,但,到底顶着一个姓氏,总不会闹得太难看。   但,他再想不到,纵使蒋碧薇天真好糊弄,映月会用这种法子来对付她,还把蒋家的名誉也牵涉进去!当初蒋大夫人抢走北戎公主生产时的太医,还可说是她一人的过错,可这造反的名头一旦认定,全族都难免倾覆之忧。   蒋文举着实痛心疾首,他一手教大的女儿,怎会把阖族人往火坑里推,“你跟我置气我不恼,可你也须记着,没了蒋家,你什么也不是!你以为皇帝凭何立你为淑妃,你容貌泛泛,性子也不讨喜,还真以为皇帝钦佩你的德行么?”   蒋映月嗤笑道:“父亲,你大约还不清楚,如今不是我靠着蒋家,是蒋家得求我。你和姑母再了不起,如今又剩得些什么,不过是一块承恩公府的牌匾,没了实权,便什么也不是!与其在这里威逼利诱挟制您的女儿,倒不如想想,今后该如何在我手里讨生活才好。”   蒋文举目瞪口呆,他此行过来,确实存着谈判的心思,可却没想到女儿会轻易跟他撕破脸。她非但不肯承他的情,还明明白白告诉他,蒋家唯有扶持自己一途——受恩者变成施恩者,顷刻之间,主客便易势了。   蒋文举有理由相信,倘若再送族里优秀的女孩子进宫,只会遭来映月更无情的报复——她怎会变成这副模样?他自认待她不错呀!   蒋映月冷笑,“姐姐在的时候,你眼里只有姐姐,何曾多看我一眼?这会子倒做出骨肉情深来,没的叫我恶心。”   蒋文举讪讪,“那也是不得已……嫡出庶出,纵然我想一碗水端平,又如何能端平?”   碧兰她母亲再不好,那也是明媒正娶的嫡妻,是他必须尊重敬服的夫人,至于映月她娘……蒋文举即便倾注过再多感情,可出身摆在那里,又怎可能一视同仁。吃穿用度上,映月虽不及碧薇那样有体面,可蒋文举也努力让她衣食无忧,还偷着给她送了好几回银子,他自认为已尽到一个做父亲的本分,映月凭什么怨恨他?   蒋映月脸上有几许落寞,“原来有吃有穿,在您看来便是大善人了,那我确实没什么可怨的。”   当初蒋大夫人对她百般苛待,也不见蒋文举帮她说半句话,总是打着哈哈当和事佬。有一回蒋大夫人怀疑她偷了件名贵首饰,将她缩在柴房里,两天不许出来,即便后来那首饰在蒋碧兰的梳妆匣下找着了——想必是她图新鲜拿去玩的——蒋大夫人也不曾向庶出女儿道歉,只草草让人开了柴房的门,而蒋文举所谓的补偿,也不过是打了件一模一样的给她——还是劣质的黄铜,怕太贵了会惹得夫人不高兴,家中再起波澜。   “您看,您总是这般处事,”蒋映月木然道,“所以后来您要我陪大姐姐进宫,我也照做了,哪怕我本可以嫁进平头正脸的人家做正室。如今倒好,我心甘情愿做了淑妃,也熬出了头,您反而怪我不能体恤蒋家,既然这样,咱们干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罢!”   蒋文举这下可真着忙起来,他的仕途虽然无望,家中那些子弟还等着要人提携呢,亏得有个外戚的身份,总比寻常人要容易些,他自然不肯失掉这层关系,忙道:“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一家子哪有隔夜仇的,如今我已知错,您就宽宏大量,疼疼你那几个兄弟罢!”   蒋映月很看不上他奴颜媚骨的模样,别过头道:“既然如此,丑话我放在前头,往后蒋家必须听从我一人,若再有异志,我可保不齐会生出什么事来!”   蒋文举滴溜溜打了个寒噤,这姑娘实在是个有主意的,且什么都不怕——她根本不在意蒋家的死活,甚至很乐意送它去死。 第135章 枣儿   蒋文举最终还是答应了女儿的提议, 毕竟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蒋家宗族里虽还有不少,挑挑拣拣也能有个把得用的,但, 毕竟隔了一层, 与其让外人捡便宜,何如自家风光?   蒋太后自然无所谓,横竖都姓蒋,无论哪支发达,都得尊崇她这位太后,蒋文举却没她这般超然地位, 自然得顾虑后事, 想方设法扶持自己的儿子。   映月是他亲生女儿, 凭她嘴上再怎么狠绝, 也不会忍心不管老父亲的——蒋文举有这个自信。   两人短暂地讲了和,这一头蒋文举叮嘱亲朋故旧千万得蛰伏一段时日,莫再惹出事来,让人揪住把柄;另一边,他倒是细细地开解了蒋太后一番,把她对映月的疑心都给消了,如今内忧外患云集,自家人可不能再起隔阂。   至于蒋碧薇, 蒋文举决定跟那支族亲说和,早早地许配人家完事,免得将来再牵扯出这段瓜葛来——早知道她这么蠢, 当初就不该送她进宫, 蒋文举心里着实后悔呀。   有时候他倒是羡慕夏家人, 半点本事都没有, 就因为养了个有出息的女儿,一家子青云直上,哎,倘若两家能换一换倒好了,何至于如今当老子的倒要受女儿的闲气,想起映月那副冷心冷面的模样,蒋文举难免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一时情肠所感,他托人绘了幅锦鲤图送到关雎宫来,既是向夏桐示好,也希望两家能摒弃前嫌,不念旧恶。   夏桐模糊猜到这幅图的寓意,可她不觉得是赞扬,倒更像讥刺,鲤鱼跳龙门嘛,合着她们一家子都是混吃等死的咸鱼罢哩。幸而她没听到蒋文举那番换女儿的浑话,否则更要动怒——他愿意要她这种女儿,她却不愿意要这种假道学的父亲,谁稀罕谁呢!   *   夏桐的肚子在一天午后疼了起来,幸而不是头一遭生产,这回已经很有经验了。加上金吉娜前车之鉴,皇帝唯恐临产时会有何闪失,早在半月前就将顾明珠叫了来,嘱咐她这段时日除了照应关雎宫的差事,哪儿也不必去,如有必要,就地歇下也使得。   顾明珠干脆在偏殿觅了间小室,和平姑俩人挤着住下,虽然逼仄些,省得皇帝成天念念叨叨的,旁人听着也不耐烦。   故而这回一听说羊水破了,顾明珠便麻利地吩咐春兰秋菊等人烧热水煮剪子,再有浓浓的参汤煎一銚来。   刘璋下了早朝也赶过来,原想着小娇妻怕疼,多半已经面白唇青,专等着人来安慰,谁知夏桐精神却很好,见到他只嚷嚷着肚饿,“陛下让小厨房做些白糖包来吧。”   平时她不爱这些齁甜的东西,但要快速补充能量,糖分无疑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灵泉水虽神奇,可夏桐不敢滥用,免得产生耐药性。况且,她也懒得去跟那刺头儿交涉。   刘璋:“……好吧。”   夏桐这样有主意,倒显得他略微多余,只好找点事做,彰显一下存在感。   热腾腾的糖包很快出炉,松软的面团裹着流心糖汁,光看着便能让人食指大动。   刘璋很体贴地问,“吃得下么?”   想着她若不方便,就由自己小口小口掰碎了喂她,谁知夏桐的胃口出奇得好,保持两口一个的节奏,没一会儿就将那碟糖包给消灭光了。   秀恩爱不成的刘璋:……   夏桐还意犹未尽吮着指头上的糖汁,虽然肚子仍有些空,再吃多就该不好消化了,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忽地一转头,发现皇帝盯着她发愣,夏桐便不好意思起来,“您也想吃?”   早说嘛,该让御膳房多做些,面粉和糖都是现成的,这种点心又不费事。   刘璋虽不爱甜食,但既然桐桐真心关切自己,他自然得捧场,于是他也吃得肚子圆滚滚的了。   夏桐让人将他扶出去消食,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她一点也不想皇帝赖在这里,平白遭来非议不说,有他在,她就更紧张了——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上走,万一真出了舛错,他该如何向敦敦交代?想到父子俩个哭天嚎地的模样,夏桐便忍不住扶额,为了避免这种尴尬场景发生,她可不敢出事。   结果等皇帝喝了盏普洱茶过来,孩子的头已经出去一半了。   都这关口,刘璋自然不敢进去打扰,只焦灼地在殿外踱着步子。   幸而他没等多久,天边刚染上红霞,稳婆便笑容满面出来道贺,“恭喜陛下,宸妃娘娘平安诞下了一位小公主。”   面上欢喜,心里其实有些惴惴,尽管皇家无论儿女都比常人尊贵百倍,可似陛下这般子嗣艰难的,自然希望皇子多多益善才好,得知夏宸妃生了位公主,没准倒会失望呢……   然则,事实证明这婆子想多了,皇帝非但不气馁,眉目间反倒神光充盈,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掀帘进去,揭开襁褓瞅了瞅,便喜孜孜地向床头道:“如今可好,敦敦早就想有个妹妹,咱们可算令他如愿以偿了。”   稳婆们看到这里,哪里不晓得皇帝意思,别说是公主,哪怕生个猫儿狗儿出来,只要是夏宸妃的孩子,皇帝都会爱不释手,于是争先恐后地说起吉祥话来。   夏桐产后还虚弱着,自然没力气应付她们,让平姑散了把赏钱完事。   刘璋体谅她辛苦,“咱们的女儿,还是你亲自取个名字吧。”   夏桐看小姑娘身上红喷喷的,皮肤也有些发皱,爱怜的道:“就叫红枣吧。”   大概是这一年事情太多的缘故,加上她孕期有意节制,这孩子生下来比敦敦要偏瘦弱些,虽说女孩子清瘦些无妨,不过当娘的总是巴不得孩儿多长肉,起个土气点的名字,压得住八字,也好护佑她平安长大。   可这也太土了点……刘璋心里嘀咕,但比起大妞二妞那种名字,夏桐已经算厚道了。   刘璋斟酌了一番,决定取其折中,“那小名就唤枣儿,至于大名,朕想了个璪字,将来要刻进宗室玉牒的,还是文雅点好。”   他在夏桐手心里比划了一下字形。   刘璪,夏桐点头表示同意,寓意当然是不错的,就是笔画稍稍多了点,拆分起来倒也不难——将来被罚抄书也不至于太过辛苦。   皇家公主自然也是要读书的,知礼仪懂道理,将来才能更好地为人处世——看看蒋碧薇就知道不读书的后果多么糟糕了。   金吉娜进宫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因夏桐怕家里担心,事先并未知会一声,等到枣儿快生下来才托人递了个口信,结果宋氏着急起来,因那头绊住抽不开手,便让金吉娜代她进宫看看究竟,非得夏桐全须全尾的展示人前,她那颗心才能放下。   许是月子里免于日晒的缘故,金吉娜看起来比先前白了些,气质也不那么咋咋呼呼了,更像个端庄温雅的大家闺秀。   不过说起话来仍旧快人快语,“娘可快急坏了,催着我过来看看,我说生孩子哪有这么快的,贸贸然进宫,没的倒妨碍你!谁知到了御花园才知道,敢情你已经生完了,嗬,跟下饺子似的!”   夏桐扑哧一笑,听她那语气仿佛挺羡慕的,便道:“我只生一个,哪像你怀着双胎,自然要快些!”   金吉娜想想也是,不过她对于生孩子这件事倒没多大抵触,过程虽辛苦,可她天生喜欢热闹,如今多了个侄女,往后走动起来就更方便了。   夏桐看着金吉娜短短几个月便恢复得修长柔韧的腰肢,心里好生羡慕,她很明白,自己是不可能恢复到这种程度了,接连生了两个孩子,铁人也得发胖,何况,她并不具备金吉娜那样高挑的个头,腰围稍粗一点,便显得格外敦实。   夏桐着急减肥,趁着月子期间众人陆续过来探望,便向冯玉贞讨要起她的独门秘方——冯玉贞能数十年如一日保持优美动人的身段,显然并非区区节食所能做到。   冯玉贞起先还不愿意给,她乐得看夏桐发胖下去,最好这宫里个个都变成丑女,如此才能衬托她独一无二的美丽。   夏桐睨着她,“你以为我变胖了,陛下就不肯来了?这宫里即使美女如云,陛下又何曾高看你半分,他大人慧眼如炬,从来不以外表作为评判人的准则,你若以为我靠美色独占盛宠,那可就错了。”   冯玉贞一想也是,即便鼎盛时期的夏桐容貌上也不堪与自己匹敌,可见她勾引皇帝另有些别的招数,不单纯靠那副皮囊,就是胖了些,皇帝也未必会不要她,没准还更喜欢她呢——唐朝不就流行那种肥腻丰硕的美人么,可见男人的口味是最说不准的。   况且她还有孩子,哪怕看在皇子公主的情面上,皇帝总要来她宫里坐坐,自己这时候得罪她,万一追究起来可不妙了。   冯玉贞便笑道:“嗐,姐姐说的哪里话,你我何必分什么彼此?倘能帮得上姐姐的忙,我还求之不得呢!”   亲自写了一副瘦身方子交给她好好收着,据说每日用这些药材泡了热水坐浴,必有奇效。   夏桐凡事留个心眼,并不敢擅用,还是交给顾明珠好好核查了一番,确定对身体无害后才敢付诸实践,当然,这得是她坐完月子之后的事了。   刘璋和她商量,等她出月之后就把凤印从漪澜殿要来,本来封妃之后就打算让她理事的,因怀着枣儿方耽搁了,如今得闲,皇帝竟是迫不及待要让她当家做主。   夏桐觉得肩上压力山大呀。 第136章 欣慰   不过, 就算她再怎么不辞劳苦,愿意替皇家分忧,可夏桐却觉得这事没皇帝想的那么容易, 尤其关乎凤印。   她摇头,“太后不会允准的。”   蒋家垮了, 蒋太后如今更得把后宫的权利牢牢攥在手里,她再不喜蒋映月,可毕竟同气连枝,倘定要在嫔妃里择一人管理内宫, 太后一定会选择淑妃。   刘璋道:“太后是太后, 朕是朕, 难道因着顾虑太后,就得朕处处让步不成!”   夏桐看他有些生气的模样,忙笑道:“您也不必着急, 究竟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等回头妾着人和太后好好商量一番再说吧。”   然则,还不待她差人去问候太后, 蒋映月就主动把凤印送了过来。   夏桐不得不感慨, 龙生九子,各个不同, 这位蒋姑娘,实在是太会做人了些。   对方这样好心, 她再不接受就显得不大识趣呢,于是夏桐赏了那侍女一两黄金,欣然将印鉴收下。   侍女回去的时候面色很有些难看, “夏宸妃也太不谦虚了, 娘娘不过为向她示好才让奴婢将凤印带过去, 她倒好,二话不说就拿了。”   本来她进宫的日子尚浅,又不曾料理过后宫中事,但凡有点自知之明,就该老老实实将权柄让出来,安心养育一双儿女为宜——结果这女人却样样都想要,果然是仗着皇帝宠她,就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蒋映月轻轻笑道:“你以为她傻?这事拖得越久越难看,与其等太后出马再去跟太后她老人家交涉,宁可先得罪我——两害相权取其轻么!”   她倒是能理解夏桐的想法,从前与世无争是为了独善其身,可如今膝下儿女双全,便是再怎么洒脱,也难免卷入权力争斗的漩涡里,没看蒋夏两家已经拼得你死我活了么?   不过,她倒是小看了这夏氏,原以为她和宫里其他女人一样讲究虚名,谁知原是个实用主义者——只瞧她拦截凤印的这一招,便是扮猪吃老虎的典范了。   蒋映月原想着示敌以弱,好让对方自愿让步,谁知夏桐大智若愚,愣是不按她划出的道走,如今凤印已到人家手里,蒋映月也不好厚着脸皮再要回来,好在她也不怕,论起宫中浸淫,她比夏桐何止长了几岁年纪,夏桐却是头一遭理事,等出了错,那时便有热闹可瞧了。   蒋太后得知蒋映月主动将凤印让出去,将她叫到宁寿宫痛骂一顿,这个没用的东西,人家还没出招呢,自己就先认输了,哪有半点蒋家人的气概!   蒋映月心道您那嫡亲侄女倒是有气概,可惜不长脑子,三五年就进冷宫了,她若处处去跟夏桐比着轧苗头,蒋碧兰就是她的榜样。   面上遂冷静的道,“夏宸妃风头正健,妾恩宠淡泊,哪敢应其锋芒,少不得暂时避着些,也请母后您姑且忍耐一段时日,等夏宸妃熟习宫中事务,该松的也就松下来了。”   这一通分析成功让蒋太后产生危机感——新官上任三把火,夏桐初掌凤印,难免会清算宫中账目,可哪个宫没点浑水摸鱼的事?哪怕尊贵如蒋太后,平时偶然兴起想置两件新鲜衣裳,或是下午茶添几道点心,那也是走宫中的账目,反正到年末映月会帮她抹平的。   蒋映月特意提醒她这点,自然是让她小心提防,东西事小,失了面子事大,她当太后的都这样不干不净,又如何宾服得了底下人?只怕夏桐头一个就会拿她开刀。   蒋太后越想越不自在,本打算让皇帝提点夏桐两句,又拉不下脸,倒像是自己怕了她似的,末了只好继续装病。   夏桐出月后便正式投身于工作中,敦敦已经断奶了,枣儿虽然年小,却比她哥哥懂事得多,便饿了时也不哭不闹,只拿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人——难怪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夏桐每每见之都心软无比。   加上几个奶娘和平姑等人的辅佐,其实用不着她操多少心,皇帝看她应付裕如,就让安如海去漪澜殿将去年的账册都抱了过来。   这在夏桐其实并不算陌生,去年皇帝借着教她练字的契机,就将那些账册的抄本都交由她阅览过了,如今见着原件亦是无比熟稔。只消十来日功夫,夏桐便已将账目梳理齐整,对于里头的漏洞更是早就门儿清。   但即使如此,她却依旧按兵不动,满宫里的人都巴巴盼着看她如何立威,就连刘璋也在一日偶然笑着说起,“你若想借母后宫里的人杀一杀威风,朕可不会拦你。”   这是让她放心拿蒋太后开刀——有他在后面当盾牌呢。   夏桐感谢他这番心意,可她并没有杀鸡儆猴的打算,倒不是惧怕太后,只是,她觉得没必要。宫中的规矩最早是由太后跟蒋碧兰两人指定的,蒋映月接手后也未大改,只是一点一点地去完善。   如今看来她管得很好,大错不犯,小恩小惠也不断,在宫中颇得人心。倘夏桐甫一上任就将宫中规矩闹了个天翻地覆,一来众人不习惯,二来,也显得操之过急,容易引人诟病。   何况,挑太后的错不难,可这笔账归到哪里是个问题,皇帝既不能逼着太后拿出私房,也不好用国库里的钱来填补,少不得先混着,闹破了谁都不好看。   刘璋不意夏桐竟想得如此透彻,“难为你替朕设想到这般周到,唉,可见人的年岁与见识并没什么关系。”   这话颇有些揶揄母后的意思,说起来蒋太后并不缺钱,何至于处处爱贪小便宜,又不像寻常人家过惯了苦日子的——大概是天生的劣根性吧。   夏桐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太后娘娘虽有些小毛病,到底无伤大雅,何况,焉知她老人家昔年为先帝妃嫔的时候不曾吃过苦呢?”   这么通情达理的一解释,蒋太后的形象立马高大起来了——夏桐知道,皇帝身边耳报神不少,必然有那机灵活便的会去宁寿宫报信,宁可背后多说些好话,也比得罪人的强。   蒋太后得知夏桐意欲息事宁人,不禁心有戚戚焉。固然这狐媚子不敢挑她的错只因生性狡猾,但,夏桐说她吃苦的那番话倒真正碰到蒋太后心坎上了,想起昔年为嫔为妃时强颜欢笑的模样,蒋太后就觉得这人或者还没坏到十分——她原来也是能体谅人的。   本来还想让常嬷嬷去关雎宫找找茬,太后这会子也淡了,罢了,她既病着,且让那夏氏得意几天罢。   其实,夏桐倒不怕找茬。她立威有一个最简单的做法,也不动私刑,也不用押去暴室,但凡不听她使唤的,直接撵出去完事,有凤印在手,加之皇帝特准她任意处置,不必上报,哪怕她将内廷的宫娥太监全部打发走,也没谁敢说半个不字。   但这些人进宫本就为贴补家计,哪舍得抛弃这份赚钱的营生,何况,宫中气象一概与别处不同,在里头住惯了,去了外头哪还适应得了。因此一个个哭爹喊娘,只求夏宸妃别将他们赶走,他们愿尽心竭力伺候主子,肝脑涂地也无妨。   如此恩威并施着,夏桐很快在宫中建立了一大批拥趸,她身边人的例子也都证明了,只要老老实实跟着她干,吃肉喝汤总有一份,反之,那便是自己找死。   温德妃徐贤妃看在眼里,不禁咋舌,本来还想摆起“老人”的架子来指点她一二,谁知夏桐根本不需人教,简直无师自通似的——她们哪晓得夏桐有个最得力的师傅,那便是皇帝,得他一分传授,比十年寒窗苦读都有用呢!   温徐二人自认庸才,只好老实跟在夏桐身后喝汤罢了。   夏桐也逐渐发觉了,这两个虽与蒋映月同在四妃之位,其实不大管事,当初皇帝提拔她们几个,本来只为牵制蒋家势力,并不指望她们多做些什么,当然,没能招兵买马建立地盘,就属她们自己无能了——蒋映月出身还不如这两位呢,瞧瞧人家干得多好。   夏桐对这姑娘一向是很具戒心的,也防着她会暗地使绊子,结果没过几日,蒋映月还真给她找了件事出来。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原是今年的冰太紧俏,地窖里存的不多,结果有几处宫里先领了去,余下的就不够数了——尤其是几位太妃那里,本就人烟冷清,这会子不定怎么怨声载道。   夏桐知道这些老娘娘多难缠,别看如今不大管事了,可能在宫里活上三五十载的,谁又没点真本事?便是不暗里算计,哪怕她们宫里的丫头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夏桐给啐死。   蒋映月早些时候不理论,偏赶着这时候嚷出来,自然是想看她如何应对。夏桐也不着急,比起推卸责任,更重要的是解决问题,一边着人去宫外买市售的冰块,一边把她宫里的份例先给挪了出来——横竖关雎宫有敦敦和枣儿两个活宝贝,夏桐也不怎么敢用冰,只用井水取些凉意即可。   她都这么以身作则了,旁人自不好再说什么,北苑那几位老娘娘也没了声音,只等今年的份例送来。   谁知因天旱缘故,外面的冰块也紧俏,有钱却买不到货。夏桐正没个主意,李蜜来给她献策了——其实运用得法,硝石也能制冰,这个还不难得。   夏桐刹那间有种课堂上老师看学生的欣慰,多好的孩子呀,如今都学会自己举手了,善哉善哉。 第137章 人精   李蜜这样识趣, 夏桐就将此事交给她去办了。其实硝石制冰在当世已经有所发现,但多是被那些方士们作为操纵神迹的手段,没人认真去生产它——其实这个若运用得好,连火-药都能改进呢。   夏桐笑道:“那就劳烦你到各个道观里多搜罗些人才, 好歹别误了要紧事。”   毕竟硝石这玩意保存不当可是能引起爆炸的, 还是让专业人士来操作更安全些——夏桐最厌这些招摇撞骗混说白道的和尚道士, 与其让他们四处传教蛊惑人心, 不如找点正经事做,还能造福于民了。   李蜜:……   她看夏桐真是越来越有国母风范了,人家好端端的供奉香火又没惹她, 她偏要和人过不去——这女人的控制欲也贼强。   但, 作为一个兢兢业业的打工人,李蜜亦不会反对上头提出的意见就是了, 横竖她只管领了银子老老实实办事, 和尚道士过得好不好与她什么相干?   当然, 她也不会白干, 李蜜道:“我帮你了结了这桩官司,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夏桐想了想,“往后这宫里买冰运冰的差事,就都交给李大人罢,或是你们族中有得力的人选, 推一个出来也使得。”   谁知李蜜却摇头,“不, 这件事我想自己去做。”   夏桐先是一愣, 随即明白过来, 敢情李蜜不想财政大权都被家中垄断, 固然在这个时代女子与家族的地位密不可分, 但,她爹可不止她一个女儿,她继母也生了三四个呢——为了自己和弟弟的前程着想,李蜜自然得多抓些银钱在手里。   夏桐点头,“就依你的意思吧。”   买冰的事就这么定了,虽说李蜜身为内眷来往交涉不太妥当,但这本就是宫里的事情,把她当成一个稍微特殊些的买办,也还说得过去。   她家人却不乐意起来,李尚书自己不便开口,让老婆进宫问话,“姑娘这是怎么了,把咱们当贼防似的?难道银子经过你爹的手还会短了不成,没见过这样小家子的!”   李蜜本就不待见她继母,见她这样急眉赤眼地问到头上来,当即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你少在这里倒打一耙,银子数短没短你自己不知道?我爹他性子软由着你们糊弄,只别当我是好欺负的!”   虽然李尚书也未必清白,可李蜜做女儿的自然不便背地说父亲的不是,便只把罪名盖到一人头上。   一番话说得她继母也恼了,“谁欺负谁?老娘嫁过来时你弟弟才三岁,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姊弟拉扯大,你如今能安富尊荣当你的娘娘,还金奴银婢地使唤着?你弟弟别说念书了,只怕早就被那些丫鬟婆子磋磨得没了人样,你倒好意思跟我算账,要算,把这些年的吃穿用度一行行算清楚,看看到底谁欠了谁来的!”   李蜜没想到她竟这般泼皮无赖,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可巧夏桐过来,闻言说道:“这话简直不通,李婕妤她娘难道没留下嫁妆,怎就成了你们辛苦贴补?”   她继母见夏桐过来,气焰立时断了三分,陪笑道:“娘娘有所不知,她娘不过是个教书先生的女儿,哪来什么嫁妆?不过几样文房四宝,一屉子书罢了,便卖了也值不了多少钱呢!”   夏桐冷笑,“你说得简单!你可知嫔妃入宫都有一份案底留在内务府的,既然你口口声声只这么些,不如本宫现命人取了来,一一对证可好?”   继母一听便慌了,她挪用元配嫁妆虽是得丈夫允准,外头毕竟不知情,倘万一闹破,姓李的没准嫌她丢脸会直接休了她——反正他如今当了尚书,十足能娶个更好的,甚至巴不得多娶几房呢!   继母忙道:“嗐,这又算得什么大事,两位娘娘也太较真了。”   对李蜜浓浓地挤出一脸笑来,“姑娘如今大了,有主意了,那银子你既喜欢,就自己留着吧,若还有不够用的地方,只管差人告诉我,我必会送来,到底咱们是一家子骨肉哩!”   说罢,朝夏桐道了个万福,匆匆告辞离去,一刻也不敢多留。   李蜜抹了把脸上残泪,“让你看了场笑话。”   夏桐莞尔,“我喜欢看笑话,更喜欢吵架。”   李蜜:……   这种时候不该轻言细语安慰人么?她倒好,专程为满足自己的恶趣味而来。   不过夏桐肯出面帮她解围,李蜜还是挺感激的,“内务府的案底真记得有那么清楚么?”   她倒挺想看一看,李蜜只模糊知道那女人侵吞了她娘的嫁妆,却不知具体数目为多少——要是能当面对质就好了。   “假的,”夏桐叹道,“宫中是选秀女,又不是招密探,了不起将家世背景打听一下就完事了,怎可能连嫁妆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何况,李家姐弟那时年纪尚小,嫁妆单子也必定是家中大人拿着,那对狠夫妻说是多少就是多少,旁人哪敢质疑半个字?   李蜜便垂首不语。   夏桐看她怏怏不乐,因劝道:“你也不必如此,若再有烦难,只管告诉我,难道陛下和我还不能替你做主?”   李尚书的官阶升得再高,上头也有天王老子管着呢,只一道君臣之别就能将他给压死。   李蜜这回可实实在在对夏桐有了些拜服,虽然夏桐独霸皇帝的行径的确可恶,可她唯才是举,对待真正有用的人才极尽爱惜,为她排忧解难,只这份胸襟便不容小觑了。   这么一想,先前遭人利用的后悔稍稍减轻了些。哪怕不得皇恩,没有子嗣,凭她这一身本事,或者也能过得很好。   只是……李蜜叹道:“这回撕破了脸,她更不肯为我们姊弟奔走了,谦弟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不知父亲会为他寻什么样的人家……”   纵有好的,可她后母在里头调三斡四,肯定为自家宝贝儿子留着,将来若娶个毫无风度的母大虫回来,她如何去见泉下死去的娘亲?   夏桐心中微微一动,说道:“令弟听闻性子颇为内敛?”   李蜜脸上有些赧然,“不错。”   她也知道自家弟弟的脾气,说好听点是含蓄,不好听就是块木头,一棍子敲下去也憋不出个响屁来——李蜜着实为他发愁啊,男人到了四十才沉稳也不迟,年纪轻轻摆出一副死人脸给谁看?活该娶不成媳妇。   夏桐笑道:“可巧了,我们家那个也差不多,不如找个机会,两家人见一见,若合适,趁早就定下来。”   李蜜这会子二话不说给她做了个揖,热泪盈眶,看她活像看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夏桐:……   啊,忽然感受到做媒的快乐。   夏桐托人往家中报了信,宋氏固然乐意,再看夏榆,虽然不言不语的,可既没反对,那便是同意了。   两人抽时间见了个面,李蜜她继母倒是很愿意攀这门亲,除了李谦外,把她自己生的那几个毛头崽子也给捎上了——能跟夏家联姻是何等光彩,怎可便宜了外人?   然则,李谦跟夏榆两个却是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随李夫人怎么吹得天花乱坠,又把自家孩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二人只默默地对着眼色,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一齐低头。   总共没说两句话,但据金吉娜说,相亲异常顺利。她进宫跟夏桐比划的时候都快笑弯了腰,“跟两军对垒似的,敌不动我不动,亏他们怎么接纳这桩婚事的。哎,可怜李夫人说得口都干了也没人理她,这回可真是为他人做嫁衣哩!”   刘璋得知后也没什么意见,御笔一挥给两人赐了婚,且因李家兄弟众多,儿啼女哭甚是不耐,且现今婆婆毕竟不是元配,未免将来立规矩麻烦,刘璋责成李尚书亲自掏钱给李谦盖了栋宅邸,虽还未分家,可也跟分家差不多。   夏桐自然是乐意的,阿瑜的性子,碰上个厉害婆婆恐怕有数不尽的委屈,如今两口子搬出去住正好——私底下相对,总不至于仍和闷葫芦一般了。   李蜜也觉得皇帝的布置很妥帖,横竖她也不惦记娘家那份家私,她自己能挣钱,趁早断了干净,至于李尚书会不会肉痛,她可管不着——这厮先前借着玻璃厂搜刮了那么些银子,也该赚够了。   两家赶在初秋订了婚,也算是应了个好节气。至于宫中冰敬的问题,李蜜担心夏桐丢脸,那便是亲家丢脸,好好的喜事也得沾上点晦气,因此紧赶慢赶,催着工匠将硝石制了出来。   等到七月来临时,宫中人已平和度过一个凉爽宜人的暑季。蒋太后心里别提有多着恼,她宁可多受些热,也不愿见夏桐将问题解决得如此完美——这下凤印更不好要回来了。   难道蒋家注定成了明日黄花么?   就连这桩婚事在蒋太后看来,也是夏家处心积虑结党营私的证据,尚了个公主还不算完,如今跟尚书府亦结了亲事,夏家的地位就更不可撼动了——这一家子都是人精哩!   至于夏桐更是个古怪的,若非亲眼看她能吃能睡食五谷杂粮,蒋太后都要怀疑她有通天彻地之能,怎的宫中人才偏能叫她一网打尽?一个便算了,个个都披星戴月为她办事,看来这丫头的媚功不但能蛊惑男人,连女人也不是对手。   蒋太后嘀咕了一阵,倒是不敢轻易去招惹她了,怕自己被惦记上,再闹出什么妖术鬼祟来——她还想多活两年呢。   不过,这会子蒋太后也没空操心夏桐了,另一件事让宫中齐齐恐慌起来——刘放的儿子得了痘疮,遍访名医无效,只得回京求助。 第138章 有情   刘放比年前看着要瘦多了, 清癯而窄的面庞,稀稀拉拉的短须,整个人看起来倒像是框在衣裳里, 不是人穿衣裳, 而是衣裳载着人。   他远远的作揖, 也不敢靠近, “皇兄。”   转了个弯, 斜签着身子向夏桐道:“宸妃娘娘。”   夏桐本想上前还礼, 刘璋却拦着她, 让她不必过去——这些天刘放衣不解带地服侍孩子,谁知道有没有染上那可怕的痘疮。   皇帝小时候出过花倒无妨。   兄弟俩聊起刘芸的病势,刘放哽咽着道:“早知这孩子命途这样艰难, 当初就该狠心将他留在京城,何必带去临江, 结果……”   他一个鳏夫,即使再细心, 也难免有照顾不到之处,谁知就是这点小小的疏忽,让儿子染上了痘疮——被这几个月的压力摧残着, 刘放身心俱疲,难怪一见了亲人就忍不住倾诉的欲望。   夏桐看他涕泗横流的模样, 原本疑心临江王想借此重返京城、伺机谋划, 此时也打消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腔慈母之心,“世子何在, 能否让本宫看看?”   刘放指挥几个奶娘将儿子抱出来, 同样不敢靠近, 只是站在台阶下远远地让夏桐瞧上一眼——那几名奶娘也是精心挑选出的, 都发过麻子,不担心感染。   虽是初秋,那孩子已裹上厚厚的棉袄,不知是热的还是发烧,脸上通红一片,两颧、颈侧、还有裸露出的手臂有不少米粒般的红疹,其中一些甚至开始化脓结痂,看着甚是触目惊心。   夏桐按捺住过速的心跳,“请大夫瞧了么,究竟怎么说?”   刘放的嗓子里都带上哭腔,沙哑着道:“若非实在没有办法,臣弟也不敢来求皇兄……”   难得见他这般客套,皇帝反倒有些不自在,轻咳了咳道:“行了,既然来了,不必讲究这些虚名,朕还能赶你走不成?”   让安如海收拾一间干净的宫室,好叫刘放父子住下,虽然养病是清净点好,可太冷清了也不相宜。   刘放道了谢,擤了擤鼻涕,抱着儿子蹒跚进去。   夏桐望着他佝偻的背影,倒有点物伤其类,心里亦不可遏制地产生恐惧,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知后世已经消灭的天花病毒在当今会这样可怕,倘若今日患病的是敦敦或枣儿……夏桐实在不敢细想。   刘璋沉思片刻,“怕是还得请顾明珠来。”   放眼太医院,她倒是个中翘楚。   夏桐叹道:“恐怕这回她也没法子。”   顾明珠其实最擅长的是妇科,说到治疗天花……恐怕扁鹊华佗再世都没这能力。加之因为最近忙着夏榆的婚事,顾明珠有意避着嫌——这女孩子毕竟曾钟情过她,相处起来难免尴尬。   夏桐沉声道:“为今之计,恐怕还得张贴皇榜告示,遍求天下名医,倘能根治此疾,则赏黄金千两。”   这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退一万步,倘能彻底消灭天花这种可怕的急病,也算大功一件。   刘璋见她神色怔忪,只当她为刘芸担心,因劝道:“放心,芸哥儿命中有福,定能熬过去的,朕当初不是也好端端没事了么?”   夏桐唯有苦笑,做皇帝的心志坚定,自然不觉得区区小事如何,可从母亲的角度而言,她却根本不敢拿两个孩子的性命去赌——但在这个时代人们面对天花却只能去赌,熬不过去便罢,倘熬得过去,得过一次便不会再犯,也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   但,今日看到刘芸的模样,推己及人,夏桐怎么也不愿自家孩子受到类似的折磨,她得想个法子一劳永逸。   蒋太后一早就供奉起了痘疹娘娘,又让人准备沐浴斋戒的物事,好使临江王静修一段时日,务必要感动神灵,保全刘芸性命——不管是否管用,蒋太后意在以自己的方式为儿孙祝祷,也算是她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了。   夏桐则找了王静怡过来,寄希望于她那神奇的灵泉,“你有没有法子?”   王静怡沉默片刻,“我试试。”   其实她无甚太大的把握,她自己是因为自小服用灵泉才百病不侵,可见灵泉的预防作用是很好的,可是要对付天花这种来势汹汹的疾病,尚需要试验支撑。   夏桐跟皇帝商量过后,就让王静怡每日匀出一小瓶灵泉来,喂给刘昀服下,果然高烧退了些,看着不那么凶险了,夏桐刚松口气,谁知第二天又发起低烧来,且面上的疮痂也愈合得十分缓慢。   这样反反复复的几时才能好?且灵泉的数量毕竟有限,倘人人都按照这种法子医治,那再多灵泉也不够使的。   正束手无策间,有人揭了皇榜入宫领赏来了,却是一个叫崔玉明的走方郎中,自称对于痘疮颇有心得。   原来他家祖上便是行医的,历代对于痘疮之策颇有研究,到他这一代已累积了不少经验,崔玉明又从医书古籍中提炼出几条行之有效的做法,四处走南闯北,在几个偏僻村庄里已试验过,故而他才自信满满敢来揭榜。   王静怡忍不住问道:“治好的人有几成?”   灵泉没能像预期那样发挥奇效,让王静怡很有些沮丧,而且,她白担了一个神医之名,可既不会看病诊脉,也不会开药方,这个弱点就够致命的了。   这也让她对崔玉明这个新来的有更多敌意。   崔玉明看她一眼,坦然道:“五成。”   王静怡几乎笑出声来,这也够吹牛的?合着生死各一半呗,还不如干脆等死呢。   夏桐却知道天花这病的凶险,哪怕崔玉明算不上绝世神医,也比京中大多数大夫强多了,至少他敢说实话。   获得临江王批准之后,崔玉明便成了刘放的专职大夫,王静怡每日也会抽空过去看看,横竖她有灵泉在手,不怕感染。   她始终不信这姓崔的有真才实学,觉得他是个江湖骗子。   看到崔玉明将蜂蜜涂遍孩子全身,王静怡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这是做什么,想害人么?”   她只在恐怖小说里看到过这种手段,凶手把受害人全身涂满蜂蜜,引来万虫啃咬,最后连骨头都找不见。   崔玉明对她丰富的想象力感到无语,“这个是蜜渍过的升麻,治疗痘疮最效,其实用酒渍法会更好些,只是幼儿肌肤娇嫩,受不了刺激,未免疼痛难忍,才退而求其次——亏你还是通医的,怎么这个也不晓得?”   王静怡便不言语,她那半吊子医术说出去都怕笑掉大牙,比起冯玉贞无懈可击的美貌,李蜜货真价实的一身本领,她的底气才是最虚的——没了灵泉这个外挂,她什么也不是,甚至灵泉也没给她多少好处,除了让她身子骨更强健些,但,庸庸碌碌的过一辈子,便是长命百岁又有何意义?   王静怡越来越看不清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崔玉明一边为刘芸擦身,一边噜噜苏苏的道:“其实,痘疮这个病,比起治疗,预防会更有作用。”   之前就有人发明了一种人痘接种法,把患了痘疮之人所结的痂皮研成粉末,从健康人的鼻腔吹进去,经历一场轻微的感染之后,那人也将获得相应的抵抗力。只是,这法子并不十分安全,体质稍微差点的孩童,种痘后便很可能熬不过去,甚至死亡。   也因如此,人痘法在王亲贵族间并未得过推广,至于平头百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又有闲钱费在这上头。   可恨崔玉明不能尽展所长,难免牢骚。   王静怡听他唠叨了半日,忽的说道:“其实,种牛痘也是一样,还更安全。”   崔玉明一怔,“你从哪听来的?”   从来没见过这种说法,不会是鬼扯的吧?   王静怡懒得跟他分辩,“我就是知道,信不信由你。”   但,就算知道,她也不懂如何操作,大周朝的牛大多用来耕田,连肉都少吃,奉为神物一般,自然少有人留意到这种现象。倒是北戎那边饲养牛羊为家常便饭,又惯喝奶茶,或者得牛痘的会更多一些。   崔玉明出了会神,“若真如此,此法可就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了。”   似是下定决心一般,他坚定的道:“草民会向陛下请旨,着手钻研这牛痘之法,到时,还望才人您助一臂之力。”   王静怡:……   她不过随口一说,这人怎么立刻就听进去了,还要去向皇帝讨旨,况且,这关她什么事呀?   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无私”的怪人。   *   夏桐见崔玉明来申请研究经费,二话不说就答允了他,至于皇帝那头,她自会交代——身为宠妃,这点越俎代庖的权利是有的。   崔玉明踌躇道:“还有一桩,此法由柔福宫的王才人提出,草民想,恐怕少不得王主子从旁协助,因此陛下那边……”   夏桐柔声细气的道:“无妨,你只管去吧,陛下不会介意的。”   别说这人看起来就一根筋似的老实,皇帝也根本不会管王静怡去哪儿或做些什么——他老人家的后宫可以说是最自由的后宫了。   这回,就是王静怡自己不情愿,夏桐也得催着她快些将牛痘疫苗研制出来。一物降一物,没准这崔玉明就是调动王静怡积极性的钥匙呢。   为了自家两个孩子,不,应该说为了全天下的孩子,夏桐觉得自己可谓操碎了心。   另一边,冯玉贞眼见王静怡天天往那间净室去,心里就不大舒服了,世子出事关她什么事,她不会想做人家后妈了吧?   冯玉贞自己虽然最不喜欢小孩子,当初拒绝刘放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可眼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哪怕是自己不要的东西,她也照样看着不顺眼。   未免王静怡的诡计得逞,冯玉贞主动提出去西苑照顾刘芸。   夏桐奇道:“好好的你怎么想起这出?”   冯玉贞一脸圣母光辉照耀大地,“世子是陛下的侄儿,也便是咱们的侄儿。如今陛下忙于国政,临江王又因舟车劳顿累病了,倘这时世子无人照拂,或是生出意外来,咱们的罪过不就大了?姐姐,于情于理,咱们都该为陛下分忧才是。”   夏桐瞥她一眼,“我是怕你受不住辛苦。”   冯玉贞昂首挺胸的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姐姐,你不会以为我仅是尸位素餐之人吧?”   夏桐:……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不过现在看来,冯玉贞却不像她平时表露的那样无情——想必她心中亦有一块柔软的地方罢。 第139章 种痘   冯玉贞难得发一回善心, 可惜的是夏桐虽然批准了,刘放却不肯答应——她是没出过花的。   哪怕冯玉贞反复申述,自己并不害怕那可怕的痘疮(系统还需要她这张脸帮忙做事, 怎肯让她染上天花这样能毁容的疾病), 刘放总是不允。   即便他相信冯玉贞有抵御痘疮的妙招, 可他也不敢赌这个万一。   冯玉贞一口老血堵在心头,这男人不是一向希望自己去当后妈吗, 怎的如今自己态度稍稍软化,他那边却变心了——难道才几天的工夫,他就被王静怡迷上了?固然王静怡那张脸比她低了无数个档次, 可身材却曼妙得没话说, 熄了灯照样是个绝代佳人呢。   不知是痛恨王静怡耍心机还是担心曾经的备胎跑掉, 冯玉贞难得妒火中烧起来, 遂施展手段,含情脉脉地向刘放道:“妾挂念世子,非亲眼所见不能心安,那王氏虽自告奋勇,可毕竟小门小户出身,怎能照顾好世子万金之体, 王爷还是小心提防为妙。”   悄无声息地给王静怡上了点眼药, 免得她将来真个成为王府的女主人。   谁知刘放沉默片刻,却静静的道:“我不是担心她,是担心你。”   冯玉贞心说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正要分辩自己会做好预防措施才进去, 谁知刘放却望着她道:“小王知道, 婕妤您是真正牵挂小王, 才会爱屋及乌, 但,实在不需如此。人无完人,冯婕妤您,也不必勉强自己去做自己不愿之事,那样,只会令小王不忍。”   冯玉贞满脸通红,心头却剧烈跳动不已,原来他早就看穿了自己的为人!她还以为他和别的男子一样都是傻瓜,还努力在他面前维持完美无瑕的女神形象,到底谁傻?   然则,刘放眼中除了怜悯之外,更多的却是深情。他明知她自私、轻佻、势利、庸俗,可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投入感情的漩涡里,现在想想,去年中秋后他不告而别,整整一年都未回来一次,恐怕也是怕会再度见面吧——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到他这里却颠倒过来了。   他是爱她的,只因明知不可得,害怕愈陷愈深,才远远地避着她。那些垂涎于她美色的男子,他们岂能有这份领悟?   冯玉贞只觉眼眶微微濡湿,这是她头一次在男人身上体会到尊重,抬手拂了把眼角,她沉声道:“放心,此番我的确是挂念世子的病势,与旁人无尤。王爷若觉得不妥,就请及时回避吧。”   她还是去看了刘芸,而刘放也确实避着嫌疑,每逢她过来就特意躲出去,冯玉贞看在眼里,却只能引而不发——是她自作自受,从前刘放求亲的时候她没答允,这会子再改口徒添羞耻,她也拉不下那个脸。   只能专心将精力用在孩子身上,冯玉贞发现小娃娃挺乖的,虽然病着,也不大吵大闹,可能是发着低烧的缘故。   她一时母性上来,亲自给刘芸端了碗药,当然做了防备措施——在王静怡的强烈要求下,她两手缠着布条,面上也裹了好几层面纱,像个简易版的木乃伊,将她的美貌抵消了大半。   难怪那姓崔的俊俏郎中都没多看她一眼。   冯玉贞暗暗生气,且喜王静怡对孩子未表现出过多的热忱,看来她也没打算进王府,而是一心一意地与崔玉明商量起牛痘制法——冯玉贞撇了撇嘴,还真当自己是济世救人的大善人么?   经过这段时日的观察,她当然已看出来了,这姓王的和姓李的多半和自己一样,都有些特殊本事,不过,李蜜还能凭她那些旁门左道挣些银子,王静怡这样辛辛苦苦地钻研为了什么?   至于自己……冯玉贞难得惆怅起来,从前她以为征服男人是天下头等大事,只可惜没能让皇帝成为裙下之臣,可如今,她发觉这个也没多大意思,就算她成功俘虏了皇帝,皇帝也不可能一心一意地爱她,何况,她不打算要孩子,皇帝却总得找人生孩子,难道她这辈子注定得跟别的女人争斗么?   哎,原以为这系统是个助力,如今看来却更像负累了。看着面前两人忙忙碌碌的模样,冯玉贞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壁花。   *   经过崔玉明等人昼夜不息的劳作,牛痘疫苗总算问世了,但这还不算最麻烦的,麻烦的是该如何在全国范围内推广。   尽管夏桐的先知清楚认识到这玩意多有成效,但,别人未必会相信啊,就连人痘接种法推行起来都困难重重,何况是从牛身上提取的,却能对抗天花这种可怕的恶疾,任谁听上去都像天方夜谭。   若是从宫外召人过来,一来孩子都是父母的心肝肉,谁甘愿冒此风险?二来,也有以势压人之嫌,对皇家的名声不利。   但此前已经投注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光牛种就买了上百头,夏桐怎么也不能看着打水漂,她决定以身作则,拿自己两个孩儿做试验。   但,尽管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宫中规矩严明,这事却不由她一人说了算。   夏桐惴惴地去请皇帝示下,满以为会受一番阻挠,谁知皇帝却从容道:“那就去吧,朕的孩子若连这点挫折都受不住,未免太瞧不起人。”   这话里便是很有信心了。   夏桐松口气,“陛下可真信任崔大夫。”   “朕是信任你,”刘璋捏紧她的手,“作为父亲,朕很清楚,你比谁都爱惜这两个孩子,因此,你绝不会害他们,对不对?”   夏桐的脸慢慢红了,却并非因皇帝的语调多么缠绵,而是,她与皇帝竟已达到这样心灵相通的境界——倘在以前完全不敢想。   自从生下枣儿后,夏桐的举止愈发舒徐坦率,刘璋已甚少见她露出此等娇羞模样,倒颇觉兴味,趁机在她脸上揉了两把。   夏桐打落那只咸猪手,没好气道:“大家看着呢!”   谁知一回头,却发现安如海等人早已自觉地扭头对着墙壁,做出充耳不闻的姿态来——大伙儿早已习惯了。   夏桐:……   种痘之后两三天,夏桐亲自将敦敦和枣儿送去刘芸住的那间净室,要验证疗效,自然得与病人近距离接触。小孩子又是最易感的,倘刘芸痊愈之后,这兄妹俩仍未染上痘疮,便可证明疫苗确实有效了。   虽略有些不习惯,幸而那屋里乳母宫婢俱全,倒是不缺人照顾,夏桐日间也会去看他们。至于夜里虽稍觉冷清,可孩子大了总是要分房睡的,这么一想,及早锻炼他们的独立意识也算好事。   宫人们瞧见夏宸妃这般惊世骇俗的举动,背后免不了嘀咕,可皇帝都发了话,自然也没谁敢指摘什么,少不得领命行事。   却不晓得是哪个耳报神到太后跟前告了一状,太后当即将夏桐叫到宁寿宫,满面怒容的道:“哀家竟不晓得你如此狠心,自家孩子倒成了沽名钓誉的工具!他们究竟是不是你生的,你这样戕害他们?”   夏桐少不得分辩,总得有人出头,难道因着皇家孩子尊贵,就去把别人家的孩子抱来,那更显残忍刻毒了。   蒋太后道:“既如此,那就把公主一人送进去便罢,做什么把敦敦也带上?哀家的孙子若出了半点意外,哀家唯你是问!”   夏桐这回可真是叹为观止,想不到宫中子嗣少成这样,做祖母的还有心思重男轻女,难道敦敦是她孙辈,枣儿就不是了?   不管心中做何感想,夏桐面上对这位母后还是很尊敬的,但这回她实在忍不了了,遂冷笑道:“太后娘娘若顾念国本,依臣妾看也不必用上公主了,蒋家不是才出世了几个婴孩吗?干脆一齐抱过来,省得做两趟费事!”   蒋文举虽然罢了官,可也没耽误造人,老婆走了,小妾可多着呢。他家又是最喜欢讲忠君爱国的,可不能光嘴上说说,得拿出实际行动来呀。   蒋太后不意她竟敢反唇相讥,气得嘴唇簌簌发抖,当即就命她去院中跪下。若非夏桐已是妃位之尊,又育有皇嗣,得顾虑体面,蒋太后更想让她跪到外头。   夏桐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儿,她如今身子比先前强健多了,哪怕跪上三天三夜也没什么,除非蒋太后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就怕她不敢。   蒋太后看着愈发来气,命人拣了本经书给她好好念诵,本想好好罚她个尽兴,谁知当晚皇帝就让安如海过来了,说是让夏桐陪着用膳。蒋太后又不敢暴露自己跟媳妇的口角,那样愈显得难堪,少不得忍气吞声将人放行。   夏桐跟着安如海出了宁寿宫,却并非往乾元殿去,而是径直回关雎宫。   刘璋早已在殿内候着她,手里握着一瓶药油,召她上前,亲自卷起裤腿为她擦揉,一边叹道:“你是个机灵的,当时怎么就犯糊涂了?倒跟太后顶撞起来,落人话柄不说,自己也受罪。”   夏桐笑道:“也没什么,满打满算只跪了半个时辰不到,晚饭都没耽搁呢!”   确实她以为蒋太后会罚得更久一点,谁知安如海却来得这样及时,倒像是皇帝时时盯着她一举一动似的——太后大约也发现了这点,才不敢强行将她留下。   至于委屈,夏桐却没觉得如何委屈,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免不了欺压起下一代来。金吉娜算运气好,碰上宋氏这样脾性和顺的,至于蒋太后,她固然没多好,倒也不见得比天底下其他的婆婆更坏,不过因身份原因,更具威慑与杀伤力罢了。   刘璋凝视半晌,沉默地拉起她一只手道:“你放心。” 第140章 痘疮   夏桐和平姑等人商量一番后, 决定还是少去宁寿宫为妙,惹不起咱还躲不起么,倘蒋太后一定要见她, 她就称病好了——横竖有皇帝替她背书, 也不怕被人戳穿。   反正装病是蒋家人的惯技,她不过活学活用。   但, 大抵知道皇帝存心庇护,蒋太后并没再叫她过去,当然,也没说把敦敦抱出来——跟得了痘疮的人挨了两夜,没准这会子已经感染了, 挪来挪去的反而不安全。   夏桐本想着老人家这样心疼孙子,不如让敦敦跟祖母住一顿时间, 谁知蒋太后疼惜孙儿, 但更爱惜自身性命,木已成舟,她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金吉娜得知夏桐跟老太后一场争执后,二话不说就将自家孩子送进宫来, 让夏桐为他们种痘, 一并送到净室去。   夏桐劝道:“这是何必, 等结果出来再讨论这个也不迟。”   谁知金吉娜冷笑道:“人家打量咱们谋害皇嗣呢, 既如此,安能不以身作则?如今夏家甘愿冒险,宁寿宫那头总没法说了罢?”   夏桐没想到这姑娘如此烈性, 既感动又有些钦佩, 看来金吉娜到大周的这几年增长的不光是学识, 连格局都开阔了不少, 如今竟事事以夏家名誉为先了。   金吉娜安置完两个孩子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并不提到宁寿宫拜访——身为外眷,论理她是该去拜见蒋太后这位后宫之首的,以往她也不敢缺礼,今番如此大胆,显然是因蒋太后那些话不快,有意地甩脸子。   到底她是北戎人氏,不能以寻常命妇的规范来要求她,便是宁寿宫也只能说一句蛮人不可为伍,却不敢将金吉娜叫进宫来训斥。   蒋太后气了个倒仰,朝着蒋映月怒极反笑,“瞧瞧,夏家人的气焰愈发猖狂得不像话,不过出了个娘娘,倒像是请了祖宗,连哀家也不放在眼里了!”   金吉娜的所作所为或许出自她本人意愿,可蒋太后还是将这笔账算在夏桐头上,谁叫那蛮夷是她嫂子?连坐也是应该的。   蒋映月劝道:“那也没法子,如今朝里朝外都在忙种痘这件大事,又是夏宸妃一力促成,您这会子为难她,倒像存心跟陛下过不去似的,不如算了。”   蒋太后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夏桐不在身边,便只能发泄到侄女头上,冷笑着向蒋映月道:“说来说去都是你无能,但凡你有点儿本事,也不至于让夏氏一家独大,可你呢,白长了一副好皮子,别说独占恩宠了,就连平分春色都做不到,哀家要你有何用?”   蒋映月饶是脾气再好,听了这些话也不禁心头火起。从前在家她得受蒋大夫人的闲气,进了宫又得处处看嫡姐的脸色,好容易这两个蠢货凉透了,蒋太后对她也未有一丝一毫的尊重,依旧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就因为她出身不好,注定要受到如此待遇么?   蒋映月紧咬着嘴唇,轻轻说道:“夏宸妃协理六宫以来,行事无不妥帖,妾即便要拿她的把柄,却无计可施。”   这意思还得她亲自出马,蒋太后深吸一口气,早知道映月不中用,当初还不如把碧薇留下来,那一个虽傻,好歹有几分胆识,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多少能令夏氏吃点苦头。   可惜碧薇已去,蒋太后没个得力的人,只好亲身上阵,将侍婢叫来耳语一番,又朝蒋映月道:“到时,你只要帮着拱火就够了,不必多说,哀家自有主张。”   蒋映月乖巧点头,心想她料得没错,蒋太后想拿她当枪使去对付夏桐,她老人家好坐收渔翁之利,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倒要看看谁才是渔翁。   *   对于崔玉明跟王静怡提出的牛痘之法,宫里人起初不大相信,总觉得跟信口胡诌一般——开玩笑呢,牛跟人能一样么?这是把人当畜生治呢!   就连夏桐一开始也没十足把握,看着崔玉明小心将敦敦胳膊上的伤口包扎好——没有针筒,只能采用包埋法,在上臂靠近血管的地方切一刀小口子,把痘苗种进去,外边再盖一层透气的敷料,整个地包裹起来就行了。   因崔玉明手艺精湛,过程中没出多少血,当然疼还是照样疼的。   敦敦本来一扁嘴想哭,谁知看见枣儿胆战心惊的煞白面容,这小家伙愣是改了主意,一声不吭,避免在妹妹跟前丢脸。   等崔玉明从荷包里寻了两块蜜饯给他,敦敦更是把伤痛都给忘了,只扭头望着种痘的那块地方,巴巴地问夏桐道:“阿娘,里面会长出小树来么?”   夏桐:……   孩子的想象力真奇妙啊。   鉴于种痘的原理太难解释,夏桐只好默认了这桩误会,不然真告诉他里头是种病毒,敦敦恐怕得害怕得睡不着觉了。   现在他就以为里头是什么果树的种子,巴巴地盼着它开花结实——要是荔枝树就好了,他爱吃荔枝。   夏桐看着他这副猴急模样,心想明年得请李蜜想法多栽些荔枝了,时下虽不到“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程度,但身在北地都城,到底少见南方水果。   金吉娜的孩子送来后,崔玉明如法炮制,也在他们胳膊上种了痘,一齐安排到西苑去。敦敦和枣儿见有人作伴,自然欢喜不迭。   四个孩子,再加上刘芸,毫无意外地让西苑多了些快活气氛。至于西苑外的人心情就不那么轻松了,个个提心吊胆,唯恐功亏一篑,把这些鲜活的小生命也给折了进去。   幸好,直至刘芸的身子渐渐康复,敦敦等人仍是活蹦乱跳的,算下来已进去十多日了。   夏桐这才安心,一面指挥侍从将铺盖抬出,一面准备请皇帝广发告示,号令全城的人先来种痘——其实有不少名门显宦的夫人听说消息,紧锣密鼓地到夏桐这里报了名,先到先得嘛。   夏桐实在好笑,先前疫苗效果没出来,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如今有了吃螃蟹的人,便想着趁早来分一杯羹了。   其实,她跟皇帝已商量好,种痘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很不该由金钱身份来衡量,自然人人有份。先前敦敦他们几个孩子封闭观察期间,崔玉明已将种痘之法传授给太医院众太医,再由这些人分批次到城中各医馆讲解,务必要使行医之人都能娴熟掌握。   至于疫苗费用问题,国库里会出一部分,余外,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也当合资凑些份子——作为提前种痘的补偿,余者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务必尽快将这项政策落实下去。   夏桐这厢忙得风风火火,哪有闲暇管理宫内的事,好在一向自有章程,除了非经她过目的大事,余者无关紧要的小事,夏桐就让底下人自己做主了。   结果就是这一环出了岔子。   夏桐得知宁寿宫有人得了痘疮,还以为蒋太后亏心事做多了遭报应,及至听说是服侍太后的常嬷嬷,倒有点可惜——不过,这和太后自己生病也差不多哩,毕竟是这样烈性的传染病,听说老人家吓了个半死。   夏桐就觉得自己的心太坏了,难道是她平日背后的咒骂应验?可她也只是气愤之下过过嘴瘾,倒没真盼着蒋太后出事哇。   还是得去探望探望。   常嬷嬷已经从太后寝殿挪了出来,搬到西间一处人迹罕至的暖阁里。夏桐过去时,只见老人家面似火烧,额头和唇上果然有几粒珍珠疹似的玩意,看来确实是得了天花。   但,这病按说没那么容易犯,宁寿宫又是宫里防卫最严密的所在,传染源哪来的?   蒋太后瞪她一眼,指挥几个宫人将一个托盘呈上来,里头是几件薄薄的单衣,显是小儿所着之物——负责保管的人都蒙着面纱,戴着柞蚕丝手套,无疑也害怕被那可怕的疾病侵染。   蒋太后严厉地道:“夏宸妃,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夏桐自然认得,笑道:“是临江王世子的几件寝衣,前儿妾才命人拿去烧掉呢,怎的如今会在娘娘您手上?”   蒋太后冷笑,“哀家可也想问呢,这染了痘疮之毒的衣裳,为何不送去火场,倒要想法子弄到哀家宫里,难不成有人存心谋害哀家?”   蒋映月则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潸然泪下,显然不敢相信,有人会用这样恶毒的法子对付她亲爱的姑母。   夏桐看着二人唱作俱佳的表演,差点笑出声来,难道以为凭一件衣裳就能定她的罪了?别说她不是故意,便是,她自己就不怕染上?   看来她这段日子太过锋芒毕露了,哪怕不能一举将她击垮,倘能稍稍削去她手中之权,对蒋家也是大功一件。   夏桐沉吟片刻,望向软榻上面色潮红的常嬷嬷,太后不至于连身边人都利用吧,就算是,这法子岂非太过冒险?那可是天花,不是感冒。   这病到底是不是真的?   夏桐关切的问:“母后请太医来瞧过了么?”   蒋太后声音冷肃,“自然是问清楚了才来找你,否则岂会叫皇帝误会哀家冤枉好人?”   夏桐懒得理会她阴阳怪气,直接道:“不如再请几位大夫来看看吧,一人之见未必准确,还是多位大夫共同参详更可靠些。”   说罢,就让春兰取她的对牌去太医院请顾明珠来。   她手脚太快,蒋太后都没来得及出言阻止,一张脸铁青得像生了锈的铜板。   等顾明珠进来行了礼,蒋太后的脸色看上去就不怎么愉快了,生硬的道:“这样年轻的大夫,你倒信得过她。”   顾明珠从容道:“娘娘博闻强识,难道没听说以貌取人是大忌?甘罗十二拜相,姜子牙八十出山,可见一个人有多大本事,与他的年岁没多大关系。”   说罢,自顾自地上前为病人诊起脉来,又掰开口腔查看舌苔。   蒋太后被她噎了个正着,心想主仆俩都是一样货色,牙尖嘴利,正经人哪有这般能说会道的?   夏桐注意到蒋太后神情微微的不安,心里愈发笃定,这位娘娘多半是叫身边人装病,故意来诓她——就算病了,肯定也没天花那样厉害。   谁知顾明珠细细查验一番后,却肯定的道:“不会有错,的确是痘疮。”   居然是真的?夏桐难掩讶异,再看对面的蒋太后,居然比她还吃惊。   许是察觉她的注视,蒋太后急忙敛容,厉声道:“宸妃,你还有什么话说?” 第141章 姑侄   夏桐却是轻轻哦了声, 随即着人安顿起来,既然常嬷嬷得的真是痘疮,那她所用所食之物就该格外当心了, 杯盘碗碟之类的都应做上记号,被褥枕头等也同理, 最好每日多拆洗几遍,尤其避免与宁寿宫其他物件混杂, 如此方可保万全——毕竟不是人人都打了疫苗。   蒋太后见她只顾发号施令, 半点不听自己说话, 气得蛾眉倒竖,“夏氏!谁许你擅作主张的?”   夏桐很无辜的道:“妾也是为了您着想啊, 难不成要蔓延得宁寿宫到处都是?那才叫凶险呢!”   本来以为蒋太后找人装病,结果不是, 那就不能不慎重对待了。   蒋太后觉着有理, 只得耐心等她忙完,待夏桐将里里外外打点好, 方笑眯眯地朝前道:“母后,您刚刚想说什么?”   她这么一笑, 倒显得蒋太后成了恶人。   蒋太后暗骂一声狐媚子狡猾, 面色阴沉得像千年不化的寒冰,“宸妃,哀家看你这段时日辛苦得很,才会犯这样严重的疏失,这件事哀家且不与你计较,但, 那块凤印你还是交上来罢, 妇人家当以相夫教子为宜, 至于内廷琐事,日后有淑妃操劳就够了。”   她也不傻,知道若诬称夏桐有意下毒,那就难免引来皇帝质问,再查下去反而不妙,干脆轻描淡写,想着夏桐如若识趣,就该自觉交出协理六宫之权——总比被押进暴室受苦的强。   夏桐却似听不出她言外之意——多半是装的,依旧笑吟吟的道:“太后出言责怪,臣妾亦不敢辩,只是这件事实在冤枉,当初临江王世子的寝衣穿着,妾都交由德妃贤妃两位姐姐全权负责,妾是半句也不敢过问的,您若不信,只管传她二人来见。”   这话说的十分巧妙,也撇清了自身干系,蒋太后却不信,怀疑她故意推诿,她这种势欲熏心的女人,岂会舍得放权?   于是让人传温氏和徐氏来。   温德妃和徐贤妃尚不知发生何事,还以为蒋太后爱惜人才,要重新重用她们呢——宫里生存的法则一向是水往高处流,尽管当初这妃位是因夏桐而封,可要再进一步,夏桐却帮不了她们,还是太后老人家更有话语权。   也不用如何费劲盘问,二人便竹筒倒豆子般什么都说了,那几件衣裳的确是她们给出去的,但宁寿宫的人亲自来要,她们怎么好不给呢?   徐贤妃还巴巴的道:“估计是太后舍不得世子离开,要留几件衣裳做念想,哎,做祖母的这样慈心,当真难得!”   自以为奉承得十分得体,蒋太后却恨不得照脸啐她一口,呸,谁要那染了痘毒的衣裳做念想?蠢货东西!   事实证明是一场乌龙,夏桐的嫌疑总算化为乌有。蒋太后却怒犹未解,“来人,传哀家旨意,温徐资质驽钝,不堪为妃,即刻起,降为婕妤。至于皇帝那里,哀家自会说明。”   夏桐轻轻屈膝,“是。”   冷眼看着二人被带下去,也懒得求情——说实在的,温氏和徐氏也太糊涂了,明明她已吩咐了她们如何做事,偏要阳奉阴违去讨好太后,结果呢,自讨苦吃了吧?   蒋太后发泄了一场,仿佛浑身的气力都抽干了似的,疲惫道:“你也下去。”   她实在不想跟夏桐多说废话,尤其这女子段数太高,应付起来格外吃力——当初她怎会以为她是个傻乎乎的呢?   夏桐知道太后不待见自己,却不立刻就走,而是轻轻上前,端详了一番常嬷嬷的脸色,蹙眉道:“看这情形,大概得请崔玉明亲自照拂,正好如今世子已然痊愈,他那边也可松手了。”   上年纪的人,抵抗力格外弱些,寻常太医也不像崔玉明那样熟悉痘疮之毒,还是得有经验的来治。   榻上人轻轻翕动着嘴唇,灰白的鬓发间,一滴泪痕悄然滑过——大概她想不到夏桐会这样关心自己,反之,她一向爱戴之深的主子却这般狠毒。   所谓的忠心,到底算什么呢?   *   刘璋得知宁寿宫一场风波,气得脸都快变形了,想骂又不好骂得,“母后真是……”   原以为蒋家垮了,太后多少会消停些时日,谁知自身子好转后,却变本加厉地找起茬来——说句造孽的话,皇帝甚至宁愿她病着。   夏桐倒没什么可委屈的,反正她也没吃亏,她反而觉得是件好事,“不管太后娘娘是有心还是无意,妾想,这回宁寿宫的人肯定得寒心了,不如趁这个机会接手过来。”   原本协理六宫最麻烦的就是宁寿宫那块,管严了说是不敬尊长,管松了又像是欺软怕硬,偏偏宁寿宫又最是铁板一块,里头人个个唯蒋太后马首是瞻,轻易收买不动。   如今可巧出了这件事,夏桐想趁着撕开了点口子,不妨将宁寿宫那帮下人拉拢几个,不止能随时打听太后动向,有她们做内应,也更加方便管理。   刘璋早就对母后失望了,自然不觉得夏桐的意见有何不妥——说不定由她接手会变得更加井井有条呢,蒋太后一向偏私又护短,纵得宁寿宫那帮人惯会狐假虎威,狂妄得不像样,也是该治一治了。   夏桐得了“尚方宝剑”,于是放心地将宁寿宫也纳入管辖范围内,只是这么一来,她要料理的事情就更多了,趁着妃位上空出了几个,或者她该提拔些亲信?不,还是先缓缓好了,那帮人刚得了好处,这么快就晋封,倒显得她眼皮子浅似的,还是等等再说,何况,两个位置,却得三个人分,这人选还不太好定呢。   夏桐仍将心胸放在造福万民上,种痘的事进行得如火如荼,以蒋家为首的左相一派终于也耐不住了,腆着脸将自家孩子送进宫来,夏桐可没手软,挨家挨户地敲了一大笔——谁叫这些人来迟?想插队总得付酬金。   蒋文举虽恨她狮子大开口,却也不得不乖乖送钱过来,没了官职,他更加看重几个孩子的健康——这些才是蒋家日后东山再起的资本。   说也奇怪,他往宫里递了好几回口信,也不见蒋太后有所回应,难道连太后都舍弃他这一支了?   他哪晓得,蒋太后正被皇帝强逼着“看病”呢,不知从哪寻了个西洋大夫来,说她整日着急上火都是睡出来的病,非逼着她起来走路,每日还得练一套五禽操——这黄眉绿眼的洋人似乎很喜欢中国武术,说起话来滔滔不绝,那一嘴生硬的腔调听得蒋太后脑仁疼。   但,她也明白,皇帝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怕自己再去寻夏桐的麻烦罢了,说什么种痘是千秋万代利举,平时有多少嫌隙,也不该在这时候去打扰——呵,她就看不出这狐媚子哪儿伟大了,不就是为哄皇帝?只有她那个傻儿子深信不疑,从牛身上提取的一点子脓浆能治痘疮,这哪是医术,分明是妖术。   蒋太后自己当然是不愿种痘的,祸福天定,哪是人力所能挽回?但,这也不代表她就不怕死了,想起先前常嬷嬷那场意外,蒋太后到底有些不自在,遂叫了侄女儿来,语气里不无责备,“哀家让你寻几件衣裳装装样子,你倒好,怎么弄真的来?”   想想真是后怕得很,亏得听夏桐的话多找了几名大夫,不然若真耽搁下去,岂非连她也会被传染痘疮?到时候种痘都来不及了。   蒋映月笑道:“不是您让我配合的么?做戏当然得逼真一些,不真来一场大病,夏宸妃怎么会相信,怎么能将她拉下水?”   可惜,夏氏的运气忒好,还是让她躲过一劫,倒是温徐两个糊涂虫背了黑锅。   蒋太后就觉得这人实在太有主见了,“这么说,也是你打着哀家的名号去要芸儿穿过的寝衣?”   蒋映月掩口浅笑,“不说是您要的,难道是妾自己主张?别说世子跟您亲近些,妾只不过是他一个庶出表姑,便从尊卑而言,妾也不能越过母后您发号施令呀!”   固然她说的极有道理,可蒋太后总觉得里头有微妙的不对,如今宫里都以为她自导自演了一出陷害夏桐的戏码——当然这么说也没错,可蒋太后本意没打算将事情闹这么大呀!   如今她身边的人得了痘疮,宁寿宫也被划为疫区隔离起来,除了蒋映月,几乎没人敢过来看她——蒋太后如今反倒束手束脚,什么事都不能做了。   蒋映月握着姑母的手,诚意十足的道:“您放心,还有我在呢,我会好好照顾您的,如今蒋家落魄至此,可不就剩咱们姑侄俩相依为命了么?太后,您安心休养,往后有什么事,就交由妾来做吧,妾一定会替您办好的。”   蒋太后望着她一口雪白贝齿,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这不会也是她算计好的吧?这算什么,威胁吗,还是软禁?她想借此操纵蒋家的一切?   蒋太后望着蹁跹而去的纤弱身影,似乎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第142章 热闹   今年的年关格外热闹。   王静怡——如今已经由才人晋位婕妤了, 她的种痘事业进行得很好,自从见识了那牛痘的神奇作用后,愈来愈多的人不远千里赶赴而来, 一时间京城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繁华景象,就连酒馆茶寮的生意都比从前好了十倍。   如今家家户户都不再供奉痘疹娘娘,改奉王静怡这位“真神”, 谁叫她年纪轻轻却能妙手回春,一举攻克天花这种可怕的疾病。   夏桐想着打墙也是动土,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替王静怡在太医院捐了个官,虽然俸禄不多, 但却格外体面,人人见了她都得称一声“王医正”——日后再遇到什么疑难杂症, 她也不好赖得。   夏桐怕顾明珠有何心中有何芥蒂, 悄悄将她唤来解释一番。   顾明珠自有些羡慕,可她也清楚,论贡献度自己远不及那位王娘娘,纵输了也是心服口服。   不过,她仍有些狐疑, “王婕妤真的懂医么?卑职看她连把脉都一窍不通,祖上亦不曾有名医传世, 那一身本事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夏桐笑道:“你管她做什么呢?横竖她是养尊处优的娘娘, 寻常也不必往太医院点卯, 你们只当没这个人就是了, 只不过, 若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 大可以向她请教, 她家中有一道不传之秘,虽然小气,逢着人命案子还是肯施舍的。”   那灵泉水的事除夏桐皇帝等人知情,王静怡只告诉了崔玉明,因当初两人共事,实在难以瞒过——别看这牛痘来得轻易,实验过程着实凶险万分,好几次靠着灵泉才化险为夷。王静怡本有些后悔揽这桩差事,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少不得捏着鼻子认下。   好在,如今得到的名望财富,稍稍能弥补她前段日子的付出,王静怡总算舒坦了些。   可她也怕崔玉明觊觎灵泉,会暗中将玉瓶抢了去,遂几次三番严正警告他,玉瓶是认主的,和她血脉相连,旁人休想夺走。   崔玉明笑道:“倘若我将你这只手斩下,再嫁接到自己胳臂上,岂非也是一样?”   王静怡听得花容失色,想骂他两句,牙关偏偏打起战来,作声不得。   崔玉明见她如此模样,声音只得低柔下来,“说句笑话呢,娘娘别当真,何况,这么美的手,谁又舍得损伤它一丝一毫?”   言辞轻佻,语气却庄重得很,他面上也不见任何调戏之色,只是默默看着那只手,仿佛在鉴赏一件工艺品。   还好不是变态。王静怡松了口气,随即反应过来,她一个当主子的不该任由臣仆评判,遂怒嗔道:“油嘴滑舌!”   崔玉明笑了笑,不再惹她生气,而是自顾自忙起工作来——他如今也成了一名有编制的太医,自然不比从前游手好闲,可以任性来去。   王静怡虽不管诊病,偶尔也会来太医院转悠几遭,看个新鲜。她就觉得这崔玉明是太医院里头的异数,好容易进了宫,可以领正式的饷银,他倒好,既不结交上司,也不拉拢同僚,成天捣鼓他那些瓶瓶罐罐——里头一些药草的气味可真难闻,真亏他怎么受得住的。   他对人对事似乎都没什么兴趣,就连看美人也和世俗的眼光大不相同,别人是看整体,他倒像鉴赏图画那般,愣是拆开了看得支离破碎。先前冯玉贞自请来照顾世子,跟朵鲜花似的在眼前晃悠,看得王静怡都一肚子火,崔玉明却还是全神贯注试验那升麻的药效。   王静怡疑心他在装假,没准拿眼睛偷偷瞟着呢——要看也不光明正大地看,真是虚伪的男人。   “你觉得冯婕妤如何?”王静怡道。任何一个女人,在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女人在场时,总免不了拿自己同她比较——即使明知自取其辱。   崔玉明头也不抬,“她脾胃太虚了,应该多穿些,长久下去,寒邪侵体,必致气血两亏之症,恐不长寿。”   王静怡:……   她问的是冯玉贞美不美,谁关心她健康问题了?何况,能美成冯玉贞那模样,少活几年也是血赚。   崔玉明却认真的看着她,“娘娘您就生得很健康。”   王静怡:……这是变相地说她不够美么?   算了他就是这么个人,王静怡也懒得跟他计较。至于崔玉明偶尔夸她的几句话,譬如称赞她的好气色,夸她骨节很结实——王静怡听了倒是很高兴,毕竟这呆子的脾气是不会说谎的。   大概她在崔玉明眼中就是一具完美的人体标本,这个就叫骨相美而非皮相美罢。   *   王静怡这厢势如破竹,李蜜同样也没闲着,自辣椒之后,她又推出了红薯、马铃薯、玉米这些颇具经济价值的粮食作物,据说是她去年养花时偶尔在后院发现的种子,试着栽种些许,结出的果实大而饱满,不止能替代谷米充饥,还能做各种点心吃食。尤为神奇的是这几种作物对环境的要求也不高,耐寒耐旱,十分适合大面积推广种植。   一时间,朝野内外再度引起轰动,毕竟粮食可谓一个国家的命脉,仓廪实而知礼节,吃都吃不饱,何谈国力?   北戎王坐不住了,这回竟亲自率领两位王子迢迢而来——金吉利头一年虽吃了不少亏,可有他看着,想必不至于再犯同样的错误。   至于金吉辽,则十分懊悔自己先前的轻率举动,不该叫李蜜发现他企图骗她——不,根本他就不该有骗人的念头。早知道李蜜还有这一手,拼着不要那玻璃方子,他也要将她带回北戎去。   夏桐冷眼瞧着,这位二王子似乎真有点爱上她了。   只可惜,李蜜对他却再没了热情,正应了那句话,曾经的我你爱答不理,如今的我你高攀不起。   固然,金吉辽对她一向是彬彬有礼的,但,比起无礼,女人更憎恨的是欺骗,这位二王子已经触犯大忌了。   刘璋在乾元殿内举办家宴,款待各位远道而来的贵宾,夏桐也终于见到了北戎王,和她想象中差不多模样,须眉皆白,脸上的肌肉却十分紧致,连皱眉都未减少他的老态——果然是如独狼一般雄姿英发的生物。   他率先就问起了那几种作物的问题,很怀疑它们的来历。据他所知,这些东西似乎只有番邦见过,难道大周朝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又与其余邻国建立了邦交?   但,似乎也不应该,此物是那些小国的命脉,哪是轻轻松松就能到手的,若对方提出的要求太多,只怕大周朝也未必会应允。   刘璋坦然笑道:“老大哥,您自个儿尝尝,味道是否一样?”   北戎王举起筷子,试着尝了尝面前那道红薯泥做的点心,只觉口感顺滑无比,且有一种独特的甜味——他也尝过西域运来的甘薯,味道似乎没这般可口。   夏桐看着北戎王震惊的脸色,心里暗暗好笑,这种子本就是后世产物,比起原始版本自然改良了不少,硬要说是两种,似乎也无不可。   又听皇帝讲述了一番来龙去脉,北戎王听得血往头上涌,既羡且妒:这大周皇帝不会真有神助吧?区区一个后宫女眷,竟能得上苍厚爱,赐下这等至宝(李蜜对外说是菩萨梦中相告,引她到后院发掘,这才弄出了薯苗,这样说虽然玄学,却更能使人接受,不然没法解释她一个千金小姐是怎么懂种地的)。   北戎人迷信起来比起大周不遑多让,甚至草原上巫医通行,玄学之风尤甚。北戎王就觉得这李氏大约真是被长生天赐福过的,何其不幸,让她入了大周皇帝的后宫!   李蜜看他那一脸虎视眈眈的模样,很怀疑这老东西想把自己带回去作妾,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冯玉贞觉得了,倒不是有意帮她解围,不过这段时日眼看王静怡跟这李蜜接连出风头,心里早就不快活了,怎能让她们将席上的热闹全部占去,遂笑盈盈地举杯起身,“可汗,妾敬您一杯!”   她原本的座位被李王二人挡住,众人不大能注意到她,这会子离了那黝黯角落,又恰好迎着殿中万盏灯火,刹那间,犹如一朵烟花怦然炸开,撞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弦里。   北戎王那张沧桑老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能得美人亲自劝酒,本汗不胜荣幸!”   说罢豪爽地一饮而尽。   冯玉贞却只浅浅抿了一口,尽管是她起头劝的酒,她自己却不肯喝完——这在她看来是一种倚姣作媚的表示,知道男人们愿意纵容她。   北戎王果然不与她计较,反而笑得更大声了。   一旁他的亲生儿子金吉利则委屈地咬着嘴唇,十分幽怨地看着父亲同心上人打情骂俏。   冯玉贞成功将这对父子玩弄于鼓掌间,总算找回了一点自信,果然,她的优势就在于对付男人。   夏桐摇头感叹了一番这姑娘的恶趣味,心里还是挺佩服的——看来这回又能割韭菜了。 第143章 人缘   北戎王是个很大气的人, 亦即是说,在必要的时候他也能舍得银钱来为北戎谋求好处,固然他很羡慕大周皇帝的一番奇遇——这人走起狗屎运真是天都挡不住, 就连身边小妾都人才辈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怎么他就遇不到这样的?   固然,他是胡子都花白了的人, 比不得大周皇帝风流俊俏, 纵有那年轻貌美的能干姑娘, 大约也不愿意来找他。这一点, 北戎王心中有数。   不得不说,他的眼界的确比那两个儿子强多了。   很快北戎就与大周签订了互市协议, 对于刘璋定下的价码, 老汗王没什么可说的, 他只有一个条件, 这些粮种不能再卖给其他邻国, 纵要卖, 也不能低于开给他的价位。   毕竟,似北戎这般以游牧为主的国家其实不少, 空有大片广袤肥沃的土地, 可因缺乏适宜的经济作物, 也没足够的技术开垦,以致荒废了不少,倘得知北戎向大周买了粮种,势必群起而效仿——北戎王当然不愿这些小国增强国力, 那等于为自己增加几个敌人, 故而务必得抬高价码, 以遏制其发展。   无独有偶,刘璋也是这么想的——周边强大的敌人,有一个北戎就够了,再多他可受不了。   双方各怀心思,倒是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当然,冯玉贞在其中也发挥了不少作用,她生得美丽,举止又洒脱,眉梢眼角无一处不是风情,北戎王很欣赏这样的女子,为博佳人一笑,甚至不惜在合同上多添个零,牛羊骏马之类的更是好说。   至于将这美人带回帐中去……北戎王固然也动过类似的念头,可再一看自家大儿子怒发冲冠的模样,还是算了,若他真将冯氏领回去为禁脔,只怕第二天这傻子就得为小妈造反。   现在金吉利看他的眼神就越来越不对了。   未免夜长梦多,北戎王不敢在京城逗留,开年之后就向皇帝辞行。刘璋假惺惺地挽留一二,还送了几位贵宾不少土仪——刚刚大赚了一笔,他乐得手头慷慨。   何况,如今制玻璃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了,这些东西看着光彩夺目,其实并不太值钱。   当然在那些北戎宾客眼中却和稀世珍宝差不多,北戎王倒是不爱这些花里胡哨的,可他帐中有好几位夫人,正好可以带回去讨爱妾的欢心,于是欣然收下,一扭头,却只见那个大的,不见小的,“你二弟呢?”   金吉利还在为冯玉贞伤感,冷不丁见父亲问起,只好道:“不知,大约是去看小妹了罢。”   这个次子倒是重情……北戎王沉吟一番,“也好,那咱也去看看你小妹。”   打听了夏家所在的位置,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向城东行去。   夏桐少不得让人给娘家递个口信,让他们好生招待,虽说两边是亲家,但这亲家可是一国之君,自然马虎不得。金吉娜除夕宴上虽也来过,可那时候人多,北戎王自不好深问,这会子微服私访,便可与女儿细谈一番了——谢天谢地,夏家对金吉娜并无任何不满,金吉娜也是一颗红心向夫家,否则,还真不知如何收场。   交代完后,夏桐方问春兰,“不是说二王子先过去了么,怎么没听公主提起?”   春兰摇头,“公主说没见过二王子,不晓得他到哪儿去了。”   夏桐暗暗纳罕,这就奇了,金吉辽在这里又没个熟人,他能找谁?   *   李蜜将新培育出的一批种子分门别类包装好,交到跑腿的小太监手里,让他带去乾元殿,一转头,就发现金吉辽静静地矗立在走廊上。   她装作没看见,转身就要进殿。   金吉辽伸手卡在门缝里,任凭十根手指被门板夹得生疼,面上笑意依旧不减分毫,“李夫人,您就这般不愿见小王么?”   李蜜冷道:“你是外邦稀客,我是后宫女眷,你我之间,本就不该见面。”   金吉辽含笑,“但上次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不提还好,一提,李蜜脸上的血色便刷刷褪下去。她最后悔的便是上次差点着了那男人的道,明明他不过是骗她的玻璃方子,她怎么会相信他深爱她——最糟糕的是到最后她还是心软了,李蜜每每想起都恨不得给自己一榔头,她当时怎会蠢成那样?   如今她算是看透了,再怎么英俊不凡甜嘴蜜舌的男人,都比不上一张薄薄的银票来得实在——钱至少不会骗她。   金吉辽并未注意到她脸色变化,仍低低的道:“若这次,我想要带你离开,你愿不愿意?”   李蜜不禁想笑,难道这位二王子还想故技重施?这话他若是早说,她或许便答应了,可惜如今的她吃一堑长一智,早就心硬如铁。   她不置可否,却冷淡的道:“你不介意我是天子的女人么?”   结过婚的女人,再怎么容貌姣好家世不凡,身价也低了一层,何况是做王子正妃——作妾她当然是不愿的。   “你以为我不晓得?自从进宫之后夏宸妃一人独得圣宠,你又岂会……”金吉辽本意想夸她坚贞清白,可随即看到李蜜阴郁的面容,遂急忙刹住车——再说下去倒像是故意讥讽她不得宠似的。   金吉辽遂换了种说辞,深情的道:“你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嫁给谁不是低嫁?小王若能得夫人为妻,自当奉若上宾,为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这番倒不似作伪,语气虽然夸张了点,那也是不熟悉成语用法的缘故——态度却很真诚。   李蜜想自己本应感动,但此刻,她却忍不住要笑。她相信金吉辽一定会践行他的承诺,他这人本就不是见色忘义的类型,答应娶她为正妃,自会好好待她,但,现在说这些又有何意义呢?   他若早承认赏识自己的才干,李蜜或许愿意跟他去北戎当个军师,相敬如宾过完一生;但,金吉辽千不该万不该引得她动情,如今却反过来说他赏识她的人品——他们的所求从开始就是不一样的。   现在李蜜已经不想要爱了,她只要钱,而这个,她不需要别人施舍,她自己就能挣到。   畅快的大笑几声后,李蜜淡淡道:“王子,您回去吧,我们之间已不可能。”   “为何?”金吉辽愕然,急急地想向对方表达心意,“我是真心爱你……”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已经悔过自新、放下身段来求爱了,对方为什么不肯接受呢?她之前怨他不就为这个么?   李蜜很认真地告诉他,“王子,你需要的是一个对你有所帮助的女人,这与爱无关,不过是利益上的交换罢了。”   随即自嘲地笑了笑,“而我,不过是比别的女人多了几分本事,你便以为自己爱我多些,但,真的是这样吗,还是,你爱的是自己胸中熊熊燃烧的野心与欲望呢?”   说罢,她不再多做解释,砰一声将金吉辽关在门外。   金吉辽:……   要说话就好好说嘛,何必咬文嚼字,真是善变的女人。   嗟叹了一番之后,他只得无精打采回去,直到离开京城,金吉辽仍未明白到底哪个环节出现错误。这姑娘明明去年还对他和风细雨,到今年却冷若冰霜,这么看来,倒是她不再爱他了,到底谁才是负心之人?   金吉辽反而跟腔子里被挖空了一块似的,一抽一抽的发紧。   他想他今生都很难忘记这位李夫人了。   *   夏桐原以为北戎王去夏家不过是例行公事,毕竟照草原上开放的风俗,北戎王其实跟个人形炮台差不多,光儿子女儿加起来就有好几十个,金吉娜或许是得他宠爱的,可这么多的宠爱稀释下来,也不剩多少了。   谁知金吉娜却很高兴地告诉夏桐,她爹帮她出了口恶气。原来北戎王得知女儿生产那日,是蒋大夫人作的怪,把大夫们请去,害得夏家人仰马翻,如今蒋大夫人一纸休书被赶回娘家,北戎王却不肯作罢,亲自上门“问候”一番,他本就生得人高马大,带来的奴仆也个个凶神恶煞,吓得那位当家人隔天就把妹妹给送到庵堂去了,让她落发出家——神鬼怕恶人,何况这些蛮子过惯了刀头舔血的营生,怎能不怕?   蒋文举得知以后颇不自在,很担心北戎王会迁怒到自己头上,于是亲自备了一份贺礼送去驿馆,可惜被北戎王连人带箱子扔了出来,据说摔折了一条腿,至今躺床上不能动呢!   夏桐跟金吉娜都很畅快,蒋太后可气得不得了,有心想找那老匹夫理论,奈何两国刚签订了贸易文件,这时候闹起来不好,便想着辗转找夏桐理论,让金吉娜劝她父亲道个歉儿,这样,蒋家面上有了光彩,也就不再追究此事了——不然受了这样大的屈辱,今后还怎么在京中立足?   夏桐仗着蒋太后卧病不便起身,只远远地打发人去宁寿宫送个口信,说北戎王是性情中人,蒋相国——哦,如今已经不再是相国了,该如何称呼呢?总之,蒋家人是最宽宏大量的,一定不会为这种小事计较,对不对?   蒋太后气了个半死,也不好说夏桐语带讥讽——她明明在称赞蒋家呢!   这话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蒋太后几番纠结,倒把自己给折腾得心力交瘁。   北戎王一行人却大摇大摆地离京了,当然不提跟蒋文举认错——子不教,父之过,妻不贤,夫之错,他连自家老婆都治理不好,何谈治理朝廷,这么看,革职也是应该的。   蒋文举:……他有句脏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继北戎使团之后,刘放也要走了。他在京城住了小半年,已经于礼不合,再待下去就该有闲话了。   纵然千般不舍,可也只能忍痛惜别。但这回他决定独自回临江,至于儿子则留在宫中教养——那痘疮的事实在吓坏了他,他再禁不起折腾了。   刘璋和夏桐商量,夏桐觉得挺好,“临江虽也是钟灵毓秀之地,但论起繁华热闹、人才之多,还是远远及不上京城。”   刘芸的年纪也渐渐大了,要开蒙,就得考虑师资力量的问题,在京城找个好先生还是极容易的。   往坏处想,这个孩子也能用作人质,日后刘放远在千里,纵有异心,定不敢轻举妄动。   刘璋颔首,“朕也这么想,不过,临江王的意思,是将芸儿养在你宫中,你觉得如何?”   夏桐没什么意见,正好敦敦跟枣儿缺个作伴的人,不过她还是挺不可思议,是她人缘太好了,还是蒋太后人缘太差?怎么刘放连亲妈都不考虑一下? 第144章 皇贵妃   被人这样尊崇信赖, 夏桐心里还是挺得意的,嘴上却仍假惺惺地推辞, “这样不妥吧,太后乃世子的亲祖母,陛下却让妾越俎代庖,倘太后得知……”   刘璋道:“放心,母后那里朕会亲自去说的,不用你开口。”   眉头微微地蹙了下,他不肯将刘芸交由太后抚养, 倒不是怕太后劳神,只是……他根本不觉得太后能教育好孩子。蒋太后的性子,一味的偏狭护短,刘芸死了亲娘,亲爹又远在天边, 太后疼惜那孩子,只怕越发纵容, 轻易打骂不得,长此以往,只怕得养成个盗跖的脾气,对那孩子的前途不利——刘璋作为大伯, 自不愿被人说他故意养废这孩子。   若说蒋家人抚养出的孩子会是什么样, 瞧瞧冷宫里那位就知道了, 刘璋偶然想起, 倒很庆幸自己当初没养在生母膝下,否则, 这皇位做不做得成还是两说呢!   夏桐虽说恬淡疏懒些, 可从她对皇子公主的教育来看, 却是刚柔并济,半点也不马虎,因此,交到她手里反而更叫人放心。   这厢与皇帝商量完,夏桐转眼就命人将厢房收拾出来,芸哥虽说年岁大了不需要奶娘,可初来乍到难免生疏,还是得有个人扶持照应,秋菊活泼热情,行事大体也不出错,由她照拂最合适不过了。   刘璋亲自到宁寿宫走了一遭,说了将刘放寄养在夏桐身边的事,蒋太后听罢便不言语,只闷闷道:“你看着办吧。”   其实刘放已经派人来知会过,自然,用的借口是担心蒋太后年迈体衰,怕她劳累过度,百上加斤,蒋太后明知这些不过是托辞,可也只能当真。   等皇帝走后,她却扭头跟侄女发牢骚,“如今一个个都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   皇帝便罢,向来是最有主意的,可恨刘放也跟她离了心,如今兄弟俩倒好得形影不离——说也奇怪,蒋太后从前最忧愁的便是两个儿子感情不好,如今那俩货拧成了一股绳,她这做母亲的却不乐意了。   好像从前都是她在里头挑唆,不叫哥俩好似的。蒋太后拍着膝盖,重重叹了一声,慈母难当啊!   叹完又睨着蒋映月,“其实,不提夏宸妃,你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何况膝下又没个亲生子……只是,如今蒋家寥落,你的出身——哎,不提也罢。”   蒋映月只在心内冷笑,她可没兴趣帮刘放养儿子。何况刘放从来都没将她当成表妹,以前年节只往蒋碧兰那儿送礼,可见这些人心底嫡庶清楚着呢——没看刘放从不到她的披香殿拜访么?   至于孩子,一个偏远藩王的儿子能有什么用处,就算年岁大些,底下可有人家正儿八经的皇子呢,何况夏氏年轻,保不齐以后还会再生。蒋映月纵有那么点膝下寂寥的念头,可想想便算了。   她笑着朝榻上看,“夏氏爱惜名声,定不会亏待那孩子的,您放心吧。不过,夏氏得了这样的体面,陛下更得抬一抬她的身份了,您说是不是?”   其实去年皇帝就已明里暗里提出要晋夏桐的位分,不过因夏氏第二胎是公主,这事便搁置了下来,如今既领养了世子,皇帝更有理由名正言顺赏夏氏脸面了。四妃之上便是皇贵妃,看来这一局棋是免不了的。   蒋太后皱眉,“你希望哀家阻止?”   其实,她自知与皇帝的关系越来越僵,实在不宜再插手此事,可若眼看着夏桐步步高升,她又岂能甘心?   蒋太后只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蒋映月却轻倩地摇摇头,“当然不,凭夏氏如今的盛宠,封皇贵妃是早晚之事,谁又能拦得住?”   蒋太后无语,“那你白跟哀家说这些作甚?”   蒋映月笑道:“太后,岂不闻登高必跌重,宠妃易做,这位同副后的皇贵妃岂是好当的?届时,满宫人的眼睛都盯着夏氏一举一动,您还怕抓不着她的错处么?”   蒋太后听着有理,遂沉吟不语。原本她处处对这夏氏优容,不过是懒得跟个妾室生气,可等夏桐成了众妃之首,蒋太后就能名正言顺以儿媳妇的戒条来要求她,倒要看看这夏氏可敢张狂。   她不听训,好呀,那就一辈子在妃位上待着吧,休想成为皇后,死了也别想进宗庙,更别提跟皇帝合葬。   蒋太后愈想于是畅快,精神也好转了不少,于是大声让人传膳来,她病中净饿了这些日子,可得好好补补元气。   蒋映月瞅着姑母容光焕发的模样,心想祸害遗千年,这老婆子没准还真会死在夏氏后头,那就有意思了。   *   刘放将儿子托付给关雎宫的一大家子,自个儿便启程了,这回他没跟冯玉贞道别。或许是近乡情更怯,也可能是被拒绝了太多次,实在没信心去跟心上人见面。   于是简单跟皇帝打了声招呼,便乘着晨曦的微光坐上离京的船只。   冯玉贞却挺失落的,平生第一次,她心头有些内疚和负罪感:难道是她先前光顾着跟北戎王父子打情骂俏,把刘放给气走了?   可她对那两人根本不是真心的,他应该知道——他不是很了解她么?   那么,或许是彻底对她的品行失望了吧,毕竟她是这么一个浪荡不堪、只会从男人身上找乐子的女人。   冯玉贞本想给刘放寄封信去,向他讲述自己做这些事的情由——那些都是有原因的。   可每每书信写完,她却又自己撕得粉碎,气忿忿地在一边坐着,她算什么人,为什么要跟他解释?她跟他,根本就处在两个毫无交集的世界里,以后也不必再有什么牵扯。   冯玉贞打定主意要做一个豪放洒脱的女子,立志不动凡心,可她却往关雎宫跑得勤快,说是来看夏桐,倒更像是来看刘芸的。   刘芸发痘疮的时候,冯玉贞去看顾了他几天,难得激起一腔慈母之心。加之这男孩子长得活活跟他爹脱了个影儿,冯玉贞每每见之都难免恍惚。   夏桐便笑,“你既这样喜欢,不如带回去养罢。”   冯玉贞那比城墙还厚的脸皮难得泛出些羞赧红色,“姐姐说什么呢,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周,哪里养得好孩子?”   照她那吸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的做派,凡人的孩子跟着她不饿死就算好了。   她就只能每天过来转悠两遭解解馋——跟撸猫似的。   刘芸也很喜欢这位仙女娘娘,他生母去得早,对魏氏只有一个很模糊的印象,自然也不会对冯玉贞产生恶感。   当然他对夏桐也是挺尊崇的,不过是既爱又怕——因为夏桐已经在盘算给他请先生了。   四岁的孩子,差不多也该开蒙了,听皇帝说他三岁时就能背下大半本《声律启蒙》,夏桐对这件事的真实性存疑,可依照古人早熟的标准,确实也不无可能。   皇帝对自己就是这么一个高标准严要求的人,对侄儿当然也不能马虎,因此夏桐一说他便答应了。   夏桐本想的是让太傅大人先来代几天班,这个本来也是为敦敦准备的,皇子们的教育非同一般,都得从娃娃抓起,只是敦敦还需几年长成,夏桐也愿意他多享受一下童年的安闲时光,故而那位太傅仍高卧家中。   反正刘芸看样子会长住下去,如此倒是省事了。   谁知夏桐将此事一说,皇帝却摇头,“不可,还是另外择好的来。”   太傅所授的是为君之道,他希望刘芸学习的却是为臣之道,这样,两个孩子长大后才不会争执冲突。皇帝虽不喜腐儒,但必须承认,那些咬文嚼字的酸儒最擅长的便是忠君爱国,文死谏,武死战,论起洗脑的本事,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了,因此,宁可劳神费力从江南请几位颇有名望的老先生过来。   夏桐看出,皇帝在敦敦的培养问题上有自己的计划,旁人是插不进手的,她也懒得多问,当爹的总不会害儿子。至于皇帝是否已将敦敦内定为储君人选,这个不是她该操心的问题。   她只要尽到自己的本分就好。   刘璋看她认真将襁褓里枣儿一脸的奶糊糊擦净,忽地说道:“朕想,是时候晋一晋你的位分了。”   之前是觉得为时太早恐落人口舌,可如今夏桐入宫已满三年,虽然仍旧太快了点,资历上却也说得过去。   夏桐无惊无喜,说起来不过是个称呼上的改变而已,她对此看得很淡——何况如今她做的事也和皇贵妃差不多哩,不过仍有个淑妃并驾齐驱罢了。   可等晋封之后,她的地位便正式超然起来,也势必会面临更多反对的声音。夏桐想了想,“宫中还有几位姊妹,虽然不及妾得宠育有皇嗣,可论起功劳辛苦却有不少,陛下既然开恩,不如让她们也同沐恩泽罢。”   如此,既能减轻她单独晋封的压力,也显得她心胸宽大能够容人,还能收获一波美名,一举多得。   刘璋颔首,“就依你的意思。”竟是让她全权负责。   夏桐对外却卖了个关子,只稍稍透露皇帝有大封六宫的意图,却并不指名道姓哪几位。这下宫里可炸开了锅,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比过年还热闹十倍,毕竟过年也只是多点红包月例,可不比正式的晋封来得体面又尊贵呀。   一时间,四下里流言蜚语不断,人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分一杯羹,倒是没人关心夏桐封皇贵妃的话。   当然,夏桐宫里还是稍稍有些变化——她那个小院堆满了各式各样包装精美的礼品,说是送给皇子公主,但其实是孝敬她的。   夏桐:……她真没暗示受贿呀! 第145章 傻爹   夏桐跟春兰等人笑了一会, 让奴仆原样将礼物送回去。拿人的手短,何必白白欠些人情——收了钱却不办事,就该落下怨言了。   说到人选, 夏桐心里其实早有了主意。李蜜如今虽一心揽财, 可她先弄出了玻璃秘方, 又发掘了那些粮种,头上还有个尚书爹, 论功劳怎么也不能短了她的;王静怡身份上略差了点, 可光种痘一项就足以造福万民, 若不封她,同样说不过去。   至于别的……温氏跟徐氏原就是被蒋太后从妃位上贬下来, 若夏桐再将她俩提拔上去,岂非成心跟蒋太后对着干?萧婉婉跟穆欣欣两个美貌蠢货, 封嫔位就顶天了, 更加不必考虑。   思来想去,也只好让冯玉贞来顶替这个缺,论贡献度她虽及不上那两位, 加上脸也差不多了。只是, 当初一同进宫的人里头, 冯玉贞本就是封得最高的, 论家世也比李蜜和王静怡要强, 怎么也得排在那几位之前才行。   但,如今空缺的妃位里头, 除了德妃贤妃, 便只剩贵妃了, 难道要让冯玉贞封贵妃?这样可就把蒋映月给压过去了。   夏桐拿不定主意, 只得去跟皇帝讨说法。   刘璋沉吟道:“朕问问太后。”   其实, 就连要册封夏桐的消息他都没跟蒋太后提过,想必是怕太后反对,打算先斩后奏来着,可如今既要大封六宫,就不得不过问太后的意思了。   夏桐恍惚意识到自己给皇帝添了麻烦,“怪妾多事。”   “无妨,难为你想得周到。”刘璋却微笑着。   其实现在这样是最好的,夏桐再怎么独占恩宠,可也只能得到他的庇护。将来若想名正言顺封后,却非得过大臣们那一关不可,经此一役,朝臣们必然会看到这位娘娘的贤惠之处——何况,是夏桐主动提起大封六宫,哪怕为了自家女儿着想,他们也不得不领这份情。   刘璋去宁寿宫说了立夏桐为皇贵妃的事,蒋太后也不怎么吃惊——先前那剂预防针到底起了作用,她只有一个条件,夏桐接连育有皇嗣,屈居她之下也就罢了,其他人可不能灭过映月的次序去。   刘璋忖道:“既如此,那朕便将淑妃提为贵妃,至于冯、李、王等人,依次定为淑妃、德妃、贤妃,母后以为如何?”   这个也是有先例可循的,哪怕同一阶的位分里头,照样有高低可讲。只是稍稍颠倒一下次序,对皇帝而言算不上什么大事,对蒋家却是天壤之别——只要家中仍有个贵妃在,便能维持表面上的光鲜。   算下来这也是蒋家出的第二位贵妃了,但愿这位的下场会好些……蒋太后想起远在冷宫的嫡亲侄女,不由得一阵心酸,倘碧兰知道她妹子步上后尘,心里不知是何感触?   抹了把眼泪,蒋太后沉声道:“你要抬举夏氏,哀家拦不住你,只是一样,哀家还是得嘱咐,皇帝你须记着,偏爱一人是帝王大忌,雨露均沾才为苍生之福。如今你年轻,自然觉得哀家危言耸听,等再过几年,你便知道哀家深意了。”   刘璋淡淡一笑,什么深意,无非是怕他有个三长两短,皇长子又太小,凭夏氏一人不足以压服群臣;但,多找几个嫔妃生孩子就能解决问题了么?一个帝王倘要靠床帏之事来实现权力平衡,未免太不中用些。   刘璋浅浅施了一礼,便扬长离去。   蒋太后看着这个孩子的背影,不禁长长叹了一声,先帝是对谁都不上心,皇帝却只对一人上心,当初她也曾怨恨先帝无情,可如今见到璋儿走上跟他父皇完全不一样的道路,蒋太后却不知心底是何滋味。   大约她跟这一大家子,天生就不能相互理解罢。   *   册封的谕旨很快颁布下来,夏桐的皇贵妃之位是板上钉钉的,亦在众人意料之内。至于李蜜跟王静怡,两人对封妃原本只抱了五六成的指望——毕竟还有一干强大的竞争对手在呢,那些个女人哪是好惹的——如今抱着滚烫的圣旨,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哪还计较什么位分不位分的。   倒是冯玉贞的喜悦打了折扣,她原盘算着自己会成为四妃之首的贵妃,也好回去光宗耀祖,谁知这会子倒把她跟蒋映月调了个个儿,颠倒过来了。   冯玉贞有些不乐意,甚至怀疑圣旨写反了,便去找夏桐理论。   夏桐很坦白的告诉她,“这是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陛下都说不上话,你指望我能做什么?”   冯玉贞只好作罢,垮着脸悻悻离去。   虽不敢明着骂蒋太后手太长,她却背地里发了好几回牢骚,不外乎是说蒋家仗势凌人,连一个奴婢生的庶女都抬得比天还高了——虽说她也是庶出,可冯家眼下正赫赫扬扬,蒋家人有什么,不过一个空头爵位罢了。何况蒋映月比她难看十倍,做个淑妃就顶天了,还想当贵妃?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宫里人多口杂,免不了也有几句传到蒋映月耳里,气得侍女当场就要往玉芙宫理论,“这冯氏也不像话了,还没正式封妃呢,就明里暗里排揎娘娘,封了妃还得了?”   蒋映月按着她,轻轻叹气,“少惹事吧?如今咱还有什么底气同人家争执,争得过么?”   这回她能跟着沾光,也还是借着太后面子,不比冯玉贞娘家势大——说不定连冯在山心里都有些不满,从前他矮蒋家一头也罢了,凭什么连女儿也要矮蒋氏女一头?   蒋映月看得明白,便更不能轻举妄动。她是一无所有的人,她只有靠她自己了。横竖她是受惯了气的,索性再退让些,如此,更显得冯家气焰嚣张——狡兔死而走狗烹,只怕下一个,皇帝要制裁的就是他们了。   于是两边一个夹枪带棒,一个暗下针砭,官司打得火热。   夏桐作为旁观者,自是心明眼亮。这会子她才明白过来,皇帝为何那样轻易答应太后要求:蒋映月性子隐忍,能甘心居人之下,冯玉贞却不能——她性子最是肤浅张扬,一膨胀起来就不得了,如今眼瞅着垂涎已久的贵妃之位被蒋氏夺去,哪咽的下这口气?势必要闹得你死我活不成。   她两个斗起来,夏桐这边就省心了。李蜜跟王静怡也不是爱找茬的性格,自是相安无事。   于是到了三月,夏桐便顺顺当当地举行了皇贵妃的册封仪式。   虽然不是头一遭参加庆典,心里的紧张感却没有半点消除,看着高台上那英武挺拔的男人,专注地凝睇她一举一动,她整个人更是僵硬成石膏像,好像连走路都不会走了。   好容易到了跟前,刘璋微笑着朝她伸手,“到朕身边来。”   夏桐微微停顿了一刹,她终究是到了距他更近的位置,虽然仍有一步之遥,可跟终点线已差不多了。   回首三年,简直像一场梦,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只想混吃等死的夏家姑娘,如今竟已成了名满天下的皇贵妃,堂堂地站在众人跟前呢?   夏桐眨了眨眼,眼眶里蕴着的却是喜悦的泪水,她轻轻抬起衣袖,与皇帝十指交握着。   刘璋感觉到她手心密密麻麻的细汗,“你很紧张?”   夏桐不否认,“是。”   比起过去,她更关心的是以后,不一定是害怕,只是一种对未知的茫然。   刘璋表示理解,他将夏桐的手捏得更紧了些,“放心,朕会一直陪着你。”   夏桐唇角微弯,露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妾知道。”   皇贵妃的仪式比起寻常妃嫔册封要繁琐许多,等到一切忙完,已经天都黑了,皇帝还得到前厅应酬大臣,夏桐却连两条腿都站不住了,难怪古时候那些皇后个个都多灾多病的,她这才是个皇贵妃,才参加了几场祭典,试想这么一年到头的忙碌下来,铁人也得给磨坏。   倘有可能,她真想把这些繁琐的仪式给蠲了不可——当然她只敢在心里想想,蒋太后健在,她可没胆量去更改祖宗定制。   不过,当皇贵妃还是有一定好处的,至少她现在拥有了更大限度的自由,不想见的人,说一声便够了,哪怕蒋映月也休想来烦她。   夏桐脱下缎鞋,换了一副舒服的木屐,就看到屋里处处张灯结彩,就连窗面都贴了鲜艳的剪纸,布置跟新房一般。   就连春兰为她找来的寝衣都是柔软的酒红面料,她现当了皇贵妃,倒是不忌讳穿红的了——正红不算。   春兰笑道:“娘娘可得紧着些,陛下交代了,里头还有更大的惊喜呢。”   夏桐明明已经猜到,嘴上故意装作很好奇,“是什么?”   皇帝喜好风雅,金银珠宝的难免俗气,要别出心裁,没有比送花更好的方式了,还得是自己亲手采摘的——今早她就见皇帝比平时还早起了半个时辰,说是去御花园散步,傻子也知道为什么。   春兰很佩服自家娘娘演戏的功力,心想这才是真夫妻呢,多么配合!于是欣欣然将珍珠帘掀起。   谁知没闻见花香,倒有股淡淡的尿骚味。   夏桐循着味道望去,就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坐在床头,穿着一身大红衣裳,露出雪藕似的胳膊和腿节,跟个仙童一般,眉间还有粒朱砂痣。   夏桐哭笑不得,难怪早起就不见枣儿身影,还以为被奶娘抱出去了,原来藏在这儿。   可能皇帝以为,天真无邪的孩子和纯洁美丽的花朵是最相配的,却万万没想到,枣儿的一泡尿让那些花儿都遭了殃。   这傻爹! 第146章 礼服   可惜这傻爹惹的麻烦还得她来收拾。   夏桐叹了口气, 上前将枣儿一把抱起来,摸了摸她的小屁股,还是湿哒哒的, 看来那泡尿撒了未久, 算是不幸中之万幸,不然湿衣裳贴着婴儿娇嫩肌肤, 不着凉也得起疹子。   夏桐吩咐秋菊去抓把熏香来,春兰则任劳任怨收拾起床铺,只可惜那些花儿——还是新摘的呢,却白糟蹋了。   她迟疑道:“不然, 奴婢帮您风干了再收起来?”   这个应该算定情信物之类的吧。   夏桐:……不必,真的不必。   这要是照办了, 那都不是琼瑶奶奶的爱情喜剧,都成周星驰的恶搞电影了。   春兰只好一脸惋惜地将花瓣扔到字纸篓里。   可巧敦敦肚子饿了进来找吃的,瞧见这副手忙脚乱模样, 眼珠子一转, 便朝枣儿扮起鬼脸来, “尿床!羞羞!”   这孩子天生早慧,说话也比这个年岁的要流利, 玩心更是大大的有。   结果枣儿被他这么一取笑,虽然不太懂是何意思,却扁着嘴哇哇大哭起来。   夏桐便严厉的纠正儿子,“敦敦, 不许闹你妹妹!”   见面前的小豆丁没有半点反省的意思,夏桐只好抛出杀手锏, “你去年也这样呢, 尿床的次数比枣儿还多。”   敦敦惊奇地睁大眼, 怎么可能?他有这么丢脸?   夏桐朝身边使了个眼色,春兰会意,站出来笑道:“真的,还是奴婢亲自为您收拾的呢!”   小豆丁蔫了。   结果到晚饭时,敦敦依旧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连桌也不上了——他现在已经能吃粥和软面条了,也很喜欢这类的食物,因此也会和大人一块用膳。   偏偏今儿不肯出来,还得夏桐着人将饭菜送进去。   刘璋奇道:“这是怎么了?”   夏桐暗暗好笑,跟皇帝说了那会儿的“事故”,刘璋一拍膝盖,“哎,都是朕考虑不周。”   夏桐白他一眼,知道就好。给皇帝盛了碗汤,嘴上却道:“放心吧,知羞耻懂礼仪是好事,况又是男孩子,过两天就缓过来了。”   刘璋却道:“男孩子的心也敏感着哩,万一他以后常躲着人,不肯说话,岂非要变成个哑巴?”   结果晚饭之后,皇帝仍亲自到偏殿走了一遭,回来时满脸轻松,“问题解决了。”   夏桐很关心他的教育方案,“您怎么跟他说的?”   刘璋道:“自然是推己及人。”   他告诉敦敦,自己小的时候也常常尿床,一直到十岁都被乳母们嫌弃呢,结果敦敦一想,原来在他眼中高大威武的大人也有这么一段难堪往事,可见尿不尿床跟做不做得成男子汉没必然关系。   他心里的疙瘩当然就释怀了。   刘璋说完这段话,满以为夏桐会一脸崇拜地看着她,谁知夏桐关心的重点却不是这个,“您真的到十岁还尿床?”   刘璋:“……当然是朕编出来哄人玩的。”   夏桐:“哦。”   她可不信,皇帝一向教导她对小孩子必得诚实,因为他们就是张白纸,你往上头涂什么颜色,呈现出的就是什么颜色。试问,皇帝又怎么会自己犯下忌讳,对儿子撒谎?   可见那件事多半是真的——想不到皇帝的童年也不怎么光彩,夏桐还挺意外的。   刘璋:……感觉自己的伟岸形象一去不复返了。   急忙岔开话题,“就寝吧。”   因皇帝素性好洁,夏桐本想将他赶去偏殿独卧,谁知他就这么大剌剌地躺了下来,让夏桐颇为无语——这张床榻上的秽物再怎么清扫,也难免留下痕迹,她本来想过几天处理好了再请皇帝过来,谁知这人却好似一刻都舍不得跟她分开似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对皇帝下了蛊。   夏桐忍不住问:“陛下,您真的没什么要跟臣妾说的吗?”   算下来除了刚入宫那几天的沉寂,之后他俩就几乎再未分开过,他肯定不是一开始就深爱上她,而是拿她做个对付蒋太后的靶子,可就算如此,也不必夜夜笙歌吧?何况,最初两人只是纯睡觉而已,跟情-欲什么的都不相干,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由。   刘璋望着她灼灼动人的眼睛,几乎便要将那个秘密脱口而出,却还是死命按捺下去,从前是怕这个软肋被人知晓再加以利用,如今,他则是怕夏桐不能接受,她会理解他么?还是,纯粹觉得他是个洞彻人心的妖怪?   就算她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从此以后必定会收敛喜怒,避免在他面前展示真实的情绪——没错,他的确读不出她的心事,但却可以通过周遭人的心声来推测,这一点就够致命的了。   他不希望夏桐褪去那份纯然的本真,他希望她能如御花园中的鲜花一样,娇艳肆意地绽放着。   刘璋摸了摸她的额头,斟酌道:“等以后时机成熟了,朕会告诉你。”   或许当他们都老了,白发苍苍了,彼此都能接受对方生命中的任何琐屑,到那时,这点秘密自然不再成为秘密。   夏桐点了点头,打着呵欠沉沉睡了过去,其实她对于皇帝的所谓秘密并不怎么有兴趣,毕竟她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没说呢——可能永远也不会说。   *   敦敦经过他父皇的一番开导,总算忘掉了那件“陈年丑闻”,恢复了平日的开朗活泼。不过他也学着跟他父皇一样洁癖起来——毕竟是遗传——自从见识过妹妹丢脸之后,他决定自己不能犯相同的错误,他得学着上恭桶。   夏桐可真真吃了一惊,这小崽子要上天了?两岁大的孩子自己上茅房,就算皇帝能放心,她也不能放心,何况这时候还是旱厕,说句难听的,掉下来都未必能溅声响呢——又是这么一丁点的小娃娃。   出于安全考虑,夏桐坚决不肯同意,谁知敦敦也和她一样执拗——这一点却不知像谁,小小年纪却闹起绝食来,饶是夏桐拿长不高来吓唬他,他也不改初衷。   最后还是夏桐被迫妥协,亲自画了张图纸去找李蜜请教,无非是参考现代马桶的样式,一张结实的木椅中间凿个圈,底下垫上恭桶,出恭时拿帘子或屏风团团一围,便是个小型移动版厕所,角落里还能放点熏香草纸什么的,既干净又体面。   李蜜看她的眼神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己怎么早些没想到呢?亏她忍受了那么久的公共厕所,冬日里还得忍着寒冷到外边上茅房——她住的地方不比夏桐有独卫。   经夏桐这么一提醒,李蜜恍如醍醐灌顶,当即照着图纸忙活起来,把自己封妃的事都给忘了——不过这个也用不着她操心,自有夏桐一干人等代劳。   第一批马桶新鲜出炉,李蜜便送给夏桐试用,且是照着敦敦的身材打造的,坐上去刚好能卡在屁股蛋上,既不怕摔到,也不至于让人硌得疼。   敦敦也很喜欢,当天就把这个当成了新玩具,恨不得走哪儿都带着,夏桐只好提醒服侍他的奶娘嬷嬷们注意清洁,别把关雎宫弄得乌烟瘴气的——男孩子就是顽皮,还好她只生了一个。   不过眼瞧着这东西这般实用,夏桐觉得倒是可以为枣儿打算起来了,反正李蜜打算投入批量生产,至于夏桐自己,除了夜里懒怠出去的时候方便,平常她是不大待见这玩意的——比起马桶,她其实更喜欢蹲便,容易使劲儿。   既她成为皇贵妃一月之后,几个妃位的册封礼也来了。其实吉服早就做好,只因得先顾着夏桐,才稍稍后延了些时日。   妃位的册封仪式简略,皇帝也不必像封皇贵妃的时候全程到场,而是到最后露个面就成了,总体而言,主持大局的是夏桐。   也因此,夏桐赔了十二分的小心,务必不能闹出乱子。谁知正日子里仍是出了意外,不晓得萧婉婉穆欣欣中的哪一个踩着了冯玉贞的裙摆,她那身华丽的衣裙竟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本来暮春时节就穿得凉快,冯玉贞又是最喜欢在穿着打扮上用心思的,结果连她那件花里胡哨的孔雀肚兜都被人看去了。   夏桐:……   若非知晓冯玉贞对这次册封礼的重视,她都要怀疑冯玉贞故意来这么一出,好吸引皇帝注意。   谁叫在场就皇帝这么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眼看全场皆目瞪口呆,夏桐只得先稳住局势,一面找了件大氅为冯玉贞披上,一面让平姑帮忙肃正纪律。   她问冯玉贞,“不如我叫人扶你回去歇歇?”   冯玉贞含泪摇头,今日是大封六宫的庆典,样样都是布置好的,错过了还不知得等到几时呢——她可不信今天是意外。   眼看冯玉贞执意继续,夏桐只得让春兰回去,将自己封宸妃时的礼服取来应急。   谁知刘璋却冷冷道:“不用你的,用别人的。”   冯玉贞更想哭了,她在皇帝眼中还比不上一件衣裳么?天哪!   夏桐左右权衡,要借蒋太后昔年的衣裳恐怕是不行的,几位太妃也不怎么方便;至于温氏和徐氏则齐齐称病,想必是嫌今日的册封礼刺眼,几位新人还抢了她们的位置,纵去问她们,她们也未必同意。   最后是蒋映月拿了自己当年封淑妃时的吉服出来,固然她脾气良好态度温和,可在冯玉贞眼中这等于是施舍——用了蒋映月册封时的旧衣,更显得她低人一等。   但,能有什么法子呢?纵使这个淑妃不及她想象中光鲜亮眼,那也比不封的强,冯玉贞只得换好衣裳,无精打采地站到队列里。 第147章 夸赞   冯玉贞强撑着行完册封礼, 回屋之后便掩面痛哭起来。   对于她所受的屈辱,夏桐虽无法感同身受,也还是深表同情, “快别哭了, 究竟算不得什么大事,都是自家人, 怕什么?”   冯玉贞抽抽搭搭的道:“你当然无所谓,又不是你出丑——人家都在看我的笑话呢!”   旁人不晓得,至少蒋太后这回称愿了,方才册封礼上便堂而皇之的跟皇帝议论这冯氏没福——她当然不待见冯玉贞, 她巴不得全部妃位都叫蒋家人占去呢,可惜蒋文举偏科, 不生女儿,光生儿子,还都是些没用的儿子, 蒋太后看着便来气。   冯玉贞哭了一会儿, 见夏桐非但不安慰自己, 反倒坐在旁边悠闲地磕起松子来,她不禁收住泪,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夏桐道:“心里难受的时候,哭出来反倒好过些。”   仿佛是她的经验之谈——其实她压根就没大哭过,除了小时候翻-墙不成从酸枣树上掉下来,那回掉了几滴眼泪, 之后便再没有了。   冯玉贞于是愈发憋屈,怎么人家能顺风顺水成这样, 她却处处遭难?心下顿生疑窦, 狐惑地看着夏桐, “不会是你在吉服上做的手脚吧?”   夏桐白她一眼,“我费这劲做什么?你我还差得远呢!”   虽然她说话的语气听着很不舒服,可冯玉贞想了想,夏桐已是皇贵妃,旁人怎么着也威胁不到她的地位,犯不着多此一举。   那么,是太后,还是皇帝?这两尊大佛按说不必对她一个小人物出手呀!   冯玉贞很快咬牙切齿起来,“定是蒋映月搞的鬼!她嫉恨我步步高升,又不想我跟她平起平坐,便故意用这个法子来打压我的声势。”   细想想,能跟内务府串通起来玩花样的,除了夏桐,便只有蒋映月这个执掌后宫多年的老处女了。偏她事后还装出贤惠温婉的模样劝慰自己,好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冯玉贞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抓着夏桐衣裳,“姐姐,你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夏桐:……   还好她习惯了敦敦跟枣儿那两个小魔星的闹腾,平时都穿着常服,不然这么珍贵的衣料沾上了眼泪鼻涕就太糟糕了。   推己及人,她也提醒冯玉贞,“回头记得将这身衣裳清洗干净再送回披香殿去,人家只说是借你,没说是送你,强买强卖可使不得。”   冯玉贞哭得更伤心了。   说归说,闹归闹,夏桐还是到皇帝跟前给内务府上了点眼药,实在是闹得太不像话了,就算是大封六宫,冯玉贞这个淑妃封得水了点,可也不能逮着人家薅羊毛呀!   至于内务府是自己粗心还是受了旁人指使,夏桐没有直说,她相信皇帝不会查不出来。   刘璋沉吟道:“内务府办事不利,你忖度着裁些人也使得,至于冯淑妃那里……送几匹绸缎给她做衣裳吧,要什么样的,随她挑选。”   夏桐听这意思,是不会彻查里头内情了,可能是顾虑蒋太后面子,也可能是觉得女人间争风吃醋不算大事,便笑了笑,“冯妹妹吃亏,陛下似乎挺高兴?”   刘璋拉了拉她的手,叹道:“朕是高兴,但不为自己,而是为你。”   夏桐挑眉,“哦?”   刘璋细细同她分解,“冯氏的性子,最是肤浅张扬,不能以常理揆之,朕知你现下与其交好,可焉保冯氏日后权欲膨胀,不会与你反目成仇,她又是那样的家世。对这等人,与其严正警告,不若循循善诱,非得有人出来唱白脸,你再唱-红脸,如此,她才会对你感恩戴德,心服口服。”   夏桐想了想,不得不承认皇帝说的很对,确实这件事不算大事,纵使挑开了,蒋映月也不会受到严重处罚,何况还有太后护着;反正,冯玉贞从她那儿吃了亏,夏桐再来施恩,便可顺利将此人收归麾下。四妃之中,冯玉贞爱明里挑事,蒋映月喜欢暗中拱火,这两个互掐起来,其余人便不足为虑。   夏桐再度从皇帝这里学到了重要一课,有这位良师益友在,她相信今后的路也不会太难走。   冯玉贞得了绸缎倒很高兴,因为是皇帝亲口下旨赏的,这也让她面上有光。至于皇帝没为她找出真凶,这个冯玉贞本来也没抱多少希望——那女人根深蒂固,哪是轻易就能扳倒的。不过,她也不是好欺负的,仔细别叫她逮着狐狸尾巴,那时可有蒋映月好受的!   蒋映月面上一切照旧,至于心底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夏桐从前没太注意,如今才发觉这位蒋家庶女实在沉得住气,不得不说,她所做的事倒像是计划好了的。知道蒋家倒了,皇帝必然会忌惮冯家,便故意在册封礼上让冯玉贞出丑,如此既泄了私愤,也打压了冯家的气焰——难怪宫中两位巨头都满意得不得了,当然没人说她做得不对。   至于会否招来冯玉贞的报复——反正蒋冯两家一向有隙,她和冯玉贞也不可能结盟,不如干脆撕破脸的好。若夏桐这位皇贵妃偏帮其中一方,正好可把姓夏的也拉下水。   夏桐事先得了皇帝训示,便只管冷眼旁观,凭这二人斗得如何激烈,她只要维持大体上的平衡就好,其他的一概不要她操心。   其实冯玉贞跟蒋映月掐起来,对她倒是是有好处的。现在夏桐可以放心地照顾一双儿女,不必太费心宫中琐事了,毕竟有冯蒋二人替她代劳——而这两人都在拼命抓对方的错处,但凡哪里有点失误,用不着夏桐指明,对方就跳脚起来了,于是两人俱兢兢业业,不敢在夏桐面前有半分马虎。   旗下一众精英骨干,夏桐总算当上了舒舒服服的总经理——当然,背后还有个董事长。   可见办公室恋情也挺不错的。   *   去年旱了一阵,今年反倒夏洪暴涨,好在程耀人虽被赶走了,他那治水十方却还留着,一样能为朝廷发光发热。   至于李蜜则在封妃之后士气高涨,眼看洪水泛滥,冲垮了不少房屋堤坝,便再度面圣上疏,这回她呈上的是水泥方子——比起玻璃,这更是一项划时代的发明创造。   当今之世,大周百姓其实已掌握了石灰砌墙的技术,将石灰和黄泥混合,风干后的墙面既光滑又平整,只是坚固程度到底有所不足,用久了还会出现开裂的现象。   水泥却不同,既结实耐用,运输起来也十分方便,加水搅拌后在空气中就能硬化,再混以砂石黏土之类,不止降低成本,用途更十分广泛:除了建设堤坝、房屋,还能用于官道的铺设,用这种法子铺出的路面,几乎能容十二辆马车并排通行呢,想想便十分壮观。   夏桐甚至想按照现在的建筑样式,用大理石做基底,水泥涂墙,外边再均匀地抹上一层石灰浆,做成欧美风影视剧里常见的那种小白房子,优美而动人。   不过,考虑到整个内廷的占地面积,得用多少预算,夏桐很快便打消念头。何况,古人忌讳颜色,花花绿绿的虽然俗气,可也热闹,真弄成一色的白墙平屋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穿孝呢!   好钢得用在刀刃上,还是加紧建设堤坝要紧。   与此同时,城外陆续有流离失所的难民涌入,皇帝和大臣们商议如何赈灾,夏桐则将各家的夫人们召集起来,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多开设几个粥铺,再有那废弃不用的木料,悉数运来搭建棚屋,为灾民们提供住所。   这些可怜人在水里泡得久了,又经历长途跋涉,难免生起病来,不过一夜之间,城里便再度闹起时疫。   好在有王静怡在,她将积攒的灵泉水兑成数份,掺在施舍的粥汤里分发出去,如此不显山不露水的,用灵泉维持那些难民的生机,延缓病势,崔玉明则加紧施为——这段时间足够他开发出对症的良方了。   这两人居然配合无间,也是罕事。   刘璋则不那么愉快,今年的水患来势汹汹,可纵然有这许多应对之策,每一项却都是得花钱的——国库里所存的已不多了。   怎么着也得想办法多掏些银子。   夏桐建议,“不如号召大臣们募捐?”   刘璋叹道:“朕何尝不知,只是此事也不好硬做,太强人所难倒像是抄家了。”   总得心甘情愿才好。可惜,但凡家底丰厚的,哪个不是在宦海里沉浮几十年的老油子,要他们出钱出力,无疑比登天还难。   夏桐想了想,“大臣们最爱惜名声,但凡有一人出头,其余的必不甘落后。”   她觉得蒋家就很不错,蒋文举虽然赋闲在家,不见得一年功夫就坐吃山空了去,府里肯定存着不少呢。   刘璋道:“正是这个为难,他是朕的亲舅舅,朕怎好逼迫他?”   那不成忤逆了?   夏桐狡黠的一笑,“您不行,太后娘娘却可以,何不请宁寿宫出面?”   刘璋摆手,“这个更难。”   太后自己都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让她去请娘家兄弟交银子,不如杀了她。   夏桐心道这人一向最会使坏的,怎么忽然变成死脑筋?于是附耳低低说了几句。   刘璋听罢,那张因休息不足而略显苍白的面容上露出红晕来,他抱着夏桐的脸,重重啃了两口,还揉了揉她的头,似夸似叹道:“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夏桐:……这话听着好耳熟啊。 第148章 募捐   刘璋志得意满, 捧着夏桐的脸道:“既如此,这件事朕便交由你去做,也不必假手旁人了。”   尽管鬼主意是夏桐出的, 这会子她却假惺惺地扮起好人来,“不妥吧?妾才疏学浅, 焉能胜任?”   刘璋知道她怕担官司, 只得先打消她的顾虑, “放心,宁寿宫那头朕自会瞒着,总不让母后知道是你的手笔便是。”   一面说着, 一面还在夏桐光滑柔嫩的脸颊上揩了两把油——打从生了两个孩子,脸上的肉便再难减下来,看去倒是更显年轻了,手感也好。   夏桐瞪着他,老不正经的!   刘璋哈哈大笑。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夏桐答允了皇帝, 自然不会渎职, 回头便照计划布置起来。   这个其实是她早就打听好的, 当初蒋文举立下休书, 赶夫人出门,蒋大夫人走时几乎带走了丞相府一半的奴仆——两人成婚时属大夫人娘家势大, 陪嫁自然也不少。   原本这些人该由蒋大夫人的母家苏家供养, 谁知经北戎王那么一闹,蒋大夫人被送进庵堂长伴青灯古佛,身边只留了两个粗使丫鬟, 余下的奴仆苏家也不愿白养着, 便都赶了出来。   可这些都是跟了蒋氏夫妻几十年的老人了, 如今既做不动重活,也不肯回原籍当个累赘,只能盘踞京城,辗转求生。其中纵有几个年轻体健的,又有谁家肯雇用他们?蒋文举虽说没了官职,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万一哪日东山再起,这些人可不得投奔旧主,反而白费了银子钱。   所以这伙人至今无处可去,反而混在那伙灾民里打打饥荒,逢着施粥施饭的时候讨些便宜——这些事,夏桐自然是通过宫外的耳报神探听到的。   如今正是用得上他们的时候,夏桐便着人传话,给他们银子,让他们只管到蒋家门前去闹,闹得越大越好。   秋菊咦道:“蒋大人素有贤名,府里难道还会有不公之事么?”   春兰笑道:“你不懂,越是正经古板的人,私底下的怪脾气越多着呢,没听过一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况且,就算他没甚把柄在手,他那位前头夫人可不是好惹的,只怕底下人早就积了不少怨言,自古夫妻本一体,焉知这笔账不会算到蒋文举头上?”   她担心的倒是另一桩,微蹙着眉向夏桐道:“奴婢只怕蒋家余威尚在,这些人心有忌惮,不敢肆意吵闹。”   夏桐摇扇微笑,“等着瞧吧,财帛动人心,只有咱们想不到的,没有人做不出来的。”   蒋文举要真那么善良,老早就该将这些奴仆接回府去,到底服侍他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偏偏任由他们流落在外,可见是个冷心冷情的人。   夏桐算计起来便更心安理得了。   不出她所料,只是稍稍施与了几锭纹银,便有胆大的上东街蒋家去叩门了,蒋文举不见,这人坐台阶上便哭天抹泪起来,痛诉蒋家人如何欺男霸女,谋夺了他家田产,逼他为奴,年老了还要赶出家门挨饿受冻,天王老子也不带这么磋磨人的!   这人原有一把嘹亮的好嗓子,说起话来整条街都能听见,蒋文举被他嚷嚷得心惊肉跳,唯恐街坊四邻听了这些不实之言,末了考虑再三,只得将这无赖请进门去。   其他人一看便不乐意了,凭什么这人就能好酒好肉的招呼着,他们却得在外喝西北风?俗话说得好,不患寡而患不均,于是一个个揎拳掳袖,也学着先头那人的模样坐到台阶上哭诉,俨然成了个戏班子,句句泣血,字字惊心。   其中还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捧着肚子硬说是有了身孕被赶出来,逼着家主人对她负责——没准还是位小少爷呢!   姑娘一脸得意,蒋文举望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种,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险些栽倒下去!   等他终于醒悟,要将这些人牢牢看管起来,谣言已经传遍半个京城了。   蒋太后不得不将兄弟召进宫去,劈头盖脸的责骂,“你是怎么回事,蒋家的名誉生生叫你败坏了,难道丞相做不成,连人也不想当了?”   她以为娘家兄弟自暴自弃,殊不知蒋文举也觉得挺冤呢,他自问没什么要命的仇家,究竟是谁铆足了劲儿要对付自己?冯在山按说没这般清闲,何况,这事对冯家亦没什么好处。   蒋文举这厢疑神疑鬼,太后却不愿跟他废话,言简意赅的道:“你素日为官做宰,背地里难免得罪不少人,如今要抽丝剥茧也难,还是得快些将这件事压下去。”   蒋太后不愧是见过些世面的,轻易就抓住重点。   蒋文举陪着笑,小心翼翼道:“臣已将那些垢谇谣诼之人严加看管,只是……”   只是流言发酵起来容易,按下却难——世人对于这类豪门丑闻的兴趣毕竟太大。   蒋太后当然不能眼看着蒋家风评一边倒,那样官复原职的机会就更渺茫了,必须得想办法扭转不利情势,她很快拿定主意,“即日起,开仓发粮,有多少赈多少,非如此,不足以平息物议。”   “啊?”蒋文举不禁瞪大了眼,城中灾民何止千万,他又不是石崇那样的巨富,真要是由他负担起来,少说得去一半的家底!   蒋太后看着他便来气,“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银子重要还是官声重要?”   从前看他也还好,如今怎么越来越畏畏缩缩起来,狗肉抬不上席面!   你当然不着急,花的又不是你的钱!蒋文举嘀咕了几句,也只得无可奈何答应下来。   将要告退,太后却又叫住他,“那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当真不是被你收用过的?”   知弟莫若姐,这个弟弟看着清心寡欲,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蒋太后却是门儿清。至于谣言所说的蒋文举为了那女子跟夫人大打出手,以致于劳燕分飞,这个就纯属无稽之谈了。   蒋文举黑了脸,没想到连姐姐都觉得他行事不正,当即赌神发誓,他跟那女子没有一丝一毫的牵扯,纯属被人构陷——再说,要偷吃他总得找个略有姿色的吧,这大肚婆眼若铜铃,声如洪钟,他这样的小身板哪里消受得起。   想到此女这般败坏他的名誉,蒋文举衔恨道:“回去我就赏一帖药给她,把这孽种打下,看她还敢不敢生事。”   太后却摇头,“不必,就让她生下来吧,这会子急忙出手,倒显得咱们做贼心虚,等孩子生下来长得不像,自然就知道不是你的种了。”   蒋文举忖度这话,似乎太后仍怀疑那孽障流有蒋家骨血,自个儿憋屈得没话说,只得忍气退下。   隔日就开了库房,取出一袋袋的白米、包谷、黄黍之类用来赈济灾民,连喂马的草料和大豆也都搬了出来。蒋文举本着好人做到底,索性自己出资到绸缎庄定了大批的粗布,为这些难民们裁制衣裳和被褥,一时间,人人都称赞这位旧日丞相的义举,当然也不再提起那些恶仆所造的谣言了。   京中其余世家眼看蒋文举出了头,自然不甘落后,更担心他是否与皇帝做了什么交易,否则平白卖弄殷勤做什么?于是纷纷开仓放粮,饥民们虽然仍无家可归,至少温饱问题是解决了。   与此同时,夏桐也号召后宫众人一起募捐,凡是肯捐资捐物的,她这边都会登记在册,末了还会呈给皇帝过目,再由皇帝亲赐一块匾额。能进宫的女子,多半家世不会太差,当然不缺银两,皇帝赐字虽说只是个虚名,却能给家中门楣添多少光辉——千金买马骨,不过如此。   于是踊跃报名的不少。   蒋太后身为帝王之母,自然不甘落后于小辈,可这位老人家不改悭吝本色,巴巴地让常嬷嬷来传话,让夏桐在募捐册上记一千两纹银,却打算走公中的账——她老人家精明着呢。   夏桐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面上仍微笑着,“这可不成,账册是要经陛下过目的,本宫虽为皇贵妃,亦不敢擅作主张。”   常嬷嬷也觉得颇为羞惭,从前还没觉得蒋太后如何,如今瞧着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可她身为奴仆只有传话的权利,唯能赔笑道:“太后道,陛下素来仁孝,必定不会为这等小事与宁寿宫起隔阂,娘娘照办即可。”   夏桐沉吟片刻,提笔然后放下,摇头道:“不行,若开了这个先例,往后本宫还怎么统辖六宫?请您回禀母后,恕本宫无能为力。”   假账虽也做过,再没这样明目张胆的,何况蒋太后一文不花却白得了美名,其它捐了银子的得怎么想?这不明摆着媚上欺下么?   常嬷嬷见夏桐态度坚决,只得老实回去复命。   蒋太后气得摔了个瓷盅,正准备亲自去跟夏桐张口,蒋文举却来了——他是来借钱的。   太后不耐烦,“你府库的银子呢?”   蒋文举讪讪道:“这些日子开仓放粮,早就花用得差不多了,其余几项银子又都借给了几处布政司,还没收回来,这不,只好来找您救救急。”   他当然知道太后有多少私房。   蒋太后看他眼神闪烁,便知他不过虚张声势——这个弟弟一向脑筋聪明,断不会到山穷水尽再来求她,只怕府里的银子多得是,只是借这个名头来骗她的体己,呵,以为她是傻子么?   蒋太后皮笑肉不笑,“不巧,哀家才答应了募捐,只怕这会子挪不出多的。”   说罢,指挥常嬷嬷等人将几个箱笼都搬去夏桐宫里。   常嬷嬷:……这哪是姐弟,这是仇家吧?不过,皇贵妃那里总算能交差了。 第149章 神人   蒋太后当然不是真心募捐, 不过是暂时哄着傻弟弟罢了,她以为夏桐闻弦歌而知雅意,必定会体会出她的意思, 将那几个箱笼好好收着。   谁知等打发走蒋文举,蒋太后着人去关雎宫要回,夏桐却道已经交给了内务府变卖, 折算现银用作募捐的物资了。   “卖了?”蒋太后只觉天旋地转。   夏桐诚恳点头,继而抿唇一笑, “妾就知道母后最是慷慨大方的,怎忍心见得‘朱门酒肉臭, 路有冻死骨’?如今有了这些银两, 少说也能再多捱半个月了。”   “你、你……”蒋太后指着她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的体己!她积攒了半辈子的私房!蒋太后还是头一遭遇见这样的事情, 恨不得立刻气死过去——死了也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刘璋得知之后亦有些心惊,嗔着夏桐道:“你胆子也太大了,怎敢上虎头捋须?”   夏桐心道这是骂你娘是母老虎么?不过,这回她先斩后奏,确实太冒险了些,但比起做假账, 还是现在更好——比起让满宫人都恨她, 有蒋太后一人恨她就够了,反正她也不得这位老人家喜欢。   “你呀!”刘璋戳了戳她的脑门,见她垂首不语, 也不好再责备她了。   回头反在宁寿宫帮她描补, “皇贵妃那人心眼实, 母后您就别跟她计较了, 总归这是一项大功德, 纵然先帝泉下有知,也定会对您赞不绝口,这才叫母仪天下的典范呢!”   蒋太后并没被这些彩虹屁糊弄过去,只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心眼实?哀家瞧着却没有比她更精明的了,箱子里的那些头面,随便卖几样都够寻常人过一辈子的了,我就不信她不会擅自昧些!”   蒋太后横了心要拿夏桐的马脚,然而,无论她怎样派人调查,关雎宫的账目始终清清白白,连一个铜板的错漏都寻不见,可见夏桐绝没有假公济私之嫌。   蒋太后这时便另换了一副腔调,“从前看她一味魅惑主上,如今成了皇贵妃,便处处假正经起来,其实哀家岂会计较这些?水至清则无鱼,差不多便得了,以为自个儿是包青天哪?”   夏桐简直哭笑不得,横竖这位老人家横挑鼻子竖挑眼,总能择出她的毛病,怪道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哩!   蒋太后原以为夏桐御下严苛,宫里厌恶她的必定不少,于是逢人便说道一回,谁知不但几个老太妃劝着她,连那些个低等宫嫔都说夏氏的好话——皇贵妃虽然作风严厉,可并非不近人情,内务府自由她经手,每个月的份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夏日的冰例有了,冬日的炭火有了,逢着份例短缺的时候,皇贵妃宁可自己出钱贴补,也不肯短了她们的,遇上这样的活菩萨,可不是百世修来的福气么?   就算皇贵妃靠着陛下给的赏赐,那也是人家本事,本来这些钱也落不到她们头上,如今皇贵妃肯分润于人,不正说明她心胸豁达、有颗悲天悯人之心么?   蒋太后满宫里转悠一遭,非但没找着帮手,倒处处是劝她莫与夏桐为难的,还说这样的儿媳妇打着灯笼也难求,把个蒋太后气得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了。   夏桐却是一向安之若素的,她深知太后对自己成见已深,便不再往这方面努力,只一心一意忙活宫外赈灾的事——蒋家已垮,太后所起的作用毕竟有限,比起费尽心力去讨婆婆的欢心,不如让天下人真正敬服的好。俗话说得好,得民心者得天下,等她的口碑上去了,地位自然会固若金汤。   此时在城外的流民堆里,却有一个神话冒出来,说是某个从南边来的女子,生得貌若天仙,还习得一手好医术,所到之处扶危济困,伤病荡然无存,人都称她为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夏桐起先是不信的,及至听说静德王府请了她去,这女子把静德王的老寒腿也得治好了——还是那年西山坠马落下的毛病,请了多少名医总不见效。   夏桐不禁啧啧称奇,若真有如此厉害,岂非比王静怡的灵泉还神奇?要么这女子懂得某种未来高科技,要么便真是观音大士下凡来点化世人的,仙术在手,当然能生死人而肉白骨。   夏桐对于这种沽名钓誉之徒向来不感冒,何况一个人的作用毕竟有限,这女子再能,也无法收治全城的病患,还是联合城内的药铺医馆要紧。   但,蒋太后却躺不住了,她近来梦魇谵妄频频,多盼望能睡一个好觉,遂亲自递了名帖,从静德王府将那女子请来——她名叫叶廷芳,据说是昔年天下第一神医叶天士的后人。   夏桐对这个武侠气息浓郁的名字颇感兴趣,见不着爷爷,见见孙女也不错。论理,蒋太后卧病,她就算不侍疾,也该探望一二。   于是择了个风浪气清的日子,带上冯玉贞李蜜等人一齐过去,多找几位见证,蒋太后便不好太难为她。至于王静怡,因那女子的本事与自己犯冲,便也悄无声息跟了来,想看看对方究竟耍的什么把戏。   宁寿宫中,蒋太后正与叶廷芳交谈甚欢,才两三日功夫,竟已好得跟亲祖孙一般,夏桐从没见过太后笑成这般模样,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就连两个侄女都不曾令姑母如此开怀过。   可见这叶廷芳真有些本事。   夏桐恭恭敬敬的上前请安,“参见太后。”   蒋太后见着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当着外人却还是给她几分薄面,“不必拘礼,坐吧。”   叶廷芳从她的穿着打扮推测出她的身份,亦起身施礼,含笑道:“参见皇贵妃娘娘。”   夏桐又将冯玉贞等介绍给她,叶廷芳俱一一地打过招呼。   她在冯玉贞脸上停留的时刻稍稍多那么两秒钟,显然是惊异于她那出奇的美貌,不过很快又移开视线。   冯玉贞看她则难掩妒火,不是她吹牛,天底下能比得上她的可没几个,就算那年来的蒋碧薇也不过及得上她七成,然后眼前这个无证行医的女大夫却似与她伯仲之间——气质没冯玉贞那样出尘脱俗,但更多了一份亲和,无怪乎能讨蒋太后的喜欢。   夏桐欣赏了一番两个美人的暗中较劲,便让春兰送来一匣明珠,递到叶廷芳手里——她毕竟算不得正式行医的郎中,只是以晚辈的身份来给蒋太后看病,对客人当然不能慢待。   叶廷芳并不推辞,而是态度从容地收下,大约她以为这个就是诊金了。直至听说是夏桐赏她的,她忙屈膝行礼,既不谄媚,也不显得过分卑微,可见是那种教养良好的女孩子。   冯玉贞不情不愿地从发上拔下一支金钗,算作见面礼。   叶廷芳接过,又端详着她道:“淑妃娘娘乌发如云,确实不带钗环更美貌些。”   冯玉贞先是高兴,随即会过意来,这人分明是说她俗气不懂打扮,脸色重又黑下来——不过,也只有品貌相当的女子才敢跟她这样说话,换了个姿色欠缺的,只怕早就自惭形秽了。   轮到李蜜时,她因没带现银,首饰也不够分量,便从袖中摸出一个精心雕琢的玻璃虎头来,怒容犹在,栩栩如生。   须知在常人眼中,这东西可比金子银子还宝贝呢——如今玻璃虽然已经推广,可最精细的工艺掌握在几家有限的厂房手里,寻常人可不易得。   谁知叶廷芳却好似见惯了一般,反手也掏出一个玻璃物件,却是人物楼阁俱全,好比红楼梦里大观园的样式,里头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乃至曲水流觞,飘带衣裳,莫不纤毫毕现。   她微笑着朝榻上道:“这幅百戏图,便祝太后凤体安康,福绥绵长。”   这下,李蜜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了,无论这女子是从别处买来,还是自己也钻研出篆刻玻璃的工艺,都可见她手段绝非泛泛。   蒋太后倒是笑不拢嘴。   叶廷芳神色如常,“太后,该喝药了。”   蒋太后点点头,便有侍女奉上热汤并杯盘碗碟来。   王静怡退到夏桐身后,待要看看这女子如何给人治病,谁知叶廷芳既不开方,也不煎药,而是命人取来丹砂纸笔,飞快地写下一溜鬼画符般的文字,继而搓成一团,在香炉上燃尽,将符灰溶入水中。   王静怡骇道:“你这是干什么!”哪有这样治病的,几乎想要上前阻止。   蒋太后却摆手,“你不懂,这正是叶姑娘的手段。”   仿佛对此深信不疑,惬意地将符水一饮而尽,脸色果然红润许多。   王静怡看着好生怪异,可她虽在蒋太后宫中住过一段时日,毕竟算不得亲眷,当然不便干涉太多。   夏桐就更不好开口了,蒋太后求神拜佛一向勤快,吞这些香灰符水也是有的,即算无效,当个安慰剂也好,夏桐便由得她去。   谁知这几天太后睡眠质量果然好了许多,夜里都能听见打呼声了,夏桐饶是再看不起这些旁门左道,也不得不引为罕事。   她悄悄问皇帝,“这叶姑娘不会真是神仙下凡吧?”   毕竟天生能长成冯玉贞那样的还真不多哩——冯玉贞也是千辛万苦才换来这副姿容,自然倍加爱惜。   还有那一身奇术,夏桐怎么看都觉匪夷所思,和她比起来,这叶廷芳才像女娲娘娘用心捏出来的,其他人都像泥点子随手一甩。   “胡说八道!”刘璋可不信这些无稽之谈,“符水若真能医病,人人都该去求神拜佛了,还要大夫做什么?”   “可她确实这么对太后的嘛!”夏桐弱弱地辩道,还有静德王的老寒腿,如果传言不曾撒谎,那这叶廷芳还治好了城外的一拨流民,不管怎说,总是功德一件。   “巧合而已。”刘璋斩钉截铁的道。他可不信天底下真有这么完美无缺、手段通天的女子,那哪是女人,分明是个神人。   夏桐没想到皇帝比她还具备唯物主义精神,只好不再多话。   谁知用膳用到一半,安如海过来传话,“陛下,叶姑娘求见。”   刘璋显然对这位传奇人物没多少兴趣,“不见。”   安如海顿了顿,陪笑道:“但……叶姑娘称,她通晓天下奇难杂症,无所不能医,自然,也包括您的头风病。”   其实早些年毛遂自荐来为皇帝请医的不少,其中更不乏装神弄鬼之辈,可无论真货还是假货,最终亦只能无功而返。而当皇帝斩杀了几个招摇撞骗的术士之后,便再无人敢提起此话了。   这叶廷芳敢来上门,或者真有几分本领。   刘璋放下筷子,淡淡道:“传。” 第150章 坦诚   夏桐对这个叶廷芳的医术其实半信半疑, 皇帝的头风病在她看来实属疑难杂症一类,王静怡的灵泉都治不了,还有哪种神药能比得过灵泉的药效——至于蒋太后的失眠,这个倒是不难, 王静怡的灵泉也能办到, 不过如今两人关系坏了, 王静怡懒得给她治罢了。   刘璋则沉着个脸, 唯有他自己知道头风病是怎么回事,自然觉得这叶氏在大放厥词——天底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夫多了去了,若再是个装神弄鬼的,趁早打发了干净。   叶廷芳进门, 浅浅施礼, “参见陛下,参见皇贵妃娘娘。”   皇帝且不开口, 只向身侧瞟了眼,安如海会意,重重咳了咳道:“叶姑娘适才所言, 能治陛下头疾,若办不到,该当何罪?”   叶廷芳回答得十分斩截,“甘凭陛下处置。”   刘璋点头, “那你便说说, 该如何治法。”   叶廷芳反倒踌躇起来,低头望着脚尖不语。   夏桐谅着她有些家传之秘,不便向外人吐露, 便笑道:“后厨正煲着一锅花生猪脚汤, 怕敦敦和枣儿醒来要吃, 妾先盛两碗出来。”   顺势扯了扯安如海的衣裳,“你也过来帮忙。”   安如海不敢不应,等到了屏风后,却悄悄埋怨夏桐,“娘娘您怎么不着急?这女子来路不明,万一她想谋害陛下可怎么好?”   夏桐道:“陛下武功绝非泛泛,哪是区区一弱女子所能对付得了的,何况出入宫禁都要搜身,这女子但凡有点不轨之态,侍卫们早就将她捆起来了。”   倒也是。安如海放心许多,却又睨着夏桐道:“那,您就不担心……”   虽没明说,夏桐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微笑道:“担心什么,怕她多才多艺,陛下会被迷惑了去?你也太瞧不起你家主子了。”   宫里的能人不知凡几,这女子纵使身兼百家之长,也不过是个拼多多罢了,既然冯玉贞和王静怡都先后败下阵来,她又凭什么能脱颖而出——也正因为有这两个例子在,夏桐对叶廷芳也颇怀疑,年纪轻轻却一身绝学,还生得这样貌美,简直是玛丽苏文才有的情节。   两人在后厨聊了好一阵闲话,夏桐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才端着一盅热腾腾的猪脚汤回花厅去,却发现叶廷芳已经不见人影,皇帝脸色却有些阴晴不定。   夏桐咦道:“叶姑娘走了么?”   “走了。”刘璋声音沉郁。   那是能治还是不能治?夏桐看桌上有些飞灰,一旁的酒盅杯底亦是黑渍陈杂,莫非也像对付蒋太后那样,一碗符水包治毛病?   可皇帝未行责罚,自是说明符水有效,夏桐笑道:“既如此,陛下又为何不高兴呢?”   虽然画符什么的略玄学了点,可无论黑猫白猫,能捉老鼠的就是好猫,只要能根治皇帝陈疾,夏桐也愿意抛弃自己那套唯物主义者的价值观——何况,她穿越以来见过的奇人奇事已太多了,再多一项也不稀奇。   刘璋叹道:“你不懂。”   正要细细与她解释一番,却看到敦敦揉着惺忪睡眼走来,嚷嚷着口渴,夏桐只得腾出手去照顾孩子——刘璋看在眼里,便默默地将那番话咽了回去。   *   叶廷芳就此正式在宫中住下。   夏桐原以为她不过是个简单的大夫,每日负责按方煎药便成,可皇帝竟将她带到勤政殿去,因充作婢女折辱身份,竟将她升了个女官,让她在御前当差,如今她也是有品阶的,和常嬷嬷一等的人物了。   蒋太后这下可乐开了花,想不到迟钝多年的儿子居然开窍了,看来并非男人不好色,只是从前宫中尽是些庸脂俗粉,皇帝看不上,如今才真正遇上合心意的人选,这才叫千里姻缘一线牵。   依蒋太后的意思,恨不得立刻让皇帝将她封为嫔御,只可惜皇帝虽对叶氏青眼有加,却也只是开恩让她在御前侍奉,并不提侍寝的话,更不曾让叶氏留宿,蒋太后十分叹惋。   夏桐此时隐隐有些危机感上头,面上却不肯表露出来,她如今已是皇贵妃,跟个素不相识的民女吃醋像什么话?何况,她坚信皇帝的心意不会有变,既然他是信得过她的,那么她也该信得过他。   不过她倒是比从前积极了,从前总等着安如海传话,如今却每每一下朝就去勤政殿迎接,看到皇帝一脸疲惫地出来——夏桐不愿意往有颜色的方面想,可免不了嘀咕,大白天的,因何而疲惫?   刘璋看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倒有些好笑,轻轻将她怀中的枣儿接过来,在闺女脸颊上香了口,微笑道:“入秋了,怎么还站在外头?”   夏桐不好说是捉奸——虽然她确实有点类似的念头,都是那些话本子惹出来的!娇怯怯地施了一礼,“还不是敦敦这小子,说他思念父皇,巴不得早些回来一起用膳,所以催着妾身过来。”   小萝卜头躲在她裙子后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好的做人要诚实呢?怎么娘亲自己却撒起谎来了?就会拿他当挡箭牌!   刘璋心知肚明,也不戳穿,只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捉小鸡仔似的提着儿子衣领,大大方方的道:“走,咱们回去。”   夏桐从善如流跟着他转身,却发现叶廷芳气喘吁吁赶来,“陛下,您不往宁寿宫看太后娘娘么?”   刘璋很冷淡,“不去。”   蒋太后这几天千方百计派人传话,从前也不见她这样喜欢唠家常——明摆着是要撮合皇帝跟叶氏,皇帝自然懒得理会。   叶廷芳脸上便有些黯然,“是,妾……奴婢这便告知太后。”   一面却抬起那双亮若星辰的眸子,飞快的瞥了夏桐一眼,似乎很希望夏桐帮忙说情。   夏桐没理她,鬼才信这姑娘单纯为了修复母子关系,她方才那个妾字就已经暴露了,看来不管皇帝给没给她名分,她自个儿却已把自己当成皇帝的人了。   这也让夏桐怀疑起她进宫的动机来,看起来她心思根本不在医道上,那她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是从哪儿来的——不,说医术都嫌低估了,她可没见过哪个正经大夫给人喝符灰水的。   无独有偶,王静怡跟她抱着同样的怀疑,自从叶廷芳进宫之后,这姑娘便再没睡过一个整觉——她始终不信这叶氏的医术能跟自己对抗,她得到灵泉是因为前世机缘,这叶氏又凭的什么?   苦寻多日无果,因此主动请缨,希望能亲眼到宫外瞧瞧,尤其是传闻经叶廷芳救治的那批流民。   夏桐当然不会拒绝,反正皇帝冷落后宫久矣,宫中一向自由得很,并道:“你一个孤身女子行路多有不便,让崔玉明和你一道去罢。”   本意是想说王静怡徒有灵泉却不通医道,没读过几本医书,有崔玉明在,二者便可相辅相成,调查得更详细些,谁知王静怡不知误会了什么,脸上悄悄冒出两朵红来,半晌,才声如蚊呐地点了点头,“嗯。”   夏桐:……   不会吧不会吧,难怪人都说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她看这宫里的红杏都能凑一桌麻将了。   也罢,反正不关她的事,夏桐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回头将这事跟皇帝一说,刘璋也没异议,他也觉得这叶廷芳行迹可疑,从前还以为叶家人都死绝了,怎么忽然又冒出个传人来?短短半月间就在京城打响声势,哪怕叶天士复生也没这般能耐——何况,没听说这家人还会画符解厄的。   不过因尚有用她之处,皇帝才暂且按下不提。   夏桐尽管反复告诫了自己不该吃醋,话一出口还是有些酸溜溜的,“陛下真是这么想的么,不是因为看中叶姑娘的美色?”   没见过治病要把大夫随时留在身边的,还不是因那大夫是女的,可见男人总是说一套做一套——换了个男大夫,她就不信皇帝会这样难舍难分。   刘璋见她蹬鼻子上脸,越说越来劲,忍不住在她头上薅了两把,难忍笑意,“还说不曾拈酸?听了你一番话,朕今年的饺子都不用蘸醋了。”   想了想,到底不好再瞒下去,遂拉着夏桐的手,娓娓将自己的病况从头道来。   听着听着,夏桐的眼睛越睁越大,她从没想过皇帝头疼是这个原因,怪道请了多少太医都治不好,王静怡也束手无策——既然不是生理上的病,当然不能用生理上的药来医。   那她怎么就能治了?夏桐疑惑的看着对面。   刘璋坦诚道:“朕也不知,不过,每每与你在一处时,心情便会格外宁静,就连耳畔的杂音也消失无踪,或者,这真是一物克一物吧!”   夏桐咬着嘴唇,难怪皇帝从一开始就对她格外殷勤,敢情把她当药引子使呢,她可不就是个行走的人形屏蔽仪么?   这么一说夏桐倒想起了,难怪前世家里的wifi信号总是不好,她还以为是路由器坏了,现在看看,没准是她自己的原因——原来她也是个大奇葩呢,还是天生的! 第151章 不祥   虽然心里对皇帝把她当药引子有点微妙的不悦, 可夏桐自个儿开解一回便释怀了,细想想,皇帝最初虽没爱上她, 可也没亏待她, 有吃有喝的, 她所得的赏赐比太医院头等御医的俸禄还多呢——换句话说, 他肯用她, 那还是看得起她。   当然现在不同了, 她已是二子之母,和皇帝也有了更深一层的血缘上的纽带,她对他意味着一份真情, 这更是太医们所不能取代的。   夏桐按着胸口, 感觉腔子里的血液由酸到甜流通了一遍,整个人这才活转来, 也终于有精力思考问题了。   按照皇帝的说法,如今有了对症的良药, 她是不是就能功成身退了?夏桐问他。   不是她说, 她也不爱跟皇帝一天到晚腻在一块儿, 刚进宫那会子便算了,还能说贪新鲜, 如今两个孩子都生了, 还你侬我侬的黏住不放, 倒叫人说不害臊。   刘璋白她一眼,“多少人巴不得呢, 你倒推三阻四, 没志气!”   夏桐悄悄吐舌, 她就是不想当个妖妃嘛——况且, 她也没资格当妖妃,现成的这些妖人摆着呢。   刘璋轻轻蹙眉,“朕倒觉得,叶氏未必如她说的那般。”   符水并不特殊,足可见得叶廷芳并不知晓他真实的病症,但却行之有效,或许问题并不在药上,而是医者本身。   况且,他喝了符水也只是短暂的放松,等离了叶氏,头痛症依旧会复发——叶廷芳当然是看不出这点的,皇帝也不想让她知道。   夏桐恍然大悟,“您觉得叶姑娘和妾是同样的体质?”   这可真是神奇,普天之下都未必能找出这样相似的两个人呢,还都恰好对症。   皇帝尚未回话,夏桐便不假思索的道:“如此甚好,那您便将叶姑娘留在身边吧,反正她自个儿也乐意。”   刘璋睨着她,“你不吃醋?”   夏桐坦白道:“吃醋啊,但既然她对陛下龙体有益,妾的心情便不算什么了。”   况且,她要抚养一双儿女,必不能长伴皇帝左右,有叶廷芳在,她便可抽身了——正应了那首歌,一个黑夜,一个白天。   至于叶廷芳接近皇帝之后会不会有些别的想法,这个并非夏桐所能左右,她只能控制自己尽量不去想。   刘璋握着她的手,难得流露出伤感,“倒是朕误了你。”   夏桐正想宽慰他两句,毕竟谁都不想生病遭罪不是?谁知皇帝的脸色却又阴冷下来,语气森森的道:“她若安分便罢,若不然,朕会让她为这个秘密陪葬。”   夏桐:……   她庆幸自己已经获得了皇帝的信任,皇帝才把这些事告知于她,否则,难免也会像对叶廷芳一样疑神疑鬼的。当然,她跟叶廷芳的个性也不能比,这姑娘一看就很深沉,夏桐刚进宫时却是个标准的傻白甜,凡事凑合着得过且过那种——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   叶廷芳当然不甘心就做个御前女官,就算皇帝许她留在勤政殿,待她也不失客气,可熬到老也不过就是个嬷嬷,怎及得上那些妃嫔主子来得尊贵?   可她也不敢造次,无数前辈的经验已证明了轻率是大忌,那位姓夏的皇贵妃也不像好惹的——听说从前的贵妃大蒋氏、太后娘娘的嫡亲侄女便是败在她手底,后来的蒋碧薇同样,偏偏这么一个阴狠毒辣的人物,众人还觉得她仁慈厚爱,只这份演戏的功力便不能比。   现在的小蒋贵妃便不消提了,怕她怕得那样,只能缩在披香殿当只鹌鹑,大气都不敢喘。   叶廷芳看来看去,都觉得夏桐这个皇贵妃是头等大敌,必须先铲除为要,若能连消带打除去冯淑妃就更好了——这位不但漂亮,父亲还是丞相,自然不可小觑。   蒋太后睡了几天的安稳觉,五日后再度发作起来,头疼得厉害,这回连符水都不怎么管用了。   宁寿宫上下慌成一团,自从有了符水这味神药,蒋太后连太医都信不过,宫人们只得乱糟糟请来几位得道高僧,结果满宫里一合八字,原来是和属羊的犯冲——本来羊年出生的女孩就有命苦之说,如今蒋太后上吐下泻,苦楚不已,似乎正应了不祥之兆。   嫔妃之中,属羊的唯有玉芙宫冯氏和关雎宫夏氏。   夏桐跟冯玉贞面面相觑,很不解这么一口大锅是怎么扣上头顶的。   刘璋去关雎宫探视母后,夏桐遥遥跟在后边,蒋太后从帘子里一瞧见便哭天抢地起来:“……让她走!哀家不想见她!这是个灾星,会带来报应的!”   夏桐在心中默默念叨: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难道真是她克的蒋太后?   再能干的儿子也对付不了一个撒泼打滚的母亲,刘璋只能尴尬的道:“不然,这段日子你回避几天吧!”   依蒋太后的意思,恨不得将她和冯玉贞赶到五台山剃度出家,可惜皇帝被美色冲昏了头,执意挽留——要留当然不能只留一个,结果是两个都留下了。   太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力图眼不见为净。   夏桐答应得很爽快,若非碍着孝道,她才懒得去侍疾呢,以为谁愿意扮孝子贤孙不成?蒋太后此举,倒是间接让她得到解脱。   只是名声上到底不怎么好听,夏桐心里有气,非但自己不去,也不许敦敦去宁寿宫了。不祥之人所生的孩子,当然也是不祥。   蒋太后不怎么重视公主,对皇孙却是无比疼爱。见夏桐使出这样凌厉的反击,气得一口气差点背过来,因病着不好起身,只得差人来问。   夏桐对着来人却是巧笑倩兮,“敦敦这几天伤风,老人家本就体弱,再一过上病气怕是不好,还是先歇息几天吧。”   常嬷嬷看着一旁津津有味吃着糕饼的小皇子,只觉自己处境实在尴尬,唯有向夏桐陪笑道:“太后娘娘一向是疼爱主子的,如今不过是听了些风言风语才心生罅隙,娘娘最是聪明的人,何不让小皇子过去帮忙开解,等澄清了误会,自然便化干戈为玉帛了。”   夏桐老实不客气地让人送客。   虽然常嬷嬷一片好意,可夏桐对宁寿宫实在没什么耐性了,就算真是叶廷芳出的主意又如何,蒋太后摆明了借这个外来户来辖制她,她凭什么要化干戈来玉帛?   走着瞧吧,叶廷芳倘真是心机深沉之辈,手段必定不止这些,蒋太后日日与一头豺狼待在一起,日后有她苦头吃的!   蒋映月冷眼看着宫中这团乱象,并不轻易站队,反正太后如今已有了新人辅佐,用不着她帮忙出头,至于关雎宫那头……她看夏桐也挺会自得其乐的,就算蒋太后不要她服侍,那位还巴不得呢!   可惜,这一招还是粗浅了些,并不曾把夏桐和冯玉贞逼出宫去——不然,这宫里可属她一家独大了。   蒋映月静静地出了会神,就见侍女过来通报,“叶姑娘来了。”   虽然已经封作女官,众人却还是心照不宣地称她姑娘,似乎默认了她在这个位置上待不长的——皇帝摆明了对她青眼有加,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和其他妃嫔一般,当个一宫主位了。   当然,这和披香殿并没什么关系。   蒋映月意兴阑珊,却还是决定见客,“请她进来。”   她并不介意宫里多个娘娘,若真如此倒好了,只不过,旁人不清楚内里,她对皇帝的脾气却摸得透熟——他看叶氏的目光中有欣赏,有警惕,唯独没有情爱。   叶氏是不可能爬上龙床的,若这条路走不通,她会怎么做?   蒋映月担心叶廷芳会让太后认她做义女,或者让蒋文举来认领,都一样——凭太后对她的垂青,这是很有可能的,叶廷芳本身就是孤女,等她入了蒋家宗谱,便可名正言顺成为蒋家的助力,也能名正言顺享有蒋家的资源。   但,蒋映月绝不容许。蒋家的女儿,只要有她一个就够了。   心念电转间,叶廷芳已入殿来,“贵妃娘娘万安。”   她行礼时的姿态如行云流水无可挑剔,蒋映月却还是敏锐地感到一丝藐视,这是认定了她是个无足轻重的贵妃?   蒋映月含笑将她搀起,“妹妹无须客套,咱们都是一样的人。”   一个庶出,一个幼失怙恃,确实可算同病相怜。   赐座之后,蒋映月便望着她叹道:“妹妹若有何难处,只管来同我说明,我虽不一定帮得上忙……相互扶持,总好过独木难支。”   半吐半露间,将这些年的辛苦一语道尽。   叶廷芳眼中泪光莹然,“妾知道娘娘的苦楚,此番过来,就是来替娘娘您排忧解难的。”   蒋映月:……   自己不过假意卖一卖惨,这人还真就顺杆爬了?本以为叶氏生得这副冰清玉洁姿容,多少能老实几天,谁知这么快就露出狐狸尾巴了,倒要看看她打的是何主意。   蒋映月便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含笑让人奉上茶点来,“不着急,咱们边吃边说。” 第152章 惨病   一盏茶的功夫, 叶廷芳便将来意尽数说明了。   蒋映月听后还真有点刮目相看——不是惊讶于她的智谋,而是惊讶于她的胆量。轻轻捻了一块糕,蒋映月叹道:“这事, 可险得很。”   说罢, 专心将口中的点心咬碎、吞没, 似乎她的注意力就只在这上头。   叶廷芳看穿了她有多么胆怯,心道好歹是个贵妃呢, 却连这点底气都没有,可见懦弱得很!   便不再虚与委蛇,直截了当的道:“其实并不难,也无须娘娘经手, 只要待东窗事发的时候, 娘娘能帮句腔就够了。”   意思她来做恶人, 蒋映月只需在一旁摇旗呐喊、打打太平拳即可——算是最大程度减轻她的顾虑。   蒋映月方始微笑起来,“姑娘若不嫌弃,就留下用顿晚膳吧。”   这便是允了。   *   夏桐自打被蒋太后以不祥为由赶出宁寿宫, 日子便轻省许多,其实她也不愿意侍疾来着——蒋太后嘴又碎,性子又急, 若是亲闺女倒罢了, 勉强能忍受她老人家的脾气,夏桐却不过是儿媳妇, 还是个不那么正规的儿媳妇,自然能偷懒便紧着偷懒去。   冯玉贞虽和她遭到同样的待遇,却没她这般乐天安命的好眼界——虽说冯玉贞并不稀罕蒋太后的垂青, 也懒得伺候那老虔婆, 可宫里向来不怕不识货, 就怕货比货,如今来了个模样跟她差不多的,却比她知书达礼,又比她得人缘,哄得蒋太后服服贴贴的,这便叫冯玉贞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什么德高望重的姓氏,偌大年纪还不成婚,一个女孩子家成天在外闲逛,如今竟溜达到宫里来了,她那死鬼老爷子若知道孙女这般不知廉耻,只怕得气得半死,不对,气得半活!”冯玉贞很看不上叶廷芳那做派,还借着叶氏的名头招摇撞骗,她爹可是丞相呢,又见她炫耀过半句么?   夏桐心道还真有,不过冯玉贞一向记性不好忘性大,就算她曾经炫耀过,这会子肯定也不会承认的。   夏桐劝道:“你和她置什么气,她是仰人鼻息的女官,你是一呼百应的淑妃,这般自降身份,对别人毫无影响,倒把你自己看扁了。”   冯玉贞最喜欢奉承,自然听得高兴,却还是半真半假地跟夏桐道:“我哪是为自己,我是为你发愁啊!去了个蒋碧兰,来了个蒋碧薇,去了个蒋碧薇,又来了个叶廷芳,这位更好,不但生得貌美,连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和顺,我看哪,蒋太后怕是宁愿要她做儿媳妇,也不愿要你!”   夏桐半眯着眼,恍若从云端里俯瞰众生,她轻笑道:“我发什么愁?我有皇子,有公主,纵使皇帝封叶氏为妃,这孩子可不是一时半刻能生出来的,究竟碍不着我的地位,至于你么……”   她没直说,那一双上下打量的眼睛却仿佛把冯玉贞浑身剥光了似的,她不禁滴溜溜打了个寒噤。确实,蒋家倒了,冯家便是皇帝的下一个眼中钉,这叶廷芳不但貌美,且出身孤苦,容易拿捏——疑心再重的帝王也难免宠幸这样的女人。   何况这叶氏颇具小白花气质,不像自己一贯掐尖要强,男人相处起来颇有压力。若真让她在宫里扎了根,没准连从前的爱慕者都会被一一夺去。   冯玉贞咬牙道:“好一个诡计多端的骚蹄子!”   难怪叶氏一进宫就跟自己作对,敢情也觉得自己是个难缠的对头,索性先下手为强。   夏桐看对面一脸气忿的模样,却扑哧笑出声来,不是她说,这人也太好挑唆了,等皇帝真封了叶氏再着急也还不迟,况且,那一天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和她比起来,叶氏才是货真价实的药引子。   她拍了拍冯玉贞的肩膀,“说句笑话罢了,可别真做出傻事来,坏了德行。”   这是她一腔忠告——冯玉贞背后到底还有冯家在呢,她们这些人,哪个都不是单纯为自己而活的。   冯玉贞却冷着脸,半点不似玩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若安分便罢,否则,休怪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没说完的是,叶廷芳已经出手了——接下来,自然该她表演了。   临近中秋,难免又多了许多与邻邦接洽的琐事,各国也派了使节过来朝贺,皇帝除了批阅奏章,每日还要接待外宾,应接不暇,自然不能准时准点的陪一双儿女用膳。   夏桐每晚招呼两个孩子用饭就寝之后,都会亲自送一盅汤饮到勤政殿去,明面上是慰藉皇帝辛劳,实际上却颇有监视之意——免得叶廷芳哄着皇帝就近在勤政殿歇宿,让这狐媚子有机可趁。   刘璋看出她的用心,暗暗好笑,面上却只作不觉,既然夏桐乐意给他送饭送菜,刘璋索性留她一起用膳。两个人吃,当然比一个人要热闹点。   好像旁边站着的美娇娥不算人。   叶廷芳暗暗着恼,她倒是不缺一口吃的,只是痛恨皇帝这样漠然的态度。况且,两人用膳,她还得在一旁捧着手巾把子伺候着——虽然这些按理不是她干的活,可她也不能傻站着什么都不做吧?   她倒是想去看看案上那些奏章,可皇帝未曾批准的情况下,这么做就太冒险了,还是得取得皇帝信任后再说。   抱着这些念头,叶廷芳愈发任劳任怨地服侍起二人,只是过强的自尊心与迟迟未能接驾的焦躁,让她看上去究竟不那么愉快。   夏桐咦道:“叶女官,你的脸色不怎么好,是身子不舒坦么?”   叶廷芳巴不得这一声问,正要回应,却听皇帝淡淡道:“既是不舒服,就回去歇着吧,朕这里有的是闲人。”   叶廷芳恨不得将手巾把子摔到他脸上,奈何强权之下,容不得匹夫之勇,她忙陪笑,“谢皇贵妃关心,并无大碍,想是入京以来水土不服,过些时候便好了。”   说罢,还亲手给夏桐盛了碗汤,似乎要证明自己多么康健,谁知下一刻,她却扑通栽倒在地。   再度醒来,已然身在宁寿宫中,身边团团围了一屋子人。   蒋太后抓着她的手,比亲娘还心疼十倍,涕泗横流的道:“大夫,她这是生的什么病,好好的孩子怎么竟晕倒了?”   顾明珠自然说不出来,照她看这女子除了脉象弱点,其她都好得很,不过女人的身子最是难说,情志不舒、心思郁结,都是有可能致病的,便只斟酌道:“许是气血两亏之症,待臣开些补气养血的方子试试便好了。”   若非他是皇帝荐来的人,蒋太后几乎要痛骂一声庸医再拉出去,无如到底得顾着皇帝面子,便只赏了几两银子,将他赶回太医院。   之后陆续请了几位太医过来看诊,却都跟顾明珠说一样的话,而叶廷芳的身子却日复一日衰弱下去。   蒋太后恨不得拆了整间太医院。   她望着叶廷芳那张苍白透明的脸,老泪滚滚而落,“好孩子,让你受苦了!”   叶廷芳虽然羸弱无比,却仍有力气安慰老人家,“是我没福,太后,您待我够好了。下辈子若有机会,让我做您的亲生女儿吧。”   可怜两人虽只认识了一个多月,如今却要面临分离之苦。蒋太后想起这女子之前辛苦为自己调配药方的模样,顿生相见恨晚之感,面对叶廷芳的请求,自然忙不迭答允——可恨叶廷芳仍是个黄花大闺女,她若已经破身,做了皇帝的女人,怕是要蒋太后赏她个皇后头衔都使得,反正是快死的人了。   蒋映月强忍着恶心,欣赏了一番依依惜别的光景,看看两人的泪都流得差不多了,便适时的开口道:“太后,既然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或许不是病,而是别的什么呢?”   语气里带了一点点的迟疑,好让蒋太后意识到其中的不妥。   蒋太后立刻想到是邪物作祟,让人取玉匣记来,若真是冲撞了什么,或许弄些纸钱烧化便好了。   蒋映月又提醒她,“叶姑娘病得这样重,倒不像是惹了小鬼,太后,不如请宝华殿的法师来看看吧。”   上回为满宫嫔妃批八字的几位大师,蒋太后还未来得及送他们离去——正是这些人算出夏桐冯玉贞跟蒋太后的命数相冲,以此令太后不喜。   蒋太后很自然而然地联想起那两个人,当面却没说什么,只等法师们过来掐指一算,便迫不及待的道:“究竟是何缘故?”   法师叹道:“启禀太后,此病看来不似天灾,倒像是人为。”   病榻上的叶廷芳长长吁了口气,捱了这么些天,总算是等到了。   “人为……”蒋太后喃喃自语,“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设下毒咒,想害死廷芳?”   “这不可能!”叶廷芳吃力地支起半边身子,虚弱辩道:“妾自入宫以来一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试问哪来的仇家?就算上回因属相对冲之事让皇贵妃和淑妃对妾有所误会,但,究竟也不至于要害人性命……”   不提还好,一提,蒋太后的面色更沉重了些,“可不就是为了这个?”遂巴巴的叮嘱那几位法师,“你们只管放心地查,但凡有何不妥,立刻派人来禀报哀家,这种罔顾法纪肆意伤人的恶行,哀家断不能轻纵!”   叶廷芳只好不再多说,适才那几句话已经耗尽她全部的力气,这会子面色惨白,声音嘶哑,却是连起身都不能了。   蒋映月轻轻扶她躺下,并盖上一床薄被。两人匆忙里对了个眼色,心照不宣。 第153章 感动   因着太后宫里又是请太医又是请高僧的闹腾, 夏桐还以为皇帝亲妈出了岔子,要魂归离恨天去了——真如此也不算坏事,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 夏桐仍然得探视一二。   为了保险起见, 她把冯玉贞和李蜜也带来了, 万一,万一蒋太后又想找什么借口来赖她, 她也好有个见证。   及至三人到宁寿宫,问清是叶廷芳的事而非太后自己抱恙,夏桐便明显松了口气,蒋太后则暗暗恼火——死丫头这是咒她死呢!   叶廷芳也很高兴, 几个当事人俱全,也免得再去请了。她强打起精神问安,“参见皇贵妃娘娘、淑妃娘娘、德妃娘娘。”   夏桐让春兰上去按住她, “你还病着,就无须多礼了。”   一面问蒋太后,“到底怎么回事,治了这些日子都不见好?”   她本人与叶廷芳毫无瓜葛, 但这可是皇帝一味重要的药引子呢。   蒋太后冷冷道:“还能怎么着?太医院的药,横竖吃不死人罢了。”   这话分明暗指夏桐办事不利——顾明珠是她荐来的。   好在多年的宫廷生活,夏桐已习惯了扮成聋子, 任凭蒋太后夹枪带棒, 她只充耳不闻, 蒋太后所发的威便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毫无效力。   直至几个神情肃然的宫女匆匆自后殿出来, 手里还捧着几个白布包着的东西, 似是偶人之类, 殿中气氛重又流动起来。   夏桐骇道:“这是什么?”   一位高僧出来解释,“这是民间流传甚广的魇镇之法,把相识之人的生辰八字写在木偶背后,加以针刺、填埋,月余便可见效,受术者饱受折磨,非寻出祸因,难解其苦。”   虽没明言是谁用这毒计,但无疑已证明了叶廷芳缠绵病榻,确实是被人蓄意谋害的缘故。   叶廷芳的脸色惨白如纸,本就单薄的身形更如风中落叶一般簌簌颤抖起来,“是谁要害妾?”   蒋太后大怒,“皇贵妃,你可知罪?”   夏桐虽尚未知悉内情,却还是镇定地辩道:“臣妾不知何罪之有,太后明鉴,妾有何理由要害叶女官呢?”   蒋太后冷笑,“自然是怕她来日夺了你的宠爱,再生下皇子危及你的地位,你才先施辣手,斩草除根,宫里容不得你这般狠毒的妇人!”   此话一出,不但夏桐吃惊于太后出色的想象力,蒋映月都颇觉无语——这怕正是太后心里的想法?想不到她连叶氏将来生皇子都打算好了,这是打算留一个孙儿在宁寿宫里,怕将来的皇帝不跟祖母亲近?   蒋映月婉转道:“妾看皇贵妃并不似这等人,且叶姑娘根基尚浅,岂能危及皇贵妃的地位?或许里头另有误会也说不定。”   一语提醒了太后,她冷笑着让人将木偶取来细瞧,“正是,这偶人可不止一个,只怕除了廷芳,连哀家和皇帝也在名单里头。”   本来宫里唯独夏桐一人有皇子,将来皇位不归她的儿子归谁?等治死了蒋太后与皇帝,将来这宫里可不就唯她独尊,没准还能当个垂帘听政的摄政女皇呢!   夏桐:……   她真没这样的宏图大愿,蒋太后未免太高看她了。   虽然清者自清,可夏桐也不想任凭冤枉,见太后似乎已认准自己乃罪魁祸首,少不得出来辩白,“太后明鉴,妾已近月余未曾踏足宁寿宫,何来机会将这偶人埋下,您不觉得太困难些么?”   蒋太后果然踌躇起来。   蒋映月看了她一眼,轻声道:“适才大师说,这魇镇之法要一月工夫方能见效……”   蒋太后恍然大悟,看着夏桐的目光愈发带着深深畏惧,“难不成,因上次哀家将你逐出宁寿宫,你便怀恨在心,设下这条毒计,想将哀家和廷芳一并治死……”   至于为何叶廷芳病得惨重而蒋太后却仍安然无事,蒋太后觉得这是因她老人家福缘深厚的缘故——瞧瞧,连小鬼都不敢接近她呢!   冯玉贞很瞧不上这些人扭扭捏捏的做派,“说一千道一万,这偶人到底是咒诅谁的都不知道,怎不翻过来瞧个清楚?”   蒋太后心道这个狐狸精倒是狂气,做了坏事还如此嚣张——多半是两人联手,否则夏桐未必有这般胆量。   也罢,让他们看个清楚,也好人赃俱获,免得被人说冤枉无辜。   蒋太后将那白布揭开一瞧,只见两个制作精巧的偶人背后各自插着七排雪亮的银针,甚是狰狞可怖,常嬷嬷先是吓了一跳,及至看清上头的字样,便皱起眉头,“这不是太后娘娘的生辰,亦和叶姑娘不相干。”   叶廷芳急急地要从榻上起来,“怎么可能?”她分明把自己和蒋太后的生辰八字刻上去的——唯有如此,太后才会大发雷霆,光她一个的分量自然不够。   蒋映月虽也是神情凝重,却仍上前掖了掖被角,示意叶廷芳安静些——她太过失态了,难免引人怀疑。   夏桐确实已经起疑,向床头瞥了眼,见叶廷芳战战惶惶汗出如浆,自个儿也糊涂了,看她的样子应该不会弄错,那究竟怎么回事?   此时李蜜已凭借她那过人的记忆推算出来,“看上头年庚,大概是皇贵妃和冯淑妃的八字。”   冯玉贞将帕子一甩,便嚎啕大哭起来,虽不敢去拉太后衣裳,却拽着太后身边常嬷嬷不放,要讨回公道:“我清清白白当我的淑妃,做什么说我害她?如今倒好,敢情是人家倒打一耙,背地里设计害我,走,咱们到陛下跟前分证清楚,看看究竟是谁对不起谁!”   常嬷嬷被她揉搓成了一团酱菜,老骨头都快散架了,只能向主子求助,“太后……”   谁知蒋太后却一语不发回了里屋——经了这场闹剧,她实在没脸见人。   冯玉贞到底还是闹到御前去了,丞相之女自是经不得委屈,何况这回她比窦娥还冤。   夏桐看皇帝不语,说道:“冯淑妃那头,臣妾会好好安抚,至于叶氏那头……是让她继续做女官,还是贬为庶人,就看陛下的意思了。”   巫蛊在历朝历代虽都讳莫如深,可这回叶廷芳针对的毕竟也只是她跟冯氏——冯玉贞调包时也没敢将皇帝名讳刻在上头。非关圣体,罪名自然就轻得多了,何况,要给一个人定罪不太容易,要脱罪却也不会太难——如今只是找着了脏物,未见得人证,不一定就能按在叶廷芳头上,毕竟,这宫里恨她和冯玉贞的也不在少数。   总之,这个家是皇帝的,一切由他说了算。   横竖此事对她没什么损失,反叫蒋太后大失颜面,夏桐想得很开。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她都能接受。   谁知皇帝静默片刻,却道:“不必留了,赐死吧。”   君无戏言。   夏桐讶然,皇帝不是要将她用作药引子么?天底下这样对症的活人药物可不多,死了便没了。   夏桐试探道:“陛下是觉得叶氏居心叵测,不易掌握?”   刘璋却叹道:“不,朕只是觉得,身边有你一个就够了。”   夏桐:……这情话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然而刘璋的想法却很认真,就算他对叶氏从无绮念,可只要将她留在身边,对夏桐而言却是一根难言的刺,哪怕她嘴上不说,心里必定不会舒坦——长久下来,对两人的关系势必是一种煎熬。   而真正的感情却是不需要考验的。   刘璋长叹一声,“所以,即使叶氏品行良善,朕也不愿她久留宫中,何况她品行如此不堪,那就更没有栽培的必要了。”   何况,反正这几年他都过过来了,不也安然无恙么?实在疼楚难忍的时候,横竖关雎宫的大门随时对他敞开,在那儿,他总能获得平静与安宁。   这话说的,好像她是个镇山太岁似的,夏桐抿唇一笑,“那若是臣妾哪日仙去了么?”   若她这个人形屏蔽仪死了,皇帝岂非又得受苦?   刘璋深深望进她眼中,“朕若有幸,走在你前头,由你替朕装裹;朕若无福,让你先去一步,那么,朕会自行了断,黄泉路上,必不令你我相隔太远。”   夏桐承认,这时候她确实被极大地打动了,无论皇帝能否践行今日誓言——不排除有那种信口开河的昏君,可大多数的天子倒还是尊崇鬼神的,不敢轻易发誓。   忽然想起皇帝先前为她定的封号是宸妃,昔年海兰珠病殁之后,仅仅两年,皇太极便也跟着去了,可见其深情——皇帝未必知晓这段典故,可冥冥之中,两人的想法却不谋而合,当真也是罕事了。   夏桐任由皇帝握着自己的手,心情激荡下,久久难言,忽见安如海快步过来,夏桐忙甩开挣脱皇帝衣袖,避免让安如海瞧见自己脸上的红晕。   安如海其实已瞧见了,不过为顾及两位主子的颜面,仍装作不知,“启禀陛下,启禀皇贵妃,奴婢接到密报,贤妃娘娘和崔太医正赶回宫中。”   夏桐忙问道:“可有结果了?”   之前王静怡自告奋勇要去调查叶廷芳那些神迹——其实现在已不用再查,毕竟叶廷芳人都快死了,可夏桐还是很好奇内情如何。   安如海揉了揉手肘,语气轻慢的道:“哪有什么神迹,那些伤者根本就不曾治好,当时瞧着是无病无痛了,可不过三五日后,疼痛再度发作起来,比先前尤甚。听崔太医的意思,那符水似乎是一种极奇怪的药物,能舒缓人的肌肤,麻痹人的神智,只是不能持久。”   夏桐:……   所以,这个叶廷芳其实是个麻醉技师?亏她怎么把牛皮吹上天的! 第154章 空间   麻醉药虽然也是不错的选择, 可自从东汉华佗发明麻沸散以来,其实并不算罕见,只因时下外科手术并不普及, 大夫们并未在这方面花费太多精力——比起减轻病人痛苦, 如何遏制感染以及术后恢复才是亟需解决的问题。   况且,这类的药物往往对精神层面颇有影响,换言之具有成瘾性,因此之故,夏桐即便起了那么点惜才的念头, 可想到药物滥用的后果,还是算了。   何况,一把刀杀人还是救人,端看它的持有者心性如何。叶廷芳刁钻古怪,又贪慕虚荣, 倘若放虎归山, 还不定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夏桐和皇帝商议一番, 决定月底就行刑。此外, 城中被叶廷芳医治过的流民会否对那种“符水”产生依赖, 尚需进一步观察,最好多派几名大夫到棚屋那里守候着, 一旦有何不测, 也能及时控制。   刘璋忖道:“此事最先由贤妃和崔太医发现端倪,就让他们总领全局吧, 不必费事赶回了, 等今年的灾情淡去, 城中局势稳定下来, 再回宫复命不迟。”   夏桐:……您可真是放心得下。   算了, 皇帝不急太监急,皇帝自己都不介意,她操什么心?   遂点头布置下去,一面悄悄望着眼前高大身影道:“陛下,倘宁寿宫发现的偶人上不是刻着臣妾名讳,而是太后她老人家的,您会将臣妾押进暴室么?”   毕竟她对蒋太后其实也没多少敬意,虽然不到扎小人那种程度,可也暗暗恨过几回——近乎负气一般的。   倘若诅咒真的灵验,没准她也会去干呢——当然作为唯物主义者,她不信这些就是了。   刘璋很平静的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朕当然不怪你。”   “何况,哪怕不用生辰八字,那人偶一看就不是你做的。”刘璋瞥她一眼,“你没这么好的手艺。”   夏桐:……要不要这么打击人啊!   *   蒋映月拎着一个食盒,步履轻盈地来到暴室。沿途掩着鼻息,似是受不住那股熏人气味——说不上的一股潮闷腥臭,比猪圈还难闻。   叶廷芳看见她,眼泪立即簌簌落下,“事到如今,还是娘娘肯来看我。”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头发乱蓬蓬的,胭脂也没擦,看去不像个活人,倒像坟地里爬出来的恶鬼。   就连吃饭的姿态也穷形极相,可见确实饿狠了,病了那些日子,本就清汤寡水,进了暴室,那些负责刑拘看押的嬷嬷更不肯将她当人看,顿顿能有些馊腐霉烂的就不错了。   相形之下,蒋映月送过来的东西简直如玉盘珍馐。叶廷芳将那一碟菜、一碗汤、两个馒头吞得干干净净,末了才惭愧地拿衣袖抹了抹嘴,“奴婢失态,让娘娘见笑了。”   能吃能喝的人,多半都不会甘心赴死。蒋映月叹道:“可惜,如今你的名声是糟透了,王贤妃和崔玉明到宫外一通查访,已经发现你那符水的蹊跷,如今哪还有什么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分明成了催人性命的厉鬼。就连母后她老人家都疑心自己吃了不干不净的东西,天天找太医来查问呢!”   叶廷芳恨恨道:“这些忘恩负义之徒!”   她好心好意赐那些人符水,就算不能根治病患,好歹能暂时缓解疼痛,难道她是故意害人么?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就算那符水稍有些后遗症,可她也没要银子,不过是借他们扬名,好助自己平步青云罢了,难道这也算罪过?   叶廷芳深深觉得自己是个被时代辜负了的圣贤,更可气的是皇帝居然要处死她,难道真是红颜薄命,天妒英才?   她当然不肯安然赴死,传闻里修炼成精的猫妖才有九条命,她没有。   叶廷芳哀恳的抓着蒋映月的衣袖,“娘娘,你救救我,救救我!来世做牛做马,我必会报您的大恩大德!”   蒋映月虽然同情她的遭遇,却只能徒然摇头,“话虽如此,我却只是个徒有名分而无实权的贵妃,如何能够帮你?妹妹,我实在无能为力啊……”   叶廷芳慢慢松开她的手臂,大大的眼眶里蕴满泪水,怎么会这样,她还不想死。   蒋映月踌躇片刻,还是老实告诉她,“陛下的意思,月底将你拉往菜市口处斩,以儆效尤。”   菜市口……那可是处置罪大恶极犯人的地方,想不到,她也会沦落那样的下场!叶廷芳美丽的面庞已黯然无光,身子更若风中之烛一般轻轻颤动着,仿若溺水的人想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她忽的朝蒋映月道:“姐姐,咱俩相识一场,我也不为难你,你帮我向静德王府捎个口信好么?”   “静德王?”蒋映月不解。   叶廷芳颔首,“不瞒姐姐,我与静德王略有些交情,此番之事,或者他能帮我一把。”   这是自然,否则她一个远道而来的孤女,如何能在京城这居大不易的地方立足,并迅速打响声名?   蒋映月听在耳里,不露声色地点点头。   叶廷芳松了口气,只要静德王肯帮忙,至少她还有一线生机,正琢磨着日后该如何施展报复,忽地想起,她也喂皇帝喝过几次符水,就算能顺利戒除药瘾,也得好一番折腾——够他难受大几个月的了。   她脸上那种阴恻恻的笑,自然没被蒋映月忽略。蒋映月问起,她便照实说了。   叶廷芳正自得意,蒋映月却以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着她,“你确定,陛下真的对符水上瘾?”   “当然……”叶廷芳话音刚落,自个儿便僵住了。   她似乎没在皇帝身上看到明显的戒断症状,对方是皇帝,叶廷芳也不能实实盯着他,那么,皇帝究竟喝了吗?那玩意当时或许精神百倍,可只消两三个时辰,便会出现呵欠、流涕、精神不振的情状,可皇帝看起来一直都很平和冷静。   大概他从开始就不怎么相信。   叶廷芳冷汗沿着鬓角涔涔而下。   “你也觉得奇怪是不是?”蒋映月沉吟,“陛下留你在身边,自是因能治头风病的缘故,但既与符水无关,到底是什么起了作用?”   她忽的看向叶廷芳颈间,在昏暗的囚室里,那块羊脂玉质地格外光润,半点也不因污垢影响其色泽,“这是哪来的?”   “家传之物。”叶廷芳有些警觉,怕蒋映月想来个挟恩图报,她可就这么点家底了。   “不,我是问它的功用。”蒋映月的眼眸如同镀上一层霜色,冷酷而看不分明。   叶廷芳莫名有些怯惧,但也只能据实相告,“我也不知,但据说此玉被一位得道高僧开过光,能阻绝邪祟,百病不侵。”   这个,她当然是不太信的,一件死物而已,哪就这般玄乎了?况且,天底下也没那么多稀奇的怪病。   蒋映月轻轻哦了声,不再多问,而是从香囊里掏出几枚珍珠和金锞子来,道:“这个你拿着,倘有脱身之法,路上也能用作盘费,不至于受冻饿之苦。”   叶廷芳甚为感激,正欲接过,鼻尖忽有一股熟悉的味道传来——那是块浸透了符水的手帕。   不过片刻功夫,眼前便没了意识——这本是她最得意的杀手锏,所以最终也死于其上。   蒋映月按照原先计划,将现场布置好,方才取下叶廷芳颈间的玉佩,施施然离去。   至于她对叶廷芳许下的承诺,她当然不会食言,静德王那儿她自会去说的——与其为他人做嫁衣裳,何如亲自与静德王合作,一样是报仇,倘若叶氏九泉之下得知,也能瞑目罢。   *   叶廷芳自缢于暴室,据说是用一根衣带吊在房梁上完成的——虽然是服苦役,那些嬷嬷总不好扒了她的衣裳。但可见叶廷芳是真的吃不了苦,也是真的胆小如鼠,一听说要上菜市场行刑,索性来个自行了断。   冯玉贞啧啧称叹,“我看她是被历朝历代的巫蛊之祸给吓破胆了吧!知道逃不了,干脆来个痛快的,亏她之前怎么敢用巫蛊陷害人,真真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夏桐睨着她道:“别说人家了,你也不遑多让,还有胆子调包,亏得太后她老人家好糊弄,陛下又是个明理的,否则,你以为你能平安过关?”   不过她倒是很好奇冯玉贞是怎么办到的,那时她和冯玉贞都被指为不祥,太后明令禁止二人出入宁寿宫,冯玉贞如何浑水摸鱼?   看当时李蜜的反应,应该是她帮的忙,这姑娘怎么会答允?她跟冯玉贞交情也不好呀。   冯玉贞嘿嘿笑着,“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以为她多清高啊?”   这个倒是真的,李蜜如今可算钻进钱眼子里了,看她这两年不断推出新发明的势头,简直想当当代爱迪生。   夏桐再度想起她那个空间来,比起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物,这个类似哆啦A梦的口袋才是最神秘的——装东西方便,藏东西也方便,可想而知,当时李蜜正是将调了包的巫蛊娃娃藏在空间里,才能成功混入宁寿宫,而不被人发觉。   夏桐想亲自进去瞅瞅,于是找到李蜜。   李蜜一口回绝,她又不是开马戏团的,想见就见!再说,这些可是她压箱底的宝贝,最后的王牌,若随随便便就被人知道底细,她日后还能在道上混么?   何况,马戏团还得收门票钱呢,天底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夏桐没跟她多费口舌,干脆利落地开口:“五百两。”   李蜜不假思索:“十分钟。”   夏桐:……答应得真快! 第155章 国书   五百两银子对如今的夏桐而言虽然不多, 可也不算太小的数目,夏桐不想耽搁,迟一秒李蜜恐怕就得加价——冯玉贞说得不错, 这人的确是钻到钱眼子里去了。   本来还想让敦敦和枣儿跟着长长见识,这会子只得算了。夏桐跟着李蜜来到景福宫最里边的一间卧房里, 但见李蜜严严实实地将门闩闩上,连窗帘都用紫色的纱帐糊了起来,保证从外头一丝也瞧不见里边。   夏桐笑道:“你可真仔细。”   李蜜撇撇嘴,这种关乎生死的机密, 她哪敢让外人知道?不看那五百两银子的面上, 她才不肯让夏桐过来呢!   当然, 她也知道夏桐的脾气, 别看平时大大咧咧, 口风比谁都紧,倒是不怕泄露秘密。   小心地将床畔那扇宽大的穿衣镜转了三圈,只见凭空露出一个圆弧状的洞口来,里头黑黢黢的, 什么也瞧不见。   饶是胆大如夏桐, 此刻亦有些心惊,比起看得见摸得着的狐妖精怪,这种未知的恐惧才是最令人可怖的。   她不禁踌躇地站在洞口。   李蜜却不假思索地朝她背后推了一把, 夏桐原以为脚底是有石阶的, 谁知经这一撞,却轻飘飘的毫无着力点。   满以为会摔个嘴啃泥,然而并没有。等眼前重现光亮时, 底下已是坚实的土壤, 不远处香花盛放, 绿草如茵,还有几颗才及人高的果树,虽是冬日里,却枝繁叶茂,硕果累累。   夏桐看得惊呆了,还以为自己进了桃花源——当然是小型的。   满打满算,这地方也不过是一居室,还是两居室?总之不会更大了,看似绵延无际,可若试着多走两步,便会被一堵无形的气墙给挡回来。   因此之故,夏桐也不敢去探头顶的蓝天白云是否属实——谁知道会不会撞得满头包。   李蜜看她一脸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无知模样,得意道:“如何,很不错吧?”   夏桐颔首,“再大点就好了。”   李蜜气结,恨不得将那五百两银子拍到她脸上,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都有空间这个大外挂了,她居然还得寸进尺,难不成得整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她咋不上天哪?   奈何顾客就是上帝,李蜜拿人手短,只得忿忿道:“别看它小,足够七八个人平躺着都绰绰有余呢,何况里头有水有粮,四时鲜花鲜果不断,逢着灾年,还能应急,好处多着呢!”   她幼时有一回跟继母口角,继母罚她一天不许吃饭,李蜜就靠着这空间里的果子撑下来的。   夏桐想起刚进宫的时候,大伙儿都吃得苦,唯独李蜜有条件开小灶,想来她说的应该不假。便试着踮起脚尖,从树梢摘下一只沉甸甸黄澄澄的香梨,咬了口,果然饱满多汁,水嫩可口。   李蜜看得肉痛不已,亏得她灵机一动,发挥出商人本色,“五百两是门票钱,摘果子得另算。”   真小气!夏桐白她两眼,“我再给二十两银子。”   李蜜心满意足地住了口,夏桐则精神抖擞地又摘了几只梨,悉数倒在衣兜里,其实,哪怕她多摘上十来只,李蜜也是赚的——这水果都比肉贵了。   忽见旁边有一道浅溪,水流虽然不丰,却甚是清澈流动,夏桐便想将梨子倒进去洗一洗。   李蜜很看不上她这种处处占小便宜的行径,苦口婆心道:“这里头并无灰尘,又没脏物,梨子都是土生土长的,干净得很,空口吃滋味更美呢!”   说来说去,还是怕她用这溪水。夏桐睨着她,“为何不能?莫非你在里头洗过脚?”   李蜜:……   她确实在这里头沐浴过,虽然比不上王静怡的灵泉那么有延年益寿之效,可夏天偶尔来上两回,确实很舒服,很凉爽宜人。   当然,这种一个人躲到空间里偷偷沐浴的习惯,在旁人看来就相当怪癖了。   幸而夏桐一向是很体贴的,她表示理解:没有男朋友的人,可不就只能孤芳自赏么?鸳鸯浴也得有人作陪呀!   李蜜接触到她悲悯的目光,恨不得将她扔进小溪中去,秀恩爱,死得快!   这次空间之旅,至此便宣告结束,出门前,夏桐留神李蜜的动作,想看看这个密闭空间到底是怎么开启的,然则,令她失望的是,李蜜只是念了一串叽哩哇啦类似芝麻开门的咒语——好比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里的,还真是唯心哪!   冯玉贞本想凑个热闹,因舍不得银子,只得放弃和夏桐一道进去,如今见她出来,便巴巴的凑上前询问——她也很好奇里头是否别有洞天。   夏桐笑道:“没有什么,无非是个微缩版的御花园,和你每天逛的差不多。”   冯玉贞对自然风景不感兴趣,她更关心李蜜是否在里头藏了个男人——说真的,这简直是偷欢的绝佳场地,还不怕被人发现,怎么能不好好利用呢?   李蜜黑了脸,“我可没你那么放浪形骸。”   况且,男人又有什么好的,她确实在空间里存了些别的东西,但,和男人无关,而是她这几年积攒下的私房——谁都不可信,从今往后,她只和钱亲。   冯玉贞最见不得装模作样的玉女,甩了甩帕子,两人不欢而散。   夏桐今日开了场眼界,倒也不觉得失望——虽然李蜜的空间比她想象中乏味许多,但实用性还是很高的,没准哪日还真能救命呢!   因此,这几个人她谁都不肯得罪,当然,她们自己内讧夏桐就管不着了。   随着秋冬枯水期到来,城中的时疫已得到妥善控制,日渐康复的灾民们有些选择遣返原籍,有些则干脆留在京城定局——多数是那些失了亲眷的。天子脚下虽说居大不易,混个温饱总还不难,何况,陛下和皇贵妃娘娘这般仁慈,有两位圣人保佑,什么灾祸不能迎刃而解呢?   夏桐的声誉也空前高涨,倘若说之前众人对她这位皇贵妃不过是一半轻蔑一般不屑,觉得她母以子贵仗肚上位,而如今,她凭借自己朴实稳健的作风一步步收获了京城民众的爱戴,知人善用,又体察民情,不骄矜,不浮躁,还有比这更好的领导者么?   反倒是蒋太后先是将叶廷芳那个骗子召进宫,肆意重用,后又借高僧之口试图攻讦皇贵妃,难免让民众大失所望——外头的百姓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这位尊贵的老人家还有心思内斗,真是轻重不分,太昏聩了!   蒋太后眼看夏桐的口碑日渐盖过自己,除了恼火,更加羞愧难言,加之叶廷芳赐死后,她不知怎的倒有点想念那符水的味道,还是夏桐专程派顾明珠来为她祛除病根——没有比接受仇人施舍更叫人难受的了。   最糟糕的是,皇帝已经月余没来宁寿宫请安,连敦敦也不许过来,显然是怕她这位糊涂的老祖母带坏孙子——蒋太后想到此处,不禁一阵悲凉,如今她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王静怡和崔玉明赶在年前回了宫,夏桐亲自到堂前迎接,只见崔玉明还是那副瘦瘦弱弱的小白脸模样,王静怡看上去反倒变结实了些,脸上还晒出了两朵高原红,倒也不失可爱。   崔玉明简单的汇报了一番劳动成果,又奉上一本游记,上头记载了沿途所见各位病患的症状以及对应的治疗方针,之后便匆匆回太医院去。   夏桐注意到他没看王静怡一眼,显是故意躲避,心里顿时了然——看来灾民的病治好了,可崔玉明自己的心却乱了。常言道日久生情,和这么一个年轻姑娘长期相处,谁会毫无触动?何况,王静怡的确有她自身的本事和魅力。   王静怡不觉得尴尬,或者说,她不认为这是错,似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天真烂漫、合乎本心才是正常的,从前的她不过故作老成。   如今,对爱情的渴望让她摒去那层伪装,开始展露自己原本的个性——虽然两人还没到水到渠成的地步,可是已经初见端倪、互生情愫了。   夏桐惊奇的发现王静怡变得更漂亮了!大概是这几个月的辛苦,让她那经灵泉滋养得异常丰润的身体变得窈窕纤瘦许多,看去也更添青春气息。   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件好事,夏桐决定顺其自然,她让王静怡去宁寿宫照顾蒋太后——顾明珠一向是服侍她跟两个孩子的,太后未必喜欢,还是换个人稳妥些。   王静怡也很高兴,崔玉明自从进了太医院,负责的便是蒋太后跟北苑那几位老太妃,这下,两人有更多时间见面了。   *   今年的年景不及以往热闹,除了一场灾情闹得经济下滑,此外,北戎那边亦是多事之秋——北戎王月前纵马行猎,不慎被一只独狼咬伤,缠绵病榻,至今未愈,几位王子羽翼未丰,惶惶不安,自是无法来向大周致礼。   金吉娜听后也着急得不得了,本想亲自回北戎看看,可又放心不下一双儿女,孩子太小,路上带着恐不安全,只得差信使送些人参鹿茸过去,准备开春之后再和夏长松一道归宁。   夏桐也送了一瓶王静怡亲自调配的灵泉——她跟崔玉明耳濡目染,渐渐学了些医理,也斟酌往灵泉添加些对症的药材,如此起效更快。   然则,元宵未至,便传来北戎王病殁的消息,夏桐猜测他并未服下灵泉——不管是自负悍勇也罢,担心大周皇帝在里头下毒也罢,从他平生的所作所为看,这位北戎王倒不失为一位枭雄。   可惜,他还是输给了天,留了一个烂摊子,只有让那些狗熊儿子们继承了。   金吉利既是大妃嫡出,也是长子,就算为人呆傻了点,可论名分,论地位,也该由他继任最合适,便是他那几位王叔都没话说。   于是待北戎王下葬一月之后,登基大典也如期举行。   然而,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是,金吉利即位后的第一封国书,便是向大周皇帝求娶一位王妃,还指名道姓要求当今的淑妃冯氏。   刘璋将那封言辞恳切的书信读完,向夏桐叹道:“想不到金吉利也是个深情之人。”   夏桐:……深情吗?老子才死,就急不可耐的来迎娶心上人,刚刚入土的北戎王倘泉下有知,恐怕也得气得爬出来吧——哦,北戎那边流行天葬,连尸骨都找不着,金吉利自然不怕鬼魂作祟。   再说,人家冯玉贞还没答应要嫁呢,金吉利这是打算强取豪夺么? 第156章 和亲   自古嫁娶乃大事, 为表诚意,金吉利顾不上安抚草原上蠢蠢欲动的各部族,而是亲身前来迎娶他美丽的新娘。比起以往新年时的拜访,这回他的身份不一般, 声势更不一般, 金吉利的人还未到京城, 满城人都知道他看上冯相之女了——不管婚事能不能成, 如此称呼总不错。   金吉娜却很愤怒,她一贯不喜欢冯玉贞,觉得那人轻浮放浪, 哥哥怎会娶她为嫂子?   但比起这个,更叫她伤心的是父亲的死半点没被金吉利放在心上, 想必他也忘了北戎王临终前的嘱托,如今满脑子都是儿女私情, 压根不打算发扬事业了。   她只能进宫跟夏桐哭诉, 一面抽抽噎噎的道:“爹爹怎么会选定他为继承人?换个人该多好!”   夏桐倒是能理解北戎王的想法,在自知命不久矣的情况下, 他只能求稳,金吉利人虽然蠢了点, 胜在长子嫡出, 旁人想取而代之, 得须先掂一掂自身分量,如此瞻前顾后的, 也就不至于鲁莽行事。何况,金吉利虽单纯, 金吉辽却是个心思绵密的, 这兄弟俩一向交好, 长兄为主,次弟为辅,便不容易生乱。   当然,这是理想状况,北戎王固然计划周详,夏桐却不怎么放心那哥俩的感情——更确切地说是不放心金吉辽的人品。当初为了一张玻璃方子他能将李蜜骗得团团转,谁知道为了王位又能做出什么事来?   不过,这些是北戎人自己该操心的问题,就不劳夏桐来掺和了。   她看着哭成泪人一样的金吉娜,很明白她为何会这般严厉谴责兄长,唯有如此,她心上的负罪感才会稍稍减轻一些——早知道北戎王会撑不过冬天,去年她就该赶回娘家去,否则也不至于见不成最后一面,以致追悔莫及。   人总是在失去后才知道珍惜。   夏桐想起自己现世的家人,过去这么多年,不晓得他们怎么样了?刚穿过来的时候,偶尔午夜梦回之时,她也会追忆过往,涕泪连连,但,人总是要往前走的,她只能寄望于时间会冲淡那家人的悲伤,毕竟,这世上不止她一个亲人,而她,如今也有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家。   正如金吉娜哪怕这会子悲伤难抑,可当她回到夏家,她还是得打起精神面对一双儿女——在那里,她更是一位母亲。   我们都在无形中让自己变得强大。   夏桐静静的当了会儿哲人,方才起身到玉芙宫去——她得和冯玉贞谈一谈和亲的事。   冯玉贞当然是不情愿,金吉利在她看来没有半点特殊,不过是那无数裙下之臣中的一个,不值得她付出远嫁这么大的牺牲。何况,哪怕她自己不肯承认,她心中确实已有了个人——刘放才是与她真正志趣相投的,通诗书,懂礼仪,远非那北戎蛮子所能相比。   令她失望的是,临江王并未跟着使节团一齐过来。以往刘放是最关心她的事的,大概接二连三的受挫,让他彻底心灰意冷了,冯玉贞说不上心底是何滋味。   金吉利已经到京城了。   本来想立刻进宫求见皇帝陛下,金吉辽却劝他在驿馆先歇一晚,差人给夏家送个口信,到时让金吉娜从旁游说,计划便更容易成功。   金吉利素来信赖这位二弟的筹谋,依言捎了信去,金吉娜却没理他,也没留使者喝茶,只给了锭赏银将人打发出来。   金吉利后知后觉醒悟过来,“这小妮子在怨我呢!”   金吉辽心想谁让你才死了爹就急着娶老婆,丧事喜办,招人骂也是活该。   不过北戎那边风俗与大周殊异,亦不时兴守孝,如金吉利这般披麻戴孝守足三月的已经算少有了,至于他们的小妹金吉娜,已经完全被大周礼仪同化了,自然看不上眼。   金吉辽道:“不用管她,如今要紧的是大哥娶王妃的事。”   其实照他的意见,求娶那位李夫人会更好。一样是皇帝的女人,李蜜容貌虽不及冯氏,本事却比她强多了,这几年又是玻璃又是水泥,还弄出硝石制冰,又会栽花植树,培育出各种高产有效的粮食作物,真不知道她一个女儿家如何想出这么多花样来的!   这种女人,当然比冯玉贞那样的花瓶强多了。   金吉利瞥他一眼,很不满意他对未来嫂子的评价,“你既这般喜欢那李氏,何不干脆将她娶回来,成天撺掇我做什么?”   金吉辽心道谁叫老汗王挑中了你,否则这位子还轮得到你坐?不然,他老早就把李蜜娶回来做王妃了,何必割爱与人——不都为了北戎今后的强盛发展么?   金吉利却认真道:“我就不像你想那么多,人这一辈子,就该为自己而活,父王虽把王位传给了我,可我也不能事事看人脸色吧?尤其这大妃之位,自然要留给心仪的女子,倘若连妻儿都不能从心所欲,自己做主,那么拥有再高的地位、再多的权利又有何用处?”   说到妻儿,面上嘿嘿傻笑着,似乎已预料到自己跟冯玉贞生了一大堆儿女的光景。   金吉辽摇摇头,这傻子压根没想过人家愿不愿意跟他生,可随即心头却猛烈一颤,金吉利虽然天真,有一点却是令他羡慕的,那便是对爱情不加掩饰的赤诚,至于他自己,当真是为了北戎着想才劝哥哥娶李蜜的么?还是,想着日后能远远地多看她两眼呢?   他对李蜜的执着,到底是因为她那一身出类拔萃的本领,还是因她这个人?   金吉辽的心也乱了。   *   宫里对联姻一事讨论得如火如荼,很不幸冯玉贞和李蜜都被卷入话题中。两位都是皇帝的嫔妃,可冯玉贞美名在外,能让天下男人折腰并不奇怪,另一位又是为什么?   李蜜暗暗叫苦,她根本不想用这种方式出名!心里也猜到是金吉辽搞的鬼,这人简直有毛病,第一次骗她,第二次亲身上阵表白她,这回更绝,还是替哥哥来追求——怎么,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   她是听说过北戎“兄终弟及”的恶劣风俗的,若真个嫁去北戎,只怕金吉辽更加阴魂不散——她只想赚钱,不想游刃有余地周旋在两兄弟间,那是冯玉贞的擅长。   因此李蜜打死不从,何况,金吉利的心思根本不在她身上,几次宴会,那人的眼珠子都跟装了磁石似的,紧紧黏着冯玉贞不放——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白月光么?   她继母劝了她几回,心里只怨李蜜糊涂,真是个傻丫头,便是留下来又有何益处?没看皇贵妃成天霸着皇帝不放,一个皇子,一个公主,都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哪里轮得上别人的份?倒不如另辟蹊径,凭李蜜的一身所长,到北戎也能过得很滋润,没准还能发扬光大呢!   李蜜心内冷笑,知道家里不过是看上金吉利丰厚的聘礼——他一向出手阔绰,如今成了王就更不消说了,此番上京,凡三品以上家眷都得了一盒珍珠,颗颗都有拇指大小,质地莹润,可见所值不菲。   但,那又如何?她们这些京城贵女,倘被一盒珍珠就能收买了去,那也太轻贱了些。   冯玉贞也这么想,蒋家倒后,冯家在朝中已是一流世家,她更看不上这些。   满以为家中会回拒掉这门婚事,但,令她意外的是,冯右相不止在家宴上跟金吉利相谈甚欢,还亲自开口,让对方好好照顾她——这便是托付终身的意思了。   冯玉贞的指甲掐进肉里,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丞相爹给卖了,亏她叫了十几年的父亲,难道她就这么不值钱,连一盒珍珠都抵不过?   夏桐却能揣摩出冯在山的盘算,眼看着女儿得宠是不可能了,既然将来吹不上枕头风,不如干脆嫁到北戎去,一来,献出一女,保全北戎与大周的和平,世人皆会盛赞他的高义,他的官声也会更上一层楼;二来,有金吉利这位女婿,他的丞相之位会更加稳若泰山,将来即便落下把柄在人手里,皇帝想废掉他,也须掂量掂量后果——真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夏桐心道这老货的确比蒋文举还阴险的多,蒋文举至少懂得心疼女儿,冯在山却是纯粹的利益至上。   眼看冯玉贞满面伤怀,夏桐劝道:“你若不想嫁,我帮你跟陛下说便是,何况,金吉利亦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想他会理解的。”   尽管她跟冯玉贞向来亦敌亦友,算不上多么交心,可眼见对方此刻窘境,夏桐还是挺为她难过的——被最亲近的人出卖,那感觉比刀刃破开皮肉还疼。   冯玉贞拭去眼角泪滴,缓慢摇头,“不,我愿意。”   冯家令她失望了,她惊觉这几年的辛苦谋算不过是一场空,即便她爬得再高又如何,终究不过是丞相爹的垫脚石而已,他想用她时,就将她捧得高高的,不想要了就一把扔掉——大概当初将她从戏班子接回来时,她在他心底就不过是一件物品罢了。   她把他当亲爹,他却从没把她当成亲生女儿。   金吉利至少还是真心爱护她的,虽然她并不稀罕他的爱,可是目前看来,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刘放还没来,他大概永远也不会来了。   冯玉贞坐上花轿的时候,心里想的还是那年中秋家宴,刘放看她看得出神,一头栽进了御湖里——真难为情啊,她差点笑出声来,抬手一摸,便是泪流满面。 第157章 骗婚   冯玉贞出嫁时的排场异常盛大, 一方面因金吉利对她格外重视,另一方面则是冯玉贞自己的意思——她似乎是铁了心想与过去斩断联系,偏要让那人看看, 没有他自己能过得多好, 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想追求她冯玉贞的男人可多得是呢!   金吉利虽比不上石崇邓通那样的巨富,可也是一个部族的王, 身家更是不消说, 他为了哄冯玉贞开心,用了几千匹头戴鲜花的骏马为她送嫁,还有许多珍禽异兽在前边开路,真真算得十里红妆。   俗是俗了点,可这般的气派,落在外人眼里,也只剩得一个夸字。   冯玉贞如愿了, 眼底却愈添寂寥——本该目睹这一切的人并不在京城, 她做这许多的工夫给谁看?   夏桐和李蜜亲身送到北城门, 看着浩浩汤汤的车马载着一对新人离去,两人方折返回去,心中难免兔死狐悲之感。   李蜜虽然伤怀,但那兄弟俩走了,她却大大的松一口气——无论是谁,最好今后都别再来了——含笑向夏桐嘘寒问暖:“姐姐辛苦了。”   夏桐颔首,“你也是。”   迎亲的诸多事宜,都是她这位皇贵妃和李蜜这位德妃协同料理, 王静怡现今专心琢磨医道, 蒋映月也不大管事了——真奇怪, 她向来不是这样怠忽职守的人,难道是叫别的事给绊住了?   自从叶廷芳死后,蒋太后的身子便大不如前,一则是自愧引狼入室,二则是见夏桐气候已成,宫里再无人能辖制住她,两相夹攻之下,蒋太后由忧而生怖,心病也化作了身病。   蒋映月担心靠山倒塌,想在姑母身上多费些心思,让老人家赶快好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夏桐透过层叠的红墙,看着远方黛青一脉山峦,心想虎狼尚有舐犊之情,冯在山却连豺狼虎豹都不如——他既做了不齿之事,又怕被人指着脊梁说他卖女儿,本来想悄悄将冯玉贞带回家去,充作黄花大闺女出嫁,谁知冯玉贞非要大操大办,却给了他狠狠一耳光,车队载着新郎新娘城中巡游时,还特意绕过了冯家,如今冯在山只好闭门不出,称起了病,免得被人议论冯家家丑。   李蜜暗暗好笑,这老匹夫打量别人都是瞎子呢,做出这掩耳盗铃的事来,她们这些住在宫里的,当然知道冯玉贞是清白的,但,古人对于清白的标准不太一样,冯玉贞跟无数的男子调笑过,打从还在戏班子的时候便是如此,名声早就不好听了,冯在山硬要拿瓦砾去冒充明珠,实在是不智之举。   夏桐见她一脸幸灾乐祸得意之色,知道她与冯玉贞有罅隙,见不得人家好,可人都走了,还记挂着旧怨做什么?   遂冷冷道:“这些话私底下说说倒罢,不许传到外头,冯玉贞从前是陛下的嫔御,如今更是北戎的大妃,哪一桩都不是你我该议论的。”   李蜜见她语气肃然,忙正襟敛容,乖乖点头,“是。”   她既不愿得罪金吉利的心上人,更不愿得罪夏桐——她有好几笔生意都由夏家注资,跟谁过不去都不会跟钱过不去。   觑着夏桐脸色,李蜜很聪明的补上一句,“姐姐放心,冯玉贞一向机灵,她当然知道怎么让自己过得好,人家看着边关苦寒,她只怕是如鱼得水呢!”   夏桐叹道:“我并不担心她吃苦。”   金吉利不管爱她的外表还是内在,对她的迷恋总是真的,纵使要他造一座金屋供冯玉贞居住,只怕他也愿意——但,这真正是冯玉贞想要的么?她自小吃惯了苦,因此从不掩饰自己对物质的追求,可当拥有数不数胜的财富之后,或许她会更加空虚。   无论她如何游戏花丛,表现得多么豁达潇洒,夏桐相信她内心还是有一份对感情的希冀,不然,不会在刘放那次对她剖白之后忽然从良起来——她并没答应他什么,可是自发自觉地为他“守节”起来,大约也是从那次之后,她便彻底歇了争宠的心思。   只可惜,两人都没意识到。   *   刘放再度来京城,距离冯玉贞远嫁已近一月了,就算事情已经过去,刘放还是不肯承认自己挂念冯玉贞的心,对夏桐只说来看看孩子。   刘璋也不拆穿他,只笑眯眯地让安如海摆酒来,哥儿俩好喝个痛快。   刘放确实想一诉衷肠,许多的话憋在心里,不释放出来就要爆炸了。可惜,开场白没说几句,酒已连灌了三杯——他喝得又急又猛,仿佛急于掩饰什么,让皇帝看着愈发恻隐。   夏桐领着刘芸过来,临江王的脸已经红得像正午的太阳了,刘芸刚一靠近就捂住鼻子,小脸皱得紧巴巴的,“爹爹身上好臭啊!”   刘放见了儿子却是欣然自喜,给了他大大的拥抱,又在他头上用力薅了两把,将一头柔顺的秀发弄成了鸟巢,临了才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夸他长高了,也长壮了——当然是皇贵妃养的好。   刘芸在临江时一向孱弱,常常生病,自从来到宫中,夏桐好吃好喝地待他,又用变着法熬各种汤羹给他滋补身体,加上敦敦这个小魔头陪他一起玩耍——两人虽然差了几岁,可敦敦早慧,刘芸又偏迟钝些,倒是一拍即合,没有半点代沟。   夏桐是不信什么教育要从娃娃抓起的,天真活泼的年纪,做什么要像老夫子一样的苦读,等身心强健了,再来陶冶情操不迟,她也不怕别人说她故意将孩子养废——蒋太后确实怀疑过这点,直至皇帝将刘芸的功课送去,肉眼可见进步巨大,先生的评语也渐渐由批评转为赞赏,蒋太后这才无话可说,不再干涉夏桐的快乐教育法。   不过有一点夏桐可是很严厉的,绝对不许饮酒,滴酒也不能沾,私下闹着玩都不行——等他们长大了,多少应酬的场合,够他们练习去,小孩子就该乖乖喝白开水才是。   也因此,刘芸看到他爹醉醺醺的模样很是不悦,父子俩略唠了几句家常,他就到后殿找敦敦玩去了——他可不承认这个醉汉是他爹!明日酒醒了再认亲不迟。   酒过三巡,刘放已是脸红脖子粗,再也藏不住心底的事,抽抽搭搭的离开座位,哽咽着跟皇兄自白,说自己对冯玉贞多么钟情——从前因她是皇帝的嫔御而退避三舍,如今她都已经琵琶别抱了,自己还是没勇气公开追求她!   他始终也不能肯定冯玉贞对自己的心思,她到底希不希望见他么?也因为如此,金吉利求亲时刘放才不肯过来,二男争妻,而他居然输给了一个北戎蛮子,那对他是更大的挫折!   刘璋难得见弟弟痛哭流涕,说不上快意还是心疼,只得让安如海打盆水来供他匀面,一面絮絮地安慰他,这都是有缘无分,命该如此,实在不必伤怀——或许,今后还会碰到更适合他的良人。   热毛巾敷在脸上,刘放按着浮肿眼眶,神智略微清楚了些,颔首道:“您说得对。”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他确实不该执迷。   刘璋道:“你能想通便好了……”   话音未落,夏桐便冷冷道:“懦夫!”   二人都吃了一惊,刘放不禁怔住,“皇嫂?”   夏桐冷哂,“谁是你皇嫂,我没你这般无用的弟弟,明明钟情冯氏,却偏偏要压抑自己,临走也不肯出面,怎么,还指望我夸你一声情深义重么?”   刘璋没想到她骤然发难,虽知她为冯玉贞不平,脸上难免尴尬,悄悄扯了扯夏桐的衣裳,“多少留些颜面……”   夏桐却不为所动,依旧尖利地看着刘放,“你就是个胆小鬼!被拒绝又如何,丢脸又如何,难道这重重顾虑,就能阻挡你的脚步,阻挡你对她的感情?你若真有点勇气,当时就该赶来京城,跟那金吉利公平竞争,不管冯玉贞选择谁,都无愧于己,无愧于心,输了也是心服口服!可你呢,却怯懦了,退缩了,你自己说说,你算不算得男子汉?”   这一番话如同淬了毒的刀刃,直指刘放的心房,他再也听不下去,匆匆抹了把脸起身,“皇兄,臣弟不适,想先回房歇息。”   刘璋让安如海多盯着点,必要时喂他点解酒汤,这才返身埋怨夏桐,“你怎么忽然跟他翻脸,还说那样的重话?阿放自小娇惯,心气也高,你这样驳他的脸面,只怕他会怪你。”   “要怪就怪吧,反正不差这一个,”夏桐无所谓,“我若不点醒他,怎么消得心头之气?宁可我做糊涂人,不能他做糊涂人。”   “你呀。”刘璋握着她的手,实在不知说什么为好。其实,他也希望刘放能早点认清内心,也免得他这位长兄时刻为弟弟的终身大事牵挂,至于冯玉贞的身份,其实算不上问题——当然刘璋也不是非要跟北戎和亲不可,这几百年的发展,大周早就强过北戎许多,根本不需要遣妾一身安社稷。   只是冯玉贞心灰意冷,自己答应了这门亲事,刘璋也只能听之任之,跟金吉利签下盟约,如今看来,却只有金吉利一人得意,而误了另外的两个人。   刘璋叹道:“你也别怨阿放,他只是不想让冯氏难做,又或许,冯氏去了北戎会过得更好。”   一个无权无势的临江藩王,自然比不过威仪赫赫的北戎大妃。   夏桐不以为然,她从来不信爱她就要放手这种鬼话,爱情是最具独占性的东西,就是要争取,就是要进攻,否则,它跟其他的感情又有何分别?   夏桐问皇帝,“若当初金吉利求娶的是我,您会答应么?”   刘璋答得飞快,“当然不会!”   夏桐认真问道:“但若他执意如此呢?”   刘璋的语气转为冰冷,“朕会杀了他。”   哪怕会引起一场干戈也在所不惜,况且,是金吉利先踩到自己脸上来的,他以为他是谁啊?这宫里可不是菜市场,任他予取予求。   夏桐道:“这不就结了,临江王之所以不跟金吉利抢人,不过是因他没那份胆量,并不代表多么高尚。他若真有为爱不顾一切的勇气,别说金吉利,即便北戎王死而复生,他也会挡在冯玉贞前头,不让任何人得了她去。”   倘若他真敢如此,即便他在外敌面前战战兢兢,甚至吓得尿裤子,夏桐相信,冯玉贞一定会真正爱上他——她就是这样的女人。   刘璋低头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夏桐说的很有道理,可惜,一切都迟了,冯玉贞已经成了北戎王妃,刘放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回封地去,从此天各一方——到底是有缘无分。   夏桐冷静的道:“我并不指望他做点什么,只希望他认清楚这点,这样,当下次机会来临的时候,或许他会学得勇敢一些。”   当然,也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了,但,天底下的事谁能料得准呢?正如当初谁都没想到冯玉贞竟会安心出嫁,或许哪日,这对有情人能终成眷属也说不定。   夏桐只能默默地在心底念一声佛罢了。   如此祷告一番,抬头就看到皇帝两眼发亮的望着她,显然想到了什么妙梗。   夏桐等着他开口。   刘璋果然憋不住了,清了清喉咙道:“朕觉得,你方才的假设不对,金吉利是不可能来求娶你的。”   得意地看了夏桐一眼,“你想啊,金吉娜是他妹妹,却嫁给了你哥哥,如今再来求娶你,那不就乱辈分了,往后叫起来多不方便呀!”   又端详着夏桐丰腴的脸颊道:“况且,金吉利喜欢的是清瘦一流的人物,冯玉贞那样纤弱,你却生了两个孩子,大腿都快比人腰粗了,怎么想金吉利都不会眼拙至此吧?往后,也只有咱俩这破锅烂盖凑一对,别人是指望不成啰!”   夏桐:……   好想打他肿么办?   *   刘放跟儿子相处了几天,最终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回临江去。就算夏桐给了他当头一棒,他已然醒悟,那又如何,难道他能跑去北戎抢人?万一冯玉贞再不肯跟他走,更加自取其辱。   况且,总得顾着两邦的和睦。刘放纵使再痛惜,也只能怪自己手脚太慢,让机会稍纵即逝。   刘璋的处境比起弟弟也好不到哪儿去,那日借着酒意跟夏桐开了番玩笑,谁知措辞不当,夏桐认真恼了。事后夸了她几百遍貌美如花,夏桐却依旧不给他好脸色,皇帝心里那叫一个悔呀——看来他们刘家的男人,注定要栽在女人身上。   夏桐反正没觉得如何,她如今有子有女,甚至还多了刘芸这个侄子,小日子怡然自得,才不在乎皇帝怎么想呢,即便是失宠也没什么可怕的,皇帝还能废了她不成?孩儿们渐渐知事了,只认她这个娘,再换一个,未必能称心如意。   夏桐成竹在胸,乐得多冷落皇上几天,小别胜新婚,偶尔作两下,这人才知道自己的好处呢!   李蜜看在眼中,既羡且妒,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皇帝那样疼她,她倒骄傲得跟个孔雀公主似的,时不时耍性子——坏心眼的女人!   可恨冯玉贞一走,从前三足鼎立的局势自然破灭,李蜜也只能牢牢巴着夏桐这棵大树,违心地奉承她,顺便卖一卖姐妹情,“不知冯玉贞在北戎过得怎么样了,说起来金吉利是财大气粗,可天天吃些腥膻难闻的牛羊肉,叫我是过不惯的,还不如吃斋呢!”   夏桐道:“所以当初就该送你过去,你多本事呀,又能种菜,又能养花,得你一个,北戎部族的吃喝都不用愁了,还能偶尔改善一下伙食,金吉利怎么没想到呢?”   李蜜:……   别说了别说了,她不提冯玉贞还不行么?用得着这么含沙射影的!   不过夏桐如此重情,却是她意想不到的,还以为大家都是泛泛之交呢,因利而合,利尽而散,谁知夏桐原是将冯氏看成知心姐妹,就不知她和王静怡是否算在内。李蜜想到此处,心里有些别样的妒忌,但同时却暖呼呼的。   之后便绝口不提冯玉贞的事,免得夏桐听了伤感,然而,时局的变化往往比人想象中快。才短短两月工夫,金吉利的王位便被他弟弟扳倒了,还断了一双腿,从此成为混吃等死的残废。   按照北戎风俗,金吉辽应续娶嫂嫂冯氏,何况冯玉贞本身就是天仙之人,配他并不算委屈,然则,令人大为意外的是,金吉辽并未接纳冯玉贞,反倒将人软禁起来,随即向大周寄来一封口吻严厉的国书,谴责大周皇帝言而无信,当初说好了娶尚书之女,怎么换成丞相之女?这是赤-裸裸的骗婚!   如今,他提出两个方案,要么,大周把李夫人送过去,冯玉贞换过来;要么,他自己带人来抢,到时,可由不得皇帝开条件了。   金吉辽这样猖狂的做法,无疑激怒了所有人。连李家都被人给堵了,一派主张议和,反正金吉辽只要人,依他说的换过去便是;另一派则主张开战,认为大周颜面为上,不能就这样任人践辱。   但无论哪种,都将工部尚书和他的女儿逼到风口浪尖上。   李大人不消说了,李蜜更觉得冤枉,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他奶奶个腿,谁要他冲冠一怒为红颜了?他不配好么!   京城人声鼎沸之时,刘放带着麾下一支精锐队伍,悄悄向北潜去。 第158章 保姆   夏桐一边为皇帝系软袍上的腰带, 一边就听他将刘放私自领兵出城的事说了。   “他真敢?”夏桐轻轻呀了声,难掩诧异,这会子倒不怕治罪了?   刘璋唔道:“其实, 也不算瞒报。”   刘放出兵之前,曾亲笔给他写了封书信, 只是临江与京城相隔老远, 纵使快马加鞭,等书信送到时, 那小子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刘放自然算的到这点,打的就是先斩后奏的主意。   偏偏碍着兄弟之情,皇帝却不能拿他怎样, 反而得帮忙掩饰。   夏桐听皇帝那恨铁不成钢的口吻, 便知他并非认真生气,因笑道:“陛下仁慈, 自然不与其计较。”   说到底, 他在皇帝心里还是个长不大的臭弟弟, 别看连儿子都有了,只怕还不如芸儿呢。   刘放这般胆大妄为,夏桐倒对他多了几分敬意,看来刘放之前的放手并不见得一定是懦弱,或许真是成全,只是如今时移世易, 金吉利被废, 冯玉贞的处境也变得异常凶险, 刘放才急着救心上人出火坑。   夏桐忖道:“既如此, 陛下不妨暂且按兵不动, 让临江王试试, 能成固然好,不能,咱们另想法子。”   本来当初这几人的纠葛就闹得满城风雨,临江王对冯玉贞的心意,众人也都看在眼里,纵使他私自兴兵,也不见得受皇帝指使——归结为争风吃醋,总比两国正式起摩擦要好。   况且,这本情有可原,就许金吉辽冲冠一怒为红颜,不许刘放为爱痴狂入北疆?谁叫金吉辽故意将冯玉贞扣住不放的,自找麻烦,怨不得别人。   刘璋按着她光滑白皙的手背,“你也觉得里头有异,是不是?”   夏桐抿唇,“妾跟陛下体同一心,想法自然不谋而合。”   金吉辽刚刚夺得王位,不急着安抚国中势力,反倒急于发兵,他就那么自信?何况,金吉辽嘴上不饶人,其实并未大举进犯,而是纠结小股兵力不断骚扰边境,如同苍蝇时不时叮你一口,虽然不痛不痒,可也烦人得很。   若皇帝真因此而挥师北上,倒中了他的计了,金吉辽对外只说是骗婚,目的是要人——尽管是他一厢情愿编造的,却是众人乐见的八卦,倘将玩笑演化成真刀真枪的战火,那时便不好收拾了。   鸡蛋怕碰石头,大周朝安稳百年,纵使国力强大,可长久的疏于练兵,未必能抗得过北戎铁骑;金吉辽却是破罐子破摔,他这王位坐不坐得稳都两说,倘若走火入魔,双方互搏起来,即便各有伤损,还是大周吃亏更大。   目前也只好混着,真到了兵戎相见那日,皇帝自有决策。   刘璋笑道:“最简单的,就应金吉辽的说法,将李氏换过去,只怕他就乖乖退兵了。”   夏桐:……   还好金吉辽要的是李蜜,倘若是她,皇帝这是找打好么?   当然她也清楚,皇帝不过嘴上打趣两句,不会真将李蜜送过去,且不提李蜜那一身本事对北戎无异于如虎添翼,皇帝不会放任劲敌壮大;就算人送过去了,谁能保证金吉辽不会食言,老老实实将冯玉贞换回来?   到时候两位贵女都困在北戎,大周丢脸就丢大发了,何况冯玉贞李蜜的父亲官阶都不低,用作人质,皇帝不能不有所顾忌——稳妥起见,最好是刘放能将冯玉贞“偷”出来,到时候两人天南海北,随便爱去哪儿,皇帝都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李蜜并不知道皇帝的计划,十分忧心自己会成为和亲的牺牲品。   事实上已经有人迫不及待了,她继母往宫里递了几回帖子,李蜜称病称了半月,这回实在推不过,只好放她进来。   继母一见她就叽叽呱呱地告诉她,说府里这些天见了多少客,日夜吵得鸡犬不宁,她父亲愁得头发都白了——这都是为了谁,不都是为了这个不孝的女儿?她倒好,眼睁睁看着家人里受苦受难,自己却在宫里头呼呼大睡,当初要不是家中帮忙,那些个玻璃厂水泥厂能建起来么?谁知养出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年年霸占分红,一钱银子都不肯分给家里——这才叫真正的大逆不道呢!   李蜜听来听去,无非便是钱的事,遂冷笑道:“我当是为了什么,原来还是为了银子,必定是当初见了金吉利抬给冯家的聘礼丰厚,你也眼馋心热了,所以想让我步冯玉贞的后尘,让你们跟着沾光,是不是?”   继母被她说中来意,老脸微红,骂道:“原来你还知道冯家,人家冯玉贞就能为国捐躯,你怎么不肯?再说,那金吉辽怎么偏偏看上了你,必定你在他跟前露了情,他才敢来求娶,这会子摆出烈女的模样给谁看?”   话音方落,便见夏桐从门前走来,悠悠说道:“李夫人好利的口齿,可身为母亲,这样编排自己的女儿,哪怕不是亲生,也太过分了些罢?”   继母一向有点怕她,都说夏皇贵妃面善,可那么多人先后栽倒在她手里,可见这女子不是好惹的。   继母忙起身施礼,陪笑道:“皇贵妃娘娘万安,臣妇不过气急了才说她两句,其实为她好呢,能不费一兵一卒平息干戈,这是苍生之福,偏偏我这女儿一味自私,该她出头时,偏又当起缩头乌龟来了。”   李蜜不曾想仅仅因为自己不同意这桩婚事,便会受到这样羞辱,眼泪情不自禁地从面上滚落。   夏桐则笑容满面道:“原来李夫人打的这个主意,倒真是忠贞爱国的义士,失敬失敬!”   “不敢不敢~”继母正在谦虚,谁知夏桐话锋一转,冷冷的看着她道:“不过,你未免也太看不起皇家、看不起天下了,凭陛下的英明神武,难道还不足以平息战乱,需要靠你们李家卖女求荣?”   见夏桐毫不犹豫扣上这顶大帽子,继母顿时冷汗涔涔,忙道:“娘娘您误会了,臣妇绝没有这个意思!”   “哦,那你什么意思?”夏桐咄咄相逼,寸步不让,“还是想依仗今日之功,日后更以北戎王国丈自居,陛下反得处处看你们李家的脸色行事了?”   继母没想到皇贵妃冤枉起人来倒是当仁不让,瞧她三言两语的,好像李家成心通敌叛国!   明知口舌易生是非,生怕再惹上什么麻烦,继母不敢同夏桐辩,只得跺一跺脚,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是臣妇糊涂,今日擅作主张过来寻德妃娘娘,臣妇这就回家闭门思过去!”   一面生硬的对李蜜道:“娘娘的终身大事,李家是再也干涉不了了!往后咱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罢!”   说罢,便气咻咻地离开。   李蜜纵使决心与李家划清界限,也不稀罕李家经济上的援助,可眼见这家人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幸福,只顾揽钱揽权,还是由衷感到不甘。   夏桐扔给她一块帕子让她擦泪,淡淡道:“没必要为不相干的人而哭,你弟弟成了家,已经分府另过,日后若想来往,逢年过节走动一二便是,若不想,连这项都可以省了。”   李蜜当然知道如何过得舒服,她也相信李家不敢给自己太大阻力——她同胞兄弟跟夏家结了亲,李家怎么着也得看皇贵妃的面子。   李蜜就是觉得心酸,连至亲至近、跟她有着血脉关系的人都这样待她,这世上她还有一个真心可信之人么?   夏桐道:“为何非要在旁人身上寻找感情的慰藉,自己一个人难道不好么?”   她若是有李蜜这样谋生的手段,一开始就不会进宫了,在外头开几间铺子,做个快快乐乐的富婆该多好。   这人反倒不满足。   李蜜愤愤地盯着她,像夏桐这种掉进福窝窝的女人,当然不会懂她的苦处:一个帅气多金的老公,一双孝顺可爱的儿女,连娘家都处处依着她顺着她,这种女人简直该遭天谴呢!   夏桐看她一脸的羡慕,扑哧笑道:“你这么缺爱,干脆答应金吉辽好了,正好他也爱你。”   李蜜:……才不要!   她可不信金吉辽对自己的情意有他哥哥对冯玉贞那么深,多半还是为了偷师——她这一身的本事放到哪国都够掀起惊涛骇浪,这金吉辽能把他哥哥弄残废,对自己更不消说了。只怕刚一到北戎就得被禁足,天天逼着自己给他画图纸——等掏空了自己所学之后,再把她一剑刺死,这本就是那些政客们最擅长的。   当然,金吉辽或许真对她有情,但这点情意可不够她顺风顺水过一辈子,顶多留个全尸罢了,或者办个超豪华的葬礼。   想起自己客死异乡的惨状,李蜜便不寒而栗,她打定主意紧抱夏桐的大腿,以防哪日皇帝改变主意。有夏桐在,好歹能帮忙劝劝。   她想起冯玉贞走后,自己曾暗暗诅咒她过得不如意,不由得满腔懊悔——早知道北戎的王位更迭这么快,当初她应该保佑那俩人长命百岁,夫妻俩和和美美才是,如今却是恶有恶报,反落到自己头上来了。   夏桐不管李蜜怎么想,既然她乐意奉承,夏桐自然得物尽其用。不放心她接近皇帝,那就让她照顾两个孩子好了,横竖敦敦和枣儿都在活泼爱闹的年纪,正需要有人发掘他们的想象力。   李蜜无法拒绝,留在夏桐这里总比去北戎和亲好吧?况且,两个小兔崽子的马桶圈都是她亲手做的,这么一想,当保姆也没什么大不了。 第159章 急病   刘放虽也是从小习武, 算得弓马娴熟,可这些年养尊处优,自然比不得曾浴血沙场的将领, 实打实地有那份魄力。金吉辽不过略施小计,便俘虏他带去的三成精锐,刘放不得已, 只得一面撤退, 缓缓以谋,一面向京城寄来求救的书函。   看完邸报, 皇帝叹道:“看来,是时候增兵了。”   夏桐见他那一脸波澜不惊的模样,便知不过是意料之事——说不定皇帝还是故意为之,存心让亲弟弟吃些苦头,如此, 刘放日后才会对他倍添敬畏。   可到底舍不得刘放, 怕他有何伤损, 故此一接到飞鸽传书, 这厢便立刻思量起对策来了。   夏桐抿唇笑道:“陛下是个心软的人。”   不但心软,而且重情,说也奇怪,一位帝王如此,难免会被视作妇人之仁,可夏桐却觉得更爱他了——好像自己透过那层冷硬的外表,渐渐触摸到皇帝真实的内心, 这种感觉既新鲜、又刺激。   刘璋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 轻咳了咳道:“依你看, 派谁去为好?”   朝政上的事夏桐不懂, 她只安心当她的贤内助,“陛下说谁好,那就是谁,臣妾相信陛下的眼光。”   刘璋睨着她,“依朕看,你哥哥倒好,让他去何如?”   夏桐一惊,忙道:“哥哥不配!”   见皇帝面露不悦,夏桐便讪讪地分辩道:“哥哥的文才武艺并不出众,依仗姻亲关系而得重用,势必会引来兵将们不满,对陛下名声不利,陛下纵要用他,好歹多磨炼他几年,相机而动;况且,此番是与北戎交战,我哥哥偏又娶了北戎公主为妻室,纵使他并无私心,保不齐外头垢谇谣诼,让公主听见了也不妥。”   这个倒是事实,因着金吉辽的恶行,金吉娜痛骂了娘家兄弟两三回,可到底北戎是她的故土,她可以装作不知,却不忍心看着她的丈夫去和她的族人交战——无论哪方取胜,对她而言都是莫大的打击。   当然,这些不过是人情往来的问题,更重要的,夏桐不希望娘家人手上握有过多的权利,就算皇帝十分宠幸她,她也相信他对她的爱是真的,可身为君主,主弱臣强总归是国之大忌,她不希望夏家也步上蒋家和冯家那样的后尘——蒋文举被皇帝四两拔千斤夺了相位,蒋家从此一蹶不起,冯在山如今看着鼎盛,可有前车之鉴在,他的下场大概也不会好。   前朝后宫向来盘根错节,娘家垮了,宫中为妃为嫔的女眷当然也不会好过,蒋碧兰被贬做庶人虽是自作自受,可若蒋家风光如前,她未必会败得如此之快;冯玉贞就更不消说了,皇帝放心送她和亲,本身也有忌惮冯家势力的因素在里头。   哪怕为了自己同一双儿女,夏桐也要保得夏家平平安安的,要做到这点,最好的法子便是远离权力。   皇帝静静地看她半晌,似是读懂了她的想法,淡淡道:“如此,等时局安稳了,朕让你哥哥做个御林军统领,皇后的母家,太卑弱了也不行。”   御林军统帅的职位正合适,不必离开京城,又能彰显皇室亲信的地位,打着灯笼也寻不着这样好的美差。   夏桐此刻方才真正信了,皇帝确是一心一意为她考虑,她忙屈身谢恩,“多谢陛下。”   声音里却带了点微微的哽咽,不知是感动,还是欣慰。   刘璋也长长松了口气,早知道桐桐的心愿如此轻易就能满足,他也不必想那么多门路了——说起来夏家都是些简单的人,作为皇太子的母家正好。   沉吟一番后,刘璋颁下诏书,令静德王点兵十万前往边塞,这个数目尽够他用的了,他又是刘放的王叔,叔侄俩沟通起来,自然是融洽的——无论谁有反心,此番皆能看出端倪。   *   蒋映月一目十行看完手上书笺,便将那灰黄的信纸扔到香炉中烧化。   侍女见她面露喜色——蒋映月向来自持,难得像此刻这般唇角微弯,带着缕似笑非笑,可知心情必然不错——忙问道:“娘娘,可是静德王府来了口信?”   这些天,每到黄昏都有个面生的小太监跟她接洽,长得虽然不同,可手背上都有一块米粒大小的痣,侍女就是凭这个辨识出来人身份。   蒋映月颔首,“陛下让静德王增兵协助临江王,五日内便可离京。”   跟那些驻守封地的藩王不同,静德王一向蛰伏京城,手上无权,也无兵,自然只能借——皇帝让他去,而不是就近调遣临近边塞的藩王,自然是怕那些人蠢蠢欲动,再与北戎合谋,以致腹背受敌。   殊不知,静德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本就私自藏了七八万兵械,加上向皇帝“借”的十万,很够做一番事业了,到时候装模作样到边关绕一圈,再杀个回马枪,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若运作得好,趁机与北戎提出和谈,没准金吉辽也会站到这边来,到那时,要谋夺皇位便更容易了。   侍女道:“如此,娘娘也不必久居深宫看人眼色了。”   蒋映月冷哂道:“我只是不想再做别人的棋子罢了。”   与其让别人掐住自己的脖子,倒不如放手一搏——无论成与不成,总好过一团死水般地继续沉溺下去。   侍女见她面容伤感,知她对前路亦无把握,因劝道:“娘娘,静德王并非言而无信之人,他说了会好好待您,必定能够做到。”   事实上,静德王妃已在月前悄悄暴毙了,对外说是生了痨症,可蒋映月自然知道,这是盟友对她的诚意——静德王允诺事成之后立她为皇后,当然,前提是能成功。   至于静德王会否信守承诺,蒋映月并不介意,她不会像冯玉贞或者夏桐那样,永远柔弱无依,把自己变成依附男人的菟丝子,她的命运,必须握在自己手里——静德王不会在皇位上待得太久的,他的儿子,蒋映月当然会视如己出,除去那几个大的,留下最小的,到时候,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国母,谁还能对她说半个不字?   她受够了寄人篱下卑躬屈膝的日子,蒋映月眸中掠过一线冷芒。   当然,现在她还不会破坏协定,静德王已经投诚,那么,她也该有所表示了。蒋映月握着颈间那枚冰凉玉佩,她所知晓的那个秘密,如今即将派上用场——可怜夏桐那蠢女人还沉浸在自以为是的深情里,却不知,感情是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就让他俩到地底做一对苦命鸳鸯吧。   *   静德王率兵出征,王静怡跟崔玉明也跟着去了,说是要做随行的军医——静德王当然不愿意,崔玉明就算了,这王贤妃一个深宫妇人瞎跑什么?真是不守妇道。   还是夏桐捎去了口令,静德王才不得不听——她对静德王没什么好感,可这些战士们背井离乡征战沙场却是无辜的,有王静怡的灵泉在,多少能降低点伤损,万幸捡回一条命来,家中的父母亲人亦老怀安慰,因此,就算王静怡有私心,想跟情郎多多相处,夏桐却觉得她的私心适逢其时——她巴不得天下多点这样的人呢。   刘璋掐了掐她的脸,调笑道:“还说朕心软?朕看你倒是豆腐做的,若你当了女皇帝,岂不四海升平,再无干戈?”   夏桐坦然扬起脸儿,“那可不,可惜天底下像妾这般的侠义之士太少,不然,天下早就归一了。”   两人玩笑着,夏桐却注意到皇帝眼下有两圈浓重的乌青之色,不禁咦道:“陛下昨夜没睡好么?”   这么说着她倒想起来了,皇帝最近的精神都不怎么好,明明和平日一样早睡,起得却越来越迟,睡再多都缓解不了困意——照例晚间和她一切歇息,说好的她是个安眠药精呢?   夏桐心中惴惴,追问道:“难不成,陛下的头痛又开始发作了?”   刘璋不欲令她担心,可又实在瞒不住,只得含糊点点头,“这几日忙着西北战事,难免有些精神不济,过一阵便好了。”   夏桐却由衷担心起来,皇帝已告诉过她,她当然也知晓不是头风,那么,究竟是皇帝的异能发作得越来越厉害了,还是她作为人肉药引的效力大减?   早知如此,当初怎么着也得留下叶廷芳的性命,眼下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夏桐一脸愁容看皇帝扎挣着上朝,心想等皇帝下朝,必得请顾明珠来看看——早知如此,把王静怡留下来倒好,偏偏王静怡跟着崔玉明走远了,这会子再追已来不及。   心不在焉地喝了两碗鸡丝八宝粥,又陪着敦敦和枣儿踢了会毽子,正想着要不要送些点心到勤政殿去——皇帝早膳就没用多少东西。然则,还不到正午,皇帝便已回来了——是被安如海等一干侍从抬回来的。   夏桐看见春凳上的人影,脸色立时雪白,安如海怕她误会,忙道:“皇贵妃放心,陛下只是暂时昏迷,具体如何,还得请太医院瞧过方知究竟。”   夏桐试着上前探了探皇帝鼻息,只见虽双眸禁闭,气息倒还均匀,算不得十分虚弱,心里方才安定些,指挥安如海等将人抬进寝殿,这厢则严厉封锁口信,免得消息传到外头——无论好与不好,如今北边尚在交战,被人得知难免不利。况且,蒋太后亦是个糊涂的,待会儿哭天喊地起来,反而不利于救治。   顾明珠很快赶来,夏桐拦着不让她行礼,只催她快去看皇帝病势。   匆匆把了一回脉,顾明珠忖道:“脉息平稳,不像是急症。” 第160章 苏醒   听见顾明珠如此说,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夏桐则倒吸一口凉气——真要是急病倒好说,好歹有例可援, 这么没头没尾的怎么治?   顾明珠蹙起秀眉,“为今之计,还是得请太医院诸位同僚一起参谋。”   她的医术再高明, 对此也是束手无策, 众人拾柴火焰高,集太医院之能,总能想出办法来。   夏桐略一思忖, 便顿声道:“不可。”   说罢, 也不传召太医院, 只命侍从将皇帝抬进内室,由她亲自照顾。   宫娥太监们面面相觑,心想皇贵妃娘娘莫非想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 故意放任不治——是女人就会担心失宠,与其等皇帝今后移情别恋,不若先下手为强, 陛下去了,她的儿子便是顺理成章的太子——当皇后哪有当太后舒服?   唯独安如海等深知夏桐的人品, 非但不加阻拦,反而帮忙将那些人轰走,免得围在关雎宫碍事。   四下里阒静无声后,顾明珠看了夏桐一脸,小心问道:“娘娘是不放心太医院的医术么?若如此, 不妨张贴皇榜, 举荐天下能人异士……”   “不, 我是担心太医院有内鬼。”夏桐淡淡道。   皇帝此病来得蹊跷,就算不是下毒,肯定也和外力脱不了干系。熟知皇帝体质且能伺机作为的,必定是太医院曾为皇帝请过脉的人,否则,为何偏偏赶在这节骨眼上发难?   若非顾明珠是她的亲信,就连她夏桐都得存几分怀疑。   顾明珠听了这话也不好再劝,她是觉得皇帝迹象不似中毒,当然,皇贵妃谨慎些也应当,遂犹疑道:“可,陛下的病该怎么办?”   不能请太医,也不宜大张旗鼓地贴告示,现下连她也一筹莫展了。   夏桐想了想,“你确定陛下的病不在内里么?”   顾明珠颔首,她精通内科,倘是内症,一定能把出来。   夏桐道:“那你不妨检查一下陛下的耳部。”   顾明珠:……她一个大夫倒叫外行人给指挥了?没听说皇贵妃也懂医术啊?   可见夏桐面色凝重,顾明珠也不敢违误,遂轻手轻脚上前,拨开皇帝的鬓发查看,这一看却不得了,只见皇帝耳廓红肿,一直延伸到内侧,可见已出现炎症,甚至有些溃疡。   夏桐苦笑,“果然如此。”   她早些该发现的,皇帝最近一直睡不安稳,她原以为是忧心国政,想着等北边战事结束便好了,却不曾想是这个缘故——皇帝明明察觉到身体不适,却隐瞒不说,自然也是怕她担心。   顾明珠取了点脓血,稍稍化验后便皱眉道:“陛下似乎服用过五行草的草汁,此物长在云贵一带,本是那边的土人用来治疗耳聋、听觉衰弱等症,常人用了却可能耳鸣如鼓,倍感不适。”   只是,这草药终究不是毒药,在皇帝身上为何作用如此强烈呢?   夏桐却是心知肚明,皇帝因为异能的缘故,听觉本就比常人灵敏非常,平时若无她在,就得靠非凡的意志来抵御那股驳杂的头痛,如今再用了这药,恰似火上添油,自然便禁受不住了。   如今既知晓病根,便可对症下药。夏桐不好明说,只嘱咐顾明珠:“你斟酌着来吧,只一项,万不可损伤陛下龙体。”   顾明珠也不多问,医者本分无非治病救人,她道:“这五行草药效虽不重,后劲却大,若要彻底拔除,还得佐以汤药,每日按方煎服,外则针刺穴道,如此,或可渐渐好转。”   皇帝已经出现晕厥的症候,顾明珠自然不敢给予太大的刺激,还是得用温和的法子来。   夏桐点头,“既如此,你每日辰时来为陛下看诊,其余宫里的事,便暂且搁一搁吧。”   顾明珠垂袖施礼,“诺。”   夏桐让秋菊送她回太医院,这厢便召了安如海来,大致跟他说了一遍。   安如海一听是内鬼作祟,慌得跟什么似的,忙道:“娘娘明鉴,奴婢服侍陛下久矣,做什么要害陛下,这不是自讨苦吃么?非但奴婢一人,就连阿宝我也是能担保的。”   这个倒是实情,他们师徒早已是皇帝跟前红人,旁人许的条件再好,又怎及得上御前总管的名头来得风光?吃饱了撑的才会叛主。   夏桐道:“这个我自然明白,只是如今北边战事吃紧,与其外头人得知龙体抱恙,再起波澜,不如就将陛下留在这里,对外只说偶染风寒,须静静休养几日,你觉得如何?”   安如海陪笑,“应该的,应该的。”   勤政殿不知何时混入的人手,混入多少人手,当务之急,还是将人留在关雎宫为好。   一面说着,眼圈儿却红了,他们这些断了子孙根的人,好赖都在皇帝一句话上,倘主子有何不测,却叫他们……   夏桐见他眼泪汪汪的,一副人到中年的可怜模样,心里也自伤感,有心劝一劝他,可再一想,那人吃准皇帝弱点,故意用了五行草的草汁对付,就是要他们束手无策,若此时不遂了他们的愿,如何能揪出幕后主使来?   况且,其实夏桐也不十分有把握,皇帝中的毒不深,可根源还在他那特殊的能力上——这哪里是金手指,分明倒像是原罪,倘若解除药性后仍不能醒转,那就连夏桐也无计可施了。   心里愁肠百结,夏桐嘴上反而得宽慰安如海两句,越是这个时候,他们越不能倒,朝中诸事繁杂,总得有人去料理,难道等皇帝醒来见到一个烂摊子才高兴?   安如海擦了擦泪,“看来,还是得请冯相爷主持公道。”   冯在山无论人品如何,能力还是没得说的,不然也不会跟蒋家打擂台这么多年,连太后都奈何不了他——为人又足够圆滑,当此紧要关头,还真是非他不可。   夏桐忖道:“冯在山一人的分量恐怕还不够,你拿着本宫的令牌,去蒋家请蒋文举出来,令他暂代左相一职。”   两人相互牵制,足够朝中稳上一阵子了。虽说蒋家起复到底有些不甘心,可毕竟是皇帝的舅舅,必要时也该任人唯亲——但愿他这回能学得聪明些。   安如海看夏桐一件件从容布置下去,心想不愧是皇帝亲自取中的人,连思维模式都跟陛下一模一样,这才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   蒋文举接到谕旨并不肯拿大,生怕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职再一婉拒便没了,因此毕恭毕敬地朝东边磕了三个响头,便喜孜孜地穿着官服上朝去。   当然也如愿见了他的宿敌冯在山。   不出夏桐所料。这两人一见面就火花四射,恨不得掐死对方才甘心。也幸而他俩结怨已久,万万想不到结盟,反而争先恐后地给对方使绊子,外加表现自己,如此一来,朝臣们光顾着站队和劝架去了,倒是没人介意皇帝的病势如何。   夏桐也好悄悄安排顾明珠看诊。   这一日蒋映月召左相进宫,就见蒋文举一脸春风得意,“女儿,还是你中用,不枉为父费心栽培你一场!”   蒋映月淡淡道:“这还早得很呢,别忘了,皇贵妃只是命你暂代左相一职,等陛下复原,这官帽仍旧得收回去的。”   蒋文举不以为意,皇帝病的这些日子,足够他联络从前的故旧,发展势力排除异己了,到时候羽翼已成,皇帝又能拿他怎样?况且,只要他干得够好,皇帝自然得继续任用他——这回他可不会傻乎乎的递辞呈了,皇帝还能主动赶他走不成?   蒋文举反倒劝女儿,“我听说皇贵妃把陛下拘在她宫里,这像什么话,想一人独占侍疾的功劳么?你得闲也该过去看看,就算不能获宠,好歹也该让陛下知道你的好处,这样,他才会记得咱们蒋家。”   蒋映月轻轻抿了口茶,掩去唇畔冷笑,只道:“我自有主张,父亲你就不用操心了,倒是有一桩我得请您帮忙。”   蒋文举喜道:“你说。”   难得有个这般体贴的女儿,不像从前的碧兰,只会一味从娘家讨好处,半点不懂得结草衔环——唉,倘映月是嫡出该多好,他也无须走这些年的弯路了。   蒋映月实在懒得跟他父女情深,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我希望您帮忙运几桶火油进宫。”   “火油?”蒋文举咦道,“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蒋映月道:“今年的炭敬不足数,宫里冷得很,添些火油加点干柴,勉强便可对付一冬。”   这才刚入秋呢,就操心起冬天的事来,果然女人家就爱这些鸡毛蒜皮……蒋文举本待不管,可见女儿一脸冷漠,有心卖她个人情,修复关系,遂拍胸脯道:“放心,这点小事,为父自然替你办到。”   正欲趁热打铁叙一叙乡愁,蒋映月却已命人倒茶送客。   蒋文举摸了摸鼻子,心想原来自己并不招女儿待见,算了,他也不跟她计较——到底是女大不中留啊!   *   夏桐在寝殿守到半夜,刚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就听榻上传来低低一声,“水……”   急忙起身,只见皇帝眼皮半睁着,比白日里仿佛有了点精神,嘴唇却是干裂得厉害,忙道:“您别动,让我来。”   亲自将小陶壶的水倒了一杯,还是刚冲泡的茶叶,小心地放至半温,这才扶着皇帝起身,拿棉花骨朵给他润了润嘴角,方将茶杯递过来。   但闻喉间咕嘟作响,皇帝已然一饮而尽,夏桐看着又心疼又着急,“慢点,慢点,也没人和您抢。”   接过夏桐递的帕子揩了揩嘴,刘璋方疲倦问道:“朕睡了多久了?” 第161章 质问   “一日夜了。”夏桐轻声道, 等他将那碗茶喝完,另换了一盏半温的来,又问, “陛下要不要吃点东西?”   论理, 饿狠了的人, 喝白粥才是最养胃的, 可眼下深更半夜不便, 夏桐只在内殿里备了些松软的白糖发糕,这个最容易消化,另外,便是冲泡的蜂蜜水。   刘璋其实没什么食欲, 可见她神色怔忪,不想她多思,便勉强吃了两块糕, 又喝了点蜜浆。   哪怕在病中,皇帝的举动亦优雅得无可挑剔, 床单上连一丝糕饼的碎屑都未残留——夏桐本来想像对付敦敦那样垫块方巾的,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   长夜漫漫,夏桐早已错过宿头,自是睡不下去,可要她对着皇帝,却也无话可说。   刘璋深深凝望她苍白面容,道:“朕骤然晕厥, 是否把你吓坏了?”   夏桐点头, 虽然按照偶像剧的情节, 这会子她该强撑着表示坚强才对, 但——她确实是吓坏了, 她也瞒不了他。   安如海来报告消息的时候,夏桐整个人仿佛天塌地陷一般,倘若说之前她对自己的心意只是模模糊糊有所察觉,这会子她才清醒地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就是她的天,跟什么权利地位都不相干,而是精神上一根顽强坚硬的柱石,没了他,她纵使活着,也和行尸走肉无异。   幸而,老天爷终究不肯薄待她,又或者她长久以来的好运气起了作用,到底只是一场惊吓,而皇帝也顺利苏醒了——虽然尚未康复,至少找到了对症的办法。   刘璋叹道:“是朕不好,让你们母子担惊受怕,你没告诉孩子们吧?”   夏桐道:“当然没有。”   非但敦敦和枣儿被蒙在鼓里,连刘芸她都没说,小家伙们都以为皇帝贪睡,陷入到一场绵长的怪梦中去了——这么想想是有点恐怖的,夏桐想起她在现世的叔祖父,也是某天说要睡午觉,结果便再未醒来。   她都佩服自己那时候心智坚韧,居然没留下什么童年阴影。   当然,她不能保证每个人都和自己一样没心没肺,故而在皇帝彻底痊愈之前,夏桐不打算让孩子们过来探望,一来帮不上什么忙,二来,她也不希望外头人得知皇帝病况——唯有皇帝继续缠绵病榻,才能逼得那幕后之人现身。   夏桐又将自己这段时日的安排一五一十告诉皇帝,包括蒋家再度起复的消息,刘璋听得直点头,“你做得很好,如今正是用人之时,蒋文举为官数载,自是没人比他更合适。”   况且,蒋文举是蒋家外戚,自是比夏桐提拔自家更合适,也显得公正公允。但就算如此,外头议论她篡权的也不少——不过是个皇贵妃,就敢拿着鸡毛当令箭,开始干政了,也不撒泼尿照照她什么德行。   夏桐将那些小人的嘴脸学得惟妙惟肖,倒让皇帝笑了一场,临了却拉着夏桐的手:“朕本来打算年底和礼部商议封后之事,若不是这场病……”   夏桐从善如流的道:“妾能陪伴皇帝左右足矣,至于那些虚名,有固然好,没有也无妨,况且如今西北还在交战,朝中也是一团乱象,陛下纵要赏妾脸面,不妨等过了这阵再说,咱们不着急。”   “咱们”这两个字令皇帝听着十分舒服,表示他和夏桐是一家子,旁人不过是隔绝在外的。   这在他听来简直和告白差不多了——毕竟两人都是这般矜持的性子。   又喝了一盏温热的蜂蜜水,皇帝方才昏昏沉沉睡过去。夏桐也趁着天尚未明眯了眯眼,不晓得还得挨多少时候,她自己先累垮了可不行。   之后皇帝便总是睡一阵再醒一阵,虽然看着不慎严重,可似乎也未有明显好转,总是一副神情恹恹的模样——可见脑中的刺痛仍在继续。   夏桐努力强迫自己跟上他的作息,等皇帝清醒时,便跟他说些家中趣事或朝廷逸闻,照她的理解,这个病尤其得调整心情,心情放松了,疼痛自然就注意不到了。   刘璋察觉到她的用意,也很积极配合,可这种事不是想忘就能忘的,他也很惋惜自己不如从前,果然安逸日子过久了,就没了从前那副自苦般的定力。   幸好,被夏桐照顾的感觉并不坏,甚至可说享受至极,若非他肩负着身为天子的使命,皇帝倒想一辈子就这么病下去了。   两人就这样在病人护士的角色扮演中苦中作乐,夏桐因分-身无暇,皇帝这边行动离不开人,往几个孩子那里去得倒少了,好在小萝卜头们早已过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年纪,自己能照顾自己了,刘芸更是个懂事的,夏桐倒并不怎么担心,再加上还有李蜜在呢,也就放心的丢开手。   这日服侍皇帝喝药躺下,又小心地用棉帕子揩去耳后血迹——针刺穴道,按理还是挺难受的,可见皇帝每每闭口哑忍着,夏桐难免心疼得慌。   正要让秋菊去打盆温水来给皇帝擦擦身子,这丫头脸上却慌慌张张,“娘娘,不好了,芸公子那边出事了。”   夏桐腾地站起来,刘放还在北边交战,他儿子万万不能出事,这一分心怎么得了?   况且,刘芸向来由她照顾,倘出了意外,她定然难辞其咎。   夏桐匆匆来到偏殿,只见顾明珠和几个相熟的大夫俱围在床前,似乎在商讨临江王世子的病情。   刘芸躺在床上,小脸烧得火红,却又与寻常的发热不同,倒有点像疟疾,看去甚是诡异。   夏桐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顾明珠斟酌一番,上前道:“世子病得不重,只是……这药似乎有些问题,上回不过是着了点风寒,按寻常的法子抓药就行了,却不晓得是哪个记混了,在里头掺入了一味五石散,如今世子风寒虽愈,却似乎对这味药上了瘾。”   夏桐听得心惊肉跳,这五石散几乎可说是最早的毒品了,当然效力并不及现在的强,成瘾性也不太重,昔年那些魏晋士大夫以此为风,争相服食,后来才渐渐淡化了,成年人尚且有许多发散失误,死于非命,更何况是稚童?   也幸好刘芸服食的分量并不多,只是掺了一星半点——似乎真是抓药的小太监不小心弄错方子,可就是这一点,便足以令关雎宫焦头烂额。   夏桐叹了声,让春兰将她藏在梳妆匣暗格里的一小罐灵泉取来,王静怡走前,她为着以防万一,特意讨要了这些,不想如今果然派上用场。服了五石散的人全身滚热,需吃冷食,穿薄衣,冲凉水澡,试想刘芸一个小孩子哪经受得起,只怕病上加病,灵泉能有效缓解这些症状,每日服食一两勺,逐渐降低分量,慢慢地就好了。   安顿好这些,夏桐责备地瞥了李蜜一眼,方才回去继续照顾皇帝。   李蜜觉得很委屈,她虽然当保姆,可总得讲究个亲疏之别吧?早知道夏桐连别人的孩子都视如己出,她也不会光顾着那两个小的,而忽略了这个大的。   李蜜叽叽咕咕的跟顾明珠咬耳朵,“要我说,这事还得怪底下人糊涂,抓个药都能把方子弄错,他们难道是吃闲饭的?皇贵妃得闲,也该好好整治一下这些蠢货……”   顾明珠没理她,而是静静出着神,眼中颇有忧悒之色。   人散之后,她悄悄来到后殿,看着院中专注劈柴的一角青色身影,“芸世子的药,是不是你在其中做了手脚?”   青衣顿了顿,“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顾明珠目光如刃看着他,“你少装糊涂,这宫里除了你,还有谁能来去自如,不露形迹?”   复又冷笑道:“我原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因此格外高看你三分,谁知原来你也和他们是一路货色。”   莲步上前,跨过散落一地的木柴,“如今还不到烧炭的时节,你劈这么些柴禾给谁用?倒是漪澜殿的小蒋贵妃一向怕冷,怎么,你也想去讨好她?”   常青垂目,声音平淡如水,“你既然知道,还来说这些作甚。”   “我却想不到你如此丧心病狂,会对无辜稚子下手!”顾明珠厉声道:“谁指使你的,蒋贵妃,还是静德王,或者另一个能助你平步青云的主子?”   常青闭口不谈,面对这样严厉的指控,他也只是沉默着。   顾明珠只觉万念俱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眶中滚落,“远哥哥,你几时变成了这样?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常青心中一震,难以置信地望向她,可最终仍是生硬的别过头去,麻木道:“姑娘认错人了,你我素不相识。”   “真的吗?那你为何不敢看我。”顾明珠凄然道,“阿远,徐文远,我情愿你已经死了,也不要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被人利用,当成复仇路上的垫脚石!阿远,你可以装作不认识我,可你不能不面对你自己,你这般苦心孤诣,最终又能得到些什么呢?”   常青木立在原地,衣袖里的手攥成拳头,轻轻颤动着。他需要耗费极大的力量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正视她的眼睛——这已经说明他心内多么胆怯。   顾明珠万分失望,揉了揉眼角,再抬起头时,她的情绪已恢复冷静,“看在两家故旧的份上,我会帮你遮掩这件事,但,若再有下回,休怪我翻脸无情。”   常青看着那一身傲然的太医服消失于中庭,只是久久无言。   *   蒋映月正在对镜梳妆,冷不防窥见看到一个冷冰冰的身影,不禁嫣然一笑,“怎么,被旧情人数落了,心里窝火,想找本宫替你解闷儿?”   她素来并非轻佻的性子,不过见了这木头一样的男子总忍不住想去挑弄他,怪不得连姐姐宫里的荷花从前也被他迷住——这人就像一座冰山杵在那里,无端吸引人去征服。   当然,再顽固的冰山也会有弱点,如今不就为她所用了?   常青避开她轻盈的一跃,忍住气道:“你为何要给临江王世子下毒?”   蒋映月的脸色渐渐变了,重新坐到梳妆镜前,“这是谁跟你说的,皇贵妃,还是你那小情儿?”   “这个你不用管,我只想知道缘由。”常青冷冷立在廊前。   蒋映月冷笑,“怎么,你连龙体都能谋害,倒害怕起一个小小世子来,还是怕他老子回来问罪于你?莫忘了,你是静德王引荐给本宫的,出了事,自然有人替你担着,轮不到你来质问本宫!”   从镜中窥见常青神色,蒋映月心下洞若观火,“哦,想必是你那旧情人问罪于你,你生怕枉担了虚名,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情圣!” 第162章 走水   常青懒得与她理论, 只冷冷道:“我与你不同,我只做我想做的事,静德王收买不了我。”   说得轻巧, 既入了这泥沼, 难道还打算全身而退?蒋映月心内微哂,却也知道此人坚如磐石, 不可动摇,便歇了调弄他的心思, 只淡淡道:“我知皇贵妃于你有恩, 所以才未对皇子公主下手,而是选中临江王世子。为了咱们的大计,总得给皇贵妃找点事做, 不能让她注意到咱们——你以为我当真会对关雎宫不利么?你那小情儿也在皇贵妃身边当差,投鼠忌器,我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常青漠然道:“你最好说话算数。”   说罢,便转身离去。   蒋映月狠狠地摔了个瓷盏, 什么东西, 也敢在她面前拿乔?等她接掌了宫中大权, 早晚要将这些人收押起来, 赶去暴室, 一个不留!   侍女小心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拾起来, 望着她道:“娘娘, 现下咱们该怎么办?”   蒋映月长吁一口气, “看来,是不能再耽搁了。”   原以为这人算得忍辱负重之辈, 谁知旧情人刚一露面, 三言两语就乱了他的心, 长此以往,必得起反叛之念——她得加快动作。   蒋映月定一定神,“随本宫去看看母后吧。”   宁寿宫中,蒋太后看来甚是疲倦,原本只是午膳后打了个盹,谁知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暮色都降临了。   蒋映月坐在榻边,让人呈上汤饮来,“母后唇焦舌燥,喝点汤润润喉咙吧。”   蒋太后吃力地接过,“你也别光顾着哀家,皇帝怎么样了?”   “听太医院说,陛下比先前好多了,再说,还有皇贵妃照料呢。”蒋映月温婉说道,亲自服侍太后将汤药饮下。   蒋太后喝了热热的姜汤发过汗,身上仿佛舒坦些,“太医院归太医院,可耳听为虚不如眼见为实,你这般挂念皇帝,总得让皇帝知晓你的心意,难不成就这样背地里牵肠挂肚?”   见侄女面露黯然,蒋太后叹道:“是皇贵妃不让你去看?”   蒋映月笑容勉强,“妾能服侍太后已是三生有幸,怎敢奢求许多?况且,若妾也去了,谁来照顾您呢?皇贵妃喜欢争强好胜,便由她去吧,我让开一步便是了。”   这番话着实入情入理,蒋太后听着老怀甚慰,正要开解她两句,忽见外头喧嚣大作,隐约还见到火光和浓烟,蒋太后不禁皱起眉头。   待要派人打听究竟,一个小丫头匆匆进来,“太后娘娘,不好了,关雎宫走水了。”   “什么?”蒋太后心下大骇,她再不待见夏桐,也不表示愿意看她去死,何况,那里头还有皇帝,还有她的孙儿。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叫人救火!”蒋太后吼道,这一开口才发觉嗓音格外的沙哑,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侍女答应着要过去,蒋映月却沉着脸道:“回来!”   蒋太后一脸震惊,看着面前温婉可亲的侄女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回喉间的滞涩感更重,仿佛有一股痰堵在腔子里似的,格外地难受。   蒋映月笑道:“我是说,死生有命,祸福在天,太后就由它去吧。”   蒋太后仿佛不认识她似的,吃力地想要从床上起来,然而四肢瘫软,半点使不上力气,蒋映月一个指头都能将她按倒在榻上,此刻她就形如一个徒有其表的老废物。   当然,蒋映月是不会那样对待姑母,她向来和气孝顺,此刻也只是从容地给蒋太后掖了掖被角,让她躺得更平整些——这样,她就没法发号施令了。   蒋太后只觉牙关咯咯作响,“你给哀家喂了些什么?”   “不过是些安神的药汤罢了,让您好好休息。”蒋映月一脸无辜,继而嫣然笑道,“母后,您已经年迈,早就该颐养天年了,这宫里的事,自有臣妾替您代劳,难道您信不过我么?”   俯身贴近那张皱纹密布的老脸,蒋映月轻声说道:“莫忘了,十多年前,正是蒋家人的冷眼与沉默害死了我的母亲,如今,我也想让您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这样不好么,姑妈?”   蒋太后目眦尽裂,这个孽女,这个魔鬼,早知她打的如此主意,当初就不该让蒋家将她送进宫来——现在后悔,却已经晚了。   蒋映月唇角露出诡异的一笑,随即提着裙摆轻快地离开内室,她要这老妇人饱尝心碎的折磨,至于自己,她当然得亲眼见证那辉煌的一刻——没有什么比火光更壮美,想必此刻,关雎宫已经成为一座被烈焰吞噬的地狱了罢。   现实也和蒋映月设想的差不多,人还未靠近,澎湃的热意便烘烤着人的脸庞,火舌甚至能舔着人的衣裳,不枉她费心从宫外弄了那些桐油来。   饶是提前知晓计划,可如今亲眼目睹惨状,侍女脸上仍有些惴惴,“娘娘,咱们要不要找人救火?”   “不必了。”蒋映月远远站着,几乎怀着惬意的目光欣赏眼前一切,就是要火势越大越好,到时候只能扒拉出几具焦黑的尸骨,倒要看看那些人如何收葬。   “扶鸾,你去……”蒋映月话音未落,颈间忽然一阵沁凉,她立时住了口。   面前站着常青,他手中握着一把匕首,不知何时已抵到她脖颈上。饶是蒋映月素来胆大,也难免有些惶然。   她勉强笑道:“徐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常青冷冷道:“找人救火。”   “你……”蒋映月试图跟他商量,然而刚说一个字,雪亮的刀锋便又逼近一分,几滴猩红血珠沿着白皙肌肤滚落。   常青可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意,“你若不照办,待会儿就得跟他们共赴黄泉了。”   蒋映月无法,只得招手唤侍女过来,让她安排人手——这一带本就有负责救火的太监侍卫,之前不过是被蒋映月借故支开,要调回来也是极容易的。   看着众人手忙脚乱的从御河里打水过来,企图将火势扑灭,常青这才舒了口气,刀尖也略微放松了些。   “不过,”蒋映月倏然笑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这火烧起来容易,想灭掉却难。”   寻常的木料着火自是能用水扑灭,可她事先往殿里埋了几桶桐油,油比水轻,越是泼水,越是助长火势的蔓延——这回,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下。   常青勃然色变。   蒋映月颐然道:“你还是想想,该如何跟你的小情儿交代吧。”   *   浓烟乍起的时候,夏桐并未第一时间意识到着火了,她在这方面一向很有防范意识,柴炭必须远离厨房,下人们就寝之前,灶中的火星必须得熄灭,不能留下半点隐患。   也是最近刚下了几场秋雨,算不得天干物燥,大伙儿便都跟着忽略了。   等到众人意识到发生何事,四下里已经乱作一团,外殿还好说,拼着受点皮肉伤冲出去便是,内殿被熊熊火势阻绝,似乎便只能等死。   夏桐本来也想带着皇帝冲上去,可在见到几块焦黑的横木从梁上断裂之后,便放弃了突围的念头,况且,皇帝虽因生病消瘦了些,可身高体格摆在那里,也不是她和春兰两个弱女子能应付得了的。   春兰哭丧着脸道:“娘娘,眼下该怎么办?”   她向来是丫鬟里最老成的一个,夏桐还以为她生来早熟,谁知此刻却能见到她小姑娘的一面,可见生死面前人人平等——算了,此刻不是打趣的时候。   夏桐还能勉强保持冷静,“咱们退到内殿。”   亏得她爱贪小便宜的个性,之前假公济私让李蜜为她打造了许多玻璃门窗,多少能抵挡一阵火势。当然,玻璃的熔点摆在那里,撑不了多久,可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此时此刻,夏桐庆幸的倒是刘芸生了那场病,已经被送出关雎宫,避开这场大火。这样,刘放回来总不会怪责她这位嫂嫂监护不力——可惜,他哥哥一家却即将死于非命。   想到刘芸,夏桐便想起自己的孩子,正要设法去偏殿看看究竟,却见李蜜领着敦敦枣儿过来——看来她也知晓此地最为安全。   神奇的是安如海师徒俩居然也在。   安如海苦着脸道:“原本想来看看陛下的病情,让主子爷记得我的好处,谁知这会子却是坐困愁城。”   小猴子的兴致倒很高,“师傅,你不是常说忠心可鉴日月,愿服侍陛下,死生不离么,如今可叫你如愿了!”   “呸!什么死不死的,也不嫌晦气!”安如海无情的啐了徒弟一口。   小猴子灵巧避开,还有闲工夫朝安如海扮鬼脸——听说他是无家可归的人,大约对死也不十分害怕。   有这两个活宝调节气氛,夏桐的心情多少轻松了些,李蜜则不那么愉快了,她并不怕家人因她的死亡而伤感,她只担心她的钱——因为缺乏安全感,李蜜老早就将自己的私房换成银票藏在身上,原本还为这个绝妙的计划沾沾自喜,如今才发觉自己有多蠢,真金不怕火烧,可银票化成灰就没了呀!   她真傻,真的。   再看身后依旧睡容安详的皇帝,李蜜难得吐槽起这位天子来,如此紧要关头,他居然还能睡得像根木头,皇贵妃平时也太宠他了吧?   李蜜这会子倒把什么争宠都忘在脑后,只嘀嘀咕咕道:“如今可好,咱们一行人眼看命丧于此,这才叫真正的‘生同衾、死同穴’呢!”   夏桐心中一动,忽然看向她,“这回,咱们可都得靠你救命。”   李蜜莫名其妙,什么鬼,她能有什么法子?   夏桐笑道,“你忘了你的底牌了?”   这姑娘怎么回事,有好东西却不会用,亏她还是个生意人呢。   被夏桐这么一提示,李蜜瞬间醒悟,可她仍有些迟疑,这玩意有效归有效,可这么堂而皇之地展示人前,真的不会被当成妖怪抓走么?   算了,保命要紧,顾不得许多了。李蜜咬一咬牙,当即掐指念诀,眼前立刻出现一道窄门。   安如海等人的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这是仙法,还是妖法?   夏桐率先走了进去,别看只是薄薄的一层,伸缩性却极好,半点也不嫌逼仄。   紧随其后,春兰和李蜜也走了进去,敦敦和枣儿更不消说了,小孩子最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连火灾都不怕,更不会怕这窄窄的一道门了。   安如海师徒俩犹豫刹那,最终还是决定到门内避难,众人齐心将皇帝也给搬了进来,这下总算与外头火势隔开了。   安如海原以为这不过是某种障眼法,派不上多少用场,顶多让人死得不那么难看。及至进门一瞧,才发现里头别有洞天,说是世外桃源都不为过。   敦敦一眼瞧见绿树上红彤彤的荔枝——这时节居然有荔枝!嚷嚷着要吃。   小猴子不愧这个诨名,三下五除二爬到树上,轻而易举便摘了两挂下来,敦敦自己揣了一串,又分了一半给妹妹,两个小白团子俱吃得十分香甜。   安如海则一眼瞧见那地上汩汩流动的清溪,他因生得胖壮,格外怕热,方才在火场里待了半天,人都快烤干了,当下也顾不得形象,趴在地上就着那溪水畅饮起来——不得不说,还挺好喝的。   夏桐犹豫片刻,还是善意的提醒道:“呃,这个是人家的洗脚水。”   上回她也打算喝来着,还是李蜜告诉她,说是常在溪中沐浴濯足,可以疏通经络,放松肌肤,才令她打消念头。   不想安如海趴得太快,问都不问一句——没看她只让两个孩子吃果子么?那洗脚水怕是喝了伤胃。   安如海:……   李蜜:……   要不要这么直白呀! 第163章 出来   洗脚水……也不早说, 安如海嘴里含着一大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空间就这么点大,保不齐喷到谁的裙子上头——偏偏这里的人都是他得罪不起的,若是随便吐到地上, 也难免腌臜得很, 有辱斯文, 被皇帝知道了难免还要怪罪。   为了捍卫御前大总管的尊严,安如海横一横心, 梗脖咽了下去。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况且,这水甜丝丝的,但凡别往那上头想,其实也没多少心理压力。   夏桐跟春兰下意识捂着胸口,有些作呕, 牺牲太大了。   李蜜亦是瞠目结舌, 入宫多年,她还是头一次切身感受到封建制度的罪恶。她有那么可怕吗, 这人宁愿喝她的洗脚水都不敢吐出来?佩服佩服!   小猴子反倒学了个乖, 原本见那溪水清澈见底, 也想解解干渴, 如今见师傅吃了哑巴亏, 只肯爬在树上, 胡乱寻些果子滋润咽喉——还不知火势几时能过去, 不填饱肚子怎么能行?   众人各怀心事间, 夏桐忽然感觉身侧有人拽着她衣裳,还以为是敦敦又顽皮了,低头看时,才发现皇帝眼皮微抬,吃力地想要坐起——适才为了方便,安如海等人连那张软榻也一并抬进来了,泥土虽然芳润,难免沾污衣裳,还是这样更体面些。   然则,这地方毕竟比不得外头寝殿宽敞,皇帝甫一醒转,就看到身侧乌泱泱围了七八个人,脸上刹那间显出呆滞来,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两个孩子久不见亲爹,也是思念得很,小麋鹿一般跑过去亲热。   皇帝轻轻摩挲着儿女们的头顶,一面百感交集地看着夏桐,“咱们这是在哪儿?”   夏桐简单解释了一下此刻的状况,皇帝听后没有半点不适,反应良好。   安如海心道不愧是天子,见多识广,不像寻常人咋咋呼呼的,因此积极地上前摘了两串果子供皇帝品尝,献媚一般的道:“陛下您试试这个,纯天然的,可好吃了。”   虽然洗脚水也不错,喝了肚子貌似也没事,但为表尊崇,安如海就不糟蹋皇帝了。   李蜜见皇帝熟极而流的将果子咽下,丝毫不以为怪,便知夏桐早就把见闻都跟他说了,果然长舌妇最难保守秘密。   夏桐看了她一眼,道:“这回咱们能死里逃生,寻得栖身之所,全仗着德妃聪慧。”   李蜜立刻笑容满面,连称不敢不敢,虽然若非夏桐提醒,她还想不到这点,但李蜜自然是不会将功劳让出去的——这可是护驾之功呢!   刘璋点头,“那便传朕旨意,赏德妃明珠一斛……”   接下来便卡了壳,这么多人的性命自然远非一斛明珠可比,可李蜜已是正二品妃位,无可加封,再封赏,便只能封赏其亲族——谁知道此刻朝中是什么情况?   李蜜也不想混蛋爹和那黑心肝的继母拣了便宜,忙道:“现在不是办这个的时候,陛下纵要恩赏妾身,等出去再说吧。”   刘璋于是宽宏大量的道:“既如此,朕便许你一个愿心,无论你提出什么,朕不违拗便是。”   当然,皇后之位免谈。   李蜜刚进宫的时候虽也肖想过这些,可如今那些念头早就淡了,何况,就算她强逼皇帝立自己为后,可位分可封便可废,皇后之位也并非万无一失的,她又没皇子,俗话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日后保不齐被人拉下水——还是别将愿望浪费在这上头。   比起虚无缥缈的名号,她更在意实惠。李蜜这厢暗暗思量着,那边安如海则郁闷叹道:“这场火,看来得把关雎宫烧光了才罢休。”   他就觉得奇怪,虽说宫里的建筑均为木质,可一应防火措施俱全,就算哪里走了水,按理也能很快扑灭才是,何至于蔓延如此之盛?   夏桐想到一个人,可她没直说,只轻轻看着皇帝。   刘璋按着她手背,温声道:“睡吧,一觉醒来,什么就都好了。”   夏桐便知,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看来这回就算有太后保驾护航,蒋家也难逃覆灭下场,这才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正好夏桐这几天操劳过度,确实疲惫不已,当下也顾不了许多,枕着皇帝的手臂小憩起来。   安如海自觉地张开手臂挡在二人身前,装作眺望那树上的果子,实则是为帝妃望风。   可就算如此,也还是被李蜜看见,她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暗暗嘀咕: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秀恩爱,看来这把火没准是FFF团放的——烧死他丫的!   *   关雎宫外,蒋映月看着原本金碧辉煌的宫殿在火光中渐渐焦黑,连檐上的两个兽头都愈发面目狰狞,不由得笑起来,“徐文远,我说过,这火是浇不灭的,你也等它烧干?不如干脆进去收尸的好。”   常青紧紧抿着唇,手上丝毫不肯放松,“他们若有事,你也别想独活。”   刀刃又往前抵了半分,割破皮肉,蒋映月吃痛惊呼,但饶是在这般生死关头,她脸上却连半点畏惧也没有,火光迎着那张美丽面孔,何止是凄艳,简直是凄厉。她看起来就像从地底走来的罗刹恶鬼。   蒋映月笑盈盈的道:“徐文远,你不想要你的小情儿了?”   常青一愣,确实,那日两人翻脸之后,便再未见过明珠身影,难道她被蒋家人捉去了?   察觉到蒋映月有逃走的打算,常青愈发紧箍着她,“明珠在你手里?”   被那铁钳一般的手指勒住,蒋映月有些呼吸困难,只能艰难的道:“是……倘若我死了,你休想再见到她……”   “你……”这一刹那,常青不由暴怒,几乎便想跟她同归于尽。   蒋映月眼中露出惊恐来,后悔自己话说得太快,却起了反作用。   还好不远处两个穿着玄色官服的人快步走来,打断了二人僵持。蒋文举怒斥道:“你是谁?做什么挟持我女儿?”   冯在山熟悉宫中人事,瞥了一眼,道:“仿佛是关雎宫当差的一个太监。”   二人也是听说宫中火势才赶来看看究竟。蒋文举还以为是漪澜殿出事,及至见女儿安然无恙,一颗心方始放下,不过映月怎会落到这混账行子的手里?   不晓得这人要钱还是要官,蒋文举顾不得许多,想着先救女儿要紧,谁知蒋映月却大声朝他道:“爹,快发诏书,帝崩,请静德王入宫辅政,不得有误!”   静德王还在北边打仗呢,请他回来干什么?蒋文举倒被弄糊涂了,及至听清楚中间那两个字,登时一个激灵,冷汗津津起来,皇帝驾崩了?   他跟冯在山对视一眼,各自俱是满脸骇然,怎么回事?   看着面前那座雕梁画栋的建筑,还是冯在山最先醒悟过来,“陛下也在里头?”   其实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夏皇贵妃的关雎宫,之所以磨磨蹭蹭,是想着不妨多烧一会儿,让里头的人多吃点苦头,这样,皇贵妃母子得救后才会更感激他的好处。   然则听说皇帝亦在,冯在山便不敢耽搁,手忙脚乱的让人安顿救火——他还特意从家中运来几车冰块,这个比起水桶更省时省力,效果也好。   蒋映月却冷笑道:“来不及了,关雎宫不知被谁倾倒了几桶桐油,除非等桐油烧干,否则,你费再多的冰也无济于事。”   蒋文举震惊的看向她,原来她之前托他竟是为了这个?这下造的孽可大了,他也不晓得这些火油是用来杀人呀!   冯在山敏感察觉他的异样,“世兄,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蒋文举暗暗叫苦,可也只能瞒着,早知道映月抱着这个打算,打死他也不会帮忙!如今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想跑也跑不掉了!   蒋映月轻蔑的看着父亲,“你还是听我一言,快点向静德王传信吧,再耽搁下去,只怕各地的藩王就得闻风而动了。”   到那时,朝中哪还有蒋家说话的份?   听见这父女二人一递一声,冯在山哪还有什么不清楚的,皇帝和皇长子眼看着保不住了,这些人便想扶持新君上位,哪那么容易?   眼看蒋文举要动,冯在山忙拦住他,挑起眉头,“慢着,为何不请临江王?他才是陛下的亲弟。”   蒋映月冷冷道:“临江王虽是太后亲子,可为人风流放诞,不学无术,如何承继大统?冯大人素来圆滑,不干涉立储,如今却力保临江王,难不成觉得那位钟情于你家女儿,日后想仗着私情从中牟利么?”   冯在山脸上一红,他确实如此打算。金吉利已废,冯玉贞的王妃之位自然名存实亡,总是要返朝的。无论今后是否另嫁,可只要刘放对她的情意在,冯家便会好处多多。   可如今被蒋映月一戳穿,冯在山只好作罢,况且,刘放是蒋家血亲,蒋家却能大公无私的保举静德王,他这会子再来拦阻,倒显得别有居心。   只是,他也不甘心蒋家就此扶摇直上,这父女俩狼狈为奸,眼看已与静德王达成同盟,难不成真由着他们引狼入室?那日后怎还有冯家人立足之地?   心念电转间,冯在山沉声道:“谁说陛下已经驾崩?火势尚未消退,或者陛下万金之体,冥冥中有神佛护佑也说不定,再不济,也还有小皇子呢。”   蒋映月冷笑道:“既如此,那咱们就一起瞧瞧究竟好了。”   冯在山为人难缠,倘不亲手启出皇帝骸骨,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要看,就让他们看个清楚好了——反正,入了这火海,是断无生还可能的。   众人于是在阶下站定了,看着侍卫们匆匆救火。许是那桐油已烧得差不多了,火势的确有减退的迹象,然则,待了这么久,就算没烧死,那烟灰也足够把人呛死了。   冯在山挡了一下,心中也自惴惴,想着要不要先服个软,免得日后蒋家当道,再拿自己来杀鸡儆猴;可要他就此对蒋文举认输,他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呀?   如此反复思量,始终拿不定主意,而那座宏伟的宫室已烧得差不多了,火势已完全熄灭,然而看去实在惨不忍睹——在天边浅淡的鱼肚白下,就像一具枯朽的尸骸,别说活人了,连只苍蝇都不可能幸存。   蒋映月这才满意开口,“父亲,您……”   话音未落,她便瞪大了眼,只见微弱晨光下,一行身影互相扶持着从废墟里走出,足足有七八个人之多,这怎么可能!   蒋文举也不敢置信,心想莫不是皇帝和皇贵妃的鬼魂出来作祟了——话说人变鬼有这么快吗?   及至看了近前,他才看出那的确是活人的形貌,皇帝因为病中虚弱,尚且需人搀扶。皇贵妃则是气色红润,眼神明亮,别说是刚经历一场大火了,倒像是美美地睡完一觉——这不是菩萨保佑是什么?   安如海看着呆若木鸡的蒋丞相,轻蔑一笑,将手里提着的一桶东西悉数泼在他脸上,蒋映月跟父亲站得近,因此也没能幸免。   两人俱闻到一股明显的骚臭味……什么鬼?   安如海得意洋洋道:“这回可不是仙女的洗脚水,而是你安大爷的轮回汤,蒋大人,蒋贵妃,就当咱家赏你们的,谢恩也免了吧!”   夏桐早在安如海出手的刹那,便机敏的带着孩子们撤退,顺势捂着他们的眼睛——虽然很爽,但这场景也太不堪了些,难免成为童年阴影。   李蜜不禁扶额,虽然被称作仙女是挺高兴哪,不过……她怎么不知道那洗脚水还有利尿功效?话说安如海也排得太多了吧!   小猴子悄悄跟她道:“我也帮了点忙。”   李蜜:……   看这猴儿崽子一脸得意地挺着胸脯,李蜜实在无语,这都什么人呀!她忽然很想离宫了,再待下去,自己没准也会被同化的。 第164章 赔偿   被泼了一脸秽物的蒋氏父女面容发僵, 但比起此刻受到的羞辱,更多的是猜疑:皇帝是如何全须全尾从火场里头出来的?难道真是如有神助?   冯在山看看那边骚臭无比的同僚,再看看衣衫整齐恍若天神下降的皇帝一行人, 很快便拿定主意,快步站到安如海旁边,反朝着对面呵斥道:“蒋文举,你伙同贵妃静德王犯上作乱, 意图谋害陛下,还不快束手就擒、乖乖伏诛!”   蒋文举垂头丧气, 蒋映月则轻咬着嘴唇,还没到绝路呢,静德王临走前留给她一支禁军,只待她一声令下……固然不足以用来对抗羽林卫,可护送她逃离是够了, 至于蒋文举这懦夫的死活, 她才懒得管!   然则, 蒋映月眼中的凶光甫一闪过, 夏桐便发觉了,悄悄扯了扯皇帝衣袖。   刘璋冷笑,“还想做困兽之斗?”   话音未落, 就闻甲声赫赫,夏长松率领着御林军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 至于静德王留下的人马,早已成了帐中俘虏。   夏桐看她大哥一脸神采奕奕,便知今日之事绝非凑巧, 皇帝不是说再考察个两三年、待时机成熟再把他安插到御前吗?为何这样快就成统领了?   刘璋轻咳了咳, “还不许朕有点私心么?”   夏桐:这……   走后门也太明目张胆了吧!不过看夏长松身披甲胄, 器宇轩昂,还真有点大将军的派头,不求他真刀真枪立下战功,拿来唬人是够了,没看蒋文举都快吓得尿裤子了么?   唯一令夏桐不满的是金吉娜居然也跟了来,还把两个侄儿也带上了,幸而静德王安排的人手不多,否则,若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金吉娜见她发怒,忙悄悄上前,“别怪你大哥,是我一定要跟来的。”   脸上有些劫后余生的惶然,“一听说宫里出了事,我心里跟油煎似的,想着无论如何都得过来看看,倘使……”   说到这里连忙住口。   夏桐却已经意会,“倘使我真个遭逢不测,也得让侄儿们见他姑母最后一面,是不是?”   金吉娜满面羞惭,嗫喏不言。   夏桐却感动的拍拍她的手背,“这是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可说的?”   她并不觉得金吉娜此举冒犯,相反,金吉娜身上那种纯然不加掩饰的特质是最令夏桐钦佩的。就算她不知内情,可她能这样勇敢的赶来,就不枉夏桐素日待她的好了。   敦敦比他老子的个性活泼许多,是个天生的外交家,这会子已经和表弟表妹分享起零食来,趁机收买人心——夏桐都不知他从空间里带出了这么多果子!难怪他那肚子撑得都像个足球了。   虽然免不了会被李蜜再敲诈一笔,可看孩子们津津有味其乐融融的模样,夏桐也只好认了。   不过,看着面前已成废墟的关雎宫,夏桐难免有些神伤,到底也是住了几年的宫殿,这儿几乎已是她的第二个家,难免有些不舍。   况且,如今她该住哪儿呢?   金吉娜踊跃的道:“娘娘,回夏家来吧,咱们正好说悄悄话。”   金吉娜最近迷上了集市上的话本子,很羡慕里头女孩子们的手帕交闺蜜情,什么围炉夜雪啊,抵足而眠啊——她在北戎民风粗犷,甚少有机会体验这种风雅民俗。   夏桐心想这姑娘多半只看到前头,没看到话本子的后面——这些女孩子往往会嫁同一个丈夫,最终妻贤妾美,三人同乐,谁叫它们是穷书生的意淫大作呢?   只怕到时候金吉娜就得义愤填膺来向她控诉了,夏桐想想,决定还是省点麻烦的好,况且,虽说出嫁女并不禁止回娘家,可宫妃长久省亲也不和规矩。   李蜜见金吉娜撅着个嘴,心里反倒得意起来,笑呵呵地向夏桐道:“姐姐,你还是来我宫里住吧,景福宫虽不甚宽敞,两三个人还是住得下的。”   夏桐瞥她一眼,“你不嫌敦敦吵闹了?”   明明之前托她照顾两个孩子的时候,这人满脸不情愿,怎么这会子倒转性了?   “怎么会呢?”李蜜脸上几乎能开出花来,“姐姐明明知道,我最喜欢小孩子。”   她确实不爱当保姆,不过,看到敦敦和枣儿对那空间里果树的热爱,李蜜敏锐的找到一条生财之道。反正这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了,倒不如趁机弄个观赏景点,上回夏桐要参观就被她讹了五百两银子,李蜜自然想把这生意做长做大。等夏桐母子三人住到她宫里,设法一天诱她们去个三五回,银子还不是哗哗的赚?这才叫真正的一本万利呢!   到时候她还可以推出些优惠活动,譬如成人全票,儿童半票,甚至包月包年也使得,除了水果,那条清溪没准也能用来致富——她看安如海不是喝得挺欢的么?到时候买回去烧茶喝也好,泡脚也罢,只有肯出钱,随便怎么折腾。   那溪水可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李蜜这厢做着美梦,刘璋却淡淡道:“不必了,皇贵妃暂且就住在乾元殿里,等关雎宫整修好了,再搬回去不迟。”   李蜜一呆,她的生意怎么办?还等着夏桐帮忙打响招牌呢!   当下也顾不得冲撞了,急忙道:“怕是不合规矩。”   乾元殿乃皇帝寝宫,嫔妃连着留宿几夜都被视为有失体统,何况是长住?这不明摆着提供一个白昼宣淫的场所么?史官们不说闲话才怪呢!   刘璋道:“礼记上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他们爱怎么议论就怎么议论,朕不理会就行,皇贵妃,你说是不是?”   夏桐含笑点头。比起寄人篱下,她当然更愿意跟皇帝挤一挤,这可是她的丈夫,她一生的挚爱所系。   李蜜看着两人眼波流转旁若无人的模样,活生生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天哪,这宫里她真是片刻也待不下去了——不是恰柠檬酸死,便是被狗粮齁死。   *   蒋家人齐齐下狱,夏桐原本担心静德王得知消息后会来个狗急跳墙,谁知前线传来捷报,静德王已遭生擒,麾下那七八万将士悉数缴械投降,至于皇帝之前借给他的那十万兵早就倒戈——倒向了临江王刘放和新任北戎王金吉辽的联盟。   所以说,静德王被这三分势力一齐坑了。   夏桐:???   忍不住看向一旁悠闲批折子的皇帝——病了这些时日,奏疏奏帛之类早就堆积成山,不过皇帝也不着急,借口前方战事吃紧,慢慢地看,反正经过蒋家这出杀鸡儆猴,大臣们早也没有敢对他指手画脚的了。   他朝夏桐笑了笑,“或许正因朕从前操心太过,那头风病才总缠着朕不放,若适当加以休息,没准就自己好了。”   夏桐:呵呵。   所谓的休息,不过是在榻上抱着她颠鸾倒凤,这人还有脸夸自己勤政呢?妥妥的昏君一枚。   早知道就不该送羊入虎口了。   悄悄腹诽了两句,夏桐方问道:“金吉辽跟临江王握手言和,这也在陛下的算计之中么?”   刘璋轻轻挑眉,“八九不离十。”   无论大周或者北戎,在经历那场时疫之后,其实都需要休养生息,禁不起大战了。对于金吉辽来说,情况则更加危险,他刚刚推翻其兄的统治,王位都还没来得及坐稳,倘立即宣战,就不怕其他部族趁机进犯?到时候腹背受敌,怕是得命丧黄泉。   所以,皇帝猜着他只是装装样子。而他正式看清楚这点,则是在摸清金吉利的伤情之后——有线人来报,金吉利的伤情并不重,这两兄弟的关系也不像传闻中恶劣,相反,金吉辽对大哥十分体贴入微,而金吉利也未有怨言。   夏桐茅塞顿开,“所以,就连金吉利堕马也是自导自演的?”   这两人图什么呀!弄得这样麻烦,干脆禅位不就好了嘛!   刘璋叹道:“你不懂,北戎并非礼仪教化之邦,素来信奉强者,以武为尊。”   金吉辽的身份并不出众,也未见有什么出色的功绩,倘金吉利直接宣布退位让贤,反而会导致其余王族更大的不满,对两兄弟的处境不利。   倒不如干脆假戏真做,来一出暴力篡位的戏码,如此,各部族被金吉辽的武力震慑,反而不敢轻举妄动。至于金吉辽借口向大周开战,不过是他的一种表态,表示他一心为北戎考虑,不会做上邦大国的走狗——当然,他故意提到用李蜜来交换冯玉贞,这个就纯属私心作祟了。   夏桐:……这两个小兔崽子也是坏得很,把大家伙儿都给瞒过去了。   感觉自己被人愚弄,夏桐难免有些气恼,“这金吉利登基不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又不肯当了?”   无论如何,敌人是蠢材总比敌人是天才要好,凭心而言,夏桐更希望是金吉利坐稳那位置——谁知道这人居然聪明了一回!   刘璋也是满腹牢骚,“谁知道,听探子说,他娶了冯氏之后,冯氏总不肯理他,两人至今未能完婚,金吉利心灰意冷,大约也无心理政了罢。”   夏桐:……   这才叫英雄难过美人关,不对,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算了,至少金吉辽也是个识时务的,只瞧他协助刘放擒拿静德王可知,大周与北戎尚有数十年的和平,至于死后之事谁又能知?夏桐也懒得再操心了。   *   关雎宫正在紧锣密鼓的整修之中,夏桐充当监工。出乎她意料的是,这栋废墟并不似她想象中残破,确实,外殿一溜几乎已全部焚毁,但内殿却还保留得相当齐整。   夏桐问了熟悉建筑的老宫人方知,这宫殿是昔年太宗皇帝为最受宠爱的雪贵妃所建,自然也有防火的考量,从垂花门往里,连廊柱带墙壁,一色俱是整齐的大理石,难怪坚不可摧。   难怪那天皇帝睡得跟死猪一样,半点都不着急,他就算病得再沉,也不可能闻不到半点烟火气。   夏桐都快给气乐了,早知道这么安全,她拼死也该抢救一下,何至于损失惨重。   刘璋却道:“这样不是很好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如今全部都可按你的心意布置,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夏桐咄咄质问,“钱呢?”   总不至于要花她的私房吧,若是从国库里讨银子,夏桐也不想担上骄奢淫逸的污名。   刘璋狡黠的一笑,“你忘了,蒋家刚抄过家,这羊毛自然得出在羊身上,用你我操什么心?”   夏桐:……   对哦,蒋映月烧了她的房子,自然得赔一座新的,不然怎么能叫公平?   忽然觉得蒋映月这个放火的主意真是太妙了。 第165章 贡献   蒋文举被下了大狱, 责令秋后处斩,家产全部充公,原本这种试图谋反的重罪,论律是该诸九族的, 可这么一来就把皇帝和太后也给算进去了, 只能从宽处理, 因此改为凡成年男子皆流放西疆,自此, 朝中再无蒋氏一门。   至于蒋映月, 刘璋给她的判决是弃市,亦即将尸首扔在大街示众, 任凭践踏,这是死刑中最具侮辱性的一种。皇帝如此震怒,不单是因为蒋映月的恶行, 也是要给京中诸世家一个警告, 日后再有不肖子孙, 也不必尽往宫中送了。   于是原本三年一选秀的规矩也被搁置下来。   夏桐对此不予置喙, 她当然知道身为宫里的准皇后,她理应尽到贤妻的本分, 劝皇帝多多开枝散叶,但,人凭什么不能自私一回呢?她不想做一个母仪天下的摆设,她只想做他的妻子,至于能否名留青史, 谁稀罕哪?比起面子, 里子才是最重要的。   蒋太后又病了——其实一直没见好, 之前蒋映月给她喂了不知什么安神的药汤, 老人家本就心智衰弱,如此一来更是精神恍惚,就连听闻蒋家的噩耗脸上也是痴痴呆呆的,没有太多反应。   夏桐就想着要不要找点亲人的遗物过来,或者受了刺激,反而有利于蒋太后康复。蒋家早就只剩了一个空架子,那些珠宝绸缎之类也装进了库房里,十分不易找寻,为了方便,夏桐让人将闹市里蒋映月的装裹捡回来——值钱的已经被乞丐们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和一块黯淡无光的玉佩——看着倒像假的,难怪乞丐都不肯要它。   秋菊哂道:“蒋家不是很有钱么?怎的那贱妇如此寒酸,这玉佩看着也不似御赐之物。”   夏桐却觉得有点眼熟,冥思苦想了一阵,方才恍然大悟,她好像在叶廷芳身上见过!   听说叶廷芳死时,蒋映月曾去看过她,夏桐本以为是她一贯的面子情,故作好心,可蒋映月为何独独留下这个?这里头到底有何缘故?   联想到皇帝那读心的异术,不可能察觉不到蒋映月和静德王的来往,蒋映月能顺利瞒过去,或许并非凭她自己的本事,而是这块玉佩的功劳。   夏桐不容耽搁,匆匆去勤政殿见皇帝,让他将玉佩戴在身上,再自己退出去,果不其然,哪怕殿中人如常干活,他们的心声也再也干扰不到皇帝——世界清净了。   夏桐忍不住嘀咕,还以为世上真有人和她体质一样,原来当初叶廷芳也不过仗着作弊计,她怎么早些没瞧出来呢?   刘璋望着她微微一笑,“这不重要,哪怕没有这块玉佩,你在朕心里亦是独一无二的。”   还在忙碌的安如海等人:……   不听不听就不听,天天这样,酸都要酸死了!   夏桐却是神情自若,她早已出师,一个人的脸皮只会越来越厚,不会越来越薄。   还能笑着跟皇帝打趣,“那江山呢?”   当然她是配不上别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那是冯玉贞那种祸国妖姬才配享有的待遇。但,这不妨碍她口头占点便宜。   刘璋轻轻拥着她,莞尔道:“没有你,朕要江山有何用?”   夏桐:好甜!   安如海:好酸!   一室的宫人都待不下去,随着安如海一声令下,他徒弟小猴子和其他内侍鱼贯而出,留给皇帝和皇贵妃独处的空间。   两人旁若无人地亲昵了一会儿,刘璋道:“还有一件事,朕打算交由你去做。”   “什么?”夏桐被他厮磨了一会儿,耳鬓满是密密的细汗,神智都有些不清不楚的。   刘璋道:“常青还在暴室,朕没要他的性命,是生是死,皆取决于你。”   夏桐沉默了。   凭心而言,她恨不得立刻杀了此人,固然他曾经于她有恩,也帮了她不少忙,可若不是他,皇帝不至于一病不起,蒋映月也不会在宫中如鱼得水,于情于理,他都该以死谢罪,然而……   夏桐最终还是命人打开暴室的大门,看着里头蓬头垢面的身影,她漠然道:“无论信与不信,你父亲当初的死都是罪有应得,陛下不过做了他该做的事。”   将一卷已经发黄的卷宗扔到常青——不,应该说徐文远身前,徐文远颤颤巍巍接过,匆匆瞥过几眼,便颓然放下,上头明白记载了当初徐家贪污一案,人证物证俱全,白纸黑字,无从抵赖。   夏桐道:“我知道,你当初误以为徐家遭人陷害,因此不惜放弃功名,苦心孤诣混迹宫中,但你可曾想过,自己此举只会害更多的人?陛下一早察觉你身世,可他依旧留你在宫中,这是念着徐家祖上之功,也是怀着一念之仁,可你呢,是怎么回报陛下的?”   “更别提你还辜负了一个无辜的女子,断送了她的一生。”夏桐冷笑,“你但凡有点良心,也不至于对顾明珠视而不见,你以为她当真认不出你来?撕开那张人皮-面具,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但凡对她有点真情,又怎会弃她而去?真是怕拖累她,还是,仅仅不想她成为你复仇路上的负担?”   徐文远的嘴唇簌簌发抖,苍白着脸道:“她人呢?”   终究是不忍。夏桐别过头,“本宫也不知。当初与你剖白之后,她就留书离宫了。”   明知道情郎与蒋映月的勾结,她再知而不报,便是对皇帝和夏桐不忠;可若说了,她又怎对得起自己从前一番深情?   如此两难的处境,顾明珠只能选择逃避。为了这个,她不惜放弃长久以来的抱负,到宫外颠沛流离——这对她而言或许是最好的解脱。   徐文远沉默了半晌,“我要去找她。”   他当然应该去,不但他不放心,就连夏桐也不放心,顾明珠到底是个女孩子,便是技多不压身,也难免处处涉险——换了旁人,未必能轻易寻得着她,除了徐文远这种自幼熟知彼此脾性的。   夏桐疲倦道:“找到之后,再也别回来了,在外头安生度日吧。”   他所犯下的罪状,注定了此生不能返回京城,但愿他能消除心上那些包袱,和顾明珠在外做一对平凡和乐的夫妻。   这些,便是皇帝最后的仁慈。   徐文远跪在地上,重重朝她磕了三个响头,直到额头沁出血色,之后,便披着那身褴褛衣裳匆匆离去。   夏桐望着他仓皇失措的背影,由衷发出一声长叹。   刘璋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冷哼道,“朕几曾说过要放他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越俎代庖!”   这时候还嘴硬,想不到皇帝是个傲娇。夏桐嫣然一笑,水蛇一样贴着他胸口,“臣妾有罪,那您罚我好了,妾甘凭处置。”   刘璋难得见她露出媚态,喉间下意识的动了下,嗓音也略略低哑下来,“朕当然会罚你,但,不是现在。”   夏桐迎着他炙热目光,无所畏惧,反而挑衅一般的抬起下巴:“悉听尊便。”   刘璋本就意动,哪还禁得起如此撩拨,当即掐着她的腰,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内殿去——虽然尚在白天,也顾不得了。   春风一度之后,两人无比餍足,此时恰好传来了北边的消息。   刘璋看完折子,随手一扔,“临江王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打仗打得马马虎虎,如今还敢向朕讨人?朕不答应,他就不回来。”   夏桐忍着笑,“那您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看起来刘放已经成功说服冯玉贞了,小两口就等着皇帝点头——毕竟是叔嫂文学。尽管皇帝对他俩的关系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刘放这个蠢弟弟并不知道呀!   刘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让安如海将这封奏折拿来烧掉,也不说答应,也不说拒绝,只当没看见,随即扭头朝夏桐笑道:“这回,二弟应该学着听话些了。”   夏桐:……果然她就不该对这人抱太多期待,腹黑本质不减哪!   不得不说,皇帝的把戏很奏效。一直到年关,刘放都尽职地扮演着乖弟弟的角色——他现在仍不敢回来,可是一天三遍的寄信,字里行间都是对哥哥的思念之情,路上遇见什么新鲜有趣的好玩意儿,或是美味可口的吃食佳酿,也会快马加鞭托人送来,夏桐敢打赌,他对亲爹都未必有这般尽心。   吃人的嘴软,夏桐也尽职尽责地帮那对鸳鸯说好话,费了三五个月,总算哄得皇帝松口,御笔一挥,准了刘放与冯玉贞的亲事,不过,让他们就地在临江完婚,不必回京城了,还把刘芸打包送了过去——如此一家团聚,也免得被人说闲话。   夏桐求之不得,还省了一个大红包呢,当然,日后冯玉贞若是来拜访她,她肯定得索要红包的——冯玉贞总不能不认敦敦和枣儿这两个侄儿侄女呀!   怎么算都是她赚了。夏桐美滋滋的心想。   年关之前,又有一桩大事,程耀的夫人,就是从前蒋碧兰那个侍女荷花从虔州回来了,她是来报丧的。   夏桐乍一听闻很有些吃惊,程耀居然会英年早逝?不是都说祸害遗千年么?   问了荷花才知道,程耀一直在服用京城送来的一种药物,后来不知怎么没人再送了,因此缠绵病榻,没两个月就去了。   夏桐这才迷迷糊糊想起,那回程耀犯了事被撵回虔州,皇帝虑其反骨,曾在他体内下了一种慢性毒-药,这种毒,是必须定期服下解毒的丹剂来压制的。   后来怎么没再送了呢?   夏桐去问皇帝时,刘璋很坦白的道:“朕忘了。”   夏桐表示怀疑,“果真?”   刘璋赌咒发誓,他那时候自己都病得神昏气丧的,哪还有工夫去管虔州的事,谁知道程耀这小子如此不中用,两三个月都熬不住。   说完又紧张地看着夏桐,生怕在她脸上看出悲伤的迹象。   夏桐白他一眼,怎么可能?她巴不得程耀早些投胎转世,反正这对他而言算不了什么——不过是让这位龙傲天去祸祸另一个世界罢了。   总之,程耀不来打扰她的生活就好,至于其他,夏桐才懒得理会。   事实上程耀病殁的消息在京中都算不上轰动,除了程家掉了几滴眼泪,旁人无非各人自扫门前雪,荷花更不消说了,她在宫中多年,最懂得察言观色,也清楚如何为自己谋求最大的利益——靠老公哪有靠儿子舒坦?如今她腹中怀有程耀的遗腹子,日后程家总要给她一片容身之地,她才不担心呢!   当然,为了儿子的前程,荷花也想更进一步。她向夏桐进献了一大捆藏书,上头俱是程耀的私藏,记载了他这些年所知所学,天文地理无所不包——夏桐一眼认出,有一些甚至是后世的东西,这更是非收不可了。   为了表示嘉奖,刘璋慷慨的许下一个爵位,这样,即便荷花的遗腹子日后当不了归德侯府的主人,也能享有他自己的俸禄与采邑。   荷花对此感激不尽。 第166章 结局   一切尘埃落定, 静德王也已经伏法,开春之后,皇帝便再度提起立后之事。   对此, 礼部并不感到意外, 到了这份上, 不立皇贵妃为后才说不过去呢——除她之外,还有可堪执掌六宫的人选么?   然则, 令这些人意外的是,皇帝不单是要立后,还要废除后宫,从此宫中独留皇后一个头衔, 这个, 就不啻于惊涛骇浪了。   夏桐看那位尚书老大人的下巴都快掉了下来, 结结巴巴道:“陛下,这、这不合规矩呀!”   皇帝淡淡的道:“规矩也是人制定的规矩,难道朕的祖辈天生就该有三宫六院?既然是后添的, 朕如今撤去也无妨。”   老尚书被这一顿呛, 恨不得以头抢地表示忠诚, 红肿着眼眶道:“陛下此举, 请恕老臣不能遵命!”   说实话,夏桐还挺同情他的,活了大几十载,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了, 还要遭受如此刺激, 皇帝也太不留情面了些。况且, 废黜后宫看似轻描淡写, 牵涉的却有朝中不少世家的利益——礼部尚书自个儿虽没亲眷入宫, 可他怕得罪其他人哪!   然则,皇帝却是决心已定,“爱卿若执意不肯帮朕安排,就到地底去问一问先皇的意思吧。”   只这一句,老尚书便蔫了,天大的事也没有项上人头重要,命都没了,说那些富贵权势有何用?   于是勤勤恳恳拟了诏书,又额外引经据典,宣扬一夫一妻才是人伦正理——夏桐很怀疑那些典籍是他自己编纂的,难道古人的思想已经如此先进?   不管怎么说,事情还是按照皇帝的意思办成了,朝臣们也只好认了这个哑巴亏。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自家女儿却很高兴,比起留在宫中守活寡,难道不是回娘家更自由?   况且,皇帝并未禁止她们再嫁,连当初进宫带的箱笼体己都赐还回去,还光明正大批了圣旨,日后逢着称心如意的郎君,会亲自帮忙赐婚,这可比请媒人说亲还来得尊贵又体面呢!   至此,朝廷再也无话可说。   李蜜见不得夏桐跟皇帝天天秀恩爱,老早就想走了,可她并不想回李家面对那双讨人嫌的夫妇,便仗着先前护驾之功,请皇帝赐了她一栋宅邸,日后倘有生意往来,也一并由她自行处理——拿时髦的话讲,便是另立门户。   如今李蜜已是大周第一位女皇商了,眼看生意如此红火,家里人哪有不眼馋心热的,她继母更是几次三番过来哭求,直陈痛改前非,只求她能回去一聚,一家人同享天伦之乐。   “说得好听,还不是想我的钱,银票地契到了他们手,还有出来的机会么?这鸿门宴,我是肯定不去的。”李蜜满腹牢骚,如今也只好对着夏桐倾诉。   夏桐笑道:“既如此,不如请陛下封你为郡主,有了品级,日后他们便不敢来扰你了。”   “可别!”李蜜连连摆手,到那时候,李家人是消停了,只怕金吉辽就得变本加厉——他现在依然未放弃对她的追求,李蜜借口身份悬殊尚能推脱一二,成了郡主不就正好门当户对了么?只怕金吉辽反而误会她故意为之,口是心非。   夏桐忖道:“我看,他对你似非无情。”   倘若金吉辽一开始纯是利用,究竟也不曾从李蜜这里讨得什么好处,后来种种,足以表明他是被李蜜这个人打动,不单是因为她一身奇技。   况且,金吉辽的人品也不坏,如今北戎在他的治理下,不止蒸蒸日上,与大周的关系也和平了不少,倘李蜜也对其有情,夏桐与皇帝皆愿意玉成其事。   李蜜现在却是对一切的情感都看得淡薄了,就算她起初也曾为那人的风姿谈吐倾倒,如今的她,却不想与任何人构成亲密关系——谁规定女人非得有男人的爱才能活下去?她能自给自足,懂得自爱足矣。   人各有志,不愿相强,夏桐也只好放手由她去。至于这对冤孽的结果如何,亦非她所能预知,她能做的,便是顾好自己,顾好自己的这个家。   顾明珠走后,王静怡代替她留在太医院,如今也学着望闻问切,辨识开方,看去倒也似模似样。   但夏桐可不放心由她医治,尤其是涉及针灸的——怕她把穴道扎歪了,万一再弄成中风?   王静怡气了个倒仰,愈发跟着崔玉明发奋进学,务必要做成一番事业,打脸夏桐对她的偏见。   夏桐就等着看好戏就是了。不过她估计王静怡没那么容易,身边多了个老师,还是如胶似漆的情郎,她不一心二用才怪!这样下去,得学到何时?   夏桐是等不到她正式升格为医正了,眼看婚期在即,她也必须忙碌起来——有不少琐事等着她亲自打点操持呢!   蒋映月的阴谋败露后,蒋太后对夏桐的成见多少扭转了些,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能全心全意接受这个儿媳妇了。尤其六宫制度已废,往后这宫里就剩一家五口,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非但夏桐觉得尴尬,蒋太后也甚为难堪,于是她向皇帝辞别,要前往五台山修行,长伴先帝的陵冢。   皇帝很爽快地答应了——可能蒋太后还盼着儿子会挽留一二,然而并没有,这令她脸上多少有些失望,于是她也懒得耽搁,册封大典的前日就由皇帝派遣的车马护送离宫,往后逢年过节,夏桐带着孩子们往五台山一叙即可,平常就无须叨扰了。   无论夏桐或者皇帝,都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处理办法。况且五台山是个钟灵毓秀的绝妙地方,太后住在那里,也免得时时回忆起蒋家的伤心事,对她老人家的病躯也有好处——留在宫里,难免疑神疑鬼,总觉得普天之下都要害她。   吉服早就已经请绣娘缝好,依内务府的意思,本来该做成跟皇帝一色的明黄,然而夏桐别出心裁,觉得明黄太过刺眼,决定用茜草染成大红色——她老早就憧憬着这么一个美轮美奂的婚礼,虽然已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谁还不许有颗少女心哪?   内务府拗不过她,只好遵命——皇帝虽然威严,在皇后跟前似也矮了半截,面对这样一位妻管严的尊上,自然是皇后娘娘的意见最为重要。   夏桐如愿以偿穿上了那条绛红的长裙,原本担心两色相撞会不会不协调,结果到了正日子,却发现皇帝也是一身鲜艳喜服,衬得他愈发身量高挺,面如白玉。   前来观礼的朝臣们:……如此隆重的场合,你俩光顾着眉目传情有意思么?也不怕祖宗跳出来打你!   不过,皇帝与皇后相伴多年,却还能保持这种初恋情人般的生涩与热爱,不得不说,真叫人叹为观止。   按部就班走完了流程,夏桐感觉浑身都散了架,只想快点回寝宫歇息——关雎宫如今已改名为椒房殿,比先前更宽敞,也更华丽了些。   结果刚一到门口,春兰和秋菊却跳出来,“请娘娘用轻纱蒙面。”   夏桐不免好笑,这必定又是皇帝弄的把戏,难不成又像上次一样,想用两个小鬼头给自己惊喜?倒不怕再闹出尿床的糗闻!   谁知依言照做后,便有两只小手一左一右抓着她的胳膊,笔直地领她朝前走去。夏桐暗暗吃惊,孩子们都在,那皇帝要做什么?   等进了内室,一股花椒的香味冲鼻而来,且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氤氲的香气。夏桐忍住打喷嚏的冲动,摸索着朝床上坐去,这下可不得了,屁股硌得生疼——她自知没有豌豆公主那样柔嫩的肌肤,这必定是垫了东西。   等揭开蒙眼的红布一瞧,就看到床上漫撒着枣子栗子桂圆等各色干果,堆得如小山高,地上则陈列着一条波斯国来的厚重红毯,上面铺着玫瑰花瓣做点缀,端的盛大而又华美——是夏桐理想中的中西结合的婚礼,当时只是随口同皇帝一说,没想到皇帝却当了真。   夏桐望着迎面走来的身影,眼中流淌出无限情意。   春兰秋菊会意,敏捷地将敦敦和枣儿这两个打扮精致的小花童抱出来,孩子们有孩子们的天地,接下来是大人的时间了。   夏桐抿唇一笑,端的是羞美无比。   特意用花椒和泥,又请来两个孩子当司仪,还模仿民间的撒帐之俗,这一切,不过为博她一笑,说不开心那是假的。   两人虽未开口,彼此却都心如擂鼓,如此良辰美景,不做点什么就太可惜了。   刘璋也是头一遭成婚,虽然知晓章程,可真正身临其境时仍有点紧张。他讪讪地上前,执起银壶倒了两杯酒,“要不先喝个交杯盏?”   夏桐默默点头,殿中红烛高烧,两人都不好意思先脱衣裳,那就只好等醉后顺理成章了。   谁知刚闻见酒味,夏桐便身子一歪,情不自禁干呕起来。   刘璋目瞪口呆,这是太紧张了,还是见了他就想吐?不至于吧,他长得不难看呀——再说,两人都彼此看了好几年了,难道还没习惯?   可见夏桐那似曾相识的模样,刘璋猛地意会,“该不会,是又有身孕了?”   这么算下来,她的癸水确实已有月余没来——当然皇帝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在算这个,也不好出言提醒,夏桐只以为自己忙碌过头以致月信紊乱。   如今一语惊醒梦中人,夏桐不禁悚然,忽然想起自己前两月偶感风寒,正好王静怡也在,便请她开了一剂方子——现在想想,必定是王静怡把寻常的感冒药跟灵泉水弄混了,就说那糖浆怎么清甜又爽口,半点都不像太医院的腻味。   果然这姑娘的药就不能乱吃!   算了,祸已经铸成,夏桐也只好认栽。虽然她觉得生孩子吃力又费事,但敦敦和枣儿确实带来许多欢声笑语,况且,她嫁的人家并不愁负担,反而多多益善——这家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呢。   唯一的麻烦是今夜不能圆房了,夏桐握着对面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很清楚皇帝和自己一样,是极重仪式感的人,为了今日,两人俱期盼已久——终究算得一点不圆满。   然则,刘璋黑白分明的眼瞳中透出的并非失望,而是安慰,他温柔的道:“无妨,只要你在朕身边,朕夜夜都是新郎。”   夏桐:……   虽然很感动,可这话好像听过的某个荤段子呢!   然而不待她发表意见,下一刻,她的唇就被皇帝封住了。   夏桐心想,这一吻不会得到天亮吧,她得去太医院讨些消肿的药方了——当然还有滋补的安胎药。   这么看来,皇帝事先让人扩建了椒房殿,还真是颇有先见之明,不然这么多人口,哪里住得下?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la)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