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la)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静州往事》全集 作者:小桥老树 这是一个青年人奋斗和成长的热血故 第一章倒数第一 1994年10月2日,山南省静州市第一中学。 夜晚12点,复读班寝室准时熄灯。 值班老师离开以后,第一寝室里燃起十几支蜡烛,疲惫不堪的同学们围坐在烛光前,继续挑灯夜战。蜡烛火光随风而动,人影印在墙上如妖怪一般。 1994年,静州一中高考录取率为34%,比全国高考录取率略高一些。根据现有高考政策,1995年静州一中高考录取率应该与前一年相近,又由于每间寝室的学生是随机安排的,据此可推断寝室里多数人逃不脱落榜的厄运。复读生谁都不甘心再次沦为落榜倒霉蛋,他们如溺水之人,拼命朝岸上游去。 王桥比同学们晚一个月进入复读班,被安排到靠近房门的临窗床位。 临窗床位可观风景,最先呼吸到新鲜空气,原本算是好位置。由于第一宿舍并非标准宿舍,而是由老教室改建,设施陈旧,靠近房门的这扇窗在暑假时连窗棂带玻璃整体脱落,开学后仍然没有维修。下雨时,雨水随风飘进屋。烈日当空时,阳光直射,床铺变成烤箱,临窗下铺就由好位置变成坏位置,一直空置。 在山南看守所度过艰难的日子以后,王桥本能地抵触密闭环境,漏雨、吹风、太阳晒的临窗床位能让他感到心灵自由,放下行李时他甚至暗自庆幸没有人看上这个床位。 熄灯以后,王桥将蜡烛放在跛脚木凳上,借着蜡烛飘摇的光线,专心致志地背英语单词。凌晨1点,寝室里还有六七支蜡烛未熄,烛光照亮了一张张惨白的脸。 王桥拿着脸盆从卫生间回来时,寝室传来一阵“燃起了”的喊叫声,屋内闪出明亮火光。看见火光,他毫不犹豫拿着脸盆冲向卫生间。 寝室正中一张床的下铺蚊帐燃烧起来,并将上铺引燃,火光熊熊,浓烟滚滚。 几个学生站在床边,被暴烈的大火吓住,手足无措。王桥端着脸盆冲到床前,大吼道:“去接水。”同时用力将脸盆的水朝烧起的蚊帐泼去。 床边同学如梦方醒,提桶抓盆朝卫生间冲去。 大火熄灭不久,拿着手电筒的值班老师闻讯赶到,看着被烧毁的两床蚊帐以及床上用品、书本,倒吸了一口凉气。寝室里有22张木床和大量易燃物,真要烧起来,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故。他严厉地问道:“谁引起的火灾?站出来。” 一个个子瘦小的同学站在老师面前,低着头道:“我点蜡烛看书,不小心引燃了蚊帐。” “你叫什么名字?” “李想。” “跟我到办公室来。”值班老师见李想站着不动,催促道,“你差点闯了大祸,别傻站在这里。” 一个说着“红旗厂普通话”的同学愁眉苦脸地道:“老师,我的床被烧了,还被水淋得湿透,怎么睡?” 值班老师道:“如果有什么损失,李想将照价赔偿,今天晚上和同学挤一挤,暂时克服一下。”他看到寝室里还有蜡烛,怒吼道:“快点把蜡烛熄掉,难道还想出事?!” 值班老师带着垂头丧气的李想走出寝室后,大家纷纷上床。复读班的学生承受着远强于高三的压力,每天学习时间超过12小时,大家仗着年轻,疯狂地透支体力。头靠在枕头后,睡意立刻袭来,顾不得议论刚才发生的惊险一幕。 第二天早自习时,寝室门口贴上了严禁在寝室点蜡烛的通知。随后复读班负责人刘忠在小操场组织召开了全体复读班学生参加的学生大会,通报第一寝室的火灾情况,强调预防火灾的重要性。 欠缺睡眠的同学在晨风吹拂下,睡意渐渐消去,散会以后,一窝蜂朝食堂涌去。王桥不愿意去抢馒头和稀饭,到小操场旁边的树林里背单词。 他的英语听说能力在初中时颇为不俗,考试成绩不理想的主要原因是不熟悉高中英语题型,他有信心在短时间将英语成绩提升起来。 唯独数学,令其十分头痛,还没有破解之道。 第三节上课铃声响起,詹圆规踩着铃声拿着数学卷子走进教室。他面带寒霜,将试卷往桌上重重一摔,发出惊堂木击打案桌一般的声响,同学们闻声汗毛直竖。 詹圆规是文科班数学老师詹远贵的绰号。被学生取这个绰号的主要原因是他说话尖酸刻薄,每次批评学生就如用圆规刺入学生肉体,还要画个圈,弄一个紧箍咒,让被批评者肉体疼痛、精神紧张。 绰号极为传神,又巧妙地利用了原名詹远贵的谐音,迅速在静州教育系统风行,不仅学生用,老师也用。 詹圆规面无表情地将一叠卷子放在桌面上,脑袋左右摆动,用冷峻的目光打量着64名学生。每个学生都感觉詹圆规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脸上,不约而同僵硬起来。 坐在最后一排的王桥低头看着数学书,目光没有与詹圆规交接。只读过半学期高中,突然来到静州最好学校的高考复读班,前几次数学测试绝对难看,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詹圆规眼光在教室里扫来扫去,缓缓开口:“出考题的时候,我将难度降低了2/3,窃以为及格人数应该比上一次多一些。人类历史就是不断地挑战智力极限的过程,偶尔出个把挑战下限的也不奇怪,考10分、20分的相当于挑战下限,我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奇怪,哎,怎么能不奇怪!大家都那么谦虚,不肯将分数超过别人。谦虚固然是中华民族的美德,可是到了你们这个水平就不要谦虚了,过于谦虚其实是愚蠢的表现……” 考砸锅的同学们都低下头,脸皮薄的红了脸,胆子小的青了脸。 在广南第三看守所经历了炼狱生活,王桥心理素质远远强于班上同学,他将詹圆规的讽刺打击当成耳旁风,抓紧时间看书。距离高考只有实打实的9个月,必须争分夺秒才能将数学成绩提起来。 詹圆规拿起一份试卷,道:“今天表扬两位同学,一位是晏琳,这次考了93分,一枝独秀,希望以后继续保持。另一位同学是王桥,上次考了9分,这次13分,增加了4分,有所提高,不算最后一名,比所有退步的同学都值得表扬。” 班上所有同学都哄笑了起来,不少同学还将目光投向了晏琳和王桥。 “晏琳,你站起来,让同学们看看追赶的对象。” 在倒数第二排右侧站起一位女子,身高在一米六七到一米七左右,身材高挑匀称,梳着一个马尾巴。 静州有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俗语,文科班总人数大大少于理科班,最后一排只有两三人,王桥独占一张课桌,清静自在。他正在打量高挑修长的全班第一名,詹圆规把战火烧了过来,道:“王桥同学也请站起来,让同学们认识一下后面的追兵。” 王桥没有想到詹圆规会将野火烧到自己身上,面对同学们幸灾乐祸的表情,脸面上有点发烧。他以前在红星厂子弟校读书时,子弟校老师在课前课后挺注意保护差生的自尊心。谁知名校名师却没有基本师德,让王桥感到很纳闷。他抱着在人屋檐下岂能不低头的态度,默默地站起来。 “同学们,你们前有标兵,后有追兵,谁都大意不得。下一次月考,凡是被王桥追上的同学都站起来亮相。”看着低头不语的王桥,詹圆规又对前面说出的话感到后悔,暗道:“我这个脾气真得改一改,跟这种没有希望的学生起什么劲,复读班鱼龙混杂,不是每个学生都值得教导。” 想到这里,他让自己尽量平和下来,道:“王桥坐下吧,希望你每次考试都有进步。大家拿起试卷,我逐一讲解。凡是你们做错的题,就是各自的薄弱环节,别想着是失误,做错了肯定有知识点没有弄懂。心存侥幸之心,下次会在同样的地方摔跟头。” 数学考第一的晏琳飞快地回头看了王桥一眼,暗自奇怪:“一中高考上线率也就在34%左右,文科班有56人,按比例不超过20人能够高考上线。这位数学考十来分,无论如何也上不了线,他来复读有什么意义。静州复读班招生是要看高考分数线的,他能进来肯定是关系户。” 王桥不认同詹圆规的教学方法,但是最后几句话丑理端,他顾不得腹诽,竖着耳朵,恨不得将每个字都吸进脑里。客观地说,詹圆规思路清晰,口才不错,除了刻薄点以外还算是优秀的数学老师。 在现实生活中,有才能的人总是恃才傲物,傲物有很多表现形式,尖酸刻薄是其中一种。如果一个人有才能又谦和,那么不管放在哪个部门哪个单位都是栋梁之才。不幸的是,我们身边栋梁之才很少,詹圆规式的有才能但脾气不好的人亦不算太多,没有多少才能且自视甚高的人为数最多。 下课铃声响起,王桥没有离开座位,拿着数学试卷反复揣摩。这一次数学成绩得了13分,全班倒数第二。值得欣慰的是在13分里有2分填空题和4分选择题不是扔硬币推测结果,而是靠着真本事得出的正确答案。 王桥在红星厂子弟校初中毕业以后,凭着优异成绩考入静州市第一中学。谁知读了半学期,因为一起长大的红星厂六号大院的朋友被人欺负,七个六号大院的天不怕地不怕的高中学生就“血仇血报”,将对方打成了脑震荡。王桥是打架的主力,听说对方被打成脑震荡,以为脑震荡是重伤,怕被抓进派出所,也不与家人商量,与另一位勇敢的同学连夜南下到了广南省。 王桥在广南省开始了打工生涯,两年时间里便成为山南省南下广南群体中最年轻的医药代表。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一场意外打断了王桥的医药代表生涯。 意外发生后,王桥被关进了广南省第三看守所。当王桥从看守所无罪释放出来以后,痛定思痛,决定弥补让他最为失落的大学梦,由父母托关系来到静州一中复读。 复读前,他只学过半学期高中数学,这一次靠着本事做对6分数学题,是历史性的巨大进步。 看着鲜红的13分,王桥盘算道:“还有9个多月就要高考,要想考出好成绩,每个月都得有进步。11月月考,数学成绩一定要考上20分,年底考上40分,明年3月力争及格,6月必须要上80分。” (第一节完) 第二章破釜沉舟 除了数学之外,其他课程对于王桥来说并不是特别艰难。 第四节课是历史课,历史老师是复读班负责人刘忠,他与詹圆规的风格完全不同,讲话慢条斯理,喜欢丢些典故来将学生们砸昏。王桥自幼在技术流父亲的要求下广泛阅读,上下集的《上下五千年》被他翻得起了毛边。刘忠丢过来的书袋对于他来说缺少技术含量,上历史课时,他有一半时间在偷看英语或者数学书。 十八九岁正是新陈代谢最活跃的时期,每到第四节课,大家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从食堂飘过来饭菜肉香,引得众人吸鼻子吞口水。今天最后一堂课恰好是复读班班主任刘忠的课,当下课铃声响起时,他讲到兴头上,没有下课的意思。 同学们的心早就被饭菜香味勾去了,见刘忠习惯性地不肯爽快下课,恨得咬牙切齿,胆大的同学悄悄敲起课桌,发出噼啪声。刘忠平生最恨催下课的“噼啪”声,冷笑数声,拖长声音道:“最后讲一点,大家记清楚,这是下一次月考的必考点。” 在刘忠慢悠悠的讲课声中,传来隔壁班同学奔向食堂的脚步声,脚步声急促如鼓点,敲得多数同学透不过气来。十来分钟以后,刘忠心满意足地端着水杯离开教室,班上同学如被捅了老窝的马蜂一般,拿着饭盒就朝着食堂冲了过去。 少数同学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将饭盒带到教室,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直奔宿舍。 王桥在广南第三看守所里熬过了艰难的日子,尝够了饥饿滋味,并不觉得十二点钟没有吃到饭是一件可怕的事,每次都是先回宿舍拿饭盒,然后不慌不忙地到食堂打饭。 今天中午姐姐王晓要从山南省省会阳州过来,他更不用慌张,拿支烟在走道上慢慢地抽。他做过医药代表,跑过广南,进过看守所,早就没有高中生心态,对他而言吸烟是稀松平常之事,没有刻意回避老师。 静州一中复读班所在的教学楼和住宿楼位于校区东侧,是一中在1990年停止使用的老校舍。新校舍在西区,与老校舍相隔甚远。 学校开办复读班以后,重新启用老校舍。为了让复读班和应届班互不打扰,西区和东区之间修了一道三米高的围墙,围墙彻底将校区分成了应届区和复读区,应届班从正大门进入西校区,复读班从东侧门进入东校区。 东校区建有独立的食堂,可以满足复读班数百人的需要。在围墙左侧有一个小操场,打羽毛球尚可,无法上体育课。复读班每周有两节体育课,上体育课时,学生们要先走出东侧门,从校外道路走近两百米,才能从正门进入静州一中校园,到达体育场。 这道围墙给复读班学生以极强的心理暗示,让他们产生了被歧视和被侮辱的感觉。 老校舍只有一幢宿舍楼,宿舍楼共有三层,顶上一层是女生宿舍,一层、二层为男生宿舍。为了维护女生宿舍安全,在三楼楼梯入口处加装一道铁门,每天晚上十一点,管理员准时给铁门上锁。 王桥住在二楼第一宿舍,寝室由老教室改成,二十二张上下铺将房间塞成沙丁鱼罐头,住了理科班和文科班的四十四位学生,密集程度与广南第三看守所的房间不相上下。看守所实施严管政策,纪律严明,室内整洁有序。而第一宿舍四处堆着书、杂物,凌乱不堪,充满着各种难以想象的怪异味道。 王桥在走道外面抽了一支烟,进屋喝了杯水,坐在床上再看数学试卷。 这时,进来一个身高与王桥相仿的年轻人,穿着夹克衫,颇为帅气。他是三线厂红旗厂的子弟吴重斌,与王桥父母所在的红星厂同属于一个大系统的,因经两人天然便有些亲切。 吴重斌从床底拖出来一只皮箱,从箱中取了钱,直起腰,道:“王桥,再不去打饭,等会儿就剩点渣渣了。” 王桥眼睛没有离开试卷,随口道:“我姐要来,我和她到外面去吃。” 吴重斌是理科班学生,成绩中等,他实在想不明白数学只能考九分的人为什么还要复读,复读是为了考大学,这种基础明显考不进大学,复读有什么意义?临出门时,他看了一眼正在专心看试卷的王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吴重斌下楼,走出东侧门。 一中的正大门管理严格,随时有两个穿制服的保卫处人员值班,将每个不符合学生身份的外来人员视为侵略者。东侧门管理松散,进出随意,守门人充满眼屎的眼睛总是半眯着,放任外人自由进出。 吴重斌想着王桥的分数便哑然失笑,无形中增加了自己参加高考的信心。走出东侧门,迎面开过来一辆小车,嘎地停在门前,吓了他一跳。他正要生气时,车窗摇下,一个端庄漂亮的女子挺有礼貌地问道:“请问复读班是不是在这里?” 吴重斌升腾起来的火气顿时消失一半,朝身后指了指,道:“前面是教学楼,后面是住宿楼,男生一、二楼,女生在三楼。” 问话女子是王桥的姐姐王晓,她原本想自己开车到静州,其公婆家坚决不同意怀有身孕的儿媳妇自己开车,派公司蓝鸟车送其到静州。小车从东侧门朝里开去,守门人没有任何反应,脑袋都没有抬起来。青年人对漂亮的异性有着天然好感,吴重斌回头目送小车,直到小车绕过教学楼,才继续前行。 听到小车喇叭声,王桥从房间里出来,几步跨到楼下。 王晓怀孕五月,已经显怀,行动不太方便,下车以后双手叉在腰上,道:“静州一中挺有名,绿化不错,你不请我到寝室看看?” “姐,男生寝室有什么看头,臭气熏天。” “既然来了,总得看看。我不仅代表我,还代表爸妈,他们也要关心你的生活。这些年没有管你,他们其实很内疚。” “姐,你以后给爸妈说说,我跑广南是自己不懂事,还害得全家人担心,这是我的错,爸妈不要把事情揽在身上。” “二娃,你懂事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还和青屁股娃儿一样,这几年江湖就白闯了。” 跟着弟弟走到宿舍,尽管王晓有心理准备,仍然被臭脚丫子味道熏得差点呕吐出来,连忙退到走道上,干呕数声才缓过劲,道:“二娃,你们同学都不洗脚?完全是恶臭。” 王桥久处其中,早已闻不到其中真滋味,笑道:“男生宿舍都是这样,以前在广南工厂宿舍时,味道比这里还要鲜。” 静州一中在静州算得上赫赫有名,王晓完全没有料到住宿条件这么差,道:“寝室住了多少人?” “22张上下铺,44人,比广南第三看守所还要挤。这是专门给复读生住的房子,应届生的住宿条件要好得多,10人一间。” 王晓批评道:“静州一中的校领导是死脑筋,复读班高考上线率比应届生要高,校方为复读生创造好一点的条件,能有效提升高考升学率,是很划算的事。” 王桥对住宿条件并不在意,道:“在看守所里,我天天盼着能够啥事没有就出来,最大愿望就是当个与世无争的环卫工人。现在能有考大学的机会,我就心满意足了。” 王晓从随身挎着的小包里取出一张纸,道:“今天找你有急事,省建行要招临时工,只招收内部子女,李叔为你弄了个名额。机会难得,我知道你和爸一样是犟拐拐,特意到静州来征求你的意见。” 王桥正在雄心勃勃考大学,完全没有参加工作的打算,断然拒绝道:“虽然在看守所里曾经想过当环卫工人,可是人的心态是会随着环境改变的,既然走了出来,还是专心考大学,不去当临时工。” 王晓耐心解释道:“李叔动用了多层关系才弄到这张表,一般的人根本没有到省建行当临时工的机会,转正可能性很大。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否则也不会从山南急匆匆过来让你填表。” 王桥接过申请表,半晌没有说话。 王晓观察着弟弟的表情,道:“你不愿意?如果真不愿意,也不要勉强。不过你要想明白,你只读了半学期高中,等于没有读过高中,八九个月想要学完三年的课程,考上大学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这一次确实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 经过短暂思考,王桥下定了决心,道:“李叔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既然决心参加高考,就不能中途退场。以前有一句被你嘲笑过好多次的话,叫作‘人生能有几回搏’,你说很酸,但是我觉得不酸,现在就是破釜沉舟,搏上一次。” (第二章完) 第三章无妄之灾 王晓苦口婆心地道:“你以前在广南当过医药代表,算是经历过社会历练,和在校园里长大的学生不一样,能够理解当前激烈的社会竞争。如今是到省建行工作当临时工,就算以后读了大学也不一定能进省建行。我们都不再是小孩子,必须面对现实,指望不上家里,得靠自己。” “姐,若是以前,我肯定求之不得,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现在我不愿意将命运交给其他人掌握。我们王家不能永远依附于李家,在广南第一看守所时是迫不得已,如今获得自由,我不愿意再求他们,否则你在李家会没有地位。更重要的是在省建行当临时工,是否转正说不清楚,就算转正了也是最低级的职员。现在社会上很多成功人士兵往往十来岁就敢孤身闯世界,我不能说比他们强,至少不能比他们更弱。我主意已定,你不要再来动摇军心,如果现在放弃高考,我会后悔一辈子。” 王桥觉得不能拂了姐姐的好意,又道:“有句俗语叫做当兵后悔两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我已经打过工,坐过看守所,年轻时最重要的两件事情,一是当兵,二是读大学,总得完成一样,我选择完成读大学。” 王晓来之前就想到这种情况,不再多劝,将表格收进包里,道:“二娃,以前我们觉得爸爸太倔,不会变通,其实你的性格很像爸爸,说好听点叫作清高,难听点叫‘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原先一直担心你从广南第三看守所出来会意气消沉,或者行为乖张,现在看你还有闯劲,我很高兴,不愧是王家儿子,姐姐尊重你的选择。” “姐,像我们王家这种不识时务的性格到底是好还是坏?” “不论好和坏,总之是男人性格,不丢王家人的脸。走吧,出去请你吃点好吃的,今天我没有开车,是湘银爸派的小车,他们最宝贝我肚里的孩子。” “你身子现在不方便,真不应该跑这一趟。” “谁让你将传呼机停掉,根本不方便找你。而且我还想着当面说服你,所以亲自跑一趟。” 提起传呼机,王桥脑里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吕琪的身影,自嘲道:“我停用传呼机是与以前的王桥彻底告别,以后有事可以写信。”停用传呼机以后,他还是将传呼机带在身上,只不过传呼机由通讯工具变成了电子表。 姐弟俩下楼朝小车走去,几个端着饭碗的学生朝楼上走,不少同学饭菜中没有肉菜,只有淡汤寡水的叶子菜。王晓瞧见同学们的饭菜,怜惜地道:“复读班压力大,营养要跟上,等会儿我去买点山南奶粉,早晚都可以喝一杯。你到复读班参加过考试没有,成绩如何?” 历史、地理、语文,甚至英语都没有太大问题,就是数学有点困难。”王桥露出自嘲的笑容,道:“第一次考了九分,这一次考了十三分,总算一次比一次有进步。” 王晓商量道:“你的数学根本没有底子,不想点特殊办法,数学成绩很难快速提高。我想给你请数学家教,没问题吧?” 王桥内心骄傲,但是并不狂妄,知道若不将数学这个短板补上,高考绝无希望,道:“姐,我们两人客气什么。凡是有利于提高成绩的做法,我都愿意接受。” 学生们从食堂端着饭碗,一群群地回宿舍。小车在人群中缓慢行走,从东侧门驶出校园。透过车窗看着同学们,王桥琢磨道:“复读班的升学率不到百分之二十,大部分学生注定踏不进大学门。我放弃到省建行银行当临时工的想法是不是太草率、很愚蠢?”此念头刚浮起一个小苗头,随即被他摁死在心底,他给自己打气道:“我能到‘广南三看’完好无缺地走一遭,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要想成为不受人欺负的上流人物,必须要有高起点,大学教育是成功的重要途径,我一定要考上大学。” 从广南第三看守所无罪释放以后,王桥才知道发生在看守所外面的事情。 当时他和女友吕琪在酒吧喝酒,正巧遇见了一帮来自山南的有过交道的同乡,便在一起喝了酒。他碰酒后回到吕琪那一桌后,从外面冲进来一群北方虎,与山南同乡打了起来。北方虎当场被打死一人,事情便闹得有点大了。 山南同乡一哄而散,跑得不知踪影。 事后,警方根据酒吧模糊的录相,将曾与山南同乡喝酒的王桥抓了起来,成了“山南帮”唯一被抓获的“成员”。 如果不是三个月后山南帮因为偶然原因在异地被捉获,王桥说不一定会被当成了替罪羊。 从山南第三看守所出来以后,王桥得知了案件的全貌,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自己能从广南第三看守所无罪释放,得益山南同乡出了事,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偶然出事,自己说不定真的会被当成杀人犯之一,或许被一粒子弹结果了生命,或许被判重刑。” 从广南第三看守所出来以后,王桥再也没有见到女友吕琪。他在广南发疯一样寻找吕琪,传呼、电话以及工作单位都找不到人,吕琪从此人间消失。 经历了广南第三看守所的一百多天和吕琪消失之事,王桥痛定思痛,对社会的现实性和残酷性有了深刻认识。第一天走出看守所时,他在淋浴时曾经暗自痛哭过一场,痛哭时立下了要成为人上人的誓言。对于工厂普通子女来说,考上大学是成为人上人的捷径和必由之路,这是他断然拒绝到省建行当临时工的重要原因。 学校正大门右侧有一座桥,是同学们进入旧城的必经之路,北桥头与学校正大门有三百米距离,南桥头则连接着人口和商铺密集的旧城。小车经过正大门,穿过大桥,停在南桥头的街道上。沿着街道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十来家餐馆。由于姐姐怀有身孕,还有李家德派来的驾驶员,王桥选了一家挂着“廖氏正宗烧鸡公”招牌的中等餐馆。 烧鸡公最先出自于山南省至河西省的老公路上,据说一位司机连夜开长途车,错过饭点,饿得如狼似虎,好不容易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发现一家饭馆。饭店食材用尽,正准备关门。老板为人豪爽仗义,见司机确实饿了,便将自己养的鸡宰掉,在剩余的火锅底料中加上辣椒和香料,没想到这一混搭意外地烧出一道名菜,从此风靡山南省至河西省。 静州饮食受河西重镇双江城影响甚大,凡是双江菜流行什么新品种,眨眼间静州就会出现模仿者。新派双江菜烧鸡公名字土俗,味道霸道,甚合静州人的糙脾气,在双江流行两三月后静州就冒出四五家烧鸡公馆子。 王桥素来喜欢美食,乐意亲自操刀,他走进后厨,在一长排鸡笼子里挑了一只个头均匀、毛色鲜亮的鸡公,对跟在身后的厨师:交代道:“有的馆子做烧鸡公要放半勺子鸡精,这不算真本事。给我煮的时候,只用葱、姜、蒜、花椒、干辣椒,再加点大料、桂皮、青椒。” 这家烧鸡公餐馆以前是小店,厨师和采买皆由老板一人兼任,如今规模做得大了,老板便歇了手,主要掌控采买,以前的墩子升级为厨师。前墩子现厨师头脑死板,嘟囔着道:“做烧鸡公不用鸡精就提不出味道。” 王桥道:“味精和鸡精稍放一点,提提味就行,不放也没有关系。以前餐馆没有鸡精和味精,一样做出好味道。” 饭店廖老板恰好站在旁边,见客人内行,从胸前口袋里取出香烟,散了一支,道:“我这里的鸡都是山上放养的,肉质细嫩,安逸得很,在静州绝对找不到第二家。” 王桥道:“用鸡精显不出本事,浪费了山上野养的大鸡公。味道弄地道些,我们以后经常过来吃。” 老板吸了一口烟,道:“学徒娃儿差些火候,用料重。一般的客人尝不出区别,你这个客人嘴巴刁,是内行,瞒不过你。等会儿我亲自下厨。但是要味道好,我就要用慢火,你别催,要等得。” 王桥道:“都十二点过了,也别太慢。老板,先抓盘花生,不要让嘴巴闲起。” 走出后厨来到大堂,恰好看见同寝室的吴重斌等人走进店里。王桥与吴重斌是泛泛之交,略为点头,回到自己的座位。 吴重斌一行有三男两女五个人,皆是红旗厂子弟。除了个子高挑的晏琳以外,其他四人全是理科班学生。 (第三章完) 第四章第一辆小车 第四章一辆小车 红旗厂是三线建设时期从上海搬到静州山区的军工大厂,工厂干部职工以江浙人为主。三十多年漫长时间电光火石般流走,红旗厂有了在静州出生的第二代和第三代。第二代尽管在静州土生土长,可是在独特封闭的厂区环境中培养出不同于静州本地人的穿着打扮和气质,让人一望而知。按厂区里一句玩笑话来说:“红旗厂的人生在山区里,心在大城市,与静州的乡巴佬就是不一样。”另一句自嘲的玩笑是:“红旗厂的人是大城市的心,乡巴佬的命。” 五人在大堂角落坐下以后,绰号蔡钳工的同学看了一眼王桥,压低声音,对晏琳道:“听说你们班上红星厂的王桥第一次数学只考了九分,而且九分都是连蒙带猜的,这次考了十三分。这种成绩他还来复读,脑袋进了水,被驴踢了。”蔡钳工父亲是红旗厂高级钳工,父亲精瘦,他却违反遗传规律,长成苹果一般的胖墩身材,无论穿什么衣服都圆滚滚的,很有喜感。 晏琳也跟着瞥了王桥一眼,道:“别人没有惹你,何必口出不逊。都是三线厂的,积点口德。” 另一个男生田峰长得白白净净,戴副黑框眼镜,道:“到了复读班,大哥别说二哥,大家都差不多,蔡钳工凭什么瞧不起人,说不定王桥就是一个奇人。我听红星厂的同学说,王桥只读了半学期高中,因为朋友被欺负,他就去打帮忙架,结果把别人打成脑震荡,逃到广南去了。后来才晓得,脑震荡是常见的问题,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他是白白耽误了学业。” 蔡钳工道:“王桥如果考得上大学,我蔡字倒着写,不信我们赌一赌。” 田峰双手抱在胸前,嘴角上撇:“我不关心别人的事,赌这种事有什么意思。不过王桥这种耿直人,我挺喜欢,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朋友。” 进入青春期以后,田峰总是装成一副历经沧桑的深沉模样,这一点最让蔡钳工讨厌。蔡钳工佯装发怒:“既然赌博没有什么意思,那么以后要出去打台球,我再也不陪你。” “不要因为外人伤害我们兄弟感情,每次打赢了台球,我都请了客,不要擦了嘴巴就不认账。”为了让蔡钳工陪自己打台球,田峰马上投降,又道,“三戒师兄把你的床烧了,怎么办?” 三戒师兄是李想的绰号,李想是静州一中的毕业生,已经复读第三届,得了一个三戒师兄的绰号。他的成绩并不差,每次摸底考试都能上本科线,偏偏三次高考每次都差了二十来分。若是成绩太差,李想也就放弃考试了,可是三次都只有二十来分的差距,仿佛伸伸手垫垫脚就能够着,他实在没有放弃的勇气。 提起三戒师兄,蔡钳工一阵苦笑,道:“三戒师兄穷得一个星期吃不上一份肉,我不指望他赔,星期天回家去换。”他无意间扭过头看着王桥那一桌,眼光停留在王晓身上,道:“那个孕妇长得很有味道哈。” 吴重斌望着孕妇的侧影,道:“我离开寝室的时候,王桥说他姐姐要来,这位肯定是王桥的姐姐。” 女生刘沪与吴重斌正在热恋之中,见男友目光停留在漂亮孕妇身上,没有马上收回来,泛起醋味,如羚羊一般瞪着眼。 晏琳与刘沪从幼儿园到复读班都是同班同学,互相之间太熟悉,见其神情,道:“你们几个男生别把眼珠子黏在美女身上,要看美女,本桌就有。特别是吴重斌,更不能乱看。” 吴重斌道:“远观一眼,坐怀不乱,方显男人本色。” “去、去、去,当着美女的面乱打望还理直气壮,小心没人的地方刘沪要收拾你。”晏琳看着王桥,好奇地问,“那个王桥看上去像是混过社会的人,不像学生。他虽然也是三线厂,但是和你们几个不一样。” 吴重斌道:“王桥这家伙装酷,在寝室里三天不打一个屁。听说他的经历挺丰富的,在广南打过工,搞过销售。” 他们五人都是红旗厂子弟,生活在封闭的大山中,从穿开裆裤子就在一起玩耍,再一起到静州一中读书,高考落榜后聚于复读班。五人如兄弟姐妹一般,说话很随便。 红旗厂子弟校教学水平一般,厂里条件最好的人家都将子女送到山南、静州等城市,目标是考全国名校。中等条件的人家将子女送到昌东县,目标是考大学,跳出大山沟。家庭条件稍逊、成绩又不好的职工子女多数留在厂里念子弟校,初中毕业考部属中专或技工校,毕业后分回厂里当工人。 吴重斌等人属于家庭条件尚可、成绩也不错的那一类。初中毕业那年,红旗厂有十来个同学的分数达到静州一中的分数线。静州一中找了诸多借口,不愿意接收红旗厂等几个三线大厂的子弟。 找借口只是幌子,主要目的是让国防厂出点赞助费。九二春风北渡,大江南北兴起了下海热,学校不再是净土,向大型企业要赞助费是各个中学普遍的做法。红旗厂是大型三线国企,直接归部里管,可是强龙难斗地头蛇,厂领导多方交涉无果,很不情愿交了赞助费,吴重斌等十几人才进入静州一中。 为了这事,厂领导总觉得憋着口气,在会上数次骂过娘。这只是大厂与地方纠葛的一个缩影。吴重斌等人从小受厂里的影响,看不起土得掉渣的静州本地人,在本地人面前有着强烈的心理优势。他们又生活在静州,与当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逃不脱当地的制约和影响。 王桥作为红星厂子弟,也遇到基本相同的事。他比吴重斌要高一级,若不是因为打架而跑路,几人应该还能在一个学校同读两年。 闲聊中,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烧鸡公端上桌。烧鸡公鲜香麻辣,肉粑而不烂,散发着阵阵浓香,吴重斌正欲祝田峰生日快乐,桌上已是筷子纷飞,他赶紧闭嘴,捞起一块肥美的鸡肉块。 王桥上了四节课,饿得前胸贴后背,此时闻到满店的烧鸡公香味,舌底生津,喉结上下移动。 驾驶员老张嘟哝道:“我们比他们先到,这桌还不上来。” 王桥解释道:“我给店老板打了招呼,要他用慢火煨,稍稍慢点。” 等了十来分钟,又一盆烧鸡公端了出来,鸡头和鸡爪摆在最上面,汤色比前一盆更加红亮。晏琳从卫生间出来,无意间看到最新出锅的这一盆,走回桌前发牢骚:“刚才端出来那一盆烧鸡公和我们吃的不一样,看起鲜亮得多。老板不对头,都是顾客,凭什么区别对待?” 吴重斌吃得正香,道:“别疑神疑鬼,同一家店同一个厨师,能做出什么花样。” 晏琳摇头道:“我肯定没有看错,他们那一盆肯定要好些。老板看人下菜碟,很不地道。” 她是个泼辣女子,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借装朝门外走去,又去瞧王桥那一桌的烧鸡公,再次验证了自己判断。随后她去厨房一探究竟,刚到门口,恰好听到廖老板与白衣厨师的对话。 肥胖的廖老板道:“同样的鸡公和调料,火候不一样,做出来的菜品自然不同。刚才那一盆为了节约时间,用高压锅压了压,如果纯粹慢火炖,味道还要好些。你这狗日的不开动脑壳,只晓得用味精。” 白衣厨师嘿嘿笑道:“老大,你是廖氏烧鸡公的创始人,我的火候差点,很正常嘛。” 廖老板道:“这些都是不传之秘,要不是从小看到你长大,我懒得教你。” 晏琳站在门口插话道:“我就觉得我们的那盆要差些,原来是老板亲自操刀,我们都是顾客,凭什么厚此薄彼,老板一点不耿直。” 老板回头见到正在抱怨的年轻美女,笑嘻嘻地道:“我们店有规矩,凡是孕妇过来吃饭都能给店里带来财运,就由我亲自下厨。” 晏琳道:“这个是假话,别蒙我。以后我们过来吃,老板得亲自给我们弄,否则以后我们给同学说,都不到你这里来。” 廖老板道:“那当然,你也算是老顾客了。我记得你是静州一中的同学,毕业时到我这里来会餐,当时我这里是中餐馆子,没有做烧鸡公。” 晏琳道:“没有考好,只有来读复读班,那位和孕妇一桌的是我们班的同学。” 廖老板完全没有想到王桥也是学生,惊讶地朝那桌看了一眼,转回头又笑道:“去年有一个复读班的男同学考上清华,他在考试前经常到我这里来吃饭,烧鸡公营养,对学习有帮助。”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道:“你们读书费脑子,吃点烧鸡公有营养。这是我的名片,以后要吃烧鸡公,提前给我打电话,我给你们慢火煨,来了就可以吃。” 在静州,名片还是高级人士才用的东西,晏琳夸了一句:“廖老板挺有头脑,晓得做名片。” “附庸风雅,别见笑,以后同学聚会就到我这来吃。”胖老板与晏琳聊了几句,拿着名片来到王桥那一桌,道,“刚才我按照你的要求做烧鸡公,你们班上那位女同学嫌我厚此薄彼。这是我的名片,下回要吃饭,我一定优惠。” 王桥接过名片,随口应承着。廖老板聊了几句,见有新客人走进,便拿着名片去接待新客人。 王晓并不敢完全相信餐馆食品,她与逝去的丈夫李湘银感情深厚,肚中孩子是其唯一安慰,因此她比一般孕妇更注重饮食,甚至达到洁癖的地步。她要了一杯白开水,鸡块都在白开水中洗一遍,这才入口。这种吃法少了鲜美滋味,可是在心理上觉得安全。 红旗厂几个年轻人风卷残云般结束战斗,经过餐厅大门时,晏琳对送到门口的廖老板道:“下回我们来吃,你要亲自下厨哈。” 廖老板笑眯眯地捧着胖肚子,道:“要得,要得,老顾客我就亲自下厨。” 五人说说笑笑走回东侧门。还未到上课时间,晏琳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回寝室休息。从满是绿树的空间走进人挤人床靠床的寝室,一股难以名状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她禁不住掩鼻而出。 女生宿舍与男生宿舍都是教室改作的寝室,二十二张高低床,四十四个学生。女生们更重视保护隐私,大部分挂有蚊帐,床边还摆了些档次不高的化妆品。各类化妆品混合在体味里,在密不透风的环境里,别有一番复杂滋味。 晏琳从小被爸妈诩为“狗鼻子”,对味道格外敏感,她站到走道上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一辆小车开进东侧门。 红旗厂级别为正厅级,与静州市是同一个级别。厂里有一个小车班专门供厂里几个头头使用。在缺少汽车的时代,小车班班长虽然是一个小小芝麻官,可是在知识分子集中的地方有很多高级工程师,小车班班长却只有一个。按照稀缺原理,小车班班长的实际地位往往高过工程师。更何况大多数工程师并不能直接服务于领导,小车班班长则不同,天天在领导眼前晃,是领导身边人。 晏琳在读初中时对小车班班长有着深刻记忆和厌恶。那时她的父亲晏定康还是一分厂工程师,突发急病,虚弱得难以呼吸,要到省一院住院治疗。厂领导见晏定康病情严重,同意用小车将其送到山南省第一人民医院。母亲肖秀雅知道小车班班长在厂里的地位,在用车前,将小车班班长和小车驾驶员请到家中,买了鱼肉,准备好山南特曲和红塔山香烟。吃饭时,在母亲的要求下,晏琳端着酒杯轮番给小车班班长和驾驶员敬酒。小车班班长叼着火柴棍的嘴长在如烂茄子一般的脸上,让她产生想吐的感觉。 一顿酒肉之后,小车班班长和驾驶员态度便好转了,接送都很卖力。晏定康在省一院治疗很顺利,病好不久,当了车间副主任。 有了这种经历,晏琳看到王桥走下小车,颇为吃惊,暗自对红星厂王桥产生了兴趣。 (第四章) 第五章第二辆小车 写在后面的话:每天有一章,皆在上午十一点左右。如有变动,临时通知。 ……………………………………………………………… 王桥在宿舍楼停下,道:“姐,你别上楼了,楼上味道不好闻,别熏着小侄儿。” “你怎么知道不是小侄女?”王晓也停下脚步,双手叉腰,抬头张望宿舍楼。 王桥道:“别人都说肚子尖尖的就要生儿子,你的肚子明显是尖的。” 王晓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的肚子,道:“你都没有结过婚,怎么懂这么多事?“ 王桥猛然间又想起了三年闯荡广南的生活,指了指宿舍,道:“我和他们不一样。“ “这三年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混出来的。提起这事,我又得说你,给爸妈和我联系很难吗?我和你姐夫就在海南,你不给我们联系,就是自讨苦吃,活该。”提起这个话题,王晓就有点咬牙切齿。 “那时我还不懂事。”王桥不愿多说往事,又道:“姐,你回去吧。” 王晓着实畏惧男生寝室密集的脚臭味道,道:“那我就不上去了,免得耽误张师傅太多时间。我最后再确定一遍,你真的不去省建行工作?” 王桥态度很明朗,道:“复读班都在传说朱八戒的故事,有一位姓朱的同学参加八次高考,第八次才考上,所以被称为朱八戒。理科班还有一个三戒师兄,已经考了三届,他都没有放弃。即使我今年考不上,再读一年也没有关系,最多被别人取一个王二届的绰号,只要能考上大学,取个王二届也无所谓。如果爸向你问起复读的事,你就把那副对联讲给他听。” “哪一副对联?”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背了这副对联,爸就知道我的心思。”这是蒲松龄撰的自勉联,王永德极为喜欢,从小就让姐弟两人背诵。这副对联平时深藏在王桥脑海深处,变成了潜意识,今天脱口而出,心境与这副对联颇为相似。 王晓从包里拿了些钱,递给王桥,道:“既然如此,我不再劝你,这事也不给爸妈说了。爸的态度多半是尊重你的意思,妈绝对是赞成你去建行工作。” 王桥轻轻挡住姐姐的手,道:“我有钱,等没钱时再找你要。你现在没有工作,生意又不好,得多留点钱在身边。” 弟弟从广南回来以后,王晓觉得年轻的弟弟已经有了成熟男人的举止,这种成熟不是假装出来,而是经历过大风浪以后自然积淀下来的深沉。一股怜爱之情在王晓胸中升起,道:“我是你姐,跟我还客气。” 离开静州以后,想起弟弟的现状,王晓就觉得心里憋得慌,在车上不停琢磨着如何帮助弟弟。 回到山南阳州,王晓从书桌抽屉里找到赵海的名片。 赵海、李银湘和王晓是首都大学的校友,关系一直非常密切。赵海和李银湘是生意上的伙伴,互相都在对方公司有股份。这一次南方房地产崩盘,李银湘受到了最为沉重的打击,而赵海生意主体不在房地产,虽然受了巨大损失,但是还没有到跳楼的地步。 在山南阳州因为生意上的事情被绑架以后,赵海着实有些后怕,回家后大病了一场,一直在静州家里休养。在家里休养近两个月,心情渐平复,正准备重出江湖。接到王晓电话,颇为高兴。 “什么?王桥在静州一中读高考复读班,没有搞错吧,他怎么想着去复读,你想给他请数学家教?” “我弟弟到广南打了三年工,又被关进看守所。我估计在看守所里受了刺激,出来后下定决心要考大学。李叔给他找了一份在省建行的临时工作,他坚决不去。他只读过半学期高中,语文、历史、地理包括英语由于从小基础好,尚可能抓起来。他的数学完全是两眼一抹黑,不用特殊手段难以抓起来,你在静州认识的人多,想托你给他找个家教。” 赵海道:“这事简单,我明天给你答复。听说你弟弟在广南第三看守所混成了老大,很传奇啊。能在看守所混得风生水起的人,走到哪里都是牛人,他别想着考大学,干脆跟我一起做生意,我正缺得力干将。” 李湘银英年早逝以后,王晓提起生意的余悸未消,不希望弟弟再卷入江湖事,道:“我弟弟打定主意参加高考,我劝不住,估计你也说服不了他。” 赵海笑道:“我去和他见一面,说不定男人和男人一谈就通。” 结束通话后,英年早逝的挚友张湘银的音容笑貌浮现在赵海眼前,一桩桩事情宛如发生在昨天,清晰异常。愣了一会儿神,他拨通了詹老师家里电话,响了数声,无人接听。赵海自嘲地道:“被绑架了一次,连智商都吓得降低了,静州一中的校长都是地主黑心狼,不到九点半怎么会放主课老师回家。” 这一段时间休养在家,百事不管,最初还觉得舒适,随后便觉得百无聊赖。赵海在家里看了几集电神连续剧,眼见着到了吃晚饭时间,取过手机和汽车钥匙,下楼开车到一中。 他是静州一中的毕业生,在母校得到过许多荣誉,但是毕业之后,忙于在外打拼,还从来没有回过母校。远远地看见学校的拱形大门,十年时间,拱形正大门没有变化,来来往往学生则换了一批又一批。赵海拿着钥匙来到正门,正门外的保卫是一个陌生年轻人,腰间挂着一根胶棒,横眉绿眼地看着来客。 没有见到读书时代的老保卫,赵海失去寒暄的兴致,问清复读班位置,开车直奔东侧门。 东侧门的守门师傅仰头看小电视,对门外世界不闻不问。赵海开着小车大模大样地开进东侧门,停在教室前面。 此时刚到晚饭时间,晏琳端着饭碗站在走道上。复读班食堂饭菜总是让人提不起精神,蔬菜炒得又老又黄,肉丝入口如嚼糟木头。外面小炒倒是好吃,价钱着实不便宜,偶尔出去撮一顿没有问题,次数多了则会发生经济危机。 吃得索然无味时,她看见一辆小车开进小院,心道:“今天有两辆小车开进复读班,这辆车是找谁,莫非又是找王桥?听说王桥家里就是红星厂的普通干部,怎么会有这么多开小车的进来找他?” 小车里走下一个帅气的年轻男子,进了男生寝室。晏琳好奇心被勾了起来,站在走道上继续看帅哥。 刘沪拿着饭碗从寝室出来,站在晏琳身边抱怨道:“今天的菜真难吃,等到星期天我们再去外面改善伙食。厂里办事处四楼五楼都有空房间,如果能给我们几个当寝室就太棒了,到时我们就在办事处食堂吃饭。我听说晏叔要当副厂长,晏叔当了副厂长,就把我们几个弄到红旗厂办事处去。” 晏琳道:“都是小道消息,作不得准。” “无风不起浪,我听到好些说法了。等到晏叔当了官,我们便当一下鸡犬,搭一下免费车。”刘沪说笑着来到洗漱间。她做事最讲究环保,嫌洗洁精是化学药品而拒绝使用,自来水水温低,很难洗掉油腻,她开着水龙头冲了半天才将饭碗彻底洗干净。拿着饭碗走回寝室,她见晏琳还站在走道上,奇怪地道:“怎么还在这,饭早就冷了吧。” 晏琳看着楼下,道:“今天中午王桥坐了一辆小车进来,楼下又有一辆小车。王桥是什么人,一天之内有两辆小车来找他?” 刘沪神神秘秘地道:“我问过红星厂的同学,王桥家里没有什么背景。但是这个人挺传奇,听说还进过看守所。他成绩这么差,做点什么不好,何必来读复读班?” 晏琳还剩下大半碗饭,道:“今天我打的菜有点馊味,实在没有胃口,你陪我去吃酸辣粉。” 刘沪道:“你早点说嘛,我肚子都吃饱了。稍等一会儿,我放好碗就陪你去。” 晏琳和刘沪下楼时,恰好看到王桥和另一位西服帅哥一起上了车。 王桥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右手拿着一支烟。小车离开东侧门以后,马达轰鸣,沿着门前小公路快速开向主公路。 晏琳总觉得抽烟的王桥很有男人的魅力,对,就是男人的魅力,而班上同学们都幼稚得很,纯粹就是小男孩。 车上,赵海道:“詹老师有个绰号,你们知道吗?” “同学们叫他詹圆规。” “这个绰号非常传神,我们读书时就在用。詹老师其实非常优秀,当年我们班上高考数学成绩全市第一,他有很大功劳。我们毕业以后,接连发生过几起学生到教委投诉的事件,詹老师被调去教文科班。他现在说话的方式比以前要温和了许多。当年还真是刀子嘴。”赵海想起读高中时的情境,道,“我一直记得进入高中的第一堂数学课,詹老师第一句话便把我们全体小孩子震住了。他说,我原来是学化学的,为啥让我教你们数学?因为原子弹已经造出来了,教你们学会数学就成了国家最大的难题。” 赵海讲得颇为传神,将詹圆规的风格模仿得惟妙惟肖,王桥忍不住会心一笑。他随即收敛笑容,直言道:“赵哥,我有不同看法。一个老师是否算是好老师,讲课水平只是一个方面。他这种方式很伤害学生的自尊心,对于某些差生来说,詹老师带来的伤害或许会成为人生阴影,所以我对他的评价不高。” 赵海道:“没有想到你对詹老师是这个评价,原本是想请他给你课外辅导。一把钥匙解一把锁,我和詹老师关系很不错。” 王桥急忙道:“我没有学过高中数学,没有任何根基,詹老师教我就是床底下舞大刀,根本耍不开。我真要找家教,就找一个态度温和且注重基础教学的老师。”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不找顶尖的老师,找一个普通学校的数学老师,明天给你答复。”赵海一直对年轻英俊的王桥保持着强烈的好奇心,谈罢请家教的事,他将话题拐到了看守所,道,“听说你在广南第三看守所里挺牛,成了掌板大哥了,这事挺有传奇色彩。我就一直纳闷你就二十左右的年龄,怎么能混成牢头狱霸?” (第五章) 第六章社会青年 王桥拿着香烟,一直没有抽,放在鼻前嗅着,轻描淡写地道:“说起来也没有特殊之处,姐姐以前在广南有熟人,通过熟人找了看守所的熟人通融,我在里面又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一不小心就成了大哥。” 赵海发出了感慨,道:“你姐姐既能持家又能在外打拼,是个好女人,可惜湘银一时糊涂……哎,崩盘的那些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债务真比老虎还要厉害,有一段时间我都走在生死边缘。” 王桥道:“我在看守所的时候,唯一想的是如何活命,所以我不能理解姐夫的行为。活人不能被尿憋死,这是我的最有效的座右铭。” 赵海道:“在看守所的日子绝对很难过,不知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从这点来说,你很坚强,湘银有你这般坚强也不会出事,我也不如你坚强。” 王桥不愿多谈及英年早逝的姐夫,道:“我能从看守所出来,说起来很侥幸,若不是山南帮被捉住,我十有八九会被当成杀人犯。赵哥,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你猜我准备做什么?” 赵海摇了摇头。 “赵哥,在释放当日,我想把这个吞下肚子。”王桥从脖子上拉出一根铁丝,这根半边带绣半边光亮的铁丝被打造成一个圆形的环,用绳子吊起当成一根项链。 “铁丝做的?” “我在广南第三看守所里偶然找到了这段铁丝,如果晚一天释放,我就准备吞下这根铁丝,然后在前往医院的路上或者医院逃跑。到时肯定会和警察冲突,那时就真成为犯罪分子了。” 赵海和王桥是依靠王晓为中介建立起的间接朋友关系,一般来说间接朋友关系很难形成真正友谊。但是赵海对王桥在广南看守所这一段经历极为佩服,并没有将王桥当成不懂事的学生,谈成话来颇为投机,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如多年未见的故友重逢。 赵海提议道:“这一次回静州,发现静州也开始流行酸菜尖头鱼,去尝个鲜。” 王桥实话实说道:“还是到前面的廖氏烧鸡公吧,炒盘鸡杂,来一份麻辣鸡血,方便快捷,味道不错,吃完饭我要去上晚自习。” 赵海看了看表,笑道:“我总是不习惯你还在读复读班这个事,把这茬又忘掉了。那我请就你吃烧鸡公,这也是今年流行的菜,下次请你吃酸菜尖头鱼。” 胖胖的廖老板正站在店门口抽烟,一眼就认出王桥,将衣袋里的香烟掏了出来,道:“只有两位?吃点啥子,我下午才收到一批高山土鸡,都是三斤左右。鸡爪子又长又硬,绝对正宗。” 赵海走遍大江南北,八大菜系都吃过,最钟情的还是略带川渝风味的家乡菜,他商量道:“好事不在忙上,你也别想着回去上课,今天就请你吃烧鸡公。” 廖老板善于察言观色,拍着胸膛道:“动作麻利得很,半个小时就成。” 王桥并非死板之人,见赵海诚心请客,也就不再提上晚自习之事,暗自决定熬夜将耽误的时间补回来。 廖老板散了烟,走回厨房,对白衣厨师安排道:“今天街道蔡主任来不了,他点的小锅还有二十来分钟就行了,给靠窗那桌端过去。”随后提着装有老鹰茶的玻璃壶,亲自给王桥和赵海倒茶。 端着老鹰茶喝了一口,赵海道:“这个老鹰茶其实是极粗的茶叶,若是放在其他地方绝对难喝,到了静州餐馆喝起来就顺口。王桥,作为兄长说一句实话,读几年大学实在没有什么意思。九二年以来,社会发展日新月异,等你从大学出来,机会不知会失掉了多少。” 王桥不知赵海谈这番话的意图,静听下文。 “从去年开始,外资大量涌入国内,各地政策都很优惠。我注册了一家外资企业,准备回静州投资,搞中外合资,合理避税。你如果有兴趣,可以到公司来工作,工作地点就在静州,职位不可能太高,但是绝对有锻炼机会,只要肯做,两三年时间就可以挑大梁,我准备将山南这一块的业务交给你。”赵海企业处于高速成长期,极缺得力人手。他不太注重学历而更注重实际能力,像王桥这种在看守所能称王称霸的人绝对是管理能手。 他补充了一句:“我们一起合作,共同打江山。” 王桥万万没有料到赵海会提出这个建议,深感意外,道:“我以前在广南就是跑业务的,没有在大企业工作经验,恐怕有负赵哥重托。” 赵海笑道:“你恐怕没有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能力。在看守所都能横着走的人,在哪里都是牛人,我看人眼光在行业内颇有几分薄名,不会看错人。我的提议很现实,你可以认真考虑。” 读大学是王桥从小的一个梦想,历经坎坷后,梦想曾经如此遥远,也曾经完全失落,此时他终于可以向梦想发出冲击,因此不愿意考虑赵海的意见。道:“谢谢赵哥,考大学是我从小的梦想,以前轻率地放弃了,如果现在又放弃,恐怕这一辈子都会后悔。我认为不管什么时代,只要有真本事,机会都有,所以暂时不考虑工作。” 赵海劝道:“大学扩招的消息传出来好几年,如果真要扩招,大学教育就要从精英教育变成基础教育,大学生以前是天之骄子,以后肯定会被打落凡间。读不读大学和事业成功没有必然联系,这几年我都在广南活动,那里活跃的一大批企业家都没有太高学历,甚至还有许多重量级老板大字不识几个。你天生就有组织才能,沉下心做几年企业,绝对比读大学强。在我这里工作四年,你就变成王总,读四年大学,还得从最基层做起。” 王桥沉默数秒,道:“大学如果变成了基础教育,我连基础教育都没有接受过,拿什么来竞争?” 赵海和王桥受教育不同,生活和工作经历迥异,行走在不同的人生轨道上,看问题的角度完全不同。 赵海试着再劝了一次,道:“回省内搞中外合资,是你姐夫的想法。湘银相当聪明,目光敏锐,大局观极强,可惜一时没有想通,主要是前期太顺利的原因。如今外资是超国民待遇,各地当官的都有资金红眼病,看见外资都饥不择食,普遍搞三免两减半,也就是企业创办的前三年所得税全免,后两年减半。”谈到这里,他忽然有些愤激,道:“妈的,制定政策的人都是脑残,合资企业所得税税率15%一33%,国内企业则55%,逼得大家搞假合资。” 王桥只是做过最低端的销售工作,对现代企业运作是典型的门外汉,赵海所言他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有懂,总觉得隔着一层透明玻璃。他拿着香烟在手里转动着,最终还是坚定了信念,道:“谢谢赵哥看得起。我还是决定考大学,这是小时候的梦想,也是将来建立事业的基础。不管结局如何我都要先试一次,至于以后道路如何走,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不管是否愿意到赵海的公司,他对赵海的青睐还是很感动。人在最低潮、最困难的时候,能得到成功人士真诚的赞扬,往往会增加自信心和向上的动力。人活一口气,这口气有时很虚妄,但是却实实在在支撑着很多人的行动。 廖氏烧鸡公窗外,晏琳和刘沪端着酸辣粉朝学校走。晏琳看见停在店外的小车,偏转脑袋朝店内看,透过玻璃,恰好与窗内王桥对视一眼。窗前有一小截露出水泥路面的铁柱子,晏琳踢到了铁柱子,身体一个踉跄,酸辣粉摔得老远,地面一片狼藉。 王桥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笑了起来。 晏琳出了丑,气急败坏地东张西望,透过窗,她清晰地看到王桥的笑容,不禁朝他挥了挥拳头,这本是熟悉人之间才用的动作,用在此时倒也自然。 王桥觉得这个身材高挑的女孩挺可爱,率真中带着泼辣。 赵海没有注意到窗边的女孩,专注地看着那枚被做成项链的铁丝。铁丝粗硬尖锐,一端光滑,另一端锈迹斑斑。眼前铁丝让他想起曾经捆住自己的铁丝,后颈窝不由得冒起凉气。 把玩良久,他将铁丝还给王桥,道:“这段铁丝就是你的超级护身符,有了这个护身符,什么事情都会成功。” 廖老板亲自端着烧鸡公来到桌前,道:“正宗高山土鸡,味道绝对巴适。”他又递出名片,对赵海道:“以后要吃烧鸡公,提前打电话过来,我先让人炖着,到餐馆就能上桌子。” 王桥尝了块鸡肉,肉嫩、味香,他疑惑地道:“我们才来二十来分钟,这么快就煮好了,味道还行,应该不是高压锅压的。” 廖老板道:“你是内行,厨师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 从门外呼呼啦啦走进六个人,清一色吊裆裤和黑布鞋。吊裆裤是指腿部和裆部特别宽大的军警裤,走路时裆部很空,荡来晃去,俗称吊裆裤。黑布鞋是指胶底和黑色布面组成的平底布鞋。 吊裆裤和黑布鞋是静州城内社会青年的典型穿着,是军警裤在新时代最后的残留。 六人里有一人是王桥同寝室的室友,叫包强。王桥颇为厌烦此人,有意别过脸,低头吃肉。 包强是静州五中毕业,五中是准社会人物的大本营,学生们在校期间以认识社会人物为骄傲,打架斗殴实在是家常便饭。包强被母亲押到复读班后,根本无心学习,满嘴社会语言,在寝室时常抽烟喝酒,更令人恼火的是他酒量甚浅,凡喝必醉,醉了就失去理智,和室友打闹了很多次,关系弄得很僵。他走进店里,直奔柜台,道:“老板,几个哥们来看我,赶紧弄一锅。” 廖老板暗道晦气,脸上不耐烦神情一闪而过,习惯性地掏出烟,道:“哥几个到二楼坐,我给你们炖一锅。”他不愿意包强等人在大厅里影响其他客人,干脆将这些人引到了没有人用餐的二楼。 上楼时,一个正在上楼的社会青年飞起一脚踢在墙板上,楼梯传来砰砰两声巨响,随后又传来“咣”的一声,一扇房门碰到墙壁上,差点散了架。 (第六章) 第七章结拜 廖老板捏紧了拳头,压抑着胸中怒气,将这伙人请进雅间以后,胸口郁气不断堆积,似乎马上就要爆炸。他在大堂转了几圈,来到王桥身前,道:“依着我当年的脾气,早就提刀砍死这些青屁股娃儿,现在做生意了,只能忍气吞声。” 王桥和赵海离开静州多年,两人都对静州社会另一面了解不深,今天偶遇静州版本的古惑仔,觉得新鲜。 赵海道:“这群人是五中的?” 廖老板道:“他们这一群都是世安机械厂的,只有那个包强是五中的。不知包强脑子搭错了哪根弦,跑到一中来读复读班。我敢肯定他不出两个月肯定要被开除。” 赵海道:“这群人里面还有人在读复读班?” 王桥道:“是理科班的,和我一个寝室。他在寝室里挺牛,除了几个世安厂的学生,其他同学都不喜欢他。” 赵海想回家乡搞中外合资,有意识了解静州最真实的社会面,就问廖老板:“刚才那伙人都是世安机械厂的?” 廖老板道:“他们这伙人到我这里来过好多次,不仅白吃白喝,还要收保护费。领头的刘建厂是被世安机械厂开除的工人,他以前跟着胡哥混,后来世安机械厂破产,有一些青工就跟着他出来混社会。包强是个小跟班,每次都是他来点菜。”他说到这里突然间有些失神,道:“这些青屁股娃儿随身带着砍刀,下手时从来不知轻重,以前好些个成名已久的大哥都被砍得屁滚尿流,廖三在静州算得上鼎鼎大名,被一群人堵在台球室里,手掌被砍了下来。他们恶毒得很,将断掌扔到厕所里,让廖三到医院续接的机会都没有。” 赵海观其言察其色,见其颇有恻隐之心,道:“你是廖三的亲戚?” 廖老板道:“说起来也算是亲戚,我们是西北街道的,有一大片都姓廖。以前我也喜欢在社会上跑,那时还讲江湖道义。现在这些人只讲钱,完全没有规矩,啥事都做。” 王桥静静听着赵海与廖老板谈静州**变化,没有多说话。广南第三看守所聚集着全省最凶恶、最狡猾、最阴险的犯罪嫌疑人,在这种地方能站稳脚跟,他胸中自然有底气,并不惧怕静州的社会青年。 正在谈话,听得“砰”的一声,从二楼上扔下来一个瓷碗,差一点砸中了赵海停在外面的小汽车。 “太猖狂了,我们这种小生意人实在惹不起。我去发圈烟,免得把我店砸了。”廖老板看着又一个扔下来的碗,神情黯然。 原本两人想安安静静地交谈,遇上了这群无法无天的社会青年,聊天心情都被破坏了。赵海看着地上破碎的碗,道:“社会上有阳光面和阴暗面,谁和阴暗面纠缠不清,谁的人生就会变得灰暗。所以我们做事要选择行业,要趋利避害,尽量少和这些社会底层接触。只是有时无法选择,但是能选择时一定要和阳光在一起。” 王桥深有同感地道:“尝过看守所滋味,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进去,选择读书和看守所经历有直接关系。” 一锅美味的烧鸡公足够五六人吃,赵海和王桥胃口都不错,甩开膀子大干。吃饱喝足,王桥抹着油嘴,坐着赵海的小车回到复读班教室。 下车时,恰好晚自习铃声响起。三层宿舍楼就如能吞吐怪兽的大山,将无数疲惫的年轻人从宿舍里喷了出来,抛向教室。在复读班读书的学生普遍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面子倒是其次,更关键是对前途的焦灼。学生们神情普遍阴郁,汇合在一起,空中仿佛编织成一片忧伤的大网。 赵海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一路坦途,此时坐在车中揣摩着复读生的心态,但是他只能理解其皮毛,内心深处焦躁、绝望、悲伤情绪则难以真正体验。 等到王桥背影消失,他掉转车头,驶出东侧门。 经过烧鸡公餐馆时,发现公路上有许多玻璃和瓷器碎片,碎片用锋利的棱角威胁着过往的行人和车辆。 赵海感觉熟悉的静州城变得越来越陌生,那几个闯入餐馆的世安机械厂青年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却深深地定格在脑海之中。他反而坚定了在静州开合资厂的决心:“世安机械厂是建厂三十来年的市属国营机械厂,积累了大量有经验的技工,这就是最宝贵的财富。至于社会治安问题,对于合资厂来说只是疥癣。” 车刚驶过,又一个啤酒瓶从二楼靠窗的房间被扔了出来。 餐桌上堆满鸡骨头,啤酒瓶、白酒瓶在地板上东倒西歪。大盆烧鸡公冒着热腾腾的香气,混合着酒气和烟气,形成一种放纵的味道。 “包皮居然还要读复读班,让人笑掉大牙。” “读什么狗**书,你考得起大学吗?最可笑的是还跟农村娃儿住在一个寝室,你都变得土里土气的。” 包强将一只胳膊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拿着一小杯啤酒朝肚子里面灌,听着同伴们的奚落,原本就黑的脸皮变得更黑,道:“我妈逼着我才来读复读班,哪个狗日的想读书。” 包强这个理由强大,没有人再嘲笑他。包强母亲叫谢安芬,曾经是世安机械厂鼎鼎大名的劳动模范。获此殊荣有特别原因。在八二年一个气温接近四十度的夏夜,谢安芬热得睡不着觉,开风扇又舍不得用家里的电,就到车间去享受公家电风扇。吹着公家电风扇,谢安芬不再心疼电费,很快进入梦乡。三个小偷到车间来偷线圈,发出一阵异响。谢安芬作风强悍得紧,被闹醒以后,也不管对方全是男的,大吼一声,将小偷吓得狼狈逃窜。 按理说谢安芬已经达到了保护工厂设施设备的目的,可是她胸中有着朴素的工人阶级感情,工人们偶然顺一点厂里的物件回家,那是从左手到右手,内部的家务事,大家都认为天经地义。外人来偷就绝对不行,那是财产损失。谢安芬如猛虎下山一般扑上去按住了一人,在工厂里长期劳动的娘们儿,力气大得很,男人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另外两个逃走的小偷返回来,拿刀就捅。 谢安芬被捅了三刀后,毫无畏惧,从地上拿起钢条,如急红眼的母狼伸出了利爪,向着三个男人劈头盖脸抽去。 三个男人没有想到娘们儿如此强悍,被打得在厂区里狼狈逃窜。闻讯过来的工人将三个倒霉小偷包了汤圆,谢安芬成了英勇保卫工厂财产的英雄,随后被评为劳动模范。 餐桌上的六个人都是世安机械厂的子弟,大家脑里想起谢安芬的宽大身材和强悍作风,都用同情和理解的目光看着包强。 世安机械厂在八十年代到达事业巅峰,火红一时,占据了静州迎龙街道大片地盘。进入九十年代,世安机械厂如充气皮球被人刺破一个眼,迅速瘪了下来。包强这一群人恰好经历了世安机械厂从辉煌到没落的全过程。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卧于迎龙大道的企业会轻易垮掉,几千为之奋斗过的工人干部由自豪的工人老大哥变成衣食困难的失业人员。如此巨变对从小在世安厂长大的青年工人们心理造成了强烈的冲击。 刘建厂“噗”地将一块鸡骨头吐在地上,道:“包皮,你要是真不想读书,主动考几次全班倒数第一,你妈看不到希望,就不会让你继续复读。”他比包强大四岁,读完初中就进厂,包强从五中毕业时,他已在社会上混了几年,是小哥级的人物。 包强喝了一小口啤酒,道:“我们寝室有一位奇人,每天晚上拿电筒看书,我以前还以为是一中的落榜生,后来听说数学考试才考九分,比我还孬。” 他还想再倒啤酒时,刘建厂道:“包皮不准喝酒了,你这娃多喝两杯就完全失去理智,根本招呼不住。听到没有,不准喝了。”他见锅头已经没有肉菜,道:“包皮,你去吼几嗓子,叫廖老板再整点菜。这些土老板势利得很,你对他多几个笑脸,他就不知道几斤几两。” 包强在刘建厂控制下,只喝了两小杯啤酒,不过酒意已经上了头。他到楼下一阵乱吼,道:“廖老板,再整一锅过来,哥几个喝寡酒了。” 廖老板眼睛眉毛都皱成一团,心里将楼上几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操遍,可是语言和行动上不敢丝毫怠慢,道:“要得,还有几分钟就熟了,到时候给你们端上来。”几分钟后,他将一锅烧鸡公端上来,一边走,一边朝里面吐口水。进屋时,他团团散烟时,看着墙上被砸破的墙面,心痛得紧,暗道:“我太笨了,应该弄点鼻涕进去。只吃口水,太便宜这几人。” 刘建厂颇有大哥风范地拍着廖老板的肩膀道:“廖老板耿直,以后遇到啥事给我们哥几个说一声,绝对帮你扎起。” 廖老板陪着喝了两杯酒,苦笑着离开了。 酒至三巡,刘建厂将烟屁股弹向空中,道:“胡哥找我谈了几次,让我们几个去给看场子,你们说去不去?” 麻脸是一个格外敦实的小伙子,他和刘建厂经历相似,初中毕业进技校,技校毕业进厂,破产前是正儿八经的车间工人。酒精上脑后,胆子特别肥,道:“呸,什么胡哥,我不**他,就是一个进厂当临时工的土农民,鸡脚蛇戴眼镜还充起正神。要混,我们几个混,不给别人当小弟。” 胡哥是静州道上有名的大哥,近几年混得风生水起。 当年世安机械厂火红时,他通过村支书父亲的关系到厂里当过临时工。后来由于手脚不干净,被工厂开除。如今世安机械厂没落了,可是工人老大哥的骄傲仍然流淌在工厂后代身上,他们从内心里瞧不起工农联盟中的另一半。 刘建厂在几人中出道最早,心思最深,道:“麻脸别用老眼光看人,你以为你是工人子弟就瞧不起农民。胡哥早就混开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再不是当年世安厂的临时工。我们要在静州社会上立足,必须得跟着胡哥混,只是不用长期给他看场子。我们要想不被人欺负,就得抱团,抱团不是像现在这样凑在一起吃吃喝喝,要喝血酒,结拜兄弟,这样才能形成势力。大家愿不愿意,不愿意当我没说,愿意就发毒誓。” 大多数年轻人都有一腔子热血,这一腔子热血用在正道上可以攻城拔寨,用在邪道上则祸害四方。所幸如今社会竞争激烈,在学校时通过无数考试消耗了青春热血,走出社会用折磨人的职场来消除过剩能量,只有像刘建厂、麻脸这类失去或是即将失去管束的年轻人,才会变成破坏社会秩序的异类力量。 关掉房门,倒了一碗白酒,然后各自取出刀具。 六个人身上都背着刀,有砍刀、弹簧刀和自制匕首,其中威力最大的是麻脸的自制匕首。麻脸生在车间长在工厂,从小喜欢玩机械,他用上好的钢条磨制匕首,锋利无比。 激情之下,他们不惧疼痛,将手指割开一条口子,一滴滴鲜血落进碗里。 喝血酒,拜兄弟,这两件事情早有想法,但是在今天却是临时起意,刘建厂没有想好什么仪式,按着电影电视的情节照猫画虎,喝酒时,念道:“永结兄弟,同生共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果叛变,三刀六洞。” 这一段结拜词虽然不伦不类,但是符合刘建厂等人的理解能力,并将心中所想全部概括出来。刘建厂小时在厂里有神童之称,算术、作文都厉害,再后来神童渐渐褪色,成为人嫌鬼厌的社会人员。此时喝着酒,倒显出小时神童风采。 (第七章) 第八章称雄寝室 酒足饭饱,一分钱未付,顺便还拿了几包烟,刘建厂等人尽兴而回。 “包皮,跟我们去爽一把。”刘建厂拍着酒意浓重的包强。 包强头昏脑涨,还有一阵阵呕吐冲动,摇头道:“我回宿舍睡觉。明天一大早,老妈要送铺盖过来,发现我不在寝室又得找麻烦。他妈的,这个老娘们烦人得很。” 刘建厂戏谑地笑道:“包皮啥都好,就是早就该断奶,别总是在老妈怀里唧唧歪歪。” 包强争辩道:“谁他妈的还在喝奶,我,我这叫有孝心。” 刘建厂用手掌拍了包强的脸,道:“明明胆子小,别扯什么有孝心。我要让我们觉得你断奶,总得做出一两年提气的事。” 二哥麻脸道:“算了,包皮在学校还要被学派欺负,别说什么提气的事情了。” 学派,在静州社会人口中特指学生,是一种轻视的称呼。 包强在酒精作用下,道:“那个龟儿子被学派欺负,我在寝室里打个人,没有哪个敢出声。” 麻脸道:“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识一下。” 包强道:“随时让你们见识。” 在众人的嘲笑中,包强摇摇摆摆回到学校,在东侧门外吐了一大摊,搞得东侧门散发着浓重酒臭味,让偶尔过往的行人掩鼻而行。 进了学校,包强将一个垃圾桶踢翻,又很踢了铁栏杆,磕磕绊绊地走上宿舍。他是天生缺少解酒酶,酒精进入身体以后反应特别强烈,此时头昏得厉害,一头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至于是谁的床,他压根不知道。 宿舍里空空荡荡,同学们皆在教室里上晚自习。 复读班从上课形式上与高三相差不大,区别在于心理上的巨大落差。家人的殷切希望、亲朋好友在背后的议论、前途命运的渺茫,共同构成如泰山一般的压力,牢牢地控制了复读学生的身心,让他们焦躁、不安、迷茫、惶恐。 王桥没有经历过高考失败的挫折,而且是主动加入复读队伍,心态积极、乐观,这与多数人不同。他走进教室以后,将姐姐王晓、赵海以及曾经女朋友吕琪等人统统抛到脑后,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之中。 第一节、第二节自习课他都在学数学,第三节课拿出了历史书。 从五六岁开始,在父亲王永德的督促之下,王桥开始阅读历史书,父亲王永德咬着牙买下的一套《上下五千年》,成为少年时代阅读次数最多、阅读时间最长的书。虽然课外书和历史课本有很大差距,但是为王桥奠定了相当厚实的历史基础。在复读班读起高中历史教材,处处都是老熟人,他有种如鱼入水的舒服感觉。 看得过瘾时,铃声大作,部分早就头昏脑涨的同学蜂拥而出。王桥没有马上离开教室,等同学们走得差不多时,在教室后面做了五十个俯卧撑后,继续看书。 十一点,教室熄灯,王桥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教室。复读班学习任务非常繁重,没有好身体绝对吃不消,他对此保持清醒认识,每天早晚都坚持锻炼。 他在小卖部买了一对电池,来到围墙边。 隔断复读班与应届班的围墙有三米多高。复读班这一侧有一个小操场,小操场四周种着许多香樟树。香樟树和围墙之间长着繁茂的杂草,还有一块不知作何用处的水泥坝子,非常隐秘。 王桥在香樟树和围墙之间的小坝子摆开架式,压腿弯腰摆臂,身体活动开以后,开始打青年长拳。他在这套长拳上浸淫多年,打拳时根本不用动脑筋,身体自然而然会作出反应,如行云流水一般完成整套动作。论实战,这一套拳没有太大实战价值,可是长期练习后身体敏捷程度、反应力都大大提高,这就是套路的价值。 三趟套路以后,王桥身体微微出汗,艰苦学习带来的疲惫一扫而光。最后一个动作是在围墙边倒立,血液在倒立时全部流向大脑,滋润消耗过度的脑神经。 晏琳和刘沪在小卖部买了瓜子,沿着围墙边的香樟小道,一边嗑瓜子一边散步。走到香樟林深处的小空地处,恰好遇到王桥倒立结束,双腿从墙上落到地面,发出“啪”的一声响。 突然响起的声音和树林中闪动的身影吓了晏琳一跳,她急向后躲,手中瓜子掉了一地。刘沪胆子更小,尖叫一声,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王桥知道吓着两个女生,忙道:“别怕,我是复读班同学,在这里锻炼。” 晏琳很快镇定下来,好奇地问道:“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吓了我一大跳。” 王桥道:“我是在正大光明地锻炼身体,不能用鬼鬼祟祟这个词,你们女同学别跑到这么黑的地方来散步。” 树下黑暗,晏琳没有认清是谁,道:“我买的一包瓜子都掉到地上了,都是你的责任。”一般情况下,她不会和陌生男子说话,只是大家都处于黑暗之中,放得开一些。 王桥道:“我有什么责任?按道理讲,是我锻炼身体被你们打扰。” 晏琳也不是真心要黑影赔瓜子,刚才只是随口一说。她不愿在黑暗处久留,说了句:“不赔就算了,小气鬼。”然后拉着刘沪离开了树丛。 两个女生走到宿舍前,听到男生宿舍传来一阵喧嚣声,不少男生都朝着最靠里的寝室跑去。刘沪在和吴重斌谈恋爱,立刻紧张起来,道:“那是吴重斌的第一寝室,里面是做什么,肯定是打架了。”晏琳道:“吴重斌他们有三个人,平时都是逗猫惹狗的角色,若是他们打架,绝对不会吃亏,别担心。” 晏琳和刘沪站在三楼走道上观察事态发展,只是听到一阵喧闹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不得而知。几分钟后,从围墙边的香樟小道里走出一名瘦高男子,跑跑跳跳地上了宿舍楼。 “刚才锻炼的人是九分。”刘沪眼尖,瞧出来者是谁。 王桥第一次参加数学考试只得了九分,迅速闻名于复读班,如今提起王桥,红旗厂几人都戏称为“九分”。 晏琳道:“九分身材不错,原来是喜欢锻炼的原因。” 刘沪用奇怪的眼神瞧了一眼身边这位发小,道:“很少听到琳琳称赞男生,莫非有什么情况?” 晏琳立刻坚决地否定道:“我爸妈好歹是知识分子,怎么会喜欢九分,我赞扬一句只不过实事求是而已。拜托,发花痴别联想到我身上。” 王桥脑子里默想着晚上看过的历史书,压根没有想到三楼走道上有两个女生在议论自己,跑回寝室时,被看热闹的人群堵在门口。王桥朝里面挤,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打架。” “谁打架?” “好像是包强。” 寝室里,包强坐在床上,散发着酒气,指着同学洪平骂道:“老子睡了你的床,是看得起你,还敢来拉我。”他手里拿着一把砍刀,在空中胡乱挥舞。 在酒精作用下,麻脸嘲讽的语气在脑海里飘来飘去,让包强火气更大,在寝室里教训起学派。 寝室里还有三个世安机械厂的子弟,许瑞与包强从小在一起长大,关系挺不错,他站在刀锋以外劝道:“包强,都是同学,把刀收起来,等会儿老师就要来了。” 包强斜着眼道:“许大马棒,世安厂的人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老子睡了他的床有什么了不起,还敢来拖我。” 被称为许大马棒的人叫许瑞,因为电影《林海雪原》太出名,在上小学时就被同学叫作许大马棒,习惯成自然,如今他对许大马棒这个绰号没有任何感觉,听之泰然。许瑞继续劝道:“你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行不行?” 另外两位世安厂子弟站在许瑞身后,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包强收起手中的砍刀。 床对面站着几人,最中间一人正是床的主人洪平。洪平的鼻子被打破,用草纸塞住,胸前还留着斑斑血迹。他提着一张木板凳,警惕地看着那柄砍刀,对着围观同学道:“包强讲不讲道理?睡了我的床,我轻言细语请他起来。他二话不说,翻身就给我一拳。静州城里人当真了不起,欺负我们县城来的乡巴佬。” 在学校住宿的同学里有三分之二来自静州各县城,洪平此语引起了很多人共鸣。静州是盛产地域歧视的地方,由于实行严格的户籍制度,县城里的人很难将户口转到市区,从解放到现在的数十年时间,市区与县城变得泾渭分明,市区歧视县城,城市歧视农村。在静州求学的县城同学或多或少受到过市里人歧视,他们从感情上倾向于洪平。 包强酒精上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破口大骂道:“昌东县疙瘩跑到静州来操社会,你信不信,老子明天找人砍死你。” 洪平提着板凳,怒气上涌,道:“有种就单挑,找人帮忙算什么好汉。” (第八章) 第九章妙手夺刀 包强如被点燃的炮仗一样跳了起来,站在床边,道:“谁拦我,老子不认人了。”他挥刀乱舞,许大马棒等人怕被误伤,纷纷退到一边。 包强举刀挥了几下,见洪平没有退让也没有还击,面子上挂不住,便挥刀砍了过去。洪平举起板凳抵挡。只听得“噗”的一声,砍刀嵌在板凳上,一时拔不出来。 王桥从小打架无数次,经验丰富,瞧见包强只是虚张声势,并不是真的要砍人,也就没有马上劝架。他拿起传呼机看了看时间,见时间即将到十二点,就在众人身后猛喊一声:“老师来了。”趁着相持中的两人稍有分神,他上前一步,一只手抓刀柄,一只手握板凳腿,猛地用力,将两件武器都抢了过来。 恰好这时,寝室日光灯灭掉。 熄灯时,有两位老师会准时巡查寝室。他们刚上楼,听到最里间的寝室一阵闹声,赶紧拿着电筒走了过来。 复读班负责人刘忠举着电筒朝里照射,愤怒地道:“谁在闹事?”话音未落,一条板凳便扔到脚前。 由于现场一片混乱,随后又突然熄灯,很多人都没有看清楚是谁夺走了板凳。刘忠用手电筒射了射板凳,见板凳上嵌着砍刀,吓了一跳,低声对身边的老师道:“你把保卫科的人叫来。” 刘忠用脚踩住板凳,用严厉的声音道:“大家都回到各自床位上,不要挤在这里。门口的同学围在这里做什么,都回到各自宿舍。”他一边说,一边将板凳朝身后踢。 包强热衷于混社会,可是毕竟还是学生,对学校当局还有一些惯性的服从。他离开了洪平的床,坐到自己床前,用仇恨的眼光瞧着洪平。 刘忠闻到包强散发出的浓烈酒味,有意拖延时间,大声道:“这个寝室有没有班干部,有没有?” 在寝室的角落里,小个子学生傅远方是静州一中的毕业生,成绩很好,高考失误后,窝窝囊囊地来到复读班。任课老师大多认识他,因此他被任命为学习委员。以前在静州一中也有打架的事情,但是从来没有发展到动刀子的地步,傅远方被吓得够呛,嘴唇哆嗦着道:“我是理科一班的学习委员。” 刘忠直接叫出了傅远方的名字,愤怒地道:“傅远方,你身为班干部,为什么不制止打架斗殴,还有没有班干部的责任感?” 听到刘忠的指责,王桥差点笑了出来,权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复读班学习委员也就是收发作业,帮老师出出通知,根本没有权力和能力来制止这一场打斗。 刘忠老奸巨猾,暴跳如雷地训斥傅远方,将事件的两个主人公都冷落在一边。洪平和包强都愣愣地看着大发雷霆的老师,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才是事件主角。 王桥见另一个老师悄悄离开,马上醒过味来,暗道:“刘老师脑子很好用啊,懂得缓兵之计。” 刘忠将班干部训斥一顿以后,又开始教育看热闹的同学:“你们寝室有室长没有?没有,明天开会,选一个室长出来。你们都是成年人了,如果不读复读班,就要到社会上自食其力。你们要学会自我管理,不能总是依靠老师,老师能管你们多久,也就一年两年的时间。你们想一想,两个同学如果打出事,轻则被开除,重则被公安机关抓走,你们这是看着同学到悬崖边上而不出手相助。” 啰啰唆唆地讲了一阵,王桥悄悄看了看时间,此时已经距离熄灯有近十分钟,心道:“保卫科的人应该到了。” 又过了一两分钟,手电光射了进来,几个保卫科干部走进寝室。保卫科金科长比起刘忠就严厉得多,简单问了情况,他就用强光手电射向包强,另一只手将手铐甩得哗哗响,厉声道:“包强跟我走,胆子还不小,还敢动凶器,信不信我关你几天。” 包强这时醒悟过来自己是社会青年,不想在保卫科人员面前装怂,仗着酒劲,梗着脖子道:“你好**凶,凭什么关我?” 金科长勃然大怒,道:“今天不收拾你,我不信金!” 保卫科几个干事一拥而上,将包强牢牢按住,戴上手铐。金科长道:“把凶器拿到保卫科,携带管制刀具入校,你娃胆子够肥。” 被戴上手铐以后,包强的酒被吓醒了三四分,心里发憷,嘴巴还不服输,道:“走就走,今天不是我先动手。” 金科长见包强软了,又用手电照着洪平,道:“你娃也不是省油的灯,半夜打架是不是很光荣,让同学们休息不好,明天如何学习?你算一算,从熄灯到现在二十来分钟,这一屋子人有四十四个人,加在一起就是浪费八百分钟。你要为这八百多分钟付出代价,跟我走,到保卫科反省。” 随着手电筒远去,宿舍恢复了平静。 王桥摸黑到卫生间里漱口洗脸,出来时,遇到了刘忠和另一位老师,金科长离开以后,他们并没有离开,在宿舍转了一圈,来到卫生间方便。 刘忠对只考九分的关系生王桥印象很深,忍不住训斥道:“你怎么搞的,熄灯这么久了,还在这里啰唆!” 王桥不卑不亢地道:“很快就睡觉。” 刘忠又道:“今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王桥不想和这些老师多废话,道:“不太清楚。” 晚自习结束,他到小树林里锻炼,并不知道寝室打架的原因,“不太清楚”是一句老实话。很多时候,老实话并不是顺耳话,刘忠原本就对王桥有偏见,闻言很不高兴,道:“你站住,老师问你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王桥来到复读班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无论公益事业和管闲事都要耽误学习时间,这不利于实现高考这个大目标。因此他不愿意管闲事,也不愿意与学校领导和老师过多接触。 “我确实不清楚,不能胡编乱造来误导你。如果要了解情况,可以问其他同学,保卫科也能有真实笔录。”说到这里,王桥还是觉得自己话多了,便住口。 这句话给刘忠的印象就是“顶嘴”,眼前的“九分”长得牛高马大,所言又有几分歪理,他一时无法驳斥,就生气地挥手,道:“走,走,走,快点回寝室,好好学习才是老正经。” 等到王桥走远,刘忠指着其背影,道:“这个学生是关系生,根本达不到入学基本成绩,就是数学考九分的那位。” 另一位老师追到门口,好奇地看着王桥的背影,道:“他的气质还不错,没有想到是个草包。如果我是学校领导,就要顶住压力,决不能让这种草包混到学校来。” 刘忠摇着头,道:“领导也有领导难处,这么大一个学校,总得有求人的地方,理解万岁。只要‘九分’不惹事,混完一学年,我们就算完成任务。我跟詹老师谈过,别跟‘九分’计较,也别用言语刺激他,看他样子也是凶神恶煞的。” 王桥没有让刘忠影响自己的情绪,轻手轻脚回到寝室,关上蚊帐后,钻进被子里用手电看书。 在宿舍另一角,吴重斌坐在床上观察王桥。熄灯前,他恰好站在王桥身边观战,清楚地看到王桥喊了一声以后上前夺过板凳和刀具,然后扔到巡查老师脚下。这一系列动作干脆利索,看似随意,仔细想来却颇有心机。他越想越觉得惊讶,这位著名的“九分”身上笼着一层浓雾,让人琢磨不透。 接近一点钟,王桥关掉手电。在睡觉之前,他特意再看了看包强和洪平的铺位,仍然空着,没有人。王桥心道:“包强和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哪里是复读的样子,迟早要成宿舍的害群之马。” 想了一会儿杂事,进入梦乡。 从看守所出来以后,他变得特别多梦,梦中有两个主要情节,一是广南第三看守所,二是在广南合租的宿舍。今夜之梦,合租宿舍和看守所交织在一起。在梦中,王桥正在坐板,身边是臭虫和韩天棒,忽然之间,韩天棒变成了吕琪。吕琪幽怨地道:“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传呼?”王桥急切地解释道:“你给我打了传呼,我怎么没有收到?我绝对没有收到,不信你看我的传呼机。”他想证明自己,从衣服口袋里取传呼机,他无论如何用力,也伸不进衣袋。吕琪开始掉眼泪,道:“你骗我!” 臭虫在旁边冷笑,还不怀好意地打屁,屁味比黄鼠狼的臭屁还来得猛烈,吕琪被熏得捂住了鼻子。王桥大怒,转身就用拳头朝着臭虫脸上打去。拳头打在臭虫脸上,异样坚硬。 王桥被手上的疼痛弄醒,他这才发现,在睡梦中自己的拳头打在墙壁上。所幸整屋的人每天累得像猪一般,挨着枕头就进入深睡状态,没有人被拳击声弄醒。醒来以后,吕琪就停留在王桥脑海中,一颦一笑如在眼前,根本挥之不去。 在思念之中,王桥辗转反侧,过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睡着,直到被起床号吵醒。 (第九章) 第十章第三辆汽车 起床号来自于应届生校区,号声不受围墙阻挡,越过围墙,直接传到复读生耳中。王桥历来有早起习惯,听到起床号后翻身而起,从开水瓶里倒了些热水,仰头喝了一大杯,给身体补充水分后,再到卫生间去洗漱方便。 三个月广南第三看守所生活留给了王桥很深的烙印,其中一个烙印是时间观念,206号将全天时间划成几段,每一段应该做什么精确到分钟。按206老大包胜的解释,要度过看守所漫漫长夜,总得给新贼老贼们找些事情来做,否则大家会觉得度日如年。 到了复读班,王桥严格按照作息时间安排自己的生活,尽量做到有条不紊,这样能有效管理时间。 洗漱结束以后,寝室里还有不少人仍然睡在床上,王桥穿上回力球鞋到楼下做运动。 篮球场上还空无一人,只有两三人围着篮球场跑圈。 三戒师兄拿本书,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他经历过两次失败的高考,精神上受到沉重打击,整个人变得削瘦,神情冰冷,似乎才从阴冷的地道里走出来一样。 王桥原本想打个招呼,看到三戒师兄麻木而阴沉的表情,失去了打招呼的欲望,从其身旁擦身而过。跑步时,他感慨地想道:“狗日的高考,活生生把一个人憋成了冷血人!不过祸福相依,有得必有失,经历过复读班,心理素质应该比应界生要强大,说不定对以后事业还会有帮助。” 他跑步时,偶尔瞧瞧神神叨叨的三戒师兄,心道:“三戒师兄如果经受住心理考验,说不定以后还能成器。如果承受不了压力,也就被毁掉了,一辈子走不出高考失败和复读的阴影。” 沿着篮球场跑了几圈,陆续才有人出来锻炼。还有许多勤奋刻苦的学生没有参加晨练,睡眼蒙眬地到教室进行早自习。王桥闯过江湖,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可是他并不赞成时时刻刻陷在学习中,这种学习方法看似勤奋,实质上长时间疲劳战术会影响效率,每天保持一个小时的体育锻炼,能让大脑充分吸氧,精力更加充沛。 吴重斌拿着篮球来到球场上,独自练球。他以前曾经是静州一中校队成员,为了练球花掉不少时间。高考差十四分上线。其父亲气恼之余,将家里篮球用菜刀砍破,扔进了垃圾池,这让吴重斌郁闷了很久。刘沪最了解男友心思,昨天到南桥头外的商店用私房钱给男友买了一个篮球,主要目的是休闲时间换换脑筋。 吴重斌拿到篮球欣喜异常,一大早就来到球场过瘾。 王桥虽然只读了半学期高中,可是在这学期里恰好遇到过一次高中篮球联赛,还获得了静州高中篮球联赛的最佳球员。 王桥酷爱打篮球,从初一开始时几乎天天泡在篮球场。父亲王永德身高只有一米六七,由于在生长阶段天天打篮球的原因,他的身高超越父辈身高的限制,在高一上学期就长到了一米八,并迅速成为高中校队成员。 只可惜辉煌如昙花一现,随着在高一上学期离校,王桥也就迅速被静州篮球界遗忘。 自从离开学校以后,王桥就很少打篮球,此时听到篮球触地发出的“砰、砰”声,如听仙乐,心痒难耐。但是他非常明白自己的任务,绝对不会为了打篮球而分心。 吴重斌站在两分线外投了几个球,对沿着操场跑圈的王桥道:“王桥,打篮球吗?” 王桥道:“打得不好,不打。” 吴重斌接近一米八,只比王桥略矮一些,道:“王桥,你这么高的个子,不打篮球可惜了,过来投几个球。”说着,他将篮球远远地抛了过来。 王桥接过篮球,一股久违的感觉迅速回到手上,他在球场上适应性地拍了几下,正欲投球时,球场边有人招呼:“吴重斌,你果然在打球。” 一个穿着球衣的年轻人走进球场,道:“段老师让我过来找你,高中校际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那一届队员走了以后,校队水平降了一大截,段老师急得不行,让我过来找你。” 吴重斌感到有些为难,没有马上答应。复读班以考大学为首要目的,平时打着玩无所谓,参加校际联赛将占用很多时间,显然要影响学习。 正在踌躇时,静州一中的体育教师段老师拍着球走进篮球场,道:“重彬,别撂挑子,这一届联赛你得参加,否则静州一中的成绩就危险了。你放心,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平时也不训练,就是比赛前参加一段时间的集训就行了。” 段老师平时对待学生挺厚道,经常带吴重斌等队员到家里吃饭,吴重斌实在无法拒绝甚为栽培自己的段老师,又不愿参加校际联赛,犹犹豫豫地道:“那好吧,平时我就自己练,不参加训练。” 段老师眉开眼笑地道:“没有问题,有你这个主力,我心里就踏实了。今天我们去适应适应。” 吴重斌对王桥道:“我要到灯光球场去打球,你一个人玩,等会儿帮我把球带回寝室就行了。” 段老师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王桥,觉得挺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道:“个子倒是不错,会打球吗?” 王桥没有回答段老师,将球丢还给吴重斌,道:“我去跑步,不会打球。” 段老师看穿了吴重斌的心思,拍着爱将的肩膀,安慰道:“那我们就到灯光球场,放心,不会影响你学习。” 吴重斌苦笑着来到应届生那边的灯光球场。他是今年七月从一中毕业,篮球队队员们全是他的师弟,大家都很熟悉,寒暄几句,开始正式训练。 训练方式与一年前基本一样,没有什么区别,吴重斌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以前参加篮球队他觉得天经地义,旷课打比赛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如今他奔跑在球场上,有了不误正业、浪费时间的真实想法。这个想法困扰着他,让他很难再像上半年那样打得痛快淋漓。 一个中年妇女从篮球场大摇大摆地穿过,走进球场不远处的保卫科。中年妇女长得甚为方正,肩宽腿粗肚子凸,神情凶恶,就如从古代画像中溜出来的猛将。 篮球队正在分组对抗时,包强从保卫科冲了出来,中年妇女手提一条长板凳,发出阵阵怒吼:“老娘天天辛苦卖肉,累死累活赚钱,让你到复读班读书,小兔崽子不好好学习,玩什么黑社会,看我不打死你!” 彪悍中年妇女“卖肉”两字极易引起歧义,中年妇女除了胸前汹涌以外,完全没有女人味,篮球场打球诸人发出哄堂大笑。 中年妇女提着板凳健步如飞,紧追不争气的儿子,母子俩一前一后就跑离了众人视线。 保卫科金科长站在门口,哭笑不得地对对手下道:“这个母老虎,把我们的长条板凳拿跑了,她肯定会扔在外面,小李去把板凳捡回来。” 小李打着哈欠,出去找长条板凳。 金科长走到另一个小房间,对站在窗边的洪平道:“古话说得好,好人不跟疯子斗,在复读班好好读书,别跟社会混混一般见识。我等会儿跟刘忠打电话,让他给你换个房间。回到复读班后,你自己去找朱老师。” 洪平道:“谢谢金科长,我以后遇到包强就躲着走,绝不会惹事。” 在昨天的争斗中,洪平没有什么错处,准备休息时发现包强睡在自己床上,招呼两声后脸上便挨了一拳,提起板凳纯粹是为了自卫,并非为了攻击包强。金科长是农村走出来的退伍兵,对农村同学总是心有怜悯,问清楚事情原委以后,没有处罚洪平,只是出于公平起见,让洪平在保卫科里留置一晚。 洪平从保卫科出来,在学校外面吃了碗小面,再回到复读班。刘忠已经接到了金科长电话,为了避免学生间的激烈冲突,爽快地答应调换宿舍。 洪平调换好宿舍,已经到了中午课间。他端着饭碗来到食堂,转了一圈,没有找到王桥。 刘沪从食堂打了饭菜,独自来到小操场的树林旁边。几分钟后,吴重斌端着碗走了过来,他见刘沪阴沉着脸,关心地问道:“怎么,谁惹你不高兴了?” 刘沪将碗里的排骨扒拉到男友碗里,还是不说话。 吴重斌最怕女友打冷战和出哑谜,压制着不耐烦的心情,道:“到底什么事,你得说句话啊。” 劝说一阵,刘沪终于开口,“你怎么又到校篮球队去?打比赛要浪费多少时间,考不上大学,我们还有未来吗?” 吴重斌终于明白女友忧心忡忡的原因,解释道:“段老师对我有知遇之恩,他亲自来找我,我无法拒绝。” 刘沪生气地道:“你这是拿我们的前途命运来开玩笑,是滥好人。段老师明知道你在复读班还要拉你参加球队,为人不地道,自私。” 吴重斌火气升腾起来,道:“这是我的决定,和段老师无关。” “我没有权利和义务管你,随便你。”刘沪将饭菜全部倒给了吴重斌,转身离去,回头又说了一句:“我当初做了一件错事,就是不该给你买篮球。”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吴重斌气得胸口不停起伏,他赌气地将满满一大碗饭菜吃光,打着饱嗝,想起刘沪的种种好处,火气渐渐消了,脑子里想着如何哄女友高兴。 回到寝室楼下,吴重斌瞧见洪平端着饭碗在东张西望,问道:“洪平,找谁?怎么搬寝室了?” 在宿舍里,洪平在县城学生中颇有人缘,吴重斌在工厂子弟里说得起话,两人平时没有太多交往,可是都默默地关注着对方,今天站在一起说话,很有两军会师的味道。 洪平一米七左右,又黑又壮实,站在吴重斌身旁像个铁塔,闷声闷气地道:“我在找王桥。昨天我和包强打架,是王桥将板凳和砍刀一起夺了下来,算是给我解了围。当时场面混乱,随后又熄了灯,别人没有看清楚,我是当事人,看得很清楚。如果不是王桥解围,说不定会打出事情,真要打出事情,我这书也就没法读了。” “他被一辆小车接走了,估计是吃午饭。”吴重斌想起包强随身带的砍刀,担心地道,“包强是世安机械厂的人,他们跟社会杂皮走得近,你要当心他们报复。世安厂许瑞和我是一中的同班同学,他为人不错,我想让许瑞在你和包强之间做点调解工作,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杂皮是山南对地痞流氓的称呼,吴重斌祖籍在浙江,但是他生在静州长在静州,说了一口夹杂着静州土话的“红旗厂普通话”。 洪平道:“许瑞能做调解工作当然好,做不了也无所谓。我搬了宿舍,惹不起躲得起,这一段时间少出学校,估计他还没有胆量到学校来打人。” 两人端着碗,一边聊着一边朝着宿舍楼走去。洪平以前住在二楼,为了躲着包强而调整到一楼。与吴重斌分手后,洪平心道:“如果在昌东,我怕个锤子。在静州人生地不熟,几个昌东同学都不是打架的料,看来只得忍让。静州一中是全市最好的学校,在这里读书最有希望考上大学,我要咬牙坚持住,不到最后关头不转学。” 想起包强发出的威胁,他变得心事重重,躺在床上一直不能入睡。眼见着要到了下午上课时间,洪平翻身起床,暗道:“我也不用自己吓自己,大不了与包强打一架,即使转学回昌东,也有考上大学的希望。” 洪平走出寝室,恰好一辆小车开进校园,停在他的身旁。透过半开的车窗,他看到王桥正在和一位老者交谈,便退到寝室门口,等着王桥下车。 中午的起床广播骤然响起,到教室上课的学生陆续从宿舍楼走出来。晏琳拿着英语单词本下了楼,见到宿舍前又停了一辆小车,放慢脚步,观察着小车,心想:“昨天有两辆小车开进校园,都是找王桥的,这一辆小车莫非也是找王桥?王桥只不过是红星厂的子弟,没有什么特殊的家庭背景,为什么有这么多小车来找他?” 她对王桥颇有好奇心,不停地用眼角余光瞧着那辆小车。 (第十章) 第十一章炫耀手机 晏琳平时喜欢打羽毛球和游泳,身材高挑,健康匀称,走路时节奏明快,马尾巴在脑后荡来荡去,活力十足。 王桥的目光透过车窗在晏琳背影上略为停留,随即又转了回来,道:“杨叔,虽然数学只考了十来分,但是还有大半年时间,我对高考很有信心。” 杨琏是老教育工作者,对教学颇有研究,道:“你不要盲目乐观,数学不用点特殊手段,很拿在短期拿起来。” 王桥笑道:“我有一位朋友准备给我请家教,如果不合适,那就要麻烦杨叔帮我找一个。” 杨琏道:“请家教是小事。平时有空到家里来,如果有什么需要也别客气。这个月兵马俑二号坑要开放,听说已清理出地下式建筑的顶棚木遗迹超过1000多平方米,在原局部试掘方内清理出陶俑、陶马70余件。我要到那边去住一段时间,好好欣赏祖国的瑰宝。明年我要到美国去住一段时间,走之前将钥匙留给你。家里的条件好一些,搬到家里有利于你复习。” 杨琏曾经是《静州日报》总编,后来任文联副主席,算得上是静州名流。几年前,他在静州青少年书法比赛中发现了初三学生王桥的作品,大为欣赏。两人见面之后颇为投缘,是典型的忘年之交。王桥从广南第三看守所出来以后,有一段时间对前途充满了迷茫,最后下定决心复读,也是受到了杨琏的影响。 杨琏这次从外地回到静州,第一件事就是来静州一中复读班找到王桥,两人一起在廖氏烧鸡公吃了午饭。 见到王桥基本走出看守所阴影,精神状态不错,杨琏真心替他高兴。 王桥下车以后,又转身小车另一边,从车窗将手伸进去,再次紧紧握着杨琏的手,真诚地道:“杨叔,谢谢你关心。等你回来后,我到家里来做酸菜尖头鱼。” “好,好,想起小王做的酸菜尖头鱼我就流口水,现在连我的两个娃儿都知道这道菜。他们在美国按理来说衣食无忧,距离住处两三公里的小镇有中国餐馆,可是我跟他们说起酸菜尖头鱼的味道,他们恨不得马上回静州。人的胃是由小时候妈妈所塑造,永远都改不了。”说到这里,杨琏意识到自己啰唆了,松开王桥的手,道,“要上课了,你去吧。” 看着小车开出东侧门,王桥这才转身朝教室走去。洪平从寝室追出来,喊道:“王桥。” 王桥微微一怔,道:“你怎么在楼下宿舍?” 洪平紧走几步,道:“昨天谢谢你。上午跟刘老师报告昨天的事,刘老师让我搬到一楼。好人不跟疯子斗,我惹不起还躲得起。” 王桥道:“包强在寝室经常欺负人,确实有些过分。只不过我们来复读班是为了考大学,没有必要与社会混混争勇斗狠。” 洪平试着套近乎:“我是昌东县中学毕业的,听口音你也是昌东人吧?以前在哪个学校,怎么没有见过你?” 王桥到了复读班,很少主动与人交流,对往事更是绝口不提,因此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此时洪平主动问起,他也没有隐瞒,道:“我是红星厂的,我们厂与昌东挨得近。我以前在静州一中读了半学期,最近才从广南回来。” 洪平完全没有想到王桥只读了半学期高中,道:“听说你是红星厂的,转学到了广南?你们红星厂有不少广南人。” 王桥没有给洪平解释自己是因为打架而逃到广南,道:“是有不少。” 洪平高兴地道:“红星厂算是昌东半个老乡。复读班有二十来个昌东老乡,有时会在一起聚餐,改天聚餐时请你参加。” 王桥礼貌地点了点头,道:“到时再说吧。” 洪平见王桥对昌东老乡聚会的提议反应冷淡,略为失望。说话间,两人走到文科班教室门口。王桥提醒道:“包强和社会上的杂皮勾得紧,不是单纯的学生,你得留点神,最近别到外面去。” 洪平对此并不是太在意,道:“同学间有点小冲突,没有伤筋动骨,我已经搬了寝室,算是怕了包强,他不至于下狠手。”他再次发出邀请,“改天我们老乡聚会,你能来尽量来。” 王桥没有明确回答聚会之事,道:“小心无大错,你别大意。” 洪平以前也曾和同学打过架,经老师批评,同学撮合,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和打架者还能成为朋友,他仍然用老经验来看待此事,有所警醒,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认为调换宿舍以后也就没有太大问题。 复读班生活单调又紧张,在上课铃和下课铃的交替转换中,一个星期过去了。这个星期有四人退学,其中两人参加招工考试,准备到化肥厂上班。另外两人退学原因不详,据说是承受不起复读班的压力,主动退学。 如果把看守所当成人生最低谷,在复读班则是触底反弹,王桥心无旁骛地享受起学习生活,因为专注而心灵平静。 经过六天艰苦学习,大家精力损耗极为严重,利用星期天上午时间睡个懒觉,是成本最低的恢复精力方式。王桥长期习惯早上锻炼,星期天也不例外,一大早起了床,来到小球场慢跑。 吴重斌不愿意伤了段老师的面子,最终没有听取女友的劝说,坚持到校队打球。早上起床后,他穿着静州一中篮球队的短衣裤,带着篮球来到球场,为了参加校际联赛,又不至于影响学习,他尽量利用早上时间练球。 篮球撞击篮板的“砰、砰”声,仿佛和王桥的心脏一个频率,让王桥热爱篮球的心加速跳动。“砰、砰”声又仿佛是一条在心脏里爬行的蜈蚣,蜈蚣的每一条腿都让他心痒难耐,他很想冲进球场上,酣畅淋漓地打一场篮球。 在欲望上升时,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严肃地提醒自己:“王桥,当前的任务是一心一意考大学,别在其他事情上分心,一定要忍受住篮球的诱惑,像吴重斌那样被弄到校队,肯定要耽误学业。”另一个声音道:“打打篮球和跑步没有什么区别,没有必要抵制,复读班生活紧张,需要用运动来调剂。”一个声音反驳道:“不许打篮球,到了大学,有大把时间可以混在篮球场上。这一年都忍不住,还能做什么大事。” 王桥明白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什么,坚定地拒绝了篮球诱惑,在小操场外围一圈一圈慢跑,没有到操场上去摸篮球。 吴重斌一个人打球没有什么劲头,对跑到近处的王桥道:“王桥,过来打球。”王桥摆了摆手,道:“我已经出汗了,你慢慢玩。”他又跑几圈,才回到寝室。 寝室里,大部分同学仍在酣睡。王桥从铁丝上取下毛巾,顺便看了一眼包强的床铺。 包强和洪平打架以后,几天都没有上课。昨天晚上回来后,趾高气扬地拿了一部手机,在寝室走来走去显摆。 复读班大多数同学连BP机都没有玩过,更别提手机,昂贵的手机离他们的世界太远。在羡慕的同时,有人在背后说些小话,认为包强是打肿脸来充胖子,借个手机充门面。 今天一大早被吵醒,包强起床后就站在寝室门口,给麻脸打电话,“二哥,有什么好玩的,在学校里太没有意思。” 麻脸身边正躺着一位成熟的少妇,他将头枕在少妇腿上,手摸着少妇饱满但是略为松驰的胸部,骂道:“包皮你找死啊,打电话来骚扰我。你如果觉得不好玩,去把那天和你打架的学派打一顿,是不是胆子小,不敢打架。” 包强道:“二哥,那小子是昌东人,手下聚了一群人,我是好汉难敌双拳,还得二哥出手帮忙。”他每次打架都是仗着酒劲,清醒时对身体结实的洪平还有点怵。在几个结拜兄弟中,他和麻脸是邻居,关系最好,因此敢于说点丢脸的话。 麻脸道:“学派欺负我兄弟,这事不能完,改天我们来砍他。你二哥什么时候说过大话,这两天没得空,抽周末来做这事。包皮,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怕了?” 包强道:“怕个锤子,砍就砍。” 包强原本是打电话显摆,并没有真的想再“砍”洪平,无奈二哥麻脸痛快地答应了,他若是现在反悔就真的被兄弟们瞧不起了。挂断电话后,他想道:“洪平是个傻农民,活该被砍。我不砍他,这些人还真我也当成了学派。”想通了这一点,他觉得砍翻洪平也是必须的,心中暗藏的忐忑就消失了。 王桥洗漱回来,恰好看到包强打手机。他在广南混江湖时,也曾经用过这款手机,知道这款手机并不便宜,不是复读班学生包强所能用,暗自推测道:“没有人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借给包强玩,那么只能是偷来的,包强走到这一步,就不是单纯的学生了。” 他是从广南第三看守所出来的老江湖,几乎一眼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是他只是猜到了此事的开头,却不能猜到此事的结尾。 包强原本准备向王桥炫耀自己的手机,岂知王桥正眼都没有瞧自己,就走进了寝室。他于是生气了,道:“王桥这个红星厂的傻儿,在老子面前耍酷,找机会连他一起砍了。” 他也只是在心里想一想此事而已。 王桥身材高大,眼睛里偶尔还闪露凶光,这让包强发自内心有点发怵。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洪平被砍 星期天,洗漱、早餐以后,王桥拿着书本离开教室。 赵海是讲究信义的人,一直记着老同学王晓的托付。昨天晚上将家教老师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交给了王桥,约定每个星期天上午补习数学。补习老师的家在红旗厂办事处附近,步行需要十来分钟。 张沈是一个戴着副眼镜的身材纤瘦的数学老师,身上总有若隐若无的粉笔灰味,他在一所没有名气的学校教书,态度很是谦和。王桥喜爱态度谦和的人,像詹圆规那种有才能却咄咄逼人的人,他从内心不喜欢也不亲近。 张沈倒了杯开水放在王桥面前,温和地道:“赵海说你没有一点基础。那我就从高中课程最基础的讲起,我不敢保证高考成绩。一中詹老师是静州很牛的数学老师,说实话,我的教学水平远远比不上他。” 王桥道:“最适合的老师才是最好的,我的水平等同于一张白纸,詹老师讲课太难,不适应我。至于高考,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只想认真学习,暂时不会考虑成败。” 张沈好奇地打量着老练深沉得与年龄不相符合的年轻人,道:“你有这种想法,我就放心了,我们从最基础的知识补起。詹老师有个绰号叫詹圆规,你这种只考九分的成绩在他手里恐怕不太好过,他只适合在静州一中尖子生集中的学校教书,如果到了十二中这种差生成堆的地方,他那种方式早就会引起学生集体抗议。” 这一席话让王桥深有同感,自我解嘲地道:“我对他的教学方式有不同意见,只是他是复读班老师,我无法选择而已。” 张沈笑道:“言归正传,正式开始。” 三个小时的课程分为两节课,到了十二点才结束。王桥精神高度集中,没有觉察到时间飞逝。下课以后,王桥拿出两份试卷,道:“张老师,听了今天这节课,第一次考试我至少能多做对两分,九分变成十一分,第二次考试至少能做对五分。我争取每一节课听完能增加两三分,到高考时成绩差不多就提起来了。” 上过一节课,张沈这才相信王桥确实没有半点基础,信心大减。但是他没有打击王桥。打击了王桥的自信心,一是不利于以后的学习,二是如果王桥不再来,他就失去了一笔生意。静州十二中是差生集中的地方,学校没有创收项目,教师工资比起一中差了老长一截。他言不由衷地鼓励道:“你这种思维很好,积跬步而致千里,聚小溪而成江河,每次搞懂一个问题,久而久之就成了专家。詹老师水平高,上课时会讲到很多知识点,你要认真听课,不可偏废。” 王桥沉浸在学到新知识的快乐之中,没有觉察到张沈语言中的细微变化。 即使能得知张沈真实的想法,王桥也不会因为他人的看法而改变初衷。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这是一句老生常谈,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如果没有一颗坚强的内心,面对外人纷纷扰扰的评说,很多人会迷失自己,放弃自己的道路。 告别张沈,王桥沿着静州老街走回一中。 一年前,王桥为了爱情无数次徘徊在广南的大街小巷。广南太大,也太喜欢钞票,王桥只是那个城市的匆匆过客。此时女友吕琪不知所踪,在人间消失。他也离开了广南,在静州长久地停留下来。也不知两人是否还有相见的机会,这让王桥时常叹息。 相较于广南来说,静州的街道不算太宽,少了现代气派,多了古旧人气,这种古旧人气让他心情放松。在思念的情绪中,王桥穿行于静州街道。十来分钟后,静州一中高高飘扬的红旗出现在眼前。 从南桥头左侧巷道里突然冲出来一群人。 最前面的人拿着一根竹扫帚,衣服被撕破,如被猎人围住的野猪,穿过人群缝隙,夺路狂奔。紧追其后的是一群吊裆裤年轻人,全部拿着刀具,神情狰狞,大呼小叫。 逃跑的猎物是洪平,猎人是包强的结拜兄弟们,后面还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闲人。见到同学被打,王桥肾上腺激素猛增,快步朝南桥头跑去,到了南桥头时,猎物和猎手都拐进了一条小巷道,只剩下一群看热闹的人。 王桥叫住一个面熟的同学,问道:“怎么回事?”那个同学脸上犹有惊惧之色,道:“我和洪平在外面吃豆花饭,这一群人提着刀冲进来就打,我们根本不认识他们,也没有惹他们。” 同学被打,同行人在一旁袖手旁观,王桥从内心深处看不起眼前这个没有男人血性的同学,道:“洪平朝哪个方向跑的?” 那个同学仍然惊魂未定,道:“拐进小巷道了。” 围观人群在小巷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突然哗啦啦散开,五个年轻人趾高气扬地将刀扛在肩上,如英雄凯旋一般走过人群,大摇大摆朝商铺云集的旧城走去,沿途不时拿砍刀敲打商店柜台或者大门。静州人天生喜欢看热闹,看热闹时能从别人的故事中找到乐趣,又不必为此付出代价。 这群年轻人走远,人群散去时,还有人抱怨好戏刚开始就结束,不太过瘾。 王桥看到同学被校外人员追打,生出同仇敌忾之心,人群散去后,他冷静下来,叮嘱自己:“复读班的主要任务是迎接高考,实在不宜节外生枝。惹上这些人,会象被嚼过的口香糖一样讨厌。” 此时学校食堂已经关门,王桥随着散去的人群慢慢朝小巷走去。在南桥头旧城的大街小巷里分布着许多饮食店,有烧鸡公等大中型餐馆,更有大量经营豆花饭、烧白、蒸肉、猪蹄等静州土菜的小饭馆,主要服务对象是静州一中的学生。 王桥找了一家看上去还算整洁的餐馆,坐下以后,打量贴在墙上的价目表,这才发现这个餐馆菜价颇高,暗道:“价钱高,客人自然少,难怪这个店最整洁。” 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王桥点了一份豆花,稍有犹豫,又加了一份大豆炖猪蹄子。在学校食堂吃了六天,嘴里淡出鸟来。大豆炖猪蹄早在店前大锅里炖熟,老板用大瓢舀出淡黄色猪蹄和雪白大豆,装在土碗里,面上扔上十几粒葱花,一股奇香顿时扑鼻而来。王桥口水汹涌,急不可待地夹了一块猪蹄放进嘴里,咀嚼着软糯猪皮,醇香在口腔翻滚,愉悦从嘴唇传递到脑神经,心情随之亦舒服起来。 快速消灭了大豆炖猪蹄,王桥感觉口腹之中犹有一只饥饿之手拼命在向外伸出,在作出激烈思想斗争后,又点了一份粉蒸肥肠。他望着桌上热气腾腾的粉蒸肥肠,自我安慰道:“今天补课有收获,耗费了半天脑子,多吃一份肥肠能够弥补脑细胞损失。” 正吃得过瘾,吴重斌、田峰、蔡钳工、刘沪、晏琳五人出现在门口。吴重斌主动招呼道:“王桥,你也在啊。”王桥筷子不停,边吃边道:“改善伙食,食堂饭菜一点味道都没有。” 晏琳看着王桥腮边鼓起一团,笑着插话道:“你说错了,伙食团的菜不是没有味道,而是有一股猪圈味道。” 王桥将肥肠吞进肚子,道:“大锅菜也就这样,当然比不上餐馆。”在场之人,只有晏琳和王桥是文科班的,晏琳数学成绩次次考第一,王桥基本上是倒数第一,两人互知其名,今天是第一次正式对话。 在静州一中读复读班的红旗厂子弟有八个,但是只有他们五人原本就在静州一中读书,算是红旗厂团体中的小团体。今天是打平伙出来改善伙食,在大餐馆太贵,吃了几次便感受到压力,就以南桥头小巷内的小饭馆为改善伙食的主战场。 吴重斌走到王桥桌前,散了一支烟,道:“我们出学校的时候,听说洪平被砍了,就在二三十分钟之前。” 王桥接过烟,用一次性打火机点燃,道:“我走到南桥头,正好看到洪平夺路而逃,他回学校了吗?受伤没有?” 吴重斌道:“皮外伤,被拉了一条长口子,不太深。我们出来时,他正要到学校医务室去包扎。” 王桥回想着杂皮砍人的场景,道:“静州以前有这么乱吗?我怎么觉得像是电影里的场景。周围的人完全不分是非,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助被砍的学生。” 吴重斌道:“以前要稍好,这些年在静州一中校门口总有吹口哨调戏女学生的小混混,还有约到后门外面打群架的,但是像今天这种明目张胆提刀砍人的并不多见。一中本身还算好,学生们都想着考大学,没有多少人混社会。在五中就有很多同学觉得混江湖很荣耀,毕业以后也不工作,立马就变成杂皮,不好惹。”他看了看门口,低声道:“洪平被砍,肯定与包强有关,那天晚上两人发生过矛盾。” 王桥在广南第三看守所时接触了很多黑社会人物,对真正的黑社会有更深刻的了解,评价道:“砍洪平的那一群人看起来应该都在社会上混了一段时间,没有多少学生味,但是还不算真正的黑社会。前几天我看见包强和砍人的几人在一起吃饭。” 吴重斌马上醒悟过来,道:“这伙人应该全是世安机械厂的。许瑞也是世安机械厂子弟,他本人不混黑社会,但是亲戚朋友中好几个人都跟着叫一个叫胡哥的混社会。他和我关系还可以,经常讲世安厂破产前和破产后的事情。” 王桥回想着那几人的相貌和气质,道:“那伙人身上确实有些工人的气质。”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晏琳遇到流氓 田峰、刘沪等人已经把菜点好,吴重斌道:“王桥,你一个吃饭没意思,过来一起吃,喝杯啤酒。” “不用,我吃得差不多了,要回寝室睡觉,你们慢慢吃。”王桥不想喝酒,婉拒了邀请,来到破旧柜台前付钱。 晏琳站在柜台前挑选饮料,这家小店比起其他小店整洁干净,条件和大餐馆比起来却显得很简陋,几瓶不知什么牌子的饮料沾满灰尘,看上去让人难以下咽,她问道:“有健力宝吗?” 老板专心给王桥找零钱,随口道:“我这没有,门外转角小商店里有健力宝。” 晏琳给坐在里面的同学打了个招呼,转身走出小餐馆。她对神秘的王桥颇为好奇,女孩脸皮薄,心里越是好奇,态度就越显得矜持,略为点头,没有再主动说话。 王桥接过零钱,走出小店时恰好看见晏琳走进旁边小商店。 身材高挑的晏琳身穿一条红裙,头发用一条小手帕扎成马尾巴,腰间束着一条细细的白色皮带,亭亭玉立,仪态大方。与复读班同学比起来更时尚,与社会上靓丽女子比起来则显得清纯。 她走路时后背挺直,高跟鞋发出欢快的嗒嗒声。高跟鞋是城市女孩特有的装扮,王晓第一次穿着高跟鞋回家,王桥当时就觉得姐姐变得漂亮了,多了女人味,从此就对穿高跟鞋的女生有着莫名好感。 看着晏琳背影走进小商店,王桥加快脚步,走出小巷。 东侧门门口站着刘忠、保卫科金科长等人,神情严肃,如临大敌。王桥经过东侧门时,刘忠怒气冲天地批评道:“王桥,你以为高考还很久嘛,星期天到处乱跑,抓紧时间多看点书才是老正经。” 这一顿指责好没来由,王桥感到莫名其妙,他没有与刘忠争辩,胡乱应了一声,快步朝宿舍走去。 一个年轻老师凑在刘忠耳边,道:“这就是九分?” 刘忠追着王桥的背影看,哼了一声,道:“长得一表人才,谁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个草包。” 另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吴老师申辩道:“谁说王桥是草包,他一手钢笔字太漂亮了,我看了都爱不释手。作文也写得很好,遣词用句老练准确,成语丰富,如果偏科厉害考不上大学,那只能说明我们国家选拔人才的机制有问题。” 刘忠没有想到对王桥还会有另一个评价,啧啧两声,道:“字写得再好,数学考九分,也考不上大学。对于我们来说没有任何价值。” 吴老师是学校有名的书呆子,醉心学问,不通俗务,遇事却最为较真,反驳道:“我们都在说社会的异化以及人的异化,一笔漂亮的书法本身就是价值,难道只有考上大学才有价值?社会上这么多没有考上大学的人,难道他们都没有任何价值?我们的教育方向存在着严重偏差!” 刘忠针锋相对地道:“复读班存在的价值就在于让学生们考上大学,难道这还有什么疑问?如果要发展个人素质,那是在工作中或是大学里的事情。” 刘忠和吴老师素来是辩论对手,两人观点差异极大,经常互相看不惯,稍有机会就唇枪舌剑。 金科长觉得眼前两人在学生被砍的重大事件面前争论毫无意义的话题,简直不可思议,终于忍无可忍,道:“两位老师,别站在这里斗嘴皮,你们先到办公室等着,我去医务室看看洪平。” 来到校医务室,好几个昌东籍同学陪着洪平,手里拿着棍棒,脸上皆有愤愤不平之色。洪平胳膊被划伤,伤口不深却很长,鲜血将衣袖完全浸透。校医拿着酒精往伤口上倒,痛得洪平不停吸凉气。 静州一中的校医历来都是学校的笑话,他有三宝:黄连素、感冒清和酒精。有这三宝,他几乎就胜任了校医职责。金科长从部队转业就来到学校保卫科,算是见过世面的角色,见校医胡乱处理刀伤,暗自在心里骂娘,他眼光从伤口移到几个同学身上,顿时发了火。 “你们这是做什么,打群架吗?把保卫科当成了什么!出去把棍子扔了,有我在还轮不到你们!”震住一帮同学以后,金科长又道,“洪平,你和这伙人结了什么深仇大恨,是用砍刀吧?下手狠毒!” 洪平一脸无辜,道:“我不认识这些人,更没有深仇大恨。” 金科长紧紧盯着洪平,道:“那为什么不砍别人,只砍你,你给我一个解释。” 这是流行于老师之间最无赖的说法,很多学生都被这句话盘问过,洪平对这种说法更是深恶痛绝,道:“老师,我是受害者,怎么能够知道施暴者的理由?” 金科长锲而不舍地问道:“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伙人为什么不砍别人?”看到伤口以后,他先入为主地认定洪平应该和社会上的人有来往,否则杂皮们不会下狠手砍一个学生。 洪平气得够呛,道:“我确实不知道原因,今天与同学们在南桥头那边吃了饭,正在往回走,这群人冲过来二话不说,提刀就砍,如果不是我跑得快,恐怕就交代了。” 金科长双手抱在胸前,不容置疑地道:“我们静州一中绝对不能容忍学生和社会青年来往,复读班也是静州一中的一部分,也不能有黑社会滋生的土壤。上一次你和包强打架还算无辜,这一次到底为了什么?农村学生出来读书不容易,要珍惜学习机会,不要和社会人来往。不要狡辩,马上跟我到保卫科。” 被社会混混砍了一刀,还被保卫科指桑骂槐说成黑社会,浑身是伤的洪平嘴巴气得差点歪了,怏怏不乐地跟在金科长身后。 离开医务室后,金科长皱着眉头道:“学校校医技术很差,伤口处理得不好。你们几人赶紧到学校隔壁的小诊所,重新去处理伤口,至少要缝十几针。伤口处理好以后,再到保卫科。” 洪平正欲离开,金科长又问:“打架时,你们几人谁在场,到保卫科作笔录。” 洪平这才有机会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金科长走进办公室,吩咐在办公室喝茶的干部,道:“我刚才问过,拿棍棒的同学只有一个在打架现场,另外两个和洪平一起吃饭的同学在寝室,你把他们叫来,一个一个分开问,做好笔录。” 在宿舍里,王桥坐在床边读历史书,有部分同学在睡午觉,还有几个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保卫科干部走到门口,大声道:“跟洪平一起吃饭的是哪两个同学?到保卫科来一趟。”他的声音洪亮,如手榴弹一般在在宿舍里炸响,打断了无数人的美梦。 保卫科干部带着两个同学离开宿舍以后,有人骂道:“日他妈都不好,我正在做梦吃红烧肉,吵这么大声,把红烧肉都弄没了。” 复读班压力大,课程重,伙食团油水奇少,年轻人身体极为缺乏营养,梦中遇到大块肉是常见之事。每天早上起床,同学们讨论得最多是晚上梦到了什么美食,其次才是美女。 王桥依旧躺在床上,手里拿着历史课本。但是难以压抑的好奇心让他抬起头,专心听着同寝室室友的议论。 一个来自昌东县城的同学愤愤不平地道:“洪平以前在昌东读书,与静州这边的人从来没有结仇,绝对是包强找人来砍人。” “没有任何根据,凭什么说是包强?”许瑞是世安机械厂的子弟,出于本能维护着包强。 “这还要什么依据,你看包强提刀砍人的那个样子。” “不要血口喷人,包强是表面凶,其实胆子不大,小时候还经常被人欺负。” 宿舍里还有好几个世安机械厂子弟,他们在复读班的目的就是考大学,学习十分刻苦,和包强完全不一样。 对外人来说,世安机械厂是一个整体,对内部人来说,世安机械厂分成不同层次。厂领导是一个层次,在破产前早就留了后路,厂子亏钱,他们赚得盆满钵满,子女们大多进入国家机关。 厂里中干和技术人员原本有一个较为优良的环境,厂子破产是对他们人生的一次重击,经过短暂沉沦后,纷纷开动脑筋找各种门路,他们普遍重视教育,对子女要求严格。许瑞等人就属于中间层的子女,他们为了自己前程在拼命学习。 最低层次是工厂的主体——工人,很多工人全家都在封闭的工厂里生活,与外界联系极少,社会关系主要在工厂里。工厂破产后他们失去生活来源,许多家庭陷入困顿,他们的子女以及部分初进厂的年轻工人失去约束,成为了一匹匹脱缰野马,在青年群体崇尚暴力和袍哥文化的影响下,不少人愤然变身成为社会人物,刘建厂、包强等人都属于这个范畴。 昌东县籍学生和世安机械厂学生在寝室里争执不休。 王桥无意中在烧鸡公餐馆见过包强与砍人的那一伙人混在一起,因此能肯定洪平被砍就是包强所为,心道:“这些学生也太幼稚,这种事情能辩论吗,除了把事情弄得更糟糕,没有任何好处。” 他不想听这帮人没有意义的辩论,合上书本,走出宿舍,到楼下树林去转圈。 在王桥走回复读班时,在南桥头外的小商店里,晏琳遇到麻烦。她在小商店选了几罐健力宝,来到柜台,见柜台里无人,便喊道:“老板,付钱。” 在里屋,商店老板哭丧着脸,道:“我店小利薄,根本赚不到钱。”刘建厂道:“我不是讨饭的,五十块钱就想打发,再拿一百。没有我们哥几个罩着,说不定哪天店就被人砸了,砸一次玻璃你要花多少钱,更别说被人泼大粪、洒毒药。” 商店老板听明白其中的威胁之意,又拿了一张绿票子出来。 刘建厂将钞票朝皮夹子放,他还是嫌钱少,嘴里骂骂咧咧。刚跨出门,一眼瞧见手里拿着几罐健力宝的晏琳,顿时两眼放光。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五不准禁令 刘建厂作为生在工厂、长在工厂的年轻人,对爱情的表达直接而朴实。他有丰富的性经验,对女人的态度就是发泄性欲,从来没有真心爱过女人。但是,他见到一身红裙的晏琳,顿觉内心被一股电流击中,仿佛眼前女子在很久以前见过,让其嘴唇干燥,心跳加速。 麻脸跟在刘建厂后面,被堵在门口,连叫了数声建哥,才将失魂的刘建厂叫了回来。 刘建厂舔了舔嘴唇,非常认真地道:“那个女的是做什么的,谁认识?我要和她耍朋友。” 麻脸道:“看样子是学生,长得硬是有点乖。” 刘建厂呸了一声,道:“你是什么眼光,不是有点乖,是非常乖,这就是我的梦中情人,老子一定要搞到手。”他是胆大妄为之人,没有经过思想斗争,更没有犹豫不决,跟着晏琳来到柜台前,道:“老板,这几罐健力宝我来付钱。” 晏琳回头见穿吊裆裤和平底布鞋的社会混混,吃了一惊,忙将钱递给老板,道:“多少钱?我自己付。” 刘建厂用手挡住晏琳的胳膊,道:“我叫刘建厂,今天见面就算认识,我们交个朋友。这几罐健力宝是小意思,跟我客气什么。”他又对老板恶狠狠地道:“不收她的钱,我来付。” 晏琳见到从里屋陆续出来流里流气的五人,个个脸上有戾气,便猜到这就是刚才砍伤洪平的五人,她控制着紧张情绪,将健力宝放在桌上,装作平静地道:“老板,我不买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小商店。 一个光头挡在晏琳面前,道:“你别走啊,建哥是我们老大,这条街上都有名。” 老板用同情的眼光看着被挡住去路的年轻女子,面对街头暴力,他无能为力,只能选择沉默。 晏琳转过身,看着刘建厂,一字一句地道:“你想做什么?再不让开我要报警了。” 看着晏琳怒气冲冲的样子,刘建厂更觉其可爱,道:“光头别挡着妹妹,我是真心交朋友,又不做坏事。” 麻脸跟在后面,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刘建厂的神情。 光头挤眉弄眼地把路让开,晏琳趁机夺门而出,走回到小餐馆,气得胸口不停起伏。吴重斌见其脸色不对,问:“遇到什么事情了,怎么没有买到饮料?”话未问完,就见到小店走进五人,坐在门口第一张桌子,让老板上菜。 晏琳压低声音道:“他们在纠缠我,有个叫建哥的杂皮说是要和我交朋友。” 吴重斌看着五人的衣着扮扮,神情紧张起来,道:“麻烦了,这应该就是砍伤洪平的那几个人,他们狗胆包天,砍伤了人,还敢大摇大摆在这里吃饭。” 麻脸嬉皮笑脸地走了过来,道:“红裙子妹妹,你别跑啊,今天我们老大请你吃饭。” 吴重斌霍地站了起来,道:“你们要做什么?” 光头握着雪亮自制匕首走到桌前,道:“我们不做什么,老大看上红裙子妹妹,让她过来喝酒。” 面对着手持凶器的杂皮,赤手空拳的吴重斌僵在当地,打架没有任何胜算,可是不作出反应则太窝囊。刘建厂走了过来,拍着光头肩膀,用大哥口吻道:“把东西收起,不要吓着这些学派。” 吴重斌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与田峰、蔡钳工交换眼神。田峰溜到前面找老板结账。三男两女没有再吃,匆匆离开馆子。 刘建厂左看右看都觉得红裙子女孩对胃口,不想留下坏印象,没有强行阻止晏琳等人离开。 麻脸看着几人出门,嘘了一声,道:“建哥,今天怎么惜香怜玉?”刘建厂嘿嘿笑道:“今天是王八看乌龟对了眼,这个红裙子逃不出我的手心,迟早要躺在我的床上。你们几个慢慢吃,我去看红裙子妹妹朝哪里走,她十有八九是一中的,我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一中还有这么漂亮的妹子。”他走到门前柜台,顺手扯了一张餐巾纸,擦了嘴巴上的红油,扔在门口。 红裙子等人就如羊群,刘建厂就是不紧不慢地追踪羊群的饿狼,远远地看着红裙子走过南北桥头,沿着一中正大门围墙外公路走向东侧门。他看到学校保卫科几个人站在门口,停下脚步,慢条斯理地抽了支烟,这才走回南桥头。 王桥在楼下围墙边转了几圈,走回教学楼时,恰好遇到吴重斌等人走进东侧门,晏琳走在最前面,满脸怒气,脚步很快,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可、可”声。 王桥没有回寝室,直接来到教室。 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书时,女友吕琪的身影不时跳出来,让他不可抑制地想起吕琪,不禁神伤,拿起笔,在作业本上写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他曾经用毛笔写过一个条幅,参加过静州市中学生书法比赛并获奖,此时他将满腹相思寄予笔端,再次用钢笔写了这首诗。 写完这首诗,他心情稍有舒缓,强行收回思路,专心致志看书。他计划用最短时间将高中历史、语文两科通读一遍,然后再随着老师讲授的进度逐步提高。 对于班上大多数同学来说,复读是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痛苦选择,对王桥来说,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主动选择,虽然压力大,学习辛苦,可是他内心充实。 同时他还有一个隐秘欲望,希望以后再遇到吕琪的时候,他考上大学,以全新的面貌与吕琪见面。 这时,刘忠拿着一块牌子走进教室,将牌子钉在墙角。牌子上写着“五不准“,一是严禁打架;二是严禁谈恋爱;三是严禁夜不归宿;四是严禁赌博偷窃;五是严禁与社会青年来往。 钉好牌子以后,他道:“各位同学能在教室坚持学习,这是值得表扬的。最近复读班有不好的苗头,有同学们在外面打架。我真是替大家着急,你们要清醒地认识到复读的目的,这五不准是学校提出来的,是高压线,绝对不准同学们去触碰,如果发现,一定严罚,甚至劝退。” 刘忠离开后,王桥抛掉所有的胡思乱想,渐渐潜入历史书中。历史书有一种神奇力量,他时常感到秦时弯刀从脖子砍过,随后又被汉初战马飞踏。陷入历史会产生时空错乱的奇妙感觉。 不知不觉到了下午三点,他合上书本,站起身,双手上举尽量让全身舒展。中午吃了大量肉食,身体需要水分,他做着伸展运动回寝室。 当他离开座位时,窗外吹过一阵穿堂风,将放在桌上的历史书吹开,夹在书中那张写着“弃我去者”的纸被吹得飘在空中,晃晃悠悠地落在前排同学的椅子上。 王桥在寝室补充水分以后,又到楼下操场旁边树林里的小坝子,准备做半个小时的运动,再回教室继续学习。 小操场尾端密林里,吴重斌、田峰、蔡钳工聚在一起抽烟,三人神情严肃,忧心忡忡。王桥没有注意到密林深处的三人,在小坝子上,拉开架式,打起青年长拳。 吴重斌等人透过树叶注视着王桥,最初不以为然,随着王桥拳架展开,三人渐露惊讶之色,虽然三人都不懂拳,可是王桥打拳显然非一日之功,举手投足颇有大将之风。 打完套路之后,王桥压压腿,弯弯腰,然后来了三个干净利索的侧空翻,再做了几十个俯卧撑。这一系列动作完成,额头上开始冒出汗水。他正准备离开,突然发现密林深处有三股轻烟冒起,凝神细看,才发现围墙边上站着三人。 吴重斌见王桥朝这边看,就从林子里走出来,道:“你练过武术?” 王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花架子,瞎玩。你们怎么躲在林子里抽烟?何必躲,复读班老师似乎不太管抽烟。” 吴重斌道:“晏琳在南桥头的小商店被一伙人调戏了,我们正在想对策。” 王桥脑袋转得极快,瞬间就想到了答案,道:“一伙人,五个?” 吴重斌脸露疑惑之色,道:“你怎么知道是五个人?” 王桥直截了当地道:“洪平就是被这伙人砍的,这伙人不是学生,是真正的杂皮。如果只是调戏,这事最好就到此为止。” 田峰道:“凭什么?我们不服这口气!” 王桥道:“他们是流氓杂皮,是无业人员,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砍了人一走了之,你们是学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事情就这么简单。还有,学校制定了五不准,其中一条就是打架,这是高压线,触碰了有可能要被劝退,你们慢慢聊,我走了。” 望着王桥背影,田峰道:“孔老二,你怎么把这事告诉王桥?这是我们哥几个的糗事。” 今天当晏琳被追到小食店时,吴重斌最初还试图反抗,当光头流氓亮了匕首以后,三人退缩了,在五个流氓的调戏声中,狼狈地逃回学校。两个女生并没有责怪三个男同学,但是深深的自责困扰着三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怯懦的行为如一根烧红的铁针,扎在了三人心中,让他们难以安心。 吴重斌答非所问地道:“那天包强和洪平打架,王桥劈手将板凳和砍刀夺了过去,我就觉得他出手不凡,原来是个练家子。这个人平时沉默寡言,但我肯定他有不同于我们的经历。他说得有道理,我们只能忍下这口气。” 蔡钳工犹在愤愤不平:“考九分的家伙能有什么经历?我就是不服气,如果当时手里有家伙,绝对跟他们干。” 田峰道:“在晏琳和刘沪面前掉链子,以后绝对要被他们看扁。” 三人站在小林子,抽着烟,既激昂,又垂头丧气。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一封情书 七八个老师从大门进来,带头的人是复读班负责人刘忠和保卫科金科长,走到最后的人提着一个竹筐。 老师们直接走到男生寝室,逐床翻找,一个多小时候,竹筐里装满了收缴之物,有香烟、匕首、小说以及黄色小说等。金科长拿了一个小本子,记下了十几个重点人头的名字,生气地道:“这些学生不得了,还带着刀在学校,是读书还是参加黑社会?” 一个年轻老师道:“社会上乱得很,这些学生带刀都应该是用来防身。” 金科长挥着手中的名单,道:“有保卫科,哪里需要学生们防身,多此一举,甚至是用心不良。他们不出去惹事,地皮流氓怎么会找上他们,老话说,一个巴掌啪不响,学生变坏的事情我见得多了。” 年轻老师不服气,道:“明明是地皮流氓追砍学生,怎么在金科长口中就变成了互殴。不能因为打架就各打五十板,总得有个是非曲直吧。” 金科长道:“你把《治安处罚条例》拿起来学学。” 刘忠见年轻老师还要争论,立刻打断地道:“不仅是学生要学,我们老师也要拿起法律的武器。学法以后,我们抽时间开个主题班会,专门讲一讲《治安处罚条例》,免得同学们不懂法吃亏、出事。” 在寝室休息的同学没有想到寝室里会有这么多“违禁品”,围观时不停地发出啧啧之声。 老师们只是在男生寝室里搜查,没有到三楼去查女生寝室。 在女生宿舍里,晏琳和刘沪缩在蚊帐里讲悄悄话。晏琳道:“你要劝劝吴重斌,别让他们去打架。那一帮子人都是混社会的杂皮,全都带着刀,和学生用拳头打架不一样。” 热恋中的人,关心另一半甚于自己,刘沪自然不愿意男友冒险,道:“最近我们尽量不要上街,别给他们惹麻烦,过几天自然就没事。”又道:“谁叫你穿一身漂亮红裙子,杂皮就像是斗牛场的公牛,看见红色就发疯。” “我穿一件红裙子惹了谁。刚才你的说法就好象,好象不怪小偷,而是怪被偷的人有钱,逻辑是混乱的。”晏琳那一身红裙子是父亲到外地出差时买来的新款时装,样式简洁,颜色艳丽,比山南见过的所有红裙子都好看。买来以后,她欢喜得紧,平日舍不得穿,今天穿出去吃饭,不料惹出一场风波。 聊了一阵,又睡了一会,晏琳还是克服了躺在床上的欲望,起床到教室自习。 她换下高跟鞋,穿上球鞋,再用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换下红裙子。这是校园里最常见的打扮,由于身材出众,仍然显得卓尔不群。 教室里有二三十位同学在复习,非常安静。晏琳轻手轻脚走到倒数第二排的座位,看见桌子上有一张白纸。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纸上抄着一首诗,字写得非常漂亮,成熟中带着优雅,优雅中又有棱有角。诗的意境也好,忧伤中带着豪放。晏琳小时参加过美术班,字写得一般,鉴赏力还行,拿着这幅字爱不释手。 她疑惑这幅字的来源,前后排只有三四个人在自习,谁都不像是能写一笔好字的人。另外,谁会将这样的纸条放在自己的桌上。 中午遇到流氓骚扰,让她郁闷,下午收到莫名其妙的诗,让她心喜又心烦。原本想将纸条撕掉,又着实喜欢这幅字,想了想,将纸条夹在书中。 王桥拿着课本走了进来。 晏琳看着高大帅气的王桥,心道:“不会是他吧?”随即想着他只考九分的成绩,断然否定。 前面一排是一个长相斯文的同学,成绩不错,在班上排名前五。晏琳目光停留在这位同学身上,暗自摇头:“长得像个丝瓜,成天暮气沉沉,我才不喜欢这种没有阳刚气的书呆子。” 教室不时吹来一阵阵秋风,吹得桌上的书哗哗直响,也让拿到纸条的晏琳一颗心如小鹿般乱撞。这个年龄的女子对异性还是充满着憧憬,收到这种条子,内心深处总是高兴的。 王桥拿着书找了几遍,没有找到写着诗的那张白纸。这是他偶尔流露出真情实感而写下的书法作品,最好不让其他人看见。翻遍了课桌各个角落,仍然没有找到那张纸,地面上亦没有,只能作罢。 下午时间过得很快,闻到饭菜香时,王桥抬起头来,发现教室里只剩下五人,前排晏琳戴着耳机还在看书。 离开教室,走到寝室门口时,王桥听见一个人在里面大声说话。 包强拿着一部摩托罗拉的翻盖手机,站在寝室中间,旁若无人地道:“没有事,能有什么事,谁敢啃我两口,砍死他妈的。建哥,下回整点新鲜的,老是喝酒,你又不准我多喝,没有什么意思。明天我们跳舞去,那个洞洞舞厅流行跳贴面舞,我们跳贴面舞。”他额头上有一块黑红肿块,配合着得意洋洋的表情,显得滑稽可笑。 今天老师进来搜查,重点之一就是包强的床。包强将刀一直放在身上,因此没有被搜走。 寝室里的同学们奇异地保持着沉默,没有人接近包强。王桥最看不惯包强装腔作势的模样,没有理睬他,斜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下午复习的功课。 包强出现在寝室以后,昌东县籍的学生便将此消息告诉了洪平,洪平赶紧去找保卫科。 金科长和另一名保卫干事闻讯而来。 金科长火气很大地道:“你还敢回来,跟我到派出所去。耶,还有手机,是在哪里弄来的?” 包强将手机收回到衣袋里,梗着脖子道:“到派出所好吓人哟,我凭什么到派出所?总得找条理由。”这次刀砍洪平,他一直躲在暗处,没有出面,因此理直气壮,态度强硬。 看着包强挑衅的神情,金科长气得想扇他的耳光,只是并未有人指证包强参与砍人,忍着气道:“到了复读班就好好学习,别到外面胡混,你妈下岗了,辛辛苦苦卖肉赚钱,不是给你挥霍。” 话音未落,包强勃然大怒,跳着脚骂道:“你妈才是卖肉的!” 金科长瞪着包强,道:“劳动致富光荣,你有什么资格嫌弃你妈卖肉?” 如果不是面对保卫科长,包强恼羞成怒之下,恐怕就要动手了,他喋喋不休地道:“你妈才卖肉,你全家都卖肉!” 寝室里就有同学忍不住笑了起来。包强转头骂道:“笑个锤子,再笑,老子砍死你。” 金科长这才醒悟过来“卖肉”在包强耳中的意思,指着包强鼻子道:“你小小年纪,一脑门子坏思想。你妈卖猪肉赚钱,凭劳动吃饭光荣,我们大家都尊重她。你别在这里扯皮,跟我到保卫科。” 金科长带着包强走出寝室门后,同学们笑成一团。 在保卫科里,包强自然不会承认与打人者有关系。金科长教育他一番后,只能放人。随后金科长到派出所反映学校周边社会治安问题。 李所长对这些小案子根本不在意,他把矛头对准了打打杀杀的电影,生气地道:“现在电影里打打杀杀,脱衣服解裤子,没有教一件好事。学生们都想学电影里的烂仔,为什么宣传部门会同意这些电影播放出来,这些电影毒害青少年,颠倒了是非观!” 李所长义愤填膺地大段痛骂电影市场,金科长只能陪在一旁苦笑。李所长痛痛快快地骂了一会儿,才把话题转了回来,道:“等事情忙过了,派几个人把那几个小子提溜过来,教育教育。” 金科长连忙道:“李所,这不是学生斗殴,而是流氓砍杀学生,性质不一样,如果这一次不严厉打击,以后类似事件会越来越多。”他虽然在老师面前一直说是打架,但是到了派出所,他就坚持是流氓欺负学生。 李所长扔了一支烟给金科长,推心置腹地道:“老金,我们所还算得上大所,二十来个正式民警,看上去人不少,可是辖区有十来万人,鸡毛蒜皮的事哪里管得过来。前些天有个入室抢劫杀人案,昨天是出租车遭抢劫,今天有枪案,所里每个民警两条腿跑断了也忙不过来。学生打架这种事情,关键在预防。呵,关键在预防,在于教育。” 金科长见李所长浑不在意的态度,郁闷了几秒钟,道:“小年轻猖狂得很,经常提起砍刀在大街上转,稍不如意就大打出手,这股歪风邪气不加制止,迟早要出大事。” 他和李所长配合多年,熟悉对方性子,便赖在办公室不走。 李所长无奈地道:“不管是哪个时代都有社会渣滓,别看他们现在跳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哎,这样吧,明天我派两个民警到学校了解情况。”医生见惯了疾病,警察见惯了犯罪,普通人觉得很严重的事情,到了他们眼里就变得轻描淡写。 第二天,两位民警来到学校,看了保卫科询问笔录,都觉得学校小题大做,在金科长的再三请求下,勉强同意再将洪平和包强分别叫过来谈话。谈话结束,两位民警算是交了差事,急匆匆回去忙手中的正事。 金科长感觉很是无奈,直叹:“人心不古,世道变了。” 包强最初还担心砍人之事被公安追究,几天之后,见派出所根本没有将砍人之事当成一回事,胆子更大了。 隔了两天,包强被刘建厂叫出学校,接受了一项特殊任务。 “包皮,你给红裙子交一封情书,一定要交到她的手里。要当面交,给她说清楚。”刘建厂本是粗蛮的男人,偶遇红裙子后怦然心动,他想起了写情书的文明办法。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王桥出手 包强拿着情书,吃惊地道:“建哥,不会吧,你当真喜欢晏琳?这个小妞是不错,可是写情书恐怕不行,得约出来。” 刘建厂拍着包强的肩膀,夸道:“包皮出了一个好主意,哥这件事情就拜托给你。你在学校混得这么好,把红裙子约出来应该没有问题吧。今天晚上,我请她吃饭,不论多晚就行。” 包强只是见过晏琳,两人从来没有说过话,更没有交情,约晏琳到静州饭店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任务。他平时在刘建厂面前经常吹嘘在学校如何混得开,如果直言约不到晏琳,将在刘建厂面前丢掉面子。因此,他虽然心里没底,嘴巴还硬,道:“我等会儿就去约晏琳。” 刘建厂笑眯眯地道:“约了晏琳,建哥请你去**。” 包强道:“建哥,我们直接**就行了,还玩什么情书,太麻烦了。” 刘建厂道:“直接**和谈恋爱是不一样的,你哪里有这么废话,是不是约不到人?” 包强不想丢面子,道:“怎么会约不到,我这就去。” 包强揣着情书走进东侧门,脑子里想着如何约人,以及没有约出来如何在刘建厂面前撒谎。 校园内吹着乱风,将几片树叶吹到他的头顶,顺着树叶的方向可以看到稍远处有几株橘子树,果实长大只是还稍显青涩。 几个女同学在树下漫步,其中的高个女生似乎是晏琳,包强赶紧追过去,想趁机将信交到她手上。追到近处,失望地发现高个子女生不是晏琳。 包强回到寝室,找到同厂子弟许瑞,道:“你和红旗厂几个人熟悉,红旗厂那个晏琳耍朋友没有?” 许瑞有一个堂兄是世安机械厂的青工,跟着静州胡哥一起操社会,是胡哥的得力干将。许瑞通过堂兄的关系偶尔也和胡哥在一起吃饭,因此他在包强眼里被当成了自己人。 许瑞道:“我只晓得刘沪和吴重斌在耍朋友,晏琳好像没有耍朋友。怎么,你对她有兴趣?这个妞性格泼辣,是带刺的玫瑰,弄不好要扎手。” 包强吐露了实情,道:“是建哥看上了晏琳,你能不能帮我带一封建哥写给晏琳的情书?他对晏琳是一见钟情,现在想得不行,犯了相思病。” 许瑞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道:“被建哥搞大肚皮的女孩我都认识好几个,他是个风流鬼加野兽的性子,怎么会突然看上学生妹?这种事情我不干,缺德啊,别把学生妹糟蹋了。” 包强道:“许瑞,你别走,帮个忙。” 许瑞道:“要操社会别在学校,有本事找外面的女人。” 很有个性的许瑞自顾自走掉,剩下包强在寝室里抓耳挠腮。 晚自习还差十来分钟,文科班学生陆续进了教室。各地中学里文科班素来女生比男生多,教室里一片红花,比起理科班教室养眼许多。包强在二楼宿舍口等了到上课铃响,也没有见到晏琳出现。为了完成建哥的任务,他只得到文科班教室去寻找晏琳。 第一节课时大家精力尚佳,皆认真看书,沙沙翻书声、轻微的咳嗽声,在安静的教室里都能听得很清楚。突然,教室门从外被推开,发出刺耳的“咣当”声。此声若放在白天嘈杂环境里并不会引人注目,在安静的环境下异常刺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包强在教室门口伸出头朝里张望,不料迎来文科班全体同学的注目礼。他尴尬地退到教室外面,想到刘建厂还在等着今天的约会,鼓足勇气,再次推开教室门,大摇大摆地来到晏琳身旁,道:“晏琳,到外面来,我有事给你说。” 晏琳诧异地看着包强,随即警惕地道:“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 包强道“这有一封信,我们大哥在外面等你,想约你吃饭。” 包强在复读班早就臭名远扬,晏琳干脆利落地将信推到一边,道:“这封信我拒绝接收,请你拿走。” 包强在众人面前被扫了面子,便故作流氓相,嬉皮笑脸地道:“就是交个朋友,何必这个态度。你和我们大哥见过面,怎么这么快就把别人忘记了。”他还有点小聪明,有意在众人面前要将水搅浑。 晏琳不想与地痞流氓在教室里纠缠,影响同学们读书,拿起书本就准备躲回宿舍。包强见晏琳要走,伸手拦住她,道:“你把信拿着,和建哥见一次面。见面以后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不谈,你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晏琳不是任人随便揉捏的弱女子,冷冷地道:“让开,别挡着路。” 包强陷入了众同学围观之中,心里焦急起来,绷着面子,觍着脸道:“你给个准信,我就让你走。我曾经帮过你,你不能做过河拆桥的事。”最后一句话他仍然在胡搅蛮缠,造成一种两人曾经接触过的印象。 全班同学都抬起头,看着包强和晏琳。 王桥胸口起伏了数下,忍住没有说话,继续低头看书。 晏琳提高声音道:“什么过河拆桥的事,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她见到包强挡在前面,厉声道:“让开,好狗不挡道!” 包强彻底尴尬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恼羞成怒地对教室里的人大声道:“今天我宣布一个事,晏琳是我们老大的女朋友,你们谁都不许碰。谁要敢勾三搭四,小心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这一下犯了文科班众怒,即使对晏琳没有想法的男生们都开始愤恨不平,只是惧怕地痞流氓,敢怒不敢言。 王桥最不想管闲事,免得打扰学习,可是事至如今,若是再不站出来,他的良心会不安宁。他轻轻叹息一声,将钢笔轻轻放在桌上,冷冷地说道:“包强,同学们都在学习,你别在课堂闹事。” 王桥在寝室里素来沉默寡言,不引人注意,包强认识王桥,但是从来没有把他看上眼,浑没在意地道:“没你的事,少**说话。” 王桥不再啰唆,离开座位,快步上前,一只手抓住包强皮带,另一手卡着其脖子,用力朝教室外面推去。包强没有提防王桥说动手就动手,脖子被卡得出不了气,脚上完全用不上力气,蹬蹬不停朝后退。 来到教室门口,王桥将包强朝着墙壁猛地一推,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包强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半天缓不过气。 来到复读班一个多月时间,王桥一心只读圣贤书,谁知静州一中这所全市闻名的学校居然并不是读书的净土,不良社会青年如苍蝇一样围在学校周边,垂涎着校园内的清纯美女。王桥无可奈何之下终于愤而出手,出手则没有留情。而包强平时总是一副逗猫惹狗的地痞相,还经常提刀威胁同学,谁知在王桥面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晏琳万万没有想到王桥如此生猛,吃惊地捂住嘴巴。 文科班所有同学见到王桥痛打包强,都觉得十分过瘾,有人开始拍桌子,有人趁乱叫好。 王桥指着包强鼻子道:“今天给你说清楚,晏琳是我的朋友,你再敢乱来,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包强缓过劲后,伸手去摸挂在腰带上的砍刀,叫嚣道:“老子要砍了你。” 王桥打架经验极为丰富,不等包强将刀抽出来,一个跨步抵近包强,右手狠狠一拳打在他的小腹上,没有等到包强软倒在地,左手猛扣其脖子,紧接着再打了一个胃锤。 这一招来源于广南第三看守所,专打腹部最柔软的部位,被击中以后五脏六腑疼痛难忍,又不会留下伤痕,很多强硬的汉子进了看守所都在胃锤下吃过大亏。包强成天想操社会,其本质上还是个未经历风雨的学生,更没有经历过血腥场面以及痛苦搏斗,感到小腹如被一柄铁锤连续击打两次,五官疼得挤在一起,抱着肚子坐在地上,眼泪鼻涕齐出。 两拳打倒包强,王桥若无其事地回到教室。与晏琳擦身而过时,他叮嘱了一句:“这伙人是货真价实的流氓,你最近别到校外去。” 晏琳一颗心扑通通跳动得厉害,她甚至没有说谢谢,从倒地**的包强身边飞快地跑了过去,直奔寝室。 包强坐在教室门口,半天才缓过劲来。他悄悄用衣袖擦掉眼泪和鼻涕,然后站在门口,提着刀,骂道:“王桥,你这个龟儿子给我等着,老子要找人砍死你。” 等到王桥走过来时,包强拨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叫嚣:“王桥,你死定了。” 晏琳站在三楼的女生寝室,躲在阴影里,能清楚瞧见日光灯下的教室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将包强吓得狼狈逃跑,酷得很有男人味道。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定计 晏琳等到高大身影消失以后,来到理科班教室,将刘沪从教室里叫了出来。 “这些人没完没了,燕玲,怎么办,怎么办?”刘沪胆子比晏琳要小得多,听完事情经过,被吓得不知所措。 晏琳渐渐镇定了下来,道:“等会儿把吴重斌他们叫到小操场,我们商量对策。” 刘沪想到那伙地痞手中寒光闪闪的砍刀就不寒而栗,她不太愿意男朋友吴重斌牵涉此事,可是大家都是红旗厂的,一起长大,一起来到静州读书,不帮助晏琳无论从哪一方面都说不过去,她暗藏着忧郁回到理科班教室,找到了吴重斌等人。 吴重斌、田峰、蔡钳工、晏琳、刘沪齐聚小操场。他们五人从红旗厂来到静州一中,又一起读复读班,关系紧密,被外人称为“五人帮”,晏琳被社会青年纠缠,三个男生又曾经受辱,自然生出同仇敌忾之气。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包强欺人太甚,我们只有和他们打一架,否则别人会说我们红旗厂的男人没有血性。”吴重斌对上一次在商店的怯懦行为深感后悔,这一次他要坚决反击。 田峰自告奋勇地道:“包强后来扬言,说是今天晚上要带人收拾王桥,还要将晏琳带走。他有可能是说的真话,我们得防着点。我先到外面侦察,如果那伙人真的在外面,就要做好打架准备。王桥是练家子,我们找他帮忙,胜算更大些。” 吴重斌道:“先看看情况再说,他愿意帮忙最好,如果他不愿意出手,就得靠我们自己。大家把家伙带到教室,放在教室抽屉里藏好。不要放在寝室里,有可能老师还会搜查寝室。” 男生们真要打架,刘沪恐惧得说不出话。晏琳也打起退堂鼓,反而劝道:“这一伙人都是亡命徒,我们不值得和他们拼命,我想去报告老师,让学校出面解决。” 吴重斌道:“洪平被砍了一刀,校方连个屁都没有放,解决问题还得靠自己。”他看见女朋友刘沪害怕得脸色苍白、牙齿发颤,道:“晏琳和刘沪最近少到校外去,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们男人。” 刘沪陪着晏琳回到寝室,她们站在三楼走道最黑暗的角落,俯视下方。教学楼灯光明亮,光线射出,将地面照亮。在稍远的围墙处,高大香樟有着巍峨树影,沉默而严肃。 三个男生商量一会,决定由田峰先到外面去侦察情况。 田峰贴着黑暗的墙根朝外走,鬼鬼祟祟恰如一只机灵的田鼠,沿着围墙走到了正大门,在北桥头时看到南桥头边上有六个人。五个人一溜并排坐在桥头,包强在五人面前走来走去,不停地吸烟。田峰不敢露面,躲在北桥头的阴影里,观察着南桥头的情况。 刘建厂瞧着包强的狼狈样子,语带不屑地道:“包强,你约不出来人,还被学派打了。我看你在学校混得不怎么样,平时吹牛吹破天。”学派是社会青年对于学生的轻蔑称呼,社会人被学派胖揍一顿更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 包强将烟屁股扔到地上,又用脚踩熄,道:“建哥,他们几个人打我一个,特别是有个叫王桥的人,出手最狠。他数学只考九分,哪里算是学派,不晓得哪根神经搭错了,跑到复读班来读书。他还自称是晏琳的男朋友,让你以后别来烦他,来一次就打一次。”事情搞砸,还被人揍了一顿,包强再不敢吹牛,老老实实讲了挨揍经过,顺便添油加醋地增加了一人大战王桥和吴重斌等人的情节。 刘建厂道:“那个王桥晚上住在哪里?” 包强道:“我走的时候,他还在教室。这个崽儿是个闷头蛇,平时话很少,和我住一个寝室,我没有听他说过几句话。” 刘建厂道:“不叫的狗才咬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才做大事。我就想问你一句,你以后还是和他一个寝室,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还敢不敢打?” 王桥如暴风骤雨般的打击,让包强心生阴影,嘴里犹不肯服输,道:“我是不小心被他偷袭,真要扯开架式打,谁怕他?一个寝室又怎么样,晚上趁他睡熟,几刀子捅死他。” 包强的话语中透露出明明白白的怯意,刘建厂嘿嘿笑道:“刚才还说几个人打你一个,现在怎么变成偷袭了。鸭子死了嘴壳子硬,既然王桥要挑衅,今天晚上就干他。要想扬名立万,闯出名气,绝对不能让一个学派骑在头上。” 几人商量好,等到熄灯时摸进学校,要给王桥一个深刻教训。 正欲行动时,街上开过一辆警车,警灯闪烁,接着又开来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刘建厂看着不断开过的警车,心一下就悬了起来,道:“今天撞了鬼,这么多警车在外面,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众人猜疑时,手机响了起来。刘建厂拿着手机来到一边,道:“胡哥,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我们几兄弟都在,一会儿就过来。”放下手机,他对几人道:“胡哥有事要找人帮忙,我们去一趟。今天便宜了王桥,改天收拾他。” 包强听说不进校打王桥,暗自松了一口气。想着胡哥要找人帮忙,他就要参加胡哥的行动,不觉肾上腺素分泌加速,既紧张又兴奋,一颗心似乎要蹦出来一般。 几个人拦下两辆出租车,朝着火车站方向奔去。 田峰在阴影里躲了一会儿,偷偷来到南桥头,这时又见一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驶过,他确信包强等人已经离开,这才溜回东侧门。 吴重斌站在小树林边上不停地来回走动,与包强团伙打架是在情绪激动时作出的决定,冷静下来以后,他觉得这个决定太草率了,说不定会让几人惹上**烦,渐渐开始烦躁不安。 蔡钳工人如其名,是个干实事的家伙。他如变魔术一般找了一把小铁锤和十几根铁钉,在小树林里一阵敲打,短木棒上被钉上十几根铁钉。铁钉露在木棒外约有五毫米,就和狼牙棒一样,若是打在人身上,杀伤力远超单纯的木棍。蔡钳工得意地拿着简易狼牙棒在空中挥了挥,想象着木棒打在对手身上的畅快感。 见到田峰身影,吴重斌赶紧上前,道:“你看到什么情况?” 田峰严肃地道:“包强没有说假话,南桥头确实坐着几个人,后来开过来几辆警车,他们就走了。” 吴重斌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将烟头踩灭,道:“你们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去把王桥找过来,大家一起商量。” 等了一会儿,香樟树林里出现两个移动的红点,红点到近处,变成两个瘦高身影。与蔡、田两人会合后,王桥明确表态:“我不赞成与包强等人打架,不值得。” 蔡钳工手握狼牙棒,反驳道:“难道就让他们骑在头上拉屎,任由他们宰割,我们不愿意当亡国奴。” 王桥道:“打架之前得想后果。他们随身带着刀,要想和他们打架就得用武器,除了棍棒就是砍刀枪,这样极容易打出问题。出了问题,那些杂皮一跑了之,屁事没有,学生怎么办,难道一跑了之不参加高考了?如果能够承受不参加高考的恶果,完全可以大打一场。” 经过在广南闯江湖的历练,又熬过看守所艰难的100天,他犹如涅槃之凤凰,思考问题明显比同龄人周全,一席话,浇灭了三人的战斗热情。 王桥反对打架,吴重斌暗自卸下隐在心里的重担,道:“你今天仗义出手,我们红旗厂的人都非常感谢。你说得也很有道理,我们在复读,确实不适宜打群架。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如果再遇到社会混混骚扰,是反抗还是忍受?” 王桥道:“这得看具体情况来定。我的想法是最好不要主动打架,但是要有必要的自保手段,迫不得已打起来就必须打赢,而且不能吃官司。”他指着蔡钳工手上的狼牙棒,道:“你这种兵器绝对不能用,如果随手拿起一根普通的木棒打伤了人,和用带铁钉木棒打伤人,从性质来说是不一样的,如果想进看守所,就把这根棒子留着。” 蔡钳工知道王桥所说有理,他万分不舍地挥动着狼牙棒,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古代人多潇洒,能快意恩仇,我们太苦逼,被人欺负了,还得在复读班熬着。” 王桥平时像一个独身侠,独来独往,很少与寝室同学接触,与蔡钳工就是点头之交,今天是第一次面对面聊天,听到两句岳飞的《满江红》,不由得对粗中带着细的蔡钳工心生好感,道:“现在是法制社会,哪里有快意恩仇的地方。在复读班就得当缩头乌龟,把学习搞好才是王道。迫不得已才防守反击,目的还是获得良好的学习环境。” 吴重斌道:“我的想法和王桥一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如果他们敢跑到学校来打人,就一起跟他们干。” 王桥道:“洪平被这伙人砍过,他现在还敢留在一中的复读班,说明此人有血性,可以主动与他联系,有什么事多一个帮手,打群架时人多总要占上风。而且静州自古就有法不责众的传统,若是真打起群架,我们全体指认罪魁祸首是逞强霸道的包强,他将吃不了兜着走,我们的责任就要轻得多。”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包强回来了 上课铃声响起,王桥舍不得过多浪费宝贵的时间,道:“已经上课了,我要回教室了。我有个建议,大家要牢牢记住派出所和保卫科的电话,刘建厂那伙人敢到学校,我们在应战的同时,还得有专人专门躲在旁边打电话。” 吴重斌道:“这事就交给你田鼠,见势不对,你赶紧去打电话。” 谈完之后,王桥最先回教室。吴重斌等人又商量了一会儿,才回教室。 吴重斌正在楼梯上,就被等待多时的女友拦下。刘沪满面愁容,道:“你跟我到小林子去,有话给你讲。”吴重斌道:“晏琳在哪?”刘沪道:“她在寝室里没有出来,你别光想着别人,也得为我们自己考虑。” 来到小树林,刘沪开口说话时声带哭腔:“我左想右想都觉得你不能去打架,打出了事,我怎么办?我看见你和九分在一起,他是不是要帮你们打架?这个人经历肯定很复杂,看上去就像个黑社会,你别跟他混在一起。” 在黑夜中,吴重斌把刘沪抱在怀里,上下左右亲吻了一阵,道:“王桥是路见不平才帮助晏琳,怎么会是黑社会?刚才他劝我们不要打架。” 刘沪仔细问了王桥说的话,感叹道:“我就觉得王桥不简单,他有头脑,懂得保护自己,只有你、田鼠和蔡钳工傻乎乎的。我再问你这个问题,如果打出了事,你还参不参加高考,我们的将来怎么办?” 吴重斌道:“我们绝对不去打架,你放心。” 女人心是海底针,刘沪和晏琳是闺蜜,闺蜜无论关系再铁也比不上拥有肌肤之亲的亲密恋人,听闻吴重斌要打架,越想越焦急,越想越担心。一颗石头落地以后,她依在男友怀里,沉浸在甜蜜的亲吻之中。 “手别进去,好像那边有人。” “哪里有人?是风吹树动,你眼花了。” “嗯,轻点。” “沪沪,我爱你。” “彬彬,我也爱你。” 两个年轻男女身心沉浸在爱河里,融入到周边景物之中,远处教室的灯光、刮过树梢的轻风,都成为爱情的背景。 晏琳独自留在寝室里,脑海里总是回闪着王桥打架时的剽悍身影。在晚自习即将结束时,她来到走道前,趴在栏杆朝教室张望。教室灯火通明,寝室灯光暗淡,由暗处往明处看,教室情况一清二楚。 终于,下课铃声响了起来。同学们陆续从教室出来,大部分回寝室,少部分到小操场运动。她迅速来到教室,王桥果然还没有离开。 晏琳走到王桥桌前,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王桥抬起头来,迎面见到一双闪闪发亮的漂亮眼睛。 “谢谢你,王桥。” “别客气。” 晏琳指着王桥身旁的空位,道:“我能坐下来说话吗?” 王桥合上地理书,道:“当然可以。” 晏琳在寝室时有很多感谢的话,面对王桥时,满肚子的话仿佛被堵住,不知从何说起。憋了一会,她问道:“你以前经常打架吗?这么厉害。”看着王桥略显惊讶的神情,她自嘲地笑了起来,道:“我刚才那句话是不是问得很蠢?” 王桥专注于学习,甚少留意班上的人和事,此时与晏琳面对面坐在一起,这才第一次认真打量寝室同学经常评论的班花。如果用花来比喻,晏琳属于那种热情奔放又摇曳多姿的三角梅,让人赏心悦目。他将目光移向教室黑板方向,道:“我是打过很多架,有时是为了无谓的意气,有时是为了反抗,但是不会无缘无故欺负弱者。” 晏琳马上挑了一个漏洞,道:“那有缘有故就要欺负弱者吗?” 王桥道:“有时为了生存不得已为之。” 读高中以来,晏琳疯狂地迷上了金庸的小说,最喜欢的人物就是大侠乔峰,王桥无论从身高体形到谈吐都与她心目中的乔峰接近,她好奇地问:“难道你经历过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王桥没有直接回答,道:“包强其实是外强中干,现在还没有变成真正的流氓,但是和他在一起的那伙人是真正混社会的流氓,你不要大意,平时不要单独外出。” 晏琳想起他在包强面前说的话,道:“你说过我是你的朋友,有你这种大侠做朋友,我不怕那些流氓。”这一番话脱口而出,说完以后,脸上飞快地升起红晕,显了些小女儿态。 王桥道:“快熄灯了,我们走吧,等会儿看不见路。” 晏琳看了看手表,赶紧站起来,道:“这么快就要熄灯了。学校管得太死板,不给同学刻苦攻读的条件。” 此语深合王桥心意,道:“这个规定确实缺乏灵活性,教室熄灯时间应该延长到十二点半。” 走到教室门口,晏琳在与王桥拉开距离之前,很关切地叮嘱道:“你和包强住在一间寝室,要小心点,防着他报复。” 王桥道:“我不想惹事,不惹事不等于怕事,包强是一个纸老虎,今天被教训一顿,以后绝对不敢在我面前啰唆。恶人就得恶人磨,否则他们得寸进尺,没完没了。” 晏琳道:“你还是得注意一些。” 王桥道:“我会的。你平时最好不要单独外出。” 刚走下教学楼,教室灯光便灭掉,夜风袭来,晏琳只觉得脸上一片滚烫,心跳加速,脉搏加快,暗自想道:“我这是怎么回事?在王桥面前说话随随便便,如果被他误会了怎么办?” 她又想起王桥对包强的藐视,不由得想起那天在商店发生的事情,吴重斌等三人被地皮流氓压制得不敢反抗,两相比较,王桥更显得英气逼人。 接连几天,都没有包强踪影。 复读班里多数人都承受着重压,包强不露面,大家很快就将他抛在脑后。 星期五,包强在晚自习结束时回到寝室。同行还有三人,其中两人提着塑料口袋。 在晚上十点半时,文科班教室还剩下寥寥数人,晏琳站起身,走到王桥身边,落落大方地道:“你还要看书吗?很晚了。”王桥目光从书本中离开,抬起头,道:“还看一会,寝室里环境太差,没有办法看书。” 晏琳道:“我先走了,你别看太长,星期五要劳逸结合。” 王桥道:“谢谢,我再看几分钟。” 青春期,男女同学脸皮都薄,虽然心里渴望与异性接触,却是揣着架子,互相不理睬。过完青春期,什么事情都弄明白,再揣架子毫无意义,于是产生了男女搭配工作不累的经典总结。 揍过包强以后,晏琳曾和王桥有过一段谈话,这次谈话后,两人超越了“互相不理睬”阶段,见面时要点点头,打个招呼,问声好。 晏琳在教室外走道上遇到匆匆忙忙走过来的吴重斌,吴重斌也不寒暄,问道:“王桥在吗?” “还在,有事?” “包强回来了,还带了三个人,你小心一点,别到小树林去。” 晏琳脸色表情紧了紧,道:“你们别跟包强打架,和他这种烂人纠缠起来很麻烦。” “知道。”吴重斌应了一声,快步走进教室,来到王桥桌前,道:“包强回寝室了,还带了三个人。” 王桥压根就没有将包强当盘菜,道:“三个人是什么人?世安机械厂的,还是砍人的人?” 吴重斌道:“我还没有留意,等会我去问许瑞,他是世安机械厂的子弟,凡是包强在世安厂的熟人他全部认识。” 晏琳走到楼下,心里慌慌的,随即折回教室,对两个高大的男生道:“我想去向保卫科报告。” 王桥看着晏琳紧张万分的模样,轻松地笑道:“你向保卫科报告什么?报告包强回寝室?我们不要草木皆兵,包强如果真要打架,应该不会在这个时间大摇大摆回寝室。我和吴重斌商量好了,他只要不挑衅,我们尽量忍耐。” 回到寝室,王桥和吴重斌分别去洗漱,避免与包强面对面接触。 熄灯以后,包强和另外三人坐在床上抽烟,谈谈笑笑。值班老师拿着强光手电在走道和各寝室来回走动,走到第一寝室时,因为是星期五,值班老师站在门口,没有进入寝室,用手电朝寝室里晃了晃,道:“大家早点睡觉。”然后就走出寝室。 王桥斜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吴重斌通过许瑞摸清楚今晚状况:“包强和另外三人都是五中毕业生,三人是来找包强叙旧,应该不是为了打架。”在复读班大寝室,外校同学过来睡觉是常有之事,大家都能够容忍,互相给点方便。 王桥打着手电躲在被子里继续看书。 一阵肉香在寝室里游荡,引得馋虫纷出,躲在被子里的王桥也闻到这股味道,忍不住揭开被子,伸出头来观察。 包强将寝室那张破桌子搬到他的床前,破桌子上面摆上啤酒和一大包卤肉。那张破桌子原本放了许多碗筷,此时全部被放在地上,寝室同学默认了这种行为,没有人出言阻止或者抱怨。 肉香浓烈,让王桥感到阵阵饥饿。读书不仅是脑子活,更是体力活,一天学习超过十小时,到了夜里腹里所有食物都消化殆尽。他流了一阵口水,乏劲上来,头靠在枕头上,渐渐沉入梦乡。 在梦里,他回到了广南,与一起闯荡的小伙伴们煮了一大锅酸菜尖头鱼,大家围坐在一起大快朵颐。吕琪平时最喜欢吃这道菜,今天却皱着眉毛说没有油水。她从屋里端了块肥腊肉,蒸熟以后咬得满嘴是油。 “一定恭喜你,二月桃花开,三进山南城,四季花儿红,捂(五)都捂不住,扭(六)到起不放,骑(七)匹马儿跑、八上又八下,酒(九)在杯杯头,实(十)在太舒服。”这些都是流行于静州的划拳俗语,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串又一串的顺口溜突然间在寝室里爆发出来。寝室里许多同学都被吵醒了,大家能容忍在寝室里喝酒,但是划拳就有点超出同学们的忍耐力。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再送情书 划拳声安静的寝室里如炸弹一样响起,将所有同学都惊醒。由于包强不是善类,大家都希望其他人站出来阻止,一时没有人发声阻止。 王桥也没有出言阻止,只是静静地听着。 “喂,能不能不划拳?大家都睡觉了。”终于有人开始招呼。 包强的三个同学停了下来,只有包强一人还比划着手指,嚷道:“再来一拳,我是百变好拳,怎么会输。”他天生没有酒量,半瓶啤酒进肚后,脑袋彻底昏掉,全然失去理智。 包强的同学也觉得此时在寝室划拳不妥,劝道:“包强,我们悄悄喝酒吃肉,别划拳了。”包强睁着血红的眼睛,大声嚷道:“怕个**,继续划拳。”三个同学看到包强的状态,都后悔了,其中一人埋怨道:“我就说不买酒,你们偏不听,包强喝上状态了,谁都劝不住,现在怎么办?” 在酒精作用下,包强将挨打之事完全被抛在了脑后,跳将起来,站在寝室中间,举着酒杯,道:“他妈的,老子要喝酒,谁敢说三道四,找人砍死他妈的。” 世安机械厂的许瑞终于忍不住了,从床上爬起来,道:“包强,别闹了,要闹到外面闹。” 包强喝了酒不认人,也不顾及同厂的面子,骂道:“许大马棒,**的少管闲事,这儿没你的事情,滚开。” 许瑞气得浑身发抖,回骂道:“喝不得马尿少整几口,一喝就出事。”他气冲冲地走出寝室,到卫生间方便。 寝室里出现短暂平静,只有包强的吼声在寝室里回荡。包强抢过一杯啤酒,又自顾自喝掉,将酒杯砸碎在地上。他控制不住酒意,在寝室里窜来窜去,走到蔡钳工床前,一把将蚊帐扯开。蚊帐发出“嗤”的一声,裂开了。 蔡钳工早就醒来,正在床上郁闷着,蚊帐被揭开后,将吴重斌的叮嘱抛在脑后,从床上跳起来,对准包强就是重重一拳。 “妈的,你这个学派敢打我。”包强觉得在老同学面前丢了丑,朝蔡钳工扑了过去。 包强是圆滚滚的身材,力气不弱,挨打以后就和蔡钳工扯成一团。许瑞从卫生间回来,听到打斗声,赶紧过来分开两人,无奈两人都是胖汉子,累得许瑞直喘粗气,仍然没有分开。 吴重斌将床上的木棒抽了出来,一旦打起群架,就准备敲黑棍。 王桥再也无法装缩头乌龟,下床后,心平气和地对包强带来的三个五中同学道:“同学,你们来耍,我们没有意见。现在这样闹起来不好,我建议你们把包强拉出去,到外面闹,否则绝对要打起来。” 三个同学相互看一眼,点头同意,一起上前,用力将包强强行拉开。包强双腿轮番乱蹬,嘴里不干不净骂着。许瑞抱起包强的双腿,道:“只能把他抱出去了,一、二、三,起。” 包强被众人抬起,挣不脱,不停地破口大骂,先是胡乱骂,后来就开始骂让其大丢面子的仇人王桥。骂声渐渐远去,随后又响起砰砰的踢铁门的声音,然后是值班老师的厉喝声。 包强走了,寝室清静了。 早上起床,大家发现寝室一片狼藉,放在地上的碗筷损坏了好几副,惹得寝室里的同学一阵痛骂。 王桥神情严肃地看着破桌上的酒瓶以及食物残渣,沉思了一会儿,主动找到了吴重斌。 两人很有默契地下楼,在围墙边小坝子站定。吴重斌道:“昨天晚上包强喝酒以后,扬言说要找你的麻烦,说什么此仇不报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等狠话。” 王桥道:“包强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必须给他来一次深刻教训,最好的结果让他感到在寝室无法立足,自己滚蛋,最坏的结果让他不敢放肆,学会尊重他人。” 吴重斌道:“要赶走他,有什么好办法?” “暂时还没有,让我再想想。”王桥随后又道,“我心情也矛盾,觉得应该给包强教训。可是到复读班的终极目的就是高考,我们能不惹事就不惹事。最后再给包强一次机会,如果他再来挑衅,就一定给他刻骨铭心的教训。” 吴重斌道:“那就一言为定,再给包强一次机会。” 议定之后,两人回寝室,洗漱,吃早餐,各自到教室早自习。 一天未见包强,无事。 包强在第三天早上出现在复读班,胖滚滚的身上裹着一件风衣,戴了一条长及腰间的褐色围巾,俨然是肥胖版上海滩许文强。走进东侧门时,他自语道:“妈的,我简直成了拉皮条的。” 前天醉酒离开教室后,包强被许瑞带到世安机械厂刘建厂的宿舍,睡到第二天中午才算清醒过来,醒来之后,发现身边睡着一个同样醉酒的妖艳女子。他顺手摸了两把,见妖艳女子张开怀抱朝自己靠过来,吓得赶紧起床。 刘建厂又将一封信递到了包强手里,又伸出三根手指,道:“刘备都要三顾茅庐才请出诸葛亮,我得拿出点诚意来,至少写三封信给晏琳。如果包皮能将晏琳约出来,我给你找三个小妹**。” 想着送信,包强就是一阵牙疼,他朝妖艳女子努了努嘴巴,道:“床上那个美女不比红裙子差,何必找那种不懂风情的学生妹。” 刘建厂鄙视地道:“你不懂,找床上那种是**,发泄性欲,打个炮而已。红裙子学生妹清纯,这才是拿来谈恋爱的,把学生妹变成情人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他看着包强左右为难的神情,用激将法道:“包皮,平时净听你吹牛,是不是在学校混不开啊?” 包强最不愿折了面子,道:“没有那回事,在学校我是横着走的,除了被王桥那个屁眼虫偷袭。” 刘建厂恶狠狠地道:“我还没有找王桥算账,再让他猖狂两天,绝对让他连本带利一起还。” 拿着刘建厂的情书,包强离开了世安机械厂家属院,他不愿意回学校,去舞厅跳了一个下午场。又到另一个高中同学家里混了一晚上。早上起来同学要去上班,他无处可去,穿着同学的风衣回到复读班。 来到文科班教室门口,包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敢进去。他在小操场转了一会儿,灵机一动,拿出手机给小卖部打了一个电话。 “我是文科班晏琳家里人,她妈得急病,帮我叫叫她,求求你了。” 小卖部老板是个热心人,道:“你莫挂,我去叫她下来接电话。” 听小卖部老板把包强的话复述一遍,晏琳吓了一跳,急匆匆跟着小卖部老板下楼。她拿起话筒,里面传来一阵忙音。与父亲通电话后,晏琳气愤地道:“谁在造谣,我妈好好的,根本没有病,老板没有听错吧?” 小卖部老板委屈地道:“我听得很清楚,找的是文科班晏琳。” 骂过骚扰者,谢过小卖部老板,晏琳返身往教室走,在楼梯处被包强拦住。 包强只是想着将任务完成,没有像上次那样张扬,很诚恳地道:“这是给你的情书,愿不愿意交朋友随便你,我就是一个送信的。” 晏琳没有接信,怒气冲冲看着包强,道:“是不是你打的电话?为什么用这种恶劣的谎话来诅咒我的家人,你妈才生了病!” 包强尴尬地否定道:“什么电话,我不知道。” 晏琳不再多说,转身朝楼上走去。包强急忙追上去,一把抓住晏琳的手,将情书朝她手心塞过去,道:“给个面子,与建哥见一面。” 晏琳伸手往回拽,手腕被捏着一阵疼痛,斥道:“放开,你这人怎么这样!” 两人拉扯时,被一个理科班同学看见,急忙去告诉了吴重斌等人。 吴重斌、蔡钳工、田峰等人来到一楼楼梯口时,晏琳仍然被包强用力拉着,挣不脱。 吴重斌喊道:“包强,放手,你做什么?” 包强只是想送一封信,没有料到搞成如此状况,尴尬地松了手。晏琳脸涨得通红,气愤得胸口不停起伏,趁着包强松手瞬间,扬手向包强打去。 “啪”的一声,包强脸上被结结实实地扇了一巴掌。在众人面前被女人打,加上完不成任务要被刘建厂嘲笑,这令包强恼羞成怒,回手还了晏琳重重的一耳光。 晏琳捂着脸,嘴角很快就流出血来。 一桩好事变成互殴,让包强懊恼得紧,他看着吴重斌等人敌视的眼光,手摸着腰间的砍刀,道:“都是他妈的假正经。” 蔡钳工要冲上去,被吴重斌紧紧拉住。眼见着包强扬长而去,蔡钳工火冒三丈地道:“被人骑在头上拉屎,我们还要忍?”吴重斌道:“打一架能解决问题吗,包强一个人好办,他身后是一群杂皮。我要好好想想,找出一个妥善办法。” 晏琳回到寝室,擦掉嘴角的血迹,又对着镜子仔细观察,脸上有若隐若现的手指印,嘴皮有点破,虽然无大碍,可是很难看。化妆以后,还不能完全遮住脸上痕迹。 磨磨蹭蹭来到教室,她的目光下意识朝最后一排看去,意外地没有见到王桥。 在小树林里,吴重斌正在向王桥讲述刚才发生的事。 王桥果断地道:“干他。”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关门打狗 王桥原本不想和包强这伙人发生冲突,可是越忍让,事情越要找到头上,道:“我们已经给了包强一次机会,既然包强要找死,那我们再不出手就人神共愤了。“ 吴重斌道:“那我们是在校外打还是校内打。“ 王桥道:“我们的目的是将包强赶出寝室,就来一次关门打狗,在寝室打他。你去准备一个**布口袋,到晚上等包强出现在寝室,我们约定一个手势,几个人同时行动,安排一人关灯,找一人用麻袋套住包强,然后黑打他。” 吴重斌有些犹豫,道:“我们不能正大光明打他?这样似乎胜之不武。” 王桥道:“恶人就要恶人磨,对待他这种人不必心慈手软。我们要让他从此不敢回寝室,永远滚开。否则寝室里有一匹害群之马,大家都不能安心学习。教训包强以后,你注意和洪平联系,他还是有点胆识,身边也有几个兄弟伙,大家齐心协力,要让刘建厂那伙人不敢进学校。”说到这,他想起看守所里用到的细水长流和迎头痛击两种用地下水折磨人的方法,又道:“我们再准备一桶冷水,黑打以后,将冷水浇到包强身上,让他变成落汤鸡……” 商量完细节,王桥回寝室,吴重斌将田峰、蔡钳工找来密谋。 整整一天,包强畏惧母亲谢安芬,不敢回世安机械厂,又不愿意留在学校,只能在外面游荡。晚上10点,他从舞厅出来,回到复读班寝室。 晚自习后,田峰发现包强斜躺在床上抽烟,赶紧溜出去,找到吴重斌,又到文科班将王桥叫了出来。四人按照商定的具体行动步骤,开始实施“关门打狗”计划。 田峰悄悄将一桶冷水放在寝室不起眼的角落,然后退在寝室门口,手里握着一把割掉电灯拉线的小刀子。蔡钳工坐在自己床上,毯子下面是一个用来装米的空麻袋,只等王桥做手势,他就要拿着空麻袋扑向包强。 包强压根没有意识已经身处陷阱边缘,他拿着手机,站在寝室中间不停地说话。眼光不时瞟向王桥,心道:“还是建哥说得对,王桥和吴重斌都是学派,胆子小,我打了晏琳,他们屁都不敢放一个。” 王桥眼睛盯着手中传呼机,还有半分钟就要熄灯时,他单手上举,然后摸了摸头顶。 屋里灯光熄灭。 蔡钳工抓起**袋朝包强扑了过去,在整个计划中,四人最担心突然熄灯后摸不准目标,包强手机发出点点亮光,恰好成为最好的攻击目标。 与此同时,早有准备的吴重斌抓起包强床上铺盖,朝着手机亮点罩过去。这个动作是为了防备麻袋没有及时套在头上的后备动作,同时也是给包强增加了一个防护层,免得伤筋动骨。 当麻袋和铺盖先后罩在包强头上时,王桥冲到包强面前,双手扭住铺盖,猛地用力,将包强摔倒在地。王桥死死将包强压在地上,又将其挂在腰间的匕首摸了出来,随手朝地上扔去。然后再将其腰间皮带抽了出来。 吴重斌和蔡钳工对着地下铺盖一阵猛踢,在一片黑暗中,王桥被误踢了好几脚。 一阵乱拳乱脚之后,王桥、吴重斌、蔡钳工闪到一边,田峰提着水桶,朝着屋中央当头浇了过去。 一声口哨响起,四人迅速退到各自铺位。王桥退到床边时,将皮带朝窗外扔去。 寝室里,所有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阵“噼啪、咚咚”声,随后又是“哗”的一声和口哨声。 过了半晌,传来包强的声音骂声音:“谁他妈打我,把灯打开。”屋里所有人都保持沉默,没有人搭腔。包强浑身发痛,又被冷水浇湿,气焰降了不少,道:“把灯打开,帮个忙。”最后一句话已经带着哭音了。 屋里一团漆黑,许瑞等人摸不着头脑,他走到门前去开灯,在墙上摸了半天却找不到灯绳。原计划,田峰要割断灯绳,可是实际操作中,他用力很猛,一下就将灯绳拉断了。 一支电筒照了进来,传来了值班老师刘忠的声音:“包强搞什么鬼?”寝室熄灯前,他总要习惯巡视,听到包强骂声,便过来查看。 包强将罩着自己的铺盖扔到地上,再说话时已经语出哭腔,道:“老师,有人打我。” 刘忠用电筒照着包强,道:“你怎么坐在地上,谁打你?” 包强被打得晕头转向,确实没有看清是谁出手,他下意识指着王桥,道:“王桥打我。” 王桥已经用最快速度脱衣上床,并放下了蚊帐。刘忠拿着电筒走了过来,撩开蚊帐,道:“王桥,你为什么打包强?” 王桥眯着眼,打了个哈欠,道:“我在睡觉,谁打人啊。” 刘忠扭头问包强:“到底是谁打你?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被人打了怎么会没有看清楚?”他走到包强身边,见其鼻子、嘴巴都在出血,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完全没有以前的猖狂劲,皱着眉头问道:“你妈送你来复读班是为了好好读书,偏偏逗猫惹狗,挨揍的滋味不好受吧。你伤到哪里,严不严重,先到床上坐一会儿,觉得不舒服说一声。” 由于隔着一床铺盖,包强身上伤痕并不明显。他爬起来时,只觉得每块肌肉都在疼痛。刚迈步,裤子便跨掉了,狼狈得很。他脑里乱成一片,强行想回忆当时情景,无论如何努力,只记得起屋里灯光突然熄掉,然后就是一顿拳脚。 刘忠用严厉的声音道:“谁打了人,主动站出来,如果被学校查出来,没有好果子吃,绝对会给予最严厉的处罚,如果包强伤得重,还要负刑事责任。” 屋里安静得很,没有人说话,包括许瑞和其他世安机械厂子弟。 “许瑞,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 许瑞摇着头道:“刚熄灯就听到打架声,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刘忠拿着手电筒走到灯绳处,道:“谁搞破坏,把灯绳拉断了。”走出寝室,他只觉得头大无比,骂道:“这帮兔崽子,成绩狗屎臭,惹事本领一套套,明年无论如何都不管复读班,再管复读班我朱字倒着写。” 保卫科值班人员接到电话,也发牢骚:“这一届复读班全是**人,读书不行,闹事是专家。” 静州一中以前都不办复读班,到了1990年,校领导终于在金钱面前心动了。利用现有的教师资源,多收六七百学生,也是一笔大财源。在赚钱同时顺应了潮流,为众多渴望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年轻人提供了一条道路。前几届复读班虽然偶尔有同学打架,也都是小打小闹,今年这一届复读班邪门,短短两个月,居然有两次动刀记录,虽然都没有伤着人,可这不是好兆头。 保卫科值班干部来到复读班宿舍,见到刘忠就抱怨,道:“刘主任,又是啥事?再搞下去,今年复读班准得出大事。” 刘忠道:“包强被人打了。” 值班干部惊奇地道:“谁打包强,有种啊。”最近静州一中附近颇不宁静,屡有学生被抢被打,保卫科通过自己的途径也掌握了一些情况,包强被列入了保卫科掌握的黑名单。 刘忠道:“包强不清楚被谁打了,据我看他是惹了众怒,被一群人蒙了头,按在屋子打了一顿。现在这些娃娃脑袋不简单,还晓得玩阴的,我们像他们这个年龄,屁事都不懂。” 值班干部兴趣大增,提着强光手电筒走进寝室。 包强坐在床上,失去往日的张狂,鼻子用餐巾纸堵上,头发湿漉漉地趴在头顶上,一只手还提着裤子。他听到保卫科干部问话,道:“我没有惹事,正在打电话,不晓得哪个屁眼虫拿铺盖盖在我头上,然后一群人黑打我。” 看到包强的狼狈样子,值班干部强忍着笑,道:“你跟我到保卫科走一趟,做做笔录。” 包强依言站起来,双手提着裤子。 “你衣服怎么是湿的,皮带到哪里去了?” 包强羞愧地道:“不晓得哪个屁眼虫将我的皮带抽走了,还泼了我一身水。” 刘忠皱着眉头道:“包强,你是学生,不要每句话都带着脏字。” 保卫科干部以前在派出所工作过,因为工作中出了事故才来到静州一中,他惊讶地问:“你的皮带被抽走了?” 包强低着头,道:“嗯。” 抽皮带是派出所约束人的标准动作之一,年轻人打架很少有人会想到抽走对方皮带,保卫科干部琢磨道:“复读班人员复杂,莫非里面的学生还有前科,要不然不会出现抽皮带的动作。” 他拿着手电来到现场,惊讶地发现地上还有一个**袋,道:“这是谁带来的麻袋,谁带来的麻袋?打人的最好站出来,你们别以为高明,麻袋上有指纹,一查就能查出来。” 蔡钳工顿时被震住了。在商量细节时,王桥再三强调要买三双劳动布手套,他当初完全不以为然,听到保卫科值班干部一席话,吓了一身冷汗,暗道:“狗日的王桥是个什么人,算无遗策,幸好我戴了手套。” 包强走到门口时,回头道:“我知道是谁打我,等着瞧,老子血债血还。” 保卫科干部厉声道:“包强,你还没有吸取教训吗?跟我走,少说废话。“ 包强被带离寝室后,寝室如被火烧的蜂窝一般,发出嗡嗡的声音。刚才发生在寝室的一幕如电影场景一般,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退学和当兵 “谁干的?”十几个相同的声音响起。 打人者隐藏在寝室里面,大家基本上能猜到是谁,又不能说破,气氛显得颇为怪异。 王桥头靠在枕头上,暗自琢磨道:“包强算不上什么人物,但是他身后有流氓团伙,如被他们牛皮糖一样黏住,肯定会影响学习。不知这一次关门打狗会不会有效果,他若不怕打,死皮赖脸地留到寝室,还是麻烦事情。”他不怕惹事,可是时间太过于宝贵,若是浪费在与人打斗这种无聊事情上,则实在可惜。 吴重斌以前也打过架,多是因小事而引发的突发事件,冲突中以拳头为武器,以鼻青脸肿为结局。这一次关门打狗性质与以前完全不同,是一场人为导演的阴谋事件。他暗自兴奋,刚开始总想着痛打包强的快感,后来又想到可能出现的局面,翻来覆去睡不着,罕见地失眠。 早上,太阳照常升起,秋风如往常一般吹来。 王桥听到小操场传来的篮球声,心里如有一条条小虫在爬在跳,强忍着跳下场痛快打一场球的欲望,在小操场外围跑步。 晏琳拿着英语书,来到香樟树林里,呼吸着略冷的新鲜空气,读着课文,偷偷打量王桥。这个沉默寡言的九分身上藏着许多秘密,引发了她浓烈的探求兴趣。 吴重斌换上运动衣裤,到灯光球场参加校篮球队训练。 球队正在进行战术训练时,保卫科爆发出一阵叫骂声,包强冲出保卫科大门,飞一般逃窜,谢安芬举着一张藤椅追了出来。保卫科值班干部在后面喊道:“上次那张板凳没有还回来,这次又拿椅子,多搞几次,保卫科都要垮台。” 谢安芬身体胖大,却能健步如飞,将藤椅往地上一扔,回头啐了一口,道:“谁稀罕你这些破烂玩意儿,老娘还瞧不上。” 保卫科干部跑过去将藤椅捡起来,原本破损不堪的椅子断掉了一只脚。他唉声叹气地提着椅子回到办公室,围着椅子看了一会儿,到里屋东翻西找,找出一根木棍,绑在藤椅上,破藤椅勉强还能站立。 篮球教练老段见队员分神,吼道:“有啥好看的,集中精力,完不成任务加练半小时。” 队员们这才停住嬉笑,继续训练。 包强喘着粗气跑到大街上,回头见母亲紧追不舍,扭头钻进南桥头边上的小巷子。谢安芬追到小巷时,失去了儿子踪影,气得暴跳如雷,骂道:“这个天打雷劈的,硬是不学好,以后不管在哪里讨口,老娘都不管你。” 话虽然如此说,毕竟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谢安芬抹掉眼泪,在桥头徘徊一阵,再回到学校。 复读班办公室,刘忠看到满脸横肉类似孙二娘的劳动妇女,心生怜悯,倒了一杯热水递给谢安芬,道:“你别着急,喝口水,慢慢说话。” 谢安芬喝了口热水,让自己情绪稍稍平息,道:“刘主任,昨天包强在寝室里被人欺负了,几个人关了灯,把包强按在地上毒打一顿,还用冷水将包强的铺盖淋湿了,把裤子脱了。现在十一月,湿铺盖你说咋睡,都是一个寝室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些同学太歹毒了。” “他平时和同学们关系搞得不好,特别是喝了几口酒以后,就要在寝室里耍酒疯,打人骂人砸东西,引起了同学们的反感,犯了众怒。我们询问了很多同学,都没有知道谁打了包强。” 谢安芬道:“这就和他爸一个性子,喝不了几口马尿,偏偏成天都喝。但是他爸和厂里同事关系很好。刘老师,像包强这种情况,你说咋办?我是没得屁眼法了。” 所谓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包强就是那粒老鼠屎。刘忠恨不得包强马上滚蛋,作为教育工作者又不能直白地说出这种话,于是语重心长地道:“我们当老师有一个原则叫作因材施教,具体来说,就是每个学生有不同的特长,有的擅长学习,有的体育好。” 谢安芬道:“刘主任,有话就直说,我是个大老粗,听不懂那些弯弯绕。” 刘忠咳嗽两声,道:“我觉得包强是个有责任心、勇敢、乐于助人的同学,这是他的优点。缺点是他不太喜欢学习,长期旷课,成绩排在倒数几名。任课老师都觉得考上大学希望不大。我个人也觉得继续读下去没有什么意思,冬季征兵很快就要开始,他是非农户口,当兵是一条好出路,回来以后还可以安排工作。” 谢安芬想了想,道:“这个挨千刀的,脑子和他爸一样,都是榆木疙瘩,看来读书是不成了。刘主任说得对,让他去当兵,在部队管几年,回来就应该收心了。” 刘忠强忍着内心的喜悦,道:“部队是个大熔炉,就算是块废铁也能炼成好钢,更何况包强同学基本素质还是很好的。” 谢安芬道:“那我就让包强退学,我费了不少劲找了关系才让他进一中复读班,早晓得根本不管他。刘主任,退学手续咋办?” 刘忠一心想送走瘟神,热情地道:“退学手续不麻烦,我们自会给他办。” 谢安芬道了声谢,走出办公室。透过玻璃窗能看到谢安芬身影,这个壮实的女人微微佝偻,走路时用一只手撑着腰。刘忠感叹一句:“当父母的人都是天下最傻的人,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谢安芬是个霹雳火性格,决定让儿子退学去当兵,立即开始行动,并不跟包强爸爸商量。从小到大,包强爸爸就喜欢喝几口酒,从来不管家里事,连个主意都说不出来,她早已习惯了一切自己做主。 来到男生寝室,谢安芬将包强铺盖等生活物品卷成一捆,扛在肩上便走。包强的衣服、盆子捆在一起着实不少,她毫不费力地将杂物扔在肩膀上,大步流星地走出寝室。 寝室里的人一阵喧哗,纷纷嘲笑包强母亲粗鲁。 许瑞在旁边打抱不平,道:“你们别笑话包强妈妈,她是厂里有名的劳动模范,为了保护厂里的财产,与三名小偷搏斗,被捅了好几刀。” 同学们想起痞子包强,对比其勤劳朴实的母亲,不禁唏嘘。 吴重斌溜进文科班教室,将正在伏案看书的王桥拉到门外,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道:“包强搬出寝室了,不是他搬的,是他妈。好剽悍的娘们儿,扛着一大堆东西就走了。” 王桥道:“他搬寝室吗?” 吴重斌道:“不是搬寝室,是退学了,不读书了。走了一根搅屎棒子,我们寝室终于安生了。” 王桥头脑相当清醒,道:“包强离开学校就要彻底变成杂皮。我们最近少出校门,免得和他们发生冲突。晚上有时间没有?问你几道数学题。” 想起王桥考九分的数学成绩,吴重斌轻松地笑道:“你的数学真菜,有什么问题就尽管找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实有什么问题可以请教晏琳,她的数学成绩在文科班数一数二。” 上午,谢安芬将包强的杂物全部拿走,回家以后到青工楼找到刘建厂,让其带话给包强:“书不读了,下午如果不回家,老娘掐死这个小杂种。” 包强迫不得已回到家,将行李打开,没有找到丢失的手机。下午,鼻青脸肿的包强回到学校,找到许瑞,道:“昨天晚上打架,我的手机不知掉在哪里,你看到有人在用手机吗?”作为一心想混社会的年轻人,他极力否定那天晚上挨揍的事实,而冠之以打架。在他们的思想体系中,打架不可耻,是勇敢的象征,挨揍则是丢面子的事,能不提起就不提。 许瑞在寝室里人缘挺不错,三教九流都能谈得上话,道:“你确定是在寝室掉的?我没有听说谁捡到手机。如果不放心,我陪你去找一找。” 此时正是上课时间,寝室无人。包强从王桥枕头底下摸出手电筒,细细地搜了所有床底,一无所获。包强的手机是从麻脸那里借来充面子的,丢了就无法向麻脸交差,他气急败坏地去摸每个枕头底,没有任何发现。 许瑞知道包强的手机十有八九来源不正,他没有帮忙,只是坐在床前抽烟,吐了一个个烟圈。 “邦、邦、邦”,包强朝着木床踢了几脚,发泄心中不满,道:“许瑞,我找手机的事情不要说出去,他妈的,肯定是有人捡到了手机。那天晚上熄灯前我正在打手机,被带到保卫科时,手机就没有在身边,以后就再也没有看见手机了。” 晚上被黑揍以后,包强被打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有想到手机。回到世安机械厂青工楼时,见到刘建厂放在桌上的手机,这才想起手机似乎丢失了。急急忙忙回家翻遍了被母亲拿回家的行李,不见手机踪影,这才发觉事情不对。他不顾母亲手里擀面杖的威胁,从二楼跳下,逃之夭夭。 包强无法向麻脸交差,脸皮开始发黑,声音发抖,道:“许瑞,到底有没有人捡到我的手机?” 许瑞道:“我们来分析,如果寝室里没有人捡到手机,说明手机肯定是在其他地方丢的。如果寝室里有人捡到手机,一点都不声张,说明捡到手机的人动了贪心。两种情况都意味着你找不回手机。昨天到今天去过什么地方,赶紧去找一找,想在寝室里找到基本不会有希望。” 包强暴跳如雷,道:“你是个乌鸦嘴。” 许瑞冷静地道:“听人劝,得一半,赶紧出去找。” 包强最终还是听从了许瑞劝告,循着昨天的行动路线寻找丢失的手机。在外流浪了一天,包强仍然没有找到手机,失望和担心之余,他答应去当兵。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同仇敌忾 包强等到脸上的青肿消去大半,来到刘建厂所在的青工楼。 刘建厂看着包强眼角隐隐约约的青黑印痕,道:“包皮,你被揍得真惨,脸现在还是黑的。” “建哥,根本不是被熊揍。他们人多,我一个人被偷袭。”虽然在学校不受待见的老底早就被揭穿,包强仍然顾着面子,不肯松嘴。 刘建厂将腿放在满是烟头的桌子上,调侃道:“昨天和许哥喝酒,你的同学许大马棒讲了那天晚上的事情。操社会的人能过五关斩六将,也要走麦城,输了就输了。“ 包强犹在强辩道:“我发誓,他们是趁着关灯,寝室黑了,这才偷袭。如果正大光明打,我一人打他们几个。“ “这只能说明打你的人很有头脑。算了,不扯这件事情了。以后我们几兄弟就要战斗在一起,打出一片江湖。”刘建厂拿出钱包,夹了几张票子递给包强,道:“混江湖不能光凭拳头,现在时代变了,混江湖得有钱。从今天起你也得跟着大家伙做业务。” 包强接过票子,道:“我听建哥的。” 刘建厂拍着包强的肩膀道:“晚上我们再到复读班去,哥哥亲自出马,红裙子以后必须做你的嫂子。对了,那个红裙子叫什么名字?” 包强道:“晏琳,是红旗厂的。” 被黑打以后,包强怕了复读班一伙人。听到要回复读班,他的头皮就有点发麻。只是他不能让刘建厂认为自己是胆小鬼,故意装作满不在乎。晚餐时间,一群人聚在美食街里喝酒,唯独包强面前没有酒杯,只能喝健力宝。 喝至八点钟,一群人来到东侧门,刘建厂道:“包皮,操社会最关键不是能打,而是脑子要好使,你看我的办法。” 刘建厂走进东侧门,到小卖部买了一个最便宜的作业本,在上面写了一行字,然后拿着作业本朝教室走去。在文科班教室前站了一会儿,遇到一个戴眼镜女生,他面带微笑地道:“这位同学,能不能帮个忙,将本子带给晏琳,谢谢你。” 对方彬彬有礼,女生不疑有其他目的,说了声“不用谢”,拿着本子走进文科班。 刘建厂慢悠悠地走出东侧门,道:“交到晏琳手里了。我们到围墙边去,一会儿来个刘三姐对歌。” 文科班教室里,眼镜女生将作业本带到晏琳面前,道:“有人带个本子给你。” 这是最常用的普通作业本,封面上没有名字。晏琳奇怪地问道:“谁给你的?”女生道:“不知道,我正要上楼,一个男生托我带给你的。” 晏琳随手打开作业本,只见本子第一页上面有一行如螃蟹一般飞扬跋扈、横七竖八的字:“晏琳,我爱你。刘建厂。” 晏琳气恼地骂道:“神经病。”然后用力将写着字的那一页撕得稀烂。这一行字完全破坏了她平静的心情。正在气恼时,教室外响起雄赳赳一声大喊:“晏琳,我爱你。”这一声喊叫格外清晰,从窗外钻进教室,迅速扩散进每个同学的耳朵里。 复读班教室紧靠着学校围墙,站在二楼窗边,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小道。窗边同学好奇地伸出头,见到了六人站在小道上,正是经常在校园周边活动的地痞流氓,已经离校的包强也赫然在列。这几声喊也传到其他教室,吴重斌跑到窗前,看清楚来人以后,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小道外又响起清脆整齐的集体喊声:“晏琳,我爱你,晏琳,我爱你。”喊了好几声以后,终于有隔壁班的值班老师出来招呼:“你们喊啥子,这里是学校,不要在这里闹,再闹要通知派出所了。” 刘建厂诸人根本不理睬老师,制止其他人喊话,把手卷成喇叭状,道:“晏琳,我爱你,晏琳,我爱你。” 教室里所有人都看着晏琳,晏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恼羞成怒地走到窗前,脆声声地一字一顿道:“你们喊个锤子。” 锤子,原本是工厂的劳动工具,在静州话里成为骂人的重要词汇,暗指男性生殖器。男生之间说“锤子”很普遍,可是女生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个词,还真有点惊世骇俗。教室内和教室外一片沉寂,这一声清脆的骂声大大出乎王桥的意料,他扑哧笑了出来。 在小道外,沉寂片刻之后响起了笑声。刘建厂摸着新剃的短头发,道:“这女孩好辣,不辣不提劲,越辣越喜欢。” 上晚自习几个老师闻讯都走了出来,站在东侧门,他们几人都是守自习的普通教师,没有人敢于出面招呼在小道上大呼小叫的真正的地痞流氓。 王桥忍不住站了起来,道:“大家手里有没有烂钢笔、空墨水瓶子,凡是可以扔的东西,朝窗边扔出去。”又道:“把门关上,如果他们冲上来闹事,所有男生都不要下软蛋,提起板凳聚在一起,要保护班上的女同学。” 没有领头人时,年轻人就如一群绵羊,有了领头人,正在青春期的男同学就变成尖牙利齿能伤人的小老虎。在王桥的带动下,烂钢笔、空墨水瓶子、废旧书如雨点一般朝窗外飞去,女生积极响应,将能够扔的东西提供给男生。 窗外,刘建厂等人见势不对,赶紧朝东侧门外面的公路退去。麻脸头上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中,火辣辣疼痛,叫嚷着要冲进去打人。刘建厂道:“冲到学校打架,死的多活的少,我们别干蠢事。今天晚上差不多了,走吧,哥几个跳舞去。” “大哥,就这样走了?**毛都没有摸到一根。” “什么**毛**毛,一点情调都没有,晏琳是我的老婆,你们的大嫂,以后不准乱说话。”刘建厂又对着窗口喊了一句,“晏琳,好好复习,哥哥走了。” 不一会儿,窗外响起粗豪的歌声:“……喝了咱的酒,上下通气不咳嗽;喝了咱的酒,滋阴壮阳嘴不臭;喝了咱的酒,一人敢走青杀口;喝了咱的酒,见了皇帝不磕头……” 歌声渐行渐远,最终没入黑夜之中。 晏琳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眼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一直没有流出来。 王桥想了想,终于还是放下手中的书,站了起来,走到讲台上,拍了拍手,道:“同学们,耽误大家两分钟,我来讲几句。” 同学们都还沉浸在躲在教室里砸流氓的欢乐中,一时无心学习。听到王桥讲话,大家兴趣一下就提了起来,有人开始鼓掌。 王桥道:“我们是复读生,学习是我们的主要目的。但是,我们不是菜板上的肉,任由地皮流氓宰割。我们不去惹事,可是他们如果冲到教室或者寝室来欺负我们,怎么办?” 他挥舞着拳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如果地皮流氓进了教室,或者进了寝室,男同学就不能下软蛋,要拿起屁股下面的椅子一起抵抗,椅子可以挡刀,也可以砸人。只要我们齐心,绝对会将杂皮砸得屁滚尿流。而且我们是在教室或者寝室,是正当防卫,就算打出了事,也没有大事。” 在九十年代中期,仿佛一场春风一场春雨之后,地皮流氓从城市、乡村各个角落冒了出来。大流氓操社会,目光转向了金钱。小流氓往往才出学校走出来,则把目光盯住了学校,经常欺负中学生。 复读班的同学或是被流氓欺负过,或是其朋友被流氓欺负过,或是看到、听说流氓欺负不认识的同学,因此,他们都特别痛恨这些欺负学生的社会青年。痛恨归痛恨,一群散沙的他们并不敢去反抗这些成群结队且身怀利器的小流氓。 当王桥站在讲台上讲出了“团结一致”对抗地皮流氓的话以后,得到了所有男同学的响应,掌声雷动。 晏琳没有想到王桥会主动站出来讲这一番话,看着高大帅气的王桥,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赶紧用手背擦掉眼泪,免得显出软弱之貌。 王桥讲完之后,就回到自己的位置,准备继续读书。 刘忠和保卫科金科长出现在教室门口。刘忠道:“刚才你们班上在闹什么闹?” 所有同学们都低头看书,没有人回答刘忠的问题。 刘忠道:“刚才是哪些人朝外面扔东西?” 这个问题仍然没有人回答。 刘忠苦口婆心地道:“你们要记住到复读班的目的,一句话,就是为了考大学。复读班有五不准的规矩,谁要跟社会青年来往,发现后一律开除,包强就是最好的例子。社会青年到学校来惹事,学校有保卫科,他们有能力保证学生们的安全,你们一定不要自作主张与社会青年打架,打出了后果,一样要负法律责任。” 金科长道:“那个同学是晏琳,出来一下。” 当晏琳来到走道时,金科长严肃地道:“你怎么和地皮流氓混在一起,我们有纪律,严禁与社会青年来往。” 晏琳没有想到金科长会这样说,气愤地道:“我没有和地皮流氓来往,是他们来骚扰我。“ 金科长道:“为什么他们不骚扰别人,只是骚扰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进歌厅 这种反问是金科长最喜欢用的句式,他自认为抓到了问题的本质,因此问得理直气壮,眼神变得格外犀利。 晏琳在金科长逼问下,脱口而出:“为什么英国要在我们国家打**战争,而不在其他国家?难道我们被欺负的学生,还要为地皮流氓找出打人的理由?” 金科长原本以为晏琳会在自己强大气场压迫下变成小绵羊,没有料到她还会顶嘴,而且顶嘴的内容还不好反驳,道:”你,强词夺理。国家是一回事,你和社会青年是另一回事,不要东扯西扯。你这人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到时吃了亏,哭都哭不出来。” 站在一旁的刘忠知道晏琳是红旗厂的子弟,又是从一中刚刚毕业,应该与社会青年没有瓜葛,态度尽量和蔼地问道:“你认识外面的那几个人吗?” 晏琳道:“不认识。” 金科长道:“不可能不认识,他们为什么不找别人。” 晏琳最反感这种说法,不再理睬金科长,对刘忠道:“刘老师,前几天我和刘沪到外面吃饭,就被几个社会青年纠缠过一次,这几天包强都在送一个社会青年写的骚扰信件。” “我说嘛,怎么可能不认识。”金科长一幅释然的模样。 晏琳如小斗牛一般望着金科长,道:“侵略者进入我们国家,还需要我们这种被侵略者找出做得不好的理由,你这就是强盗逻辑。” 刘忠虽然经常也采用金科长相同的句式,也不得不认为晏琳的反驳是很精彩的,他看了一眼气鼓鼓的金科长,道:“我们调查这事就是出于保护学生的目的,你到办公室来,讲一讲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种说法还能够被晏琳所接受,眼着刘忠和金科长前往办公室。一个小时以后,她从办公室出来,在宿舍前遇到刘沪。 小树林里,吴重斌、田峰、蔡钳工以及王桥聚在一起抽烟,等着晏琳。当晏琳和刘沪来到时,吴重斌急切地问:“怎么样?” 晏琳道:“不怎么样。刘老师和那个保卫科的人提出三个要求,一是不要轻易出校门;二是不要与社会青年发生冲突;三是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报告。” 吴重斌道:“保卫科有什么措施没有?” 晏琳摇了摇头,道:“没有。还是有一点,他们将向派出所报告。” 王桥道:“保卫科只能起到擦屁股的作用,要自卫,还得靠我们自己。刚才老师提出的三个要求倒是不错,我们就当刺猬,缩在学校里面。” 在王桥没有出现之前,晏琳一直认为吴重斌等红旗厂子弟是最勇敢的,而事实是王桥这个红星厂的独行客更加勇敢。在宿舍前面的树林小道分手时,她认真地道:“王桥,谢谢你。”这句话说得很小声,没有让红旗厂三个同学听到。 王桥与吴重斌边走边聊,吴重斌道:“我听许瑞说,包强要去当兵?”王桥惊讶地道:“他这种人也能当兵。不过,能当兵是好事,被部队管两年,说不定出来就懂事了。”吴重斌道:“狗怎么改得了吃屎,包强就算当了兵,也是一个坏兵。” 王桥道:“部队有一套管人的办法,包强进去了,说不定就变成一个好兵。我始终认为包强并不是太坏,只是染了些毛病。”他脑中浮现出广南第三看守所遇到的形形色色坏人,道:“真正的坏人,不是这个样子。” 包强倒是把自己当成了与刘建厂一样的社会青年,或者说正在努力地向刘建厂等人看齐。 从复读班出来以后,不再读书,自由自在地玩乐,这是包强最喜欢的“混社会”生活。 他跟着刘建厂走上北桥头,正在嬉笑时,不提防脖子被一双带着猪肉腥味的大手握住,他心凉了半截,道:“轻点,出不了气。” 谢安芬提着扫帚就是一阵乱打,道:“小狗日的,几天没有回家,成天跟着刘建厂鬼混,早晚要进监狱。”打了一阵,她又指着刘建厂道:“建娃,你自己不学好,别把包强带坏了,以后不许和包强在一起玩,否则我要找你爹扯皮。” 谢安芬在世安机械厂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刘建厂等人从小就看到谢安芬挺着雄厚的身体在厂区走来走去,听到其怒斥,都站在一旁不说话。 包强惧母,这是长年形成的心理惯性,被痛揍一顿后,灰溜溜跟在母亲身后。 整整过了一天,包强没有露面。刘建厂等人知道包强肯定要被谢安芬修理,出去活动时就将其抛到一边。 黑社会小团体表面上挺风光,在馆子吃饭可以不给钱,看人不顺眼拳打脚踢甚至提刀就砍。这种水平的黑社会其实从本质上还不能称为黑社会,只能叫作黑恶势力,将触角深入到经济领域的有组织体系的黑恶势力,才能升格为黑社会。 刘建厂是小团伙头头,经过数年磨炼,深切地体会到经济的力量。黑恶势力都是由一个个具体的人构成,每天要吃要喝,还要结伙打架,最终还要成家,这一切都需要金钱支撑。没有经济来源,喝过血酒的结拜兄弟都靠不住。这就应了一句俗话,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则万万不能,勤劳持家如此,黑社会同样如此。 晚饭过后,一群精力过盛的年轻人来到夜香港歌厅,在大厅里占据最大的那张桌子,啤酒、花生、牛肉干等小吃摆在桌面上。一个穿着妖艳的中年妇女过来招呼:“今天生意好,妹儿不够,我打电话叫了,一会儿就过来,你们先点歌,喝酒。” 妹儿还没有来,包强倒先来了。他一脸沮丧地坐在刘建厂身前,终于给刘建厂吐露了实话,道:“建哥,我妈让我当兵,已经给我报了名。今年静州招高原兵,比其他地方的要先走,隔几天参加初检。” 刘建厂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道:“你这个龟儿子吃喝嫖赌啥子都干,去当兵简直是给部队抹黑。当真要去,你愿意去?” 包强额头上又增加了一个大青包,就是被母亲用扫帚打的,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无奈道:“你晓得我妈的脾气,她决定的事情,谁劝都没用,我爸就是典型的耙耳朵,屁话都不说。” 破产后的世安机械厂的子弟有四条出路:一是考大学,毕业后有正式工作;二是当兵,因为有城市户口,回来后也可以找到正式工作;三是做生意,辛辛苦苦地当小老板;四是混社会,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刀砍人或是被人砍。 刘建厂同意了包强的观点,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到部队好好混,混成军官给我们长脸。” 包强苦着脸道:“我算哪门子吃喝嫖赌,喝半瓶啤酒就要发疯。我还真没有嫖过,上次是耍了一次,我没敢射。” 刘建厂、麻脸、光头、大刘、二刘等人笑得前仰后翻,刘建厂道:“今天最漂亮的妹儿归包皮,让他开荤。到了部队里,只能用手解决问题,太**可怜。” 包强喝完一小杯啤酒,脑子开始充血,大声道:“妹妹怎么还不来?”刘建厂一把夺下啤酒杯,道:“晚上最漂亮的妹儿归你,少喝点酒,小心等会老二硬不起来。” 一群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被带到桌前,站成一排,等待客人挑选。**道:“大哥,我们妹儿漂亮得很。” 刘建厂道:“包皮特殊,今天先选。” 包强如在菜市场挑选鲜货一样左顾右看,就差用手去捏和摸,他挑了一个胖胖的小妞,胸和腰格外丰满,倒和谢安芬有几分神似。 刘建厂嗤笑道:“包皮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这个妞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有脸蛋。” 包强道:“我就喜欢胖妞,摸着舒服。” 那个胖妞脸上化着浓妆,露了半截圆滚滚的腰。她仿佛没有听到两人的议论,只是看着大屏幕上唱歌的三点式女子。在歌厅当三陪不是一个光彩的职业,否则她也不会离乡背井,至于在卡厅里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她早有思想准备。 上一次她陪一个浑身散发着鱼腥味的汉子跳舞,那个汉子如三百年没有见过女人,从舞曲一响就开始动手动脚。动手动脚无所谓,反正就是吃这碗饭,最让人受不了的是汉子浑身鱼腥味。她感觉眼前汉子是一条鱼,鱼还长着五指,伸进自己衣服里摸来搞去。一曲跳罢,差点恶心得吐了出来。隔了数日,胖妞难得地来到菜市场,居然看到那个汉子正在剖鱼。从此,她不吃鱼。 眼前这些小伙子虽然语言粗俗,模样还算周正,身体正常,比起大肚子中年猥琐男和卖鱼汉强得多。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抢地盘 包强伸过手时,胖妞便站起来,一起来到舞池。 坐着喝酒的刘建厂指着胖妞道:“你们发现没有,胖妞再胖一些,就和包皮他妈很像。看来包强和他爸一样,都喜欢胖胖的女人。” 麻脸道:“他爸娶他妈时,听说他妈根本不胖,是生了包皮才胖,包皮是有恋母情结。” 包强下到舞池,自然没有听到大家的议论,他感觉搂着的胖妞很像家里第一套手工制作的沙发,软绵绵的且有点弹性,便用力搂着。胖妞用力推了推,埋怨道:“松点,我都喘不过气。” 作为一名即将去当兵的青年男子,储备了接近二十年的精力,包强身体反应强烈,硬硬地抵着胖妞。在静州有一句俗语,叫“年轻时银子少精子多,年老时精子少银子多”,便是对男人一生的总结。此时包强想不到如此深远的人生总结,他只想把胖妞拖到小隔间,发出了强烈的雄性信号,问道:“我们到里面去耍?” 胖妞道:“有钱没有?” 包强不以为然地道:“怎么会没有,别在门缝里看人。” 胖妞是老江湖,见到刘建厂这一群人后,心里暗中打鼓,又不敢得罪这种社会杂皮,她伸出五根手指,道:“搞一回这个数,说话要算数哟。” 谈妥了条件,胖妞将包强带进了小隔间。 小隔间只有三四平方米,能安下一张床。进屋以后,胖妞三下五除二将裤子脱下来,道:“快点,冷得很。” 包强站在床边有些愣神,高中毕业的男学生即使没有看过琼瑶和三毛,也看过金庸和古龙,爱情在眼中还是一件浪漫的事。此时胖妞如此赤裸裸地直奔主题,反而让包强有点难以接受。 胖妞不屑地道:“想出来玩就得放开点,难道是个童子军?” 包强确实还是童子军,被胖妞说出真相以后,自尊心严重受挫,反击道:“你才是童子军。”他跪在床上,手从胖妞上衣里钻进去,顽强地越过几重障碍,握住了饱满得不像话的胸脯。 胖妞伸手利索地将包强的皮带抽下来,道:“别乱摸,你在上面,赶紧进来。”胖妞原本闭着眼,只觉得对方在下面一阵乱戳,猛地睁开眼,格格笑道:“找错门了。咦,还当真是童子军。” 包强恶狠狠地道:“我是童子军?**的才是童子军。”在胖妞引导下,包强终于找到了正确位置。一阵翻云覆雨后,他喘了口粗气,翻身平躺在床上。胖妞用卫生纸处理着身体,伸出一只手,道:“钱,给钱,刚才说好的。” 包强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来十块钱。 胖妞生气地道:“不是说好五十块,怎么只有十块?快点拿出来。” 尴尬之后,包强猛然想起自己现在是社会上混的人,不再是静州一中的学生,便用凶狠的声音道:“刚才说的是五块,我还多给了五块。” 胖妞被耍了一把,飞快地扯过十块钱,撇嘴道:“没有钱就不要出来玩,童子鸡。” 包强恼羞成怒,拉上裤子以后,“啪”地扇了胖妞一耳光,道:“就你**话多,滚远点。” 胖妞捂着脸,站在门口道:“你个宝器,有种别走。”她怕包强又打人,飞快地逃掉。 包强从内心深处并不想打胖妞,只是马瘦毛长人穷志短,为了掩饰自己无钱的窘相,才动手打人。走出小隔室时,既满足又遗憾。 刘建厂看着包强表情,道:“看你那个样子,不爽?” 包强道:“我只有十块钱,都给了她,还嫌少。” 刘建厂伸手拍了拍包强后脑勺,道:“我们是黑社会,还给什么**钱,你傻帽啊。我们不仅不能给钱,今天还要找他们要钱。” 包强迟疑地道:“这家歌厅有人罩着,是大头柳。” 刘建厂道:“大头柳算个**毛,我们要在社会上扬名立万,迟早要和大头柳这种傻帽打一架,否则没有人看得起我们。” 包强这才醒悟过来,刘建厂等人就是来找茬的。他以前只是跟随着刘建厂等人吃吃喝喝,还没有真刀真枪与另一群杂皮打过群架,眼见着要动真格,不由得一阵阵慌乱,嗓子发干,身体僵硬。 时间走得缓慢如乌龟,卡厅歌声变得缥缈起来,在灯光照射下所有人的表情显得狰狞。 门外一阵骚动,接连进来五个汉子。胖妞脸上还有巴掌印子,指着包强,道:“就是他打我。” 刘建厂等人整齐地站起来,充满挑衅地看着来人,骂道:“就是打你这个臭婆娘,想怎样?” 带头汉子离开静州三年多时间,前些日子才从外地回来,见刘建厂依稀面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道:“你们这几个小屁眼虫,敢在大头柳的地盘闹事,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刘建厂到这家歌厅来玩,经过了周密策划,大头柳是老地痞,实力一般,和胡哥一直格格不入。将大头柳的地盘踩了,在静州的道上也就树了威。晚上他原来并没有打算让包强参加,包强自己寻到此处,主动充当了打架的引子。 “你们记住,我叫刘建厂,今天专打大头柳。”刘建厂猛地将身前的桌子踹飞,抽出随身携带的自制匕首。 带头汉子听过刘建厂的名字,道:“你就是刘建厂,看来是有意来踢场子。” 在胖妞的叙述之中,闹事者是一群刚毕业的学生,所以带头汉子带了四个人便过来,原以为只要自己出面,便能将打人者吓得屁滚尿流,顺便还能榨点零花钱。岂知对方是最近四处打架的刘建厂一伙人,而且他们是有备而来。 来者沿着楼梯直往下退,道:“兄弟伙,别动手,有啥子话好好说。”退到一楼,他撒腿朝屋角跑,从消防通道处拿了一柄消防斧头。 提起斧头正在转身,一把砍刀架在脖子上,刘建厂冷冷道:“把斧头丢了。” 带头汉子感觉到脖子处的锋利,不敢造次,只得将消防斧头丢掉。随即腿弯被人狠狠踢了一脚,不由得跌倒在地上。 当来者进来时,包强就拿起酒杯狠命地灌了一大杯啤酒,酒精迅速在全身扩展,他转眼间亢奋起来,拿起啤酒瓶,跟着刘建厂往下面冲。当带头汉子被踢倒后,他飞身上前,拿着酒瓶重重敲到了带头汉子的头上。 取得决定性胜利以后,刘建厂等人拿着板凳在夜香港里一阵乱砸,音响、电视都破得不成样子,无法修复。 满头鲜血的带头汉子头昏脑涨地爬起来时,刘建厂等人已经离开了歌厅。 大头柳闻讯赶到歌城,看着满屋狼藉,气得暴跳如雷。他和刘建厂认识,知道刘建厂住在世安机械厂,气归气,他没有胆量到世安机械厂这种满是劳动人民的地方打架。 在世安机械厂青工宿舍里,刘建厂等人又喝开了啤酒,包强趁着大胜的劲头又喝了一杯啤酒,酒意上头后,他想起被蒙头痛打的深仇大恨,道:“建哥,我就要去当兵,有一件事情在心里梗起。” 刘建厂叼着烟,道:“包皮今天表现不错,敢下狠手。有啥子事情,说嘛。” 包强道:“我想在当兵之前教训王桥。” 刘建厂吐了一串烟圈出来,道:“打学派没得意思,出不了名,又赚不了钱。以前打架都是为了江湖义气。现在你进入社会,得转变思维,打架就是为了找钱,有了钱才能吃香的喝辣的。为了意气去打架,这已经落伍了。世安机械厂一帮子老职工报不了医药费,生了病就躺在家里等死,医院都不敢进。为什么,原因很简单,就是他妈的没有钱。” 包强初入江湖,达不到刘建厂的思想境界,道:“我就是不服气,不论是王桥还是吴重斌,我总得打一个出气。那天我帮你送信,和王桥屁关系都没有,他来逞强出头,是不是该揍?” “那就找时间去揍王桥。找个星期天,等他出学校时在街上揍他。”刘建厂带着几个工厂子弟主动选择变成黑恶势力,经常出入风月场所,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喜欢清纯的学生妹,那日在商店邂逅晏琳,顿时被那根飘来荡去的马尾巴扫昏了脑袋。 痞子在学校外打架是常事,可是很少有混混到校内惹事,学校内有很多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若是有人当领袖,这些学生便成为可怕的老虎。但是到了校外,学生们失去主场优势,变成了一团散沙。 包强道:“王桥成绩比我还要孬,数学只考了九分,还天天在教室里看书,很少出学校,真他妈的是个怪物。” “星期天我们到南桥头守株待兔,遇到王桥就揍他,遇不到则是天意,你了一桩心愿,安安心心当兵。”刘建厂又道,“大头柳还不会认输,肯定想到要找我们的麻烦,明天趁热打铁,我知道大头柳有个情妇,前一阵子从山南回静州,我们今天就痛打落水狗,过去把他堵在家里,彻底打服。” 大头柳闯荡江湖多年,为人小心谨慎,很少有人知道情妇的家。胡哥早就想收拾他,一直派人暗中打探。他得到其情妇的准确消息以后,就交给刘建厂来办。凌晨四点,刘建厂等人将大头柳堵在了情妇家里,一顿暴揍。 两天后,大头柳托人找到胡哥,将夜香港低价转让,静州一中附近几条街属于刘建厂的地盘,其他人不得插手。此事遂告一段落,刘建厂混了三年多社会,终于有了初步成果。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老友来访 又到了星期天,王桥早早起床,跑完步后到澡堂冲了几盆冷水。 秋风秋雨渐凉,静州气温骤降,在冷水刺激下,他的皮肤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寒意直透内腑。洗过冷水后,换上干净衣服,身体暖洋洋格外舒服。 七点,王桥走出东侧门,去校外补习。 走过正门时,王桥听到球场处传来一阵篮球声和哨声,忍不住走进校门,远远地观看校队练球。在他的印象中,静州一中是整个地区最好的中学,篮球水平在中学中应该顶尖,仔细观看后略有失望,一中校队的水平比自己读书时下降太多,很难进入静州联赛五强。 走上大桥时,王桥警惕地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异常情况,便加快脚步,过了南桥头。 九点钟,浑身酒气的包强被刘建厂拉了起来。刘建厂抓住包强用力摇了几下,道:“你那点酒量,我嘴角流点酒出来都能把你醉死,还要抢着喝。” 包强昏头昏脑地道:“让我再睡会儿。” 刘建厂道:“你不是要去复读班揍人,我给麻脸都说了,到底去不去,不去拉倒。” 包强愣怔一会儿,回过神来,昨天喝了酒后,他确实提出过这个要求,道:“去,怎么不去,不揍王桥,出不了胸中恶气。” 刘建厂道:“把麻脸、光头、大刘、二刘几个人叫到一起,吃了早饭再去复读班。” 十点钟,光头、麻脸等人陆续到了青工楼,他们在厂边小摊吃了豌豆炸酱面,坐出租车来到南桥头。 在南桥头等了二十来分钟,没有见到几个学生走出校门。刘建厂不耐烦地道:“包皮到学校去侦察,那个王桥如果还在睡懒觉,我们进去搞突然袭击,揍他一顿了事。如果不在,那就没得法子。”对于打学派这种没有利益之事,他并不积极,只是为了在兄弟面前显示义气,这才同意来找王桥的麻烦。 包强在学校数次折了面子,实际上很怵王桥。他很不愿意地走进东侧门,回头看了几眼。 刘建厂等人守在南桥头是为了帮他出气,他没有拒绝进校的理由。 包强心怀忐忑地走进东侧门,在文科班教室、寝室找了一圈,没有见到王桥,也没有见到吴重斌等人。他心情一下就放松了,走下寝室楼梯时,迎面遇到洪平。 两人对视一眼后,洪平脸上露出讥讽笑容。 包强恼怒地道:“你笑个锤子。” 洪平不阴不阳地道:“我笑或者哭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宽。” 包强想着刘建厂等人就在南桥头,有所依仗,手就摸到腰间的砍刀刀柄。 复读班负责人刘忠背着手巡视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恰好见到包强,大声道:“包强,你过来,问点事情。” 包强刚才从学校离开,没有完全适应学生到社会青年的角色转变,还存在心理定势,走到刘忠面前,道:“啥事?” 刘忠打量着社会气息浓厚的学生,温言劝道:“你不上学了,有什么打算没有,现在社会多元化,行行都能出状元。” 包强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道:“我准备去当兵。” 刘忠道:“好,当兵是一条正道。军队是一个大熔炉,锻炼几年人就成熟了。”他又语重心长地道:“你是非农户口,当兵回来就有工作,你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从现在开始,老老实实在屋里关着,千万不要惹事,否则政审这一关不好过。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以后等你长大了,会明白老师的话。” 如此强大的一席话,让包强觉得头大如牛,赶紧道:“刘老师,我走了。” 走出东侧门,包强回头望了望,只见刘忠背着双手,亲切地朝着自己颔首。他觉得刘忠很酸,但是并不讨厌。 得知王桥和吴重斌都不在,刘建厂道:“我今天要到胡哥家里去,就不等他们了。” 包强是在酒后提出揍王桥的要求,酒醒以后便后悔了,只是在酒后放出了大话,他必须要绷这个面子。他暗自高兴,装模作样地道:“这几个龟儿子运气好,逃脱一顿打。” 一行人要了两辆三轮车,朝南城而去。 十一点三十分,王桥回到复读班教室。他沉浸于学有收获的快乐之中,压根没有想到若是稍早一些回来,将有一场风暴等着自己。 第三次数学考试,他考了21分,全班倒数第一。 仔细分析21分的构成,有4分选择题是蒙对的,其他17分是真正做对。对于绝大多数同学来说,做对17分是失败,对于没有读过高中的他来说,则是一个巨大进步。 由于基础太差,詹圆规详细讲解了试卷,他还有许多问题搞不懂。 晏琳的数学试卷写满了娟秀的钢笔字,每道选择题、填空题以及后面大题做了密密麻麻的注解。她检查一遍,确认无误以后,拿起试卷和数学笔记本,来到王桥身边,道:“王桥,我可以坐下吗?” “当然。”王桥抬起头,答应一声,静等下文。 晏琳道:“这是我的试卷,里面有注解,是否需要看看?” 王桥接过试卷,略为浏览后,笑道:“109分,我是望尘莫及。这张卷子是及时雨,刚才詹老师讲得太快,我大部分没有听懂。” 平时里,王桥总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臭德性,晏琳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他的笑容。笑容健康阳光,一扫平日的阴郁和严肃,她甜甜一笑道:“我以前就在静州一中读书,这是我在高一记的笔记本,我们班上的数学老师李老师,全校最强。” “比詹老师强?” “詹老师也很牛,只是说话太刻薄,曾经惹得同学罢课,所以才来教复读班。如果需要,我把笔记本借给你用。” 王桥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晏琳的数学笔记本,道:“我需要,谢谢你。” 晏琳爽朗地道:“那天你帮了我,我这是投桃报李,免得总觉得欠你一个人情。这个笔记本是秘密武器,要保管好。看完这一本,如果觉得还有用,用第一册笔记本换第二册笔记本。” 晏琳如此落落大方,王桥也就没有假意推托,道:“绝对保管好,你放心。” 晏琳道:“不打扰你读书了,试卷有什么问题没有弄明白,可以问我。” 翻开晏琳的数学笔记本,看着娟秀的字迹,王桥突然想起了《围城》里关于男女之间借书与还书的妙论,随即自嘲道:“晏琳说得很清楚,她借笔记本是对自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感谢。你这人如此自作多情,是自恋症大发作。” 端正了心态,王桥翻看着笔记本,令其喜出望外的是晏琳的笔记详尽细致,一个小时过后,自己好几个迷惑不解的问题居然在笔记本的帮助下迎刃而解。他的数学底子太薄,或者说根本没有什么底子,每一次学习都会有收获,每次有收获就会身心愉悦。 下午五点,王桥的同学杨红兵和小钟走进复读班东侧门。 天天裹着警服,杨红兵早就腻了。今天没有公务,他换上读书时代最喜欢的牛仔服,与女友小钟步行前往复读班。在山南警校读书的日子,他天天泡在训练室里,手臂、腹部的肌肉一块块鼓起来,颇为成形。 穿上牛仔服,他还是如瘦长竹竿,和学生时代没有两样。 小钟平时总在厨房出没,为了方便更喜欢穿耐脏的牛仔服,今天陪着男友找王桥,特意换上平常少穿的鲜艳裙子,外面套上长风衣,风姿绰约,如传说中的白领。 在东侧门口,听到小操场传来的篮球声,杨红兵道:“不用找寝室了,蛮子是球迷,今天又是星期天,他百分之一百在球场上。” 小钟亲热地挽着男友胳膊,道:“别说得这么肯定,他在复读,又不是读高中,不一定会泡在球场上。” 杨红兵用肯定的语气道:“他是个铁杆球迷,读书时天天泡在球场上,为了打球连女朋友都没有谈,初恋女友刘明是在毕业以后才好的。我们赌一把,如果他真的不在球场上,那么晚上你在上面,掌握革命主动权,我一切行动听指挥。” 这种恋人间的亲密话,让小钟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她扬手欲打,嗔怪道:“你在警校读的什么书,越学越流氓。” 杨红兵用极快的速度在小钟腰上摸了一把,道:“我们警校流传这样一句话,警察叔叔两杆枪,一杆打坏人,一杆打孃孃。” “你真是流氓。”小钟扬手打了杨红兵肩膀,打完以后,又将头靠在杨红兵肩膀上。 篮球场上有六个人在打半场,没有王桥。杨红兵咦了一声,道:“怪事,王桥居然没有在球场上。这次你赢了,晚上你在上面。”小钟脸上带着一圈红晕,嗲声道:“那说话算话,晚上不准喝酒,喝了酒不准摸我。” 小夫妻俩初尝云雨便分居两地,见面之后如胶似漆,如蜜里调油,恨不得将对方吃进肚子里就不吐出来。杨红兵原本要请王桥吃午饭,谁知早上两人愣是没有从床上起来,躺在床上眼见着到了中午一点,这才下定决心起床。 吃过午饭,又到正在装修的店里转了一圈,这才来到复读班。 文科班教室,两人站在门口见到王桥正在埋头看书。 (第二十五章完) 第二十六章新警察 听到招呼声,王桥惊讶地看到后门口出现的老同学杨红兵。 王桥放下书本,快步来到走道上,迎面给了杨红兵当胸一拳,道:“你今天才来看我,该打。” 王桥和杨红兵是初中时代关系最好的朋友,几乎是天天混在一起。当初王桥两肋插刀去打架,随后逃到广南,就与杨红兵有关。 杨红兵痛得龇牙,随即又觉得好笑,道:“蛮子,看到你坐在教室里读书,我有种时空倒流的错觉。” 王桥道:“我们永远回不到以前了。我们在一起读书时,当时觉得天天做作业经常小考很厌烦,现在回想起来日子过得十分快活,复读班才是真正摧残人。如果不是大学那个大蛋糕,这种日子没有人能过。” 杨红兵打量着教室里的学生,道:“明年高考,如果考上本科,还得读四年。等到你毕业的时候,我和小钟的娃儿都读幼儿园了。” 小钟脸带红晕地呸了一声:“结婚证都没有领,就想着娃儿,做梦吧。” 老朋友到了学校,王桥只得放弃学习,拿出传呼机看了时间,道:“你们吃饭没有?没有吃的话,那我们出去吃饭。学校门口有一家烧鸡公,味道不错。” 杨红兵道:“别吃烧鸡公,我请你到美食街搓顿腊排骨。” 在走道上,晏琳恰好走了过来,她本想问一问王桥是否能看懂卷子上的注解,见还有其他人,于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在楼梯上,若有所思的小钟突然道:“王桥,进门遇到的女生对你有意思。” 王桥道:“我现在明白为什么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同学之间见面点头就叫有意思,如果照小钟的推理,全校至少有二三十位女生对我有意思。” 小钟道:“别掩饰,越掩饰,事情越有可能是真的。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不高情商超高,你要相信我的眼光。” 王桥忙道:“这个话题打住。斧头,你从省警校出来后,还是准备回昌东?” 杨红兵道:“我不回昌东,要调到静州刑警支队。静州刑警前任支队长吕忠勇调到东城分局当副局长,通过他的关系,静州公安局愿意要我。” “吕忠勇”三个字如一道电流,让王桥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颤抖起来,他强行将内心苦涩按下去,道:“这么简单?我听说从从县到市的调动难于上青天,你怎么说调就调?” 杨红兵道:“市局与县局都是公安系统,调动是系统内调动,再加上省警校毕业本身就面临着分配问题,我还立过功,调进市局顺理成章。” 王桥用力拍了杨红兵的肩膀,道:“太好了,真是天上掉了馅饼,我正在头疼。“ 杨红兵闪到一边,躲开了王桥手掌,揉着肩膀,道:“哎哟,我调到静州,也用着这么兴奋吧。“ 王桥在复读班总是非常严肃,表现得很沉稳,只有在老朋友面前,才表现出年青人应有的行为举止,“你调到静州刑警支队,我终于等来了救星。静州黑社会真他妈的猖獗,象一中这样的重点中学都深受其害,最近我惹上一伙黑社会,象牛皮糖一样,非常麻烦。” 杨红兵知道王桥打架非常野性,惊讶地道:“谁敢欺负到你的头上,那是厕所打手电,找死啊。” 王桥道:“我打听清楚了,静州道上有一个叫胡哥的社会大哥,他手下有一个叫刘建厂的……” 得知王桥与黑社会老大胡哥的手下多次冲突,杨红兵感到一阵牙痛,道:“吕局长曾经因为打黑太猛被人陷害,纪委和检察院先后介入他的案件,当时稍有应对不慎就要进鸡笼子。静州经济不发达,黑恶势力却在全省圈内有名,吕忠勇如此身份的人都会陷进去,你千万别蹚这个浑水。” 王桥苦笑道:“不是我想蹚浑水,是他们要骑在我们脖子上拉屎拉尿。刚才那个女孩子是红旗厂的,就被一帮黑社会缠上了。” 小钟道:“被我说中了吧,你和那女孩肯定有故事。” 静州有句俗话叫作“男女之事要靠撮合,夫妻不和全靠挑拨”,小钟如此肯定说这事,让王桥脑中闪过晏琳的身影,他随即将这荒唐的念头抛开,道:“斧头,你大约什么时候来上班?如果我实在解决不了刘建厂那一伙人,你还得出手。” 杨红兵沉吟着道:“早就是年底,晚在春节,我现在还摸不清市刑警队的水深水浅,但是托朋友搞搞协调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不好意思啊,蛮哥,我到静州就是新警察,很多事情得慢慢摸。等地皮踩熟以后,绝对能搞定。” 凭着自己与杨红兵的关系以及杨红兵耿直的性格,如果事情好办绝对会马上就办,王桥见到杨红兵的神情便立刻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道:“能办就办,不能办也别勉强,反正我就是当乌龟,在学校里缩着。” 静州人素来喜欢吃,各区县皆建有美食街道,昌东县美食街位于县天然气公司附近,静州市美食街则位于距离一中约五六百米的老文化馆旁,二十来家馆子聚集在一起,超有人气。 红星厂位于昌东和静州交界处,王桥初中同学里有不少是昌东人,因此王桥对昌东也颇为熟悉。 走进美食街门口,一个正在装修的店铺门口挂着“小钟烧烤”的招牌。王桥吃惊地道:“小钟到静州开店了?” 小钟得意地道:“按照静州传统,夫唱妇随嘛,红兵要来静州,我肯定要跟着来,这是打前站。我的店还没有开张,今天就到隔壁去吃。” 在隔壁小店,三人要了一条家常红烧鱼,配上些腊排骨,还有黄瓜皮蛋汤。这几样典型静州菜端到桌上后,香气扑鼻而来,让人食欲大增。来到复读班以后,王桥滴酒不沾,今天和杨红兵在一起,应了静州一句古话——月母子遇到了老情人,宁伤身体不伤感情,他破例用啤酒杯喝了一大杯白酒。 喝了酒,杨红兵舌头有点大,道:“再喝一杯,晚上再请你吃烤鱼。” 王桥道:“别管我,我要回学校继续看书。” 吃完饭,王桥急匆匆赶回复读班。 小钟挽着爱人的胳膊,目送着王桥远去的背影,道:“老公,你以前说王桥是你们班上无可争议的老大,现在怎么混得这么惨?陆军在昌东组织部上班,几年时间混个一官半职不在话下。杨明嫁给财政局干部,调进城。刘红也还不错。王桥就算考取大学,四年出来,也超过了二十五岁,到时黄花菜都凉了。” 杨红兵憋了半天,道:“这事要怪就怪江湖义气,没有江湖义气,王桥的人生完全不一样。今天我觉得很无能,当了警察居然帮王桥解决不了问题。他这人不轻易开口,绝对是不好解决才给我说。” 小钟安慰道:“如果在昌东,你肯定能解决。静州比昌东复杂得多,你还没有调来,解决不了这边的事情也正常。” 杨红兵道:“我一定要在两年内弄个一官半职。” 小钟道:“我支持,如果要花钱就给我说。” 杨红兵道:“不全靠花钱,也得靠实干。” 陪杨红兵吃饭耽误了学习时间,让王桥十分心痛,一路疾行,以最快速度回到教室。在门口调整呼吸,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水,他才缓步走进教室。 教室里有一种让王桥心安的氛围,坐到座位上,拿出课本,他将学习以外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人在专注于某件事情时,时间会过得很快。下课铃响起,讲话声、哈欠声、搬动桌椅声从各个角落传了出来,疲惫不堪的同学们纷纷从座位上起身,朝教室外走去。 王桥坐在操场边的石凳上,肚子居然又饿了。他回想着无比美味的腊排骨,暗自后悔晚餐没有多吃几筷子。 在操场独自散了一会儿步,他再回教室。 十点钟,同学们被长时间学习弄得疲惫不堪,少数同学离开了教室。王桥拿着有几个大大问号的数学试卷,来到晏琳桌前,客气地道:“晏琳,能不能耽误一点时间,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晏琳道:“不要说请教,一起探讨。” 王桥道:“我的数学水平暂时还没有一起探讨的本事,请教就是请教。” 晏琳同桌对王桥考九分的“英雄”事迹记忆太过深刻,听闻他来请教数学问题,觉得十分好笑,她打着哈欠道:“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讲数学。” 同桌读重音的“数学”两字暗含嘲讽,晏琳担心王桥面子挂不住,鼓励道:“我感觉你的进步很大,是真的有进步。”说话时,她坐到同桌座位,将自己的座位让给王桥。 王桥精力集中在数学问题上,根本没有注意晏琳同桌语带嘲讽,道:“考卷里有很多内容我还没有学过,做不对正常。我主要想请教学过的又没有搞懂的问题。” 讲了两题以后,晏琳终于问出了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道:“你学习挺认真,为什么数学这么差?” 王桥第一次在复读班同学面前谈起过去,道:“我没有读完高中,准确地说只在高中读了半学期。” 晏琳啊了一声,嘴巴张得能放下一个鸡蛋,道:“你只读了半学期高中,居然想复读一年就考大学,是不是异想天开?” 王桥用食指竖在嘴唇,嘘了一声,道:“小声点,别让同学们知道此事,免得他们把我当笑话看,被人当成笑话的滋味不好受。” 晏琳道:“全班我是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很荣幸。” 王桥道:“不,是全校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只是这个秘密没有任何传播价值,徒增笑料而已。” (第二十六章完) 第二十七章范文 刘沪和晏琳每天都要到操场锻炼。下课以后,刘沪先回到寝室,等了一会儿,见晏琳仍然没有回来,便换上运动鞋,来到文科班教室门口。她惊讶地看到晏琳和王桥并排而坐,头凑在一起,神态亲密。 看到两人聚精会神的样子,刘沪没有出声,悄悄离开。 她一个人在小操场内跑了十几圈,到十一点半左右,按照约定在小操场内边的小树林里等着吴重斌。 吴重斌准时出现,道:“我过来没有遇到晏琳,她今天没有跑步?” 刘沪道:“熄灯前,她还在教室里,和王桥坐在一起。” 吴重斌道:“坐在一起,什么情况?” 刘沪道:“看样子是在讨论学习,头凑在一起,差点就碰上了。晏琳这些天最喜欢谈论王桥,谈起就是满眼小星星。” 吴重斌道:“说实话,除了成绩差一点,王桥各方面都很优秀。” 两人正说着话,换上运动衣的晏琳来到小操场。她朝小树林看几眼,没有见到刘沪,便独自开始在小操场跑圈。 吴重斌和刘沪在小树林深处拥抱在一起。亲热间隙,刘沪道:“晏琳的爸爸听说要当厂长,她成了高干子女,自然不愁工作,我们还真得努力。” “不是可能,应该是肯定,我爸都说没有问题的。她能靠父母,我们只能靠自己,所以还得认真学习啊。”吴重斌一边发着感叹,一边将手伸进刘沪衣服里,抚摸着光滑的少女肌肤。 刘沪扭着身体抗议道:“不准伸进去,你的手冷得要命,暖和了才准进去。” 吴重斌爱惜女友,将手缩了回来,在自己怀里揣了一会儿,等到手暖和以后,才钻进女友衣服,抚摸青春少女匀称饱满的身体。吴重斌享受了一阵,接了刚才的话茬:“王桥是个人物,晏琳有眼光。其实成绩到现在不是那么重要,考不上大学同样有出路,王桥迟早会成功,除了考大学以外。” 刘沪道:“在复读班谈恋爱太不现实,高考过后是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晏琳和王桥在一起绝对没有好结果。” 吴重斌道:“我们别替他人担忧,多想想咱们的事情。我是真心不想回厂里,从小就在厂里长大,如果再回厂里工作,人生没有一点变化,未免太无趣了。考不上大学,我去当兵,说不定还有上军校的机会。” “你去当兵,我怎么办?”刘沪成绩一般,很难正儿八经考上大学,她做好了读单位委培甚至自费的打算,十有八九要回厂里工作。她想着两人晦暗不明的未来,心生忧郁,将头深深地埋在男友怀里。 等到熄灯,刘沪和吴重斌又拥抱了一会儿,才回到寝室。 晏琳一个人坐在床头,戴着耳机,沉浸在音乐之中,嘴里轻轻哼着孟庭苇的歌:“冬季到台北来看雨……” 刘沪走到晏琳身边,晏琳依然没有反应。她就伸手将其耳机摘掉,道:“刚才我到教室里叫你跑步,看到你和9分在一起,头都凑在一起了。” 晏琳道:“不要叫别人9分,这次王桥考了21分,进步明显。” 刘沪坐在床沿,打趣道:“21分也算进步,要求未免太低。你还没有交代,怎么和王桥坐在一起?” 晏琳道:“我这次数学考得好,他来请教我。很简单的事,拜托你别想得那么复杂。” 刘沪与晏琳是发小,互相知根知底,她一针见血地道:“你的表情出卖了你,每次谈起王桥都有洋溢不住的柔情蜜意,最知你者我也。但是复读班最好别谈恋爱,到时会弄得自己很受伤。”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们反对我谈恋爱,我偏要谈。”晏琳抬头望着窗,黑夜天空居然满是繁星,平时只顾着埋头学习,很少抬头看天空,闪烁的繁星格外宁静,她暗自祈祷:“不求天长地久,只求真实拥有,我的初恋一定会很美。” 此夜,王桥做了一个梦,梦中又回到了广南第三看守所,他一个人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满屋的犯罪嫌疑人,突然,这些犯罪嫌疑人全部从板铺上爬了起来,围着自己踢打。随后,戴着手铐被带到了医务室,走进一个白衣护士,却是消失不见的吕琪。她进屋说了一句:“你怎么在这里?不好好读书,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说完,转身就走。王桥紧追吕琪,腿上软弱无力,行走时如踩在棉花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吕琪越走越远。 醒来,睁大眼,看到低矮的蚊帐,透过蚊帐看到走动的人影和密集的高低床,这才想起身处何方。他失神落魄地想着曾经的恋人吕琪,心情苦涩。 起床后,王桥受到梦境影响,郁郁寡欢,在操场上跑出一身汗水以后,情绪才调整过来。 早自习过后第一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是一个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老学究式的干瘪老头子,抱着一叠作文本子走到讲台上。 “今天我读一个范文,你们认真听一听,找找自己的差距。”老学究戴上老花眼镜,拿起一个作文本,摇头晃脑开始读起来。 “题目:失败是成功之母;类型:议论文,正文:当今世界,凡做成大事者,必经历失败……” 王桥父亲曾经在红星厂厂办工作过,文字功底极好,从小就要求王桥读传统文学,《上下五千年》、《三国演义》、唐诗宋词等读物从小就灌输给了王桥。因此,王桥除了有一笔漂亮的书法外,文字功底颇强,文章被当成范文,从小学到初中是常有之事,并不奇怪。他听着自己的文章被语文老师用老学究式语调朗读出来,颇为滑稽。 读完以后,老学究用激昂的声音道:“你们听听这篇文章的水平,对比自己的文章,要认真找找差距。我在复读班前后一共布置了三篇作文,王桥的文章篇篇都可以当作范文,前两篇我没有在班上朗读,是为了看看他的真实水平,这三篇文章可以证明王桥的水平。如果我再不朗读这篇文章,班上很多懵懵懂懂的同学还会自我感觉良好。下课以后,语文课代表将三篇范文贴在张贴栏里,大家好好学习。” 说到这里,老学究感慨地道:“现在学生都不练习书法,书法是祖先留下的瑰宝,不习书法对不起老祖宗。就算我们不谈历史和文化,从实用的角度来谈,书法是敲门砖,有一笔好书法,无论走到哪个单位都会被高看一眼。等会儿把文章张贴出来以后,大家去观摩学习王桥的书法。我练字这么多年,自我感觉不错,但是和王桥同学的书法相比,他算得上书法小家,我自愧不如。” 班上同学全部被震住,他们都暗自称呼王桥为九分,岂知一向自视甚高的老学究会对其文章和书法如此推崇。所有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到王桥脸上。 自从因为两肋插刀离开校园以后,王桥处于被边缘的地位,很少得到“老学究”式的高度赞扬,在众人注视下,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他低头看着书本,回避了同学们的目光。 下课以后,同学们蜂拥到张贴栏,仰着脖子观摩三篇作文。晏琳站在外围看了一会儿,暗道:“前几天只看见王桥写阿拉伯数字,忘记让他写两个汉字来看看,真傻。那张纸条居然是王桥写的,他把纸条放在我的桌子上,是什么意思?莫非……”她只觉心如撞鹿,不敢把眼光朝向王桥方向。 上次捡到纸条以后,她特意到新华书店去了一趟,买了本唐诗三百首,如今已经能够完整地背诵李白的《将进酒》。她回到座位上,悄悄地在纸上写:“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写了第一句以后,左看右看都觉得如狗爬,便将自己的书法作品撕成碎片,又想:“我怎么没有想到会是王桥写的,他的阿拉伯数字都写得这么好看。我受老思维影响,还是认为王桥是差生,不可能写一手好字,实际上他只是数学差,其他几科从来没有垫底。” 中午放学时,晏琳见王桥仍然没有动,将那张“弃我去者”的纸条悄悄拿出来又看了一眼。她走到王桥桌前,道:“没有想到你的作文写得这么好,字也漂亮。” “数学得九分的人,如果语文再不好点,还让不让人活。”王桥有些疑惑地道,“你是现在才看见我的字?” “以前只看到你写阿拉伯数字,没有正儿八经的钢笔字。我刚才看过了,你的作文好得不像话,比我们的水平高出一大截。” “以前被父亲填鸭式地学了些古文,水平实在不值得一提。” “红星厂也有同学在复读班,你不太和他们在一起玩。” 王桥不太愿意在外人面前讲起在广南颠沛流离的历史,每次想起这一段历史便会心痛。他从抽屉里拿出卷子,道:“今天詹老师讲的第二道大题,我没有完全懂。” 晏琳自然而然地坐在王桥旁边的空位上,耐心地解答。 刘沪回寝室后感觉身体不舒服,又不知毛病在何处。 在寝室里等了一会儿晏琳,独自拿饭盒到食堂打饭。她端着饭盒,闻着油荤味,突然恶心起来。她最初并没有在意,等身体稍稍舒服些,刚端起饭盒,胃里冒起酸水,直往上涌,她捂着嘴快步走到卫生间,在角落里呕吐起来。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怀孕 呕吐以后,刘沪猛地想起了两件事情: 一是姐姐初怀孕时吐得天翻地覆。怀孕头三个月有呕吐现象极为正常,依据个人体质,呕吐程度各有不同,姐姐吐得太厉害,后来发展到闻到饭菜的味道便呕吐,让家人颇为头痛; 二是来到复读班的第一天,那时天气尚热,她与吴重斌在小树林围墙边上,一时情浓,不顾蚊虫疯狂叮咬,也不管小操场上还有同学散步,躲在黑暗中用站立方式进行亲密接触。当时没有用避孕套。 将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刘沪意识到自己可能怀孕,脸色煞白,脑袋乱成一团麻。她万万没有想到,那次激情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心烦意乱地将饭盒丢在桌上,刘沪特别想找人倾诉,来到走道上等着晏琳。等待的过程中,时间如上午第四节课一般漫长,这让刘沪屡屡有要崩溃的感觉。终于,晏琳从教室里走了出来。不一会儿,王桥也跟着走出来。如果在往常,刘沪肯定会开开玩笑,此时她完全没有心情,快步下楼,将晏琳截住。 刘沪上前拉住晏琳的胳膊,道:“我不想吃食堂的饭菜,到外面去吃酸辣粉。” 晏琳见刘沪脸色苍白,神情中还带着深深的忧虑,关心地问道:“生病了吗?脸色这么差。” 刘沪摇了摇头道:“遇到麻烦事,到外面我给你说。” 两个女生来到南桥头外,在一家小吃店里要了两碗酸辣粉。这家酸辣粉由农家用传统手工制成,主粉是由红苕、豌豆按比例调和,再配以香菜、花生米等辅料,成品红中透亮,麻、辣、鲜、香、酸且油而不腻,加上价格不高,是解馋佳品,深受一中女生们喜爱。 吃着酸辣粉,刘沪从最初得到此消息的震惊中恢复了少许,吞吞吐吐地道:“我可能怀孕了。大姐二姐怀孕时都是闻着饭菜要吐,我刚才也吐了。” 晏琳正在吸酸辣粉,吓了一跳,辣味直呛进喉咙,让她不停咳嗽。咳嗽停止后,她擦掉被呛出来的眼泪,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别自己吓自己,呕吐的原因有很多种。”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对怀孕细节了解不深,不太相信刘沪的判断。 刘沪一脸苦瓜相,道:“我和大姐二姐当初的症状基本一样,十有八九就是——有了。吴重斌还不知道。” 晏琳道:“必须让吴重斌知道,这事他要承担起男人的责任。” 刘沪心乱如麻,道:“我想把小孩生下来,他虽然还未成形,毕竟是我和宪彬的爱情结晶,我舍不得打掉。” 晏琳是局外人,在此事上冷静得多,分析道:“如果生小孩,就不能考大学,不读大学又拖个小孩,你就没有将来。这件事情的后果严重,你要好好考虑。” 刘沪擦了眼泪水,想了一个怪问题:“为什么男孩子十七八岁就可以当兵,必须要22岁才能结婚,难道结婚比战争还可怕?为什么到了合法年龄我们还不能结婚生小孩?凭什么生了小孩就不能读大学,这个规定没有人性,而且不合法,比如我复读好几年,在24岁考上大学,国家大法准许我结婚生子,大学为什么就不准生小孩,这是违反国家大法的行为,是对公民权利的剥夺。” 晏琳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被问得瞠目结舌,想了一会儿,道:“你说得或许有道理,但是现实不跟你讲道理,我们必须按别人制定的规矩办事,这是我爸经常说的一句话。” 刘沪有些失神,道:“如果可以带着小孩上大学就好,听说外国就可以。我们国家什么都在学习外国,这方面为什么不学习,非得违反人性。” 晏琳道:“等20年,我们这一批人成长起来以后,就可以修改规则,大学生就能结婚生小孩。” 刘沪泪水夺眶而出,为了自己的未来,为了注定不能出生的孩子。她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酸辣粉,道:“我希望到了我的下一代,在大学就可以结婚生孩子,免得承受象我这种折磨。” 吃完酸辣粉,两个女孩慢慢走回学校。 刘沪因为怀孕变得格外多愁善感,道:“你是不是对红星厂那人有意思了?我觉得要慎重,毕竟这是复读班,大家前途一片渺茫,以后到了大学,优秀男生比现在多,选择范围也宽。” 晏琳的心思被闺蜜一语道破,便没有遮掩,道:“不知道怎么搞的,每天到教室,第一眼总是去看他的位置,他只要在,我就觉得很安定。你和吴重斌在一起是不是这种感觉?” 刘沪道:“我和他穿开裆裤就认识,在一起是水到渠成之事,和你的感受不一样。” 晏琳道:“我小时候是个马大哈的男孩子性格,很多男同学都当我是同伴,比如吴重斌就一直当我是哥们儿。其实我就是一个小女生,也想轰轰烈烈地谈一场恋爱。从高二开始我就开始试着穿裙子,一直穿到深秋,你还曾经笑过我。如果有合适的男生,我早就恋爱了,我这人的性格你知道,最瞧不上窝窝囊囊的男生。” 王桥的模样和气质倒是符合晏琳的期许,刘沪叹息一声,道:“谈恋爱可以,千万要保护自己,别弄成我这个样子,你要吸取我的血泪教训。” 晏琳安慰道:“你别这么说,你们相爱有了果实,没有什么大不了。” 进了东侧门以后,刘沪独自徘徊在小操场附近的树林里。 晏琳在理科班教室将吴重斌叫了出来,严肃地道:“刘沪在小操场等你,赶紧去。” 吴重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怎么是你来找我,刘沪不过来,你们两人搞啥鬼名堂?” 晏琳脸上没有一点笑容,道:“刘沪在小树林等你,赶紧去,别问什么事,她会给你说。” 见晏琳郑重的样子,吴重斌知道肯定有什么难事,问了晏琳几句,仍然不得要领。他急急忙忙来到小树林边上。刘沪经过最初慌乱,情绪基本稳定,见到男友后,扑进其怀里痛哭流涕。吴重斌忙问:“出了什么事情?你别光顾着哭,天大的事总得说出来。是不是被那几个流氓欺负了。”说到最后一个问题时,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了。 刘沪抬手捶打着吴重斌的胸脯,道:“都怪你,都怪你。我怀孕了,肯定就是那天在围墙边上。” 怀孕这件事情虽然很麻烦,毕竟在可控范围之内,吴重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怀孕?” “今天中午,我打了饭菜,结果冒酸水,想吐。” “你肯定是怀孕?” “应该是吧,大姐、二姐都是这个症状。” 吴重斌温柔地将刘沪眼泪擦干净,道:“先别这么肯定,明天到医院做个检查。” 刘沪道:“我跟晏琳说了这事,明天让她陪我一起去。” 吴重斌跺着脚,道:“你这个人没有城府,什么事都说得这么快。这种事,怎么能让晏琳知道?” “晏琳又不是外人,她陪我去方便一些。”刘沪已经想到传说中的人流,身体开始轻微发抖,道,“如果真的怀上了,要做人流,医院要不要单位证明?费用高不高?做人流痛不痛?需要卧床休息吗?” 吴重斌才从高中毕业,社会经验同样欠缺,对人流之事更是一头雾水,他假装老练地安慰道:“我们今天下午就去检查,有了结果再说,好吗?” 刘沪双手合十,祈祷道:“老天保佑,但愿是一场虚惊。” 下午,晏琳、刘沪、吴重斌一起逃课,来到静州第三人民医院。 妇产科是女人天下,男子无论再焦急,到门口必须止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焦躁不安地在门前踱来踱去,发着狠地抽烟。端着托盘的年轻女护士经过男子身边,毫不留情地斥责道:“你这人一点不自觉,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能在妇产科抽烟,要抽烟到外面去。” 男子尴尬地将烟熄灭,眼巴巴地望着妇产科的大门。 女护士柳眉倒竖,道:“别愣着,把烟灭掉。” 男子慌里慌张地灭烟,又被训斥道:“你这人怎么把烟朝墙上摁,还有没有公德心,是什么人啊。” 吴重斌站在妇产科门口,学着刘沪的样子,向天祈祷:“老天保佑,一定不要怀孕。” 从妇产科大门走出一个肚子挺得老高的孕妇。那男子迎上去,急切地问道:“男的还是女的?”孕妇急忙制止,道:“小声点,现在医院不准提前查男女,你吵那么大声做什么。”男子低声道:“男还是女?”孕妇神情黯淡地道:“女孩。”男子瞪着眼,道:“是不是查错了?”孕妇道:“应该不会错,是女孩。” 男子脸上出现极度失望的神情,摸出烟,用火机啪地点燃,使劲地抽着。 刚才那个女护士端着托盘又走出来,大声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说了不准抽烟,还抽。你媳妇是孕妇,就不怕让肚里的孩子抽二手烟。” 男子暴躁地道:“你闲事管得宽。”说完,抽着烟,重重地踢了大门一脚,扬长而去。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冲突再起 被丢在医院的孕妇眼泪刷地流了出来。 护士见多识广,埋怨道:“肯定怀的是女孩。医院不准提前检查男女,就是为了保护孕妇,你们不识好歹。还要找关系来找,查什么查,有个屁用。”她见孕妇哭得伤心,不再骂人,安慰道:“别哭了,肚子里孩子要紧,男人现在嘴巴硬,以后生个漂亮宝贝,他喜欢都来不及。” 吴重斌在鄙视男人的同时,暗道:“刘沪要真是怀孕了,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应该很漂亮。可惜我们还在读书,不能要这个孩子。” 晏琳从妇产科走出来,向吴重斌点了点头。吴重斌用低沉的声音问道:“有了?” 晏琳道:“嗯。” 吴重斌这时只觉得天快要塌下来,一股巨大压力落在肩膀上。他稳了稳心神,反问了一句:“真的怀上了?” 晏琳反而开始安慰从小就熟悉的朋友,道:“怀上就怀上了,你勇敢点,要给刘沪卸下心理负担。你越镇静,刘沪就恢复得越好。你快上去接她,别把她晾在上面。” 妇产科在一楼,其他科室皆在楼上。 医院外科,刘建厂卷着袖子来到走道上,对坐在走道上麻脸等人道:“弄好了,走,胡哥要请我们喝酒。” 中午,胡哥召集手下与流窜到火车站的东北帮干了一架,横行山南的东北虎吃了亏,伤了不少人,狼狈地退出了静州火车站。刘建厂左手被砍了一刀,到医院缝针以后,带着几个哥们下楼,正好看见晏琳与吴重斌站在妇产科门口。 刘建厂在南桥头小商店偶遇晏琳,便觉得王八看绿豆——对了眼。他的志向是成为静州大哥,这个志向并不妨碍他喜欢清纯健康的女生。见到晏琳与男人出没于妇产科,顿觉原本属于自己的清白姑娘被糟蹋了,火气腾腾往外冒,用手指着吴重斌,大骂道:“这个狗日的,敢跟老子争女人,打他!” 几人都跟着刘建厂到复读班去吼过“晏琳,我爱你”,知道刘建厂心思,见到老大的女人居然有人染指,而且似乎是出没于妇产科这种严重染指,“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恶气在诸人胸中蓬勃而出,化成了打人动力。 女友被确诊怀孕,吴重斌心情格外沉重,傻在当地,没有听到刘建厂等人的骂声。晏琳见数人恶气腾腾地冲过来,惊问道:“你们要做什么?”拉着吴重斌朝后退。 等到吴重斌回过神来,五六个拳头已经招呼到身上。 独虎怕群狼,好汉难敌双拳,吴重斌转眼间便被打得鼻青脸肿,情急之下,夺路而逃。 刘建厂没有出手,站在晏琳身旁,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你太没有眼光,这种没有血性的男人,你要来干嘛。以后就跟着我,我不嫌弃你进过妇产科。” 晏琳怒极反笑,道:“我和你有关系吗?你算哪根葱,在这里装模作样。” 刘建厂怒不可遏地扬起手臂,左右两个耳光打在晏琳脸上,道:“我把你当个宝,**是根草,跟别的男人乱来,都进了医院,真以为我不敢打你,妈的,贱货!” 从小到大,晏琳都是在精心呵护中长大,在家里是小公主,在学校是好学生,除了上一次被包强打过一巴掌,从来就没有挨打的记忆。她是一个勇敢爽利的女人,被扇了两耳光后,没有想到哭泣,而是奋起反抗,张开五指,朝刘建厂脸上抓去。 刘建厂经常打架,身手还是挺不错的,抬腿就踹,毫不惜香怜玉。 妇产科门口以女人为主,见刘建厂辣手摧花,纷纷站出来指责。刘建厂气愤地朝着坐在地上的晏琳“呸”了一声,梗着脖子,不理睬众人的指责,扬长而去。 围观的人不清楚刘建厂和晏琳的关系,听到刘建厂所言,就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晏琳。 晏琳被踢中小腹,坐在地上,一时之间缓不过气来。 吴重斌被群殴以后,跑到街上,从商店摸了一把菜刀,冲回妇产科。晏琳还坐在地上,脸颊红肿起来,嘴角有一抹血迹。 吴重斌将晏琳从地上拉起来,两眼闪着凶光,恶狠狠地问:“那群人到哪里去了?”他手里提着寒光闪闪的菜刀,往日还算儒雅的脸上充满狰狞。 “他们走了。”晏琳从小手包里拿出餐巾纸,自己用一张,又递了一张给吴重斌,道,“你脸上还有鼻血,要擦一擦。” 吴重斌还在杀气腾腾地左顾右盼时,刘沪做完检查,从妇产科愁容满面地走了出来,看见鼻青脸肿的两人,惊讶得合不拢嘴。 吴重斌不愿意在人多嘴杂的地方解释,手提着菜刀,道:“别问了,边走边说。”走进东侧门,他将菜刀别在腰上,心烦意乱又怒火冲天地回到寝室。 晏琳回到寝室后急急忙忙拿出镜子,镜子中有一张红肿的脸,细看左右两边脸颊都有手指印。取出化妆盒子,反复涂抹在脸上,效果却适得其反,红肿处格外明显。试过多次以后,她放弃了遮盖,恨恨地骂道:“臭流氓,打女人。” 吃饭时间,刘沪去打饭菜,晏琳躲在寝室里不敢出门。到了晚自习时间,她无法继续躲下去,找了一顶帽子戴上,一路低头来到教室。 王桥一直在教室里等着晏琳,见到她终于出现在教室里,拿着笔记本走了过去。晏琳这本高一数学笔记本是一个宝库,以前很多疑惑不解的难题,看完笔记本便一清二楚。他结合课程进度,已经学到了第七页,积累了好几个问题要请教晏琳。 走到近处,他看到晏琳脸上的指印,惊讶地道:“你的脸怎么了?” 糗样被王桥看见,晏琳低头道:“我、刘沪、吴重斌到外面办事,又遇到那群流氓,我和吴重斌都被打了。”此时的晏琳对王桥暗生情愫,在他面前出丑,既羞又恼,一张脸更红得像猴子屁股,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他们打人总得有个理由,或许他们的理由在我们看来是荒谬可笑的,但总得有理由吧。”王桥见着晏琳脸上伤痕,心里翻开了锅,按照他的本性,路见不平众人铲,早就要仗义出手了。只是,读大学是王桥多年来的梦想,更是复读班的第一任务,他不太愿意在这节骨眼上节外生枝,更何况刘建厂这一伙人与寻常的学生团伙不一样,已经是羽翼渐丰的黑恶势力,如果争斗起来,很难避免伤亡。进过一次看守所,那滋味够呛,他不愿意再次进入看守所。 晏琳用手蒙着脸,道:“谁知道他们脑袋里想的是什么烂主意。” 王桥道:“静州地痞流氓多,社会治安不太好。我上次给吴重斌建议过,这段时间尽量少到校外。你也不要外出,尽量避开这群人。” “难道就被白打了?”在晏琳心目中,王桥属于乔峰似的英雄人物,没有料到见自己被欺负,居然没有愤怒,反而劝自己忍气吞声,做缩头乌龟,心里感到一阵阵失望。 王桥道:“还能怎么样?报告派出所,这事太小,报告学校,学校对社会人没有制约力,所以,我们只能自保,尽量避免发生冲突。现在包强离开了学校,那些人不太可能进入学校。” 晏琳低声道:“我知道了。你有什么问题?” 王桥觉察到晏琳并没有忍住气,但是他没有和四年前那样为朋友两肋插刀,因为在他心目中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后退一步,或许就海阔天空。 吴重斌回到寝室以后,越想越不服气,将菜刀磨得锋利,准备大干一场。刘沪从田峰口里得知此事,将男友叫到围墙边,在小树林里大哭一场。泪水之下,百炼钢也被哭成了绕指柔,吴重斌只得承诺不去打架。 到了夜晚,吴重斌单独将王桥叫到了围墙边。 吴重斌道:“今天我遇到了麻烦?” 王桥道:“我知道,晏琳给我说了。” 吴重斌散了一枝烟给王桥,道:“现在怎么办?” 王桥道:“忍。” 吴重斌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道:“我已经忍无可忍了。如果他们再来骚扰我们,还要忍受吗?在我们这群人里,你是大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王桥脑子里浮现出逃向广南以及看守所的一幕又一幕,想了一会,道:“我还是那个意见,就当缩头乌龟,不到外面和他们硬碰。但是,如果他们继续到学校来骚扰我们,那就来一次狠狠的反击,这一次反击要把他们打痛,要让他们不敢再来,免除我们的后患。我们不能违法,要精心策划反击手段,既要打人,又要合理合法。” 吴重斌有点昏,道:“到底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 王桥道:“大原则定下来了,到时就随机应变。还有,我们几人的实力不够,得将洪平拉上。他有几个昌东的人,也敢打架的。”他强调道:“打架的前提是无法避免打架,他们再次进入校园之时,才是我们反击的底线。” 说这句话时,他心里明白这一架肯定是免不了的,不禁暗自叹了口气:“诺大一个静州,居然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包家大事 随后一段时间,校园平静,大家都投入紧张的学习中,暂时将与学习无关的事情置于脑后。 两个军人走进东侧门,找到了刘忠办公室。 刘忠看过军官证以后,问明来意,道:“许连长,包强只在复读班学了一个多月,你们搞政审应该到五中,他是五中毕业生。” 许连长年龄在二十七八岁,道:“我们部队是红军师,对士兵的政治素质要求很高。包强毕业以后在一中读复读班,按照部队要求,我们要走访学校,目的是了解他在近期的表现情况。” 在学校当了多年中层干部,刘忠对接兵队伍的工作还算熟悉,他没有再多问,字斟句酌地沉吟道:“包强在一中复读班读了一个多月,时间短,我们没有深入了解。在校期间,他能够认真学习,没有违法乱纪的事情。” 包强是复读班的老鼠屎,让刘忠操心不少,怄了不少气。但是,在他的心目中,包强只是调皮捣蛋的学生,并非十恶不赦的坏人。作为破产企业的子弟,就业渠道很少,能到部队当兵不失为一条出路,至少强于流落在街头成为杂皮。他没有向许连长讲实话,很原则地讲了一些空话和大话。 交流了十来分钟,在即将结束谈话的时候,许连长道:“我走访居委会的时候,居委会干部听说包强表现不佳,在学校和同学们打架,受过好几次批评。” 刘忠道:“哪个学生没有被老师批评过,这是正常现象。许连长,别光顾着说话,请喝茶。” 许连长合上了笔记本,与刘忠握手,告辞而去。 在世安机械厂家属院里,谢安芬在门口翘首以盼,等着来家访的接兵部队领导。 包强父亲包大国是老技师,和很多工厂技师一样,谈起复杂的机器津津乐道,搞起社交笨手笨脚,他用满是老茧的手指夹着两元一包的劣质烟,对老婆道:“我听人说,非农户口当兵的名额紧张得很,大家打破脑袋都想挤进去。” “这不是废话,非农户口当了兵就有了份工作,如果转业后能够分配到机关单位,一辈子旱涝保收。这是娃儿一辈子的大事,你别舍不得钱。” 包大国唉声叹气地道:“就怕花了钱,事情没有办成。” 谢安芬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娃儿在社会上混,迟早要学坏,刘建厂以前是挺乖的娃儿,现在变成什么样子,吃、喝、嫖、赌啥子都做,就差没有贩毒了。这娃儿迟早要吃牢饭。” 夫妻俩等到五点钟,才看到两个便装青年人走到楼下。他们一路小跑下楼,将接兵部队领导请上楼。谢安芬拿着两包红塔山,硬塞到两个年轻军人手里面,道:“烟孬了些,你们别嫌弃。企业破产后,家里条件不好,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许连长手里握着笔记本,没有说话,进屋以后,将红塔山放在桌上。昨天有人悄悄塞了信在屋里,反映包强是流氓地痞,在社会上胡作非为。接到信件后,他和邓副连长走访了学校、居委会,虽然多数人都在说好话唱赞歌,仍然有人反映了些问题。 谢安芬道:“我们家娃儿从小就想当兵,身体好,能吃苦,到了部队不会给领导丢脸。” 许连长不动声色地道:“听说你们娃儿在社会上打过架?” 谢安芬心里一惊,道:“我们家小孩子从来不惹事。” 许连长翻开笔记本,道:“不对吧。好几个人都反映包强在外面打架,我们部队对政治要求最严,如果出现一个政治退兵,我们这些接兵的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谢安芬在心里痛骂那些长舌妇,同时拍着胸脯道:“我家解放前是贫农,解放后是工人,是响当当的红五类,政治上清白得很。” 许连长解释道:“我不是指政治成分,主要看包强的现实表现。” 包大国赔着笑,听包强母亲与接兵部队家访的领导说话,一句话都插不上,只是不停散烟。到了五点半,许连长起身告辞。 谢安芬站在门口,胖大的身体将房门堵得结结实实,道:“许连长,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走,我们在馆子订了桌席,你们不吃饭,就是看不起我们工人阶级。” 许连长道:“部队有要求,在走访时不能在走访对象家里吃饭。” 谢安芬在门口岿然不动,道:“你们不答应,我就站在这里。以后孩子到了部队,还得你们多照顾,今天这顿饭必须得吃。”接兵干部只是负责把新兵接到部队,不负责以后的管理。很多新兵家长不知道此事,对接兵干部寄予了厚望。 许连长被堵在屋里,面对着朴实的夫妻俩,重申道:“部队有规定,不能随便吃饭。” 包大国不停地散烟,道:“到了吃饭时间,怎么能不吃饭就走。” 无奈之下,许连长同意吃饭,不过提出了一点:“随便找家馆子,别弄得太复杂。” 晚上八点,夫妻俩送走客人。 这一顿饭的菜钱加上烟、酒,花了300多元。对于一个破产企业职工,这已是一个大数字。夫妻俩在狭窄的客厅里相对而坐,闷声不语。 “包强这个龟儿子,两天都看不到人影。这个不孝子,老子恨不得几榔头敲死他,就当老子没有生他。”包大国是老实人,沉默良久终于爆发了出来。 谢安芬道:“以前厂子还在的时候,我们还可以想办法把他送到厂里上班,再找个媳妇管着他,他就不会变成坏人。现在厂子没了,他又不肯读书,如今只有当兵这条路。” 包大国深深的皱纹聚在一起,深有忧虑地道:“请接兵部队吃了饭,街道武装部还得请,我们还有多少钱?” 谢安芬咬着牙道:“孩子舅舅当过民兵连长,认识街道武装部长,他帮我们去张罗。去年你爸生病住院,家里钱花得差不多,我还得张罗着借钱。反正都花了不少,不管再花好多,砸锅卖铁都要把儿子送到部队去。” 包大国想着要打通这么多关节便泄气了,愤怒地道:“当兵是保家卫国,现在啥子世道,还要请客送礼。这个兵我们不当了,包强要死要活,我们不管。”发泄一通以后,他低垂着头,狠狠地吸烟。 谢安芬走到里屋,将家里那口沉重的老箱子打开,取出一个小盒子。这是她出嫁时得到的金项链,是包家祖传的老物,也是她这一辈子最珍贵的财物。摩挲着这根金项链,她心里有万分不舍,想着儿子的前途,还是取出来放在自己的贴身口袋。 “老头,包强这次回家,别又打又骂。娃儿大了,你再狠命打他,真的会把他赶跑。” “嗯。” “要哄着娃儿去当兵,家里再困难,也别给娃儿多讲,免得惹急了又往外面跑。” “嗯。” 谢安芬叹口气,到厨房烧开水。看到煤气罐时,真想拧开气罐就不关上,想起儿子包强,心又软了下来,道:“这挨千刀的龟儿子,又跑到哪里鬼混。” 她的目光越过窗户,投向了灯光最辉煌的地方。 在灯光明亮的饭店里,包强跟在刘建厂身后,大摇大摆从饭店里出来。 老板娘站在柜台前,两眼冒火,又不敢声张,等到几人背影走远,骂道:“臭流氓,出门被车撞死!小代,他们吃了好多钱?”服务员小代拿着单子到柜台上算了一会儿,道:“菜一百四十元,加上烟、酒一共三百八十块。” 老板娘心里在流血,道:“今天流水才一千多块,这伙人吃掉三百八,这种生意做起来完全没有意思。再来几次,我就要关门。” 服务员小代道:“下次他们再白吃白喝,我们报警。” 老板娘愁眉苦脸地道:“我们这叫作坐商,最怕地痞流氓纠缠骚扰,真要报警,生意就彻底开不下去。现在只能寄希望他们少来几次。” 远处,刘建厂经过一处烟摊,停下脚步,对包强道:“包皮离开学校,从此告别学派身份,今天开始练胆子,别老是窝在后面。” 包强感觉自己就如梁山好汉一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生活过得十分爽快,在家里感受到的憋闷被一扫而空。听到刘建厂言语中带着轻视,热血上涌,道:“建哥,让我做啥事?” 刘建厂朝烟摊子指了指,道:“那里有一个新烟摊,没有拜过我们的码头。你去拿几包烟,最孬都是红塔山。” 烟摊后面坐着一个黑蛮汉子,从装束和神情来看,十有八九是下岗工人。包强略有迟疑,还是叼着烟走到烟摊前,道:“老板,拿红塔山,六包。” 黑蛮汉子满腹心事,没有注意到来者后面还有几个年轻小伙子,他打开玻璃箱子,拿了六包红塔山,然后等着顾客付钱。 包强是第一次强拿东西,内心还有负疚感,可是想起刘建厂等人在后面盯着,为了不扫面子,强硬地道:“在你这里拿几包烟,是给你面子,以后由建哥罩你,有啥事找我们。”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手机在哪里 (下午还有一章) 黑蛮汉子闻言大怒,伸手抓住包强,满是老茧的拳头举在空中,道:“我管你是谁,不给钱就是不行。” 包强左手腕被抓住,挣了几下没有挣脱,他顺手将砍刀拿了出来,道:“放手,要不然老子砍死你。” 黑蛮汉子紧紧抓住包强的手腕,坚持道:“拿钱。” 包强威胁道:“放手,不放你娃死得早。” 两人相持数秒以后,黑蛮汉子用力一拉,将包强拉到身旁,另一只手抓住包强握刀的右手腕。他曾经是长期在一线劳动的工人,有一股子力气,包强被抓住手腕后,完全没有了反抗能力。 包强骂道:“放开,要不然砍死你。” 黑蛮汉子轻蔑地道:“就凭你,毛都没有长齐。” 刘建厂走到黑蛮汉子身后,将锋利的尖刀架在黑蛮汉子脖子上,冷冷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在这条街上混,几包烟都舍不得,还想不想做生意?” 麻脸上前将烟摊踢倒在地。 街上行人停下脚步,站在几米外围观。 黑蛮汉子感到了脖子上锋利刀锋带来的刺灼感,道:“我下岗了,做点小生意不容易。”对方人多,且个个带刀,他无奈之下只得放手。回头看到烟箱已被踢倒在地上,玻璃门损坏了,顿时急眼,眼睛四处转动,寻找用来反抗的武器。 刘建厂用刀朝黑蛮汉子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捅了一下,威胁道:“想干吗?找死啊。” 黑蛮汉子捂着屁股,满手是血,这时他明白对方是一群敢动刀的流氓,并非是吓唬人的小混混,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朝旁边躲,顾不得倒在地上的烟摊。 黑蛮汉子的烟摊位于街道边上,两旁很多商户站在门口看热闹,他们多数都认识刘建厂,不敢出来相助。此时见黑蛮汉子被捅出血,商户老板怕惹祸,纷纷缩在店里。 有人躲在暗处报了警。 捅了人,刘建厂不愿意久留,说了声:“闪。”一伙人迅速走进四通八达的小巷。离开前,麻脸举着刀,威胁道:“你敢报警,我们天天来砸你的摊子。”刘建厂补了一句:“如果有人报了警,你龟儿子不要乱说,明白吗?” 十来分钟以后,一辆警车出现在街边。 黑蛮汉子推着烟摊已经离开,现场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名出警的公安走到最近的一个门面,道:“这里是不是有人打架?” 门面老板道:“听说有人打架,我没有看见。” 公安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老板,道:“是不是没有看见哟,你怕啥子怕,你们越怕,社会上的渣渣娃儿就越多。” 门面老板不停地摇头,道:“我刚才进货去了,才回到店里,确实没有看见。你去问问其他家。”如果他承认看见,还得做笔录,如果被那群社会杂皮知道,会无端惹出些是非来,他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拒绝向警方提供实情。 公安明知道他说谎,也无可奈何。连走四五家门面,皆道没有看见有人打架。两名公安也就泄了气,开着警车回到派出所。静州街道上打架扯皮的事情太多,他们见怪不怪,此时受害人躲了,又没有群众愿意作证。他们出了警,履行了职责,便不再过问此事。 刘建厂等人在外面逛了一圈,累了,回到世安机械厂的家属房子里。六个人在房间里抽烟,吃着一包顺手牵羊弄来的卤肉。刘建厂靠在床上吸了一支烟,在烟雾中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我们这样天天打打杀杀有意思吗?” 包强正在享受横行霸道带来的乐趣,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没有发言。 麻脸道:“建哥,你是啥想法?” 刘建厂道:“我们这群人表面威风,实际上走到哪里都是人嫌鬼憎,和过街老鼠差不多,这样长久下去不是办法。更关键是找不到钱,找不到钱就没有意思。。” 麻脸道:“还是能找钱,我们再打几架,在这一片就说得起话,到时每个门面一个月收100块保护费,几百个门面,都能收好几万,够我们潇洒。” 刘建厂道:“我们为了几万块钱,把所有的商家都得罪了,说不定哪一天就翻船。我最近看了一部录像,名字叫《教父》,专门讲意大利的黑帮,我看了以后很受启发。要搞大钱,就得搞公司。” 在静州,地下赌场、色情场所都有更早更大的社会人物把持,刘建厂这个小团伙根本不敢去碰。打倒大头柳,他算在一中片区站住了脚,可是这种小打小闹满足不了刘建厂的胃口。 麻脸道:“建哥,这事不太好弄,有油水的事早被人占了,要抢地盘,非得出人命不可。” 刘建厂道:“我们眼光放远点,不要只盯着舞厅、赌场。静州最近在搞开发区,以后肯定要修很多房子,河砂是必用建材,又很不起眼。我们去把河砂生意抢过来,以后绝对赚大钱。胡哥、许哥他们没有注意到这事,还是一个空档。等有了钱,我们还怕什么。” 刘建厂在当工人时,以脑筋转得快在全厂闻名,最辉煌时参加过厂级技改小组,若不是厂里效益一天不如一天,他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会成为技术骨干。他和麻脸等人结拜弟兄以后,势力渐长,他就琢磨着弄点有前途的大事来做。 麻脸思路跟不上刘建厂,没有看到控制上游基础材料的重要性,只是他素来信服刘建厂,刘建厂叫作啥就做啥,没有反对意见。光头更是只喜欢吃喝和砍人,素来不动脑。 包强听到刘建厂的宏图大业,颇为神往,道:“我真的不想去当兵,当几年大头兵回来,你们几爷子早就发大财了。” 刘建厂道:“不去当兵,当心你妈揍死你。” 包强想着母亲的巴掌以及父亲的皮带,顿觉头皮发麻,不再吱声。 麻脸道:“包皮,在当兵之前,除了打王桥,还想做什么事?上次把胖妞办了,这次再给你找个妞。” 包强假装恨恨地道:“那天到学校没有找到王桥、吴重斌那伙人,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刘建厂道:“包皮就是不长进,要当杂皮也要当有追求有理想的杂皮,别再和那帮学派们纠缠,丢份。吃了亏就算了,我们得专心去干正事。” 正聊着,刘建厂的中文传呼机响了起来,看罢留言,道:“吕崽儿把买家联系好了。你们都把手机拿出来,大家玩了一多月,过足了瘾,这一次要全部出手,留在身上是个祸害。” 麻脸等人拿出手机,交给刘建厂,唯有包强没有动作。 刘建厂伸出手,道:“包皮,你的手机?” 包强道:“手机没有带到身上,放在家里。” “那就去拿,赶紧去。” 包强犹豫着不肯动身,刘建厂从其脸色和行动中看出问题,道:“手机到底在哪里?别给老子假打。” 包强只得吐露实话:“那天被黑打的时候,皮带被人抽走,手机就再也没有找到,应该是在寝室里,不知被谁拿了。” 刘建厂没有想到包强会这么窝囊,忍不住踹了他一脚,道:“**是个猪,手机是弄来的,居然被一群学生抢了。如果被警察拿到,我们全得进去。现在还在上晚自习,我们马上到学校去搜寝室。” 包强被踹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他们六人都是从小在工厂长大的,虽然都以刘建厂为老大,互相之间还是很随意,没有明确等级之分。今天被踹了一脚,他差点要暴起反抗,随即见到刘建厂黑着脸杀气腾腾的样子,被吓住了,没有敢还嘴,更别提还手。 六人带着刀,叫上两辆最流行的人力三轮车,十来分钟来到复读班。他们大摇大摆走进去,东侧门门卫如聋子的耳朵——完全是个摆设,压根没有注意到有外人进了学校。来到第一寝室,刘建厂等人将门关上,把两个逃课睡觉的同学堵在房间里。 刘建厂拿起砍刀在同学面前晃来晃去,道:“说老实话,你在寝室里看到有人用过手机没有?” 被胁迫的同学被吓得牙齿打战,道:“没有。” 包强道:“寝室有没有人用过?那天晚上是不是王桥和吴重斌几个人干的?” “不知道,那天晚上灯熄了,啥都没有看到。” 刘建厂吼道:“王桥和吴重斌是哪个床,搜。” 一阵翻箱倒柜,没有找到手机。刘建厂砍开王桥的皮箱,乱翻一通,没有找到手机,顺手将里面的一千元钱拿走。 包强在复读班时一直称王称霸,没有人敢于挑战他,唯独在文科班教室外被王桥当众揍了一顿。如果两人能够势均力敌打一架,或许他还不至于如此耿耿于怀,事实上在两人冲突时,他压根没有还手之力,被结结实实揍了一顿。正因为此,包强最恨王桥。当刘建厂将皮箱砍开以后,他将里面衣物全部倒了出来,用脚在上面使劲踩。 箱子底部有几封信。 藏在箱底的信件,自然是王桥很看重的东西,包强正欲探秘,刘建厂在一旁喊道:“包皮愣着做锤子,赶紧找手机。” 包强来不及看信,顺手拿起一支钢笔,在其中一个信封上画了一个丑陋的男性根图,再将其他信件撕烂,丢在床上。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小操场定计 在教室里,王桥正在专心致志地看地图。他要将高中的地理课程在一年内灌进脑子,只得采用死记硬背的笨办法,背地图就是其中之一。他看了一会儿地图,然后凭记忆在白纸上画世界地图。世界地图的轮廓他已经画了无数次,非常熟悉,三笔两笔就画了出来。他再朝里面填写具体的国家,并且尽量把国家的大体形状和位置画出来。 这一次填图游戏又有新进展,一口气画出了二十个国家。按照王桥的想法,等到能将主要国家画出来以后,还要用颜色标上这些国家的气候、矿藏、人口、基本特点等内容。这种填图游戏是他独创的学习方法,王桥用这种野蛮方式迅速成为地理高手。 吴重斌从后门走进了门口,在王桥耳边说道:“寝室被人抄了,赶紧回去看一眼。” “被抄了,谁?” “包强带着一伙人进来,他们抄了寝室,已经走了。” 两人急匆匆来到寝室,寝室里一片狼藉,棉絮、铺盖被丢了一地,就连世安机械厂几个同学的床铺也没有幸免。 三戒师兄李想坐在床前,脸色苍白。上床的蔡钳工将床铺整理好以后,骂骂咧咧地下床,见李想神情不对,道:“你丢了东西吗?是不是钱掉了?”李想脸上阴晴不定,敷衍道:“没有掉钱。”他拿起一张考试卷子,身体缩在床里,不再与室友说话。三戒师兄向来举止乖张,蔡钳工不以为意,继续在寝室里痛骂包强及其同伙。 王桥站在自己的床铺前,脸色一片铁青。箱子被砍破,一千元现金被拿走,衣服丢在地面。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吕琪的信件。他蹲在地上,拿起那张画着丑陋的男性根部的信件,又无言地将信件碎片一张一张捡起来。 这些信件是吕琪曾经写的信,一共有六封,对王桥来说弥足珍贵。他将这些信件带到广南,又带回山南,再带到静州。在遭遇挫折时读读这些信件,艰苦而温馨的往日时光便会从纸里跃将出来,给他带来温暖和向上的力量。 静州传说中有一种巨龙,巨龙脖子下都有巴掌大小的一块白色鳞片,呈月牙状,俗称逆鳞。巨龙一旦被触及逆鳞,立刻就会爆发无限龙威。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可触摸的逆鳞,当前,王桥的逆鳞就是吕琪。 他将信件的碎片装好以后,拿出铅笔刀片,坐在床头,细细地用刀片将包强的作品划掉。划过的地方始终有一块丑陋痕迹,格外刺眼。 王桥走到在寝室的两名同学身前,问道:“今天是谁到我们寝室乱翻?” 同学答道:“包强带着几个经常在校外晃荡的杂皮,到寝室来找手机,包强说是那天晚上被打时,手机掉在寝室,他怀疑是我们寝室的人捡到了手机。” 王桥以前见过包强在寝室里用手机,那以后倒真是没有手机的印象,他见世安厂几位同学的铺盖也被扔在地上,走到许瑞面前,道:“包强带来的那伙人,你认识吗?” 许瑞迟疑了一下,道:“我认识,全都是世安厂的。但是,今天来的是不是他们,我不能确认。” 王桥目光如刀,道:“包强平时和哪几个人在一起,带头那个皮肤黝黑的人叫什么名字?” 许瑞感觉到对方的杀气,刺得自己有些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他不愿意示弱,挺起腰道:“他们那一伙人都在社会混,你最好别惹。另外,就算是他们,我也不会告诉你,因为我也是世安厂的。” 吴重斌见两人即将要擦出火花,赶紧走到两人中间,充当和事佬,道:“包强太不像话了,带着人欺负我们复读班,找机会要揍他。”他一边说,一边将王桥拉到另一边,悄悄道:“世安机械厂有好几个人,许瑞不会当面说的,要问情况,我等会儿悄悄问。” 王桥慢慢冷静下来,道:“你将情况问清楚,每个人的情况都要搞清楚。我先到小操场冷静一下,你等会儿来找我。” 他不愿在屋里面对破碎的信件和破烂的皮箱,径直下楼,来到小树林边,在围墙处竖起倒立,然后再做俯卧撑,一阵发泄以后,暴怒的情绪渐渐冷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吴重斌来到小操场,道:“今天来的就是以前砍人的那几人,带头的叫刘建厂,还有一个叫麻脸,一个叫光头,还有大刘二刘,他们不是两兄弟,只是恰巧都姓刘,这些人的情况我们都知道。刚才许瑞给我说了,刘建厂住在世安机械厂的青工楼,青工楼是他们的活动中心。王桥,我们应该反击了,再不反击,就被别人骑在头上拉屎拉尿了。” 王桥道:“这伙人都在社会上混,没有什么负担,弄出事最多就是一走了之。我们还要参加高考,难免束手束脚,这是最难的地方。” 吴重斌在医院被刘建厂等人揍了一顿,一直想着报仇,闻言有些泄气,道:“难道我们就任人宰割?” 王桥淡淡地道:“我的意思是做这件事情要谋定而后动,不动则已,一动就要解决后患,并且不能留后遗症。等会儿你把洪平叫到小树林,我们三人一起商量。” 吴重斌赶紧回到理科班教室去找洪平,走到教室门口,他猛然想到一个问题:“凭什么王桥就要指挥我?我和他是平等的,他是孤身一人,我还有几个伙伴,凭什么他就要指挥我?”他想到这里,脚步稍有停顿,随即想起刘建厂等人凶神恶煞的样子,自忖凭着自己几个人无法应付,便加快了脚步。 王桥在小操场来回踱步,思考着如何与刘建厂团伙周旋。等到吴重斌和洪平一起来到树林边的围墙边时,主要思路已经形成。 王桥开门见山地道:“刘建厂那伙人再三到学校来欺负我们,我们没有办法回避了,必须要反击。与刘建厂打架最关键是如何善后,打轻了,这些人无休止纠缠,打重了又要进局里,怎么掌握好这个分寸?” 洪平和吴重斌更关注是能否打赢,两人都没有怎么思考善后的问题。吴重斌闷了一会儿,道:“被堵在医院打了一顿,我想着就窝囊。实在不行,我和刘沪就回红旗厂子弟校复读。” 红旗厂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想象中教学质量应该不错。实际上由于位于静州远郊,子弟校留不住优秀教师,教学质量始终不佳,难得考上一个大学生,因而红旗厂最优秀的子弟都千方百计到外面去读书,成绩一般的子弟才留在子弟校,主要目的就是考进系统技校。吴重斌成绩不错,若是真因为打架而回到子弟校,作为知识分子的父母绝对会极度失望。吴重斌嘴里说得硬气,实则底气不足。 洪平跟着道:“上次被砍了一刀,我也不服这口气,事情惹大了,大不了我就回昌东复读。” 王桥双臂抱在一起,冷静地道:“既然要干,就要干得漂亮,不能把自己搭进去。我有几个想法,一是不主动出击,从今天开始,如果他们再来打我们,我们才反击,该忍还得忍。二是打架的人不宜多,宜精,人多则嘴杂。除了我们三个参加,再找三四个可靠的人就行了。” 吴重斌道:“田峰、蔡钳工都可靠。” 洪平道:“李杰是我的铁哥们,敢打架,嘴巴严实。” 王桥道:“刘建厂团伙六人,我们也是六人,六人对六人,要让刘建厂知道学生不好欺负。” “三是我们不能用刀,用刀则性质有本质变化,任何刀具都不能用。洪平去准备点锄头柄,改成一米长的短木棍。再找小河捕鱼用的小网,不要大网,打架时趁其不备撒渔网,困住一人他们就少一分力量。” 洪平兴致挺高,道:“我和李杰从小都用过渔网,绝对能把他们网住。我还建议弄点迷眼的东西。我们小时候撒过生石灰,生石灰容易把眼睛弄伤。我们就弄点辣椒面,放到浇花用的喷水里,出其不意喷到对手脸上。” 王桥点头赞同:“洪平这个主意不错,我们打架时用得上。另外,打架时,我们还得有预案,向解放军学习,各个击破,力争在局部形成优势。” 吴重斌和洪平都有些愣,过了半晌,吴重斌道:“王桥,你以前过什么,怎么把打架弄得像打仗?” 王桥道:“打架和打仗区别不大。东西准备齐全以后,我们还得找个安全地方演练,必须做到协同一致,配合默契,有心算无心,这样才能有较大胜算。在行动时还得准备帽子,到时把脸遮住。从现在开始,为了防止刘建厂再带人到校园挑衅,我们发动各个寝室做好准备,只要他们敢到校园来惹事,大家群起而攻之,让他们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吴重斌也贡献了自己的计策:“我们要把情报工作搞好,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前几次都是他们来找我们,我们很被动,对他们的情况基本上不清楚,比如他们到底有几个人,是不是就是六人,平时喜欢在哪里活动,青工楼的具体位置,这些情报摸清楚以后,才能对症下药。” 王桥道:“我们是复读班学生,时间紧张,最好选择被动防守,不要主动挑事。” 吴重斌坚持道:“我们要主动摸清楚刘建厂团伙情况,否则总是被动挨打。” 王桥见吴重斌态度坚决,妥协道:“既然只是摸情况,那就摸吧,我估计很难有效果。” 小操场定计后,王桥隐隐成为复读班学生领袖。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三章偶遇包家人 (下午还有一章) 离开小操场后,王桥在小卖部买了些白纸和胶水,回到寝室以后,将所有信件碎片铺开,一张一张拼在白纸上,用胶水粘住。他专心致志地拼图,耽误了一个小时,才将撕碎的信件重新拼起来,可是破镜难重圆,碎信失去原来蕴藏于其中属于吕琪的精气神。 看着皱巴巴的信件,他真想立刻把包强揍成猪头。只是事已至此,除了气愤以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小操场议事之后,洪平和吴重斌精神振奋又心怀忐忑地分头准备。 吴重斌再次找到许瑞,询问刘建厂等人的详细情况。 许瑞是吴重斌在静州一中的同班同学,又是世安机械厂子弟,他不愿意过多透露刘建厂等人的情况,认真地劝道:“刘建厂住在青工楼,青工楼有上百名青工,多数都是打架不要命的主,你们千万别去惹麻烦。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去惹刘建厂是自不量力。” 吴重斌不愿意放弃,道:“除了刘建厂外,麻脸也住青工楼?” 许瑞恼了,道:“孔老二,拜托你打消不切实际的想法,世安机械厂和红旗厂完全不同,世安厂破产后,青工们成为静州**主力,就算没有进入**的也都是一凶二恶的。你们这些学生最好别去蹚这个浑水。我不给你谈得太具体是要保护你们,否则你们会死得很难看。” 吴重斌只得作罢,没有问出更多的情报。 洪平的任务则相对简单,对于在农村长大的男孩子来说,提刀耍棍弄渔网都不是难事,他们到竹木市场选了几根作锄柄的圆木,砍成近一米的短棍,这种短棍是对付匕首的利器,平时也好收藏。渔网则是两张粗糙的小型网,卖相不好,用起来还算顺手。 晚上,王桥、吴重斌和洪平聚在小树林里。 大家拿起短棍舞动了一会,又认真研究了渔网的用法。 王桥将甩天的渔网收了回来,道:“我们还要弄一幅大渔网。” 洪平道:“大渔网有太重了不好甩开,什么用?” 王桥道:“我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我们蒙面将刘建厂打一顿,他们不知道我们是谁,其实起不了威慑作用,我们不仅要打他们,还得想办法把他们引到学校宿舍,在楼下用大渔网网住他们,然后,大家一起浇水,冰死他们。” 吴重斌道:“这个难度有点大吧。” 王桥道:“我们先把细节想好,到时随机应变,这一次打架之后,要让刘建厂不敢再进入学校。” 吴重斌又主动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准备到青工楼再去摸摸情报。” 王桥对摸情报没有太多希望,却也没有劝阻,只是叮嘱要小心一点。 在一个秋风大起的夜晚,吴重斌和田峰如江湖侠客一般,迎风前往世安机械厂。他们两人从小生活在厂区,天然有工厂子弟气质,进入机械厂畅通无阻,顺利找到青工楼。他们躲在青工楼附近的黑暗处,紧盯着青工楼三个门洞,准备摸清楚刘建厂一伙的行踪。 这是侦破片里最常见的情节,看似稀松平常,具体实施起来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静州的秋夜颇为寒冷,来自北地的寒风越过秦岭以后,在一片浅丘中横冲直撞。吴重斌和田峰站在黑暗处,寒风直灌脖子,身体越来越冷,晚餐时吃进肚子里的可怜食物早就不知影踪。机械厂青工楼里有很多带烟囱的蜂窝煤炉子,既能提高屋内温度,又不会煤气中毒。很多人家在蜂窝煤炉子上炖肉,或者放上川式火锅,呼朋唤友,喝二三两小酒,吃几筷子炖肉,不亦乐乎。 屋内吃得热闹,藏在屋外黑暗处的吴重斌和田峰吹着冷风,闻着飘过来的酒肉香味,备受煎熬。站了一会儿,两人鼓足勇气,走到青工楼,想打探刘建厂的房号。在青工楼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多是红眉绿眼睛、凶神恶煞不好惹的模样。吴重斌想起许瑞的话,才明白所言不虚,到青工楼挑衅确实是一件愚蠢之事。 红旗厂和世安机械厂都是工厂,但是两个厂的气质截然不同,前者知识分子集中,打架斗殴偶尔发生。世安机械厂有大量文化程度不高的工人,没有破产前打架斗殴之事就层出不穷,更别说现在树倒猢狲散的状况。吴重斌将两者混为一谈,才产生擒贼先擒王的想法。踏进世安机械厂以后,看到破败的厂房和潦倒的人群,他知道自己错了。 坚持到九点左右,根本没有看到刘建厂等人的踪影,他们又不敢贸然进入青工楼,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世安机械厂家属楼。 回到复读班,几人又聚在了小操场处。 田峰拿了杯热水到小操场,喝着水,不停地吸鼻子,道:“等了半天,屋里有好多划拳声,来来往往的人多,很难找到目标,这个办法不行。” 洪平道:“同学都要备战高考,肯定不能长时间盯梢,这些杂皮没有工作,生活完全没有规律,我们很难找到他们的行踪。” 吴重斌用纸巾擦着鼻子,道:“洪平和我都在街上遇到过刘建厂这伙人,说明他们经常在这一带活动,我们改变思路,不到世安机械厂守株待兔,每天派一个人在外面侦察,以静州一中为中心点,三百米范围为侦察范围,只要发现这伙人,我们就带上武器去打架。” 洪平道:“守株待兔还是有难度,如果是在上课时间,大家分在不同班里,很难同时出来。” 王桥最初没有发言,沉默地听着他们讨论,听了一会儿,道:“我觉得应该遵循两个原则,一是防守反击,我们的原则是防守反击,既然难以掌握刘建厂等人的行踪,我们就彻底防守,不要再主动找他们,安心读书,但愿从此平安无事;二是要掌握分寸,绝对不能碰法律的底线,坚持用木棍和渔网,不用刀具。” 田峰道:“我建议再喷辣椒水,让他们尝尝合作所的厉害。” 他提出这个建议后,特意模仿着特务阴险狡诈的笑声。只不过大家都没有笑,他笑了几声便闭了嘴。 王桥等田峰不笑了,道:“你的想法不错,直接喷眼睛,他们会暂时失去战斗力。” 几人讨论了一会儿,最终形成了短棍、渔网和辣椒水的综合方案。 接下来几天,每天晚自习结束,六人就来到小树林边,练习使用木棍和渔网。田峰个子最小,战斗力不行,专门承担喷辣椒水的重任。在洪平和李杰练习撒渔网时,他提着喷枪对着围墙一阵乱喷。 这几天大家都没有出校门,一切平安。刘建厂团伙仿佛人间消失,没有人听到过他们的消息。 王桥决定在星期六下午到山南去一趟。前一次包强到寝室划破箱子,他被取走一千多块钱,造成了巨大经济损失。来复读班时,他总共带了一千五百元,交报名费、书费,购买了生活用品之后,除了随身携带的现金,剩余的一千块钱都放在箱子里,这笔钱是复读班上半学期的全部生活费用。这几天用下来,钱包早就干瘪,他必须到山南姐姐家里取钱。 那些被撕碎的信件基本复原,他准备把这些珍贵无比的信件放回到山南,在寝室里实在无法确保信件安全。 另外还有一件未了心事,始终让王桥牵挂。 在广南经三看守所时,王桥颇为照顾另一名犯罪嫌疑人陈强。陈强是山南省交通厅总工,因受贿窝案被异地关进广南第三看守所,恰好与王桥同在一个监舍。 在看守所时期,已经成为牢头的同乡人王桥成为陈强在看守所里唯一能够依赖和倾诉的对象。绝大多数犯罪嫌疑人在漫漫长夜里最思念家人,陈强这类经济犯感情更加脆弱,对家人的思念成为支撑其度过难熬时光的精神支柱。 走出看守所后,王桥一直想向陈家人讲一讲陈强的情况。他从看守所出来以后,第一件事情是寻找吕琪,随后到静州一中读复读班,一来二去,将到陈家的事情耽误了。这一次他准备趁着取钱之际,与陈强家人见面。 星期六下午放学以后,王桥立刻前往静州汽车站,买到七点四十的末班客车。距离乘车时间还有四十多分钟,他步行了一段,在距离汽车站稍远的街上找了一家小面馆。汽车站附近人来人往,附近的餐馆是脏乱差的代表,王桥向来不在车站周边吃饭。 吃着炸酱面,王桥无意中抬起头来,恰好看到对面餐馆走出一群人,里面有几人是乡镇官员模样。乡镇官员到底长成啥样,没有一个统一标准,但是他们身上有一种特殊气质,让人一眼就能识别出来。王桥读书时,寝室里恰好有一个在乡镇当官的父亲,经常往寝室送不果。这几个乡镇官员的气质与同学父亲完全一样。 镇干部给人的感觉就是“土”和“官”的结合,有一个更形象的称呼为“挽着裤脚的田坎干部”。 这群人中还有两个穿军装的年轻人,身材精瘦,腰杆挺得很直。 除了乡镇干部和军人外,还有两男一女。 王桥只是听过包强母亲的传说,并没有见到过真人,此时第一次见面,他立刻断定这三人是一家人。包强稚气中带着流氓气,包强母亲强悍中带着宽厚,包强父亲则是没有话语权的工厂耳朵。尽管三人相貌气质各有不同,可是明眼人一见便能断定他们是一个锅里吃出来的人,套用形容散文的一句,叫作形散而神不散。 通过这群人的组合,社会经验比普通学生丰富得多的王桥脑袋一转,便想明白其中因果关系:包强这是要去当兵。 此时如果向武装部去一封告状信,包强的军人梦必定会刚开始就破碎。这个念头在王桥头脑中闪出后马上消散在空中。他离开学校以后就开始在社会上打拼,年龄不大却尝够了人生的风风雨雨,深刻地知道当兵对包强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件能改变年轻人命运的事情,和考大学有异曲同工之妙,是最底层青年改变命运不多的途径之一。 心念数转,王桥放弃了复仇之心。经历过看守所,他并不认为包强就是无可救药的坏蛋,实在不忍心为了私仇坏了包强的前程。 等到包强离开以后,他呼呼地扫完碗中面条,慢慢走回客车站。行车途中,他默背英语单词。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四章木头 进入省会城市,璀璨的灯光扑面而来,王桥脑中如放电影一般,闪现出这几年的痛苦的流浪经历,往事历历在目,现实变得模糊,如在梦中。在姐姐楼下时,他不由得回想起跳楼自杀的姐夫张湘银栩栩如生的音容笑貌,更是感慨万分。 大姐房间,客厅里陈设井然有序,桌面上蒙着一层薄灰,正面墙上有大幅照片的隐约痕迹。 推开几个房间的窗,带着寒意的空气穿透房间,不一会儿,陈腐之气被新鲜空气所替代,屋内气息活泼起来。 王桥将带来的信件放进小柜子,又从柜子里取出自己存留的小包,取了一千元现金出来。说实话,在广南作医药代表时,他虽然日子过得很流离,但是没有感到太大的经济压力。如今回到山南读复读班,经济来源枯竭,只能是坐吃山空,现金越来越少,让他再次感到了经济压力。 将小包放回小柜子后,他觉得有些不安全。 现金放在柜子里,有无锁无所谓,可是与吕琪的珍贵情书放在柜子里,最好还是能上一把锁。在屋里没有找到锁,他暗道:“明天一定要记着买把锁,将小柜子锁上,免得被姐姐看见吕琪的信件。” 在客厅里转了一会儿,他开始焦虑自己的经济状况:“我这两年积攒的钱还能支撑复读班,但是读大学怎么办,难道要向父母或是姐姐伸手要钱?”按照静州传统,读大学时向父母伸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王桥有着特殊经历,想法与普通学生不一样,倾向于自力更生。想了一会儿,他调整了心态:“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难道能被尿憋死?现在专心考大学,不要想这些没用的事情。” 他用座机给家里打了电话,接电话的人是母亲杜宗芬,“妈,我是二娃,到姐姐这里来看看。” 杜宗芬站在电话机前,将话筒紧紧贴在耳根,抱怨道:“张家把你姐守得紧,我这当妈的想去看看都不得行。” 王桥听出母亲口里的怨气,劝慰道:“张家那边情况特殊,他们特别看重这个孩子,这点你要理解。说实在话,张家人对姐姐很不错,关心备至,比你还要细心。而且我在看守所的时候,张家人东奔西走,出了不少力气。” 杜宗芬道:“你们父子俩穿一条裤子,都帮着别人说话。” 王桥道:“我们说的是老实话,妈其实能理解,只是心里不太舒服。” 与儿子说了心里话,杜宗芬心情舒畅起来,笑道:“还是二娃最懂事。你的学习怎么样,不要经常熬夜,熬夜对身体不好。” 王桥道:“我想熬夜都没有时间,学校十二点准时熄灯。” 聊了几句,杜宗芬催促道:“不讲了,长途电话费很贵,你姐公司的生意不好,这事都怪那个杨燕,关键时刻下烂药,亏得你姐手把手教会她做事,真是应了那句古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不打电话了,春节早点回家,别在外面玩。” 杨燕是同一个院子的邻居,也算是大姐王晓的徒弟。在姐夫自杀后,王晓无心经营公司,公司主要业务便交由杨燕。谁知,杨燕趁乱另起了炉灶,将公司业务带到自己的新公司。 为了此事,杜宗芬对从小看着长大的杨燕有了很大的看法。 隔着上百公里,王桥仍然能感受到母亲想与儿子聊天又心疼电话费的矛盾心理,心里有阵阵温暖。 与母亲通了电话以后,他又打了姐姐的传呼,在等待回话时,王桥想起吕琪的身影,莫名的惆怅涌向心头。他提起话筒,拨打了那个异常熟悉而又渐渐陌生的传呼号,留言道:“我是王桥,收到信息请回话。” 不到一分钟,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在铃声刺激下,王桥一颗心差点从胸腔中迸将出来,提起话筒时,手不禁发抖。 “你是哪个,找我啥子事?”话筒里传来了一个粗豪的男声。 王桥一颗心又如从火炉里掉到冰窖,道:“我是王桥,给吕琪打的传呼,请问你是谁?”核对传呼号以后,粗豪男声道:“我不是吕琪,这是新办的传呼号,你是不是搞错了?” 拿着电话,王桥失魂落魄地想着一个事:“吕琪放弃了传呼,她是彻底想与我决裂。我真的失去了她。” 粗豪男声素质倒是不低,听到对方没有言语,挂断了电话。 王桥就如一只失群的孤雁,努力扇动着翅膀,始终追不上那一群远走的雁群。在姐姐房中等了一个多小时,他才恢复了平静,又给姐姐打了传呼后,前往省交通厅家属院。 省交通厅家属院如卫星城一般,紧靠着省政府家属院,在两个家属院中间设有公共汽车站,好几趟公交车要经过此处。下了公交车,王桥在省政府家属院稍稍停下脚步,朝里面张望一下,随即加快步伐,来到省交通厅家属院。 省交通厅家属院有一个老门卫,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的,挡住来人。 王桥礼貌地问道:“请问陈强的家在哪里?”老门卫翻着已经老花的白眼,道:“你是谁,从哪里来,做什么?” 这三个提问涉及哲学中最古老最深邃的问题,让王桥头脑有点凌乱,道:“我找陈强家。” 老门卫道:“是亲戚吗?” 王桥未置可否,点了点头。 老门卫自语道:“陈强家怎么这么多亲戚。”陈强以前是交通厅领导,找陈强的来访者必须登记,还得打电话确认。如今陈强成了死老虎,想必也不会有人来冒充亲戚,老门卫指着远处一处密林,道:“转弯那幢青砖楼,二楼左手就是。” 王桥朝着青砖楼走去,暗道:“今天陈强还有其他亲戚?”按响门铃,王桥感觉到防盗门猫眼里有人在朝外窥视。然后一个女声响起:“你找谁?” 王桥道:“我是陈强的朋友,他托我带口信。” 防盗眼后面的年轻女子吓了一跳,随即满脸疑惑,道:“你等一等。”回到家中,凑在母亲耳中说了几句,母女俩都是满脸狐疑。 孟辉话不多,察言观色的能力很强,见母女俩这个神情,知道另外来了客人,道:“口信带到,我就走了。” 李末琳道:“门口来了一个人,说是有陈强的口信,孟警官,还有谁能见到我家老陈?” 孟辉道:“是不是瘦高的年轻人,他自报家门没有?”孟辉就是广南第三看守所209监室的耳目木头,听闻有人带来陈强的口信,便猜到来者是谁。 “是个年轻人,我还没有问名字。” 孟辉道:“如果叫王桥,就确实有这个人。” 陈秀雅来到门前,问:“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王桥。”王桥能够理解陈家的谨慎,当初吕忠勇被双规时,吕琪表现得更为极端,宁愿到逃离静州,也不愿留在静州面对着以前的熟人。 防盗门打开以后,轮到王桥惊得掉了下巴,在两个女人身后,居然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209室的官方耳目木头。 “木头,你怎么在这里?”王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保持着戒备。在他心里,下意识认为木头是从看守所逃出来,找到陈家是为了骗吃骗喝。 孟辉笑着伸出手,道:“蛮哥,果然是你。” 王桥没有伸出手,用疑虑的眼神看着孟辉,他能从山南第三看守所无罪释放是一个特例,一个监舍有两个犯罪嫌疑人能大摇大摆走出“山南一看”则相当不正常。 孟辉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警官证,递给王桥,自嘲道:“有十年我都不敢拿警官证出来,如今逢人便递警官证。” 王桥仔细看着警官证上的照片,被这种只有电影里才能出现的情节震住了,道:“陈强现在怎么样?” 孟辉没有回答王桥的问话,扭头对李末琳道:“我当时在监舍里只是看客,老陈在看守所多亏了王桥。当时王桥在监舍里威风八面,大家都尊其为蛮哥。蛮哥对老陈很关照,让老陈睡到他的身旁,那以后就没有挨打了。” 李末琳心里紧揪着,道:“老陈挨打的次数多吗?听说里面打人厉害。” 孟辉道:“谁进去都要挨打,我最初进去也挨过一顿,蛮哥在102室还差点打出事。” 李末琳想起文质彬彬的丈夫在监狱里受尽折磨,心如刀绞。陈秀雅在旁边提醒道:“妈,别站在门口,让客人到屋里来坐。” 坐下来以后,李末琳给王桥削苹果,陈秀雅拿着茶杯泡茶。陈家是一个有着文化氛围的知识分子家庭,和杨琏家近似,茶杯是普通白瓷杯子,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茶垢。白瓷杯子上飘着绿色茶叶,素雅,和谐。 陈秀雅将茶杯放在桌上以后,回到自己寝室,悄悄打量来人。她总觉得来自看守所的人如天外来客一般,无法将眼前沉稳英俊的年轻人与看守所“蛮哥”重合起来。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五章黑暗与光明 王桥这才从孟辉口中得知209室诸人的状况:包胜被判了十二年,已到劳改队服刑。娃娃脸被判得更重,十五年。陈强牵涉到窝案,还没有被判下来。铁州老大向老粗一审死刑,已经调号。师爷被判了十年。杨文胜则被调号,不知详情。 王桥很想知道木头为什么会潜伏在看守所里,试着提了个话头,被木头拿话岔了过去。在看守所里,木头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到了外面,木头人变成了话篓子,但是他说话很有原则性,废话多,有价值的信息少。 孟辉聊了一大圈废话,将话题绕了回来,道:“蛮哥,你出来有几个月了,在忙什么,做生意吗?” 王桥带口信的意图完成,打定主意不再和陈家以及木头人联系,道:“成天胡乱混,没做什么正事。” 孟辉道:“你得找点事情做,千万别沾上黑社会,混黑社会更没有前途,迟早会进监狱,杨文胜、向老粗都是叱咤一方的人物,进了看守所屁都不是。”他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道:“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事可以找我。” 为了工作,孟辉在黑暗处潜伏多年,如今终于走上前台,压力骤然减轻,他印了些名片,发给一些比较亲密的朋友。 王桥收起名片,就欲告辞。李末琳急忙抓住他的胳膊,道:“老陈承蒙你照顾,我们怎么感谢都不为过,一定要吃晚饭。” 王桥道:“谢谢了,我真有事,还得回静州,晚了就没有客车。” 孟辉爽快地道:“蛮哥,如今流传‘四大铁’,我们一起蹲过牢,这种感情也得有好几百年缘分。吃了晚饭,我开车送你回静州。” “蛮哥,你真不能走。”李末琳真诚地想请王桥吃饭,抓着其胳膊不放。无奈之下,王桥留了下来。 穿上外套,离开家门时,李末琳向两个从209出来的室友解释道:“陈秀雅读高三,学习紧张得很,就不出去吃饭了。” 陈秀雅打心眼里不愿意和两位凶巴巴的男人一起吃饭,她站在门口,等到三个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顺手关掉房门。用力稍大,房门发出“砰”的一声响。陈家是知识分子家庭,平常家教严格,绝对不允许如此关门,李末琳回过头来狠狠瞪了房门一眼。 陈秀雅也被关门声吓了一跳,赶紧跑到窗边,见三人朝大门走去,这才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自从父亲被关进监狱以后,陈秀雅心理受到了极大刺激,只要有空闲时间,便偷偷看琼瑶的书,今天从学校书摊边上借了一本《月朦胧鸟朦胧》,此时家里无人,她把数学书摆在桌上,然后舒服地躺在床上看小说。 看到书中男主角韦鹏飞被妻子欣相抛弃之后,陈秀雅眼泪如水一般流了下来,擦泪的纸巾丢了一地。她原本只想看一会儿便去学习,谁知一下就陷进情情爱爱的故事情节之中,忘记了时间,也忘记留心听门口的响动声。 李末琳陪着两位209室友吃过晚饭,得知丈夫在监舍中没有吃太大的苦,最初还颇为高兴,独自一人走进交通厅家属院以后,熟悉的景致直接破坏了情绪,她再次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狂躁。在人前她会按照以往的习惯装得很温婉,在人后就总是踩花草、踢猫狗。 在楼上看着女儿的窗口还亮着灯,顿时感到无比欣慰,女儿聪明伶俐,在家听话,帮着家里做家务事,功课认真,成绩优秀。看到女儿认真学习时,李末琳才会感到生活有意义。 为了不打扰女儿学习,李末琳轻手轻脚进门,如猫一样无声地走进客厅,她朝女儿房间瞥了一眼,只见到地上散乱丢着不少餐巾纸。 陈秀雅正看得聚精会神,不提防手中书被抽走,她下意识说了一句:“还给我。” 李末琳看清楚《月朦胧鸟朦胧》几个大字,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琼瑶的书,口吃着道:“你,怎么能看这种书?” 陈秀雅被吓住了,脑袋一片空白,道:“大家都在看。” 李末琳火气直往上涌,道:“大家都在看?这就是你看这种书的理由。我含辛茹苦地维持着这个家,没日没夜为你们父女俩操劳,就希望你能考个好大学,离开这个鬼地方。没有想到在高考这么紧张的时候,你居然看课外书。” 李末琳一边说一边抹眼泪,突然间,积累在胸中的火气燃烧起来,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小说撕成两半,道:“既然你不愿意学习,那就不学习了,明天到外面找份抹桌子洗碗的工作,免得家里花钱养着。” 陈秀雅见母亲突然如暴怒狮子一般,吓得够呛,坐在床上,眼睛盯着床下纸堆。 李末琳将小说撕烂,扔在地上,再用脚使劲去踩。 陈秀雅只是默默地流泪,流泪时,她把自己幻想成了女主角刘灵珊,离开了心爱的人,在远处默默地关注一家三口人和好,自己则将美好的爱情彻底埋葬。想到这里,看到发疯一般的母亲,再想起在看守所亲爱的父亲,痛苦如大海一样朝她袭来。她没有反抗母亲,只是紧紧闭着眼睛,任痛苦在心中游荡。 在青春期,想象的痛苦往往会感动自己,未经世事的年轻人往往会产生错觉,认为自己正在遭受着外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事实上,他们经历的事情很多人都经历过。 发泄一阵以后,李末琳清醒过来,见到女儿的模样,悔恨如尖刀一般刺在身上最柔软的地方。她抱着陈秀雅,喃喃地道:“对不起,妈妈不应该这样对待你。今天孟辉和王桥带来你爸的消息,我心里难受。” 陈秀雅睁开流着泪水的眼睛,道:“妈,我要好好学习,以后不看课外书了。” 李末琳叹气道:“你爸是交通厅领导,到了看守所还得由王桥这个年轻娃儿来保护,你以后长大了千万别到行政机关,是非之地,有多远离多远。王桥这种从看守所出来的恶人,我们也得防着点,能少接触就少接触,千万别去招惹。” 此时,王桥坐在副驾驶位置,摸了摸耳朵,道:“不知谁在说我的坏话,耳朵发痒。” 孟辉道:“估计是号里的兄弟们在想念你了。” 王桥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监舍,我估计209都换了大半,就算有人记得,只能是挨过打的,不是想念,是诅咒。” 孟辉问道:“看守所物质奇缺,弱肉强食,任何行为都有目的。可是我发觉当年陈强初进号里时,你对他颇为照顾,没有要求回报,是什么原因?” “我爸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常自诩我们家为书香门第。陈强气质和我爸很接近,都是那种不合时宜、自视甚高的类型。这就是我帮他的真实原因,不愿意看到这些要面子的小知识分子受罪。” 孟辉道:“原来如此。你走了以后,陈强地位急转直下,又被打了两次,差点被赶到便池旁边。我言语几声,顺手帮了他。我要出来时,他求着我到家里来看一看,还偷偷写了让家人保重的小纸条。李末琳疑心颇重,看到小纸条才真正放心。” 小车灯光划破了黑暗,在公路上快速地移动。 王桥经过一番权衡以后,还是问出了心中之话:“孟警官,恕我直言了,当初在监舍时,我们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道。今天见面以后,感觉你对我挺不错,我想知道原因。” 孟辉道:“你还真够实诚,问得这么直接。你到看守所以后,我一直在观察你,当看到你把陈强叫到自己身边时,我发觉你这人心眼不错,在闭塞的环境下,在自身处于绝望状态下,还想着帮助更弱的人,算得上好心人。这年头好心人稀罕,所以我要坚持送你。” 王桥没有想到自己在监舍里一点点同情心居然会赢得尊重,道:“我那时压根没有想到你是警察。” 孟辉笑道:“若是被你们猜到,我的下场会很悲惨。” 王桥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很愚蠢,跟着笑了起来,道:“这倒是实话。”他又道:“高中弃学以后,我就闯荡江湖。我们曾经的圈子里,是不与警察打交道的,有事情都是自己解决,找警察的人很难在圈子混。” 孟辉道:“我知道,我曾经与意绪过这个圈子,而且比你混得还要黑暗。你现在,愿意和我这个警察接触吗?” 王桥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彻底脱离了原来的圈子。而且,我最好的同学也是警察。” 警车一路畅行,一个多小时就来到静州。进入郊区以后,王桥决定向孟辉说实话:“孟警官,你刚才问我在做什么,我说了谎话,我如今在静州一中读复读班,准备考大学。” 孟辉惊讶地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当医药代表,而且没有读过高中,怎么考大学?” 王桥道:“我在号里谈过往事吗?孟警官怎么都记得?” 孟辉道:“我以前混江湖,不管做什么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你们在号里说的每一句我都是在心里分析了十遍,大家的底细都摸得差不多,所以我认为你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复读班,考大学,难啊!” 1994年,大学升学率不高,静州一中每年亦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的升学率,孟辉并不认为王桥是在做一件明智的事情。 从山南到静州的路上,只有短短一个小时,孟辉所说的话超过了在209监舍三个月的话,车到复读班东侧门时,孟辉笑道:“我真是一个话篓子,这些年变成了有话不能说的哑巴,被憋坏了。现在恢复了真身,但是很多话还是不能说。” 王桥道:“我能够理解。” 孟辉道:“真能理解?” 王桥认真地道:“真能。” 孟辉道:“谢谢。”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六章新厂长 警车直接开进校园,未受到任何阻拦。 “孟警官,到楼上坐坐。” “学生宿舍一屋脚臭,比看守所都不如。我就不去了,还得回山南。” 孟辉作为省公安厅的中层干部,开车送了上百公里,让王桥心生感动,无形之中拉近了两人关系。他站在车前,道:“孟警官,非常感谢。” “我跟你是什么关系,再谢就生分了。走了,到山南来找我,好让我过过嘴瘾。”孟辉隐隐发现自己虽然时刻想着要重回光明,可以用正式的身份出现在亲朋好友面前,但当这一天到来时,他时刻能感受到黑夜生涯在其身心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在睡梦中无数次与几位江湖大哥把酒言欢,无数次与一群人在夜色中匆匆行走,无数次提着刀在狭窄的巷道上死拼,无数次被毒贩生死考验。 黑夜与光明在其内心深处纠结在一起,王桥是联系过去和现在的一个重要的安全见证,既不会将他带入黑暗生活,又能让他不至于与漫长十年彻底隔绝。因此,孟辉与王桥在一起的时候有一种特殊感受。 送走孟辉,恰是晚自习放学时间。王桥脑子里想起在广南第三看守所的日日夜夜,心里万生感慨,慢慢地朝操场走去,进行晚间的例行锻炼。 在操场边,刘沪和晏琳在散步。怀有身孕的刘沪心情纷乱如麻,低头走着,不停地踩枯干的落叶,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晏琳安慰着闺中密友,眼光不停地朝着左侧门看去。整个星期六晚上,她都没有看见王桥伏案读书的身影,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颇不踏实。终于,一道车灯刺入学校,看到这道灯光,晏琳预感到王桥在车上,便停下来,瞧着车灯处。 果然,王桥从车上走了下来。 刘沪发现晏琳止步不前,跟着停了下来,道:“你在看什么?” 晏琳掩饰着道:“没有看什么。” 刘沪看到从车上下来的王桥,道:“晏琳,你入网了。” “入什么网?”晏琳明知故问。 刘沪指了指朝操场走过来的王桥,道:“你对王桥太关注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就是陷入情网。” 晏琳看着车灯下修长矫健的身影,略为失神,没有肯定,亦没有否定。 刘沪在红旗厂五人里面,成绩一般,最有艺术气质,她用忧郁的声音轻轻地哼起了张学友的《情网》:“请你再为我点上一盏烛光,因为我早已迷失了方向,我掩饰不住的慌张,在迫不及待地张望,生怕这一路是好梦一场……” 晏琳被歌曲感染,整个晚上都在轻声哼唱这首风靡校园的《情网》。早上起床,下意识又哼起这首歌,“请你再为我点上一盏烛光,因为我早已迷失了方向……” 吃过早饭,晏琳正欲前往教室,在三楼走道上听到小车喇叭声,她习惯性地认为是来找王桥的车,心道:“王桥到底是什么人,经常有开小汽车的朋友到复读班。” 走到楼下,却见父亲站在一辆桑塔纳前面,晏琳惊奇地道:“爸,你怎么来了?” 晏定康四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倔强地根根直立,和传统知识分子形象颇有差异,更像是军队教导员。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问:“这么早就要上课?” “这是早自习,还有一个小时才上课。” 晏定康将手里提着的小包递给女儿,道:“你妈做的肉末豇豆,我等会要到市政府开会,中午过来接你吃饭。” 齐家的肉末豇豆曾经无数次在学生寝室引起抢食的狂潮,晏琳将口水咽了下去,道:“学校门口有一家烧鸡公,味道不错,我把刘沪、吴重斌几人叫过来,宰老爸一顿。” 晏定康道:“今天不吃烧鸡公,到办事处吃饭。” 晏琳看着身旁的小车,道:“爸,你坐小车来开会,莫非真的是传言变成现实,当官了?”前一阵子,吴重斌、刘沪等人都在说晏定康要当副厂长,晏琳压根不信,今天见到父亲居然坐着小车来开会,看来传言变成了事实。 晏定康笑道:“小小年纪,怎么如此官迷。我这个副厂长不好当,是个棘手活。算了,不给你说这些。中午你把刘沪、吴重斌、小田等几个同学叫上,一起到办事处打牙祭。别家孩子都顾家,就我家小琳帮着同学宰老爸。” 晏琳听到父亲果然当了副厂长,高兴地道:“我相信老爸什么难事都能搞得定,我支持老爸当正厂长,绝对比涂厂长干得好。” 静州地区自古民风强悍,传统风俗中,男人在家中很有权威,女人基本上处于弱势地位。红旗厂是三线工厂,它的情况与静州传统略有差异,干部和工人主体来自沿海地区,厂里的耙耳朵随处可见。晏定康的家不算是耙耳朵家庭,相当民主开明,家庭成员个个都有发言权,所以晏琳说话很随意。 晏定康郑重地纠正道:“这话绝对不要在外面说,完全是给你老爸找麻烦。涂厂长德高望重,水平高,老爸比不上他。”抬头望了望女生寝室,道:“还有点时间,我到你寝室去看看,你说寝室挤得像沙丁鱼罐头,让我见识见识把女生变成沙丁鱼的地方。” 晏琳道:“你就别去参观了,还有女生没有起床。” 晏定康没有将自己的深意说透,道:“大冬天的,又不露胳膊露腿,再说我这种糟老头进女生寝室也无所谓。” 晏琳撒娇道:“爸,你才不是糟老头,从外貌看还是大龄青年,正是最有男人魅力的时候。” 晏定康道:“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词?” 晏琳道:“这些词都烂大街了,还用得着学。” 晏定康道:“那你刚才的赞美是敷衍?” 晏琳道:“不是敷衍,是发自内心,我爸是最有魅力的。” 关系十分和谐的父女俩说说笑笑地上了三楼,来到寝室门口,晏琳先进屋侦察,再让父亲进了寝室。晏定康站在女生寝室,大有怀旧之感,道:“燕玲,在女生寝室我感到时光倒流,当初红旗厂初建时格外艰苦,干部工人统统睡大寝室,大寝室通常密密麻麻挤了四五十人,厂房、住房逐步建好后,大寝室才撤掉。你们女生寝室和当年工干的大寝室极为相似,只是多了些脂粉气,少了铁钢和机油味。”怀旧之余,他着实心疼,道:“这种环境会影响学习的,得想办法调整寝室了,你愿不愿意到办事处去住?” 晏琳反而宽慰父亲道:“前一届复读班高考成绩不错,这个寝室有七个考上大学。《陋室铭》说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晏定康爱怜地看着聪明伶俐的女儿,道:“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窘境时寻找的自我安慰,天下做父母的都想为儿女创造更好的条件。以前没有条件,现在有条件了。” 晏琳道:“如果能去办事处,那肯定比在这里更好。” 晏定康道:“应该问题不大。” 晏琳道:“要把几个同学一起弄去。” 晏定康道:“那是当然,你一人住我还不放心。” 在寝室里站了几分钟,晏定康离去。 送走父亲,晏琳赶紧回到寝室,第一件事就是将玻璃瓶打开,将肉末豇豆夹在早餐剩下的半边冷馒头里,肉末豇豆就如化学反应里的催化剂一般,让冷冰冰的馒头瞬间生动起来,美味异常。吃完剩余的半边馒头,她意犹未尽,再用筷子在玻璃罐子里夹出一些肉末豇豆,放在嘴里细细地嚼。直到玻璃罐子的肉末豇豆少了三分之一,才暂时收手。 教室里,晏琳将一张纸放在王桥桌前,转身回到自己座位。 纸条上写着数学新课的难点、问题以及五道习题。看罢纸条,王桥朝晏琳看去,恰好与其目光相遇,便点头致谢。 与王桥目光对视,晏琳没来由红了脸,脸颊一阵发烫。她随即想到一个问题:“我到办事处去住,就不上晚自习了,那么我与王桥见面时间就会减少很多。” 想到这一点,她又一是太愿意到办事处去住,宁愿挤在大房间。 她随即又想道:“应该把王桥吃去,让他也吃一顿美食。他长这么高的个子,吃这么少,肯定会饿的。” 中午,晏琳、刘沪、吴重斌等人来到红旗厂驻静州办事处。办事处距离静州一中不远,走路也就十来分钟。红旗厂办事处主建筑是五层青砖大楼,外面有一个五百多平方米的大院子,每天早晚停有一辆来往于厂区和办事处之间的通勤车。办事处设有食堂、小会议室和客房,这些设施不对外,主要为红旗厂中层以上领导服务。 晏定康如今是分管办事处的副厂长,到了办事处自然就如回到家,甚至比回到家更有回到家的感觉。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七章搬迁 办事处主任老梁早年在车间工作过,大多数时间一直在综合部门,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办事甚为圆滑,得知晏定康成为分管副厂长以后,以最快速度写了一份办事处工作汇报,放到了晏定康案头。他得知晏厂长要宴请女儿以及女儿的同学,高度重视,亲自到厨房作了安排。 晏琳等人来到办事处时,食堂已在单间安排了一桌,摆上两个凉菜以及花生米,因为晏定康没有回来,热菜在厨房备着,没有摆上桌。 晏琳问道:“这一段时间,你们和王桥都喜欢躲在围墙边,是搞什么阴谋诡计。” 反击刘建厂是瞒着刘沪和晏琳的,吴重斌道:“我们男人的事情,女人别管。” 刘沪瞪着眼睛问道:“真的不让我们管?那我们以后什么事情都不管。” 自从发现怀孕以后,刘沪一直郁郁寡欢,难道有一次笑脸,也不太愿意开玩笑。今天难得会说出怀孕前才会说出的话,吴重斌心理十分高兴,夸张地求饶道:“当然要管,这是必须的。” 刘沪开了一句玩笑以后,即将去作人流手术的阴影又笼罩在心里,让她立刻就失去了笑容,脸阴了下来。 吴重斌敏感地发现女友表情变化,心情也低落起来。 卤猪头肉晶莹剔透,惹得田峰喉咙上下移动着,不停地咽口水,他建议:“晏琳,我们是不是可以先动这盘猪头肉,实在受不了这个香味。” 在静州复读班里,红旗厂子弟经济相对宽裕,只是食堂伙食团实在不敢恭维,加上学习压力太大,弄得个个饥肠辘辘,如才从看守所出来一般。 晏琳道:“那我们就先吃猪头肉。” 几人下筷如飞,转眼间猪头肉见底。办事处主任老梁走了进来,见几个小辈正在狂吃大嚼,笑道:“慢点吃,后面还有很多好吃的。” 晏琳道:“梁叔,饿得不行,先吃点垫肚子。” 老梁和蔼地道:“梁兵读高中时,一顿能吃一斤挂面。你们先吃点,我让食堂再砍只卤鸭子。等晏厂长来了,再上热菜。” 晏琳道:“梁叔,我爸去开什么会,还没有结束?” 老梁道:“我们厂是三线厂,建厂时要备战,工厂都建在山沟沟里。如今和平和发展是世界的两大主题,工厂继续留在山沟沟就没有必要,部里也支持搬迁。厂里一直想搬到城郊来,与静州市谈了好几次都没有结果。晏厂长在去年就调到搬迁筹备小组当副组长,如今就由晏厂长与静州市谈判。” 红旗厂有医院、电影院、幼儿园、小学、中学、技校、食堂、篮球场、商店、菜市场、餐饮店等,不用进城,在家属区里就能满足基本生活需求。但是,单独一个厂的服务能力毕竟有限,厂里从领导、工人到家属都有搬进城的愿意。特别是1992年以后,市场和计划都成了手段以后,红旗厂效益不停下滑,不管是从生活还是工厂发展来看,搬离山沟沟都成了必然选择。 晏琳道:“这是双赢的好事,地方上为什么不同意?” 老梁大摇其头:“地方的人都是土八路,听说厂里要几百亩土地,就如要割他们的肉。他们还把厂里当成了唐僧肉,恨不得咬下一大块。” 一番话,激起了吴重斌等人对静州市领导的愤恨之情,纷纷举例证明静州市领导有多土老帽,皆有指点江山的激情,但是卤鸭子端上桌后,便顾不得听老梁啰唆,全神贯注吃鸭子。 卤鸭子被消灭了一半时,晏定康带着驾驶员和工作人员走了进来。晏定康脸色严肃,进门以后见到女儿和她的同学,勉强挤出些笑容,道:“你们都饿了吧,别搁筷子,赶紧吃。” 老梁道:“晏厂长,来瓶酒?” 晏定康用手搓了搓脸颊,道:“不用,下午涂厂长要过来,还得和市政府继续谈。” 老梁道:“既然静州不愿意给土地,要卡我们的脖子,我们干脆搬到山南去,我听到些风声——”晏定康猛地回过头,朝着老梁摇头。老梁自知失言,赶紧闭嘴,道:“我去厨房看菜,你们先吃。” 山南市工业园区近期加紧在和红旗厂接触,希望红旗厂能搬到省级工业园区,园区主任牛大伟三次秘密来到厂里,与厂领导谈得很详细。红旗厂在静州三十多年,厂里与地方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搬迁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事情,要下搬到山南的决心谈何容易。厂里高层多次讨论过搬迁之事,制定了两套方案,留在静州城郊为第一方案,在山南工业园区为第二方案。 两套方案对外严格保密,老梁是办事处主任,消息灵通,知道山南工业园区抛来橄榄枝之事。 晏定康心里压着事情,匆匆扒了几口就放下碗,到楼上休息。 办事处大楼有五层,第五层是中会议室、小会议室、库房和几个套间,套间皆是两室一厅一厨,以前交通不便时供厂领导使用。现在厂里小车多起来,从厂里到市区很方便,这些套房基本上空置。如果红旗厂真要搬到山南,静州办事处职能就要大大弱化,更用不了这么多套房。 晏定康逐一查看房间,此时他已经下定决心弄两个套间,让五个读复读班的子弟全部住进来。在静州一中读应届时,每个寝室住八到十个学生,家长尚能接受。如今复读班寝室挤了四十来个人,有能力的家长实在不愿意儿女在这种环境里生活和学习。 老梁陪着晏定康查看房间,敏锐地猜到了其意图,主动道:“晏厂长,平时涂厂长到办事处来,都住在五楼大套间,四楼几个小套间至少有两三年没有人住过,纯粹是个摆设,实在可惜了,是不是让孩子们住两间?” 晏定康暗自感叹:“老梁当真善于揣摩领导意图,我只是随便看看房间,他就准确地猜到了我的意图,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想上楼他就递梯子,想喝水他就端杯子。”他暂时没有接过老梁的话茬,背着手把几层房间全部看完,道:“我休息一会儿,两点半钟涂厂长要来,你提前十分钟叫醒我。” 两点半,红旗厂涂厂长准时来到了办事处,与晏定康在办公室关门密谈后,再到静州市政府。市政府正在开市长办公会,他们等到近一个多小时,市长办公会才结束。见到市长,谈了十来分钟,市长阐明了主要观点便将此事推给了分管副市长。涂、晏两位厂长与分管副市长谈了四十分钟,双方都没有让步,只能约好下次再谈。 涂、晏两人下了楼,对视一眼,晏定康低声道:“牛主任还在等我们,去不去?” 涂厂长回望着静州市政府大楼,沉吟半晌,伤感地道:“留在静州是第一方案,可是他们这个态度。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们应该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我相信经过阵痛以后,厂里大部分人会感谢今天的选择。” 晏定康道:“涂厂长,我支持你的决定,张部长曾经在山南战斗过,去年我们去他家拜年时,他曾经提过既然要搬,为什么不搬到市场发育更好的山南。” 涂厂长道:“上万人的大搬迁,这个决心不好下啊。” 晏定康道:“既然下定决心搬,到静州和山南区别不大。” 涂厂长咬着牙,脸上肌肉绷得紧紧的,他再回头看了看市政府大楼,道:“到山南,找牛大伟,看他是什么态度。” 小车直奔山南,刚进入山南城郊,见到公路上停着一辆小车,省工业园区常务副主任牛大伟站在小车边。红旗厂小车停下来后,牛大伟高声道:“涂厂长、晏厂长,大伟代表工业园区欢迎你们。”他张开双臂,与涂厂长和晏厂长分别来了一个热烈的熊抱。 两辆小车直抵开发区办公室,在小会议室打着一条标语:“热烈欢迎红旗厂落户省工业园区”。几个身着制服的年轻女子殷勤地泡茶、递烟、削水果。 涂、晏两人在静州与山南遭遇完全是冰火两重天,谈判还没有开始,感情的天平已经偏移。一个改变红旗厂近万人命运的决定,在看似偶然中被决定。 被迫进入市场经济的大潮,技术力量雄厚但是市场意识薄弱的三线厂,必然会遭遇到寒流。根据自身条件寻找合适的发展途径和生存之道,是摆在红旗厂领导层面前的迫切需求。从这个角度来说,搬迁是一种必然。 在红旗厂领导摇摆不定时,牛大伟代表工业园区进行了强力公关,顿时使红旗厂领导心中天平不可逆转地偏离原来的计划。从这个角度来说,搬迁到山南也算得上偶然。 人的力量并非万能,但是用得好就很管用,牛大伟的主动热情成为撬起地球的支点。 吃过夜餐已是晚上十二点,涂、晏两人被牛大伟安排在新建的金星大酒店,这是山南少有的五星酒店,装修得金碧辉煌。两人在落地窗前看着流光溢彩的省城,久久不语。 过了良久,两人坐回在沙发上闲聊,涂厂长问道:“老晏,今年征兵工作开始了,厂里的名额有几个?” 红旗厂家大业大,每年都有一批子弟高中毕业,少部分考入大学,很多成绩一般的子弟变成待业青年,当兵是改变命运的一种方式。晏定康道:“去年我们给市武装部支持不小,今年当兵的名额比去年多了五个。” 涂厂长揉着太阳穴,道:“明天与牛大伟谈判时,入学、当兵、就医等问题都要谈。” 第二天,两人回到静州,在静州市区见到不少穿着新军装的年轻人。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八章阴差阳错 由于XZ比内地冷,到XZ的新兵比普通新兵要提前前往部队。 包强穿了一身没有帽徽和领章的新军装,和刘建厂等人一起走进餐馆。作为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工厂子弟来说,就算他们变成了社会人物,解放军仍然在心中留下神圣位置。身边伙伴成为解放军,刘建厂等人嘴里不停地嘲笑这事,可是在包强临行前还是特意安排一场浓重的送行酒。 六人喝了五瓶白酒以后,醉醺醺地离开餐馆。包强喝酒后必然乱性,因此被刘建厂限制喝酒,只与每人碰了五个小杯,可是这几小杯酒仍然让其头脑发热、眼充血丝。 刘建厂等人在街道上已经建有恶名,餐馆老板只得自认倒霉,眼睁睁看着血汗钱被一群杂皮吞没,心气难平,在大厅里不停咒骂。 大厅里坐着一个酒店老板,曾被刘建厂等人强拿过几瓶好酒,大有同仇敌忾之心,愤而拍桌,道:“现在是什么**世道,杂皮居然还可以当兵,让不让老实人活命?” 此话如同火星,点燃了邻近几桌素不相识的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骂起当今社会上的不平事。 《山南日报》记者李辉抽着烟,听着众人痛骂,觉得这是一个好题材,只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暂时没有精力理睬此事。 记者王瑞雪倒是兴致颇高,凑过来道:“头儿,这事如果深挖,说不定会有猛料,我们是否跟踪一下?” 李辉用手抚了抚头发,使其遮住日益光亮的头顶,道:“价值倒是有,只不过我们另有要务,抽时间搞这事会冲淡主题。我们再到宣传部走一趟,核实矿难情况。” 李辉、王瑞雪、于成龙三人皆是《山南日报》记者,李辉是组长,王瑞雪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于成龙是摄影记者。近一年来,他们三人扎扎实实做了些工作,揭露了两起地方上的黑幕,在圈内声望鹊起。这一次跑静州昌东矿难颇不顺利,静州位于偏僻山区,从领导到普通干部的思想观念都停留在八十年代中后期,对新闻记者有一种天然抵触情绪。而且那里的矿老板财大气粗,手腕通天,形成严密的保护网。他们深入昌东县以后,受到严密封锁,跑了几天而一无所获,回到静州市后,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联系了市委宣传部。 李辉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图,递给王瑞雪,道:“矿老板叫刘清德,昌东有个刘部长叫刘清材,还有个局长叫刘清福,官与商,搭配得还真是好,难怪我们啃不动。” 王瑞雪开玩笑道:“我妈姓刘,按辈分来说,清字辈分比我要高一辈,五百年前肯定是一家,老刘家真是人才辈出。” 到了市委宣传部,宣传部副部长李元昌照例客客气气,泡好茶,拿好烟,留下漂亮女同志陪着三人,然后出去打电话。几分钟后,李元昌笑容可掬地道:“李主任,你稍等,安监局领导一会儿就过来向你汇报工作。” 等了十来分钟,李辉身上的传呼响了起来,是报社副总办公室的号码。李元昌道:“李主任,要回电话吗,到我办公室吧。” 此时此刻接到报社领导电话,李辉预感到这次采访估计就要到此为止,他来到宣传部领导办公室,给副总编回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李辉脸色变得很难看,暗自骂娘。 李元昌在门外等候,等到李辉走出办公室,将香烟递了过去,道:“李主任,等会儿安监局有个通稿,呵呵,地方的事情不好整,发展才是硬道理嘛,很多事情要一边发展一边规范,还请王主任多担待。” 李辉想将矿难盖子揭开,可是报社副总说出了“我是静州人,在地方上还得仰仗这些领导,他们开了口,我也不好回绝”的大实话,他只能捏着鼻子同意采访到此为止。 都说记者是“无冕之王”,可是记者并不是生活在真空中,而是受到各种利益群体的束缚。通过李辉的直觉,他相信报料人所说“死了七人”是事实,但是如果再深入采访下去,就驳了副总的面子。从私人关系来说,副总是多年好友,从工作关系来说,副总极有可能在一两年内成为老总。李辉想让自己成为社会良心,在成为良心之前必须考虑到生存。为了生存,良心暂时可以放一放,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千古名言深入人心。 等了半个多小时,静州安监局领导终于出现。在小会议里,李辉见到了《山南晚报》《山南都市报》《山南法制报》的记者,大家喝茶抽烟,说说笑笑,气氛轻松。王瑞雪悄悄凑过来,道:“他们要送信封,要不要?”李辉没好气地道:“为什么不要,不要白不要。” 拿到安监局通稿以后,大家都没有采访兴趣。 除了李辉有些沮丧外,王瑞雪和于成龙得到一个厚厚信封,倒是心情不错。 开车回山南,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被一大群人堵住了前进道路,人群中爆发出打斗声,摄影记者于成龙对突发事件最为敏感,不等李辉安排,已经端起了相机。 十字路口一群人正在混战,打斗的一方居然就是在餐馆遇到的几个地痞,穿着新军装的年轻人在混战的人群中格外显眼。李辉对这个新军装印象挺深,心道:“地方武装部门最怕就是政治退兵,政审比体检和学历审核更加严格,这个新军装是杂皮,绝对劣迹斑斑。你们要封矿难的盖子,我就揭露另一个阴暗面。” 相机咔嚓地照着,打架过程被全程记录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战场上,没有人注意有个相机在外面窥视并记录现场。 激战正酣时,跑来三个警察,打斗者一哄而散,钻进人群之中,转眼间十字路口就剩下三个警察和不肯散去的围观者,地上一片烟头、果皮。 于成龙兴奋地道:“头儿,静州的人战斗力超强,打架野蛮,够刺激。” 李辉道:“静州是袍哥的重要基地,当年武昌起义成功的原因之一就是清廷为了镇压保路运动而将兵力调空,保路运动就有不少袍哥在里面活动。” 于成龙回想着战斗场面,道:“照片精彩,不用太可惜了。” 李辉在静州憋了一肚子气,对静州印象直线下降,他扇了一句阴风,道:“《山南日报》肯定不会用你的照片,但是晚报和其他报纸就说不定了。用不用的关键在于提炼,这次打架就有与其他流氓群殴不一样的地方,里面多了一个穿军装的新兵,这个新兵和社会流氓打群架,到底是如何政审的,这里面文章很多。” 于成龙是新记者,他只想到了“打架”的题材,还没有形成深挖新闻背后新闻的思维习惯,得到老油子李辉指点,顿时茅塞顿开,在车上不停地打电话。山南有句古话,叫作“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李辉小组在静州采访矿难受阻,对静州当局不满,在街上两次偶遇了穿着新军装的包强,于是包强遭殃。 一天后,静州市委书记王淼桌上摆了一份晚报,上面有新军装包强打架的特写照,上面记录了一天之内吃霸王餐以及打架内容,最后点出主题,这种有劣迹的人是怎样通过政审的? 王淼是年初才上任的市委书记,踌躇满志,锋芒毕露,他将报纸摔在桌上,让办公室将市人武部部长陈大川请到办公室。 “陈部长,看到报纸了吗?影响极坏,必须严肃处理。” 人武部部长陈大川是资历深厚的转业军人,在部队上任过正团职干部,他匆匆看过报纸,头上青筋暴起,道:“王书记,我马上追查此事,如果在政审中有猫腻,决不姑息。” 王淼语气咄咄逼人,道:“如果发生了政治退兵事件,谁来承担责任?”他稍放低了声调,语重心长地道:“老陈啊,解放军的职责是保家卫国,作为地方人武部门,必须要将最优秀的子弟送到部队,你是市委常委、人武部部长,肩上责任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以后,陈大川强压着怒火,进了小车后才开始发作,对车上随从人员道:“你回去通知几位副部长,二十分钟后到小会议室开会,不管是谁,都不准请假。” 陈大川之所以恼怒,一方面是被市委书记批评,另一方面在于地方武装部即将面临新的改革,他自己面临着新选择。在这节骨眼上,他不愿意给市委书记留下办事不力的印象。 建国至今,武装部的名称发生了多次变化,多次从现役转为地方,又从地方转为现役,其主要任务和职能没有变化,包括负责辖区内民兵、预备役工作,军事器材、装备的看守,征兵,军转安置等任务,今年开始,不断有小道消息传出,地方武装部将于近期转入现役。 陈大川当了二十来年军人,军队情结极重,他想趁着这股东风重新回到现役。 静州市人武部会议结束以后,陈大川又将所有中层干部叫到办公室训话,将十来个中层干部骂得狗血喷头。 随后,人武部和市监察局组成了联合调查组,首先到世安机械厂进行调查,其次到附近街道和派出所进行调查,再走访了居委会和复读班。包强在街道上算是名人,劣迹着实不少,调查组很快就形成了五页调查材料。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九章六个对六个的战斗 包强恶迹见报的第二天,在人武部会议室召开了有市公安局、市监察局、接兵部队领导和镇街武装部参加的大会。会上,市武装部长陈大川沉着脸,重重地将报纸和调查材料拍在桌上。 得知报纸内容,接兵干部们面面相觑,许连长脸色变得惨白。 急风暴雨般的整顿以后,包强的新军装被收了回去。办事处人武部门、派出所被追责,办事处人武部长被调到最偏远的镇上工作,派出所所长直接免职。接兵部队干部向市武装部作出书面检讨。 儿子包强的新军装被收回以后,谢安芬感觉坐了一趟过山车,从希望的顶点一下就坠落到了绝望的低谷,她甚至都懒得追打包强,面无表情到摊点卖肉,收摊回家后就躺在床上,不吃饭,不准开灯。 包大国在家里一贯不说好歹,这次终于被激怒,提着粗大的擀面杖满街去寻包强,不停自语道:“老子要打死这龟儿子,打死这龟儿子。” 自从被脱下军装,包强就没有回过家,天天窝在刘建厂的青工宿舍里面。脱下军服以后,受到了结拜兄弟们短暂嘲讽,随即他就将此事丢在了脑后,当兵是老娘的理想,不是他的理想。他只是不敢公然反对老娘,此时木已成舟,他要跟着刘建厂混江湖。 小时候,谢安芬听从了邻居建议,让包强每天写日记,这一段让包强苦不堪言的经历,居然让他养成了偶尔写日记的习惯。他趁着父母上班之际,回家取了衣物和藏在隐秘角落的日记本,写了一句话:“我不当兵,要用青春、热血加上砍刀,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江湖。” 写完这段话以后,包强将笔记本藏了起来,继续离家出走,闯荡江湖。 吃猪大肠,喝山南高粱酒,他酒量浅,两三小杯便喝醉,倒头就睡在乱如猪窝的床上,包强恍然间觉得这就是属于自己的江湖生活。 晚上七点,新闻联播准时开始,刘建厂独自回家,闻到满屋酒气,他将窗户推开,冰冷的空气猛地透了进来。他拉开桌子,拿出使顺手的砍刀,道:“起来了,晚上去收点钱,这一段时间手头太紧了。” 以前,包强是学生,跟着刘建厂一起混江湖,最多在一起打架喝酒、唱歌跳舞,没有做过真正业务。离开复读班后,他开始跟着收钱。后来要当兵,便不再继续做业务。如今军装被脱了下来,自然又得重新开始做业务,否则无法真正融入这个团体。 一行人带着砍刀、匕首,前往距离静州一中很近的几个摊点。 顺利收了两个摊点的保护费,包强突然看见一个复读班的老熟人,他对刘建厂道:“建哥,前面那个人叫田峰,红旗厂的人。我那天晚上被偷袭,他肯定算是一个,手机也就是那天晚上掉的。” 刘建厂黝黑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道:“男人就要快意恩仇,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否则混什么社会。别来虚的,上去揍人。” 田峰正在弯腰挑选笔记本,听到身后急促脚步声,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包强和一个身材粗壮的年轻人正朝自己奔来,他见势不对,扔下笔记本就跑。 从侧面又奔来一个光头,伸手抓住田峰衣领,举起拳头就打。田峰眼见着就要被包围,他如老鼠一样猛地往下蹲,来了一个金蝉脱壳,将外衣留给光头,一溜烟地朝另一侧的小胡同钻去。 包强追了几步,只见田峰在前面飞奔,不一会儿就没有了影子。 刘建厂慢悠悠地走过来,道:“这个娃儿还挺机灵,见势不对,赶紧撤退,跑得还快。”包强道:“他的绰号就叫田鼠,是吴重斌和王桥的跟班,他肯定要跑回学校,我们到南桥头等他。” 刘建厂道:“包皮,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跟学派纠缠不休,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刚才打了他几拳,教训一顿,够了。”他所说的正事,就是到小摊贩处收保护费,他们没有产业,又要吃香喝辣,只能加倍辛苦地办正事。 包强有些摸不到头脑,前一刻还让快意恩仇,怎么下一刻又变成别跟学派纠缠不清。他觉得刘建厂变脸很快,有些陌生了。 复读班,王桥正在专心学习,每有心得时便会心一笑,苦思不解时则皱起八字眉毛。吴重斌从后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低声道:“田峰在外面被包强带人打了,包强那几人还在外面。”王桥闻言慢慢合上书本,道:“他们欺人太甚,我们只能自卫还击,到小操场细谈。” 在小操场上,王桥、吴重斌、田峰、蔡钳工、洪平、李杰聚在一起。田峰眼睛被打成乌黑的熊猫眼,鼻子上还塞着餐巾纸。吴重斌道:“他们应该还在南桥头那一带,我们干不干?” 王桥断然道:“如果我们不反击,恐怕这种事情还要来一回。按照原计划,大家花十分钟时间准备,然后分头出东侧门,在北桥头集中。” 回到寝室,王桥换上回力球鞋,穿上厚绒衣,带上护腰和护膝。 厚绒衣、护腰和护膝这三样东西相当于古代军队的铠甲,对砍刀匕首有一定的防护能力。为了打好这一架,吴重斌、田峰和蔡钳工都自行配备了相应的防护,洪平和李杰经济不宽裕,两人的防护装备就由王桥提供。 将短棍藏在厚绒衣里,王桥镇定地走出东侧门。 在桥头等了一会儿,吴重斌、洪平等人陆续出来。 王桥道:“六人打六人,我们没有人数优势,进攻一定要突然,行动要坚决,决不能让刘建厂等人有喘气的机会。你们怕不怕?” 吴重斌等人紧张得直冒冷汗,脸上表情僵硬。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加上大家一腔青春热血,都不愿意当孬种,没有人承认惧怕。 王桥继续道:“按照我们多次演练的动作展开,胜利绝对会站在我们这一边。洪平、李杰,渔网准备好没有?” “没有问题。”洪平将渔网放在一个小袋里,如何放渔网经过了研究,临战时,拉开来就可以撒出去。 “田峰,辣椒水准备好没有?” 田峰手里提了一个大号喷枪,里面灌满了辣椒水,他扬了扬喷枪,没有说话。 王桥道:“大家出手要有分寸,专打手脚,尽量避免要害部位,出了命案或是重伤,公安会高度重视。”他强调了一句:“最后一句话我说。” 吴重斌道:“一定要说最后一句话。” 王桥道:“一定要说,否一则他们不知道是谁出手,说不定还要来找复读班的麻烦。” 吴重斌道:“既然要说最后那句话,为什么要蒙脸?” 王桥道:“能少惹麻烦就少惹,我来说最后一句话,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不用牵涉太多人。”王桥并不想惹事,可是摆脱不了纠缠,便准备大干一场。 检查了战前准备工作,六个复读班学生戴上了帽子,田峰在前面带路。他们每个人还准备了一个遮脸的口罩。 静州深秋,气温降得很快,寒风从街上吹过,发出呼呼的响声。人们都愿意窝在屋里,或是裹着厚衣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或是围着带烟囱的小火炉喝小酒,没有特殊事情不会在街上闲逛。正因为此,刘建厂选择这个时间去收几个硬骨头的保护费,天冷人少好下手。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螳螂捕蝉,还有几只胆大的黄雀躲在后面打黑棍。 面对刘建厂等人亮出的雪亮砍刀,守着小店艰难度日的老板最终屈服,只得老老实实地交保护费。在第四家顺利拿到钱以后,刘建厂等人神情轻松起来,走出门开始打打闹闹。 小店前面的一段路接连两盏路灯坏掉,王桥等人藏在街角灌木后面,将从远处走来的刘建厂等人看得一清二楚。 敌明我暗,有心算无心,绝好的伏击机会终于来到。 王桥镇定地观察着刘建厂的动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身边几人的呼吸隐隐地有些急促。 刘建厂走在最前面,缩着脖子,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北风吹来,灌木轻轻晃动着。他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停下脚步,一张渔网已经从天而降。 洪平使出吃奶的力气收紧渔网,将刘建厂死死缠住。刘建厂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没有来得及抽出来,渔网已经缠在身上。他用力抽出右手,想去摸身上的砍刀。无奈渔网缠得太紧,他行动不便,还没有抓到砍刀,已经被人连拉带踹摔倒在地。 洪平被刘建厂等人砍过一刀,此时有了报仇机会,自然不会客气,抬脚猛踢刘建厂,为了不让刘建厂拿着刀,又不能踢得过狠导致重伤,这几脚都直奔刘建厂右手而去。 麻脸还在愣神时,鼻子挨了一拳。这一拳极重,打得他双眼直冒金花,头脑中如跑过火车,轰轰直响。随后麻脸腹部接连挨了两拳,连对手体态模样都没有看清楚,就被打得失去还手之力,抱着肚子倒地**。 包强脱下军装后,开始正式参加真正业务,没有想到拦路遇到“剪径者”,他胆子最小,被袭击后拔腿就跑,一直到跑不动为止,才停了下来。 瘦高的大刘狂舞着砍刀,朝着同样瘦高的吴重斌冲了过去。砍刀足有三四十公分,短棒不易抵挡,吴重斌见势不对,急喊:“喷,喷。”田峰原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到了街头大混战时,双手端着喷水枪,手脚僵硬不会动作。 王桥三拳两脚打倒麻脸以后,冷静地观察着局面,他见吴重斌危险,从侧面迂回过去,举着短棍对着瘦高个子手腕猛敲过去,只听得咣当一声响,砍刀掉落在地上。 田峰这才回过神来,举着喷枪朝大刘脸上喷去。大刘脸上被喷了一脸辣椒水,刺痛难忍,狂呼大叫时,小腿被吴重斌狠狠敲中了一棍。 (第三十九章) 第四十章单打独斗 战斗呈现着一边倒的态势,刘建厂和小刘被渔网缚住,躺在地上拼命挣扎。 大刘双眼被喷了辣椒水,捂着眼睛,欲夺路而逃。吴重斌追上去,对着其小腿猛敲几棍,将大刘打倒在地。 麻脸正想爬起来,小腹被重重踢了一脚,又软倒在地。 光头后背被抽打了好几棍,挥舞着尖刀,冲出包围圈。他在路上摔了一跤,爬起来不要命地逃跑。 王桥从田峰手里拿过喷枪,依次朝躺在地上的刘建厂等人脸上喷去,刘建厂和小刘被渔网缚住,根本无法躲避,只能闭着眼,等着被喷水。麻脸最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肚子上被再踹一脚,正在骂时,脸上迎来一阵烈火一般的辣椒水。 整场战斗持续时间很短,不到两分钟就结束。 王桥蹲在刘建厂身边,在他耳边道:“我是一中复读班的人,有种今天晚上来找我。” 刘建厂嘶声地道:“我要杀了你。” “你还嘴硬。”王桥照准刘建厂腹部狠狠地打了两拳。 这两拳是胃锤打法,隔着渔网,准确而沉重地打在了刘建厂的腹部。刘建厂如煮熟的虾米一样弯着腰,痛得五官都挪了位。 王桥又将最后剩下的辣椒水全部倒在刘建厂脸上,道:“这是给你的教训,不要再到一中欺负人。” 吴重斌凑到王桥耳边道:“跑了两个人,我们走吧。” 大获全胜的王桥等人消失在黑夜之中。按照预案,六人钻进小胡同,绕过南北桥头,从一条偏僻小巷来到学校围墙处,他们翻过围墙回到学校,再聚在操场边的小树林里。 六人取下帽子和口罩,这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让所有人都兴奋异常。吴重斌道:“田鼠,你差点害死我,抱着喷枪傻站着,要不是王桥打掉了砍刀,说不定还要出事。” 田峰很为自己的行为羞愧,道:“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我吓得手脚都动不了。” 吴重斌在狂喜之后,还有一丝隐忧,道:“如果刘建厂叫了很多地皮流氓到学校,我们怎么办?” 王桥道:“既然开战,我们就不怕他们,打就打吧。” 洪平道:“我给十来个昌东的同学说了,只要有流氓到学校,他们都要出来帮忙。” 王桥道:“虽然我们不怕他们,但是小心无害处,今天晚上以后,口罩和帽子不能留在寝室里,如果包强那伙人趁着我们上课时间来抄寝室,容易发现这些伪装。”他特别说明道:“我们不怕刘建厂,他们是纸老虎,一戳就破。只是我们时间紧张,不能和他们这群无业人员纠缠。不留把柄最好。” 吴重斌道:“这事好办,找个口袋装起来,放到女生寝室,安全又方便。” 王桥同意吴重斌的建议,叮嘱道:“等几天找时间,把这些东西扔进垃圾站,彻底毁掉。” 经过这场战斗,六人的友谊迅速得到升华,互相握手,惺惺相惜。 六人没有回到自己的寝室,而是来到了一楼的洪平所在寝室。这个寝室几乎是昌东学生的大本营,昌东学生占了一半,另外就是各县的同学,基本上没有静州市的学生。 洪平将十八个昌东县同学全部动员了起来,每人都准备了木棒,只要刘建厂等人敢进入学校,就将关门打狗,群起攻之。 王桥见洪平布置得井井有条,昌东学生都服他,不禁对其刮目相看。 田峰等人轮流在围墙处观察,到了凌晨,都没有发现刘建厂团伙带人来报复。 此时,在南桥头聚了十几个地皮流氓。刘建厂阴沉着脸看着黑沉沉的教室,看了半个小时,道:“我们不进校园,进去要吃亏,此仇不报我就不是刘建厂,是狗。日的。隔几天,让包强来这里盯着,我们慢慢一个一个收拾。” 接下来几天,复读班没有遇到社会流氓骚扰,刘建厂团伙更是没有踪影。六人对六人的激斗似乎没有发生过。 星期天,王桥离校去补习数学,在东侧门遇到正要到灯光球场打篮球的吴重斌。 吴重斌道:“你一人出去,不怕被刘建厂报复?” 王桥道:“星期天上午我要补习数学,上个星期缺了课,这个星期无论如何得去。就算真是遇到刘建厂,我腿长,打不赢可以跑。” 见王桥如此豪气,吴重斌暗觉自己胆怯了。他拿着篮球回到寝室,准备上午就带刘沪到医院做人流。肚子里的事必须要解决,早解决比晚解决要好。如果害怕刘建厂不敢去做人流手术,迟早要出事。 刘沪听说要做人流手术,害怕得脚手软,无论如何也要让晏琳陪同前往。临出门前,吴重斌想起上次在医院的遭遇,邀约田峰、蔡钳工一起前往。 刘沪和晏琳一起下楼,她见到田峰、蔡钳工跟吴重斌在一起,羞得面红耳赤,死活不肯去医院。吴重斌急得搓手跺脚,将刘沪单独叫到小操场,好说歹说劝解半天,最后被迫说出夜晚打群架之事。刘沪惊吓之余,这才勉强同意让田、蔡两人陪同一起到医院。 刘沪终究是一个未婚少女,脸皮薄,走出小操场又反悔,回到寝室,躲在蚊帐里就是不肯出去。磨蹭到十点,晏琳终于忍不住了,道:“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我们三人去,要么我们五人去,就这么简单。再耽误时间,上午时间就完了。” 刘沪闷了良久,终于作出选择:“上次在医院遇到杂皮,这次不会这么巧,我们三人去,不要让田峰、蔡钳工陪着。” 吴重斌为了早些解决刘沪肚子里的问题,同意了刘沪的要求。 三人来到医院,挂号、排队,十一点半,刘沪这才走进手术室。坐在走道上的吴重斌脑子里全是人流时的残酷面画,心乱如麻,既心疼又担心。 “怎么被吓傻了?这是个小手术,没事的。你在这里等会儿,我到外面药店买些益母草。” “益母草是什么?” “女人用的药,医生建议买。” “谢谢。我把钱给你。” “你跟我客气什么,手术后对刘沪要温柔点,她心理负担挺重。” 晏琳走出医院,来到附近的和平药房,看着商店名字,她有一丝走神:“为什么叫和平药房,和平两个字用在这里是什么含义,完全没有意义。” 在药房要了益母草,晏琳正欲付款。 后面一人突然伸手夺过晏琳手中的益母草瓶子。来者是被装了渔网的刘建厂,那天晚上他惨遭蹂躏,眼睛被冲了辣椒水,右手小指骨折,今天到医院换药,在医院门口恰好看见晏琳。 晏琳转身面对刘建厂,义正词严地道:“把东西还给我。” 刘建厂一脸恼怒,晃动着药瓶,道:“我还以为你是纯情少女,没有想到也是荡妇,是跟谁怀的娃儿?” 药店里的人都将目光聚在了晏琳身上,晏琳最初颇为震惊,随即清醒过来,开始反击,道:“我和谁怀娃儿关你屁事,把药还给我。” “还给你,没有门,交代出谁是奸夫,老子弄死他!”刘建厂在小商店对晏琳一见倾情,此时见到益母草,怒气勃发。 商店售货员都认识刘建厂这个为害一方的流氓,他们不敢多管闲事,没有人帮助晏琳,甚至出口相劝都没有。 晏琳气得胸口不停起伏,伸手去抓药瓶。刘建厂拿着药瓶朝后退,道:“交代出奸夫,以后同他一刀两断,我可以原谅你。” “呸,呸,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把药还给我。”面对着如此无赖,晏琳既气愤,又觉得有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奈。 “答应和我交朋友,我就还给你。” “别做春秋大梦。” 刘建厂拿着药瓶退到街边,晏琳见对方有意戏弄自己,跺着脚,停下脚步,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道:“你脑子有病,这瓶药就送给你,希望你天天都吃药,吃一辈子药。”她生活在知识分子家庭,接触的人多是红旗厂子弟,骂人水平有限。今天这番言语,已是少见的刻薄之语。 王桥补习结束以后,步行回校,路过医院门口,恰巧见到刘建厂和晏琳发生争执。自从与刘建厂团伙发生正式冲突以来,他就不再过于隐忍。但是不会轻易惹事,也不愿意将事情闹得太大,毕竟高考是当前最主要的目标。 王桥走到晏琳身边,低声道:“算了,不要这瓶药了,你再买一瓶药。” 见到王桥神奇地出现,晏琳心中大定,瞥了刘建厂一眼,跟着王桥走进药房,再买益母草。 刘建厂原本有着猫戏老鼠的快感,此时忽然来了一个管闲事的人,让他勃然大怒,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商店,指着王桥鼻子道:“**的是谁,马上消失!” 王桥没有理睬他,安静地等着晏琳。 商店周围聚了一批闲人,都等着看好戏,见女方的男人如此懦弱,不免觉得如此漂亮的女人明珠暗投,一棵好白菜又被猪拱了。 刘建厂横行江湖多时,没有将眼前的高个子放在眼里,扬起耳光朝王桥扇去。王桥淡定地瞧着迎面而来的耳光,从容地朝后微微一退,躲过了耳光,没有还手。他扭头对走过来的晏琳道:“我们走。” 晏琳将药放在衣袋里,靠着王桥的肩膀就朝外走。 王桥说第一句时,刘建厂并没有听清楚。当他听到“我们走”三个字,顿时明白此人是谁,旧仇加上新恨,他没有多想,举拳对着王桥脑袋砸去。 这一次,王桥果断还手。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刘建厂鼻梁开花,鲜血如断管的自来水一般,喷涌而出。又听得“咚”的一声,刘建厂小腿被王桥的小鞭腿踢中。小鞭腿力量极大,刘建厂身体猛然失去重心,重重地摔倒在地。再听到“啪”的一声,刘建厂受伤的右手被王桥踢中,骨折处发出锥心一般的剧痛,让他号叫起来。 既然出手,王桥便不再客气,对着刘建厂腹部猛踢一脚,让其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然后带着晏琳离开。 在商店旁边围观的人们没有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那个一直忍让的高个子出手狠辣,三拳两脚就将素有恶名的刘建厂打倒在地,不费吹灰之力。 狼狈不堪的刘建厂在地上懵懂了十几秒钟,狂吼着从地上站起来,掏出自制**,状如疯虎一般冲出商店。 眼见着战斗升级,围观人皆朝后退,给刘建厂让出了一条路。 在药店,刘建厂没有寻到晏琳和王桥,将**对着街道炸油果的小摊贩,吼道:“刚才那人走的是哪边?”小摊贩道:“我在炸油果子,没有看到,真的没有看到。”刘建厂又用枪指着卖水果的小摊贩,小摊贩吓得够呛,道:“我也没看到。” 水果被踢倒,苹果四处乱滚。 小摊贩俯着身子追赶四处乱滚的苹果。 刘建厂如疯子般四处乱寻,然后提着**朝静州一中方向追去。 (第四十章) 第四十一章茶楼聊天 在街边拐角的茶室二楼,王桥和晏琳坐进一个隐蔽的卡座,透过玻璃,恰好能看到街上的情况。晏琳一只手抓着王桥的胳膊,声音还在发抖,道:“他有手qiang,怎么办?” 王桥冷静地道:“怎么办,凉拌。那不是手qiang,应该是自制的火药qiang之类,威力不如手qiang。” 晏琳抓着王桥的胳膊不放,道:“不管是什么枪,总归是枪,我们去报警。” 王桥摇了摇头,道:“那个人就是刘建厂,是世安机械厂被开除的工人,是操社会的真流氓,这点事情,我估计报警没有什么用。” “那怎么办?”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不知道,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机应变。” 在王桥情绪感染下,晏琳慢慢镇定下来,这才松开抓住王桥胳膊的手。 王桥将衣袖稍朝后捋,手臂处居然被晏琳抓出乌青的印痕。晏琳看到了这个印迹,眼里既羞涩又有柔情。 在电影中,警察总是在最后关头才出现。当刘建厂和王桥离开现场半个小时以后,派出所民警闻讯过来。 晏琳看到警察到来,心中大定,歪着脑袋看王桥,道:“我怎么觉得你很不喜欢警察?” 王桥被关过看守所,对穿制服的人并无好感,道:“我以后会努力信任他们。” 当警察询问商店售货员时,一群闲人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事情经过。警察原本以为是一般的打架斗殴,没有料到刘建厂居然会拿着手qiang在街道上发疯,觉得事态严重,急忙回所里报告。 派出所乌勇副所长带了两个民警,腰上挂着一把五四式手qiang,开车直奔静州一中,远远就瞧见刘建厂和麻脸站在桥头。 刘建厂见警车至,顺手将自制火药qiang扔到桥下河里。 乌勇跳下车,道:“刘建厂,把qiang交出来。”为了应付突发事件,他带着手枪,说话时用手摸着枪柄。 刘建厂道:“乌所长,什么手枪,我哪里有手枪,手枪在你的腰上。” 乌勇看着刘建厂鼻青脸肿的样子,道:“你少**鬼扯,把枪交出来,跟我到派出所做笔录。” 刘建厂道:“乌所长,我是受害者,正要到派出所报案。”他一边说,一边从身上取了一把手。枪,递给了乌勇。 这是一把制作精致的玩具手。枪,远看如真。枪,握在手里很轻。乌勇将玩具手枪递给民警,道:“你还是到派出所去一趟。别在学校门口惹事,静州一中是我们派出所的重点保护单位。” 刘建厂是派出所常客,油滑得很,道:“我是守法公民,今天被社会青年打了,乌所长要公正处理,否则我就到信访办上访。” 乌勇横了刘建厂一眼,没有说话,转身上车。刘建厂跟着上了警车,上车之前,他发了一个毒誓:“晏琳,你绝对逃不过我的手掌心。不弄到手,我不姓刘。”发了毒誓,还觉得不够,再发一誓:“今日之仇,血债血偿,要把那个狗。日的碎尸万段。” 警车沿着打架的街道开回派出所。 茶楼上,王桥和晏琳相对而坐,王桥面前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数学试卷上的一道大题,面对着认真好学的王桥,晏琳哭笑不得,她指着街道口道:“那辆警车回来了。” 王桥眼光透过玻璃观察着警车,直到警车远去,道:“警车来了又走了,说明外面很安全。把这道题讲完,我们回学校。” 晏琳拿着那张纸,道:“你没有读过高中,数学不好可以理解。那为什么语文成绩又这么突出?我没有想通这一点。” 王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晏琳撒娇道:“你这是敷衍我。” 王桥道:“我爸从小就灌了我一堆传统文学,所以比较好,这个回答可以吧。” 封闭隐秘的环境营造出一种特殊的氛围,安装在墙角的音响飘来“冬季到台北来看雨”的轻柔音乐声,让空气中生出一些暧昧。晏琳直率地道:“就是随便问问,不说就算了,我觉得你不应该小家子气,怎么扭捏得像个女人。” 王桥很欣赏晏琳的爽朗劲,笑了笑,道:“我没有读过高中,这你知道,语文成绩好的原因确实是老底子好,我爸年青时是文学发烧友。” “我一直没有来过红旗厂,听说里面建得很不错。” “红星厂和红旗厂都是三线厂,模样差不多的。” 晏琳主动道:“找个时间我以红星厂来玩,到时要请你当向导。你刚才说你没有去过红旗厂,放寒假可以和吴重斌一起来玩,我家在吴重斌家的楼下。” 王桥道:“等高考结束以后再说吧。” 晏琳道:“听说你还到广南打过工,肯定有精彩故事,给我讲讲。” 王桥端着茶喝了一口,道:“这是年轻人一时冲动的荒唐决定,没有什么好讲的。” 晏琳嗔道:“你这人不爽快。” 王桥便选了在广南发生的两个小故事。 分享了王桥的故事,晏琳觉得很甜蜜。茶室灯光有意调得暗淡,柔和的光线照在晏琳脸上,让她比平时多了一些女性的秀美和妩媚。王桥目光在晏琳脸上略为停留,与火辣辣的目光对视以后,赶紧将目光移开。 晏琳是从来没有出过校园的小女生,王桥这种经历丰富的男子对她极有杀伤力。她又问道:“你是在广南闯荡江湖,那边风气开放,你有女朋友吗?”这句话脱口而出,说完以后,她的脸禁不住红了起来,暗自责备自己:“晏琳啊晏琳,你今天犯了什么毛病,居然问一个男生这样的问题。” 听到这个问题,王桥想起了曾经的女友吕琪。他回避了这个话题,转眼看着窗外,见到吴重斌、洪平等十来个人朝药店方向走来,道:“吴重斌带着人找了过来,我们下去与他们汇合。” 晏琳十分享受与王桥同处一室的感觉,暗恨吴重斌等人来得不是时候,随后见到王桥急急付了茶钱,既遗憾又恼怒。 “有qiang!怎么办?” 在小操场的围墙边上,吴重斌得知刘建厂拔出自制手qiang,被吓了一大跳。在他的潜意识里,始终把这场打斗当成了同学之间的意气之争,自制手qiang横空出世,他才真正意识到这是一场与流氓之间的恶斗。 洪平、田峰等人都产生了惧意,把目光投向王桥。在复读班里,昌东县的学生、红旗厂的子弟都各自抱团,王桥是一人独行侠,经过几次争斗之后,他的威信无形之中大大上升,每临大事时,几人都习惯听他的主意。 王桥缓缓开口:“如果我们混社会,那就非常好办,寻找机会废其一条腿,他成了瘸子,自然就退出江湖。可是我们不混社会,主要任务是考大学,这事就不好善了。” 北风吹过小树林,哗哗地响,围墙边上的每个人都感觉很冷。 王桥道:“当今之计,还是得找到刘忠主任,向他报告。” 耿直的蔡钳工喃喃地道:“现在社会上的人打架都不兴到派出所报案,谁报案谁就是软蛋,被江湖中人瞧不起,没有地位。” 王桥道:“问题的关键是他们是黑社会,有手qiang,才要当硬汉。我们不是黑社会,考大学是我们的最高目标,其他事情都放在次要地位,所以不用当硬汉。我们要将面临的严峻情况报告学校,取得学校当局的保护,这是唯一的出路,你们谁还有更好的办法?” 吴重斌最先响应王桥的号召,道:“我觉得王桥的看法正确,我们别无选择。” 在夜袭刘建厂团伙时,诸人打出了豪情,此时听说要向学校求援,都觉得不甘心。只是面对严峻形势,他们别无选择。 王桥见众人不再反对,道:“找学校保护,不能说打架的事,必须师出有名。骚扰女同学、殴打男同学、在寝室抢东西,这就是刘建厂等人的主要罪状,任何学校都不会放任流氓团伙影响学校的正常秩序。” 商定以后,几人分别行动,将受过刘建厂团伙欺负的同学聚集起来。令大家没有想到的是被包强欺负过的同学除了晏琳、洪平、吴重斌等人外,还有其他五个同学。 七八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静州一中的教学楼,时值元旦,距离春节亦不远,各地政府最怕的便是群体性事件,层层都签订过保平安稳定的责任书。刘忠与学生们谈话以后,将学生们写的情况反映拿到了校长办公室。校长郑正东看罢情况反映,勃然大怒,重重拍了桌子,道:“老刘,你把老金叫过来,保卫科尸位素餐,没有尽到责任。”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二章做生意 金科长一路小跑,来到校长室。 他看到王桥写的情况反映以后,脑门子全是汗水,道:“这事我有责任,从今天开始,保卫科增加在东侧门和正门的值班人员。” 郑正东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这事发展到如此,不仅仅是保卫科的事情,也不仅仅是加强值班就能解决,你到派出所去联系,让他们处理这些流氓。” 金科长看着校长脸色,小心地道:“我去过。” 金科长的话未说完,又被郑正东打断,道:“别找理由,我只要结果,不问过程,去过就行了吗,得管用。” 金科长不敢再说,急忙跑到派出所联系工作。 郑正东再看一遍情况反映,评价道:“这份情况反映是学生写的?很有水平啊,钢笔字也非常漂亮,在现在的学生中很少见,没有想到复读班还有这种人才。” 刘忠见郑校长开始说闲话,紧张的心情暂时放松,道:“这一届复读班的水平不错,升学率不比应届差。” 郑正东突然想起一事,道:“那个九分的成绩如何?” 刘忠道:“九分叫王桥,他偏科厉害,语文成绩特别好,每篇作文都被当成范文,这篇情况反映应该就是九分写的。他的数学还是不行,都是三四十分左右,考大学没有什么希望。” 郑正东道:“杨主席眼界高,他大力推荐王桥,说明这个学生还是有特长的,这一手钢笔字真是漂亮。省教委年底要来检查,横幅就让王桥来写,不知他的毛笔字水平如何。” 说到这里,他给杨琏打了电话。放下电话后,道:“老刘,王桥曾经获得过全市学生书法比赛的前三甲,难怪康老师对其青眼有加,以后就别提将王桥开除的事。” 刘忠笑道:“郑校长,但是他的成绩确实太差劲,到现在我也认为他考不上大学,没有见过偏科这么厉害的人。” 郑正东道:“闲话不扯了,你去写一个报告,我去送给政法委汤书记,光靠保卫科老金解决不了问题。你的任务是管理好复读班,加强值班,不准闲杂人员进入学校,晚自习关上大门。” 郑正东向市委政法委汤书记反映情况以后,市政法委专门搞了一次学校周边社会环境综合整治,教委、公安、交通、卫生、市政等部门参加。静州一中是整治重点。最初是以治安为重点,可是治安看不见摸不着,无处着手,整治行动发展到后来,变成了整治学校周边的小摊小贩,一时之间,没有健康证的无证小贩被城管和卫生组成的综合执法队追得鸡飞狗跳。 学校大门终于清静了。 完成夜袭以后,王桥、吴重斌、洪平等人皆出了一口恶气,为了不扩大事端,都老老实实待在学校里,不到外面去晃荡。 在校内,好几个寝室的男生都行动起来,大家准备了木棍、砖头,只要刘建厂等人敢到学校来打人,必然会陷入由木棍、砖块构成的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静州一中之外,刘建厂如一匹来自荒野的孤狼,无数次徘徊在北大桥边,冷冷地打量着学校围墙里的猎物,围墙就如乌龟的壳,厚实坚固,他无法咬开。当看到警察、城管陆续在校外整治时,他丢下了一句话:“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老子不信王桥就一直不出校门。” 距离元旦还有五天时,静州气温骤降,屋外天寒地冻,河面结了一层薄冰,踩上去会发出嘎嘎响声。 胡哥在农村老家杀了年猪,将手下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叫过去吃刨猪汤。按照实力,刘建厂还没有达到在胡哥家里吃刨猪汤的地位,只是有着世安机械厂的渊源,加上这一年来刘建厂风头渐起,因此也被叫到乡下。 坐着出租车来到胡哥的老房子,刘建厂立刻就受到了刺激,院内停了三辆小车、一辆长安车,还有一辆进口摩托车。 胡哥邻居们帮着胡哥在院子里杀猪,白毛猪儿横躺在长条椅上,旁边大锅里沸水翻滚。堂屋里有一桌麻将,胡哥坐在首位,其他三人都是静州有名气的大哥,旁边还站着两个男人观战。三个漂亮妖娆的年轻女子殷勤地削水果、端茶。 见到刘建厂,胡哥劈头就问:“建娃,你操得孬,怎么和学派打架?还被揍得鼻青脸肿,丢份啊!” 这一番话,刘建厂经常拿来数落包强,今天被胡哥说了一通,刘建厂尴尬地道:“那天阴沟里翻了船,被人黑整了一盘。学派没得这种本事,我估计还是得罪了道上的人,现在还没有查出来是谁。” 胡哥旁边是一个脸色惨白的光头,静州最大的歌厅和游戏厅都是他的产业,在江湖上号称许哥,他是许瑞的堂兄,与胡哥是结拜兄弟。许哥道:“静州就屁股大的一圈地方,谁出手,大家心里明白得很,建娃别脸皮薄,被学派收拾了还得承认,找机会弄回来就是。” 刘建厂被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争辩道:“确实不是学派,只是现在没有查到是谁。” 胡哥“啪”地将手中麻将扣在桌上,道:“自摸。” 他们打的是倒倒胡,倒倒胡简单利索,和牌就算一局结束,相较于邻省麻将的复杂算法,充分显示了静州人耿直干脆的性格。和牌后,其他几人拿出一百元钞票,放在胡哥面前。 刘建厂瞅了瞅牌桌,每家都有厚厚的一叠百元大钞,至少有几千元。他为了喝胡哥刨猪汤,特意揣了七八百块钱,见到牌桌上堆起的钞票,只能选择观战。 胡哥收了钱,又道:“建娃,你这人没得长进,现在是什么时代?是找钱的时代,有钱才是大爷。跟学派打架早就落伍了,打赢了,屁钱都没有,打输了,你丢不起这人。你要向老许、虎子学习,搞点产业,找点钱才是正经事。混江湖就是做生意,没有本质区别,手法不同而已。”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刘建厂和其兄弟们被学生揍了一顿”就如烈性传染病,迅速在圈子里传播开来,换个场合,刘建厂说不定就要当场发作,只是在胡哥家里,他只能自认晦气。 调侃一阵,诸位大哥级人物放过了刘建厂,一边打牌,一边谈生意。美女们小鸟依人地靠在男人怀里,“老公、老公”乱叫。刘建厂站在旁边看着听着,满腹郁闷。 在屋外抽着烟,看村民剖猪,刘建厂觉得自己很失败,离开工厂前他就开始混社会,混了三年时间,他还是个不入流的小混混,靠收保护费、帮人守场子找几个小钱,动辄还提刀拿枪和人血拼,喜欢个学生妹,还被学派打了一顿。静州有句古话,条条蛇都咬人,乌梢蛇不咬人还吓人。刘建厂以为混社会很快就能找大钱,能过上自由自在的上等人生活,谁知入了道才明白道上一样讲规矩,一样困难重重。 砍翻大头柳以后,刘建厂在静州江湖上混出了小名气,他自己还颇为自得,谁知在各位大哥眼里却仍然不入流。他暗道:“打架凶,讲义气,在这个时代已经过时。收保护费,看场子,都是吃力不讨巧的事情。要想混出头,就必须得有自己的生意。我不能光想不做,明天,明天就开始行动。” “做生意”的想法并不是从石头缝里迸出来,这两三年来他一直都在想着这事。想法如种子,在合适的温度和水分之下就会发芽,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刘建厂脑子里就有一门现成生意。他的三舅住在大河边上,以前承包过采砂场,如今在家闲着。半年前,三舅特意找过他,想让他带人将一户外来采砂主赶走,答应事后给兄弟们酒钱。当初他满口答应了此事,没有在意什么酒钱。今天受了刺激,他开始朝另一个方向琢磨:“我是道上的生意人,以后办事就要讲道上规矩。我帮三舅抢了砂场生意,不能给几个酒钱就打发,要入股分钱。” 想着要从三舅生意上刮钱,他还是有那么一点心理负担,随即想到:“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们打架风险挺高,说不定就会致伤致残,总得有回报吧。” 胡哥打完麻将,赢了点小钱。大家都没有计较输赢,只是图个乐子。当回锅肉、血旺粉肠汤、粉蒸肉从厨房端出来以后,大家在堂屋品尝最新鲜的农家猪肉。桌上有几瓶洋酒,是许哥从夜总会柜台上带过来的。昂贵的洋酒倒在农村土碗中,和老白干也就相差不大。 吃饭时,按照农村老规矩,几个漂亮女子全被赶到侧房。 江湖中人讲究豪气也讲规矩,在座之人以刘建厂实力最弱,他拿出梁山好汉的架势,不停地敬酒、碰酒,最终喝吐在堂屋。 许哥在一旁笑道:“可惜我的好酒,一瓶好几千,就被建娃吐来喂狗。”在呕吐中,这句话如烙铁一般,牢牢地印在了刘建厂的脑海深处,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三章抢夺砂场 元旦前三天,刘建厂回到外婆家,找到三舅,关门谈生意。 刘建厂离开以后,三舅妈进屋,道:“事情谈好没有?”三舅憋了半天,道:“这个兔崽子,心黑得很,他要入股,否则让我们自己去赶人。亏小时候我带过他,翻脸不认人。” 三舅妈没有听得太明白,道:“他要多少?” 三舅黑着脸道:“他不要钱,要入股,要两成干股。” 三舅妈骂道:“两成干股!太黑了。做点事,给两三千块就行了,你是他亲舅,他还要狮子大张口,我们不干,凭什么我们起早贪黑像狗一样做事,他们坐在家里就捡便宜。” 三舅不停地唉声叹气:“不做生意,我们那条采砂船就要废掉,怎么还贷款?我们家里没有当官的,小辈里就看刘建厂还有点名堂,少赚点就少赚点,总比一点都没有强。” 三舅妈知道这个道理,总觉得胸口堵得慌,出门走到河边。自家采砂场去年被吊销了证照,该找的关系全都去求过,仍然没有把吊销的证照恢复过来。置办采砂船费了老鼻子力气和全家钱财,若是白白烂掉,连棺材本都要亏掉。刘建厂能拿下采砂场,自然是好事。她想起在河边起早贪黑打砂的穆老板,又觉得于心不忍。 在河边站了一会儿,她的心又硬了起来。穆老板本是茂云人,家里有关系,所以才能到静州采砂。有关系的人自然不会走上绝路,自己家再不想办法,真的就要走绝路了。 元旦前两天,刘建厂按照三舅给的信息,带着相机来到茂云市,在茂云市一所中学里,找到一个姓穆的中学生,给他照了三张相。 元旦前一天下午,刘建厂带着麻脸、光头、包强和大刘二刘等人,前往大河边。离开主公路,沿着一条机耕道走了十来分钟,远远见到一条采砂船。此时天近黄昏,一对中年夫妻在河边煮饭。 刘建厂带人走到采砂船边,二话不说,先将小板房拆掉,饭锅直接被扔到河里。 “你们做什么?”五十来岁的穆老板去拿菜刀,被三个棒小伙子按在河滩上,不分青红皂白揍了一顿。 刘建厂将砍刀架在穆老板的脖子上,道:“穆老板,从今天起,你就从采砂场消失,采砂场给我。” “这是我的采砂场,凭什么给你们?”穆老板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愤怒,眼中喷着火,前些天有一男一女两个本地人来到这里,开口就要买这个采砂场,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刘建厂如狼一般恶狠狠地盯着采砂场老板,道:“给你两千块钱,采砂场转让给我。” 穆老板甚是倔强,道:“上次有个老板出十万,我都没有卖,两千块钱,你抢人啊。” 刘建厂用脚踩在老板的头上,道:“再问一遍,转不转让?” “要命有一条,转让不得行。” 刘建厂不再说话,弯下腰,将老板拖到河边,将其脑袋按在水里,道:“今天你必须答应,否则把你绑了石头扔到河里去。” 浑浊的河水潜藏着许多暗流,穆老板没有撑多久就感受到了死亡的挣扎,他拼命挣扎,渐渐失去了力气,在意识就要模糊的时候,被人从水里扯了出来。 穆老板吐了一会儿水,大口喘着粗气。刘建厂上前抓着采砂场老板的衣领,“啪、啪”地扇了几耳光,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写个收条,就说收到十万块钱,转让采砂场。我跟你说,今天不写这个条子,你们全家都走不脱。” 采砂场老婆亦被拖到了河边,头被压到河水边上。采砂场老板流着眼泪和鼻涕,大口喘气,仍然不屈服。 “写条子。” “不写。” “写不写?” “呸,不写。” 刘建厂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道:“你看看这是谁的照片,听说他成绩还不错,很乖的小娃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就太不划算了。” 穆老板见到照片中人,立刻就哑了,他们中年得子,四处奔波做生意都是为了这个儿子,儿子是他们的致命穴道,此时被点了穴,作声不得。 刘建厂冷酷地道:“采砂场我是要定了,如果不签转让协议,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怪不得别人,谁让你们要钱不要命。我们再一把火烧掉采砂船,到时你们人财两失,血本无归。” 穆老板夫妻俩眼泪汪汪地同意了签转让协议。 原计划中,刘建厂准备给个两三千块钱,拿出砂场转让协议,看着面色惨白的穆老板,改变了主意,道:“签了协议,马上就滚,一个外乡人跑到八里乡来赚钱,门都没有。明天把你的那条采砂船弄走,不弄走,一把火烧掉。” 等到采砂场老两口离开以后,包强担心地道:“老大,他们会不会带人来报复?” 刘建厂不屑地道:“我问清楚了,他们两人是外乡人,根本没有人会帮他们。有个侄儿在市国土房产局当办事员,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麻脸看着简陋的采砂场,道:“我操,这里完全是原始社会,纯粹找点力气钱,老大,我们拿到采砂场没有什么用处。” 刘建厂道:“前面河道还有几个大砂场,位置更好,那些人都是本地的土老肥,我们不一定吃得下去。等到实力强大了,垄断这条河的采砂业,我们就发大财了。” 河滩上一片枯黄的衰草,河风如刀子一般割人。刘建厂一伙人坐在火堆前抽烟。刘建厂对麻脸道:“你去找几个用砂的工地,让他们只能用我们的砂,等有了原始积累,我们再买设备,把采砂的事全部抢过来,到时开奔驰宝马,玩漂亮女人。” 光头看着荒凉的河道,道:“这个地方拉屎不生蛆,谁能在这里守着,我们几人不行。” 刘建厂道:“我三舅以前经营采砂场,生意交给他来做。光头和麻脸你们几个人负责联系建筑工地,每一吨河砂,在三舅给我们的价钱上,再上涨七八块钱。你别小看这个采砂场,一年出个七八千吨,我们差价就有好几万,比收保护费强得多。多弄几个砂厂,我们几兄弟就发财了。” 在谈论采砂场美好前景时,刘建厂打了埋伏,三舅的两成干股将由他自己一个人独吞。 没有费吹灰之力就成功占领一个砂场,这让刘建厂再次深刻地领略了暴力的威力,他带着包强、麻脸等人来到三舅家,吃红烧狗肉,喝着从酒厂打出来的原度酒,六人仿佛过上了梁山好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 元旦,穆老板带人将采砂船弄走,穆老板老婆回茂云,为儿子办了转学。 同一天,从省城实习归来的杨红兵到静州刑警支队报到,报到那天,亦是小钟烧烤开业之日。 陆军接到电话,从昌东县来到静州,同行的还有刘红。 临行前,陆军给昌东县建委办公室打了电话,以组织部领导的名义要了一辆桑塔纳。组织部是干部的娘家,娘家人偶尔用公车办私事,自然是小事一桩,县建委将最新的一辆桑塔纳调了出来,供陆军使用。 陆军坐着桑塔纳来到静州市委组织部,将一个原本可以邮寄的表格放到组织部的文件交换箱里。又借着元旦之际,悄悄来到组织部家属院,到静州市干部科科长家里坐了一会儿,走时留下一个红包。虽然只有五百元钱,足以表达陆军的小小心意。 干完正事已接近十一点,陆军来到小钟烧烤。 打开车门时,陆军用双手抹了抹头发,将黑皮包夹在腋下,站在车边左顾右盼,感受到众人目光以后,这才慢条斯理走进小钟烧烤前厅。 静州小钟烧烤与昌东小钟烧烤相比,前者是阳春白雪,后者是下里巴人,除了名字以外,从装修到菜品皆有质的变化。餐厅分为上下两层,上层全是雅间,以中餐为主。下层是大厅,除了中餐餐桌以外,还开辟出十个烧烤台,可以自主烧烤,也可以由服务员烧烤。 二楼,黄山包间里,王桥、刘红以及另外几个同学围坐在一起。除了陆军、杨红兵和王桥以外,多数同学仍然在各个小学教书。陆军进屋后就迫不及待地对王桥道:“蛮子,你搞什么名堂,怎么读起复读班?” 王桥自嘲道:“我现在是下岗失业人员,考大学是为了找饭碗。” 陆军落座后,从黑皮包里拿了一包红塔山,散给王桥一支后,自顾自点燃,道:“蛮子,我帮你算了一笔账,你在九五年考大学,如果考上本科还要读四年,从大学出来已经是九九年,那时我已有七年工龄,到那时,我的本科文凭肯定到手了。算来算去,你考大学确实划不来。” 坐在王桥身旁的刘红在一旁打抱不平,道:“你拿的是党校文凭,党校文凭含金量怎么能和正规大学文凭相比,晚工作几年有什么关系,后发也能制人。” 陆军嘿嘿笑道:“我在组织部门工作,对政策清楚得很,党校文凭和国民教育文凭在组织部门一视同仁,只要进了机关,有个本科就行,至于是哪里来的本科根本不重要。县里分来不少大学生,他们几乎都没有按照专业分配,专业不对口是普遍现象。大学里的知识在实际工作中根本不能用,全靠后天学习。” 王桥知道陆军所说是实话,心里感觉不太舒服,他没有反驳,只是暗道:“陆军很少离开昌东,视线只能停留在当地,燕雀焉知鸿鹄之志。”自我打气以后,稍稍找到心理平衡。 陆军继续道:“就算大学毕业分配出来,你遇到的领导十有八九就是七八年前参加工作的人,说不定他是一个转业军人或者乡镇干部提拔起来的,有个屁文凭,我觉得蛮子考大学是一个错误决定。” 见陆军哪壶不开偏提哪壶,刘红帮着王桥争辩道:“谁笑到最后,谁才是胜利者,现在评价蛮子太早,我支持蛮子。” 参加工作两年多时间,往日清纯大妞变得成熟起来,更有女人味道,王桥不愿意在同学聚会时谈这个话题,用目光向刘红示意她别再争论。 刘红看懂了王桥的目光,不再争论。等到话题转换,她才悄悄地地对王桥道:“你这个决定很冒险,整整三年的课程压缩到一年,如果换作我,肯定会放弃。” 王桥道:“年轻时总要蹦几下,免得老了后悔。” 刘红很想再跟王桥谈一谈其初恋女友杨明之事,转念又想到杨明嫁了人,怀有身孕,王桥这几年更为蹉跎,和一群落榜生混在一起,遂将谈论杨明的念头压进肚里。 杨红兵作为主人,应付的人挺多,到各桌敬酒,走了一大圈,最后回到同学这一桌。 毕业以后,同学们难得聚在一起,互相敬酒之后,气氛热烈起来。酒至酣时,房门被推开,小钟急匆匆走到杨红兵跟前,道:“进来几个杂皮,我以前见过,在这条街道收保护费。今天我们开业,他们就来了,明说要收钱。” 杨红兵脸色一紧,道:“收保护费居然收到了我的头上,不想活了。” 王桥已经猜到来者是谁,道:“应该是刘建厂那一伙人,他们最近和一中同学打了好几次架。” 杨红兵道:“蛮子,你陪我去看看。” 王桥不愿意和刘建厂等人发生冲突,正想和杨红兵解释,杨红兵已经大踏步朝楼下走去,他脚步稍有停顿,转念想道如果用杨红兵的刑警身份压一压刘建厂,或许能化解双方的矛盾,于是快步跟了过去。 杨红兵目光朝大厅扫了一圈,在小钟示意下,走到刘建厂等人坐的那一桌,道:“各位,今天开业,所有菜品一律免费,酒水自理。” 刘建厂目光越过杨红兵,锁定在王桥身上,他近期除了弄采砂场以外,就在琢磨如何收拾一中几个人。 黑夜遇袭之后。他们将前后细节分析了无数次,认定夜袭者就是复读班的学生,包强更是一口咬定:“百分之百就是王桥、吴重斌那伙人,带头的是王桥。”那天被夜袭,事起仓促,他们吃了大亏,刘建厂确实没有看清楚来人,他一直不太相信复读班的学生会有这种手笔,直到药店与王桥打架之后,他才相信包强之言——王桥就是夜袭指挥者。 刘建厂“刷”地抽出随身携带的砍刀,麻脸、包强等人站了起来,手上都拿着家伙。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四章被伏击 杨红兵退后一步,厉声喝道:“你们干什么?把刀放下!”他当了几年警察,见过血,经过风浪,这一嗓子倒把除刘建厂以外几个人镇住。 刘建厂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紧紧盯着王桥,根本没有在意杨红兵的厉声喝斥。 王桥握住椅子,若是这群人不顾忌杨红兵的身份,就用椅子先抵挡。 杨红兵初到静州,还没有到刑警队正式上班,地盘没有踩热,暂时不想和这群流氓计较,自报家门道:“这家餐馆是我老婆开的,我在公安局刑警大队工作,你们把刀收起来,不要乱来。” 刘建厂听到“公安局刑警大队”几个字,这才回过神来,歪头看了一眼麻脸,道:“认识不?” 麻脸的家以前在老公安局隔壁,公安局的人十有八九都见过,摇头道:“眼生得很,不认识,没见过。” 刘建厂注意到杨红兵穿着警裤,又见其脸相中带着“煞”气,但是心里相信了杨红兵是公安,仍然哼了一声,道:“胆子不小,还冒充公安。” 杨红兵此时还没有办静州公安局的警官证,随手摸出警校证件,在众人眼前晃了晃,道:“你们不要乱来,乱来没有好果子吃。” 刘建厂先用凶狠的眼光看了王桥一眼,再皮笑肉不笑地对杨红兵道:“饭店开业,我们来朝贺,不会乱来。” 杨红兵见几人收起匕首和砍刀,平静地道:“你们慢吃,今天开业,除酒水外,菜品免费。” 等到杨红兵、王桥上楼,小钟来到刘建厂那一桌团团散烟,道:“各位大哥,我叫小钟,是这家店的老板。我老公才调到刑警队工作,和大家不熟悉,以后要多照顾啊。” 在昌东开餐馆时,小钟接触过社会上方方面面的人,知道如何与社会人物打交道。与地痞流氓接触愈多,她愈发想嫁给警察,这样才有安全感。 刘建厂抽着烟,吐了几个烟圈,道:“你认识王桥,他是个啥子卵人?” 小钟眼睛挺毒,通过几句话看出王桥和来者之间结了仇,道:“王桥是我老公的朋友,我只见过一次,不熟悉。”她马上转移话题,道:“请问这位哥怎么称呼?” 小钟与刘建厂周旋时,王桥和杨红兵来到楼上空房,杨红兵道:“蛮子,怎么和这伙人结仇?”王桥道:“说来话长,我挑重点的给你说,带头的人就是刘建厂,上次我提到过的。” 听完王桥讲述,杨红兵推心置腹地道:“你还在读书,惹不起这些人,以后少到校外活动。我明天就到刑警队上班,与同事稍微熟悉以后,我找人打招呼,把事情做个了断。一年之内,我绝对有能力把事情摆平,但是现在不行。我要吸取当年吕忠勇的教训,他是支队长尚且因为这些破事差点进监狱,我更要小心。” 王桥原本以为杨红兵调至刑警队,立刻就可以解决他和刘建厂的紧张关系,没有料到现实状况比预想的还要复杂,猫与老鼠原本是天敌,在静州猫中有鼠,鼠中有猫,他苦笑道:“等到你在刑警队站稳脚跟,我高考早就结束了。” 杨红兵道:“实在不行,我去找吕忠勇,他是刑警队老领导,说话管用。” 王桥听到“吕忠勇”的名字更是一肚子苦水,道:“算了,吕忠勇才从静州这个烂泥潭跳出去,别再让他进来,我最多就是在学校不出来。” 杨红兵仔细想了想,道:“不用这么悲观,毕竟邪不胜正,贼还是怕警察的。给我一点时间,稍长一些,我争取在春节后就能说得上话。” 吃过午餐,王桥想回校,结果在所有同学强烈建议下,留下来一起聊天喝茶,还陪着同学打了几圈麻将。 晚餐即将结束后,在陆军提议下,几位同学嚷嚷着要去歌厅。 王桥不想继续参加晚上的活动,对陆军道:“我就不去了,回去上晚自习,你们拿工资吃饭,我还得头悬梁锥刺股。” 陆军嚷道:“我们几兄弟难得聚在一起,今天还来了这么多同学,如果要溜走,就太不耿直。我不相信耽误一个晚上能影响高考。” 静州有句俗话叫作站在哪个山就唱哪个山歌,陆军在县委组织部工作,所思所想与王桥完全不一样,很难真正理解复读班的艰苦、紧张和压抑。 刘红暗恋过王桥,见到曾经暗恋之人落魄到进入复读班,暗自神伤,帮腔道:“别留王桥了,他没有读过高中,进入复读班肯定压力大。等到高考结束,我们几人好好地喝一台庆功酒。” 杨红兵最了解王桥面临的难处,也劝道:“沙袋,别留蛮子了,我陪你们唱歌。” 陆军这才罢休,道:“蛮子差我们大伙一顿酒,等高考完了,我们再次一醉方休。” 刘红有些话要同王桥讲,就道:“你们先喝着,我送王桥出门。” 王桥向桌上的同学抱拳,道:“失陪了,改天我请客。” 王桥在小钟烧烤大门口与刘红挥手告别,道:“你回去吧,高考结束我再来找你们。” 刘红经过内心犹豫,还是说出了积压在心里的话:“杨明又流产了。” 若是没有在广南遇到吕琪,王桥或许还会陷入与初恋女友杨明恋情纠葛之中。虽然初恋时根本不懂爱情,可是少年时期的爱情更加折磨人心。 吕琪在广南从天而降,彻底取代了杨明在王桥心里的位置,与杨明的少年恋爱才真正成为王桥的青春回忆。 “怎么会流产?太不小心了。” “杨明夫妻关系不太好,两人经常吵架打架,杨明好面子,不肯说。”刘红惋惜地道,“当初杨明做了错误的选择,再坚持几年,或许你们就有转机。” 说到这里,她想到王桥到现在还是读复读班,前途灰暗得很,杨明的选择其实与王桥分手也没有什么错。 王桥没有过多谈及往日恋情,道:“他们实在合不来,趁着没有小孩,快刀斩乱麻,早日做个了断。” 陆红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多次劝她早离早解脱。杨明为人善良,思想挺封建,觉得离婚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王桥轻叹一声,道:“你谈恋爱没有?” 陆红道:“有不少人介绍,没有中意的,暂时没有兴趣。我还年轻,多潇洒几年,免得以后后悔。” 北风吹来,王桥缩了缩肩膀,心情如寒冷的北风一般忧伤起来,道:“你多保重。我得走了,高考完再见。” 往日在篮球场上追风的少年耸着肩膀,在北风中不停地走着,路灯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渐渐消失不见。刘红充满忧伤地转身上楼,楼上众人原本说好不喝酒,谁知又开了一瓶,划拳饮酒,热闹非凡。 孤独的王桥穿过几条街,即将到达南桥头,他忽然心生警惕,仿佛在黑夜的森林里被恶狼盯住。 “站住。” “这一次跑不掉了。” 巷道出口处站着三人,手里举着刀。在身后,从另一条小巷钻出三人,手里同样拿着刀。六个人将王桥堵得严严实实。 包强举着明晃晃的砍刀,道:“王桥,今天还有啥话说,你不是挺能打,今天我们打个够。” 刘建厂沉声道:“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偷袭我们?我和你无冤无仇,你过分了。还有在药房的账,老子泡妞关你屁事,坏老子的好事,硬是要做大侠嗦。” 王桥知道自己大意失了荆州,面对困局,他没有慌乱,脑子变得格外清醒,道:“刘建厂,你是操社会的大哥,跟我们学生纠缠有什么意思?” 刘建厂戏谑道:“操社会就要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被学派打了,不找回来场子,以后怎么混江湖。别东张西望,没有人会帮你。我知道你打架还可以,能不能赤手空拳一个打六个?” 王桥稍稍后退,右腿微弯,蹬着地面,道:“我哥是静州公安,上午你见过,操社会的人何必跟公安结下死仇。” 刘建厂用猫戏老鼠的口吻道:“静州有六七百公安,亲戚朋友多得很,你说我能不能每个人的面子都买,要是那样,我还操个**社会。”话虽然如此说,他对王桥背后有公安大哥还是有了顾忌,盘算着最多暴揍一顿就算了事,能不动刀就不动刀。 麻脸在身后道:“建哥,别跟他废话。” “刚才你们说晚上偷袭,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能算在我的头上。”王桥故意示弱,退了两步,说话时,右腿猛地发力。 刘建厂正在得意时,只见一团黑影以势不可挡的姿势扑了过来,他本能地挥动着手中砍刀,朝黑影砍去。 王桥双手护头,猛抬右膝,如野牛一般朝着前方闯去,听得“咚”的一声,他的右膝盖重重地撞在刘建厂胸前,将其撞得仰天倒地。闯开一个空隙后,他撒开长腿,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越过南、北桥头,沿着斜坡冲向东侧门。 麻脸追在最前面,将手中的尖刀朝着前面快速奔跑的背影扔了过去。前面的背影没有停步,眨眼间就到达了东侧门。 刘建厂胸口被撞,坐在地下闷了半晌才缓过气来,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砍刀,对着灯光看了一眼,砍刀上有暗红血迹,透着一股血腥气。走到桥边,见麻脸在围墙边低着头走来走去,道:“麻脸,你别在这里磨蹭,走人。” 麻脸兴奋得两眼闪光,道:“我在找刀,刚才追得急了,来了一招小李飞刀。” 刘建厂抬头看着复读班教室的灯光,道:“我的刀上也有血迹,估计他受了伤。大家别傻站着,一起帮麻脸找刀。” 复读班传来一阵喧嚣声,无数人影在灯光下晃动。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五章不在乎 眼见着学生们冲出校园,刘建厂不敢去捅这个愤怒起来的蜜蜂群,道:“不找了,我们走。” 平常时间,单个、松散的蜜蜂是一道小菜,聚在一起的蜜蜂就变成一股不容轻视的强大力量,不是他们几人所能抗拒的。 这时,麻脸高兴地道:“找到了,刀在墙上插着。” 刘建厂松了口气,道:“你下手没轻重,飞刀扎到要害,弄死人就惹**烦了。” 麻脸道:“王桥是从哪个地方跑出来的蛮牛?打架真是不要命,根本不象个学派,不把他打服气,始终是个祸害。” 刘建厂在静州操社会,一直顺风顺水,没有想到今年总和一中复读班磕磕碰碰,他见复读班教学铁门被打开,道:“这群学生是疯子,好人不跟疯子斗,我们赶紧走。” 静州俗语说“冲的怕愣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刘建厂等人算是横的,没有想到王桥居然是不要命的,六人急匆匆钻进小巷,消失在黑夜之中。 在王桥、洪平和吴重斌的带领下,三个大寝室涌出来五十多个男同学,他们提着能寻到各种武器,朝右侧门涌去。睡眼惺忪的保卫根本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同学们涌出了东侧门。 这些同学分散时力量弱小,不敢跟社会上的流氓争雄,此时在有威信同学的带领下,抱起团,顿时变成了不可轻侮的力量。他们在南北桥头搜查了一圈,一无所获。同学们聚集在桥头,在寒风中兴奋地交谈着。每个年轻男人心中都藏着英雄梦,在现实里这个梦无法实现,今天他们群体出动,将横行静州一中的刘建厂流氓团伙追得狼狈逃窜,出了积郁在所有男同学中的一口恶气,胸中涨起一腔豪气。 王桥平时集中精力刻苦攻读,为免分心,除了与洪平、吴重斌等人有交往以外,和其他同学没有多少接触。此时,见到几十个提着板凳等各种武器帮助自己的同学。他颇为感动,就如江湖人士一样,抱拳行礼,大声道:“感谢各位兄弟仗义出手,我们复读班的同学不惹事,但是绝对不怕事,以后谁要到复读班来闹事,大家齐心协力,干他娘的。” 他受伤以后,来不及去医治,就用衣服将伤口缠住,衣服已经被鲜血打湿了。 “干他妈的。”不少同学提着板凳大声附和。 王桥又大吼道:“干他妈的。” 同学们纷纷举起手中拿着的板凳、木棍、拖把,大吼道:“干他妈的。” 晏琳和刘沪站在桥头看着学生们激昂地举起板凳、木棍、拖把。晏琳出神地看着王桥,道:“他很象斯巴达。”刘沪看着晏琳眼中闪烁的星星,道:“完了,我再次确认,你沦陷了。”晏琳不转眼地看着王桥,随口道:“什么沦陷了?”刘沪道:“你沦陷了。” 当王桥走回时,晏琳迎上去道:“我陪你到诊所,流了很多血,伤口肯定很大,不能就用布来缠着。” 恋爱中的女人很难在恋人面前保守秘密,刘沪最清楚闺蜜晏琳的心思,因此,吴重斌也知道晏琳心思。他有心促成两人的好事,道:“诊所在小巷道,说不定杂皮要杀回马枪,晏琳跟我们一起去,刘沪就别去了。” 晏琳没有如寻常小女子那样忸怩,大大方方地陪着王桥、吴重斌等人一起去小诊所。 诊所用了一盏低瓦数的日光灯,昏暗如农家小屋。一个戴眼镜的瘦小中年男人在屋里看电视,两个病人躺在床上输液。见到有人进屋,中年男人没有什么动作,眼睛仍然盯着电视。 “医生,看病。” “医生。” “医生!” 晏琳叫了三声,中年男人这才转过头,慢条斯理地走过来,道:“啥子事,受伤了,把布取下来。” 王桥取下布条,手臂上露出一条长口子,皮开肉绽,颇为吓人。晏琳吓得连忙别过头去,不敢再看伤口。 中年男人拿着一把镊子,在伤口上来回刨,动作粗鲁又利索,不一会儿就将伤口清理干净。王桥痛得龇牙咧嘴,倒吸凉气,不过手臂一直安稳地放在桌上,没有丝毫摆动。 一个丰满的年轻护士帮着中年男子打下手,道:“这是刀伤,是不是在外面打架?你们到这里是来对了,一般的诊所处理不了这种伤口,张医生是从静州一院出来的外科医生,这种小事不在话下。” 中年男子抬起头,道:“你的话有点多。”年轻女子吐了吐舌头,闭上了嘴巴。 晏琳无意中看到王桥后背,惊叫了一声,道:“你背上衣服烂了!还在出血。”王桥咬着牙,没有答话。 处理完手臂伤口,中年男子道:“背上还有伤?把衣服拉起来。” 吴重斌帮着将王桥衣服往上拉,中年男子嫌吴重斌笨手笨脚,道:“脱了,脱了,年轻人火气旺,不怕冷。” 王桥费力地脱掉上衣,露出一身很男人的腱子肉。 晏琳接过脱下的血衣服,壮着胆子看背上伤口。伤口位于后背肩胛下方,不长,看不出深浅。但是流了很多血,鲜血顺着后背往下流,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 中年男子麻利地处理伤口,教训道:“年轻人别冲动,冬天穿得厚,这一刀不算太深,如果是夏天,够呛。如果再往下走十厘米就是心脏。你死了不要紧,你父母怎么办,白发人送黑发人才是人间悲剧。”说到后面几句,他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手上力道亦加大。 王桥仍然咬着牙不出声。 晏琳打起抱不平:“刘建厂那几个臭流氓打我们学生,难道打了左脸还得把右脸凑上去?” 闻言,女护士愤愤地道:“原来是被刘建厂砍的,上次一中也有个学生被砍了一刀。刘建厂还跑到我们这里来收保护费,警察真是吃干饭的,只晓得抓赌抓黄,不敢管这些黑社会。” 中年男子道:“你晓得警察为什么要抓赌抓黄?因为可以罚款,局里给每个派出所都下达了罚款指标,完不成罚款,工资奖金都要受影响。抓流氓没有搞头,还危险,谁愿意下大力气管?” 王桥好奇地问:“你也要交保护费?” 中年男子道:“我们是坐商,坐商最怕流氓骚扰,今天砸个玻璃,明天泼点粪便,后天来闹事,太烦人,给点小钱是花钱买平安。”说话时,他手脚没有停下,迅速将伤口处理完毕,吩咐道:“明天记着来换药。” 王桥道:“多少钱?” 中年男子耿直地道:“敢和刘建厂打架,你有点勇气。我收点成本价,一共拿五块钱,意思意思。” 晏琳从自己钱包拿出五块钱,递了过去。王桥道:“不用,我来付。”晏琳不悦地道:“你这人婆婆妈妈的。把手举起来,一件件穿衣服,手受伤了,不能乱动。” 吴重斌、田峰等人都用意味深长的眼光看着晏琳。 晏琳浑然不觉,将王桥囫囵脱下来的衣服一件一件分开。她发现王桥的衣服质地都很好,散发着男子淡淡的体味,这个味道不是汗臭,更不是体臭,而是年轻男子特有的味道,让她的“狗鼻子”很喜欢。 王桥心思并不迟钝,只是吕琪在其心中占据了绝对优势,一时半会儿容不下其他女子。他没有当场推掉晏琳的好意,双手举起,配合着将几件衣服穿了进去。 回到学校,男生们进了寝室。 晏琳和刘沪来到围墙的黑暗角落,两人躲在树林下谈私密的话。 “你喜欢王桥?” “我就是喜欢王桥。” “复读是为了高考,高考以后,大家屁股一拍各奔东西,大学毕业后还得再来一次生离死别,想到这里我的心脏受不了。复读时谈恋爱不现实。我和吴重斌青梅竹马,如果考不上大学,还可以读厂里的委培,毕业后分到厂里,和你的情况不一样。” “爱情是天然的,发自内心的,是纯洁的,如果以物质条件来决定爱情,那就是庸俗的爱情。” “这是想象中的爱情,真实生活中的爱情在激情之后就是麻烦。” “如果爱情最终要破碎,破碎之前我选择不计后果地爱一次,生离死别是多么浪漫的一件事情。一辈子没有一次生离死别,人生是多么无趣。” “晏琳,现实点。” 晏琳抬起头来,透过树叶能看到远方苍穹里的星光,道:“我就要痛痛快快地爱一次,那怕碰得头破血流,也不在乎。”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六章搬到办事处 刘沪也抬起头,但是只看到了无数黑黝黝的树叶。 人年轻,恢复能力强,人流手术对刘沪的身体没有造成太大影响。除了益母草口服液和一份猪蹄汤以外,也没有准备什么特别的补品,在寝室睡了一天,第二天接着上课。 渡过这个难关后,刘沪对爱情的认识骤然深刻起来,道:“吴重斌说王桥城府很深,从来不谈自己的往事,他是有故事的人,而且明显在社会上混过,你小心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晏琳是典型的爱情理想主义者,对爱情充满从书中得来的憧憬,道:“爱情发生了就不能阻止,这辈子能轰轰烈烈地爱一场,我就心满意足了。我想,我想下学期邀请王桥一起到办事处去住,今天晚上吴重斌会给他谈这事。”说到这里,她意识到这样做显得自己太主动,脸微红着解释道:“王桥受了刀伤,起因是为了帮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可是我们红旗厂人的优秀品质。在学校居住条件不好,影响学习,如果能到办事处,肯定会有更好的学习环境。” 爱情到来时,女人的智商会急剧下降,刘沪对这句话的含义有亲身经历,见好友彻底落入了“智商下降陷阱”,无奈地苦笑,道:“这件事你自己做主,我虽然持反对态度,但是还是尊重你的选择。”她又忍不住道:“谈恋爱不能一个人头脑发热,而要两个人头脑一起发热。王桥很难跟着你一起头脑发热。我仔细听了吴重斌讲那天晚上打架的事情,他做事滴水不漏,异常冷静,想想觉得可怕。” “他外面冷,内心火热。” “你怎么知道?” “那天我去药店,刘建厂威胁我,王桥毫不犹豫站出来帮忙。还有,王桥在桥头对着男同学们说的那一席话,最后用一句‘干他妈的’来结束,这就是内心火热的表现,我太喜欢那一句‘干他妈的’。” 刘沪伸手摸了摸晏琳的额头,道:“爱情是一种扰乱生物钟和内分泌系统的病,你生病了,病得还不轻。” 晏琳看到一条熟悉的身影来到了小操场,眼前一亮,再次表态道:“就算生病,我也愿意,一个女人能为爱情病一场,值得。我去看看王桥,受了伤不休息,还在操场来做什么?” 王桥受伤后无法集中精力在学习上,便到小操场走一圈,让头脑清醒下来,刚走了一圈,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 “别走了,再走就把伤口弄破。”晏琳站在操场边,向着王桥招手。 刘沪不愿意给王桥和晏琳当电灯泡,自回寝室。 王桥停了下来,道:“没有太大关系,受伤在手上和背上,快步走靠腿,只要不大幅度摆臂就不痛。” 晏琳关心地问道:“还准备报仇吗?最好别打架了,说不定又要弄伤。” 王桥道:“从男人的角度,被砍成这样,不报复未免太软弱,我应该要和刘建厂算账。从复读班学生的角度,当前重中之重是学习。思来想去,和刘建厂之间的争斗也算是互有损伤,如果他不再来挑衅,我不准备再打架了。” 晏琳长长松了一口气,道:“你们打架吓死人了,完全是黑社会火并,比古惑仔还要野。” 王桥道:“你这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们是被迫自卫反击。现在我们还要学韩信,忍受胯下之辱。” 晏琳道:“给你裹伤口的时候,看到好大一条口子,痛吗?” 王桥道:“当然痛,但是还能忍受。”他想起了以前在广南看守所时受到了伤害,这点疼痛确实算不得什么。 晏琳试探着道:“你能讲一讲以前的故事吗?” 王桥道:“我们都是三线厂子弟,大家都有相似经历,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 王桥不愿意讲自己的故事,这让晏琳有点小小的失望。 聊了一会儿,寝室熄灯。 上了三楼,晏琳心情出奇的好,哼着“冬季到台北来看雨”的歌。刘沪站在走道上等着她,道:“与9分聊了天,心情不错啊。” 晏琳道:“谈不上好,只是不坏。我觉得王桥挺有天赋,第一次考试得了9分,昨天数学考试得了46分,更难得的是46分大部分都是自己做对的,而不是蒙的。他进步神速,我估计期末考试数学能够及格。” “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把宝贝笔记本都借给了他。”说到这,刘沪看到一个背影从宿舍楼走向教室,道,“那人好像是王桥。” 晏琳道:“是他,估计又要到教室看书,我觉得太刻苦也不行,睡眠不足要影响白天的功课,还得有张有弛。再说,还受了伤。” 楼下之人确实是王桥。 熄灯后,王桥到小卖部买电池,准备晚上在床铺上用手电看书,补上打架浪费掉的时间。 可是令人郁闷的是小卖部居然关着门。 每天晚自习之后,饥饿难忍的同学们都会涌到小卖部买面包等食物,形成小卖部的销售晚高峰,他根本没有想到小卖部居然大门紧闭。 寝室住了四十多人,密度极大,为了防止火灾带来灾难性后果,学校严令在寝室里用蜡烛,王桥要想加夜班,只能用手电。今天忘记买电池,又不能点蜡烛,他便拿着蜡烛到教室学习。 教学楼大门紧锁,这难不倒从小爬树掏鸟窝的王桥,他沿着墙角铁管向上爬,如猴子一样利索地上楼。上了楼,伤口被拉动,痛得直抽气。 点燃蜡烛不到20分钟,教室外面响起脚步声,刘忠和另一个老师拿着手电走进教室。刘忠见是“9分”在刻苦夜读,惊讶之余,和气地道:“学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要劳逸结合,循序渐进。快点回去了,早睡早起。” 王桥道:“我底子薄,要多学一会儿,半个小时后准时回去。” 刘忠道:“门锁着,你是怎么进来的,熄灯后就没有走?你不能为了学习而违反学校规定,赶紧回寝室,我们要锁门。” 无奈之下,王桥吹熄蜡烛。下楼以后,心有不甘地再到小卖部,敲门,依然无人回应,只得悻悻然地回寝室。他从枕头下取过手电筒,从手电筒里取出软绵绵的电池,用力捏了一会儿,希望这种土方法能增加电量。结果令人失望,捏过的电池依然没有能量,手电筒射出的光线昏暗,如鬼火一般。他无奈地只得睡觉。 吴重斌摸到床边,拿了一支烟给王桥,道:“复读班的住宿条件太差,学校当官的让几十人住一间房,脑袋有病。” 王桥道:“学校就这么多寝室,他们也没有办法,除非将复读班与应届班混在一起,否则无法解决住宿问题。这样安排说到底还是怕复读班影响了应届班。” 吴重斌道:“我们红旗厂原本想搬到静州城郊,找静州市领导协商了好几回。静州头头脑脑都是农村干部出身,把田土看得重,舍不得划出良田熟土用来修厂。山南工业园区听说这事,特意找到厂里,提出优厚条件,想让红旗厂搬到山南工业园。厂里绝大多数人都愿意到山南,部里同意搬迁到山南工业园区的方案,双方闪电般签约,这下轮到静州后悔了。” 王桥道:“城边以前多是菜蔬社,土地金贵,可以理解。红旗厂搬走,对静州是巨大损失。两权相害取其轻,静州应该想办法让红旗厂留下来。” 吴重斌道:“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唯独静州头头不清楚,真是肉食者鄙。红旗厂驻静州办事处在春节后主体要搬到山南,原办事处空出很多房间。晏琳的爸爸最近当了副厂长,正好分管办事处。我们和晏琳、刘沪准备过完春节就搬到办事处。办事处给我们准备了两间两室一厅一卫的房子,你如果愿意,和我们一起搬过去。办事处生活环境比学校好得多,周末还可以买点菜改善伙食。” 王桥饱受了十二点熄灯之苦,而且四十来人住一间寝室确有太多不便之处,高兴地道:“只要你们欢迎,我当然愿意,从办事处到学校要多少时间?” 吴重斌道:“到办事处走路只要十来分钟。我唯一担心离开学校后,刘建厂还继续来骚扰,这事一直在困扰我。” 王桥道:“我有个同学从省警校毕业,分到市刑警队。过完春节,他应该和刑警队的人混熟了,我请他出面找人向刘建厂打招呼,了结这段恩怨。” “你真的不准备报仇了?” “我打了他一顿,他砍了我两刀,算是扯平,如果他不再挑衅,我不会主动找他。和这些流氓地皮纠缠不清很麻烦,他们无所事事,有大把大把时间。我们时间紧迫,耗不起。” 聊天时,吴重斌禁不住想听听王桥对于晏琳的看法,又怕被王桥认为婆婆妈妈,忍住没问。 (第四十六章完) 第四十七章再遇艾敏 元旦过后,时间就如奔腾不息的河流,一刻不停地向前。期末考试仿佛是高考的预演,同学们都被一种莫名情绪所包围,不少人都显得紧张、焦躁。 每间教室最醒目的地方都清晰地标识着距离高考的天数,这个数字每天都在减少。减少的数字都变成了飞刀,狠狠地扎在同学们的心窝里。 在重压之下,多数同学都变得麻木起来。犹如被压到了底部的弹簧,开始出现了各式反弹,逃课、打球以及谈恋爱这些与学习无关的事情都出现在复读班。 王桥则是从崎岖不平的小道走进了一条学习的大道。数学成绩每一次考试都有提高,他坚信期末考试时,数学就有望及格。 当前唯一影响学习的事情便是与社会人的纠葛。 与刘建厂数次较量以后,王桥将自己关在校园里潜心读书。除了星期天补课,从不离开校园,寝室、教室、食堂和小操场是他每天的固定活动场所。 期末考试前的月考,他的总成绩跃升至全班29名,如果数学能及格,总成绩就能进入全班前20名行列。此时再没有人轻视他,虽说暗地里仍然有人叫他“9分”,轻视之心几乎消失殆尽。 而刘建厂与复读班学生较量数次,没有占到什么便宜。通过复读班里几个世安机械厂子弟,他得知复读班有几十个同学都跟随着王桥、吴重斌、洪平一起做好了打架准备,便打消了进入复读班打架的想法,集中精力到河边采砂场。 进入九十年代中期,打架、收保护费等行为在操社会的大哥眼里很是小儿科,做产业找大钱——成为大哥们的共识。刘建厂要想变成江湖中的“刘哥”,必须得有自己的产业。 两帮人各有事情做,静州一中校园周边安静下来,街上打架的事件也明显减少了。 期末考试前一天,同学们专心备考,一件突发事件打破了考前宁静。 1995年1月17日,王桥正在寝室吃饭,保卫科金科长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后面跟着两个穿警服的警察,其中一人是静州刑警队杨红兵。王桥下意识地以为杨红兵是来找自己,开了句玩笑:“杨警官,今天怎么有空到复读班?” 杨红兵表情严肃,没有答话,只是略微点头。 金科长站在李想床前,道:“你是李想?” 李想手上端着的饭碗“砰”地落到大腿上,他将饭碗抓住,故作镇定地道:“我是,金老师,你找我吗?”金科长面无表情地道:“你跟我们走,向你了解点情况,不用紧张。”李想脸上肌肉发硬,道:“我没有紧张。把饭吃完了去,行不?”金科长道:“那就快点。” 看到杨红兵严肃的表情,王桥意识到李想摊上了大事。李想长相平庸,毫不起眼,掉进人堆难以找出来。他性格阴沉,与寝室同学谁都谈不上几句,若说王桥是独行侠,李想就是阴面人。王桥在寝室里住了近一学期,和李想没有说过三句话。 王桥嚼着饭菜,静观其变,琢磨道:“李想在寝室里向来不出声,他能摊上什么事情?” 几分钟后,李想终于吃完饭,饭粒落了一地,他浑然不觉。李想还准备洗碗,被金科长制止以后,一行人离开寝室。 寝室里安静数秒,议论声轰然响起。 吴重斌来到王桥身边,问道:“王桥,那个高个子警察是你的朋友?他们把李想带走做什么?” 王桥摊了摊手道:“高个警察是我的朋友,具体什么事情,也不知道。” 寝室内众人都听到王桥那一声招呼,围在他床前,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起此事。 田峰道:“李想吃饭时,我注意到他的身体在颤抖,肯定出了什么事情,否则公安不会来找他。王桥,你那位同学在什么部门?” 王桥道:“刑警队。” 刑警找上门来,肯定不是好事,大家脸上假装沉重,内心莫名兴奋,讨论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下午,李想没有回学校。 第二天,李想父母来到学校,将李想的生活和学习用品全部带走。同学们纷纷猜测李想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猜来猜去,总是不得要领。 期末考试随后到来,大家便将阴面人李想丢在脑后。寝室里最初挤了四十四人,包强和李想先后离开,总算腾出一点空间。 考试过后,所有人松了一口气,在极度紧张中度过一个学期,拿到期末考试成绩通知单之前,大家可以暂时轻松。 王桥准备在学校再住两天,领到通知书以后先到一趟山南与姐姐见面,再回家。他没有忙着收拾行李,拿着书本到教室继续看书。 吴重斌找到了文科班教室,商量道:“忙了一个学期,总算稍为松开气,中午大家在一起吃顿饭。” 王桥道:“可以啊,到什么地方吃饭?” 吴重斌道:“大家打平伙,到红旗厂办事处附近去吃,以后红旗厂办事处是我们的活动基地,先去熟悉情况。你继续看书,十一点,我们准时出发。” 王桥沉浸在书里,忘记了十一点之约。直到听到楼下有人喊他名字,他这才想起午饭之约,万分不舍地合上书本,到楼下与红旗厂众人会合。 得知中午要和王桥在一起聚餐,晏琳开始琢磨着穿什么衣服,她将箱子从床底拖了出来,左选右挑,选了一件黑呢子短大衣。然后到楼下小卖部,花了两块钱让老板娘帮忙熨烫。换新衣,抹口红,配了一个浅红色的漂亮发夹。穿戴完毕,刚好到十一点。 晏琳在刘沪面前走起模特步,道:“今天还行吧。” 刘沪见到容光焕发的好友也是眼前一亮,道:“女为悦己者容,还当真是这么一回事。你今天打扮得好成熟,都不像学生了。等到回家,你爸妈肯定要怀疑。” 晏琳笑道:“不管他们,吃了饭再说。” 王桥见到晏琳第一眼,也是眼睛一亮。晏琳一身黑呢子短大衣,配一双棕色半跟皮鞋,时尚、漂亮,在复读班众多女生中鹤立鸡群,格外养眼。 晏琳伸出大拇指,夸道:“你上一次月考居然考了全班29名,让老师们跌碎一地眼镜,也比我预想的要好得多。这一次期末考试大约在什么水准上?” 王桥自我感觉期末考试比预想的还要好,道:“期末不会低于上一次测验,略有提高。” 晏琳再伸大拇指,道:“说实话,以前我觉得你高考根本没有希望,从今天起要纠正这个观念,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说不定真能考上大学。” 王桥道:“我初来复读班时还心有忐忑,现在志在必得,一定要考上。” 晏琳客观地道:“世上哪有百分之一百的事,高考也有运气成分。” 王桥道:“送你一副我最喜欢的对联,讲的就是那种不顾一切的蛮子。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这是蒲松龄的名对。” 晏琳眼里又闪出小星星,道:“你字写得好,等会儿要把这副对联给我写上。” 两人一边走路一边交谈,落在了众人后面。吴重斌等人听着后面两人对话,互相挤眉弄眼。田峰促狭地低声道:“他们的事就是一层窗户纸,我要想办法把窗户纸捅破。”刘沪瞪了他一眼,道:“讨厌,别捅。” 来到红旗厂办事处附近,王桥正准备去参观办事处,路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喜的招呼:“王桥,是你吗?”艾敏从一间小店走出来,激动地招手。 王桥没有想到在这里还会遇到在昌东认识的老熟人,惊讶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开店?” 艾敏道:“离开昌东以后,我四处打工,偷了些手艺,在这里开了一间小店。” 期末考试后,王桥心情不错,开玩笑道:“你的基本功不行,当过墩子吗?” 艾敏道:“还真被你说中了,我第一份工作就是墩子。” 墩子是厨师种类之一,主要职责是切菜、配菜,这个活儿既累又苦,还容易伤手,一般都是男人担任,很少见到女人当墩子。王桥喜欢厨艺,知道墩子的艰辛,朝艾敏手上瞅去,果然有几条长长刀痕,如蚯蚓似的爬在艾敏手背上。 王桥神情郑重起来,道:“你真有这种毅力,开饭店肯定能成功。” 艾敏早就没有最初下岗时的彷徨,道:“在昌东开了几天餐馆,知道这个行当能赚钱。我没有本钱,请不了好厨师,只能自己学。艺多不压身,自己能当厨师,既节约工资钱,也不怕厨师反水。” 听到几句话,王桥便知艾敏已经入行,很为她高兴。 艾敏见王桥身后还有几个衣着时尚的年轻人,试着问道:“你们没有吃饭吧,如果不嫌弃,就到我这里来吃。今天我请你吃饭,不准付钱。” 王桥和艾敏有一场尴尬的初遇,当时艾敏刚刚下岗,在穷困潦倒时,狠下心来到路边店接客,第一个客人就是过路客王桥。如果不是这一次偶遇,她十有八九会走上一条出卖身体的不归路。此时重新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她是真心想请王桥吃饭。 晏琳对王桥所有往事都有强烈的兴趣,听到艾敏与王桥的对话,便打定主意与艾敏套套近乎,了解一下王桥的过去。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八章一段往事 王桥知道艾敏是真心要请自己吃饭,道:“好吧,今天就请同学们好好撮一顿。” 艾敏再次看了看吴重斌等人,道:“都是你的同学?” 王桥也不隐瞒,道:“我在一中复读,准备考大学。” 艾敏愣了半天,追问了一次,这才知道没有听错,竖起大拇指,道:“没有想到你还有这种志气,快请同学们都进来。” 艾敏小店约有三十个平方,店面装修简单,干净整洁。 从几个穿着统一服装的女服务员里走出一个,她笑容满面地道:“你是王桥吧,杜姐经常谈起你,我们耳朵都听起茧子了。我们几人以前都和杜姐在一个班组,现在还算一个班组。” 艾敏从厨房里走出时,换上厨房常穿的白色制服,戴了一顶白帽子,道:“我是手艺没有学好,先把大厨的架子学会了,是不是很好笑?”在昌东开小店虽然因为主观和客观原因失败,却让她看到开餐馆的前景,也让她认识到自己的能力局限,痛定思痛,她先到大餐馆打工,学技术,学管理。如今,她在静州开了间小店,服务员全是以前厂里的姐妹。 王桥道:“我觉得很好,至少给人感觉正规、干净,看来你的野心不小。” 艾敏道:“野心倒是没有,只是不想再失败。今天运气好,在菜市场买到一条黑鱼。” 晏琳与王桥接触得越深,发现他的秘密越多,她就如一个探宝的小女孩,跟在王桥身后进了厨房,充满喜悦地探听着他的秘密。 王桥蹲在水池边,观察池里的黑鱼,得出结论:“这条黑鱼生活的环境一般,水质不太好,颜色偏黄。” 艾敏道:“我最近到旧乡去了一趟,沿河边走了两三个小时,只收到一条鱼。” 王桥道:“黑鱼是冷水鱼,产量低,所以专门做黑鱼馆子很少。” 艾敏道:“确实是这样。黑鱼好是好,就是货源太紧张,我以前想做黑鱼餐馆,后来由于经常买不到黑鱼,只能放弃做黑鱼餐馆,开小馆子,专心专意做家常菜。我拜的一个师傅说妈妈的味道才是好味道,给了我很大启发。开小馆子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欠账的,我们本钱小,多欠几顿就要垮台。” 王桥想着旧乡日益浑浊的小河,道:“如果能人工繁殖黑鱼就好了。当初养黑鱼的老板是我表哥,他一直没有能够搞成功人工繁殖,也就放弃了。” 艾敏道:“难怪后来很难再有稳定的黑鱼供应市场。” 此时艾敏正处于艰难创业期,可是精神面貌和思考的问题与在昌东时大相径庭。王桥作为曾经的拯救者,为艾敏的变化感到由衷的高兴。 晏琳在旁边插话道:“王桥卖过鱼?” 王桥介绍道:“这是我同学晏琳,这位是餐馆老板艾敏。” 艾敏是结过婚有过孩子的女人,作为过来人,她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看出了晏琳对王桥的心思,热情地介绍道:“当初要不是王桥支持和帮助,我的餐馆肯定开不起来,最初开餐馆的时候,王桥还客串过厨师,他做的黑鱼可好吃了。” 王桥没有让艾敏继续说往事,道:“你到餐馆偷艺,应该大有收获,今天得检验一下。回锅肉、麻婆豆腐、爆炒双脆、肉片汤,这几样是静州最受欢迎的家常菜,最考验基本功。” 艾敏将左手伸出来,道:“就凭手上的刀口子,我还是很有信心的。黑鱼你来做,我还想再尝尝你做出的味道。” 王桥笑道:“你现在可是专业水准,我是瞎做的,不敢关公面前耍大刀。不过,好久没有做黑鱼了,手还真痒。” 从厨房走回大堂时,晏琳对王桥开玩笑道:“没有看出你还是多面手,作文写得好,书法漂亮,打架野蛮,还会做饭。可惜就是数学很臭,还没有考及格。” 王桥道:“争取期末及格。”说到这,他脑子里钻出刘建厂的身影,停下脚步,回到厨房,问道:“你开店有人来收保护费吗?” 经过一年多的“江湖”生涯,艾敏不再是初开店的菜鸟,对此事看得淡,道:“挂招牌第二天就有人过来,花钱免灾。” 王桥道:“记得在昌东的那个警察吗?他在昌东立了功,送到省警校脱产学习一年,毕业后分到静州刑警队,是否需要他出面?你不交保护费,能节约一点算一点。” 艾敏摇头道:“用不着,交点保护费,再有其他杂皮来闹事,还可以叫他们来帮忙,小事找警察效果不见得好。以后真要遇到**烦,再找你那位同学。” 王桥感慨地道:“政府收税,很重要的目的就是保一方平安,现在要给黑社会交保护费才能换来平安,完全乱了套。再这样下去,社会要出大乱子。” 艾敏道:“我们小老百姓管不了这么多,只注重现实利益,哪种方式能够把小店开下去,我就用哪种方式。” 王桥往厨房走时,晏琳又跟了过来。她站在门口听两人谈话,王桥这些言论超出了她的生活阅历,她觉得王桥好成熟,看他的眼神充满柔情和崇拜。 等到王桥回到大堂,艾敏站在灶前开始做菜,无论是颠锅还是将手伸到嘴里尝味道,都具有专业厨师的架势。 “你好。”晏琳趁人不注意,钻进了厨房。 艾敏回头看了一眼晏琳漂亮衣服和头发,道:“别靠得太近,油烟重。” 晏琳朝后退了一步,又往朝挪了一小步,好奇地问道:“你和王桥以前认识?” 艾敏道:“老朋友了。” 晏琳很想知道王桥的过去,可是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于是绕着弯说闲话,竭力将话题朝王桥身上引。 艾敏久历社会,极懂人情事故,主动道:“我和王桥认识是在两年前,那时他从广南回来渡假。”说了这里,她想起了自己一只脚差点踏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后背不禁起了些寒意。 晏琳道:“他是从广南回来吗?” 艾敏点头道:“当时我不知道他是从广南回来,后来才知道。” 两个女人站在灶前,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起了王桥。 在大堂里,王桥喝着茶,听吴重斌、田峰聊天。他享受着殷勤、周到的服务,思绪却飞回到了两年前。 两年前的冬天,王桥从广南回到家里。只休息了十来天,就觉得闲在厂区里难受得很,于是经常到表哥承包的鱼塘玩耍。 表哥是离开红星厂创业的怪人,拿着工程自动化专业的文化却去承包了一个鱼塘,专门饲养名贵、罕见的黑鱼。 黑鱼是冷水鱼,长得慢,但是味道鲜美,价格不低。表哥看准了黑鱼的潜力,就利于旧乡的流水河来养黑鱼。表哥是肯钻研的人,搞工程的人却将收来的小黑鱼养得格外雄壮,生意颇佳。 王桥偶尔帮着表哥往静州和昌东送鱼。春节前夕,表哥生了病,客串送鱼的王桥变成了主力。 就在送鱼过程中,他偶遇了艾敏。 那一次送鱼时间很紧,到昌东城郊时已经七点钟了。王桥肚子饿得咕咕叫,就在城外随便找了一家路边店,炒了热菜,要了热汤,狼吞虎咽地吃喝起来。 从九十年代起,针对工业企业的“分类指导、抓大放小”八字原则成了风行全国的热词,县属国有企业特别是效益不好的小型国有企业纷纷实行了改革,出售给集体或个人,或者实行股份合作制,结果是大量工人先后下岗。 昌东县丝绸厂受到冲击最大,下岗女工人数已有上千人。少数女工与部分原本就没有工作的女子为了生活,明里暗里被生活逼进了路边店这个泥淖。 王桥骑着摩托车进城,满脸风尘,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加上骑了一辆摩托车,很像长期在外面跑江湖的生意人。停车时,他见到不远处蹲着一个平头年轻人,并没有在意,进了店。 店里一位女子坐在角落里观察王桥,当王桥拿出传呼机时,她下定决心,走了过去,坐在王桥对面,道:“帅哥,一个人吃饭?” 王桥一时没有明白这位女子是什么意思,看了一眼这个女子,“嗯”了一声,继续吃饭。 “想不想耍一盘?”女子问了这句话,脸瞬间就红了,神情颇不自然。 王桥明白“耍一盘”是什么意思。他每次到昌东县城都要和当警察的同学杨红兵见面,闲来聊天时,杨红兵讲了许多在派出所遇到的新鲜事情,层出不穷的路边野鸡就是其中一项重要内容。 女子二十多岁年纪,身材不错,比青春少女丰腴,又没有中年妇女的松垮劲,只是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说话时张着血盆大口,怪吓人。 王桥注意到这个女子手掌比较大,虎口处略有老茧,想来也是干过体力活的。 从气质上来说,这个女子像是城里人,不是农村人。城里人干过粗话,又来这种路边店,十有八九是从丝绸厂出来的。王桥心里不免暗自感叹,以前丝绸厂女工下班,浩浩荡荡一大群年轻女子,总是让他这位青涩少年看得眼花缭乱。 那女子看着王桥不言不语,神色尴尬起来,她是迫不得已才走进这种路边店,没有料到第一次出击就遇到了不配合的男人。 “我们这里便宜,楼上也干净。”女子挤出笑脸,努力想扮出风尘女子的火热神情。 王桥摇了摇头,道:“我吃了饭还有事情,算了吧。”那女子失望地站起身,准备离开。王桥说了一句:“你别化浓妆,看着瘆人。”那女子仿佛被针刺了一下,愤然站起来,脸红到耳朵边上,她又坐下,再站起来,拿了一张纸,走到厕所里,出来之时,脸上的浓妆都被洗掉。卸了浓妆以后,女子看上去顺眼多了。 门外来了一辆长安小客车,车门打开后,从里面陆续下来几个男子,最先下来的人是瘦瘦高高的杨红兵。在店外蹲着的小平头迎了上去,对杨红兵身后的中年人道:“里面有四个小姐,三个在楼上,肯定还在交易,应该能抓到现行。” 女子见到这几个人,脸色顿变,她急忙坐到王桥身边,道:“我叫艾敏,你帮我一下,说是和我一起的。”王桥向外瞧了一眼杨红兵,道:“我叫王桥。” 几位警察进门以后,一人守在门口,其他的人在小平头的带领下,直奔二楼。老板灰头灰脸跟着公安上了楼,他拿着烟不停地发,几位警察都没有理睬他,更没有人接他的烟。 王桥将最后一口炒肉丝吃完,喊了一声:“老板结账。”从厨房里走出来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女子,道:“二十五。” 王桥道:“这么贵,我才点了一个炒肉,一个素菜汤,炒肉最多六块钱,素菜汤两块,顶了天十块钱。”那女子见到守在门口的公安,心里烦躁不安,顺手从柜台里拿出一个木板子,上面写着价钱,其中炒肉二十,素菜汤五块,气呼呼地道:“我们是明码实价,现在菜价涨得这么高,收你二十五也不多。” 王桥经常帮着表哥送鱼,对昌东馆子的价钱熟悉得很,被路边店敲了竹杠,满肚子不高兴。他抽出两张十块票子,拍在桌上,道:“给你二十。” 横肉老板娘拿过两张十块钞票,嘴巴里咕哝着:“没得钱,就别出来吃饭,好批意思。” 王桥盯了老板娘一眼,看见门口的公安,忍着气没有发作,抬腿往外走。卸妆女子艾敏赶紧跟了出去。 门口守着的公安伸出手,将门拦住,道:“你们别走。” 王桥道:“为什么?” “我们是派出所的,例行检查,请配合。” “要多长时间,我还有事。” 那个公安不耐烦了:“让你留下来就留下来,废话多。” 王桥道:“我在这吃饭,没有做违法的事情,我知道你们查什么,哪里有人在一楼做那种事。” 从守门公安表情上看,他同意了这种说法,不过并没有放行,道:“你还是等会儿。”他的眼光在艾敏脸上瞟来瞟去。 楼上的公安很快就回来了,带着衣冠不整的三男三女下来。杨红兵刚才上楼之时只顾往上冲,没有注意到吃饭的王桥,下楼时一眼就见到了王桥,他有些吃惊,走过去道:“你怎么在这里?” 王桥道:“我进城送鱼,顺便在这里吃饭。” 杨红兵低声道:“你怎么到这种路边店来吃饭,楼上就在那种干活。” 艾敏听到两人对话,着急地对着王桥使眼色,她是第一次出来做这事,没有料到会遇到扫黄,如果真的被关进了派出所,被家人或是邻居知道,那就真的没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王桥瞧见艾敏焦急眼神,涌出一股拯救弱女子于水火之中的侠义之情,道:“没有人规定我们不准在这里吃饭,艾敏,我们走。” 杨红兵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艾敏,他和王桥知根知底,凡是与王桥有交往的女子,他几乎全部认识或者听说过,这个“艾敏”还真是第一次冒出来。怀疑归怀疑,他还是走到中年人身旁,耳语了几句。 王桥这才带着艾敏顺利地走出了路边小店。出了小店,艾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王桥见几个公安还盯着这边,干脆好事做到底,对艾敏道:“你要到哪里?我送你回去。” “麻烦送我到十一中学。”艾敏坐在了摩托车后座,她下意识地朝后仰,让身体与王桥保持适当距离。 “如果家里人知道我干这事,如果被派出所抓了现行,我应该怎么办?”她越想越后怕,对眼前这个男子更是心存感激之情。 到了目的地,艾敏下了摩托车,对王桥道:“谢谢你。”脱离了路边店的环境,她重新变成了良家女子。 王桥自觉做了一件侠义之事,很有些豪气,道:“我看你也不是做这行的,以后别去了。” 这一句话如子弹,一下就击中了艾敏最敏感的神经,她咬着嘴,硬邦邦地道:“你以为我想做这事?还不是没有办法!要是有钱,谁愿意做这种事情?” 王桥还是没有想明白是什么压力能让这个干净素洁的女子做皮肉买卖,道:“你可以做点小生意,也能养家吃饭。” “没有本钱。”艾敏看着王桥摩托后面的桶,问,“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卖鱼的。” “什么鱼?” “黑鱼。” 艾敏苦笑道:“黑鱼是好东西,就是贵,一般的馆子用不起。你劝我别做那事,我想开个黑鱼小馆子,没有本钱,行吗?” 王桥动了恻隐之心,道:“你煮鱼的手艺如何?” “昌东人谁不会做鱼,说实话,我做鱼的水平还不错。” “你就开个小馆子吧,可以用黑鱼作为招牌。” 艾敏摇头:“我爸妈都有病,天天要用钱,说实在话,我家里连十块钱都没有。” 王桥在广南跑业务,年纪不大,却是见多识广,建议道:“你就做个家庭式的小餐馆,生意说不定也能做起来。你去拿个盆子,装两条黑鱼,试一试。” 艾敏没有料到第一次到路边店会遇上这种事情,她下车地点距离家里还有些远,绕过几幢楼,又上了一段石梯子,这才回到家里。进了门,父亲坐在椅子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张着嘴,艰难地呼气。“呼哧、呼哧”如抽风机的声音,已经在家里响了好几年。 “今天好点吗?”艾敏明知道这是废话,每当冬天,父亲的肺气肿就格外难过,呼吸起来就如破旧的老风箱,听着让人难受。 “好,点,了。“ “妈到哪里去了?” “到,厂里,去报账。” 艾敏知道找厂里报账是个奢望,叹息一声,在家里翻了一个盆子,匆匆出门。出门以后,又返身回来,抄了一个附近商店的电话号码。 来到十一中学侧门,高个子男子骑着摩托车还在原地等待。当两条黑鱼在盆子里活蹦乱跳时,艾敏鼻子一酸,差点控制不住眼泪,道:“我没有钱,只能赊账。” 王桥耿直地道:“我下个星期六还要过来,如果你真的想开鱼馆,就过来取,先赊着,等赚钱以后再说。”随即,他发动了摩托车,如古代骑马的侠客一般,眨眼间就离开了艾敏的视线。 这就是艾敏和王桥的初识。 艾敏与晏琳说话时也想起了这一段往事,但是她不会给晏琳讲起自己曾经窘迫得想去当路边店女子,只是说了些与王桥有关的小事。她聊天时,手上并没有闲着,热腾腾、香喷喷的小炒如变魔术一般出现在灶头。 晏琳咽了咽口水,道:“我来端菜。” 艾敏点了点头,郑重地道:“王桥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你要抓住机会。” 这一句话,让晏琳的脸红成了成熟的苹果。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九章团伙覆灭 热气腾腾的小炒被端到桌上以后,色、香、味俱全,顿时俘虏了几位被第九菜系折磨得够呛的肠胃。 在漫长历史过程中,无数吃货前赴后继地创造了粤菜、川菜、鲁菜、苏菜、浙菜、闽菜、湘菜、徽菜等八个各具特色的菜系。新中国成立以后,第九菜系以不可阻挡之势风靡全国,这就是鼎鼎有名至今不衰的食堂菜。包含有大锅炒、乱炖、少放油等诸多特点,主料以土豆、白菜、肥肉为主,偶尔还会吃出点虫子和头发。 红旗厂诸人生活条件相对较好,偶尔依靠打平伙、划鸡脚爪的方式到馆子改善生活,可是毕竟被第九菜系摧残半年,吃到带着山南特色的川菜,胃口大开,众人都暂停说话,下筷如飞。 四盘川菜被扫光以后,大家停下筷子,刘沪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服务员,道:“大家慢点,服务员都在看我们。” 晏琳道:“餐馆服务员还会笑话大肚汉吗?我还嫌菜太少。” 王桥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抹了抹油嘴,道:“你们稍停手,我去做一道菜,若是不好吃,大家别见怪。” 吴重斌道:“这家厨师的手艺比较地道,干脆再要个毛血旺。王桥,你行不行?别浪费了好食材。” 王桥在旧乡吃黑鱼等同于吃小白菜,手艺练得十分精熟,自信地道:“尽量争取不浪费材料,稍等一会儿,不超过十分钟。” 厨房里,艾敏将黑鱼网了起来,用刀背在鱼头上拍了几下,再将刀和鱼都交给王桥。 王桥挽起衣袖,道:“许久没有剖鱼,献丑了。” 艾敏道:“做菜要天赋,我做过好几次黑鱼,和你的手法一模一样,就是没有你做出来的味道。我给你当下手,顺便偷艺,你不许藏私啊。” 王桥就如解牛的庖丁,刀锋过后,完整的一条鱼变成了薄薄的鱼片,鱼片形状完整优美,给人一种艺术之美。 晏琳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王桥娴熟地片鱼,不知不觉发起呆来。她一直以为妈妈是剖鱼的好手,没有想到牛高马大的王桥居然还有这等手艺。一个人专注做事时总是很有魅力,她在感受其刀功时也感受到男人的专注之美。 十分钟以后,散发着浓香的黑鱼被王桥端了出来。 邻桌之人闻此鱼香,受不了诱惑,道:“老板,我们也要一盆这种鱼。” 艾敏急忙过去解释,道:“各位老板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我在市场上只买到一条黑鱼,老板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下次我买到了黑鱼,就给你打电话。” “真是香啊。给你一张名片,下次记得给我留条鱼。” 艾敏接过名片,喜滋滋地道:“我给你上一盘水豆豉,是我亲自做的,绝对卫生。” 尝过酸菜黑鱼,刚才的几盘炒菜顿时失去滋味。一条黑鱼不到两斤,经不起六个年轻人蹂躏,转眼间盆里不剩一片鱼肉,连酸菜都被捞得干干净净。放下碗以后,田峰擦着油嘴,道:“我今天吃了四碗干饭,胀得弯不下腰,如果肠胃出问题,就要怪王桥。” 晏琳反驳道:“谁也没有逼你吃这么多,自己管不住嘴巴,还要怪王桥。” 田峰挤眉弄眼地笑道:“难怪别人说女儿是泼出去的水,我们都是你的娘家人,怎么谈起恋爱就不认娘家人。” 大家都知道晏琳暗恋王桥,只是从没有人点破,今天,田峰在公众场合将这层窗户纸捅开了。 晏琳脸微红,随即大大方方地道:“我是帮理不帮人,现在最应该表扬王桥的厨艺,否则下回他不做这种美味了。” 田峰辩道:“本来前面几道菜都够了,王桥特意另做一道菜,当然要为我们的肠胃负责。” 争辩中,大家笑意愈浓。在众人的笑声中,晏琳一张脸红朴朴的,格外明艳。 走回复读班时,高空中云层出现一个大缺口,阳光从云层缺口中直射而入,天地顿时暖和起来,一扫多日以来的阴霾和低沉。大家吃饱喝足,加上期末考试都还不错,心情欢快起来。此时晏琳觉得特别幸福,只是即将暂时离开心爱的人,不免涌出些小小的惆怅。 五人走过北桥头,刚走进东侧门,见到一辆警车停在小卖部门前。杨红兵坐在驾驶室抽烟,看到王桥回来,招了招手。 王桥坐上警车,道:“今天开始放寒假,准备下午给你打传呼。那天你们将李想带走,他现在还没有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红兵发动着汽车,道:“这两年我是走了狗屎运。来刑警队之前,静州发生一件盗窃案,一家手机专卖店被人偷了,总共损失了十几部手机,损失金额超过二十万。案件一直未破,我到刑警队报到时,恰好出了一件恶性入室杀人案,局里抽调力量成立专案组,手机被盗案就交给我这个不算新人的新人。” 王桥想到包强拿着手机在寝室里走来走去的画面,大致猜到了怎么回事,压抑着心中喜悦,静等杨红兵公布答案。 杨红兵接着道:“我接到没头没尾的案子,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就下决心盯着几个手机店和维修店。这些人盗了手机总得出手,否则手机握在手里就是定时炸弹。当然这是个笨办法,大家都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一般情况下,犯罪分子都不会在本地销赃。我确实是走了狗屎运,傻乎乎按着笨办法做,没等多久,就有人拿着失窃的手机到维修店来卖。” “是李想来卖手机?” “对,就是李想。维修店刚被我们处理过,老板正想戴罪立功,他到里屋给刑警队打了电话,然后借口检查手机,故意拖延时间,将李想留在了维修店。我们过来以后,没有惊动李想,在后面跟踪他,一直跟到复读班,看着他回寝室。” 王桥道:“真正偷手机的不是李想,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是包强那伙人。” 王桥迅速理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事情的第一步是包强为人不检点,屡次惹众怒,被自己和吴重斌等人黑打一顿;第二步是包强被黑打时丢了手机,应该是李想捡到,起了贪心,没有归还,而是想偷偷卖掉手机;第三步是在卖手机后落入警方陷阱。同一件事情还引来另一个后果,刘建厂带着人到寝室来搜寻包强丢失的手机,在搜手机时,将同学们的箱子砍烂几个,包强还发飙将吕琪信件撕碎,此事引发了大家的强烈反击,这才有夜袭之事。 杨红兵随后给出了答案,果然与王桥推测的几乎完全一样:“案子破得漂亮,抓到了五人,追回了四部手机和七千多赃款,只有刘建厂这个团伙头头逃脱了。这伙人还不是真正的犯罪团伙,偷了手机居然让团伙成员一人一部拿出去显摆,否则此案难破。” 与刘建厂团伙纠缠了接近一学期,因为偶然因素,这个团伙在警方打击下灰飞烟灭,王桥压抑着心中狂喜,道:“太可惜了,只可惜让刘建厂跑掉了。” 杨红兵不屑地道:“刘建厂居然敢来我的馆子骚扰,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会紧紧盯着刘建厂,他从此以后就是丧家之犬,不敢在静州出现。” 王桥道:“其他时间我不管,至少要在我考大学期间把刘建厂盯紧点,否则我的心里还是不踏实。” 警车开过了静州刑警队驻地,没有停,继续朝前开,远远地看到了“静州烟厂”四个大字。静州烟厂依然静静地矗立在山顶上,注视着静州发生的悲欢离合的故事。王桥目光离开静州烟厂的大牌子,道:“怎么把车开到这里?” 杨红兵愉快地道:“保密。” 警车开进静州公安局家属院,停在院中,杨红兵介绍道:“这是公安局家属院,八十年代搞住房改革,全部卖给了公安局干警,是私人房产。我和小钟在春节前结婚,在里面买了一套房作为新房。” 王桥突然紧张起来,暗道:“吕忠勇调到山南,莫非杨红兵买了他家的房子?”想着杨红兵和小钟有可能将吕琪家的房子作为他的新房,他一下就被说不出道不明的悲伤笼罩。 所幸杨红兵走进了另一个楼洞,王桥这才轻松一点。上了楼,进入房间,王桥第一件事情就是走到阳台,恰好可以看到吕琪当年所住的房间。房间仍然在,伊人已远去,呜呼。 “以前的老房子都很小,这间房有六七十平方米,算是不错了。小钟喜欢住在公安局家属院里,说是里面安全,没有强盗,也没有小偷。”杨红兵带着王桥参观了新房,喜气从身体里透出,两件毛衣和警服都挡不住。 “房子很不错,什么时候结婚?” “小钟找人算了时间,大年初七是良辰吉日,你是我的伴郎,提前两天过来。” 参观了新房,两人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天南海北地闲聊着。 王桥眼睛望着吕琪的房间,终于没有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当时你毕业时,为什么不选择留在山南?吕忠勇在东城当副局长,你可以找他。” 杨红兵不明白王桥的真实意图,道:“吕局长刚由静州调到东城分局,又是副职,在人事上没有多少发言权,能帮我把工作单位落实到静州就算不错了。” 王桥又问:“吕局长多大年龄,子女在静州读书还是在山南读书?说不定哪天还能遇得上。” 杨红兵奇怪地看了王桥一眼,道:“你问这事做什么?” 王桥道:“我自有原因。” 杨红兵道:“吕局长是一儿一女,儿子工作了,女儿在读研究生。” 王桥见杨红兵说不出所以然了,放弃了继续套问吕琪情报的念头,心道:“我好傻,还在拐弯抹角探听吕琪的消息,难道你真的就不能狠心将吕琪放到一边?天下芳草无数,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杨红兵到客厅去拿烟,王桥看着吕琪曾经住过的房间,脑子里不由得回忆起令其魂牵梦绕的往事,身体开始一阵阵地发紧。 (第四十九章) 第五十章回忆 那是一段进入广南看守所之前的旧事。 王桥和吕琪一起从广南回到静州。 吕琪准备带男朋友回家拜见父母。由于担心父母态度不好,她提前回家试探父母的口气,结果被父母态度强硬地拒绝,明确表态不允许王桥进家门。 王桥住在烟厂宾馆,等到晚上十点钟,传呼机终于响了起来。他猛地翻身起来,看到了传呼机上公安局家属院的公用电话号码,便以最快速度从烟厂宾馆冲向公安局家属院,远远地看到公用电话外的吕琪。 吕琪穿了淡红色的连衣长裙,站在行道树前面,道:“别跑这么快,地上滑。” 王桥喘了几口粗气,道:“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们不想见你,不让我带你进家门。”吕琪想到平时宠爱自己的父母,感到了些许委屈。 虽然王桥早有所料,胸口还是被仿佛被刺了一刀,他见吕琪面有忧色,稳了稳神,道:“李海犯了**罪,已经被关在静州看守所。相比较此事,我觉得不准我进家门就算是小事了。” 吕琪果然被转换了注意力,倒吸了一口凉气,询问了具体情况,感叹道:“当年我们几个在广南的静州人,就是他最不喜欢到夜总会,没有想到坐做这种事情。” 王桥苦笑道:“我们做业务的,也不想经常泡在夜总会。但是没有办法啊,要想加深与相关人员的关系,总得投其所好,有些人就喜欢到夜总会去玩。”他见女友紧锁眉毛,道:“我这人是常在河边走,可是绝对不湿脚,这点你要放心。” “如果不相信你,也就不会和你在一起了。”吕琪握着王桥的手,又道:“对不起了,我爸才从被审查的状态解脱出来,心情不好。过一段时间,我再给他说这事。” 王桥道:“不用说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 吕琪道:“不管他们是什么态度,反正我要和你在一起。” 王桥握着吕琪的手,心潮澎湃,他恨不能马上将吕琪抱在怀里,只是小卖部有几个大婶站在门口,正朝着这边张望,他不敢有小动作,“下午,我买到了火车票,你什么时候走?” “我妈要做手术,等到过完春节,她做完手术,我再回广南。” 王桥利用黑暗作掩护,用隐蔽的手法摸了摸吕琪的腰肢,道:“我理解他们,谁都想让女儿过得好一些,只是他们对成功的标准有些沉旧。琪琪,你放心,我一定会成功,让他们发自内心地接纳我。” “我相信你能成功,深信不疑。”吕琪说到这里,停顿下来,腰间的轻微抚摸让她的身体燃烧起来,她同样渴望男友的爱抚。 “这里过往行人多,我们到院子里面去,那里面树木多,安静。” 市公安局大院是权力的象征,王桥怀着忐忑之心走进院子。院门的守卫如摆设一般,根本没有理睬进出之人。 “我们家在那里,三幢,四楼,阳台那边就是我的房间。” 王桥顺着吕琪指示的方向,找到了那一扇发着微光的窗,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透过了窗子见到吕琪在屋里生活,“我终究有一天,会堂堂正正地走进你的家门,和你在那扇窗里生活。”他又开了个玩笑,道:“干脆等到你爸妈上班或者外出时,我去提前感受一下。” 吕琪扬起手,打了王桥一下,道:“你这人真坏,到了这个时候还开玩笑。” 在院中长着不少粗壮的大树,树干笔直高耸,树叶繁茂。静州市公安局家属院是有悠久历史的家属院,解放后不久就开始修建,原先是在城郊修了少量平房作为解放军的营房,后来逐步扩建,成为公安局的家属院。在八十年代,平房改成楼房,楼房由一幢变成了几幢。如今整个大院有十六幢家属楼,由于是前后修建,并没有统一规划,楼房分布得较为零乱。到了九十年代,一道围墙将十六幢楼围住,就形成了别具一格的世界。 吕琪将王桥领到一个角落里,这里大树成林,林间的石凳子隐藏在灌木丛中,是一个茂密灌木形成的死角。 王桥见到一个圆球模样的树,问:“这是什么树?模样怪怪的。” “鸭脚木,从我记事起就在这里长着。对了,你买的什么车票?硬座票,要三十几个小时,你怎么不买卧铺?” “我想买卧铺,售票员不卖给我。” 吕琪嗔怪道:“静州不是始发站,每趟车的卧铺票都不多,我舅在铁路上工作,本来可以给你买卧铺票。现在买了票就只能上车找列车员补票。列车上小偷挺多,要注意保管好自己的钱。” 王桥道:“我又不是纨绔子弟,就是在火车上坐三十多个小时,有什么大不了。我急着到广南去也是有原因的,必须要将关键人物搞定。” 吕琪心疼地道:“别人都是回家乡过春节,你还得在春节赶回广南。凭着你这种态度,肯定会成功。” 坐在石凳子上,眼睛可以盯着不远处的窗户。他们处于黑暗中,能够清楚地看到窗户里的情况,而窗户里的人很难看透黑暗。两人说慢慢就靠在了一起,拥抱着,互相急切地抚摸。 一位行人走过,脚步声让两人惊醒,停止了行动。 王桥见鸭脚木背后的围墙还有些空间,在吕琪耳边说道:“到围墙边上去。”牵着吕琪的手,从两颗硕大的鸭脚木中间穿过,来到围墙处。王桥背靠着围墙,眼睛平视着前方,用这种姿势就能在亲热之时准确看见树木外面的动静,不至于有人闯入而发生尴尬。 王桥的情欲就如在烈日下被暴晒的海绵,遇到水便无法遏制。他手如轰炸机一般,所掠过之处留下了猛烈温度,轰炸完后背和小腹,又集中火力进攻饱满的胸前蓓蕾。 吕琪绵软无力地靠在王桥怀里,随着那轰炸机的狂轰猛炸,她的身体燃烧起来,尤其是小腹有一团火在燃烧。当蕾丝小裤褪下之后,有力的冲刺如约而至,她咬着嘴唇,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 这一次做爱是在如此惊险的情景之下,两人在短时间内几乎同时到达了高。潮。 高。潮结束以后,两人静静地依偎着,都没有说话。 电视声从窗内传了出来,成为背景声。 当身体和心灵都平静下来,王桥对贴在怀里的吕琪道:“过完春节,你就早点回广南。”吕琪道:“手术结束,我就回来。” 两人在鸭脚木前拥抱着谈起家事,然后依依不舍地吻别。 在吕琪的注视中,王桥走出了市公安局家属院,公路的路灯明亮,前面是光明一片,背后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出门时,影子越拉越长,直至融入了黑暗之中。 王桥彻底与黑暗融为了一体,吕琪失去了爱人的踪影,心情灰暗起来。 在四楼的窗前,吕忠勇和妻子李艺正在往下窥。吕忠勇道:“小云接到传呼以后下楼的,她一般将传呼都放在床头柜上,刚才我看了看,床头柜上没有传呼,我敢肯定百分之一百是那位在广南打工的人到了。”李艺懊恼地道:“当初就不应该让她到广南,你们父女一个样,都是犟拐拐。我要下去找找,天这么黑,外面又不安全。” 当初吕琪到广南,主要原因就是吕忠勇涉黑被纪律机关和检察机关调查,“涉黑警察”这个名声让吕琪不愿意留在这个院子。吕忠勇总觉得亏欠了女儿,他拉住了李艺,道:“你到哪里去找?小云带着传呼,你给她打个传呼。” 李艺打完传呼,心神不定地道:“如果那个小伙子缠着吕琪,我们应该怎么办?” 吕忠勇又走到窗边,看着黑黑的窗外,道:“怎么办,凉拌。关键是我们要给小云找一个好工作,不再去广南,离开了那个环境,他们自然就成不了。” 李艺摇了摇头,道:“男子痴一时迷,女子痴无药医,小云很重感情,我担心她走不出这一段感情。” 两人议论了一会儿,防盗门传来开锁声,李艺快步来到门口,将拖鞋递给女儿,道:“这么晚,到哪里去了?”她发现女儿脸上犹有泪痕,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她正在说话,肩膀被丈夫拍了一下,吕忠勇用平静的声音道:“大家早点睡觉,明天姑姑要过来,她带了些消息过来。” 吕琪弯腰穿上拖鞋,问:“什么消息?” 吕忠勇道:“暂时保密,到时你就知道了。” 吕琪也没有心情打听到底是什么事情,洗漱完毕,坐在窗边,望着远处山坡上闪闪发亮的“静州烟厂”大字,暗道:“不知我和王桥有没有结果,我真的好爱他。” 在静州宾馆,王桥在临睡前,也站在窗前朝着公安局家属院望了望,他的心情与吕琪不一样,除了对女友的眷恋,更多是对未来的憧憬和迷茫。 “王桥,在想什么?看你样子有心事?”杨红兵拿着香烟进来,打断了王桥的思绪。 王桥道:“胡思乱想。”他接过烟,点燃,轻轻地吸了一口。 王桥很想向杨红兵打听吕琪的下落,随即又想到“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这首经常念的诗,便将打听的念头摁死在肚子里。 (第五十章完) 第五十一章红旗厂 晒着难得的冬日暖阳,王桥和杨红兵在阳台上天南海北地聊天。 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人,产生深浅不同的情谊。大部分情谊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淡忘,只有少数经过患难和呵护的友谊才能经受时间考验。王桥和杨红兵在学生时代就是无话不说的好友,平时经常来往,尽管毕业以后际遇各不相同,见面仍然相见甚欢,无话不聊。 杨红兵想起那天在复读班与小钟打赌的事,道:“你当真不打球了,我觉得不可思议。” 王桥仰面晒着太阳,道:“有所失才有所得,在复读班校园里我坚决不打球,免得打起来一发不可收拾。读了大学有大把时间打球,不必急于一时。” 杨红兵道:“我被选到了静州公安队,明年要参加静州联赛,静州教育系统到时也要组队。” 王桥道:“教育系统今天正在练兵,一中和二中在搞热身赛。但是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顺便作壁上观,甚至都不来看。高考即将到来,浪费时间可耻。” 杨红兵道:“蛮子居然连篮球都不打了,看来确实是高考拼了。” 此时,在静州体育馆里,静州一中篮球队正与静州二中篮球队进行激烈交锋,两队实力接近,比分交错上升,引来阵阵喝彩声。刘沪、晏琳、田峰、蔡钳工都坐在一旁当拉拉队员。 激战之后,一中以3分优势取得胜利。 满身大汗的吴重斌来到场边以后,刘沪立刻就将准备好的矿泉水和毛巾递了过去,引得队友们一阵善意的嘲笑。 仰头喝了半瓶矿泉水,吴重斌浑身舒坦,道:“二楼正在搞静州市十年体育成就展,我们学校去年校际运动会的照片有好几张,听说还有晏琳举牌子的那张。” 晏琳个子高,在校运动会上常常举牌子,举牌子是常事,能进入十年体育成就展就出乎意料。几人沿着侧面的楼梯上了二楼。二楼有个小厅,放着数排一米八高的展板,展板照片记录着静州的体育成就。 展板照片质量颇佳,把人拍得很漂亮。晏琳很想看看自己在大照片上的模样,追着吴重斌问道:“我在哪里?”吴重斌耸耸肩膀,故意逗晏琳,道:“我只是听说,没有看到。你真臭美啊,照片上展板有什么了不起。”晏琳与吴重斌是从穿开裆裤起就认识的朋友,打嘴仗是常事,她马上反击道:“我是爱臭美,你打了这么多年篮球,就是上不了展板,这是水平问题。” 展板足有上百张,分成了好几个展厅,大家四下散开,各自乱看。 “晏琳,快来,你猜我看到了谁?”在左手侧的展厅里,传来了刘沪的尖叫声,引得众人侧目。 晏琳快步走过去,嗔怪道:“看见我的照片,也不至于叫得这么大声。”刘沪指着面前的照片,道:“不是你,是他。” 展板上大照片是球员带球上篮的特写,主角赫然是王桥,下面写着“第三届静州高中篮球联赛最佳运动员王桥”。在照片上,王桥穿着球衣,脸上淌着汗珠,突破对手上篮时神情勇毅,甚至带着一丝狰狞,男子汉的气质扑面而来。 吴重斌、田峰、蔡钳工闻讯围了过来,照片如会施魔法一般,将几人定住。 随后,晏琳找到自己举着牌子的照片,与王桥那张带球上篮的照片相比,神情显得如此呆板。 在回学校的路上,吴重斌再三感叹:“我一直认为王桥不会打篮球,他长这么高的个子是浪费,没有想到这家伙深藏不露,居然是高中联赛最佳运动员,不可思议。” 晏琳道:“他这人是怪才,会许多乱七八糟的事,中午给我们煮了一盆酸菜黑鱼,水平不比专业厨师差。” 刘沪道:“以后搬到红旗厂办事处,要让王桥给我们做好吃的,我们都有口福了。”晏琳下意识就护着王桥,道:“功课这么紧,他哪里有时间给大家做饭?”刘沪道:“女生外向啊,现在胳膊肘就往外拐。”晏琳不示弱,道:“别说我,你也差不多。” 吴重斌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王桥年龄只比我们稍大,参加联赛时是在那个学校?” 晏琳道:“就是一中。” 吴重斌道:“不可能,在一中我肯定能认识。” 晏琳道:“他只读了半学期高中,就离校了。” 这一句话如重磅炸弹,将几个都弄得傻眼了。田峰道:“难怪他第一次考试只有九分。读了半学期高中就敢进复读班,我现在更佩服王桥了。” 吴重斌道:“和王桥比起来,我们确实有点汗颜。” 晏琳道:“这事要保密,你们几个别说出去。” 几个人原本是一路谈笑风声,得知此消息都变得有些沉默了。眼见着要到屡经血战的南桥头时,大家更是不由自主地噤声,加快了脚步。从南桥头走到了北桥头,大家这才明显松了一口气。 在东侧门,站着一对中年夫妇。吴重斌急走几步,道:“爸,妈,你们怎么来了?”吴照礼严肃地道:“考试完了,怎么还不回去?怎么又去打球了?” 晏琳等人纷纷上前与吴照礼夫妻打招呼,然后将吴重斌扔下,溜回学校。 吴重斌没有正面回答是否打篮球,道:“我们准备坐下午的班车回厂,两天后再来拿期末考试成绩。” 吴照礼身穿灰色西服,领带打得挺规整,上下打量着牛高马大的儿子,语重心长地道:“高考失败过一次,这是你的耻辱,知耻记耻才能有后勇,你不要轻易忘记高考失败的耻辱。‘特殊时期’前高考更难,你爸是全镇唯一大学生,老吴家总不能一代不如一代吧。” 一席话,将吴重斌的好心情完全弄掉了,低头看着鞋子,不语。 黄永芳打断了丈夫的话,道:“这次你爸要到ZJ出差,我请假跟着一起回去给你爷爷上坟。十年都没有回去了,这是一个好机会。我们来回要十来天,在春节后才能回来,你在家里好好学习,钱在抽屉里,平时到小食堂吃饭。” 听闻父母要回ZJ,吴重斌高兴得几乎跳出来,他强压着喜悦,道:“期末考试成绩还行。你们放心,这几天我会好好安排。” 夫妻俩反复叮嘱一番,到红旗厂办事处取行李。 将父母送至南桥头,吴重斌一溜烟地跑回来,迫不及待地将刘沪叫下楼,讲了这个好消息,又道:“王桥要在这里留两天,我想邀请他到厂里去玩,你有意见没有?”刘沪道:“我能有什么意见,最高兴的恐怕是晏琳,我上楼给她说这事,你去问王桥。” 吴重斌在文科班教室里找到也是刚进教室的王桥,道:“我猜你就在教室里。我父母刚到学校来找我,他们今天就回ZJ老家,家里没其他人。你和我们一起到厂里玩两天,然后一起到学校来拿成绩单。” 王桥道:“我想趁着这两天多读些书。” 吴重斌真诚地道:“好事不在忙上,辛苦了一学期,弦不能绷得太紧,适当放松,下学期才有力量进行百米冲刺。王桥老兄,我们红旗厂向你发出了诚挚邀请。” 静州和昌东县之间有红星厂和红旗厂两家大型国有三线厂,这两个厂相隔较远,工厂子弟们相互间没有太多接触。能到另一家也是著名的三线厂去瞧一瞧,也是不错的,加上王桥离开父母很久了,并没有放假就一定急着回家的想法。 犹豫片刻,王桥道:“那好吧,我去。” 王桥道:“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刘建厂那一伙人,除了刘建厂以外,其他全部都被公安抓了。” 当得知刘建厂团伙意外覆灭时,吴重斌喜出望外,仰天大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起报销。”这一段话据说是元帅对某坏蛋的诅咒,这个诅咒语迅速成为广大人民群众遇到恶心事的安慰语,吴重斌经常听到厂里的知识分子说起此语,今天骤闻喜讯,熟悉的句子不经大脑便迸将出来。 笑过之后,吴重斌道:“王桥,你原来是第三届静州高中篮球联赛的最佳运动员,藏得真深,半年都不摸一下篮球。别否认,静州十年体育成就展上有你的照片。” 王桥嘿嘿笑道:“我的底子差,要有所为有所不为,否则拿什么来考大学。” 吴重斌感慨道:“你这种精神真值得我学习,不是恭维你,是真心的。” 得知王桥要同大家一起回厂的消息,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晏琳,她原本想在回厂前将淡妆去掉,此时又拿出小镜子左涂右抹。 女生寝室在三楼,与二楼的男生寝室不过隔着一层楼板,这层楼板让男生有了咫尺天涯之感,曾有男生作出打油诗:“天下最绝望的事莫过于距离女生寝室只有三米距离,却永远走不上去。最期盼的是预制板突然垮掉,将最心爱的女同学摔到我的怀里。最凄惨的是女同学摔在怀里,预制板却砸在我的头顶。” 吴重斌在平时没有机会进入女生寝室,今日女生寝室人去楼空,吴重斌这才从二楼跨上了三楼。距离前一次踏上三楼,足足有半年之久。刘沪坐在床边用随身听听音乐,吴重斌帮着女友收拾着带回家的物品,两人说着肉麻的情话,生生将晏琳逼到走道上。 几人收拾妥当,一起下楼。 王桥从教室里走了出来,提着小布口袋,手里还拿着一本历史书。吴重斌道:“两天时间,用得着拿书吗?就算要看书,我家里多得很,晏琳住我楼下,也有。” 王桥道:“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我还是将书带上。” 晏琳身穿黑呢子大衣,手提旅行包,安静地站在小商店旁边,高挑漂亮,亭亭玉立。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二章家里无人 对于男人来说,得到美女垂青是值得高兴的事情,王桥正值荷尔蒙分泌旺盛的青春期,喜欢和爱慕女人是一种不可阻挡的身体本能。他时常处于矛盾旋涡之中,既想和晏琳走近,又思念着消失的恋人吕琪。 从看守所出来时,他痛苦地发现失去了吕琪,绝望地发现刻骨铭心的爱情随风而逝。随着与晏琳交往的加深,他发现自己对另一个女子的好感日益加深,这等同于对吕琪的背叛。想到背叛吕琪,他的内心受到痛苦煎熬。 步行到红旗厂办事处,买好晚班车票,六个青年男女站在简朴的候车室里谈天论地。 红旗厂距离城区有二十多公里,有乡镇客车要经过厂区。因为乡镇客车多是老旧的中巴车,红旗厂班车是气派的大客车,再加上乡镇客车只到厂门,厂门到最远的三车间几乎要步行半个小时。所以就算班车再挤,厂里职工也不愿自掉身价去坐又破又烂的乡镇客车。 坐班车的职工大多数穿着厂里的工作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他们说着带有口音的普通话,谈论的话题和厂里有关,从生产技术、工资奖金到家长里短。 红旗厂职工来自四面八方,SH、JS、ZJ、SC、SD、HN、HB……基本上各个地方的人都有,大家交流起来都用带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话,三十年来,这些语言融合起来,形成独特的红旗厂方言,大体以普通话为主体,吸收了江浙话和本土静州话,翘舌音全部变成平舌,前鼻后鼻音不分。 红星厂和红旗厂的方言极为相似,但是又有区别,主要原因是红星厂SD人比例最高,红星普通话中有一股浓浓的SD腔。但是,两个厂方言总体是接近的。 王桥听着满屋红旗厂方言,感觉十分亲切。 六十年代,世界形势对我国不利,四面皆敌。严峻的国内外形势催生了国家三线建设的战略构想,全国划分为前线、中间地带和战略后方,简称为一线、二线和三线。 三线又分为大三线和小三线。大三线是指国内腹地以及西部崇山峻岭的广大地区,包括GZ、YN、山南等省,加上京广线以西、长城以南的粤北、桂西北、湘西、鄂西等广大地区。这些地区距西南国土边界上千公里,离海岸线七百公里以上,分别有青藏高原、云贵高原、太行山、大别山等连绵起伏的山脉作为天然屏障,是理想的战略后方。 从1964年开始,在“好人好马上三线,备战备荒为人民”时代号召下,四百万工人、干部、知识分子、解放军官兵和上千万次的农民建设者,在三个五年计划时间内,在全国建起了1100多个大中型工矿企业、科研单位和大专院校。 红旗厂、红星厂和共和国的历史交织在一起,支撑着共和国的工业,这是所有三线厂最感到骄傲的地方。只不过随着改革开放,骄傲一点一点被消解。 晏琳悄悄挪到王桥身边,道:“你一个人闷在这里,在想什么?” 王桥道:“红星厂如今效益不好,也要讨论搬迁方案,我希望能够搬到山南,这样更有利于发展。” 晏琳道:“我和你是有同感。现在包括红旗厂在内的大部分三线厂都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军转民说起容易,做起很难。大多数三线厂位于偏僻大山,习惯计划经济那一套,与市场基本隔绝,既无天时,也无地利,更无人和,要想自我拯救难上加难。红旗厂要搬到山南市,并不完全是由于静州在土地问题上不松口,更关键的原因是想靠近最成熟的市场,获得更快捷的资讯信息。”她看着王桥聚精会神的模样,笑着解释道:“刚才这些都是我爸的观点,我只是顺手借用。” 王桥道:“这些三线厂里有这么多人才,国家投入这么大,如果再不采取果断措施,说不定就和世安机械厂一样亏死。在前些年,世安机械厂在静州是除了三线厂以外的最好企业,结果现在世安厂成为黑社会成员的输送地。” 晏琳道:“红旗厂除了做一些军工外,军转民还没有做出好产品,即使搬到山南,能不能兴旺,谁都说不准。” 边聊天边等待,终于,标有红旗厂字迹的客车出现在办事处大门口,所有乘客都朝客车走了过去。晏琳道:“快点,别啰唆。” 王桥早就提好了包,道:“我明白,若是温良俭让,永远别想有位置。” 晏琳顿觉王桥是知音,抿嘴而笑道“厂里多数人都互相认识,若是恰好遇到一位熟人坐了你的位置,谁都不好意思把人叫起来。这就是熟人社会的弊病,规则让位于人情。等会儿你坐在靠过道的位置,谁也不认识你,除了老弱病残,不用起来让位。” 晏琳很诚实的小机灵将王桥逗笑了,他跟在晏琳后面,快步朝客车走去。 等车的人都抱着相近的心思,因为相熟不好意思甩开膀子挤,就在上车时使暗劲。王桥等人年轻力壮行动利索,上车时顺利坐到了自己的位置。 客车车厢宽敞,左边三人座,右边两人座,王桥和晏琳坐在一起。这是两人第一次坐得如此近,都小心保持着距离。过道上站满人,挤压着王桥向外的空间,在颠簸中,他和晏琳身体不可避免会有接触。若有若无的男人味道飘入晏琳鼻端,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讨厌男人汗味,谁知喜欢上王桥以后,连其身上的汗水味道都觉得如此好闻。 王桥把随身带的历史书拿了出来,道:“我考你一个问题,八王之乱的主要内容?”晏琳正想与王桥聊聊天,加深相互之间的关系,没有想到旁边这人聪明过头就变成了榆木疙瘩,低声道:“别在车上考历史题,要被人笑话。”王桥环顾左右以后将书合上,道:“没有什么值得笑话。再考你一道题,什么是租庸调制?”晏琳哭笑不得地发出抗议道:“我拒绝回答问题,你就不会聊天吗?” 车内不断有人跟晏琳打招呼,让两人不敢过于靠近。 一个穿着厂服的中年妇女站在王桥身旁,道:“小晏,你在静州一中读复读吧?今年高考肯定没有问题。听说你学的是文科,怎么去学文科?毕业之后没有什么好发展。” 红旗厂是知识分子集中的地方,车上至少站着或是坐着二三十个大学毕业生,听到中年妇女的话,目光朝晏琳看了过来。晏琳自尊心强,读复读班本身并不是光彩之事,她恨不得在车上凿个洞钻进去。 王桥听到此语反而释然,心道:“知识分子会和村民一样,都会做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事情,她难道不知道在公共场所问这个问题,会让晏琳感到尴尬吗?” 中年妇女兴致颇高,接连问了一串涉及隐私的问题,晏琳支支吾吾,言顾左右,被搞得很是尴尬。三十来分钟的行程,晏琳原本想和王桥好好聊天,没有想到中途杀出一个程咬金,把一段浪漫之旅弄成了尴尬之旅。 王桥没有想办法化解晏琳在车上的窘境,只是专注地看着窗外风景。三线厂大多建于山中,沿途风景不错,一湾清清河水沿着青山流淌,可以和红星厂的风景相媲美。 视线中终于出现位于青山脚下一座连着一座的房屋。 厂区大门是两根宽大的青砖柱子,砖质横梁上方是弧形铁架。青砖正面刷上红漆,左边写着“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还没有来得及细看右边柱子,客车快速穿过大门,稳稳地停在车站上。 售票员站在门口,用红旗厂普通话道:“前站到了,请下车。” 售票员用普通话报站名,这是大城市公交车才有的服务。静州大小客车十有八九不报站名,即使报站名都不是这种礼貌用语,售票员往往会恶爆爆地喊道:“到了,快点下车。早点干啥子去了,不走到门边来。” 从报站名的细节体会到三线厂不同于静州本土的文明,这种文明是多年培养形成,最终成为一种生活习惯和行为模式。 吴重斌、王桥和晏琳在前站下了车,刘沪和田峰是二车间的,要在中站才下车,蔡钳工家住三车间,要在后站下车。前站到后站,车行时间至少要三十分钟。 站在前站向远处眺望,可见到连绵起伏的青山,郁郁苍苍,如一幅漂亮的山水画。厂区种满了高大的香樟树,香樟树之下是一排排青色砖房,砖房有超过五米的层高,门和窗都比普通民居宽大。 这是王桥熟悉的风景,一时之间让他有回到红星厂的感觉。 三人沿着香樟小道走上一个小山坡,坡顶有几幢白色楼房。吴重斌指着白色楼房道:“我家和晏琳家就在那幢带阳台的白楼里,这幢楼比较新,我们两家都是去年才入住。晏叔叔当了副厂长,恐怕不久以后就要搬进厂长楼。” 上了坡顶,能看到更远的风景。吴重斌介绍道:“那边是二车间,刘沪和田峰都在二车间的十五号楼。更远处才是三车间,蔡钳工家在三车间。六十年代修红旗厂时,为了战争需要,一车间、二车间、三车间都没有集中在一起,而是沿山布置,我们俗称为羊拉屎,这点摆一块,那点摆一块。从生产的角度来说,极大地增加了转运成本。” 王桥道:“红星厂也是差不多格局,区别是红星厂主要车间都在山洞里。” 吴重斌道:“听说一号洞大得很,什么时候去参观一下。” 王桥道:“进去不了,到现在都属于禁区。我是很小的时候进去过一次,现在回想不起来是什么原因进去的。” 从前站一路走过来,绝大多数楼上都有标语,白楼前面还有一幢青砖房子,在侧墙上写着“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的标语,标语有许多脱落,陈旧不堪。白楼前面的小院上挂着一副崭新的布制标语,内容是“大力加强社会治安防范工作”。 从不同的标语可以折射出时代的变迁,王桥看得津津有味,吴重斌等人则熟视无睹。 走到三楼,晏琳停下脚步,取出钥匙,道:“我家到了。”她迅速打开门,喊了几声,确定家里没有人,便用热辣的眼光瞧着王桥。 (第五十二章完) 第五十三章跳舞 白楼房门都是厚实木门,没有城里时兴的防盗门。走道干干净净,墙上没有常见的“开锁”“通下水道”等小广告。 王桥通过打开的房门瞧了瞧晏家房间陈设,与自己在红星厂的家里非常接近,风络高度统一。 晏琳道:“进来坐一坐” 吴重斌笑道:“算了,等会晏叔回来,会审讯我们的,难道你不怕。等会儿你上来玩,最好一起来吃晚饭。如果不方便,我让刘沪来找你。” 晏琳道:“吃过晚饭,我上来。” 从内心来说,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让王桥留在自己家里,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父母下了班一定会回来;其次就是跟着王桥到五楼,但是回到厂里第一顿饭不在家里吃,实在不好在父母面前交代。 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王桥跟着吴重斌上了楼。 吴重斌家住五楼,家境殷实,客厅里摆着电视、冰箱、音响、VCD等电器,客厅一角摆着许多机械模型。吴重斌见王桥留意到这些模型,解释道:“这是红旗厂最早的产品模型,当年我爸是项目组最年轻的成员。他大学毕业以后就分配到红旗厂,三十年了。” 王桥发自内心赞了一句:“没有父辈那一代人的奉献,我们国家也不会有今天的成绩。” 吴重斌自嘲道:“当年我爸发傻,如果大学毕业不主动到大山沟,留到BJ,我也就在BJ出生长大。我爸的同学在部里当司局长都有好几个,他算混得最差的。他们献完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孙,红旗厂还不是照样摇摇欲坠,细想起来,他们的奉献没有什么价值。” 王桥道:“拿现在的情况来评价当年的选择没有意义,我觉得不对。以前我听姐夫专门谈过这个问题,姐夫是局外人,反而看得很清楚,他说我们是大国,国家要崛起必须要有完备的工业体系。三线建设为我们国家建设了一个门类齐全的工业体系,包括一大批国家重要的钢铁、兵器、航空航天等工业。” 作为三线人的第二代,嘴里不停地抱怨三线,内心深处还是对父辈们所奋斗的一切感到无比自豪,吴重斌道:“你姐夫是做什么的?眼光挺牛啊。” 王桥神情黯淡地道:“我姐夫是BJ大学的,在前一段HN房产垮掉时,生意失败,跳楼自杀了。” 吴重斌得知此情况,就不再深说这个话题,道:“别光顾着说,参观一下我的卧室。” 卧室甚小,估计不到十个平方,靠床边有一个书架,人文科学类的书籍很少,有整整三格《舰船知识》《兵器知识》等杂志,还有一格是足球和篮球杂志。 看到书架中的书,王桥体会到什么叫作潜移默化和传承。 吴重斌父亲是工科毕业,家里一大堆工科类书。 而自己的父亲酷爱文史,在父亲影响下,他从小读得最多的是人文类书,更准确地说是读了《三字经》《中国通史》等传统经典著作,对现代科技方面的知识接触仍然不多。他暗自觉得自己的知识结构有缺陷,得补上现代科技方面的知识。 参观完卧室,吴重斌打开客厅里冰箱,道:“冰箱没菜,我们到伙食团买点饭菜,厂里伙食团比学校好得多,不算太难吃。” 红旗厂厂区面积挺大,有好几个伙食团,距离白楼最近的伙食团是一食堂。一食堂外墙略显陈旧,内部陈设相当现代,有一排排类似于火车座位的就餐椅,透过大块的落地窗能看到无数绿色香樟树。 一食堂菜品丰富,在其中就餐的人多数是年轻人,年轻人大多数都带着知识分子特点,眼镜占了百分之八十,总体显得儒雅。 伙食团窗口分为两半,一半是以川菜为主的本地菜,另一半则是大杂烩,有北方馒头,也有汤圆和馄饨。菜品卖相不错,散发出阵阵香味。吴重斌要了蒜薹炒肉、卤肉、肉片汤,又到另一窗口买了几个北方馒头。 在走回白楼时,吴重斌在粮油食品供应站买了四瓶啤酒。 粮油供应站是以前的老店牌,实际上老站变成超市,与粮油供应完全没有关系。 粮油供应站外面,几个穿着蓝裤子、白球鞋的少年坐着自造的弹珠车从坡上滑下来,速度极快,惹来行人一阵呵斥。弹珠车是以弹珠为轮,上面装有方向盘和刹车,是红旗厂少年们最喜欢的玩具。 王桥看到熟悉的情景,不禁会心一笑。在红星厂弹珠是常见物,几乎每个男孩子都有一辆属于自己的弹珠车。他是在六岁时拥有第一台弹珠车,当时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同小伙伴们从一道斜坡往下俯冲,在俯冲中获得激情和欢乐。 两人端着饭菜上楼,边走边聊小时趣事。 吴重斌道:“我们这些三线厂都是军工企业,长期处于半封闭状态。小时候只能在厂里玩,三五成群滚铁环、打弹弓、赢烟盒、打泥巴仗,女孩子跳橡皮筋、丢沙包、踢毽子。读小学、中学以后我们就按照模型做轮船、飞机,女生就画画、弹琴。我们班上还有两个调皮男生,将停在厂房的小车开了出去。” 王桥笑道:“我们也差不多,童年时期父母根本没有精力管我们。我们天天在外面野玩,上树捉鸟,下河捉鱼,稍长大就打架斗殴。我最痛苦的事情是还在父亲要求下读《三字经》,写毛笔字。” 吴重斌道:“难道你能写一笔这么漂亮的毛笔字,这在我们三线厂子弟中还不多见。” 在客厅摆好饭菜,打开啤酒,正在吃吃喝喝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晏琳进门见到桌上饭菜,道:“我就知道你们要去食堂打饭菜,这里有香肠和舌头,家里才做的,给你们煮上。” 厨房有免费煤气供应,轻扭开关就能打燃火,非常方便。晏琳从小就出没于吴家,一点没有把自己当作外人,利索地煮上香肠,回头对王桥道:“我小时候经常到吴重斌家里吃饭,要说青梅竹马,我和吴重斌还真算。” 吴重斌开玩笑道:“就是因为太熟,像兄妹一样,不好下手。” “你想找打。”晏琳微红着脸,扬了扬手里的汤瓢,道,“今天晚上有舞会,我们去跳舞。” 红旗厂舞会办了四五年,灯光较为明亮,没有社会舞厅的乌烟瘴气,厂里读高中的子弟经常结伴前往,家长并没有严格控制。当然,没有受到严格控制和支持是两个概念,总体来说高中生到舞厅还是很少。 “我还从来没有在厂里舞厅跳过舞。”王桥离开红星厂才上高一,对男女之事懵懂得很,疯狂地迷恋打篮球,提起跳舞总是嗤之以鼻,等到性意识猛然觉醒时已经离开了厂区,到了广南。 吴重斌会错了意,以为王桥不会跳舞,道:“跳舞很简单,本质上是跟着音乐节奏走路,晚上让晏琳教你。” 晏琳惊讶地道:“你不会跳舞?”不等王桥回答,道:“终于有你不会的事情了,否则我都要自卑。” 王桥没有否认,只是笑了笑。 晏琳煮好香肠和舌头,切好后摆了个造型别致的拼盘,放到桌前,道:“我父母要回家了。等会儿你们别喝酒,弄得臭烘烘的,本女子有拒绝的权利。”她在客厅里坐了几分钟就下楼回家,在客厅给刘沪打电话约定了见面时间,然后在卧室里细细地对镜贴花黄。 七点半,吴重斌、王桥、田峰在舞厅门口与刘沪、晏琳见面。蔡钳工家里管理甚严,基本上不准外出,大家都知道此规矩,也就没有邀请他。 红旗厂舞厅装饰得还行,挂了几个旋转灯,有厂里青年工人组建的乐队伴奏,主唱是红旗厂的十佳歌手。走进舞厅以后,王桥见到满屋美女,但是气氛温馨纯正,与广南社会上的舞厅不一样。 旋转灯光下,一个个美貌且有气质的女子如彩蝶一般在池中飞舞,让他觉得赏欣悦目。 这此年来,王桥一直生活在艰苦和动荡之中,很少享受美好的生活。站在红旗厂舞厅里,看着无数漂亮温柔且知性的女子随着音乐起舞,这种快乐幸福的生活让他觉得心情愉悦起来。 晏琳见王桥表情凝重地傻站着,道:“王桥,要有点绅士风度,主动请女士跳舞。” 王桥这才上前邀请晏琳。 晏琳嫣然一笑,道:“你真没有跳过舞吗?我来教你。如果踩坏我的鞋,要照价赔偿。” 吕琪离开以后,王桥再也没有与女人亲密接触,在音乐声中,他左手握着晏琳的手,右手扶着其腰,面对面距离不足十厘米,年轻女性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弄得他心潮澎湃。 “对不起,踩着你的脚了。”王桥以前在广南跳舞都是跳比较简单的舞步,但是红旗厂舞厅流行跳技术性强的华尔兹。跳了几步,便踩到了晏琳的脚。 “好痛,你轻点。别紧张,踩着音乐节奏。” “对不起,又踩着你了。” “看来你真要赔鞋子。我还以为你什么都是高手,终于找到不擅长的事。” “你太高看我了。” 每当一曲罢,王桥和晏琳跳到哪里便在哪里停下,自然而然地与田峰、刘沪和吴重斌分开。晏琳有意躲到灯光黑暗处,这样可以躲过熟人眼光,专心与王桥跳舞。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四章爱情不期而至 “你别旋转,帮我挡一下。”晏琳低声说了一句,然后低头将脸埋在王桥肩膀处。过了一会儿,她才将头抬起来,恢复了正常姿势,解释道:“刚才看到以前的同学,他去年考上大学,我不想和他见面。” 多数复读班同学不愿意和高考上榜的同学交往,免得受刺激,王桥理解晏琳的行为,道:“今年你一定能考个好大学。” 晏琳道:“但愿吧,高考的事情谁也说不清。” 跳到三四曲,王桥舞步渐渐能够踩准华尔兹的节奏,虽然生涩,已经不踩脚了。舞池人多,在快速移动穿梭中,两人难免会有身体接触。每一次碰撞,都让晏琳心里如一头小鹿在跃动。她和王桥的关系处于窗户纸将破又未破阶段,暧昧是一种别样幸福。 王桥能够感受到晏琳柔软的腰肢、细腻的皮肤、香喷喷的气味,一时迷醉于其中。灯红酒绿的幸福场景更加坚定了他发奋图强的决定,“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要想与以前的旧生活彻底告别,一定要咬牙坚持,考上大学。” 中场休息时,王桥、晏琳与吴重斌、刘沪在场中相遇,田峰形只影单,早就不知跑到哪个角落。下半场第一曲,晏琳和吴重斌跳了一曲,刘沪主动邀请了王桥,交换舞伴后,四人皆找不到感觉,下一曲便不再交换。 舞会最后一曲是《难忘今宵》,这是红旗厂的固定曲目,自舞厅开始营业以来就没有变过。晏琳跳了一个通场,一曲都没有落下,她丝毫未感到疲惫,反而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走出舞厅,晏琳主动提出建议:“我们到操场走走,时间还不晚。” 吴重斌问:“回家晚了,晏叔和肖阿姨不管你?” 晏琳道:“他知道我和你、刘沪在一起,没关系。” 吴重斌开玩笑道:“你这是透支晏叔对我的信任,透支过多,以后无法掩护你。” 红旗厂四处都是高大的香樟树,这些香樟树和红旗厂的历史一样长,三十年过去,小树苗长得比水桶还要粗。沿着栽满香樟的小道行走,吴重斌、刘沪牵着手,晏琳和王桥并排而行,不时会遇上相拥着的亲密情侣。 足球场周围是一圈石梯子,在夜色下几乎泛着冷清清的白光。王桥见晏琳站在最上面石梯不往下走,主动伸出了手。 晏琳其实非常熟悉这些石梯子,她是故意站着不动,等着王桥显示男子汉的绅士风度。 小计谋得逞后,晏琳发出会心微笑,握着王桥宽大温暖的手掌,走下石梯,来到足球场。 红旗厂位于连绵青山的腹地,有小河在山脚流过,空气清新,生态良好,操场上有无数的在这个时节非常罕见的萤火虫翩翩飞舞,犹如世外桃源一般。刘沪童心大起,提议道:“我们去捉萤火虫。” 这是小孩子爱玩的游戏,恋爱中的人往往愿意将智商和兴趣降至与小孩为伍。晏琳热烈响应道:“好啊,我们捉萤火虫,捉的时候小心一点,别弄伤了这些小家伙。” 两个女子便在足球场上追逐着萤火虫。足球场上没有灯光,只有远处从香樟树叶子间射出的隐约路灯光线。吴重斌忠心耿耿地跟在刘沪身后,担任黑暗足球场上的护花使者。 晏琳追了一会儿,与刘沪和吴重斌渐行渐远,她对在自己身后的王桥道:“王桥,帮我捉萤火虫。” 在黑夜掩护下,王桥彻底放松心情,将严肃和沉重暂时丢在一边,追随着空中闪烁的小精灵舞动的身影,不知不觉从球场边上追到最远处的球门框。 王桥小心翼翼地合拢着手掌,道:“我捉到一只。” 晏琳凑了过来,叮嘱道:“你轻点,别伤着萤火虫。这个小家伙非常脆弱,稍不注意就要弄伤。” 王桥让手指间漏出一个小缝,让晏琳能凑近看里面的小小冷光。晏琳惊喜地道:“你还真捉到了,我看一眼就把它放了吧,让它自由飞翔。” 晏琳凑在王桥手指间看了一眼,额头轻轻碰在了王桥手掌上,然后抬头温柔地道:“我看到了,让它自由吧。” 王桥张开手掌,掌中萤火虫便腾空而起,飞快地逃离了球门框。萤火虫飞走,刘沪和吴重斌隐入黑暗之中,偌大的球场仿佛只剩下王桥和晏琳两个人。两人在黑暗中相向而对,呼吸声可闻,两人的手不经意碰到。 然后,拥抱在一起。 相拥刹那间,王桥心生出一种罪恶感,拥抱晏琳就是对吕琪的背叛。怀中女子漂亮爽朗,知书达理,让他不由得心生好感。他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人,强烈的欲望战胜了罪恶感。 晏琳将头靠在王桥宽厚的肩膀上,尽情地嗅着让人迷醉的男人味道,倾听着男人胸腔发出的有力跳动声,竭力想让自己心跳与这个男人的心跳同步。此时,她觉得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王桥伸手轻轻拂了拂晏琳散乱的长发,手指触摸到水嫩光滑的肌肤后,他低下头轻轻地吻着晏琳的脸颊。 晏琳羞涩地抬起头,嘴唇被另一个嘴唇碰到。 晏琳浑身发软,整个人要依靠对方的支撑才能站立。良久,她的力气稍稍恢复,试着回应对方。在书中看过无数回亲吻的情节,事到临头方知书中知识完全靠不住。 当嘴唇稍微分开时,她双手抱着王桥的脖子,道:“王桥,我爱你。” 王桥紧紧抱着晏琳,猛烈地亲吻着。但是,他没有说话。 正在热情亲吻时,身边传来脚步声和用力的咳嗽声,王桥和晏琳赶紧分开,过了一会儿,声音消失。王桥道:“吴重斌和刘沪?”晏琳回想刚才情景,羞得满脸通红,道:“不是他们,每天晚上都有人在操场散步。我们去找刘沪。” 拥抱之后,两人之间的那层薄薄窗户纸被捅开,大大方方牵着手,沿着球场寻找刘、孔二人。 吴重斌和刘沪熟悉足球场的每一个角落,捉了一会儿萤火虫,他们选了一个黑暗角落依偎在一起。借着隐约的路灯光,他们能看到王桥和晏琳牵着手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刘沪指着隐约身影,惊叹道:“他们牵手了。” 吴重斌低声笑道:“干柴遇烈火,不燃才怪。”他看到东张西望的两人即将离开,站了出来道:“我们在这。” 两对恋人在足球场站了一会儿,时间渐晚,沿着石梯子走上公路。公路上,灯光透过香樟树叶射过来,光线足以看清人脸,晏琳和刘沪不约而同将握着的手松开。在走回白楼的路途中,传来了清脆的女子笑声,笑声中满是欢娱,如迎接春天到来的小鸟歌唱。 美好时光总是异常短暂,眼见着时间到晚上十一点,四人必须回家。吴重斌骑着女式自行车,护送刘沪回家。 和王桥一起等待吴重斌归来的这段时间既甜蜜又短暂,站在黑暗角落享受甜蜜爱情的晏琳最不希望看到吴重斌的身影,可是这个身影很快出现在眼前,三人只能回白楼。 在上坡时,吴重斌道:“王桥,你的理想是什么?” 王桥道:“理想随着时间在变化,小时候最想开大卡车,后来想当文学家,还想当医生。到了现在反而失去了方向,考上大学再说理想的事情。你的理想是什么?” 吴重斌道:“我最大的梦想是当航空母舰的舰长,驰骋在太平洋上,所以最想读完大学参军,再到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指挥学院学习。” 晏琳在旁边笑道:“你参军,刘沪怎么办?” 吴重斌满脸苦恼,不停摇头。 上了白楼,王桥和吴重斌在客厅里喝着茶水,吴重斌郑重地道:“我和晏琳从小在一起长大,她心地善良又聪明,是个好女子,衷心祝福你们。她从小生活的条件比较好,在爱情上更是理想主义者,希望你能珍惜。” 王桥心中五味杂陈,沉默片刻地道:“我会的。”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五章篮球赛 吴重斌发觉王桥从足球场回来便心神不宁,只认为他是兴奋过度,他将电视打开,道:“厂里24小时供气,你先洗澡,我再洗。” “那我先洗。”王桥将塑料袋里的内裤拿出来。父亲王永德从小家教甚严,从小就要求王家子弟每天洗澡,他形成了外出带换洗内衣的习惯。 红旗厂的人24小时供气供电,每个家庭都有非常方便的淋浴设备,多数人养成勤洗澡的好习惯。厂里的人最瞧不起静州本地人在冬天长期不洗澡,经常拿这事当笑话。厂里女子宁愿挤厂车也不愿意坐乡镇客车,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受不了车里的酸臭。 红星厂和红旗厂是一个性质的企业,也是二十四小时供气。因为同属一个战壕,吴重斌和晏琳等人没有障碍地接纳了王桥。 到王桥进入浴室以后,吴重斌将电视换到音乐频道,电视里恰好传出赵传的歌。 “……啊,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我终于失去了你,当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荣,啊,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我终于失去了你……” 赵传是一个其貌不扬的歌手,他的歌能流行自然有独到之处,感染力很强。歌声透过密封并不严的木门,传进浴室,如针一般刺进王桥的耳膜。他仰头迎着热水,闭眼任由热水冲击。 “与晏琳谈恋爱,就是对吕琪的背叛。”此念头在王桥脑中总是挥之不去,他真切地感到终于要失去吕琪,不仅是从形式上失去,而且是从实质上失去。 “我为什么要接受晏琳,难道就这样将吕琪抛到一边?做出这种事,我还是男人吗?我就是贪恋女人的薄情男子!” 另一个声音又在为自己辩护:“吕琪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失去联系,如今肯定过着美好的生活,早就将我忘到了一边,难道还要永远等她吗? “是她先变心,而不是我。我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 “晏琳是个好女孩,爽朗,漂亮。如果说一点都不喜欢她,那是假话。” 赵传的歌声结束很久,经过激烈思想斗争的王桥才从浴室出来。 吴重斌指了指桌上的薄饼,道:“这是晏琳刚送上来的,他们家的特色食品,我从小就喜欢吃。好多年没有吃过了,今天是搭了王桥的顺风车。四块饼,我们一人两块。” 吴重斌洗澡时,王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在舞厅跳了全场,又在足球场追捉萤火虫,再痛快地洗了热水澡,肚里存货早就一扫而空。放在茶几上的薄饼散发着强大的不可一世的吸引力,他原本想等着吴重斌一起享用薄饼,等了一会儿,终于伸出了手。 外壳坚硬的薄饼内藏鲜美的肉馅,咬一口,唇齿生香,王桥几乎是一口气将两张薄饼吃完,他悲哀地发现:“自己无法抵御女色也就罢了,居然连美食亦无法抵抗。”他给出一个貌似合理的解释:“这或许是看守所的后遗症。” 夜晚,王桥做了无数个梦。 无数个梦杂乱无章,人物、时间、事件全部混在一起。在梦中,王桥在看守所209室里坐板,听到门外传来咣咣的饭车声音,门上小窗打开后,露出吕琪的脸。吕琪面有戚容,似笑非笑,嘴里说着什么。王桥急于听清楚吕琪的话,从床上站了起来。一个白脸汉子从背后重重地一拳打在背上。王桥顾不得追赶吕琪,与白脸汉子厮打起来。等到他追出看守所时,吕琪上了一辆小车。王桥奋力追赶小车,小车越来越远,最终绝尘而去。他猛地冲进看守所,想和白脸汉子算账,在走进看守所时,见到晏琳站在看守所门口。 从梦中醒来以后,王桥睡意全无,披了外衣,推开窗。冷风从黑暗的夜里猛地扑了进来,让其头脑瞬间清醒。从五楼窗台往下看,窗外是一排排整齐的高大香樟树,灯光孤独地从树叶间穿出来,整个红旗厂陷入沉睡之中。他脑子里涌出“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的旋律,旋律一遍一遍重复,在脑中回响。 六点整,大喇叭开始广播。六点半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随后是红旗厂新闻,播完新闻便是轻音乐。 吴重斌走出客厅时,见王桥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客厅窗边,打着哈欠问道:“起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儿?” 王桥道:“每天都是这个时候起床,习惯了。而且广播声音这么响,想睡都睡不了。” 吴重斌与王桥并排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匆匆行人,道:“从我记事起的那一天起,广播就是六点钟开始。很多三线厂都曾经实行过军事化管理,延续下来的传统很难改,等到传统改变,就说明厂子要出问题。” 红旗厂厂区内散发着独特气息,这让王桥觉得格外亲切,道:“红旗厂在这里几十年,早就生根发芽,说搬走就搬走,我这个外人都觉得无比惋惜。” 吴重斌拍着窗台,道:“大势所趋,厂里上万职工,加上家属至少两万人以上,我们面临的是生存问题。虽有不舍,也得毅然而行,这是全厂共识。我敢肯定,红星厂搬迁也是迟早的事情。” “也许吧。”王桥体会到吴重斌话语中的一丝悲壮。 吴重斌认真听着音乐,过了半晌才道:“你今天不要复习了,等会儿吃碗牛肉面,我们去灯光球场打篮球。不在学校,你总可以摸篮球了吧。” 昨天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情,王桥增添了无比烦恼,心中矛盾得紧,很想去篮球场发泄积压在胸腹的郁气,道:“打篮球,和谁打?” 吴重斌道:“厂里建有一个室内球场,聚了一群年轻人每天打球,星期天经常从早上打到下午。这帮人水平都不错,打起来很过瘾。” 王桥晃动着手腕,道:“好久没有正儿八经打篮球,手生了。” 吴重斌道:“打篮球和骑自行车一样,学会就忘不了,联赛最佳球员还怕打坝坝球?他们一般都是分队打半场。晏琳的爸妈在厂里,她不能随意出来。走吧,去球场过把瘾。” 吴重斌是主人家,诚心诚意邀请打球,王桥没有再拒绝,道:“好吧,我们去打篮球,痛痛快快玩半天。” 吴重斌从衣柜里取了两套球衣和球鞋,装进手提袋里。洗漱完毕后,两人下楼吃牛肉面,再到室内球场。 红旗厂的室内球场聚了五六个小伙子,他们戴着护膝、护腕等装备,穿着印有一车间或二车间的背心短裤,身上热腾腾地冒着汗水。 吴重斌与小伙子们打过招呼,便和王桥一起换上印着一分厂字样的球衣。 在换衣时,吴重斌解释道:“红旗厂下辖有四个车间,还有学校、医院等四个直属单位,八个单位都有篮球队,最强的是一、二车间,每次都能打进决赛,互有输赢,互相都不服气,经常在场下较量。我爸以前在一车间,我经常参加一车间球队,几件球衣都是一车间的。” 两人身高相似,王桥穿着球衣很合身。 陆续有人提着篮球进入场内,场上有十来个人,打半场人数显然多了,一车间绰号叫段工的球迷提议道:“上次输给二车间,你们赢得侥幸,我们不服气,今天一、二车间来了不少人,敢不敢来打一个全场?谁输谁请客。” 打球有彩头,大伙才有拼抢的劲头,这帮子年轻人精力旺盛得没有边,哄然响应。二车间的人更是纷纷迎战,一个比王桥还要高上一头的壮汉老柴道:“来就来,今天这场球一车间还是得输。” 段工将穿着一车间球服的队员叫到身边,道:“今天一车间加班,主力没有到齐,小孔要参战。”他依次看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到瘦高的王桥身上。 吴重斌介绍道:“这是我的同学王桥,第三届……”他正准备介绍王桥是静州篮球联赛的最佳球员时,见到王桥冲着自己摇头,将嘴边的话压了回去。 王桥抱着可打可不打的态度,将外套披在身上,等着段工选择。 段工道:“你能打什么位置?” 王桥老老实实地道:“什么位置都可以。” 段工听其所言,觉得他在吹牛,道:“今天二车间的有两个厂队的,水平不错。你个子高,就打大前锋,吴重斌打中锋,我打组织后卫。” 他将几个队员召集在一起,三言两语作了布置,然后开始练球。王桥没有想到一场临时起意的比赛会搞得如此正规,和红星厂正式篮球比赛差不多。从看守所到复读班,他一直没有打过正式篮球比赛,今天来到红旗厂,在新环境下埋在心底的篮球热情被完全释放出来。 经过短暂练球,手感迅速恢复,段工见到王桥的动作,对吴重斌道:“你这个同学打得还行,今天就算输,也要力争输得不难看。” 工会裁判被叫来以后,随着一声哨响,两边队员列队进场,单手上举,互喊“向一车间学习”“向二车间学习”。 裁判将手中球抛出,吴重斌反应灵敏,腾空而起,将篮球朝王桥方向拍去。王桥如炮弹一样高高跃起,在空中将篮球截住,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晃过身前队手,直奔对方篮下。此时刚刚开战,大家体力甚好,二车间的人在后面穷追不舍。王桥速度极快,到篮前轻轻一勾,篮球入网。 观战的一车间工人都轰然叫好。 吴重斌自从知道王桥曾经是最佳球员,便明白王桥打球水平应该不低,只是没有想到其进攻如此犀利,不禁站在球场上道:“这个王桥,在学校还是真是稳得住。”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六章醉酒 晏琳起床以后,一直就想寻找机会出门。昨天晚上在外面玩到十一点,一大早就出门容易引起母亲陈明秀怀疑。自从晏琳进入青春期以后,预防早恋成为陈明秀的重点工作,逮着机会便要宣传一番。作为知识分子的母亲有其素质,不会翻看女儿日记,也不会胡乱猜测,但是眼力不弱,若是自己真有异常表现,十有八九会被母亲瞧出端倪。 好不容易混到九点钟,晏定康提着包出去开会。红旗厂即将搬迁至山南工业园区,万人大厂在此扎根三十余年,坛坛罐罐一大堆,骤然搬走谈何容易,事情多得让晏定康感到头皮发麻。自从与工业园区初步达成协议以来,他就没有了星期天和节假日的概念,天天在搬迁指挥部坐镇指挥。 晏定康站在门口,道:“你明天早上去拿成绩单?我争取晚上回家吃饭,再忙也得陪玲玲吃顿饭。” 晏琳沉浸在突如其来的爱情之中,爸爸在不在家吃饭并不是特别重要。她走到门口送父亲时,意外发现父亲原本乌黑的头发里混有几根白发,心疼地道:“爸,你头上都有几根白头发了,肯定是最近一段时间累的,搬迁是大家的事,你别太拼命了,别把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晏定康抚了抚头发,道:“这个年龄应该长白头发了。期末考试才考完,你今天可以不学习,好好玩一玩,等拿到成绩单以后,制定一个寒假的学习计划。” 晏琳马上冲着客厅道:“妈,爸都说了,今天我不用学习,我去找刘沪玩。” 陈明秀正在拖地,立起腰,道:“你和刘沪在学校就天天在一起,回家就应该陪父母,别四处乱跑。” 晏琳道:“爸爸开会,我想陪都陪不了。” “你爸开会,你妈还在家里做事,别出去,在家里陪老妈。” 想着王桥就在楼上,隔了两层楼却见不了面,晏琳一阵着急,正在想着哄老妈的借口,屋外传来刘沪与父亲的说话声。 刘沪到来,让晏琳顺势找到外出的最好借口。 下了楼,刘沪道:“王桥在室内球场打球,一车间和二车间又搞对抗赛,他帮着一车间打球。”晏琳道:“他曾是联赛的最佳球员,水平应该不错。我们去瞧瞧。”刘沪道:“那就快点,已经是下半场了,再晚就打完了。” 来到室内球场,场内吼声震天,一、二车间都来了不少人观战,大家卖力地为自己的球队加油,气氛热闹得就如全厂联赛的总决赛。 红旗厂厂队也参加了静州篮球联赛,但是从来没有进入过前十名。王桥作为联赛最佳球员,球技不俗,对篮球的喜爱被强行压抑了一年多,适应了半场以后,下半场开场便猛然间超水平爆发。 王桥全身心地投入到比赛中,身体和灵魂都得到极大的解放,每当得到传球以后,他就以最坚决的行动直插篮下,动作敏捷快速,不管是人盯人还是包夹都不能阻挡他的脚步。投篮如有神助,每投必中,几乎没有落空。最初,只是一车间的人在为王桥欢呼,到了后来,全场都在为王桥鼓掌。 吴重斌站在三分线外,基本放弃攻入篮下的打算。他知道王桥应该打得不错,可是没有想到他的进攻如此犀利,二车间还算严密的防线被攻得千疮百孔,失去还手之力。 他望了望记分牌——109比65,这是一车间和二车间对抗赛以来的最高分差。 二车间一个队员走到吴重斌身旁,道:“你的同学是专业球员吧,水平和我们不在一个档次。” 吴重斌笑着解释道:“他确实不是专业球员,就是我的同学。” 队员道:“骗鬼啊,打得太好了。” 吴重斌道:“当专业球员,个子不够。” 王桥有一米八,在平常人中个子算高的,作为专业球员又矮了。队员于是相信了吴重斌的说法。 看着心上人在高手如林的球场上如入无人之境,晏琳随着众人一起狂呼加油,到后来嗓子发干,手掌发疼。 随着终场哨声吹起,全场比赛定格在127比78,一车间大胜二车间。球场上队员们神情都有些古怪,二车间老柴大声道:“今天这场比赛不算数啊,一分厂请了外援。” 一车间段工看着比分,不停地摸后脑勺,道:“算了,这场比赛就当是友谊赛,我们在周末给同志们免费奉献上一场精彩比赛,为厂里的文化生活作出了贡献。”他实在不好意思将这场比赛纳入两个车间对抗赛的战绩中去。 在这一场比赛中,王桥无意间让自己的状态达到病态的巅峰,超过了在静州高中联赛被评为最佳球员的水准。在场上尽情释放体力和激情之后,他觉得有些累,一个人坐在球场边的椅子上,周围的喧嚣和热闹似乎都与己无关。 晏琳手里握着一瓶水,远远地瞧着神情落寞的王桥,脸上笑容不知不觉收敛起来。她慢慢走过去,将水递给王桥,道:“今天打得真好,我喜欢看你打球。” 王桥猛地喝了一大口水,道:“我感觉这是‘最后的疯狂’。” 《最后的疯狂》是一部在八十年代底引起强烈反响的案件侦破题材影片,晏琳看过,并不喜欢,道:“我觉得打完球你的情绪低沉,肯定有什么原因。” 王桥仰着头将整瓶矿泉水喝完,道:“只是有点累,刚才跳得太厉害。” 吴重斌走了过来,用复杂的神情看着王桥,道:“果然不愧为联赛最佳球员,真牛,你若参加一中校队,我们有冲进前五的希望。” 王桥道:“参加联赛太花时间,我耽误不起。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底子厚可以轻松一些,我根本没有底子。” 吴重斌见王桥态度坚决,不便多劝。老柴拍着篮球来到四人身边,道:“今天你们把二车间打得心服口服,这位兄弟是专业杀手,中午大家喝一杯。” 午餐时,二车间工会订了餐馆,大家举杯共饮。王桥被大家的快乐和热情所感染,将烦心事丢在一边,与一车间的球友们轮番碰酒,午餐结束时,喝了不少酒。 晏琳看罢球赛,回家陪母亲陈明秀吃午饭。吃罢午饭,回到卧室后,拿了一本书站在窗边,盯着香樟树下的小道。等到一点过,仍然没有瞧见王桥和吴重斌回家。 陈明秀将厨房收拾好,来到闺女房间,道:“中午休息一会儿,别看书了,早点这么用功,就不用到复读班了。” 晏琳娇嗔地道:“妈,你烦不烦。那我就不看书,天天睡大觉。” 陈明秀道:“你爸到山南去了。下午我要到静州办事,晚点才能回来,你别等我们吃晚饭。厨房的汤炖好了,到时烧热就可以吃。” 听到“咣”的关门声,晏琳感觉身心都得到自由了,她将手中的课本抛到桌上,拿了一包瓜子,守在窗前,一边磕一边看着香樟树下的小道。等了许久,终于看到王桥和吴重斌的身影。两个瘦高的男人都有醉意,吴重斌手舞足蹈,说说笑笑。王桥提着装球衣的口袋,右手还在拍打篮球,亦是笑容满面。 自从认识“九分”以后,还是第一次见到王桥如此轻松愉快的笑容,晏琳跟着高兴起来。她打开房门,站在门口等着王桥。孔、王两人走到三楼时,晏琳这才发现两人其实都醉了,道:“喝得这样醉,走路都打偏偏。厂里那群人喝酒厉害,你们怎么喝得赢。” 吴重斌走路踉踉跄跄,兴奋地道:“今天一车间大胜,喝酒祝贺。” 晏琳道:“就算胜利了,也不用喝得这么醉。” 王桥神志清醒,试着用手搀扶吴重斌。吴重斌右手扶在墙上,手指用力抠着墙壁,他感到有人搀扶,手朝后甩,差点打到晏琳脸上。 王桥抱住吴重斌,半拖半抱将其弄上楼。进入房门后,吴重斌冲进卫生间,蹲在里面一阵狂吐,顿时有一股冲鼻酒气在房里弥漫。晏琳赶紧打开客厅窗子,冷风进屋,将酒味带走了一些,她见王桥还算清醒,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我以前接受过考验,当年闯荡广南经常喝酒。有一次从星期六晚上就开始喝酒,一直喝到星期天中午,醉死个人。” 晏琳对王桥过去的故事最感兴趣,正要细问时,吴重斌摇摇晃晃从卫生间出来,咕哝了一句:“我睡觉,你们聊。”然后如同一条装满米的袋子重重地倒在床上,鞋子未脱,转眼间就发出呼噜声。 王桥脱掉吴重斌的鞋子和外套,帮其盖上被子,回到客厅,道:“他睡了,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晏琳捂着鼻子,道:“吐了这么多,没问题吧?去不去医院?” 王桥道:“没事,喝这点酒,吐吐睡睡便好。” 晏琳眼波流转,道:“这里太臭,你到我家里坐会儿。我妈到静州去了,我爸还在山南。”说这话时,她突然羞红了脸,显出小女儿的忸怩之态。 王桥走到里屋取下吴重斌腰间钥匙,将房门轻轻带上,跟着晏琳来到楼上。下楼时,他隐隐感觉会发生一些事。 在内心深处盼望着发生一些事,同时又在抗拒此事的发生。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七章远望 白楼所有房间的格局都一样,两室一厅一卫。在晏琳的卧室里张贴了不少明星画像,一位演过妖怪的人高腿长女明星的张贴画占据了房间的主要位置,这和吴重斌房间风格截然不同。 晏琳从屋外端了一碗鸡汤进屋,道:“别傻站着,坐啊。这是新炖的鸡汤,喝一碗,解酒。” 晏家炖鸡并不放多余调料,只是拍两块老姜而已。炖出的鸡汤外观如清水,入口极为鲜美,与王桥擅长的白水煮鱼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好喝吗?好喝,再来一碗。”晏琳眼巴巴地看着王桥,得到肯定答复以后,又准备再来一碗。 王桥忙道:“不用了,中午吃得多,再吃得撑着,能不能泡杯茶?” 晏琳从小柜子里找出父亲最喜欢的竹叶青,泡好后端进屋。王桥端着茶杯,见茶叶根根在水中竖立,舒展以后能看到是两叶嫩尖,道:“这是什么茶?在水中能完全竖起来,香味醇厚。” “这是峨眉特产竹叶青,我爸最喜欢,每年都要托成都朋友带两三斤过来。” 坐在晏琳闺房,品尝竹叶青,听着录音机里放出的流行音乐,王桥感到久违的幸福宁静。 晏琳拿出一本厚厚相册,道:“这是我的相册,前面两页不许看,不要问原因,反正不许看。” 这是晏琳的个人相册,到了第三页已是读幼儿园的照片,从幼儿园开始,晏琳几乎每个月都有一张照片,详细记录了她的成长过程。依此推断,前两页是晏琳更小时候的照片,不许看的原因很简单,应该是有暴露面比较大的照片。 王桥翻看着照片,道:“当时红星厂那边没有照相馆,家里经济条件又不好,我的照片不多,几张黑白照片都是在昌东县照相馆照的。” 晏琳道:“爸爸喜欢摄影,很多照片都是他的作品,他还在报纸上发表过几张摄影作品。我从小是他的专职模特。这两年他太忙,才照得少。” 看了一会照片,两人眼中都带出了情愫,小屋气氛尴尬中带着暧昧。晏琳感觉到王桥眼神发生着让自己喜欢的变化,她低着头,眼睛看着脚尖,心如鹿撞。当有魔力的大手扶在腰间时,她将头靠在宽厚肩膀上,手指放在王桥唇间,提出要求:“不准亲我的嘴巴,酒味好大。” 王桥没有亲吻,直接将手从女友衣服里探了进去,隔着最里层的绒衣在背上抚摸。 晏琳身体僵了僵,没有阻止。 她的肌肤仿佛久旱的土地,充满着对甘霖的渴望。身体热量不断上升,脑子渐渐开始迷糊,失掉了思维能力。正在沉醉时,屋外传来汽车喇叭声,让她心惊肉跳,睁开了紧闭的眼睛。 如果亲密行为被父母撞见,她将无地自容,后果严重得不敢想。 她想推开王桥,可是又无力抗拒那只手,既沉迷又焦虑。 “与晏琳的亲热便意味着对吕琪的背叛”,王桥脑子里始终有着激烈交战,最终体内雄性激素飙升,怀里的温柔融化了心里隐藏的寒冰。 两人感情温度急剧上升时,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晏琳第一个反应就是父母回来,吓得花容色变,随即反应过来,如果外面是父亲或母亲,不会敲门,而是直接用钥匙开门。 “晏琳,在不在?”门外传来刘沪的声音。 晏琳拍着胸膛,道:“这个丫头吓死我了,还以为是爸妈回来。” 王桥听到刘沪声音后,亦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理了理衣服,坐在小椅子上喝茶。两人亲热时,相册的第一页无意中被打开,里面有几张小小的黑白照片,主角皆是裸体婴儿。 晏琳与刘沪走到卧室门口,她一眼就瞧见相册第一页,大羞,嚷道:“不准看,说了不准看,你耍赖。”她飞快地跑过去,将相册关上,脸上浮起一朵靓丽的红云。 刘沪一直对打架凶狠且沉默寡言的王桥暗自抱着几分警惕,多次提醒晏琳。爱情总是在不经意时发生,不可理喻,防不胜防,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晏琳深深地坠入无边情网。 晏琳关了相册后,回头对刘沪道:“吴重斌喝醉了,还在呼呼大睡。” 刘沪道:“跟着段哥喝酒,岂有不喝醉的道理?我上楼看他。” 打开房门,鼾声清晰传入耳中。在睡梦中,吴重斌脸上犹带着红晕,嘴巴不时咂巴着。刘沪给吴重斌牵了被角,心疼地道:“怎么喝成这个样子,原本计划一起爬山,现在只能在这里守着。晏琳,你们出去玩,我守着他就行了。” 晏琳刚刚品尝到爱情的甜蜜,一门心思想着与男友独处,在家里面临着父亲随时回家的危险,爬山则避免了这一尴尬,道:“后山风景不错,我们去爬山。” 王桥欣然同意,如果在家里亲热而被家长撞见,不仅晏琳会尴尬,他亦会难堪。在山上既能看风景又能亲密一下,是一举两得的事。想到这里,吕琪身影不合时宜又迸了出来,他恨自己贪恋女色,意志不坚强,举着手掌扇了自己半个耳光。 “你打自己做什么?” “没打自己,一只蚊子。” “冬天哪里有蚊子?” “或许是苍蝇。” 晏琳没有计较到底是苍蝇还是蚊子,欢天喜地下楼,准备好运动鞋以及水果、零食、旅行水瓶。 厂区里熟人多,晏琳不敢与王桥并排而行。她在前,王桥在后,两人相距一百来米,犹如接头的地下党员。他们沿着香樟大道出了厂区后门。 后门外,笔直的水泥路变成了林间小道,香樟树变成了高矮不齐的杂树。 一墙之隔便是两个世界,墙内聚集着大量的中高级知识分子,制造的是能进入国际市场的产品。但是墙内产业链、技术却没有辐射到墙外,墙外始终是技术水平低下的自然农村。墙内墙外的最大交集在菜市场,也难怪静州市领导们对于墙内搬迁并不是太积极。 曾经有来视察的领导说过:“周边村民是距离红旗厂最近,但是距离红旗厂代表的先进科技最远。”这个说法真实地反映了三线厂与地方的关系。 两人没有沿着现有小道上山,直接从乱树丛中朝上爬。王桥成长于山水之间,爬山是小菜一碟,晏琳身体素质在女子中算得上优秀,沉醉在爱情之中的她并不惧山路之险。两人一鼓作气沿着陡坡向上,顺利到达山顶。 山顶并不是想象中的险峰,是一大块平地,上面有田有土有狗有农舍,村民在其间耕种,悠然自得,如世外桃源。 在一处背风且视线良好的地方,晏琳将零食一一摆出,递了一块巧克力给正在喝水的王桥。 王桥撕开圆粒巧克力的外包装,又重新看了包装盒子,道:“这就是巧克力?” 晏琳吃惊地道:“你没有吃过巧克力?” “说来惭愧,还真没有吃过。” “你还到广南去过。” “男人谁去买这些糖果。” 在晏琳心目中,王桥除了数学不好以外没有什么事不好,字写得如书法,在篮球场上是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此时听闻其居然没有吃过巧克力,惊讶得嘴巴半天合不拢,道:“怎么会没有吃过巧克力?这是最寻常的食品啊。” “每个家庭吃食物习惯不一样,我家属于传统保守型。所以,我会做鱼,会写毛笔字。但是,在吴重斌家里看了许多《舰船知识》、《兵器知识》,觉得还是要改变知识结构。” “那你尝尝,不要嚼,放在嘴里含着。”晏琳兴致勃勃地看着男友第一次吃巧克力,又道,“你的经历挺丰富,现在要原原本本讲给我听。” “经历谈不上丰富,就是一个反复折腾的历史。”王桥说着话,觉得只舔不嚼不过瘾,开始嚼起巧克力。 “别大口嚼,让巧克力在口里慢慢融化。”晏琳以前觉得王桥过于严肃,此时他嚼巧克力的模样孩子气十足,这让她越发喜欢。爸爸晏定康在忧国忧民之余,在不经意间时常露出一丝童趣。她相信心有孩子气的大男人才是真男人。 站在山顶上能看到厂区全貌,在晏琳的介绍下,王桥基本了解了红旗厂的布局。作为红星厂子弟,对红旗厂有着天然的亲近,道:“让技术先进的大厂离开静州是静州领导者的重大失误,失去后将不可挽回。红旗厂有一条无形的线与外面的世界连接着,这条线独立于静州,用得好,将给静州带来不可估量的价值。我若是领导者,会想尽办法让红旗厂留在静州,并且还要将红旗厂的精华与静州结合起来。” “你的理想是什么?听你刚才侃侃而谈,想从政吗?” “我的梦想都很现实,以前是为了离开红星厂,走进大城市。当前的梦想就是考上大学,至于下一步是从政还是经商,我没有想透。” 王桥所言皆是内心真实想法,但是没有涉及感情。女人的思维与男人思维明显不同,晏琳心思主要集中在感情上,追问道:“除了事业,在生活上在感情上有什么理想?” 王桥在心灵最隐秘的部位一直深藏着吕琪,他不愿意将吕琪之事讲给另外的女人听,又不忍让晏琳伤心,道:“所有梦想都得一步一步实现,否则就是空中楼阁。我以前不懂这一点,好高骛远,因此才有血的教训。具体来说,我读书时疯狂地痴迷打篮球,天天泡在球场上,学业有所荒废,对前途筹划得更少,这是我在复读班不摸篮球的原因。出来以后,我有些放纵自己,以后要引以为戒。” “在感情上有什么打算?” “在复读班认真攻读,有个好前程,这就是对感情最好的尊重。” “你是避重就轻,我们俩的感情将来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要想将来过得好,必须考上大学。” “你怎么又把话题绕到考大学,难道考不上大学,就不能谈感情?” 站在山顶,极目远眺,小河在群山中穿出,蜿蜒向前。小河旁边长着茂盛的竹林,形成一条碧绿的带子。工厂被大片香樟树林遮盖,只能看到无数房顶。 面对如画的风景,两人拥抱在一起,忘情地亲吻。 一声炸雷从天而降:“举起手来,不许动。”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八章杨红兵结婚 一个六十来岁满脸皱纹的老农手里握着一杆一米多长的老式**,从树林里钻出来,站在两人面前。 王桥将晏琳拉到自己身后,诧异地看着老农,道:“你做什么?别把**对着人。” 老农恶狠狠地道:“你们在这里乱搞,我要把你们送到保卫科去,让厂里开除你们。” 王桥哭笑不得地道:“我们耍朋友谈恋爱,碍着你什么事,我再说一遍,别把**对着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晏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躲在王桥身后,紧张地看着拿着长柄**的老农。 老农额头上满是皱纹,此刻全部拧在一起,他怒喝道:“光天化日,你们搞到一起,搞到一起乱搞,把山上的小孩都带坏了。” 王桥打断他的话:“别说这么多,你跑到这里想做什么?” 老农脖子上青筋暴露,道:“你们白天在山上日×,被我逮到,要想我放过你们,总得表示一下。” 厂里很多青年男女,谈恋爱时经常会选择爬山,在山林之上欣赏美景的同时会做出一些亲密动作,最初周边山民是当作稀奇事情来观看和谈论,后来有人从中生财,专门持刀弄枪来威胁正在亲密中的恋人。 农村里有好人也有坏人,就如城市里有善良的人也有邪恶的人,用一张标签贴在一个群体头上极其愚蠢,王桥年龄不大,但是走南又闯北,对此深有体会。听到“表示”两个字,王桥立刻明白老农的意思,道:“表示,为什么要表示?” 老农恶狠狠地道:“不表示,把你们押到保卫科去,工作除脱了不要怪我。” 王桥朝老农背后望了一眼,招了招手,道:“你好。”当老农下意识回过头时,王桥上前一步,劈手将**夺了过来,用膝盖猛地一磕,将**折断。他将折断的**朝山下扔去,道:“你这是敲诈勒索,老实说,敲诈过几个人,勒索了多少钱,跟我到派出所去,向张所长讲清楚。”他说“张”字时,有意咬字含混,说得不清楚。 老农被震住了,转身就朝山上走,虚张声势地道:“你别走,赔我的枪。”他走路极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青山绿树之中。 王桥拉着晏琳的手,道:“我们赶紧走,他叫来帮手就不好办。” 两人沿着小道朝下跑,刚到半山腰,听到山顶上有几个人愤怒的喊声,然后无数泥巴块、石头块朝山下飞来,打到树叶上,噗噗直响。两人加快脚步,迅速脱离了泥巴块和石头的射程。 跑回厂区,晏琳紧张的心情稍有放松,在后门处看山顶,有七八个人还在朝山下张望。 厂内熟人多,晏琳不敢多有停留,与王桥一前一后回到白楼。 两人在五楼门口会合,晏琳想起刚才的经历,犹自害怕,大骂贪财的老农。 白楼前面有一段围墙。 围墙外有一条小溪,位于小山坡左侧。小溪从大山流下,没有受到工业和农业污染,经厂化验室检测其各项指标都比自来水好。溪水清澈,周边植被茂盛。白楼许多人家不愿意喝工厂提供的自来水,自力更生,在上游高处建了一个小坝,利用高差直接将溪水接到白楼。 王红星和晏琳站在围墙外、溪水旁、树丛中,亲密地依偎在一起。上一次亲密时,两人都还有些谨慎,小心翼翼地互相试探着。经过共同历险以后,感情获得了新的动力,因此,亲热起来就大胆许多。 在最后关头,两人还是刹住了车。 回到白楼,敲门进屋,吴重斌还在呼呼大睡,刘沪无聊地坐在客厅看电视。 刘沪在场,三人在客厅里只能聊些空泛的大话题。 王桥再次发出感慨:“红旗厂这种技术力量雄厚且有数十年积累的大厂搬出静州实是在静州不可挽回的损失,静州领导如果认识不到这点,就是猪脑子。” 经历了山顶险情和溪边亲热的晏琳更想单独和王桥说情话,闺蜜在旁,只能说些正确而无用的话:“你只看到了表面,其实厂里内部已经出现危机,或者说是危机苗头。在厂办前面有公示栏,经常能看到停薪留职的名单。厂里职工无论是从学历、技术、经验来说,在行业内都有名气。珠三角、长三角和很多东部沿海城市有很多民营企业,他们愿意出高薪挖我们的技术骨干。很多骨干不仅是看重钱,更看重发展机遇。” 刘沪接口道:“很多像我们这种三线二代三代都有到大城市去工作生活的渴望,在这里长大,不想在这里老去。听说要搬到山南,我们都是举双手欢迎。” 王桥道:“厂里有一万多职工,到底有多少人想搬到山南?” 晏琳道:“我爸在搬迁办,他们做过多次调查,百分之九十五的职工都是毅然选择搬迁,至少百分之八十的职工支持搬到山南。这里虽然值得留恋,毕竟是在山沟,对子女发展不利。” 正聊着,吴重斌从床上爬起来,跑到卫生间一阵大吐。从卫生间出来以后,眼睛充血,头发凌乱,帅哥形象完全被糟蹋。他喝了一杯白开水,道:“我和刘沪生个娃儿,山南城区户口肯定优于静州郊区户口。现在山南户口值一万多块钱,我们一家三口就相当于凭空得了三万块钱。” 刘沪一阵脸红,道:“你真是喝醉了,打胡乱说。” 四人在客厅里,天南海北聊着,吴重斌不时说点醉话,引得大家乐不可支。 对于初尝爱情这杯美酒的晏琳来说,在红旗厂等待期末成绩单的这两天如梦幻一般,直到坐上返回静州的班车,她的梦幻感才稍稍减弱。 王桥的心思则复杂得多,既有对女性身体和情感的渴望,又有对吕琪的思念,两种感情是如此真实,如暗流一般不停地冲突和较量。 两天后,王桥从红旗厂回到复读班,生活恢复了常态。 王桥走进东侧门以后,急急忙忙回寝室放下小提袋,到办公室取了期末考试成绩单以及部分学科的试卷,进入教室自习。他放下所有纠葛,投入到学习中,力争把损失的两天时间补回来。 在校园里,有三类人,一类是期末成绩考得好的同学,他们欢天喜地回家过年;一类是成绩原本不错却考得不理想的同学,他们如丧考妣地行走在回家路上;更多的同学麻木地对待成绩单,复读的沉重压力让他们丧失了太多人生乐趣,在无数伤口上再加上一条,感觉不到过深的疼痛。 詹圆规生活很有规律,下课后立刻离开校园,回家享受安静生活。今天家里来了一群老家的客人,将家里所有角落占满,让喜欢清静的他很是厌烦。刘忠主持的会议结束以后,他没有回家,在复读班校园胡乱晃荡。 背着手来到文科班教室,放假期间,教室里没有几人,他意外地看到“9分”正在埋头看书,走过去,道:“王桥,考得还不错。” 王桥抬起头,差点脱口而出“詹圆规”,他在“圆”字上转了一个弯,总算把“圆规”两个字掩饰住,“詹老师,考得不好,差几分才及格。” 詹圆规道:“我看看你的试卷。”他快速地浏览了试卷,在试卷空白处又写下一道题目,道:“你做这道题。” 在期末考试里,有一道15分的大题,难度较高,“9分”居然做对了,这让詹圆规怀疑其真实性,他写下一道解题思路近似的题,现场考一考王桥。 王桥学习有一个特点,凡是弄懂的知识点就是真的弄懂了,做对的大题都不是蒙的,詹圆规所出新题也在他掌握的知识点之内,略加思考,将题解了出来。 詹圆规见“9分”解题思路清晰,确实不是蒙的,惊讶地道:“你进步很快啊。我就弄不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考试只有9分?” 王桥道:“我以前数学成绩确实很糟糕,学了一学期,肯定有所进步。” “期末考试排名多少?” “总排名23名。” 詹圆规沉吟道:“复读班升学率不高,能考入前15名,才有可能上专科线,路漫漫其修远长兮,马虎不得,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望着詹圆规背着手的背影,王桥觉得他并不是十分讨厌。 中午,王桥与晏琳到艾敏小餐馆吃饭。 吃饭以后,晏琳和吴重斌等人到办事处坐班车回厂。 王桥将晏琳送到办事处门口后,没有回山南,信步来到市公安局家属院。 在1994年漫长的一年里,王桥经历了很多事,姐夫跳楼,他被关进看守所,再到复读班,许多事情改变了便永远不能复原,失去了便很难追回,比如姐夫永远去了,无论家人如何思念,他也不会复生。 对于市公安局家属楼多数人来说,这一年稀松平常,波澜不惊,如失去动力的潭水。 王桥站在家属院中间,望着吕琪曾经居住过的房间,久久没有挪开目光,甚至在某个刹那间产生了吕琪还在房间里的幻觉。 杨红兵房间里,小钟母亲带着几个女眷在布置新房,小钟和杨红兵坐在里屋,头凑在一起,拿着纸笔讨论。见王桥进屋,小钟迎上来打了招呼,然后出门到酒店谈宴席。 杨红兵将王桥拉到了阳台,唉声叹气地道:“这一次筹备婚礼弄得心力交瘁,早知如此就旅行结婚了。” 王桥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杨红兵双手使劲捋了捋头发,道:“以前想得太简单,以为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现在才明白结婚是两家人的事情,我娶的不是小钟,而是娶小钟的家庭,甚至是家族。刚才小钟的舅舅在昌东被交警扣了车,要我出面去找熟人,其实也就是50块钱的事情。” 杨红兵原本就瘦,因此才有“斧头”的绰号,为了筹备一场体面的婚礼,累得双眼充满血丝,更加消瘦。他在阳台上凶猛地抽烟,道:“兄弟,以后晚点结婚,结婚早了就失去了自由,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早知如此,无论如何得拖上几年。”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九章擦身而过 到目前为止,王桥只是体验了爱情的幸福与痛苦,还没有走到婚姻这一步,对婚前男人的复杂感情体验并不深刻,道:“没有见到你的爸妈,他们没来?” “他们来了,为了办酒席的事和小钟父母争吵过一次。我见势不对,赶紧把他们弄到宾馆。” “怎么会这样?” “小钟家里想多请点人,要我给昌东公安局老同事发请帖,还要给市局的领导发请帖。我爸的意思是我初到静州刑警队,结婚时最多请一请队里的同事,请的人太多会被人瞧扁了,认为我们家想钱,还不自量力。我不想为了结婚而吵架,可是必须选择。” 王桥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请不请吕忠勇一家人?” 杨红兵道:“我调到静州刑警队,吕忠勇出了力,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结婚这种事情自然要请他。” 王桥道:“他来不来?” 杨红兵道:“他是前任刑警队长,原本想借机来静州和刑警队老同事喝一杯,只是后来他女儿的男朋友要上门,所以就不过来喝酒。这个人很厚道,虽然人不能来,又当了领导,但还是很重情,托大队教导员带了礼金。” 王桥感觉自己就是一粒被丢在深海里的石头,不停地下沉,不停地下沉,不停地下沉,直至没入没有尽头的深渊里。深渊里有妖魔鬼怪,有强大不可阻挡的压力,还有冰冷的海水。 小钟母亲在屋里喊:“红兵,和你商量个事。” 王桥不愿意在此久留,声音僵硬地道:“斧头,你事情多,我不耽误了,走了。” 杨红兵将烟屁股摁灭,道:“我初七结婚,你这个伴郎不能缺席,提前一天过来。” 离开杨红兵的家,王桥如机器人一般,双腿机械地移动着来到楼下,站在院中抽了一支烟。抽完后,顺手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践踏。又抽一支烟,又狠狠地践踏。三支烟后,他木然地走出家属院,用街边公用电话给家里打了电话,这才知道姐姐在前几天顺利产下一个大胖小子,他决定先到山南,看一看才出生的亲外侄,然后再回红星厂。 他的背影刚刚消失在街角,一辆出租车停在院门,李艺、吕琪和一对中年夫妇下了车,来到院子中间。 李艺热情地向中年人介绍道:“这个小区是公安家属院,最大的优点是安全,里面多数是警察,有四周封闭的围墙。” 中年夫妻环顾左右,男的道:“房子旧得很,是八十年代建的房子吧。”女人接着挑毛病:“小区没有绿化,光秃秃的。” 吕琪是在这个院子里长大,院子里每个角落都有自己的脚印,虽然知道“嫌货才是买货人”的道理,可是听到中年夫妻的挑剔,仍然觉得不舒服。今天,小姑热情地将一个在省政府工作的年轻男士邀请到家里,意思是让两人见一面。这是寒假以来第二次相亲,吕琪实在不愿意和一个又一个陌生的男士见面,于是跟着母亲李艺回到静州。 与买房的中年夫妻在汽车站见面以后,中年夫妻对买房有点犹豫,磨磨蹭蹭地讨论了七八分钟,这才决定一起到市公安局家属院看房。就是这宝贵的七八分钟,让吕琪和王桥错失见面的机会。 吕琪有意与中年夫妻拉开距离,她站在院子中间,看到熄灭的几个烟头,暗道:“谁这么不讲道德,乱扔烟头?” 如果这一次卖房成功,也就意味着她将失去了在静州的落脚点。斩断了根,老家就只能是记忆中的老家,以后很难回来。她默默地打量着院子,将从小生活的细节印在脑中。 院中一切依旧,唯一的不同是有一家窗户上贴着一个大红喜字。吕琪熟悉院内的大部分人家,知道这应该是一家外来户,她的眼光迅速掠过大红喜字,朝着熟悉的人家看去。 进入家门,家具早已搬空,只剩下少量无用的物品。中年夫妻一副暴发户嘴脸,在每个房间都评头论足,这让吕琪更不爽快。她站在自己寝室的窗边,看到窗台墙边隐隐有一些图画,蹲下细看,那是小学时的图画,笔法幼稚,模糊不清,却保留着童年回忆,弥足珍贵。 中年夫妻随后来到了吕琪寝室,女的又在不停地挑毛病,嫌窗户的遮雨篷损坏了。 吕琪默默地站起身,走到客厅,让母亲与买房的中年夫妻周旋。 一个小时以后,中年夫妻离开了家属院。 吕琪问:“谈好了吗?这家人酸得很,挑剔这样挑剔那样。” 李艺客观地道:“他们在批发市场做糖果生意,这几年赚了不少钱,比较注意安全,这笔生意应该能做成。” 吕琪道:“理智上知道应该促成这笔生意,可是从小在这房子长大,听他们如此挑剔心里不舒服。” 李艺看着女儿闷闷不乐的神情,道:“小姑是好心,介绍的对象是重点大学毕业,还在省政府工作,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面都不愿意见,是不是还想着广南那人?你和他一点都不现实,婚姻不仅是风花雪月,更是柴米油盐的事情。他是进了看守所的人,出来以后就不是原来的人了,忘掉他,是你最佳的选择。” 吕琪最不愿意提起此话题,道:“妈,你们怎么这样急于把我嫁出去,哥都没有结婚,何必心急火燎逼我谈恋爱,我又不是剩菜剩饭。” 李艺知道女儿心结所在,耐心地道:“不谈就不谈,我要先到刘阿姨家里去坐坐,再乘下午四点半的客车,你陪不陪我一起去刘阿姨家?” 吕琪摇头道:“你准时来乘车就行,我去逛街,到时在客车站见面。” 与母亲分手,吕琪独自在静州街上漫步,在这里有太多熟悉的人和物,还有许多场景曾与王桥一起分享,她知道一味沉湎于过去并不理智,可是涉及感情时,理智往往会让位于感情。 四点二十分,她来到静州客车站。 此时,王桥乘坐的班车开到了山南客车站,他下车时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恰好是四点半,一个比较好记的整数。 省政府家属院并不远,步行二十来分钟便到。王桥在脑子里默想着“中国制铁技术沿革”这一专题,甩开膀子走在山南街道上。来到省政府家属院门口时,他想起空手到张家不妥当,返回主街,挑中一个奥特曼中的恐龙怪物,作为给亲侄儿的礼物。 张家洋溢着遮掩不住的喜气,吴学莲罕见地拉着王桥的胳膊,热情地道:“快点来看看你的侄儿,他的小名就叫丑丑,虎头虎脑,真是丑得很。” 按山南习惯,对新生儿的称呼越丑越贱则新生儿长得越健康,遇到不懂事的人表扬新生儿长得漂亮,主人家会不高兴。朱学芳对孙子的称呼就是“丑丑”,像这种“丑丑”的称呼,山南倒是十家有六七家如此。王桥知道这些忌讳,道:“我来看看丑丑。” 姐姐王晓躺在床上,胖脸上满是欣慰笑容,道:“快来看你的侄儿,小名叫丑丑,大名叫张安健。”在儿子没有出生之前,她和张家还有着隐形隔膜,此时有了在床上不停动来动去的张安健,她和张家产生了密不可分的血肉联系,不管以后会如何,她终究在张家有了一席之地。 新生儿张安健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相貌倒有五六分与王桥相似,唯独眼睛眉毛像极了父亲张湘银。 王桥将手上的怪物扬了扬,道:“丑丑娃,快看舅舅给你买的恐龙。”张安健还是初生儿,视线范围很窄,他睁着明亮的大眼睛,自顾自地玩耍,不理睬舅舅王桥。 逗了一会儿小丑丑,王晓要喂奶。 张家德和王桥到客厅回避。张家德感慨地道:“这个娃娃叫张安健,意思是平安健康。平安健康才是福气,其他一切都是空的、假的。”说到此,他想起了儿子,找了个借口走到阳台上,等情绪恢复平静,这才继续回客厅与王桥聊天。 晚上七点多,王桥向姐姐告辞,王晓交代道:“赵海寄了一些衣物过来,那边门卫签收了,你拿上楼,我坐满了月子自己去取。我在抽屉里给你放了两千块钱,你拿去用。回家以后,让爸妈暂时别过来,我这边一切皆好。如果他们实在要来,最好是满月以后。” 王桥没有细问缘由,姐姐不仅是王家女儿,也是张家媳妇,如此安排必然有理由。离开张家,他仍然没有坐公共汽车,一路步行前往姐姐的家。 经过山南公安分局东城分局时,王桥不由自主想起在看守所的一百天,一时之间百感交集。随着时间流逝,看守所经历的痛苦不仅没有淡忘,反而越发清晰。另一方面,这段艰难岁月也开始发挥正面作用,不断向他提供人生勇气和智慧。 从旁边门洞走出一男一女两人,尽管距离一百多米,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其中的女子是朝思暮想的吕琪。吕琪旁边是一个身材健硕的年轻男子,身穿黑色皮夹克。两人有说有笑,神态亲密。吕琪伸出手打了一下男子的肩膀。那个男子躲了一下,又说了一句话,吕琪再打。 王桥如中了魔咒,呆呆地不能动不能言语,如果说从杨红兵嘴里得知吕琪有了男友的事实如一把刀,狠狠地捅在身上,此时见到了吕琪与另一个男子的亲密行为就如一把铁锤,以泰山压顶的力度砸在头顶,筋断骨折,再也无法复原。 吕琪和男人在商店停住,过了一会儿,男子单手提着啤酒,吕琪抱着些烟花,肩并肩朝回走,在背影即将消逝时,男子还伸出手拍了拍吕琪的肩膀和头顶。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古人李白的这首诗,总是在人生最失意时涌现在王桥的脑中,他仰头看着冬日黑夜寥寥几颗星,努力让泪滴不往下流。 “我真傻,还幻想着吕琪会等着我,我算什么东西,一个来进过看守所的没有职业的复读班学生!” 王桥腰间一直挂着那只传呼机,虽然停机,却没有舍得丢掉。反复回想杨红兵所言,脑中一遍一遍地浮现吕琪和男子的亲密行为,他突然发了狂,将传呼机从皮带上取了下来,放在地上,举拳猛击,只听得“啪”的一声响,传呼机碎掉,拳头上冒出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第五十九章完) 第五十九章错过 到目前为止,王桥只是体验了爱情的幸福与痛苦,还没有走到婚姻这一步,对婚前男人的复杂感情体验并不深刻,道:“没有见到你的爸妈,他们没来?” “他们来了,为了办酒席的事和小钟父母争吵过一次。我见势不对,赶紧把他们弄到宾馆。” “怎么会这样?” “小钟家里想多请点人,要我给昌东公安局老同事发请帖,还要给市局的领导发请帖。我爸的意思是我初到静州刑警队,结婚时最多请一请队里的同事,请的人太多会被人瞧扁了,认为我们家想钱,还不自量力。我不想为了结婚而吵架,可是必须选择。” 王桥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请不请吕忠勇一家人?” 杨红兵道:“我调到静州刑警队,吕忠勇出了力,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结婚这种事情自然要请他。” 王桥道:“他来不来?” 杨红兵道:“他是前任刑警队长,原本想借机来静州和刑警队老同事喝一杯,只是后来他女儿的男朋友要上门,所以就不过来喝酒。这个人很厚道,虽然人不能来,又当了领导,但还是很重情,托大队教导员带了礼金。” 王桥感觉自己就是一粒被丢在深海里的石头,不停地下沉,不停地下沉,不停地下沉,直至没入没有尽头的深渊里。深渊里有妖魔鬼怪,有强大不可阻挡的压力,还有冰冷的海水。 小钟母亲在屋里喊:“红兵,和你商量个事。” 王桥不愿意在此久留,声音僵硬地道:“斧头,你事情多,我不耽误了,走了。” 杨红兵将烟屁股摁灭,道:“我初七结婚,你这个伴郎不能缺席,提前一天过来。” 离开杨红兵的家,王桥如机器人一般,双腿机械地移动着来到楼下,站在院中抽了一支烟。抽完后,顺手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践踏。又抽一支烟,又狠狠地践踏。三支烟后,他木然地走出家属院,用街边公用电话给家里打了电话,这才知道姐姐在前几天顺利产下一个大胖小子,他决定先到山南,看一看才出生的亲外侄,然后再回红星厂。 他的背影刚刚消失在街角,一辆出租车停在院门,李艺、吕琪和一对中年夫妇下了车,来到院子中间。 李艺热情地向中年人介绍道:“这个小区是公安家属院,最大的优点是安全,里面多数是警察,有四周封闭的围墙。” 中年夫妻环顾左右,男的道:“房子旧得很,是八十年代建的房子吧。”女人接着挑毛病:“小区没有绿化,光秃秃的。” 吕琪是在这个院子里长大,院子里每个角落都有自己的脚印,虽然知道“嫌货才是买货人”的道理,可是听到中年夫妻的挑剔,仍然觉得不舒服。今天,小姑热情地将一个在省政府工作的年轻男士邀请到家里,意思是让两人见一面。这是寒假以来第二次相亲,吕琪实在不愿意和一个又一个陌生的男士见面,于是跟着母亲李艺回到静州。 与买房的中年夫妻在汽车站见面以后,中年夫妻对买房有点犹豫,磨磨蹭蹭地讨论了七八分钟,这才决定一起到市公安局家属院看房。就是这宝贵的七八分钟,让吕琪和王桥错失见面的机会。 吕琪有意与中年夫妻拉开距离,她站在院子中间,看到熄灭的几个烟头,暗道:“谁这么不讲道德,乱扔烟头?” 如果这一次卖房成功,也就意味着她将失去了在静州的落脚点。斩断了根,老家就只能是记忆中的老家,以后很难回来。她默默地打量着院子,将从小生活的细节印在脑中。 院中一切依旧,唯一的不同是有一家窗户上贴着一个大红喜字。吕琪熟悉院内的大部分人家,知道这应该是一家外来户,她的眼光迅速掠过大红喜字,朝着熟悉的人家看去。 进入家门,家具早已搬空,只剩下少量无用的物品。中年夫妻一副暴发户嘴脸,在每个房间都评头论足,这让吕琪更不爽快。她站在自己寝室的窗边,看到窗台墙边隐隐有一些图画,蹲下细看,那是小学时的图画,笔法幼稚,模糊不清,却保留着童年回忆,弥足珍贵。 中年夫妻随后来到了吕琪寝室,女的又在不停地挑毛病,嫌窗户的遮雨篷损坏了。 吕琪默默地站起身,走到客厅,让母亲与买房的中年夫妻周旋。 一个小时以后,中年夫妻离开了家属院。 吕琪问:“谈好了吗?这家人酸得很,挑剔这样挑剔那样。” 李艺客观地道:“他们在批发市场做糖果生意,这几年赚了不少钱,比较注意安全,这笔生意应该能做成。” 吕琪道:“理智上知道应该促成这笔生意,可是从小在这房子长大,听他们如此挑剔心里不舒服。” 李艺看着女儿闷闷不乐的神情,道:“小姑是好心,介绍的对象是重点大学毕业,还在省政府工作,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面都不愿意见,是不是还想着广南那人?你和他一点都不现实,婚姻不仅是风花雪月,更是柴米油盐的事情。他是进了看守所的人,出来以后就不是原来的人了,忘掉他,是你最佳的选择。” 吕琪最不愿意提起此话题,道:“妈,你们怎么这样急于把我嫁出去,哥都没有结婚,何必心急火燎逼我谈恋爱,我又不是剩菜剩饭。” 李艺知道女儿心结所在,耐心地道:“不谈就不谈,我要先到刘阿姨家里去坐坐,再乘下午四点半的客车,你陪不陪我一起去刘阿姨家?” 吕琪摇头道:“你准时来乘车就行,我去逛街,到时在客车站见面。” 与母亲分手,吕琪独自在静州街上漫步,在这里有太多熟悉的人和物,还有许多场景曾与王桥一起分享,她知道一味沉湎于过去并不理智,可是涉及感情时,理智往往会让位于感情。 四点二十分,她来到静州客车站。 此时,王桥乘坐的班车开到了山南客车站,他下车时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恰好是四点半,一个比较好记的整数。 省政府家属院并不远,步行二十来分钟便到。王桥在脑子里默想着“中国制铁技术沿革”这一专题,甩开膀子走在山南街道上。来到省政府家属院门口时,他想起空手到张家不妥当,返回主街,挑中一个奥特曼中的恐龙怪物,作为给亲侄儿的礼物。 张家洋溢着遮掩不住的喜气,吴学莲罕见地拉着王桥的胳膊,热情地道:“快点来看看你的侄儿,他的小名就叫丑丑,虎头虎脑,真是丑得很。” 按山南习惯,对新生儿的称呼越丑越贱则新生儿长得越健康,遇到不懂事的人表扬新生儿长得漂亮,主人家会不高兴。朱学芳对孙子的称呼就是“丑丑”,像这种“丑丑”的称呼,山南倒是十家有六七家如此。王桥知道这些忌讳,道:“我来看看丑丑。” 姐姐王晓躺在床上,胖脸上满是欣慰笑容,道:“快来看你的侄儿,小名叫丑丑,大名叫张安健。”在儿子没有出生之前,她和张家还有着隐形隔膜,此时有了在床上不停动来动去的张安健,她和张家产生了密不可分的血肉联系,不管以后会如何,她终究在张家有了一席之地。 新生儿张安健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相貌倒有五六分与王桥相似,唯独眼睛眉毛像极了父亲张湘银。 王桥将手上的怪物扬了扬,道:“丑丑娃,快看舅舅给你买的恐龙。”张安健还是初生儿,视线范围很窄,他睁着明亮的大眼睛,自顾自地玩耍,不理睬舅舅王桥。 逗了一会儿小丑丑,王晓要喂奶。 张家德和王桥到客厅回避。张家德感慨地道:“这个娃娃叫张安健,意思是平安健康。平安健康才是福气,其他一切都是空的、假的。”说到此,他想起了儿子,找了个借口走到阳台上,等情绪恢复平静,这才继续回客厅与王桥聊天。 晚上七点多,王桥向姐姐告辞,王晓交代道:“赵海寄了一些衣物过来,那边门卫签收了,你拿上楼,我坐满了月子自己去取。我在抽屉里给你放了两千块钱,你拿去用。回家以后,让爸妈暂时别过来,我这边一切皆好。如果他们实在要来,最好是满月以后。” 王桥没有细问缘由,姐姐不仅是王家女儿,也是张家媳妇,如此安排必然有理由。离开张家,他仍然没有坐公共汽车,一路步行前往姐姐的家。 经过山南公安分局东城分局时,王桥不由自主想起在看守所的一百天,一时之间百感交集。随着时间流逝,看守所经历的痛苦不仅没有淡忘,反而越发清晰。另一方面,这段艰难岁月也开始发挥正面作用,不断向他提供人生勇气和智慧。 从旁边门洞走出一男一女两人,尽管距离一百多米,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其中的女子是朝思暮想的吕琪。吕琪旁边是一个身材健硕的年轻男子,身穿黑色皮夹克。两人有说有笑,神态亲密。吕琪伸出手打了一下男子的肩膀。那个男子躲了一下,又说了一句话,吕琪再打。 王桥如中了魔咒,呆呆地不能动不能言语,如果说从杨红兵嘴里得知吕琪有了男友的事实如一把刀,狠狠地捅在身上,此时见到了吕琪与另一个男子的亲密行为就如一把铁锤,以泰山压顶的力度砸在头顶,筋断骨折,再也无法复原。 吕琪和男人在商店停住,过了一会儿,男子单手提着啤酒,吕琪抱着些烟花,肩并肩朝回走,在背影即将消逝时,男子还伸出手拍了拍吕琪的肩膀和头顶。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古人李白的这首诗,总是在人生最失意时涌现在王桥的脑中,他仰头看着冬日黑夜寥寥几颗星,努力让泪滴不往下流。 “我真傻,还幻想着吕琪会等着我,我算什么东西,一个来进过看守所的没有职业的复读班学生!” 王桥腰间一直挂着那只传呼机,虽然停机,却没有舍得丢掉。反复回想杨红兵所言,脑中一遍一遍地浮现吕琪和男子的亲密行为,他突然发了狂,将传呼机从皮带上取了下来,放在地上,举拳猛击,只听得“啪”的一声响,传呼机碎掉,拳头上冒出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第五十九章完) 第六十章写春联 肉体上的痛苦丝毫不能减轻心灵上受到的创伤,王桥在黑夜中站了良久,如森林中一只孤狼,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姐姐的家里。 他找来一瓶未开封的高粱白酒。在洗衣池边,扭开瓶盖,对着右手掌倒去,钻心的疼痛沿着手臂神经往全身乱窜。等到手臂疼痛消失,王桥举着右手向天发誓:“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吕琪不要我了,我也得好好活着,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何患无妻!” 他将吕琪写给自己的信件拿来通读一次,几次拿起打火机,想将信件烧掉。打火机打燃数次,又数次放弃,他实在舍不得烧掉信件,因为这是他和吕琪之间最珍贵的记忆。 当杨红兵说起吕琪与省政府某位干部谈恋爱时,王桥还半信半疑,在静州分局亲眼看到吕琪与一个壮实男子亲密,他这才彻底相信终于失去了吕琪。 事到临头须放胆,事到绝望也就放手了。 在东城分局的一处宿舍里,吕琪和男子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此时家里只有他们两人。 吕琪削了一个广柑递给了男子,道:“哥,平时你也喝这么多。” 吕锋道:“今天是高兴,爸爸蒙冤的这一段时间,全家都很压抑。拨云见日,肯定应该庆祝啊。”他将半个广柑丢进嘴里,几口就嚼烂,吞进肚里,道:“还是山南的广柑好吃,味道正宗。” 吕琪道:“这是专门挑选的静州本地广柑,外地经过改良的品种味道还是不行。” 吕锋看着郁郁寡欢的妹妹,道:“我这次和你见面,发现你一直不太高兴,是不是还在想着广南那个小子。” 吕琪道:“妈给你说了?” 吕锋道:“嗯,说了。”他想了想道:“我们全家在这两年都渡过一个艰难时光,时间会抹平一切。” 吕琪眼光瞧向窗户,似乎目光越过了时间和空间,与王桥联系在一起,她喃喃地道:“有些事,很难忘记的。” 在不远处,王桥落寞地坐在姐姐房屋的窗边,吸完一枝烟,又给姐姐打了电话,便离开了伤心地山南。 往年,在春节之际免不了要走亲访友,今年,他回到红星厂以后,什么地方都不去,每天醒来就看书,累了就在简易球场上打球。除了中途到静州为杨红兵当伴郎,整个春节没有离开红星厂。在这二十天时间,头发疯长,遮住眼睛和耳朵,就如在乡间流浪的画家。 开学前,王桥将疯长的头发剪掉,恢复了一头短发的精干模样。 告别父母,提着姐姐送的牛仔包,王桥回到静州一中。 步入复读班东侧门,迎面就见到晏琳、刘沪、吴重斌等人在小操场上打羽毛球。晏琳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王桥,满腔的话儿想向爱人诉说,当情郎活生生站在身边,却羞涩地说不出口。 吴重斌将球拍递给刘沪,走到王桥身边,道:“等会儿办事处要派一个小货车,赶紧把东西收一收。晏叔特意给办事处打了招呼,在四楼腾出两个套间。我特意向晏叔说了你的事情,他同意你和我们一起搬过来。” “明白了,谢谢。”在高考最后的冲刺时间里,能有一个好环境相当重要,王桥接受了这个善意的谎言。 王桥主动向晏琳打招呼。 晏琳看着王桥右手有几道醒目的伤口,想表示关心,在众人面前又不太好意思。她脸露羞涩,嫣然一笑,道:“会打羽毛球吗,不会又是高手吧?” 王桥道:“会打,不是高手,但是也不差。你们先打,我去收拾东西。” 半个小时后,一辆小货车来到学校。办事处梁主任心细,不仅派了车,还特意找来三个搬运工。六个学生的铺盖、书本和杂物,在三个专业搬运工眼里完全是轻巧物,他们肩扛手提,不一会儿就将所有物品弄上车。所有物品堆放得井井有条,更难得的是底层铺着一些棕垫,有效地保护了不值钱的财物。 四楼角落的两间房屋被改作学生宿舍,左手402室作为男生宿舍,右手401室是女生宿舍。宿舍都是两室一厅一卫一厨的格局,刘沪和晏琳各住一间,男生宿舍只能是两人住一间寝室。 老梁先到401看了看,又来到402,对吴重斌等人道:“每间宿舍安排两张单人床,中间放一张桌子,这样摆放可以充分利用空间,看书做作业都方便。”他又对王桥道:“王桥,好高的个子。” 王桥客气地道:“梁叔,谢谢你了。” 老梁笑眯眯地道:“王桥是高材生,到办事处来住是看得起我们,能为我们国家将来的栋梁人才服务,是我老梁的福气。” 一番夸奖,让王桥感到汗颜。 晏琳站在402门口,道:“梁叔,你这次不用到宣传科找人写对联了,王桥字写得好,让他帮你写。”坠入情网的女人总是会将男友优点无限放大,她虽然没有见过王桥写毛笔字,仍然坚信男友会写得很好。 老梁果然很感兴趣,道:“我已经准备了纸笔,正准备找人写。那就有劳小王写副新对联把老对联换掉。大年三十晚上,不知哪家小子放了冲天炮,把门口对联烧了一半,幸好没有惹起火灾。” 大家随着老梁到会议室。吴重斌不知王桥毛笔字的虚实,悄悄提醒道:“厂里毛笔字写得好的人不少,凡是进城都要到办事处乘车。” “我先写两笔,大家看看。”王桥从记事就练习毛笔字,十来年的训练,写毛笔字成为一种本能。他拿起毛笔,深吸一口气,神气收敛,没有急于下笔。 在吴重斌等人看来,王桥就如一位武林高手,渊渟岳峙,向外传达着强烈的自信。晏琳用带着一丝崇拜的眼光看着心爱的男友,期盼着他能写出一副震到全场的对联。 王桥瞄了一眼老梁提供的春联,挥笔写道“龙年龙裔看龙腾龙飞天上,春年春风送春到春满人间”,春联一气呵成,既飘逸潇洒,又厚重沉稳。老梁原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最坏的结果就是坏掉几张纸,没有想到王桥确实有几刷子,这手毛笔字在红旗厂也只有两三人才写得出来。 “晚上请你们吃便餐,一来给大家接风,二来感谢王桥写的春联。”老梁是机关老油子,这一年来晏定康异军突起,成为办事处分管领导,与晏琳搞好关系有百益无一害。老梁这些动作都很自然,让晏琳、吴重斌等人产生一种回娘家的感觉。 王桥是纯粹局外人,与红旗厂没有任何瓜葛,老梁态度好的原因他心如明镜,只是不去点破,配合着演戏。 贴完春联,大家回到四楼,开始铺床,收拾房间。 晏琳铺完床以后,到402房间,想帮王桥收拾房间。来到402才发现,王桥早就将床铺得整齐。 六点钟,老梁来到楼上,参观寝室时,大大地表扬了几位同学。 七点钟,在伙食团吃过晚餐。老梁为大家准备了丰盛晚餐,鸡、鸭、鱼全部上齐,还有炖猪蹄等重口味的大菜。刚过完春节,大家肚子里都有油水,可是面对着活色生香的诱惑,还是猛伸筷子,最终结果是盘盘见底。 打着饱嗝,众人正式开始新学期的第一节晚自习。 吴重斌和刘沪谈恋爱早在小团体里公开,但是两人没有黏在一起,各自在房间里学习。 房顶日光灯足有四十瓦,学习条件比大教室好太多。 七点四十五分是众人共同制定的下课时间,晏琳走到402房间,似笑非笑地道:“王桥,你不是说要问几道题,等会儿到我这边来。” 王桥明白晏琳有话要说,拿着英语和数学试卷走到了对面宿舍。坐定以后,道:“我先问英语题。”晏琳神神秘秘地道:“别急,你先喝这个。”她从抽屉里拿了一盒太阳神,抽出一支,插上吸管,递到王桥面前。 太阳神是当前最火爆的营养品,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只要打开电视,准能看见几个光臂汉子在劳动,然后一个声音会唱道:“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的爱天长地久。”拿着太阳神口服液的小瓶子,王桥颇为感动,认真吸着。 “喝得惯吗?” “还行,略略有点甜。” 晏琳将空瓶子收了起来,道:“不能让他们看见,否则就要说我是重色轻友。” 王桥笑了笑,道:“谢谢。”在寒假期间,王桥主动调整了心态,面对晏琳时,他比以前自在了许多。 讲完英语,晏琳拿出一袋山南奶粉,冲了两杯,道:“学习很费脑,必须得有营养补充,否则成绩跟不上。你在春节肯定特别用功,脸都瘦了一圈。” 山南奶粉是市面上最流行的奶粉,六块多钱一袋。王桥将心事深埋于心,他双手捧着玻璃杯,看着白色奶液,道:“你别笑话我,巧克力、奶粉、太阳神,我以前都是闻其名,没有吃过。” “你以前在广南不喝这些?” “我们那时喝酒。” 晏琳眼里充满了柔情,道:“你每天晚上八点钟都过来喝牛奶和太阳神,别跟他们说啊。”又握着王桥的手腕,道:“你的手怎么弄破了?让我看看。” “不小心摔破了。” “疼吗?” “这点伤,不疼。” 王桥说这话时,想起吕琪与男子在一起走的画面,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痛。他随即将这个画面赶走,道:“我有一道题要问你。 (第六十章) 第六十一章誓师 喝了太阳神和山南奶粉,又探讨了几个问题,王桥回到401室。 十一点半,田峰的闹铃响了起来,他跑到过道上喊道:“下课了,大家出来放风。” 男男女女都从各自房间走了出来,聚在402的客厅聊天。 晚上12点,大家陆续睡觉。 王桥每天学习时间都很晚,为了不影响吴重斌睡觉,他拿着书到客厅继续学习,凌晨一点才休息。尽管喝了太阳神和山南奶粉,王桥仍然饿得慌,随手试了试厨房的燃气灶,居然能点燃火。他还意外地发现燃气灶居然是新换的。 “老梁是老江湖,心细如发,对领导女儿都照顾得这样周到。不管是哪位领导都会用这样的人。我不能成为他这种唯唯诺诺的人,但是要吸收其中有益的部分。”王桥当过医药代表,进过看守所,人生阅历比较起其他人算得上丰富,从见到老梁起,他就断定老梁是个有眼力的势利眼,他们几人在红旗厂办事处能享受良好待遇,并非几个人真是栋梁材,真实原因是晏琳的爸爸是分管副厂长晏定康。 早上,六人集体来到伙食团。香喷喷的肉包子里面居然有二分之一的瘦肉,稀饭黏稠,散发着粥香,咸菜有著名的山南腐乳和肉末炒泡豇豆。与复读班食堂相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办事处距离学校只有十来分钟的路程,六人同行,一路聊着天前往学校。走过静州公安局不久,包强和其强悍母亲迎面而来。包强头发蓬乱,脸色苍白,谢安芬满脸怒气,其表情就如要和人打架一般。 王桥暗自吃惊,心道:“按照杨红兵的说法,刘建厂团伙盗窃了手机店,案情重大,包强怎么会被放出来?” 双方狭路相逢,无法回避。包强双目无神,抬头看了王桥一眼,又低下头,匆匆而行。 错身而过以后,吴重斌如被踩了尾巴的猫,道:“包强偷了手机店,怎么能被放出来,不知道其他人放出来没有?” 红旗厂几人能过上和平快乐的生活,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刘建厂团伙覆灭,此时见到包强从公安局走了出来,他们都感到沉重压力。王桥目光从晏琳身上扫过,道:“我中午到刑警队去一趟,他能出来,肯定有说法。” 中午,王桥来到刑警队,找到杨红兵。 瘦瘦高高的杨红兵穿了一身便装,眉眼间多了些沉稳劲,道:“你的反应很快嘛,还以为过几天才会过来找我。刘建厂团伙盗窃手机店时,包强还在复读班读书,事前没有商量,事中没有参加,事后没有销赃,几个人都证实了这件事情。” 王桥道:“他拿着赃物,这怎么解释?” 杨红兵道:“包强交代,他只是爱慕虚荣,借手机到学校来显摆,手机卡是自己花钱买的。你别担心包强,他这人是个正宗软蛋,稍稍吓唬,什么都招了。” “他总有收保护费、持刀伤人等事情,就这样轻易放了?” “刘建厂团伙确实做了几件大案,其他归案人员都要被判刑。包强就是跟着刘建厂吃吃喝喝,打架斗殴,没啥大事。他被关进看守所好几个月,应该受到深刻教训,我估计以后不会再混社会。” 王桥暂时放下心来,唯一的心病就是团伙头目刘建厂一直没有归案。 下午放学后,在刘忠老师的带领下,全体复读生来到小操场,举行下学旗开学的誓师活动。应界班一般是搞百日誓师,复读班则在新学年就提前誓师,以提高学生们的士气,增加紧迫感。当然,应界班搞百日誓师之时,复读班也要进行。 国歌声响起,所有人都抬头挺胸,听着国歌,看着在风中飘扬的国旗。 刘忠站在前排,右手举着拳头放在右额太阳穴处,大声地道:“改变命运是我们的理想,是我们不变的追求!我们破釜沉舟,迎难而上。尽管成长依然艰难,但坚定的意志不可阻挡。科学作息,适度紧张。主动学习,决战课堂。勤学苦练,保质保量。牢记使命,发奋图强。胜利一定属于我们,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刘忠念一句,同学们跟着吼一句。声音越来越大,直冲云霄,越飞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王桥是心性坚定的人,不需要誓师活动来激励自己的行为,在念誓词之时很冷静。吴重斌等人则受到集体氛围的感染,情绪激动,恨不得马上就回到教室,不停地学习二十四小时。 誓词念完,刘忠又道:“学校住宿条件不够好,所以,目前住在学校的同学如果有条件可以搬到外面去住,但是要到学校登记,学校要随时进行检查。我们是复读班,复读班主要目的是高考,你们要牢牢记住这一点。我们再来重读五不准禁令。” “严禁打架!” “严禁谈恋爱!” “严禁夜不归宿!” “严禁赌博偷窃!” “严禁与社会青年来往!” 王桥跟着大声读这五不准禁令,心道:“学校毕竟还是了解学生的,五条禁令都很有针对性。” 经过誓师,同学们都如打了鸡血,在食堂打了饭菜,就直奔教室,一边吃饭,一边学习。 在红旗厂宿舍的六人则一边吃饭,一边围坐在一起讨论包强的事。 吴重斌道:“刘建厂上了警察黑名单,根本不敢回静州。过了七月,我们就要参加高考,从此与刘建厂再无半毛关系。” 田峰素来看不起包强,道:“包强是个胆小鬼,他做不了什么事。我觉得关键在刘建厂身上,他这人心狠手黑,只要不被抓住,总是个祸害。王桥的意见是正确的。” 蔡钳工梗着脖子道:“刘建厂是因为盗窃被抓,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何必来为难我们。再说我们也不是吃素的,不管是打群架还是单对单,他们都不是我们的对手。” 王桥在看守所接触过不少黑社会人员,总觉得隐隐不安,道:“还是那句老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六人一起上课,一起放学,绝对不要落单。另外,我们还得放点武器在房间里,免得到时吃亏。” 晏琳最欢迎“一起上课、一起放学”的决定,第一个响应,其他人也都不反对。 学习到深夜十一点半,田峰闹钟再响起,六人早就累得如死狗一般,凭着毅力在坚持,听到钟声,大家聚在402室聊天。 王桥道:“谁想吃面?我请客。” 田峰打着哈欠道:“这个时间只有美食街才有面条,谁跑那么远?” 王桥胸有成竹地道:“谁想吃面,举手,不举手就没有吃的。”中午,他从刑警队出来时,顺便到市场去了一趟,买了锅、碗和猪油、葱、姜、盐、醋等调料。他不是红旗厂子弟却住进了条件优越的办事处,置办简单生活品是变相表达感谢。 看着王桥变戏法式地拿出餐具,大家欢呼起来。锅不大,王桥先下了半把挂面,再给六个碗里打了最简单的作料。面条在开水里不停翻滚,惹得大家直流口水。当打好作料的面条摆在桌上时,大家早馋得不行,端起碗就吃。 面条软硬合适,淡淡的猪油香味混合着葱、姜味道,味道着实不差。 半把挂面显然不够解馋,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之下,另外半把挂面又被丢到锅里。从晚上六点到现在足有六个小时,晚餐早就被胃液消化得没有踪影,大家皆饿得前胸贴后背,无法抵御面条的诱惑,另外半把挂面迅速被消灭掉。 置办这些行头要花不少钱,晏琳暗自为男友心疼,眼珠一转,想出一个主意:“我有一个建议,不知道大家是否同意。为了保证每天晚上加餐,每个月我们交十块钱作为公款。” 吴重斌道:“每月十块钱,未免太小气了,我建议每个人加五块钱,这样就有九十块钱吃夜宵。星期天若想改善伙食,临时再筹钱。如果同意,鼓掌通过。”此提议迎来一片掌声,自此,红旗厂办事处四楼小伙食团正式成立。 临睡前,王桥和晏琳站在走道上说话。王桥叮嘱道:“以后到学校,你必须和我们一起走,包强被放了出来,刘建厂还没有归案,我担心有麻烦,特别是找你麻烦。” 晏琳气愤地道:“我们专心读书,不惹事,他们凭什么总是针对我们?刘建厂是丧家之犬,不会有回静州的胆子吧?” 王桥道:“小心无大错,到十二点了,早些休息。” 晏琳朝卧室看了一眼,见四周无人,飞快地在王桥脸颊上吻了吻,道:“晚安,做一个好梦。” 深夜,王桥陷入深深的梦境中。梦中,吕琪与壮硕的年轻男子亲密地在一起行走。他想过去打架,可是脚踩到地面软绵绵的,一点都不能用力,眼睁睁看着吕琪走远。他猛地从梦中醒来,环顾四周,认清楚是红旗厂办事处,长吁一口气,重新入睡。 从新学期第一天开始,王桥强迫自己不再想“吕琪”两个字,清醒时,他成功地将吕琪忘掉,睡梦之中,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二章社会舞厅 早上起床,大家都到食堂吃早餐。 晏琳拿来了家里的泡豇豆炒肉末,放在桌中间。泡豇豆炒肉末是静州最家常的菜,但是每家味道都略有不同,晏家味道公认很霸道。说实话,晏琳挺舍不得将这一罐泡豇豆炒肉末拿出来分享,现在能拿出来,主要是想让王桥多吃两口。 吴重斌将馒头掰开一个口子,将泡豇豆炒肉末塞进去。简易三明治味道实在好极了,让他觉得胃口大开,接连吃了三个一两的馒头。 晏琳见玻璃瓶少了小半,很有些痛心,道:“王桥,你也象吴重斌那样将肉末夹在馒头里,很好吃。”看到王桥依葫芦画瓢吃起土法三明治,晏琳很开心。 吴重斌又喝了一碗稀饭,打了个饱嗝,道:“下学以后,我去问问许大马棒,包强到底是怎么回事?” 晏琳胆子大,对包强回来并不是太在意。刘沪却是紧张得很,道:“学校刚刚重新读了五不准禁令,你不要再和包强那一伙人打架了。” 吴重斌道:“我只是问一问情况,免得被动,但是绝对不会打架,你放心吧。” 刘沪又道:“王桥,你们不能打架啊。” 王桥点头道:“我们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打架,只是防守反击。我们不想惹事,但是要学会保护自己,每天上学和放学,大家一起走,不要落单。” 来到复读班,吴重斌找到许瑞,问起包强之事。许瑞道:“包强从看守所出来以后,他妈没有动手打人,只是坐在床上哭。一哭就停不下来,最终把包强哭得崩溃了,答应到世安技工校学厨师。”他想起如此强悍的女劳模守着不争气儿子痛哭的情景,不停地摇头。 世安技工校以前隶属于世安机械厂,专为机械厂培养技术工人。机械厂破产以后,世安技工校变成大杂烩,有钳工、车工等传统技艺,也有厨师、电脑、旅游等新鲜科目。 得知包强到技校学厨师,王桥心里的顾忌少了一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到了星期六。 吴重斌端着茶水坐在客厅,喊道:“今天周末,大家有什么建议?毛主席说要严肃紧张团结活泼,刻苦攻读一个星期,我们必须要休息,否则大脑过度疲劳,要运转失灵。” 这是一句大实话,谁也无法长期高度紧张,复读班学习还是习惯性地在周六放松,但是除了周六晚上,其他时间则全部投入到学习中。 在上学期,每个周末的晚上,王桥总是独自一人到录像厅去看两部录像,从七点钟看到十一点,回来睡一个大觉。星期天便能精力焕发。搬进红旗厂办事处后,他准备参加集体活动,不再做独行侠。 田峰道:“我们去打台球。” 晏琳反对道:“你们打台球,我和刘沪就只能坐在旁边看,没有意思。” 田峰道:“那看电影。” 刘沪道:“国产电影难看死了,干脆我们去跳舞。” 田峰和蔡钳工一起摇头,田峰道:“你们成双成对,我和钳工不去凑热闹。大家不要互相勉强,我和钳工去打台球,你们跳舞。” 距离办事处不到500米的地方以前有一家静州剧场,八十年代辉煌过,九一年剧团解散,剧场变成舞厅,目前是静州市区音响效果最好的一家。 商定晚上活动以后,晏琳回寝室打扮,出现在客厅时,肩上披了一条围巾,化了淡妆,清纯面容中带点时尚。王桥夸道:“今天真漂亮。”这是王桥第一次赞扬自己的容貌,晏琳如六月天喝了冷饮,浑身舒畅。她调皮地道:“难道我以前就不漂亮吗?” “以前也漂亮,今天更漂亮。” “我觉得你说的是假话,但是假话我也爱听,以后得经常说,如果偷工减料我会生气。” 聊了一会儿,吴重斌依然在刘沪寝室里没有出现。又等十来分钟,吴重斌出来在客厅,脸上有两朵红晕的刘沪跟在身后。 静州剧场的舞厅门票分为两个等级,男士两元,女士一元。舞厅老板用票价的差异吸引女士入场,只要有足够女宾,舞厅生意就会兴旺。 社会上以营利为目的的舞厅与红旗厂内部舞厅是两种氛围,最明显的地方是灯光,前者暧昧得多,安装了紫光灯晃来射去,加上震天响的乐队声音,给人一种喧嚣和光怪陆离之感。而且社会舞厅基本不跳动作幅度大的华尔兹,而只是抱在一起的慢舞。 自从下定决心“忘记吕琪”,王桥便以全新姿态面对新的生活,他对晏琳的态度积极了许多。当“冬季到台北来看雨……”的舒缓歌声响起,他握着晏琳的手走进舞池。晏琳微微抬起头,凝视着男友棱角分明的消瘦脸庞,随着音乐缓缓移动。 第三曲是快歌,不少时髦青年来到舞池中央,排成一排,随着节奏开始向前、向后、向左、向右移动,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舞池,加入到舞动的人群中。晏琳解释道:“这是二十四步,静州最流行的舞步,我们也去跳。”王桥道:“我不会。”晏琳拉着王桥朝舞池走,道:“非常简单,前进一步,停顿一下,再后退一步,你跟着我就行。” 两人来到舞池中间,随着音乐节奏向前进——停顿——向后退,很快就融入到舞动群体中。在静州剧场里,上百人甚至更多人一起跳二十四步,舞步节奏明快,人群随着音乐疯狂地舞动,互相影响,陷入到集体狂欢之中。 曲罢,人们身体发热,脑袋开始冒汗,情绪不断上扬。 二十四步舞曲之后,又是一首慢曲。 晏琳微微出汗,淡淡的少女体香随着香水的味道浸入王桥鼻端,将沉睡的雄性荷尔蒙调动起来,他亲吻晏琳的光洁额头,再将其紧紧抱在怀里。晏琳把头靠在男友怀里,幸福的小星星如烟花般绚烂。 在春节前,两人交往时晏琳更加主动一些,王桥大多数时候是被动回应。春节回来以后,王桥努力地融入到六人集体之中,对晏琳的态度明显转变。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一个巴掌叫作单相思,单相思者多半要承受失落和痛苦。恋爱双方互相爱着对方时,火一般的恋情才会让双方都如饮甘泉。 晏琳正陶醉于舞曲之中。偶尔感到腹部会被硬物抵到,她最初没有想到硬物是何物,甚至下意识晃了晃身体。两三秒之后,她头脑中闪过少女时代偷看过的色小说《**》,明白硬物为何,顿时满脸臊红。她越想避开此物,全身感觉越是集中在腹部,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硬物的大小和强度。她猛然明白为什么很多跳舞男子要采用“上身前倾,屁股朝后”这种奇怪又难看的姿势。 休息时,晏琳羞得不敢直视王桥。 在中场休息之前惯例是柔情十分钟,全场灯光熄得只剩下微弱的点点星光,很多男子寻找舞伴时要借用打火机的火光。所有舞者都站在原地,随着音乐慢慢地摇晃。晏琳享受着亲密的拥抱,心道:“难怪刘沪读高中时就要逃课去跳舞,跳舞的感觉真好,要是天天都能到舞厅来就好了。” 王桥低头看了一眼在灯光下更加漂亮的晏琳,低头吻了下去。 晏琳正在胡思乱想时,热情洋溢的嘴唇吻了上来。她没有想到这一次亲吻如此霸道热烈,笨拙地回应着,香舌努力地与侵入者纠缠不清。 深吻是如此用力,导致氧气吸入严重不足,让她脑子有昏眩感。几分钟后,嘴唇分开,晏琳深吸几口气,脑子清醒过来,在王桥耳边道:“你胆子好大,是不是很有经验?”话音未落,王桥作出了另一件更加胆大妄为之事,他的手在腰间摩挲一会儿,直接探进外衣,在光滑的后背上游走。 晏琳身体骤然僵硬,她从内心渴望男友的抚摸,另一方面又觉得似乎应该矜持一些。内心正在挣扎时,灯光不合时宜地亮了起来,经历了柔情十分钟,舞厅里原先并不明亮的灯光变得刺眼。晏琳赶紧握住那只富有侵略性的大手,如受惊的小鸟一般左顾右盼。舞厅中的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注意到王桥的侵略行为。她还看到一个男人的手仍然还放在女子衣服里,不停抚摸。女人如鸵鸟一般完全没有反应,把脸伏在男人怀里。 舞厅是纸醉金迷的世界,里面有炫目的灯光、激情的乐队,更有充斥着情欲的男男女女。静州夜生活单调没有趣味,青年男女都有性的需要,舞厅就是一个轻度宣泄情欲的合法场所。 舞会结束时,灯光大亮,光怪陆离的场景迅速消失,人们恢复了平日循规蹈矩的正经模样。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三章建哥回来了 晏琳挽着王桥的手臂,亲亲热热地走到场外。 消失许久的吴重斌和刘沪从天而降,四人结伴回红旗厂办事处。 回到寝室后,晏琳做贼心虚地钻进刘沪寝室,道:“今天晚上你们到哪里去了?一直没有见到你。你别一副似笑非笑怪怪的表情。” 刘沪故意夸张地笑了几声,道:“我和重斌在你们身边转了几圈,你们眼里根本就没有其他人,自顾自地亲热。” 晏琳脸颊飞起一阵红晕,道:“骗人,我一直在找你们,人影子都没有见到。” 刘沪手里玩着小木梳子,道:“你和王桥谈恋爱一定要理智。复读班只有一年,一年结束后变数太大,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所以要提醒你,这是最后一次。” 恋爱是人生中很特殊的情感体验,恋爱之火燃烧以后,往往烧毁现实的囚笼,这其实就是爱情的魅力所在。一个人开始精心计算恋爱得失时,让人魂牵梦绕的爱情之火其实已经悄然熄灭。 夜里,晏琳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子里全是舞厅里的情节,不知不觉羞红了脸。夜里,晏琳做了一个怪梦,在梦中,她随着音乐与王桥在云中漫步,两人拥抱着,似乎要将对方揉碎一般。她紧紧夹着双腿,醒来时,出了一身汗水。 在静州剧场舞厅里,除了王桥这一群人,还是另一群人在跳舞。 包强和世安技工校的同学们也来跳舞,男男女女聚在一起,互相邀请,不能如跟随刘建厂时代那样肆意妄为地乱来,反而让包强觉得轻松。 剧场舞池大,人亦多,包强意外地看见了抱在一起的王桥和晏琳,他没有去挑衅,也没有打招呼,只是躲在一边和同学们跳舞。 从舞厅出来以后,包强和同学们回到世安技工校。 世安机械厂和世安技工校是有血缘关系的两个单位,机械厂位于城区,技工校则位于城郊。在世安机械厂兴旺发达时,为了培养技术工人,成立了静州世安技工学校。学校主要目的是为了世安机械厂输送人才,同时也为静州市培养技术工人。 世安技工学校最辉煌时,全校车、铣、刨、磨、钳等专业齐全,有近两千学生。世安机械厂破产以后,世安技工校完全转变了办学方针,社会上什么专业热闹就办什么专业,技工校成了大杂烩学校。 包强从看守所出来以后,完全被专政铁拳吓破了胆,不再去混黑社会,因此才接受到世安技工校学厨师的安排。真正接触到厨师行当,包强居然发现自己并不厌恶厨房,甚至还颇有天分。以前手里总是拿着砍刀,如今天天摸菜刀,耍菜刀比拿砍刀顺手得多,也让自己欢喜得多。 在技校学习期间,包强数次得到大师傅肯定。自从进入初中以后,包强得到老师表扬的次数五个指头就数得过来,当惯了差生,突然变成优秀学员,最初让他完全不习惯。 好在受表扬总是让人愉快的事情,包强渐渐习惯了听表扬,并成为厨师班的副班长。 厨师班的同学比复读班来源更杂,年龄差距更大。包强与厨师班的同学关系处得还不错,课余时间打打篮球,还和几个年龄稍大的同学凑在一起打麻将,既无学业压力,又无生活重负,还能和同龄人一起玩乐。包强在厨师班混得如鱼得水,不亦乐乎。 星期六晚上,包强不想回家,跟着同学去跳舞。 厨师班与财会班是友好班集体,男女正好互补,一群青春洋溢的同学在舞厅里玩得很尽兴。 “老包,打麻将。” 回到寝室,包强正想着王桥和晏琳抱在一起跳舞的画面,听到窗外有人叫自己,心道:“我再也不掺和王桥的事情,管他们马打死牛还是牛打死马,都和我无关。这个臭**,我以为多清高,还不是和男人搂搂抱抱。”随即又想道:“她是不是臭**,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就快快乐乐当个厨师。” 打完麻将,已是凌晨两点。 包强赢了六块钱,赢得不多,心情不错。他疲倦得紧,脸都未洗,倒床就睡。 第二天早上八点刚过就被同学们叫起来打篮球,包强醒眼朦胧地到厨房拿了两个包子,啃完之后就和同学们打篮球。 在复读班时,包强一心想混社会,在寝室里称王称霸,和同学们关系恶劣,大家见他都绕道走,没有谁会主动找他玩。从静州看守所出来以后,包强完全换了一个人,不再回世安青工楼。他在技工校时间不长就混出好人缘,除了喝酒以外,同学们经常邀请他打麻将、跳舞和打篮球。 打完篮球,包强光着上身,汗水淋淋坐在篮架下面抽烟。他对现在的生活方式很满意,再也不去想混社会的事情。 一个黑影站在围墙拐角观察许久,这才接近了包强,轻声道:“包皮。” 包强太熟悉这个声音,拿着烟的手停在半空,回过头时脸上表情僵硬得厉害,道:“建哥。” 刘建厂以前是小平头,几个月时间不见,头发变成了偏分,脸颊消瘦,留一圈黑胡须。他阴沉着脸,道:“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弄点吃的。” 包强道:“我们到校外小吃店,这个时候应该没有人。” 校外小吃店是底层平房所改,耳朵夹着香烟的老板热情地散烟,笑问道:“包强,今天吃点啥?”以前在操社会时,包强跟着刘建厂等人收过保护费,那些老板总是哭丧着脸,神情中总有压抑不住的怨恨。今天这位老板面对时常光顾的老客人,笑容发自内心。 包强看了一眼刘建厂深陷的眼窝,道:“我们到里面吃饭。老板,来一笼包子、稀饭,再切盘腊肉。” 在里屋坐定,刘建厂特意选了一个从外面无法看到的隐蔽角落,深深吸了一口烟,道:“你怎么出来了?” 包强注意到刘建厂眼中一闪而过的凶光,暗自害怕,道:“刑警队主要追查手机的事情,当时我还在读书,麻哥和光头都证实了这一点,所以我就出来了。” 刘建厂这一段时间东躲西藏,身边带的钱眼见着要用尽,这才铤而走险回到静州,弄点钱再走。另外,这次阴沟里翻了船,让其四个结拜兄弟进了监狱,出师未捷身先死,让其心气难平,一心想要出口恶气。 农家自制的腊肉一半肥一半瘦,散发着诱人香味,老板放下腊肉离开以后,刘建厂要了一碗饭,夹着半肥半瘦的腊肉,大快朵颐。吃完大半盘腊肉,他才停了下来,道:“你说是谁点的水?” 手机盗窃案爆发的关键点是包强丢失了手机,被刘建厂当面追问此事,包强结结巴巴地道:“那部手机被李想拿到,肯定是打架那晚上丢的,追根到底还是怪王桥和吴重斌那一伙人。” 刘建厂摇了摇头,道:“那天我为什么能躲过警察?当时我看到了穿便衣的那个高个警察出现在楼下,知道不是好事,我正在想办法通知麻脸,大批警察就围了过来。”他狠狠地咬了一块肥腊肉,道:“高个警察和王桥关系不一般,我反复推敲,这件事情主要就是王桥搞的鬼,吴重斌等人是帮凶。王桥这个人下手真**狠,把人往死里弄。我刘建厂不是好欺负的人,无毒不丈夫,血仇必血报。” 包强此时只想当一个好厨师,再不愿意和刘建厂这种恶人搅在一起,道:“李想贪心不足蛇吞象,捡到手机想去卖钱。我估计就是一个偶然事件,警察顺着李想的手机摸了过来。” 刘建厂猛地抬起头来,目露凶光,道:“没有那天晚上的事,你就不会丢手机,根子就在王桥、吴重斌几人身上。”他拉长声音道:“包皮,麻脸几人其实是折在你的手上,难道你拍拍屁股就想走人?”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四章多嘴 包强见到刘建厂阴沉的眼光,心尖猛地紧了紧,急忙道:“建哥,没有的事,我只是想找出幕后元凶。”他以前还是学生心态,觉得跟着刘建厂很是风光,从看守所出来以后,他的心态猛然发生了变化,觉得风光是假的,是害人的。 刘建厂咬着牙道:“不用找了,高个子警察来捉人是他的应有之职,警察抓贼天经地义,我不恨他。王桥、吴重斌等人就要付出血的代价,特别是王桥,三番五次坏我好事,我要弄死他。你去办两件事情,一是到世安机械厂我的宿舍,我有一包钱在花盆里面,就是那个在阳台上放假花的烂花盆;二是在技校附近租一间农房,租好以后你不要来找我,有事情我自然会来找你。” 包强暗自叫苦不迭,又不敢推托,道:“建哥今天晚上住在哪里?” 刘建厂埋头吃肉,道:“今天晚上别管我,明天一定要把房子租好。到我房间去的时候,尽量选在上班时间,不要让人发现。”吃完饭,他沿着小道朝城里走去,如一条阴暗的毒蛇,消失在丛林和黑暗之中。 包强垂头丧气地回到技工校宿舍,心乱如麻,坐在教室外面的乒乓台子上抽烟。他想起了看守所被逼吃下屎尿饭的情景,再想起麻脸等人必然被判刑的命运,顿时不寒而栗。 每个人认识自己都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少年时总认为自己最优秀,青年时代还有着远大梦想,可是梦想总会在现实的坚壁面前被砸得粉碎,这以后多数人才猛然梦醒,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包强的江湖梦刚发芽便受到看守所的摧残,这让他真正理解什么叫作江湖险恶,同时认清自己是多么的胆怯。 在看守所的第一天,同监舍的管板大哥在自己的饭上撒了一泡尿,说是增加营养。在众多光头的胁迫下,包强将这碗尿饭吃了进去。吃了第一口便吐了出来,结果被两人抓住,强行将吐出去的饭又重新塞了回去。 包强出来以后,好几次做梦都梦到这碗尿饭,他从此知道自己不是混社会的材料。 静州高中生普遍认为操社会是一件时髦的事情,他们为了逞能摆酷以及学业不佳等原因成为黑恶势力的后备力量。多数人混过一段社会以后,明白梦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以后便会上岸;部分人则深陷其中,再也无力上岸,只能在黑色江湖中沉沦。在现代法制社会里,沉沦的最终结果就是被埋葬。 如果刘建厂不出现,包强或许就能顺利上岸,成为一个工资收入还算不错的厨师。刘建厂再度现身,包强的人生命运出现无法预料的变数。 十点,包强唉声叹气地坐着公共汽车回到市区,又转乘公共汽车回到世安机械厂。 在青工楼刘建厂房间顺利取到厚厚一包钱,放在外套口袋里。刚下楼,迎面看到母亲谢安芬,他下意识就逃跑。 谢安芬见到儿子从青工楼出来,勃然大怒,在地上捡了一块砖头,骂道:“不上课跑青工楼做什么?还想蹲监狱?老娘今天打死你,也算为民除害。”她一边骂一边举着砖头猛追包强,包强被迫朝厂区里逃窜。母子俩上演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包强从小到大,三天两头就被母亲追赶,厂区人见怪不怪。此时世安厂破了产,闲人变得越来越多,他们饶有兴致地观看着母子俩追逐,好事者还大声叫好。 包强在厂区里长大,每条小道都印在脑子里,熟得不能再熟,转了几个弯,便将身高体肥的老娘甩开。他正蹲在一幢楼角喘气,听到二楼有人招呼。包强抬头见是许瑞,如见救星,急忙上楼躲进许瑞家中。 进屋后,他从许瑞窗帘后面望出去,恰好看到暴怒的母亲提着板砖从楼前走过。 许瑞道:“怎么又把老娘惹了?” 包强喘着粗气,道:“没有惹她,她最讨厌我到青工楼。我今天刚从青工楼门口经过,被她撞见,不分青红皂白就抓板砖。她狗日的是真要下手狠打,我只能逃跑。” 许瑞捧腹笑了一阵,道:“你读技工校,感觉如何?” 包强看到桌上铺着的数学试卷,上面有鲜红的“67”分,感叹道:“我终于不再做数学卷子,也不用听老师们尖酸刻薄的话,算是彻底解放了。我一直想不通,9分这种成绩还想参加高考,也不撒泡尿来照照自己。” 许瑞的成绩在世安机械厂属于中等,有考上大学的可能,考大学这事就如嘴前吊着一根红萝卜的驴子,想吃红萝卜就得不停向前。他将试卷扔到一边,道:“我现在都开始佩服9分了,期末考试差点及格。开学又考了一次,居然及格了,这要归功于晏琳。哎,我怎么遇不上成绩好、人又长得漂亮的女生。” 包强道:“为什么要归功于晏琳?” 许瑞道:“晏琳和王桥在谈恋爱,这事情大家都知道。现在王桥、晏琳、吴重斌几个人都搬到红旗厂办事处。”他学着童话书的腔调道:“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的生活。” “他们这一对狗男女,忙着日×,能考上大学我手掌心煎蛋。”包强见过王桥和晏琳跳舞,知道此事不虚,只是在看守所被彻底吓破了胆,他不愿意再去招惹王桥,只能过过嘴瘾。 聊了些闲话,包强偷偷摸摸地下楼,一溜烟地跑出厂门。 回到半山,包强到附近农家转悠。半山处风景不错,距离城区又近,很多农家都开起农家乐,农家乐人来人往,显然不适合刘建厂隐身。转了一大圈,在“松鹤农家乐”背后一百多米的地方找到一处偏僻小院,小院是一对五十来岁的夫妻所有,他们平时不住小院,在儿子的农家乐里帮忙。夫妻俩看过包强的技工校学员证,痛快地将独立的偏院租给包强。 晚上8点钟,包强随着一群准厨师在看足球比赛,山南足球队进攻软弱无力,防线如筛子一般,赢得了无数“傻儿”“宝器”的骂声。 屋外一声“包皮”的喊声,将包强从无忧无虑的看球时光中生拉硬拽出来。 “建哥,事情办好了。” 刘建厂衣领竖起,给人的感觉总是阴恻恻的,他见装钱的信封没有被动过,随手放进兜里,道:“房子租了没有?” 包强道:“租好了,我们这就过去。” 看罢农家小院,刘建厂感觉还算满意,拍了拍包强肩膀,道:“你平时别到这边来,有什么事情我来找你,过了这个坎,哥让你发大财。”说到这,他愤怒地道:“我们把采砂场都搞定了,没有料到会栽在手机这种屁事上,想起心里就不爽。” 包强脱口道:“晏琳在和王桥谈恋爱,在红旗厂办事处同居。晏琳假装清纯,其实很贱。” 刘建厂脸色阴沉下去,道:“他们住在红旗厂办事处?” 离开松鹤农家乐,包强想起刘建厂阴冷神情,“啪”地扇了自己一记耳光,道:“多嘴,我他妈的真多嘴!” 站在技工校操场上,可以俯视小半个静州城,包强在操场上抽了一支烟,将手中的烟屁股弹向天空,心道:“刘建厂是惊弓之鸟,应该不会乱来,如果我是他,这个时候就应该躲得远远的,他何必跑回来租一套房子。” 包强反复琢磨刘建厂的动机和将来做出来的事,越想越觉得心惊,他望向红旗厂办事处大致的方向,心道:“王桥别太得意,一定要低调一点,惹毛了建哥不好玩。”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五章查房 在红旗厂办事处,六位同学正在紧张学习。 王桥拿着英语磁带走到401客厅,感觉耳朵有点发热,顺手摸了摸,心道:“肯定是有人在念我的名字,否则耳朵不会发热,肯定是——我妈。”他决定放弃吕琪,因此有意识地将“吕琪”两个字剔除,耳朵发热时,第一反应是吕琪,他强行在心里将“吕琪”转换成了“我妈”。 晏琳在客厅里做伸展运动,见到王桥在走道上摸耳朵,道:“谁在念你,前女友?” 晏琳和王桥正儿八经谈起了恋爱,恋爱中的女人总是对男友的过去充满好奇,无数次追问其前女友是谁。她坚信像王桥这样优秀的男人,肯定会有前女友。 王桥脸色平静地道:“别搞这些封建迷信,这一盘带子听熟了,你来听写我的单词。” “你不愿意谈前女友的事情,肯定心中有鬼。” “别闹,我等会儿还要背地理。” 玩笑两句,晏琳便与王桥一起进里屋,进屋时,她将门半掩着,然后站在门后,道:“吻我。”王桥指了指门外。晏琳坚持道:“我把门挡住了,他们进不来,再说进来也无所谓。” 静州的春天气温回升很快,青年男女皆换上春装甚至是夏装,厚厚冬装掩盖的好身材尽显无疑。王桥和晏琳的关系就和气温一样直线上升。 两人躲在门后亲热一阵,再将房门打开,这才开始听写英语单词。 新学期,王桥各科成绩都开始爆发,数学达到及格水平,英语全班第四,历史能进入前十,地理拿了第一名,语文第一名,成绩进步之快连晏琳都意想不到。 以前,同学们都是暗中称呼王桥为九分,如今王桥成绩如火箭一样升了起来,同学们反而放开了,偶尔开玩笑时直呼他为“九分”。 田峰探头探脑地走到了门前,道:“九分,去不去打台球?”蔡钳工在一旁暧昧地笑道:“别人成双成对,我们别去棒打鸳鸯。” 两人正要离开,王桥拉开虚掩的房门,道:“等会儿,晏琳和我们一起去。” 今天是星期一,由于静州要搞普法考试,临时借用教室,复读班难得休息一天。六个人从早上六点起床,六点半开始学习,中午吃了饭,稍稍休息以后又开始学习,到现在九点钟,算起来连续学习的时间超过十六个小时,扣除中间吃饭及休息时间,也有十三个小时。王桥身体素来强健,此时也感到头昏眼花,有点吃不消了。 田峰吃惊地道:“我是叫着玩的,你当真要去打台球,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王桥揉着太阳穴,道:“今天学习强度太大,比在学校还要累。我得放松,否则弦绷得太紧。现在九点一十四,我们去玩两个小时。” 田峰看了一眼刘沪房间,道:“你们两人要参加活动,吴重斌参不参加?” 刘沪在房间里听到田峰的招呼,她瞪着眼对吴重斌道:“不准和他们去打台球,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马上就要高考,每一分钟都很重要。” 从早上到现在不停地看书,吴重斌脑袋昏成了一袋糨糊,他很想随着田峰等人去放松身心,在女友压力下,只得将真实想法放进肚子里,他从刘沪房间走出来,道:“刘沪感冒了,要在家里休息,你们去玩。” 田峰道:“劳逸结合,学习才有效果,一味苦读要把人弄成神经病。” 吴重斌苦笑道:“你们去,我留在这里守屋。” 对于静州青年来说,跳舞、打台球是比看电影、打篮球更社会化更加时髦的活动。复读班类似于高三生活,可是复读班学生们实质上已经完成了高中学业,想法与高三相比有了较大不同,在紧张学习之余,他们小心翼翼地让自己融入成人社会,融入的方法之一就是学习成年人的玩法。 台球室在静州大街小巷星罗棋布,分美式和斯诺克两种,美式五角钱一局,斯诺克一块钱一局。王桥在读书时疯狂地迷上打篮球,只在学校外面打过几盘美式台球,水平不高,属于菜鸟级别。 来到文化馆台球室,四人挑选了位于角落的美式台球桌。 田峰和蔡钳工打第一局,他们两人都是没有女朋友的单身汉,几乎每个星期六晚上都泡在台球室里,是文化馆台球室的常客。熟能生巧,巧能带来自信,田峰拿起球杆就如换了一人,持杆在手,仿佛成为倚天剑在手的剑客。 开球不久,留着小胡子的老板走了过来,对田峰道:“有人想打比赛,在楼上,干不干?”田峰道:“多少钱一局?” 小胡子伸出五根手指。田峰点了点头。小胡子便神神秘秘地耸着肩膀走了。 王桥听说过打台球赌钱,只是没有亲自参加过,问:“多少?”田峰道:“5元一局,10局为一回合,定胜负。” 王桥道:“有把握没有?你们带了多少钱?我身上有50块。” 田峰向来对自己的技术很有自信心,身上带了十几块钱也敢应战,得知王桥带着50块,信心更是大增,道:“赢了钱,请大家吃豌豆炸酱面。” 他们此时在台球时是为了休闲,将复读班五个不准忘在了脑后。 楼上有几个小厅,每个小厅都有两个台球桌,到上面来打球的人都是经常参加**的好手。田峰在一大捆球杆中选了一根细长的球杆,仔细上粉,又用布条细细地擦。 **者可以采用斯诺克,也可用美式。 斯诺克费时长,赌资厚,主要集中在美食街旁边。 市文化馆这边多半采用美式。美式台球共使用1个白色主球和15个目标彩球,目标球画有1-15的号码。比赛开始时,15个目标球被聚拢成三角形,其中1号球位于台桌脚点,作为三角形的顶点,8号球在第三排球的中间位置。**规则是将目标彩球打进网袋的点数相加,谁多谁赢。这种玩法简单直接,偶然性大,最适合静州人脾气。 小胡子拿着硬币让两人猜,由田峰开球。 田峰开球不利,球被打散,一个子都没有进。他的对手是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从穿着打扮和气质来看应该是某个工厂的青工。他拿着球杆在球桌边上来回走动,小心用球杆比角度,摆开架式后,“砰”的一声,将7号球打进网袋。 晏琳站在王桥身旁,道:“你会不会打球?”王桥眼睛盯着台球,随口道:“会一点,打得不好。”晏琳在耳边低低地笑:“我以为你什么都厉害,原来也有不会的。算上羽毛球,有两样了。”王桥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台球上,敷衍着道:“谁都不是全能的。” 晏琳见男友心不在焉,假装生气,可是王桥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在假装生气,于是便真的生气了。谈恋爱之前,她对人处事爽朗大方,谈恋爱之后,她对其他人仍然爽朗大方,但在王桥面前就不由自主地表露出女孩的特性,比如会悄悄生闷气,还会吃醋。 田峰连败两局,输了10元钱,交了一块钱台费。第三局开打前,王桥鼓劲道:“没有关系,我还有50块,够输10盘,这就是最坏结果,别给我们丢脸。” 晏琳带着怨气悄悄用手指掐了王桥胳膊,看着男友龇牙疼痛,怨气似乎又消失了。 接下来几盘,田峰状态神勇,特别是后面三盘,如秋风席卷落叶般将目标彩球席卷一空。第一回合结束,田峰赢8局,输2局,收了30块钱的彩头。 对手是能参加**的台球高手,不服气,要求再打10盘。10盘结束,又输了20块钱。第二局结束,他自知水平有差距,弃杆认输,交钱走人。 走出台球室已是11点,四人兴高采烈地在美食街的一家面馆点了四碗豌豆炸酱面。 在红旗厂办事处,刘忠带着两个疲倦的老师朝办事处走去。 一位老师道:“刘主任,你也太认真的,现在都11点了,我们也应该休息了。” 今天考试,同学放假。刘忠带着两个老师准备将住在校外的同学宿舍全部走一遍,看一看住在外面同学的情况。他们在晚上九点钟开始外访,走到十一点,查了九个宿舍,总体情况不太理想。 刘忠看了看手表,道:“坚持一下,红旗厂办事处有六个人,我们去查完就回家。” 走到办事处,找到门卫,说明来意。 门卫打着哈欠道:“这些娃儿学习辛苦得很,天天都熬夜。” 刘忠道:“马上要高考了,肯定要辛苦一些,吃得苦中苦,才能有收获。”他原本想说“方为人上人”,又觉得在保安面前说这一句不太妥当,临时改成了“才能有收获”。 保安没有意识到刘忠临时改了俗语,道:“他们在四楼,老师们自己去。”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六章春梦 美食街,小食店里,几个人闻到香味,谗虫大起。 田峰特意吩咐:“老板,每碗里面多放一勺豌豆,加钱就是。” 王桥最先放碗,碗里面汤被一扫而光,道:“深夜吃豌豆炸酱面是一件幸福的事,明天我们买点豌豆和肉末,我给你们做豌豆炸酱面。” 晏琳将自己碗中剩下的豌豆和杂酱都扒到男友碗中,道:“为了鼓励你,我给你吃点剩汤剩渣,不准嫌弃。” 田峰啧啧连声:“难怪人人都想谈恋爱,9分吃的不是豌豆面,而是爱情。” 晏琳义正词严地道:“你们以后不准叫9分,我知道没有恶意,好难听。他以前的绰号叫蛮子,这个绰号我喜欢,有男人味。”她和王桥到小钟烧烤吃过饭,听到杨红兵称呼王桥为“蛮子”,顿时便喜欢上这个绰号,与“蛮子”相比,“9分”显得很没有气质,有点像课本中的九斤老太。 “‘蛮子’这个绰号取得好,我们采用。提起绰号,最好的绰号还属包强,包皮,包皮,嘿嘿嘿。”田峰想起这个绰号,故意很**地笑了起来。 王桥道:“包强在技工校能安心上课?” 田峰道:“我偶尔听许瑞说,包皮在技工校厨师班当了副班长。” 包强居然当了厨师班副班长,让王桥感到意外,细细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包强学习成绩不好,并不代表做其他事就不行。以高考为指挥棒的教育体制将学习成绩放大到了不恰当的地位,学习成绩成为评价学生的唯一标准,这种评价体系将许多有特长的学生弄成了抬不起头的差生。 离开食店时,晏琳道:“今天我们动用公款,还是给刘沪带两碗。” 田峰道:“这不是公款,是我们赢的。”晏琳道:“一切缴获要归公,赢的,肯定算是公款。” 这是一个硬道理,所以大家都同意给吴重斌和刘沪带面条。 在办事处,刘沪和吴重斌在客厅里聊着天,厨房里还有两个未洗的面碗。刘沪脸上略带红晕,肌肤晶莹光滑,比平时更为妩媚,没有半分感冒的模样。她和吴重斌关了房门,学习了一阵,疲乏之后,两人躺在床上休息,很快就由聊天变成亲密大战。亲密之后,刘沪的心情暂时放松,脸色红润,比平时漂亮了许多。 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吴重斌脸色一变,道:“这不是他们的脚步,若是他们,早就传来晏琳的说话声。你进去,把门关了。”他顺手拿起一根木板凳,站在门后边。 刘沪吓得花容色变,躲进了寝室。 “吴重斌,王桥。”门外传来了刘忠的声音。 吴重斌将木板凳放下,打开房门,来到走道上,道:“刘老师,你们怎么来了?” 刘忠道:“今天学校统一布置,看一看住在外面的同学?” 吴重斌道:“我们四个人住402,女生住在401。” 刘忠跟着吴重斌走进了401,脸色沉了下来,道:“怎么没有人,这么晚了,他们做什么去了?” 吴重斌灵机一动,道:“他们肚子饿了,到外面加餐。” 刘忠到屋里转了转,见桌上还摆着课本,道:“太晚了,别出去,治安不是太好。” 他们又到401室,吴重斌抢先就道:“晏琳跟着他们去加餐。” 刘沪将里屋的房门打开,装模作样地看书,等到刘老师进来,这才走出里屋来迎接。 刘忠见只有一男一女两人在寝室,生出些疑惑,道:“他们出去加餐,我们就在这里等。” 吴重斌和刘沪都有点傻眼,暗自祈祷那四人早些回来。 刘忠刚准备重申一下五不准禁令,门外传来脚步声以及兴奋的说话声。 晏琳推开门,人未进屋声音先进来,道:“刘沪,肚子饿了吧,看我们给你带了什么?” 吴重斌和刘沪见到晏琳手里提着的面条,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进了肚子里。 看到面条,刘忠绷着的脸缓和了,呵嘱道:“你们以后别在深夜出去,不安全。要加紧学习,时间不等人了。” 送走老师们,刘沪拍了拍胸口,道:“吓死人了。” 田峰站在客厅里夸耀战绩:“今天本同学打台球赢了14盘,赚了50块钱,请大家吃了火锅,你们两人没有参加,只带了一碗面条,遗憾,遗憾。” 吴重斌对田峰、蔡钳工行为方式了如指掌,道:“赚了50块钱,肯定不是吃火锅,百分之一百是一人吃了一碗面,然后顺便带回来两碗。我刚才给刘老师说你们加餐去了,幸好你们带了面条回来,否则还不好解释。” 王桥却想到另一个问题,“以后我们得随时保持警惕,如果有人摸进来,我们就被关门打狗了。” 蔡钳工不以为意地道:“门外有保卫,没有人能悄悄摸进来。我前两次都没有过瘾,真希望他们能来。” 大家聊了一会,田峰和蔡钳工便去洗漱。 刘沪、晏琳、王桥和吴重斌仍然在401室的客厅聊天。男女恋爱时总有说不完的话,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熬夜,到了夜里一点,吴重斌和刘沪首先举白旗,打着哈欠回各自寝室。 王桥站起身,正欲离开,晏琳站在卧室门口,道:“蛮子,你过来一下。”等王桥进屋以后,晏琳拿着太阳神口服液,道:“今天还没有喝,每天都要记着,别忘了,看你的脸都瘦成了一把刀子。” 王桥拿着小小的玻璃瓶子,仰头喝了,他对太阳神的功效半信半疑,为了不拂晏琳的好意,每次都很配合地喝着太阳神口服液。喝了这种口服液,对于辛苦备战的学子来说至少获得一种心理安慰。 “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你就这么想走开,不愿意多坐一会儿。” 王桥开玩笑道:“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你不怕?” 晏琳脸上红红的,扬起手欲打,王桥握住其手,两人视线相对,就分不开了。王桥用脚后跟将门轻轻踢了过去,卧室门是暗锁门,只听得“咔”的一声响,房门关上。 初春时节,万物复苏,蛰伏的生命都蠢蠢欲动。强烈的渴望在王桥身体里喷涌,在即将忍不住时,他将晏琳稍稍往前推,低声道:“我走了。” 晏琳正在情浓时,喃喃地道:“五分钟,再抱我五分钟。”王桥道:“不行,我快爆炸了。”晏琳从迷离状态中睁开眼,回头道:“什么爆炸?”王桥道:“爆炸就是爆炸。”晏琳这才醒悟过来,羞得红了脸,道:“那就晚安。” 回到401,吴重斌早已熟睡。 王桥欲火焚身,在床上坐立不安,叹道:“还是吴重斌好,睡得如此平安宁静。再这样下去我非得憋死不可。” 他开始后悔晚上在台球室耽误了时间,躲在厨房里看了一会儿书,将失去的时间抢了一些回来,同时消减身体的欲望。 夜晚,春梦如期而至。 梦中,王桥做着醒时没有做的事。晏琳用楚楚可怜的眼光看着王桥,道:“我爱你,王桥。我将爱情看得很神圣,你不能辜负我。”王桥亲吻着晏琳,道:“我已经辜负了一个女人,不会再辜负你。”晏琳瞪着眼,道:“你辜负了谁,要给我说。”王桥道:“不说也罢,我现在想和你做爱。” 高潮之后,王桥醒了过来,内裤湿了一大块。他将打湿的内裤换掉,洗净后挂在阳台。他站在阳台上抽了支烟,面对着远处闪烁的星星,默默地念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烦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这首诗如修炼法门一般,默念数遍,梦中的阴郁似乎就随着诗句消散在空中。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七章报复 刘建厂在松鹤农家乐旁边的小院蒙头睡了一天,整整二十来个小时没有起床,当天边有了鱼肚白以后,他翻身而起,取过随身携带的**,直奔静州客车站。 客车站没有几个人,睡眼惺忪的车站工作人员缩着脖子,孤零零地站在进出站口。刘建厂将车票递过去,工作人员似看非看,在车票上盖了个章,然后又麻木着脸两眼空洞地望着远方。 在河边小镇上吃了一个老窖大馒头,喝了一碗大锅熬出来的稀饭,胃里泛出熟悉的舒服感觉。人的胃如狗,是相当恋旧的家伙,小时吃惯的食物不管有多粗糙都会牢牢记住,改变饮食习惯和减肥皆是艰难事。 刘建厂擦着嘴巴走出小吃店,走到采砂场,仔细观察了一个多小时,见生产正常,直奔三舅家。 三舅见到刘建厂,赶紧将他拉到里屋,道:“建娃,你怎么来了?快进屋。” 进了里屋,刘建厂很放松地靠在平常喜欢坐的大椅子上,道:“三舅,我怎么不能来?”三舅道:“警察到我家里来过两次,就是找你。听说你到了南方,怎么还敢过来?” 三舅娘进屋见到刘建厂,揉了揉眼睛,道:“建娃,真是你啊。吃饭没有?锅里还有稀饭。”她脸上有笑意,神情复杂。 刘建厂摆了摆手,道:“三舅妈,你别去端稀饭,我吃过了,砂厂生意如何?” 三舅娘恢复了惯常神态,道:“有什么生意啊?现在什么生意都不好做,根本赚不到什么钱。” 刘建厂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道:“我到砂厂去看了,生意不错啊,别骗我不懂,没有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三舅,今天过来拿点钱,不要多了,一万块,就算是提前分红。既然是合伙,每年都要来算一次账,手下的兄弟们也要花钱,你们说是不是?” 三舅娘吓了一跳,道:“建娃,你以为我们的钱是捡来的?以前的砂厂什么设备都没有,我们贷款买了设备,现在真的没有钱。” 刘建厂立马翻脸,道:“三舅娘,你少跟我叫苦,今天我就是来拿钱,拿钱走人。” 三舅娘叉着腰,道:“建娃,要钱没有钱,要命有一条。” 刘建厂道:“我现在就是亡命徒一个,真要撕破脸,你的生意也就不要做了。”三舅娘还要说话,三舅站起身来踢了她一脚,道:“臭婆娘,给老子滚远点。”三舅娘骂骂咧咧地出了门。三舅道:“别跟婆娘家一般见识,你坐会儿,三舅还有点私房钱,给你拿过来。没有一万,只有七千多。” 刘建厂虎着脸道:“三舅,当初我们说好了,采砂场生意是合伙,你们别看我跑到外地去,就不想给这笔钱。三舅娘心眼子小,掉到钱眼里出不来。我还是那句话,遇到难事,我随时召集几十个兄弟过来帮忙。” 拿到了七千元钱,刘建厂扬长而去。 估摸着刘建厂走远,三舅娘骂开了:“乌三,你们家都是些什么人?别人都是在外面耍横,你们家的人在外面是丧家之犬,回到屋里来横。” 三舅道:“刘建厂是啥子性格你又不是不清楚,翻起脸来,亲爸亲妈都不认账,我这个三舅算什么?我们利用他得了采砂场,就得有心理准备,好在他逃到外地去,回来的时间不多。” 三舅娘叹气道:“就怕每次回来都狮子大开口,最好是被警察抓了,省得我们操心。” 三舅心里也曾闪过这个念头,但是这个念头只能想不能说,他翻着白眼,开始心痛七千块钱。 刘建厂知道三舅和三舅妈心眼多,没有跟他们客气,拿过钱,坐着客车就回静州。 到了静州近郊下车,换坐公交车进城,找到静州老大胡哥。 胡哥正在阳台上浇花,放下水壶,道:“建娃,你胆子大还是脑壳有毛病?现在回来是自投罗网。” 刘建厂道:“我是来给胡哥告个别。” 胡哥到里屋拿了一叠钱,道:“赶紧走,坐几年鸡笼划不来。” 刘建厂接过钱,顺手揣进衣袋里,道:“走之前,我要办件事情。这次几个兄弟折在学派手里,想起让人郁闷,反正得逃路,我要把面子找回来再走。” 胡哥盯着刘建厂看了半天,才道:“你去找老许,让他叫几个人跟着你。只打人,别弄出人命。” 刘建厂抱了抱拳,没有说话,转身离开胡哥住所。 此时,在红旗厂办事处的王桥沉浸在紧张而又幸福的复读生活之中,没有意识到危险悄悄来临。 4月1日是西方愚人节,王桥没有过愚人节的习惯和意识,拿到晏琳传过来的小纸条以后,不疑有诈,纳闷地想到:“今天又不是星期六,还要看电影,太耽误时间了。”他有心推托,想到把晏琳一人晾到电影院不太妥当,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电影院正在播放周星驰的电影《国产零零漆》,从张贴画来看感觉还不错。在港片中,王桥最喜欢周润发,对于某些杂志将周润发和周星驰并排感到颇为不屑,小马哥在他心目中有极高的地位,岂是他人所能替代。 在排队时,王桥暗道:“距离高考越来越近,这是最后一次在非星期六看电影,以后要给晏琳讲清楚。”即将到达卖票窗口,晏琳还是未见踪影,耳中忽然传来一句:“今天是愚人节,早上我被人骗了。”他猛然想起晏琳递小纸条时的怪怪笑容,马上意识到被捉弄了,赶紧走出买票长队,心道:“晏琳热衷于过愚人节、情人节等舶来节日,这次百分之一百是在骗我,让我在愚人节上一个大当,然后可以取笑我。” 被晏琳捉弄,他并未着恼,只是心疼被耽误的时间,快步往办事处走,准备找晏琳算账。 前面一阵喧哗,一辆没有牌照的小长安面包车猛地加速,突破人群,快速开动,转眼间便没有踪迹。 “太猖狂了,大白天抢人!” “那个女娃好像是学生,书还掉在地上。” 王桥听着众人议论,随意朝众人围观的中心看了一眼,全身血液顿时直冲脑门。他几步跨过去,捡起掉在地上的课本。这正是晏琳的课本,里面还夹着自己的数学卷子。王桥抓住身边中年人的胳膊,道:“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中年人痛得直叫,道:“哎哎,你轻点,胳膊要断了。” 王桥急得脸都变形了,道:“这本书是我同学的,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年人甩着胳膊道:“有个女孩被一伙人拉到车上了,掉下这本书。具体情况不太清楚,发生得太快,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 王桥直奔最近的公共电话亭,以最快的速度给杨红兵打传呼,心道:“赶紧回,赶紧回。”等待回传呼的时间不超过一分钟,却格外漫长,他正准备直接报警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抓过电话,王桥吼道:“我的女朋友在电影院门口被绑架了,赶紧过来。” 杨红兵听到王桥声音完全变调,可以用声嘶力竭来形容,忙道:“你别急,讲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情。” 几分钟以后,两辆警车出现在电影院前,未等车停稳,杨红兵从车上跳了下来,他得知被绑架者是红旗厂副厂长的女儿,不敢怠慢,连忙上报市局。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八章受困 刑警开始调查周边群众。 在配合刑警调查过程中,王桥慢慢冷静下来,什么人会突然绑架晏琳,他是一头雾水。左思右想,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突发事件,流窜过来的坏人恰好遇到晏琳;二是逃窜在外的刘建厂潜回静州。 市局对这起绑架案相当重视,在最短时间内成立专案组,由一名副局长担任组长,杨红兵是不起眼的小警察,因为是第一个接到报案,又与报案人是同学,勉强被抽到专案组。 红旗厂副厂长晏定康接到公安局电话,如五雷轰顶,叫上司机直奔静州市区,公共汽车从红旗厂到静州要三十来分钟,小车一路飞奔,十来分钟就来到市局。他往下跑时,刚好遇到了从警车上下来的吴重斌、刘沪等人。 晏定康没有停下步子,扯住紧跟身后的吴重斌,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重斌道:“今天是愚人节,晏琳作弄一个同学,让他去看电影,随后她跟着去看那位同学能在什么时候反应过来这是愚人节的玩笑,没有想到发生这件事情。” 晏定康生气地道:“胡闹,什么愚人节,愚蠢!” 几分钟以后,王桥从会议室里走出来,脸色铁青,如困兽一般在走道上转来转去,不理睬吴重斌等人的安慰。 猛然间,他停下转动的身体,推开会议室门,将杨红兵拉出来,道:“我敢肯定是刘建厂,没有证据,肯定是他,绝对没错。” 杨红兵安慰道:“局里很重视此事,出城各路口和周边几个县都在交通要道上设卡检查,绑架者绝对跑不掉。” 王桥急道:“你要相信我,跟我一起到世安技工校,包强在里面学厨师,他肯定知道刘建厂的下落。” 杨红兵道:“这算是一条线索,我马上去汇报。” 会议室大门推开,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警察用严厉的目光瞪着杨红兵,道:“你在这啰唆什么,过来接受任务。” 杨红兵进门前,对王桥道:“你不要乱来,有消息给我电话。” 王桥不肯在此毫无作为地等待,急匆匆跑下楼。他在公安局楼下见到一辆警用摩托,钥匙居然还在上面,不管三七二十一,骑上摩托车如风一般出了公安大院。从底楼厕所里走出一个便装警察,小便后洗了手,正在不停甩手上的水珠。他刚走到门口,吃惊地发现摩托车居然不见踪影,跑到门卫处问:“刚才谁骑摩托车出去了?” 门卫摇了摇头,道:“只听到摩托车响声,没有注意到是谁。” 便装警察还以为是谁在开玩笑,站在大门处骂道:“真是没道理,公安局也过愚人节,早就应该整顿纪律,再这样越来越散漫。” 王桥骑着摩托车直奔世安技工校,摩托车速度飞快,一路惹来路上司机和行人不停地咒骂。在技工校门口,他才稍稍放慢车速。保安见到一辆警用摩托车,根本没有阻拦的意思,让摩托车直入校园。 找到厨师班以后,王桥顺手抄了一把菜刀。 包强正和同事们在打双扣,旁边围了几个看热闹的闲汉。一名同学走进来,道:“包强,外面有一个说是世安机械厂的在找你。”包强道:“谁找我?今天是愚人节,你龟儿子想整我。”同学道:“我整你做锤子,信不信由你。” 包强将牌交给旁边的人,刚走到门口,头发便被人猛地抓住,拖进旁边一间空寝室。他正要怒骂,鼻子上被重重打了一拳,然后一柄锋利的菜刀架在脖子上。 锐利的刀锋刺破了皮肤,微凉。包强根本不敢反抗,他已经被王桥疯狂的表情吓住了。 王桥表情狰狞,道:“刘建厂住在哪里?我只问一遍,不说就把你的头砍下来喂狗。” 包强在看守所受到虐待,出来以后便不想再混社会。他见王桥眼里射出狰狞的凶光,没有怀疑王桥的威胁,更没有抵抗菜刀的勇气,道:“刘建厂在校背后的松鹤农家乐边上的平房。” “几个人?” “一人。” 王桥突然举起菜刀,在包强脸上虚晃一下,趁其躲闪菜刀时,朝他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脚。包强抱着肚子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闷了半天才勉强能站立起来。站起来时,他发现裤子已经被尿水打湿。 包强佝偻着腰回到自己房间,换下被尿水打湿的裤子。他脸色苍白,脑里浮现出王桥凶神恶煞的表情。此刻,他彻底地大彻大悟,混社会这个活儿太难,看似风光实则风险极高,一般的人根本做不了,自己更是不好。从今以后,他要真正地做一个老老实实的良民。 松鹤农家乐旁边的平房四周没有车辆,一道新鲜车印直到紧锁着的平房门口。围墙有两米多高,王桥把菜刀别在腰上,跑了两步,借势翻上围墙。 房里,晏琳手脚都被绑了起来,嘴巴被一团破布堵上,破布散发着一阵脚臭味,她充满恐惧和不安,以前肯定不能忍受的臭味也变得可以忍受。 刘建厂坐在晏琳对面,镇静地喝着茶。今天他和许哥几个手下开着没有牌照的长安车,原本是想吃过晚饭后到红旗厂办事处教训王桥。谁知他们开车经过电影院时,居然看到晏琳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独自一人站在街边,他临时起意,停下车将晏琳拉到了车上。 许哥几个手下大为不满,明明是打架,突然搞起绑架,这是两个完全不同性质的事。长安客车开到松鹤农家乐后,许哥手下几人将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丢给刘建厂,开车离开。 刘建厂一时冲动抓住晏琳,如何善后让他很费了一些思量,盯着美女想了许久,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得尝鲜,尝鲜后再想办法溜之大吉,虽然这样做风险高,多少能消解心中愤怒。 “放开我。”晏琳嘴巴被堵上,含糊地叫着,双腿使劲蹬。 刘建厂伸手在晏琳脸上摸了一把,用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揉着其耳垂,脸上神情相当温柔,道:“别乱动,若是不小心被划破脸,破了相,不能怪我。” 晏琳怒目而视,身体不停地扭动着。 “动什么动,到医院打过胎,还扮什么处女?” 晏琳模糊不清地道:“我没有打胎,你放过我,放开我。” 刘建厂有一种猫戏老鼠的快感,慢条斯理将晏琳外套拉链打开。当外套被拉到胸前时,晏琳绝望地闭上眼,不再喊叫,泪水涌了出来。 当了许多丧家之犬的刘建厂又有了主宰其他人命运的快感,性欲奇异地勃发起来,嫌腰间的**碍事,取下来放在身旁,开始拉扯晏琳的裤子。“你别哭,我很有经验,会让你很快活的。以后你就跟着我混江湖,当一对忘命鸳鸯。” 刘建厂在对待女人方面有丰富经验,并不急于下水,挺喜欢看着良家女子被吓得花容色变的模样,这个过程与真正的嘿咻各有各的妙处。 正在兴奋时,外面传来“通”的一声。从开始逃亡以后,刘建厂便成为惊弓之鸟,异常警惕,听到异响,拿着**来到门后,抬起枪口对着房门。 房门外没有任何响动,刘建厂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晏琳,余光瞅见偏房出现一道人影。他转过身,抬起枪口。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九章激斗 “嗖”,一把菜刀迎面飞来,刘建厂肩膀上被菜刀砍中,与此同时,枪声响了起来。 王桥翻过围墙以后,头脑便彻底冷静下来。他判断刘建厂应该有枪,翻入围墙后也就没有走大门,从侧房窗口入屋。 进屋时,恰好见到刘建厂举枪。他果断扔出菜刀,同时用尽全力朝旁边闪去。未等硝烟散去,他迎着刘建厂奔了过去。 王桥一把握住迎面砸来的**,重重一脚蹬在刘建厂胸前。 刘建厂被踹飞了五六米,撞在墙上,从地上翻起来时,胸前一阵剧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整个过程十分短暂,抛菜刀、开枪、交手,不过短短几秒钟。王桥没有急于去查看晏琳的情况,弯腰将刘建厂皮带抽了下来,紧紧反捆其双手,让其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这才返身走到晏琳身边。 他将晏琳嘴里的臭袜子取下来,扔在一边,轻声安慰道:“没事,我来了。” 晏琳性格豪爽,胆子也大,可是毕竟从小在安全环境中长大,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险情。被解救以后,她纵身扑到王桥怀里,呜呜地放声大哭。哭了一会儿,她发现自己脸上手上都是血,急急地道:“你受伤了,伤在哪里?” “被**打了,应该没有伤到要害。”谈起伤情,王桥这才感到右边肩膀手臂火辣辣地疼痛。 屋外响起急促的刹车声,王桥拉着晏琳站了起来,道:“你把衣服拉好,肯定是杨红兵跟着过来了。”他走出屋外,看见杨红兵的脑袋出现在围墙上,还未开口,又冒出一个脑袋。 杨红兵见到王桥和晏琳,松了一口气。但是见到王桥身上的血,没有将手中枪放下。 院门打开,外面站着吴重斌、田峰以及十几个警察。王桥神情异常平静,朝屋里指了指,道:“刘建厂在里面,晏琳没事,我被**打了。” 刑警立刻朝屋里冲去,王桥将外套脱了下来,坐在屋里的高门槛上。 杨红兵从屋里出来,道:“你下手好重,刘建厂肋骨应该断了。”王桥抬起血淋淋的手臂,道:“若是**打在脸上,我就完蛋了,这是你死我活的战斗,谁敢手软?” 杨红兵道:“你稍等一会儿,已经通知了医院,马上派急救车过来,你和刘建厂都要到医院。刘建厂涉嫌盗窃、**、绑架好几个重罪,肯定会被重判,十年内出不来,你以后可以安心读书。” 晏琳在里屋找了一会儿,拿了一瓶白酒出来,道:“王桥,这里有白酒,用来消毒。” 王桥摆手道:“救护车马上就到,让医生处理伤口。” 杨红兵打量着引发这次事件的女主角。女主角的身高与小钟相近,脸上的血迹遮不住漂亮面容,有一种县城女孩没有的时尚味道。他暗道:“这个女孩父亲是红旗厂副厂长,在静州是说得起话的人物,王桥能娶到这样的老婆,人生就完全改变了,挨一枪也值。” 几分钟后,又有刹车声响,晏定康透过车窗见到了站在一个受伤青年旁边的女儿。女儿安全了,他也就放了心,暂时没有下车,坐在车里看着女儿和旁边的年青人。 救护车随即也到来,来到,王桥和刘建厂分别被送上救护车。 晏琳正准备上救护车,听到一声招呼,回过头,见到了脸色冷峻、异常严肃的父亲。 王桥的伤势比想象中要严重,处理完伤口以后,昏沉沉地被送进病房。醒来时,睁开眼就见到坐在床前的晏琳。吴重斌和田峰坐在一旁看电视,见其醒来,赶紧围了过来。 几人正聊着,晏定康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道:“你们几个暂时回避,我要跟小王说话。” 晏琳犹豫着不想出去,晏定康沉声道:“你也出去。” 所有人出去以后,晏定康将门关上,双眼逼视王桥,道:“小王,你是不是在和晏琳谈恋爱?” 王桥挣扎着要坐起来,被晏定康按住肩膀,又躺了下去,仰头答道:“是,我们在谈恋爱。” 晏定康一直在注意观察着王桥,见其神情自若,不卑不亢,心中倒有几分欣赏,道:“恕我直言,你有能力让我女儿过上幸福、富足的生活吗?” 王桥道:“现在没有,将来一定有,我们都很努力。” 晏定康字斟句酌地道:“感谢你能舍身救晏玲,从这一点来说,你是一个勇敢的男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儿终究要嫁出去的,我不是老糊涂的父亲,也不想棒打鸳鸯。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你们即使要谈恋爱,能否等到考上大学再说。在复读班谈恋爱极不明智,人的精力和时间有限,要在有限的时间做最重要的事情,在这个时候谈恋爱而耽误了前程,最终要鸡飞蛋打。如果是个负责任的男人,就应该在考上大学后再考虑婚姻大事。你考上大学以后,我们全家都欢迎你。” 他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节,其中有一个关键点是考上大学,潜台词是考上大学就可以考虑,考不上一切免谈。 王桥将这番潜台词听得很明白,沉默了一会儿,道:“晏叔请原谅,我不能答应您的要求。谈恋爱不是交易,我可以接受晏琳提出的分手要求,但是不接受晏叔叔所提的条件。” 晏定康没有想到王桥直截了当地回绝了自己,他直言不讳地道:“如果你考不上大学,凭什么娶我的女儿?” 王桥没有退缩,道:“我一定会考上大学,没有这个信心和决心,就不用复读。” 晏定康知道多言无益,伸手拍了拍王桥肩头,道:“好好养病,早日康复。再次感谢你救了我女儿,以后有什么难事尽管来找我。” 走出病房,晏定康没有理睬女儿,走到病房中部用于病人走动的大阳台,拨通了山南工业园区主任牛大伟的手机:“牛主任,有一件私事请你帮忙。” 电话另一头,牛大伟得知是晏定康女儿读书之事,爽快地道:“解决红旗厂子女的读书问题原本就是工业园区职责,更何况是晏厂长女儿,给我半小时,我给你答复。” 晏定康站在阳台上俯视着楼下院坝,脑子里回想着王桥的面容,不得不承认躺在病床上的年轻人颇具男子汉气质,也难怪女儿会爱上他。想起女儿爱上了别的男人,莫名感受到一阵苦涩。 十几分钟后,牛大伟回来电话:“齐主任,事情办妥,明天就可以让你女儿到山南育才中学报名。” 放下电话,晏定康颇为感慨:“省工业园千方百计要将红旗厂迎进园区,静州市里的头头脑脑反应迟钝,居然到现在还想要红旗厂出钱修公路。” 陈明秀提着几袋补品刚走上楼梯,被晏定康叫到大阳台处。陈明秀急切地问道:“谈得怎样?”晏定康道:“谈得不怎么样,王桥一口拒绝了我的提议。”陈明秀赞道:“这个小伙子对爱情挺坚贞,长得怎么样,配得上我家晏玲吗?” 晏定康生气地道:“现在什么时候,还想这些问题,屁股坐歪了。我同牛大伟讲好了,将晏玲转学到山南育才中学。你要做晏玲的思想工作,工作的着重点就是安全问题。我已经下定决心,必须转学,这是釜底抽薪之计。” 山南育才中学是全省顶尖中学,能转学过去当然是好事,况且经过此事,家人对静州治安没有丝毫信任。陈明秀明确表态支持转学以后,好奇心再度高扬起来,追问:“那个叫王桥的男孩到底怎么样?” 晏定康道:“你不是买了补品吗,去看看就知道。晏玲的脾气你知道,若是他们两人坚持在一起,最终我们还是犟不过。我做恶人,你就去当好人,态度上要好一些,搞不好以后就是一家人。我在阳台上跟女儿谈读书的事,你去安抚王桥。” (第六十九章) 第七十章风波恶 陈明秀提着礼品袋走进病房,在门前叫过女儿,道:“你到阳台上去,你爸有事要跟你讲。” 等到女儿到了阳台,陈明秀立刻就进了病房。 在病房里,王桥正在翻看历史书。听到推门声,瞧了瞧来人,便断定这是晏琳的妈妈,便打招呼道:“你好,我是王桥。”陈明秀没有想到女儿这位男朋友是很老练沉稳的人,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会,道:“你好,我是晏琳的妈妈。” 近四十分钟,陈明秀才从病房走出来,在阳台上没有见到父女俩。寻到楼下,在一处偏僻角落见到相向而站的父女俩。晏琳见到母亲过来,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哗地流了下来,道:“妈,我不去山南,就要在这边复读。” 陈明秀抱着比自己高一头的女儿,道:“刘建厂是一个流氓团伙,抓了一个人,他还有很多同伙在外面,谁还敢担保留在静州不会再出事。你出了事,我和你爸怎么办?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我们,你都得转学。山南育才中学质量高,平常人都进不去,你要珍惜这个机会。” 晏琳心里很明白,转学已成定局,她只是舍不得与王桥分开,为了短暂的分手而伤心落泪。她提出一个要求:“爸,妈,我同意转学。但是要等王桥出院我才转学,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我不能让他躺在病床上就一走了之。” 陈明秀不等老公答话,抢着道:“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不仅你要留下来,我也留下来陪着救我女儿的人。” 晏琳自然不愿意母亲跟在身边,道:“妈,你就别跟着。” 陈明秀认真道:“王桥住院,费用自然由我们家来出,我要负责结账。他是我家女儿的恩人,不留个大人说不过去。” 晏琳还想争辩,晏定康不客气地打断了,道:“晏玲,我们以前有过口头协议,读大学以前不谈恋爱,更何况复读的关键时期,我们虽然没有批评你,但是不代表没有看法。响鼓不用重锤,明人不用指点。” 一席话,说得晏琳红了眼。 陈明秀向着丈夫挤了挤眼睛,示意其不要再说,道:“晏玲,同学们都在病房,你去吧。” 看着女儿背影走进病房里,晏定康严肃地道:“你这是在纵容她,现在是什么时候,怎么能谈恋爱,而且我怀疑晏玲被挟持与王桥有关。” 陈明秀道:“做人要大度一点,不管怎么说,小王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女儿。我看着他顺眼,和女儿挺般配。” 晏定康只觉一股怒气往上冲,道:“你这人不仅屁股没有坐正,胳膊肘还往外拐,尽帮着外人说话。” 陈明秀笑道:“他若是成了女婿,也就不是外人。好了,别生气了,我也同意你的观点,考上大学以后再谈这事。据我观察,小王自尊心挺强,考不上大学十有八九不会进家门,就是苦了晏玲,初恋要受这么多挫折。” 虽然女儿没有受到更严重的伤害,晏定康还是感到心情压抑,道:“静州的事我不管了,等会儿回山南,牛大伟帮忙联系了学校,晚上我去请他吃顿饭。” 在王桥住院期间,晏琳被赶回学校上课,陈明秀则继续留在医院照料。在第三天出院时,陈明秀基本上掌握了王桥以及其家里的大体情况,对这个勇敢的小伙子好感值不断攀升,真心希望他就能成为自己的女婿。 前两天在医院,王桥坚定地拒绝了晏定康,可是与陈明秀谈话后,他爽快地同意劝说晏琳转学。 陈明秀谈话重点与晏定康不一样,晏定康是以考上大学为接纳王桥的条件,陈明秀则根本不提条件,其谈话的重点是安全。她与王桥进行十来分钟的沟通以后,抛出了核心观点:“据公安局朋友私下说,静州黑社会猖狂得很,刘建厂还有很多同伙在外面,留在静州极不安全,为了安全起见,这才想起转学山南。你既然和晏玲谈恋爱,肯定要为她的安全着想。晏玲现在不愿意转学,你能不能帮着劝劝?” 解救晏琳以后,王桥暗自后怕,如果当时应对失策稍有偏差,晏琳肯定就会受到伤害。陈明秀提到安全问题,恰好击中他内心深处的隐忧,痛快地答应劝说晏琳离开静州。 回到办事处,王桥打开了礼品袋,惊讶地发现,礼品袋里居然是太阳神和山南奶粉。他知道陈明秀买礼品应该不会和晏琳商量,母女俩相似的思维让她们购买了相同的礼物。 送走晏琳,王桥伤未痊愈就回到学校。 这几天在病床上一直在抽空读书,可是毕竟少上了几天的课,心里颇不踏实。坐在教室角落,听到老师在讲台上唧唧呱呱,慢慢变得心平气和。斜对面原本坐着晏琳,她转学后便空了一个位置,好几次遇到数学难题以后,他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那个空位。 以前面对晏琳的热情,他觉得心里矛盾,此时晏琳转学,他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此时,复读班上呈现出临战前的气氛,教室黑板上写着“距离高考××天”的警示语,此数字不停地变小,弄得人心惶惶。 学校组织了考前的摸底考试,考题难度与高考基本一致,这是学校对学生的强化训练,也是摸底检测。摸底考试结束以后,学校基本上能评估出高考上线率。 王桥已经由“九分”晋升为文科班的种子选手,受到各科老师的重点关照,特别是数学老师詹圆规,总是在王桥的错题上写下详细批注,态度转变得格外彻底。 课间休息时,吴重斌从教室后门进入,神情紧张地将王桥叫到外面,道:“刚才许瑞给我讲,静州的黑老大胡哥因为刘建厂的事情大发脾气,要请吃血饭的人来收拾你,据说要卸掉你的一只脚。也不知是真是假。” “吃血饭”是静州土称呼,就是港台电影里的杀手。据说对于吃血饭的人来说,卸腿和卸手是明码标价的生意。王桥在看守所的日子里,知道这方面的事情,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道:“无风不起浪,既然许瑞都知道,极有可能是真事。再去问问许瑞,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两人找到许瑞,来到小操场围墙边。 许瑞道:“我堂兄以前也是世安机械厂,现在和胡哥在一起做生意。前天他在我家喝酒,无意中提起了你,说是你闯了大祸,有吃血饭的人要下你的腿。” 王桥道:“你觉得有几分真实性?” 许瑞道:“十有八九是真事。王桥,这件事情千万得保密,胡哥是静州老大,向来心狠手辣,如果传出去是我漏的消息,我和我哥就惨了。我这是拼了老命向你传话。” 王桥没有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顿觉头大如斗,道:“谢谢许瑞,我绝对不会把事情说出去。” 吴重斌苦着脸,问道:“那个胡哥提到我们几个没有?” 许瑞道:“没有你们几人的事情,堂兄就提到王桥,估计是刘建厂被抓的事惹恼了胡哥。”话说到这里,他突然觉得一阵心虚,赶紧叮嘱道:“我这是冒着生命危险给你们通风报信,我全家都是世安厂的,真要让胡哥那一伙人知道是我通风报信,那就惨了。” 王桥紧握许瑞的手,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出卖朋友。” 王桥回到教室后,罕见的心绪不宁,暗道:“幸好晏琳转学了,她若是再遇到危险,我无法向她的爸爸妈妈交代。现在的关键是应该怎么应对,我在明处,吃血饭的在暗处,防不胜防。” 中午下课以后,王桥匆匆扒了几口饭,便直奔刑警队去找杨红兵。刑警队的人都在食堂吃午饭,除了值班民警外,办公室房门皆关得严严实实。 王桥在外面的公用电话亭给杨红兵接连打了三个传呼,皆无回应。他直奔美食街,找到小钟。 小钟见王桥神情焦急,道:“杨红兵昨天出差了,南下广南,似乎有急事。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只知道他们几人的通信工具全部上缴,我也联系不上他们。你有什么事给我说,我转告他。” 失望之下,王桥在附近了小摊上买了一把弹簧刀,别在皮带上,作为防身之用。以前他一直不主张用刀,即将面对吃血饭的家伙,没有武器,难免吃亏。 (第七十章) 第七十一章第一次 王桥十分担忧晏琳安全。 刘建厂曾经多次骚扰过晏琳,这一次,吃血饭的人会不会针对她,很难说。他得到消息后,直奔长途客车站,坐上了前往山南的客车。 由于担心吃血饭的人先下手为强,王桥恨不得马上就飞到山南。 汽车走得非常缓慢,就好像老太婆走路一般。经过漫长的一个小时,汽车终于来到了山南。 如果在寻常时间,王桥会选择坐公共汽车到育才中学,可是在这非常时刻,他想立刻见到晏琳,以确保其安全,所以打车去目的地。 十来分钟,他找到山南育才中学。 山南育才中学大门紧闭,只留下一个侧门,来客进出皆要登记。王桥到路旁的文具店买了一个笔记本,然后拿着笔记本朝侧门走去。进侧门时,恰好一位老师也朝里边走,他加快脚步,与老师并肩而行,微笑着问道:“请问老师,高三的教室在哪边?”老师礼貌地道:“就在正中办公楼的左边,三楼。” 两人说着话走进侧门,保卫干部不疑有诈,就没有阻拦和询问。 办公室左边有风华楼,二楼全是高三的教室。王桥确认位置以后,先到厕所蹲了个大坑,在臭气中想着心事。从厕所出来以后,等了三十分钟,终于传来下课铃声,学生们从教室里涌了出来。王桥站在下楼的拐角处,他个子高,只要晏琳出来,必然会看到。 晏琳一个人默默地走出教室,总觉得有目光在盯着自己。左顾右盼,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再往前走几步,赫然在拐角处看到一张自己朝思暮想的脸。她压抑着内心激动,快步上前,道:“你怎么来了?” 王桥道:“有事找你。” 晏琳压抑着激动,与王桥保持着一拳之距,顺着人潮下楼。王桥道:“你是住校还是在其他地方?”晏琳道:“住校。但是能出去,晚上七点才上晚自习。我请你到外面吃晚饭。” 王桥道:“我要到我姐家里取一张名片,很重要。刘建厂的同伙想找我麻烦,我特意过来给你说一声,最近尽量不要离开学校,虽然他们不会找你的麻烦,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无大错。” 每次提起刘建厂,晏琳就会后怕,心又被揪紧了,气愤地道:“还真是没完没了,公安局的人都是吃白干饭的,好人成天担惊受怕,坏人得意猖狂。” 王桥道:“改变不了现实,我们就得接受现实。我原本想请杨红兵出面解决问题。不巧的是他出差,联系不上他。而且杨红兵初到静州刑警队,无职无权,他去做工作不一定有效。” 晏琳忐忑不安地道:“事情很严重吗?” 王桥道:“严重。虽然我不怕,可是被这群地痞流氓缠上,高考肯定要受影响,我得有脱身之计。” 两人说着话,走出校园。到了校园外面,晏琳便握着王桥的手。步行二十来分钟,来到大姐王晓的家。 大姐怀孕、生子以后一直就住在张家,她自己的房子一直空着。 进屋以后,晏琳赞道:“装修得很不错啊,放在静州绝对是一流水准。” “我姐在广州开过装修公司,姐夫经济条件又好,这是他们的新房,装修自然会好一些。” 晏琳很有新鲜感,左瞅瞅右瞧瞧,发现在正面墙上有大幅照片的淡淡印痕,道:“这是大照片吧?” “他们的结婚照,我姐一直不愿意取下来,隔了很久才取下来。” “我想看看,行吗?” 当王桥将包裹在外面的布套取下时,晏琳在照片前定住了,过了半晌,用万分惋惜的语气道:“这是我看到的最漂亮的结婚照,可惜!”王桥又将布套小心翼翼地套在大相框上,道:“这是我姐最珍贵的东西,一定要恢复原状。” 晏琳从身后抱住王桥,头贴在其后背上,道:“你一定要注意安全,绝对不能出事,实在不行就离开静州,惹不起就躲。” 王桥道:“我要跟一个老朋友联系,如果他没有办法解决我的事,我就离开静州,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复习。” 晏琳突然伤感起来,道:“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希望你健健康康。” 王桥转过身体,温柔地亲吻着女友温润的嘴唇。激情在年轻身体里如大海般奔腾,两人紧紧相拥,慢慢朝着里屋移动。 山南初夏的气温在二十度上下,王桥和晏琳皆轻衣薄衫,到了床边时衣冠散乱。前一段时间与晏琳亲密时,王桥皆在关键时间强忍冲动,经历了刘建厂绑架事件,两人关系迅速升华,此时在全新的安全环境里,能量猛然释放。 晏琳知道这一天迟早要到来。当最后一块衣衫离开身体时,微风吹来,肌肤上被惊起无数小颗粒。那双如有魔力的手掌不仅没有安抚皮肤上的小颗粒,手掌经过之处,小颗粒更如雨后春笋一般快速生长。 王桥半跪在床前,注视着光滑如玉的身体,慢慢俯下身,从嘴唇开始亲吻,然后一路朝下。 那一刻终于到来,晏琳感受到温暖硬物强有力的进入,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由轻到重、由缓到急的冲击如海浪一样拍打着她。有疼痛,比想象中轻微。度过了最初的紧张和忐忑,小腹处渐渐升起一股暖流,向全身各处发散。她抓紧了王桥的后背,小声**起来,身体随着节奏起伏。 激情过后,床单上有一片血迹。晏琳披上王桥宽大的外套,跪在床边,道:“我要保留这个床单,给你重新买一床换上。” 王桥全身放松,躺在床上,欣赏着女友玲珑有致的身体,道:“不用,我拿一床换上就行。” “你身上有好多伤疤,都是那天**留下的。如果当时**打到眼睛,肯定会瞎的,当时我好害怕,脑子一片空白。”晏琳用手抚摸着麻子一般的伤口,脸贴在强壮的肩膀上。 缠绵一阵,王桥想起了要办的正事,光着身体从床上爬起来,从抽屉里找出名片,到客厅给孟辉拨了过去。 这一次很顺利,电话响了三下就接通,听到孟辉声音,王桥松了口气。 听罢事情经过,孟辉道:“这一次你找对了人,我来办这件事最为妥当。我看你的电话是在山南,我们见面细谈,你等我电话,我来定地方。” 晏琳拿过名片,奇怪地道:“省公安厅的副处长?王桥,听你打电话的口气,和这位处长很熟悉,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物?” 王桥将晏琳抱在怀里,下巴摩挲着秀发,道:“我是在广南闯荡时,阴差阳错之下我被关到看守所,恰好与孟辉关到一起。” “孟辉是公安,怎么会被关在看守所?” “具体事情不清楚,我从看守所出来以后,就到复读班来了。” 两人耳鬓厮磨,激情很快重新聚集、燃烧,拥抱着朝卧室移动。突然,电话铃声大作。王桥赶紧来到客厅,抓起电话。孟辉道:“蛮子,我在省政府家属院外的快乐驿站茶馆,你赶紧过来。” 王桥放下电话,回到床边,正准备告辞。晏琳抓住他的手,满脸幽怨。王桥看了看时间,道:“还要,下面受得了吗?” 晏琳只是舍不得他离开,没有料到王桥理解有误,被问得面红耳赤,伸手擂了几拳,道:“以前觉得你挺严肃正经,没有想到是个坏家伙。” 王桥道:“我们老家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说罢,低头咬住胸前浅红色的漂亮蓓蕾。晏琳身子一下就酥软无力,喃喃地道:“孟辉还在等你,不要耽误了正事。”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二章老信件 王桥霸气地道:“不管,我们再来一次。” 第一次时,晏琳心理受到的冲击大于身体反应。第二次时,快感如潮汐一般涌向全身每个神经原,晏琳拉了一件衣服放在嘴里,勉强控制住**声。 前一次王桥爆发时,晏琳没有体会到高潮,此次感受要强烈得多,几乎与王桥同时到达高潮。 在床上休息几分钟以后,晏琳趴在王桥肩头,催促道:“你快去,不要让别人等久了,我等会儿还要回学校。” 王桥快速地穿上衣服,道:“你不用太急,先在屋里休息。” 晏琳道:“可以洗澡吗,你姐会不会突然回家?” 王桥拉上裤子拉链,道:“我姐住在姐夫家里,一般不回来,就算要回来,你也不用怕,她看见兄弟媳妇,高兴还来不及。” 晏琳撑起身子,用嘴唇在王桥额头亲了亲,道:“别耍贫嘴,快去啊。新床单在哪里?我来换。” 王桥道:“在衣柜里,自己找。”他走到门口时,晏琳从床上翻起,抱着他,亲吻数次,才让心爱的人离开家门。 换上衣服后,晏琳将旧床单叠好装进塑料袋,从衣柜里找出新床单,铺好后到卫生间洗澡。洗浴时,回想着刚才在床上的疯狂,脸上一阵发烫,在心里默念着:“我爱王桥,我永远爱王桥。”在洗澡时,她发现食指指甲居然破了,不痛,但很难看。想着指甲破掉的原因,脸上更烫。 洗浴毕,晏琳在房间里找指甲刀,欲将指甲修整齐。 拉开书柜下面的小柜子,里面放着一个木盒子,打开木盒子,里面有一叠信件。她正在准备关掉盒盖,无意中看到封面上写着“王桥收”几个娟秀字迹。 从理智上来说,她应该把这一叠信件放回去,可是这种字体的字很眼熟,经常出现在王桥教材上,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拿起了第一封信。 这是从静州和广南寄出来的信件,写信人叫吕琪,信中充满柔情蜜意和浓得化不开的思念。 晏琳和王桥刚有肌肤之亲,细细体味,她现在的心境与信中描述极为相近。看罢第一封信,她毅然将木盒子关掉,不再看其他信件。此时她犹如从一千度的熔炉突然掉进了零下一千度的冰窟,呆呆坐在椅子上,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幸福来得猛烈,消失得更突然,让她手足无措。 坐在窗边,天渐渐黑了下去,晏琳霍地站了起来,心道:“我真傻,何必纠结于以前的事,他若是一个没有故事的人,我也不会爱上他。只要他对我好,何必计较以前的事情。计较以前的事情是自寻烦恼。” 她找了一张纸,在上面写道:“我回学校了,记得和我联系,星期天要来看我。”然后将条子放在了枕头上。走出门时,她又折回,在便条上加上一句:“给我写信,地址是山南育才中学高三六班。” 晚上十点,王桥回到家里。 为了保护许瑞,王桥坚持不提供“追杀令”的消息来源,这就让孟辉放弃使用正式渠道。他让山南的社会大哥给静州胡哥带话,劝其放弃所谓追杀。到了九点得到正式回应,此事一笔勾销,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得到明确保证以后,王桥松了一口气,他向孟辉提出了自己的疑虑:“孟哥,如果我不认识你,莫非就眼睁睁看着黑社会来卸掉我的腿?我怎么感觉公安机关在纵容和包庇黑社会。” 孟辉以间接的方式证实了王桥消息的准确性,道:“这事有点麻烦,公安局办案讲究程序,你这种没有确切消息来源的事,很难引起重视,立案都难。” 王桥道:“明明知道有人要卸掉我的腿,公安机关却在一旁干瞪眼,这叫什么事?如果我要主动反击,公安机关对付的将是我。说来说去,我这个受到威胁的人很有可能成为罪人。” 孟辉道:“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谁更优先一直困扰着公安机关,前些年更注重结果正义,如今大家都在讲法治,程序正义摆到桌面上。以我个人来讲,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同等重要,但是为了程序正义有时不得不损害结果正义,这样做总体来说更公平。七十年代砸烂公检法,根本不讲程序正义,制造了太多悲剧,教训深刻。” 王桥道:“停停停,我们讨论的话题偏了。我个人的事情是特例,可以不谈。我们更应该讨论黑社会为什么茁壮成长,严重威胁到了老百姓的生活,这样下去绝对要出大问题。” 孟辉拍了拍王桥的肩膀,道:“黑社会自古就有,没有哪个社会能够真正彻底铲除,这里面有历史文化因素,更关键是经济因素。我这些年一直陷在黑社会里面,早就厌烦了,幸好现在不用再混黑社会,活在阳光下真好。你既然选择读书,那就和这个黑暗社会完全脱离,争取在阳光下生活。” 王桥道:“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能和黑社会沾边。” 谢过孟辉,王桥步行回家。 一件有可能恶化的大事被轻轻松松地消于无形,王桥既高兴又感慨万千,经过此事,他深切地感受到作为底层小民的无奈,个人武力在强大的社会组织面前显得格外渺小。走到院门口,王桥心道:“我真笨,早就应该想到让孟辉出手,我也不惹这么多麻烦。”随即又想道:“一介小民任人宰割,毫无反抗能力。我一定要考上大学,踏上这个台阶进入上层社会。” 进屋看到晏琳留下的纸条,王桥心情莫名低落起来。平心而论,晏琳从相貌、性格、学识到家庭皆很优秀,他已经敞开怀抱接受了晏琳。可是“接受晏琳就是对吕琪的背叛”的想法如毒蛇一般盘踞在脑海里,他痛恨自己用情不专一,有了新欢就忘记旧颜,甚至怀疑自己的人品。 转念之间,他又想起吕琪拍打男子的亲密画面,这个画面如刀凿斧切的印在脑海里,随着时间流逝没有淡去,反而越发地清晰起来,刺得五脏六腑难以言明地疼痛。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任香烟慢慢地燃,王桥默默地背诵着自己最熟悉和喜爱的古诗。 早上,王桥打开底楼车库,将存放于其中的摩托车取了出来,擦拭干净以后,骑着摩托先到省政府家属院。看过姐姐与小侄儿以后,再骑着摩托车回静州。 摆平了被黑社会威胁的麻烦事,王桥开始全身心地为高考进行猛烈冲刺。他每天学习时间超过了十四个小时,疯狂的学习让其体重迅速下降,脱掉外衣会看到清晰的“排骨”。晏琳留下的四袋山南奶粉和五盒太阳神口服液成为支撑王桥身体的精神武器,每当喝下洁白的奶粉和透明的口服液,精力似乎又重新回到身体里。 刘沪心理负担颇重,在高考冲刺前夕,出现了严重失眠症,整夜睡不着觉,白天上课直打瞌睡,头发变得枯黄,憔悴得如老了十岁。 1995年5月1日,这是劳燕分飞的恋人永远会感谢的日子。3月25日,国务院重新发布修改关于职工工作时间的规定,将每周工作时间改为40小时,即实行双休日工时制,从5月1日起实施。 新工时实施以后,王桥可以选择在周五离开静州,在周日中午回到静州。每周例行的补习时间改在周日下午。 晏琳格外欢迎这个条例,周一就给王桥写信,问他周五是否到山南。接过信以后,王桥产生了给晏琳买一个数字传呼机的念头,但是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从广南看守所出来以后,给吕琪打了无数次传呼,始终没有回答,让他对传呼产生了心理阴影,宁愿就用通信的方式与晏琳联系。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三章梦境 到目前,王桥给三个女人写过信。在给初恋女友杨明写信时,他激情澎湃,每次都写下长篇大论,谈爱情、谈理想、谈人生。在给吕琪写信时,他总有述不完的相思之情,但是篇幅不会超过两页。如今给晏琳写信,只有薄薄一页,开篇直接谈事,约定见面时间。 不同的写法代表不同的人生阶段和人生态度。 晏琳极喜欢王桥的信件,每次收到信后,都要反复阅读,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藏好。她觉得这些信件就如上天赐给自己的礼物,值得永远保存。她脑中经常会闪出那个叫吕琪女子娟秀的字迹,就尽量用“过去就让他过去吧”来安慰和鼓励自己。 星期五下午,晏琳离开学校,来到省工业园区父亲暂居的房屋。她准备先陪着爸爸吃饭,然后想办法进城。 省工业园区是一片大工地,红旗厂临时办公室位于一座小山坡下面,在一片黄桷树下建了一排平房,最中间那一间就是父亲晏定康的办公室。他奇怪地看着女儿,道:“今天怎么到这里来,有事吗?”晏琳看着胡子拉碴的父亲,道:“爸,这周开始实施双休日,你忘记了吗,不回静州?” 晏定康拍了拍额头,道:“我忘得干干净净了,这里事太多,实在走不开,你妈估计也来不了。还没有吃饭吧,到我们简易伙食团吃饭。” 平房东端是简易伙食团,摆着四张大圆桌,桌上有几大盆菜,有肉有鱼还有蔬菜,每桌七八个人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气氛融洽。吃饭的人都是红旗新厂筹建组成员,他们从静州的大山沟来到了山南工业园,对新厂充满期待,心气顺,干劲十足。 在以前封闭的环境下,整个厂区就如一个大院子,左邻右舍非常熟悉。晏琳在伙食团就如回家一般,一点都不觉得怯生。 正吃着,外面响起一阵汽车声。省工业园区主任牛大伟手提着安全帽走了进来,道:“老晏,别吃了,跟我走,介绍几个搞基建的朋友跟你认识。” “我在吃呢,老牛尽搞突然袭击。”晏定康放下碗,看了一眼女儿。 牛大伟凑在晏定康耳边道:“晚上有省委办公厅的头,见一见有好和。” 晏定康就对女儿道,“吃了饭回学校,今天晚上不用看书,好好休息,明后天把时间抓紧。” 父亲离开后,晏琳匆匆吃了饭。 她与同桌人告别以后,在工地路口坐上开回东城区的公共汽车,换乘一次后,来到王桥姐姐的住处。站在院内,看到阳台上挂着王桥的衣衫,心里一阵狂喜,上楼时只觉身轻如燕。到了门前,晏琳正要伸手按门铃,猛然间想起吕琪以及厚厚一叠信,心情又黯淡起来,她随即给自己打气道:“吕琪是过去式,我是现在式。只要王桥真心爱我,我何必计较他的过去。” 房门打开,晏琳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被王桥拦腰抱进屋里。旋转几圈以后,晏琳双手抱着王桥的头,道:“轻点,轻点,头昏了。” “怎么才来?” “先到我爸的工地上去,星期五不去他那里露个面,要被他怀疑的。” 亲热一番以后,王桥道:“稍等,我煮了腊排骨,味道好得很。我还带了张数学卷子,这一次我考了71分,数学排到全班第13名,詹圆规这次特意表扬了我。” 晏琳道:“能得到詹圆规表扬,真不容易,现在没有人叫你9分了吧?” “没有人叫9分了,现在我又成了蛮子。” “我喜欢听别人叫你蛮子。” “来,尝一块。这是挂在农村灶台上的老腊排,和城里的速成腊排不可同日而语。”王桥夹了一块腊排骨,喂到了晏琳嘴里。 晏琳依偎在男友怀里,品尝着风味浓郁的农家老腊排,吃完过后,嗔怪道:“腊排骨太好吃了,你是不是不安好心,想让我长胖?我在红旗新厂伙食团吃过,还让我吃。” “你不吃就行了。” “太好吃了,我忍不住。” “这也简单,等会儿反正我们要做运动。” “你坏。” 谈笑间,荷尔蒙如小松鼠一般在两人眉眼间互相传递,最终迸发出不可遏制的火花。王桥如山中来的野人,将高挑的晏琳横扛在肩上,朝着里屋走去。 “别,我才从工地回来,要洗澡。” 听闻此语,王桥扛着晏琳朝卫生间走去。晏琳站在浴室里,头发散乱着,看着王桥不怀好意的笑容,道:“你站着做什么,快出去啊,我要洗澡。”王桥不言不语,三下五除二就将自己衣服脱掉。晏琳看到王桥手臂上密布的被**打中的伤疤,一颗心完全融化了。 镜子里有两个人影,一个矫健,无一丝赘肉,一个匀称高挑,曲线优美。两人并排而立,安静地欣赏着镜中之人。热水从天而落,从王桥的脑袋、肩膀上溅落而下,撞在晏琳脸上和胸前。 晏琳伸手数着王桥胸前的肋骨,心疼地道:“你太用功了,瘦得不像样,肋骨可以弹琴了。”王桥道:“我就是瘦点,刘沪更惨,整个人都变形了,头发稀稀疏疏,就像没有吃饱饭的灾民。” “不知什么时候实现共产主义,不用参加高考,不担心找不到工作。我想起刘沪的状态心酸得很,忍不住想哭。”晏琳抱紧了王桥,用手握着王桥胸前的铁丝做成的项链,道,“人这一辈子吃苦和享福有定数,你以前吃过那么多苦,以后肯定会很幸福。” 拥抱一会儿,激情上升,暂时驱走了残酷的现实。 这是两人第三次亲密。 晏琳背靠着浴室的墙,大腿微微抬起,眼前是倾盆大雨以及严肃专注的英俊面容,她浑身战栗着忍受着电击一般的感受,问道:“你爱我吗?”王桥认真地道:“爱。”答完,慢慢往回抽,再迅速前进。晏琳“啊”了一声,眼神渐迷离,再问:“真的爱吗?”王桥郑重地道:“真的爱。” 激情之后,晏琳换上王桥的衣服,将秀长的双腿盘在沙发上,道:“今天是第一个双休日的开始,我们去看场电影。”王桥摇头道:“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学习,詹圆规在前两天组织了一次考试,我得了71分,几道错题都是确实没有弄懂的,你帮我讲讲。然后我们互相来抽考历史和地理,这样才能将失去的时间抢过来。” 热恋中的人只要能在一起,哪怕住在草棚都会觉得甜蜜,晏琳温顺地道:“好吧,我们不看电影,继续复习。把数学卷子拿给我看一下,能考71分,我都吃惊,再发展下去,我无法给你当老师了。” 星期五的晚上,两人学数学,看历史,背英语,再吃太阳神,喝奶粉,到了晚上十二点开始煮腊排骨,吃得满嘴流油以后,洗澡,上床,再做爱。 夜深,王桥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在凛冽的冬天回到广南的简陋出租房,吕琪点燃了蜡烛,她的脸也被烛光映得一片红润。他提着装满开水的桶跑到了二楼,倒进大桶里,然后飞快地跑回来,道:“水够了,赶紧洗澡。”等到吕琪进入简易浴室以后,他又提了一桶热水倒进水桶,然后飞一般钻进浴室。 在梦境中,吕琪近在咫尺,发丝、眉毛皆看得清清楚楚,王桥能感受到身体的光滑和热量。他抱着吕琪,不停地问:“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找不到你,为什么不和我联系?”吕琪冷淡地笑了笑,挣脱王桥的怀抱,道:“我去拿洗发液。”王桥来不及阻挡,吕琪已经走出了门,只留下一个半遮半掩的门在风中晃动。他光着身子就冲了出去,四处皆无吕琪的影子,他越找越是焦急,于是站在院里大声地喊:“吕琪,吕琪。”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四章高考 在梦境中呼喊了几句,王桥猛然醒了过来。睁开眼时,借着月光,看到晏琳安静的睡容。他神情有短暂恍惚,随后从梦境回到了现实。他将被角朝上拉了拉,遮住晏琳光滑的肩头。然后躺进被窝,将光滑温热的身体抱在怀里。 晏琳将头埋在王桥的怀里,梦意全无。 她无意中看到王桥的信件,吕琪的名字便牢牢刻在了心里,今天晚上被王桥的梦话惊醒,一声声“吕琪”的呼唤如此清晰地传了过来,在耳中萦绕旋转,始终不停。 一夜无眠,晏琳睁着眼到天明,当第一缕光线射进屋,她起身为王桥煮早饭。 王桥睁开眼睛,见到枕边无人,耳中传来锅碗的响声。他走到厨房边,见晏琳正在全神贯注煮稀饭,道:“你脸色不太好,怎么回事,昨晚没有睡好?” 晏琳回过头,挤出些笑容,道:“女人早上起来都是蓬头垢面的,你别在这里守着,要么回床上睡觉,要么去看书。” 王桥自然无法了解到晏琳心态的变化,道:“素面朝天的女人最好看,只有自信的女人才能素面朝天。” 等到王桥回到客厅时,晏琳眼中的泪水顺着脸颊不停地滑了下来。她在少女时代读了太多白马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对初恋充满着幻想和憧憬,此时品尝了初恋的味道,虽然美好,却并不完美,让她生出强烈的失望和痛苦。 晏琳能容忍王桥谈过恋爱,能容忍王桥过去的所有事情,但是她不能容忍的是王桥对以前的恋人至今耿耿于怀,在煮稀饭时,她不断说服自己:“王桥与吕琪是过去的故事,只要他是真心对我,我就不要去纠缠他的过去。”虽然是如此安慰自己,可是在夜晚那一声声“吕琪”的呼唤就如钻心之刺,让其无论如何也不能释怀。 高考即将来临,晏琳不愿意在此时表现出任何小女儿态,擦干眼泪以后,又与王桥有说有笑。 时光飞逝如梭,高考日终于来临。 高考到来之际,伸头是一刀,缩头亦是一刀,积压在复读班同学心头的重压反而得到削减,少数人离开了大寝室,和父母一起住进了旅馆。多数人留在复读班,中午时间,在教室里复习的同学被老师们赶了出来,或睡觉,或到操场锻炼。贴在教室里距离高考还有多少天的时间表被撕了下来,丢弃在垃圾桶里。学校广播放了些古典音乐,竭力营造出轻松的考前氛围。 王桥给家里打了电话,明确要求家里不要来人,来人反而会让自己分心。自从王桥到广南闯荡以来就一直脱离了父母的羽翼,王永德和杜宗芬都习惯于他特立独行。 王永德经历过艰难的看守所岁月,他将儿子视为成年人,不再过多干涉其选择,如今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当家长的不用瞎操心了。”杜宗芬曾有到静州陪考的心思,接到儿子电话后便打消了此念头。 7月7日,王桥拿着2B铅笔、橡皮、三角尺,早早地来到了设在静州一中的考场,铁门前人头攒动,无数望子成龙成凤的家长脸色沉重地站在铁门外,参加考试的考生或多或少神情有些麻木。附近有执勤的民警在走动,橄榄绿警服有一种天然威慑,让现场产生一种凝重感。 去年全国高考升学率约为20%,静州一中尖子班的升学率在40%左右,全校平均在30%左右,这也就意味着在这里等待的学生中绝大多数最终会以失败告终。 极个别考生利用最后一点时间复习,不停地翻着书,恨不得把书塞进脑袋里面。王桥对这种临时抱佛脚的做法不以为然,寻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小幅度地来回踱步,心里还闪过晏琳的身影,暗道:“晏琳成绩比我好,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愿她能考出好成绩。” 8点30分,广播里开始播放考生须知,铁门打开,考生鱼贯而入。进了考场后,考生们按照门前的示意图找到了教室。 9点钟,铃声大作,高考大幕正式拉开。 大幕拉开后,无数人的命运将被改变。大学与户口、工作紧紧联系在一起,考上大学意味着至少有一份正式工作,不犯大错误,一辈子衣食无忧,少数人将以大学为起点,踏上精英之路。考不上大学意味着人生之路要艰难许多,就得早早踏入社会,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很难有踏入精英社会的机会。女生比男生普遍成熟得早,明白这场考试将决定人生道路,心理负担反而沉重许多。 王桥拿到卷子以后,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心情平静,然后按照老师提示填好名字、考号,检查一遍后开始看题。刚刚动笔不久,前排传来“扑通”一声,一个女生昏倒在地,试卷掉到地上。一名监考老师迅速将试卷从地上捡起,放回桌上,再蹲下来照顾女生。另一名监考老师急匆匆到教室外请求支援。很快,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赶到教室,检查一番以后,召来了担架,将女生抬了出去。 这个女生是王桥班上的同学,平时沉默不语,学习极为刻苦,属于长期在教室坚持学习的勤奋学生,成绩也还优秀,全班前十名左右。刻苦学习一年,却倒在了冲锋的出发点,让王桥不禁唏嘘。 短暂的唏嘘以后,王桥将昏倒女孩抛在脑后,全神贯注地做题。 第一科结束,王桥自我感觉还好。走出教室,为了保持良好的心态,他没有与同学核对答案,快步离开考试现场。 艰难的三天转眼间就过去,最后一科出来,王桥只觉得全身轻松,一年来的艰苦终于得到解放。一个考生站在大门外,把钢笔、铅笔朝天上扔,然后用脚踩得稀烂,还将书本丢进垃圾箱里。他的行为引来无数模仿者,一时之间,天上飞舞着钢笔铅笔文具盒以及撕碎的课本。几个神情明显放松的警察站在一旁,没有制止考生们的行为。 一个弯腰驼背的环卫工人拿着扫帚走了过来,骂道:“这些挨千刀的娃儿,好好的东西扔了,害得我又要扫一遍。”她用力扫地,弄得灰尘飞扬。 以前站在考场外面的家长们齐刷刷地消失,这三天时间,对他们来说同样是一场折磨。子女们还未经历过社会,对于高考决定人的命运理解并不深刻,他们全部是过来人,懂得高考的利害之处,因此比子女更加紧张。 王桥在考场外与吴重斌等人汇合,略谈了几句考试情况,吴重斌提议道:“晚上喝酒,我们大醉一场。明天晏琳就要回来,一起到大雁湖玩两天。” 大雁湖位于静州南郊,是静州著名的旅游景点,在静州读过小学初中的同学都有全班组织到大雁湖的经历。王桥从小学到初中,至少去过大雁湖五次。以前都是以班级春游名义去的,这一次则是小集体活动。 等到田峰等人聚齐以后,几人来到小钟烧烤,点了一箱每瓶640毫升的山南啤酒。小钟与众人打过招呼,又递了一张报纸给王桥,道:“杨红兵都上报纸了,这是第一次啊。” 这是一份五月份的山南日报,第四版上有一篇《千里走双骑,只为擒真凶》的报道,恰好在王桥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杨红兵和静州另外一个民警,远赴遥远的北国去追踪静州的一个恶性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克服重重险阻,最终将犯罪嫌疑人捉拿归案。 小钟是来自县城最普通家庭的女儿,从来没有想到自家人能上电视或者登在报纸上,拿到《山南日报》以后,骄傲了挺久,凡是遇到熟人就会拿出报纸来展示一番。她接过递还的报纸,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问道:“蛮子,高考怎么样?你从来没有读过高中,复读一年如果能考起就是一个奇迹。其实考上大学也没有什么意思,出来工作没几个钱,你做菜有天赋,干脆就在美食街开一个店,绝对比考大学划算。读四年大学,你在美食街就算一年找六七万,四年也就是二三十万。” 小钟初中毕业就出来自谋职业,文化水平不高,说话直来直去。王桥暗自有“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哉”的想法,不与小钟争辩。 等到小钟离开,刘沪打起抱不平,道:“这是没有见识,进了大学就海阔天空,说不准就成了国家人才。在美食街开馆子,一辈子也就这么点出息。” 红旗厂属于部委厂矿,里面的人来自天南海北,发展渠道宽,眼界自然比静州当地人要高。吴重斌等人都支持刘沪的说法,你一言我一语地反击小钟的说法。不久话题就转向,开始探讨考上大学的可能性。 得知王桥自报有“九成”把握,吴重斌等人还不太相信,他们几个都是理科班,对文科班情况了解不深,只是对其“九分”印象根深蒂固,不太相信王桥居然真有“九成”把握。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五章分手信 吴重斌打开一瓶啤酒,道:“我估计能上专科线,本科有点悬。我宁愿选择读厂里的委培,也不去三流大学读专科。今天晚上干杯,不醉不归。” 大家都将各自身边啤酒打开,开始激情四射地大杯喝酒。一件啤酒转眼间便下了肚。喝完酒,大家开始讨论晚上玩的方案,讨论之后互相妥协,先是去跳一场舞,然后打台球,再回家睡觉。 没有晏琳在身旁,王桥宁愿去打台球,为了不影响大家兴致,他才同意跳舞方案。 舞厅里依然热闹非凡,夏天气温高,女人们穿着单薄,挂在高处的电风扇经常将女人的裙子吹起来,露出一片春色。田峰和蔡钳工穿着白衬衣,头发上了发胶,冒充社会人员,假装很老练地在大厅里走来走去挑选舞伴。 王桥人高马大,一表人才,很顺利邀请到了独自来跳舞的年轻女子。进入舞场后,他挺有绅士风度,与女子保持了距离。 跳了几步,他感到年轻女子有意无意地将身体贴了过来。他知道这样跳舞不妥当,可是温软入怀,推开有点难。一曲罢,王桥暗道:“我难道是个好色之人,明明在与晏琳谈恋爱,怎么还会和社会上的女子跳贴面舞?” 经过自我反省和检讨,王桥不再跳舞,独自离开了舞厅。 在舞厅里,静州一中曾经的毕业生搞了一次同学会,吃完饭后相约到舞厅。吕琪是校花一级的人物,自然成为男生争相约舞的对象,在跳第一曲的时候,灯光闪过,她看到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背影,正要细看,背影混入人群之中。一曲跳罢,她朝另一端走去,试图寻找失落很久的背影。结果令她失望,舞厅里有不少高个子,但都不是他。 下一曲,响起“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听到音乐声起,吕琪鼻子猛地发酸,泪水夺眶而出。以前她和王桥多次在一起听过这首歌曲,这个曲调代表了人生重要的一段历史,听歌思人,泪如泉涌。她偷偷地揩掉了泪水,对前来邀请跳舞的一个年轻的陌生男子道:“对不起,我累了,要休息一会儿。” 田峰好不容易在舞厅里发现一个容貌和气质皆佳的女子,不想放弃,可是女子总是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最终气馁,悻悻而回。走到另一边,对蔡钳工道:“那边有个美女,请不动。”蔡钳工不服输,也凑了过去,同样被拒绝。 蔡钳工走回时,舞曲已经开始,他没有邀请到其他舞伴,就和田峰坐在一边聊天,道:“王桥到哪里去了?看他跳了一曲,就没有见人影了。他长得一表人才,让他去请那个冰美人跳舞。” 田峰道:“晏琳不在,他跳舞没有劲头,算了。” 在距离喧嚣的舞厅不远处,王桥一个人在黑暗处抽烟。抽完一支烟,他将烟屁股弹到一边,然后迈开大步沿着街道疾行。他原本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快步走,发泄心中莫名的愁怨。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公安局家属院附近,看到静州烟厂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大字如标杆指引着前行的方向,如海上的女妖一样让王桥无法抗拒。静州烟厂几个大字越近,距离公安局家属院也越来越近。 站在家属院门口再抽一支烟,王桥走进了家属院,站在院中意外地发现吕琪家中居然亮着灯。一股热血涌上了脑海,他将所有事情全部忘掉,大踏步朝着亮着灯光的地方走去。 来到了房门处,他毅然举手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女声:“谁啊?等会儿。”门打开,一个脸上贴着黄瓜片的女子出现在面前,问道:“你找谁?”王桥见着满脸黄瓜,吓了一跳,道:“请问吕琪在家吗?”黄瓜女不耐烦地道:“早搬家了。”说完,“砰”地将房门关上。 无数次的失望便是绝望,王桥面无表情地走下房门。对面杨红兵家里亮着灯,他没有上去聊天的欲望,落寞地走出公安局家属院。 按常理,高考结束,且考得不错,今夜应该是个高兴的夜晚,可是王桥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情绪低沉,短时间觉得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和方向。 走回舞厅,王桥没有再进去,在外面等待。舞厅散场后,与吴重斌等人汇合,大家相约去打台球。台球室里几乎都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个个都叼着香烟,仿佛一夜之间就从学生变成了社会人士。 打完台球,众人又到红旗厂办事处外面的烧烤摊吃烧烤喝啤酒,尽兴才归。 上午十一点,大家仍在睡觉,一阵敲门声将几个男生惊醒。王桥知道是谁,迅速穿衣下床,打开门,果然见到一身红裙的晏琳俏生生地站在门前,她第一句话就是:“考得好吗?” 王桥道:“肯定能上,是否能上本科就要看运气。你的情况如何?” 晏琳道:“发挥有点失常。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既然考完,我不想了。” 刘沪听到对话声,从对面房间走了过来,道:“晏玲,我们商量好到大雁湖去,你去不去?” 晏琳道:“我跟家里请好假,在外面玩几天再回家。” 中午时分,一行人前往大雁湖游玩。大家趁着发放高考成绩的间隙,尽情地玩乐,几乎将折磨人的高考忘记了。 两天以后,吴重斌、刘沪、田峰等人回红旗厂,王桥和晏琳回山南,两人如胶似漆地过了两天后,王桥返回静州昌东县,晏琳回到静州红旗厂。 七月中旬,王桥收到一封信,信封上印着红旗厂的字样。 亲爱的蛮子,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写到这里,我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可我还是要写下这封分手信。我从小就是一个爱情理想主义者,你是我的初恋,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福,我将永远永远地将你记在心头。在我品尝最美好的爱情时,我也同时品尝了苦酒,我不想追究你的过去,只想把握现在。可是有三次,你在梦中呼唤着另一个女生的名字,你知不知道当时在黑暗中我是什么感受?你肯定是爱我的,但是我却想要独占爱情,不能与任何人分享。从大雁湖回来,我许了一个心愿,如果你在夜里不再呼唤那个女生的名字,我就将把那个名字永远埋在心里。但是,令我无比心碎的事情发生了,你在那天夜里再次喊了那个名字。 人的潜意识才是最真实的,我相信在你心中有我的位置,可是我的位置肯定比不上那个叫吕琪的地位。这是我最真实的感受,也是事实。我要的爱情是两人全身心投入的爱情,我不祈求你可怜我。 亲爱的蛮子,我最亲爱的蛮子,我会永远永远地爱着你。但是我不祈求爱情,我不知道以前你和那个女生发生了什么事情,既然她在你心中的位置如此重要,你就要努力追寻最纯真的爱情。 写到这里我再次泣不成声,只觉得人生失去了色彩。你不必回信,也不必再找我,找我也找不到。我和母亲将到外面去旅行,高考之后我要读部里的委培,以后不再回静州。 别了,亲爱的蛮子,永远爱你的晏玲。 写到这里,我想起你从来都是称呼我为“晏琳”,没有叫我“琳”或者“亲爱的”,回想起来,我好伤心。 或许我们永远都不会再有交集,真诚地祝你幸福! 在信的后面,没有落下地址。 看完信,王桥觉得这个世界“变幻莫测”,他已经准备好好谈恋爱,却意外收到这封信,人生这杯酒实在有些苦涩。 将信件放入抽屉,他拿着篮球到院外,疯狂跑动,直到筋疲力尽。 夕阳如血,将天边照亮,美丽得让人心颤。 (第一卷完) 第七十六章上线 1995年7月29日,山南省静州市一中。 静州一中是静州市最好的高中,高考升学率超过百分之三十。这个数字意味着百分之七十的毕业生从小学到高中苦读十二年,必将止步于大学门前。 在复读班办公室楼外,多数同学领取高考成绩单后都呆若木鸡,陷入痛苦、悔恨、悲伤、绝望等复杂情绪中不能自拔。 王桥将高考成绩单小心翼翼放进衣袋,压抑着内心狂喜,想安慰身边失魂落魄的吴重斌,话至嘴边又觉得语言对于落榜者来说实在是苍白无力。 吴重斌捶胸顿足地道:“随便多做对一道题,我就上线了,一分,他妈的只差一分。”他狠狠一拳打在香樟树上,手背和手指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粗壮的香樟树难以体验落榜生的痛苦,岿然不动,象征性地落下两三片树叶。 蔡钳工慢悠悠地从办公室下来,走到王桥和吴重斌身边,愁眉苦脸地道:“复读一年比去年分数还低,差四十五分上线,回去怎样向老头子交代。蛮子进校数学只考九分,没有谁看好你,这次居然能上重点线,还和晏琳谈了一场恋爱,老天真不长眼,把所有好处都给了蛮子。” 吴重斌和蔡钳工、田峰、晏琳、刘沪都来自红旗厂,红旗厂是知识分子成堆的三线企业,老职工们最喜欢相互比较谁家孩子考上什么大学,无形之中形成了极大的舆论压力。蔡钳工差四十五分上线,只能痛快地承认失败,反而少了些痛苦。“只差一分”如凶狠的短尾鳄狠命咬着吴重斌的五脏六腑,他内心如火焚烧,猛然间又一拳狠狠地打在香樟树上,在香樟树上留下一片血迹。 王桥用力挽住吴重斌胳膊,道:“只差一分,可以考虑走委培或者自费,还没有到完全绝望的时候。” 吴重斌痛苦地道:“复读一年,只能走委培,会被厂里笑话。” 王桥道:“你走你的路,何必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从寝室方向传来“轰”的一声闷响,尖叫声如火箭一般腾空而起。办公楼前的人群短暂沉默以后,如海浪一般朝寝室方向拥去。最前面的一个女生脸色苍白地冲出人群,扶着墙大口呕吐。 王桥挤到人群中心,再次看到相似一幕:一名身材单薄的男生横躺于地,头颅严重变形,地面上流着一摊红白相间如豆腐样的东西。他手里还捏着一张高考成绩通知书,通知书在风中不停摇晃,清晰地发出“噗噗”之声。 跳楼者是毕业于静州一中的理科班班长傅远方,成绩优秀的他去年高考发挥失常,差五分上线。复读时长期是班上第一名,临到考试时突发高烧,这一次差十分上线。 傅远方平时沉默寡言,谁都没有想到他会采取如此极端的行为。 吴重斌被惨烈的现场惊得目瞪口呆,如中定身法一般浑身不能动弹。围观同学们都和吴重斌一样,短暂地失去了思维能力,没有人到办公室报信。 王桥最先回过神来,挤出人群,一溜小跑赶到办公楼,上楼后,猛地推开复读班负责人刘忠办公室,道:“傅远方跳楼了!” 刘忠反复追问两次,得到明确答复以后,冷汗刷地滚落下来,抬脚往外跑,跑到门口时,一只皮鞋从脚上掉了下来,他浑然不觉,依旧朝着教室方向跑去。 另一位老师也要奔出去,被王桥叫住,“赵老师,赶紧打110和120。”赵老师这才如梦方醒,手忙脚乱地打电话。 王桥回到跳楼现场时,傅远方遗体己经被旧床单遮住,刘忠一动不动地站在床单前,几缕头发被风吹得直立起来,刹那间仿佛老了十岁。 吴重斌一直在现场,神情复杂地看着白得刺眼的被单。其女友刘沪根本不敢靠近现场,站在篮球场边的树林旁,遥望着出事的这边。 王桥见吴重斌脸色苍白,两眼发直,情绪极度低沉,怕再出意外,挽着其肩膀安慰道:“活人不会被尿憋死,条条大路都通北京,高考失利就跳楼太不值得了。”他将挂在胸前的铁钉项链拉出来,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戴这根铁钉做成的项链?” 来自于山南第一看守所209室的铁钉被打制成项链以后,天天戴在王桥胸前,已被磨得光滑。吴重斌知道此物来历后,再加上刚经历血腥一幕,胸襟突然间开阔了,咬牙切齿地道:“我就不信吴重斌在这个社会上会没有一席之地,就算去读委培,成绩肯定不会比其他同学差。” 王桥见吴重斌顺过气来,鼓励道:“凭着我们几兄弟的聪明才智,在什么地方不能立足。” 远处传来警笛阵阵呼啸声,以及救护车“哎哟、哎哟”的惨叫声。警察、医生到来后,傅远方遗体被迅速运走,警察勘查现场后开始找目击者作笔录。 吴重斌脸上稍稍恢复了血色,道:“蛮子,我去找刘沪,等一会儿我们就回厂,有事电话联系我。”他又骂了一句:“狗日的高考,把人整得不死也脱层皮,不管是委培还是自费,今年必须要走了。” 王桥很想问一问晏琳的情况,鉴于吴重斌这个状况,男女私情不好问出口。 数学老师詹圆规背着双手在学校内散步,从教二十来年,他经历过无数次高考,见惯了大喜大悲的场景,唯独今年最为惨烈,居然有落榜学生当场跳楼,血贱校园。等到公安车、急救车相续离开,他心绪不宁地在校园转圈,见文科班“九分”走过来,主动招呼道:“王桥,考得不错。” 王桥对言语尖刻的詹圆规没有太多好感,出于礼貌还是停下脚步,道:“还行吧。” 詹圆规感慨地道:“没有想到,傅远方会跳楼自杀,退一步海阔天空嘛,社会上没有读大学的成功人士多得很,何必非要挤这条独木桥。”他平常挺清高,受到跳楼学生刺激,产生了强烈的倾诉欲望,道:“王桥,你还真不错,第一次数学考九分,谁都没有想到高考成绩超了重点线十五分,这是一个奇迹啊!我在静州一中教书数十年,第一次遇到你这种情况。” 王桥心里藏着事,不愿意与詹圆规啰唆,应付几句便离开复读班。 詹圆规背着双手,望着王桥背影频频点头,自言自语道:“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 离开复读班,王桥心情渐渐平静,总觉得有件事情没做,心里空空落落。他知道自己确实没有放下晏琳,还在想着她,牵挂着她,心道:“既然还在想,何必硬憋着,等几天一定要去询问晏琳的消息。” 红星厂家属区,父亲王永德和母亲杜宗芬拿着高考成绩单,欣喜异常。王永德独自拿着成绩单,关在房间里,一字一顿地将王桥的成绩单念了一遍。先用昌东话,再用普通话。 8月5日早上,王桥拨通吴重斌家中电话,寒暄几句后,直截了当询问晏琳的情况。 “晏琳回厂了,超专科线三分。她爸现在当了副厂长,负责新厂建设,大权在握,有权路子就宽,估计要走部属学校的本科委培。”落榜的吴重斌意外地没有受到父母责怪,在家里舔了几天伤口,逐渐能够正视落榜的残酷现实。 得知晏琳高考上线,没有因为复读班发生的波折而再次落榜,王桥稍稍安心,道:“你和她谈到我没有?” 吴重斌道:“谈了。她知道你超了重点线挺高兴。我问了你们两人的事情,她闭口不谈。” 王桥似被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心寒得很。 吴重斌见证了王桥和晏琳恋爱全过程,理解王桥的感受,道:“晏叔是第一批搬到山南新厂的,这几天就要搬家。我们家排在第二批搬,如果你考上岭大,我们可以在山南见面。” “晏琳搬家的准确时间?” “我也不太清楚,应该就在这几天。”吴重斌担心王桥到来会与晏家发生冲突,委婉地道:“你要过来吗,如果过来,先到我家里来。” 王桥心道:“晏琳是爱情理想主义者,她不能容忍我心中有另一个女人,我找到她又能怎样,死皮赖脸地说自己已经将吕琪彻底忘记。既然她能轻言放弃,我何必作小女人态。”内心深处另一个声音道:“必须见一面,有话当面说清楚,不能重蹈吕琪的覆辙,走出看守所没有能与吕琪见面,到今天都深以为憾。” 吴重斌没有听到回答,又道:“我这一段时间哪里都不去,就在家里待着。” “我没有想好,如果要来再给你打电话。” 挂断电话以后,王桥思考了十分钟,决定立刻就到红旗厂去,不管见面之后事情如何发展,两人之事总得有个了断。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七章从此王郎是路人 王桥顶着炎炎烈日来到出了红星厂,没有来得及等厂车,坐上除了喇叭不响其他地方都在响的旧中巴前往昌东县城。 红星厂与红旗厂相比,距离静州稍远一些,要先到昌东,才能到达静州。今天是到红旗厂,就不必到静州,可以在昌东直接坐客车到厂里。 中巴车车顶上挂放着上百只鸭子,一路呱呱乱叫,鸭屎随着车窗往下流。车内乘客只得将车窗关闭,车内温度高得像火炉。在乘客们一路咒骂声中,客车颠簸着来到县城。王桥下车时,水淋淋如同刚从河里爬起来。 到达昌东后,转车坐上前往红旗厂的客车,车上总算没有散发异味的鸡鸭鱼兔等家禽家畜。客车开动,凉风袭来,王桥身上汗水迅速散发,衣服上出现一圈一圈的汗渍。 中午两点左右到达目的地。客车开过书写着“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的青砖柱子,进入了红旗厂厂区。 寒假时,王桥与晏琳在厂区渡过了浪漫的几天,时间虽短,其间的温馨甜蜜却格外让人留念。此时高考结束,各自境遇不同,曾经团结向上的小团体分崩离析,很难再聚到一起。 一路回想着复读班往事,王桥来到晏琳所住白楼下方的副食店。副食店门前凌乱摆放着许多家具,还停着几辆东风牌货车。十几个穿着工装的年轻人在一个胖子指挥下将家具装车,还有许多年轻人陆续从白楼方向将家具搬过来。 王桥心里咯噔一下,暗道:“难道晏琳今天正在搬家?”他观察一会儿,没有见到晏家人,心稍安。他拐进副食店,要了一瓶冰冻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半瓶,勉强将渇得冒烟的喉咙安抚住,询问站在门口观看搬家的服务员:“怎么,这么快就要搬家?” 红旗厂人多,纵然是老员工也难以认识所有人,服务员只以为眼前人是新分来的职工,道:“这是搬到山南工业园的先锋部队,你们车间什么时候搬?” 王桥没有回答,而是发自内心地感慨:“建设了几十年才形成现在的规模,搬走怪可惜!” 服务员道:“水往地处流,人往高处走,谁都愿意生活在大城市,厂里人在山沟里奉献了青春再献子孙,也应该享受大城市的优越生活条件了。你这么年轻,更不用恋旧,到了山南,耍朋友的选择空间都要大得多。” 从白楼方向又陆续下来一批人,有男有女,拎着包,提着口袋,边走边说说笑笑,晏定康、陈明秀和晏琳等人出现在人群里面。晏琳身穿牛仔短裤,脚穿运动鞋,衬得一双长腿格外修长,她原本正在和同伴说笑,看到王桥从副食店走出,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晏定康和陈明秀对视一眼,陈明秀将手里的包递给丈夫,低声道:“你别冲动,我去说。”她上前几步,与王桥面对面站着,温言道:“小王,你来了,这次考得如何?” 王桥暗想道:“晏琳和吴重斌见过面,晏琳肯定知道自己的高考分数,她没有将自己的情况告诉父母,这意味着什么?或者说是陈阿姨故意装作不知道自己的成绩,不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是好事。” “陈阿姨,我这次考得还行,超过重点线15分。” 陈明秀吃惊得合不拢嘴巴,下意识看了女儿一眼,道:“上了重点线,真棒,你报考哪一所学校?” “我报考山南大学。”王桥看到陈明秀吃惊的表情,知道晏琳没有将自己的成绩告诉家里人。 陈明秀在静州医院照顾过受伤的王桥,在对待准女婿的问题上,母亲的眼光与父亲的眼光完全不同,晏定康坚决反对女儿与王桥谈恋爱,她却颇为喜欢这位勇敢的青年男子,敢为女儿挡子弹的男人重情重义,未尝不能与女儿在一起,唯一不足之处是王桥是复读班学生,前途未卜。此时得知王桥至少能读个重点本科,前途顿时光明起来。在她眼里,王桥变成了难得佳婿。 陈明秀道:“你这个分数肯定能进山大,山大是全省最高学府,你进入学校以后要好好学习,多学点本事。”说完,瞥了女儿和丈夫一眼。她这一眼有着深层次的意思:在年初,晏定康曾经承诺过如果王桥能考上大学,则晏家欢迎他,现在王桥肯定能考上大学,她眼光中包含着对当初的承诺是否还算数的询问。 晏琳低着头,回避着王桥和母亲的眼光。 陈明秀最了解女儿心思,不顾丈夫目光示意,道:“你和晏玲说句话吧。” 晏定康眼光不停地在女儿和王桥之间来回移动,在暑假期间得知女儿与王桥分手时,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地。此时见王桥孤身前往厂区,格外担心女儿会改变主意,再次与王桥谈恋爱。听到妻子最后这句话,他热血上涌,恨不得上去卡住妻子脖子,免得她再说什么坏事的话,心里暗骂:“这个傻婆娘,真是嘴多,若是晏玲与他再好,我跟你陈明秀没完。” 王桥径直走到晏琳身边,道:“我知道你有心结,需不需要我的解释?” 晏琳摇了摇头。她是个典型的完美主义者,对待爱情更甚。在这一段时间里,她陷入了深深思念与强烈痛苦的反复折磨中,每次想念王桥时,脑中就要回想起他在梦中呼唤“吕琪”的声音。 第一辆卡车上周围有十来个工人在忙碌着,那个组长模样的胖子走到晏定康身边,笑容可掬地道:“晏厂长,车装好了,我们是陆续发车,还是一起走?” 晏定康原本打定主意是所有搬家的车辆一起走,由于王桥的到来,他改变了主意,道:“用不着一起走,装一辆,走一辆。我先行一步,你在后面组织装车,一定要细心点。” 胖子快活地道:“晏厂长放心,家具要是少了块皮,我负荆请罪。” 晏定康大声道:“你可是岭大毕业的高材生,做最低级的排列组合应该没有问题,我绝对相信你。”他提高声音说这一句,旨在告诉王桥岭大毕业生没有什么了不起,也得在自己手下工作。 晏定康是副厂长,又是新厂建设的实际负责人,配有专车,用不着挤在货车驾驶室里,他朝着女儿喊了一句:“晏玲,上车。” 胖子对着树荫高声道:“杨师傅,晏厂长要走了。” 从荫凉处奔出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开动停在树荫下的小车。晏定康带着妻女大步流星朝着小车走去。 自始至终,晏琳都没有与王桥交谈过。 小车开动以后,坐在后排的晏琳情绪突然激烈起来,猛然转过身,趴在汽车尾部,一动不动地瞧着王桥。看着熟悉的身影渐渐变模糊,她泪如泉涌,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流。王桥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看不见。晏琳咬着嘴唇,双手用力地握在一起,指关节发白,始终没有哭出声来。 当王桥身影终于消失,晏琳下意识去拉车门。陈明秀一直守着女儿,见女儿拉开了车门,急忙死死抱住她,道:“晏玲,你是不是想回去,要回去,我们就回去。”她一边说,一边用力关上车门。 晏琳将头伏在母亲怀里,哽咽着道:“不,我们走。” 陈明秀不明白女儿为什么好端端的要和王桥分手,而且从王桥神情来看,肯定是女儿主动分手。她紧紧搂着女儿,自我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女儿愿意,就随她去。” 司机老杨通过后视镜,见一对母女神神叨叨,暗自奇怪,他是小车班的老人,深知祸从口出的古老道理,一路保持缄默。 从女儿的表现来看,应该不会与王桥再谈恋爱,晏定康脸皮虽然绷得很紧,心情却着实轻松,几乎就要哼起歌来。王桥将流氓刘建厂打倒时,全身染满鲜血,凶神恶煞,这个形象给了晏定康太深的刺激。晏定康实在不愿意将女儿嫁给如此凶悍之人,就算王桥考上山南大学,他也不愿意。这是一位疼爱女儿的父亲的真实心思。 小车远走,王桥如表演行为艺术的雕塑一般在副食店门口站立着。 (第七十七章) 另一部作品的开头 楔子 (这也是本书主人公成功后的状态) 1949年,刘邓大军如风卷残云一般席卷大西南。 侯振华团长所部奉命穿插,急行千里,将国民党118军切割在茂东以北的巴山县城郊外。 三营长张大炮冲进团指挥所,兴奋地吼道:“团长,摸到大鱼了。”刚才冲锋时,擦肩而过的子弹将他的衣服撕了个大洞,头发被烧掉一半,散发着焦臭,整个人看起来活像年画里的钟馗。 “急啥,慢点说,什么大鱼?” “俘虏交代,118军军部就在山头上。” 话音未落,四周高山上枪声大作,子弹在黑夜中划出一道道弹幕。 听闻找到118军军部,侯振华精神一振,走出指挥所,仰头看了一会儿,发布命令:“三营趁乱摸上山头,打得越乱越好。其余部队加紧构筑工事,防止敌人反扑。” 正在此时,师里派了参谋过来。参谋立正报告:“侯团长,师首长指示,你们打到了118军军部,四周敌人多,赶紧撤下来。” 三营长张大炮是火爆脾气,将帽子往桌上一扔,急道:“装进口袋的肉,怎么能放掉?” 侯振华没有说话,紧绷着脸,脸上鼓起隐隐的一条肌肉。他提着马灯,转身到地图边,看了十来分钟,断然道:“敌人是惊弓之鸟,破了胆,窝在山上绝不敢下来,部队战斗情绪很高,求战心切,此长彼消,我们一定能牢牢拖住敌人,等着大部队上来。” 很快,师参谋又带来师首长的指示:“敌情未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先撤出来。” 此时,侯振华已经下了决心,面沉如铁,一字一句地道:“我们正在构筑工事,有信心拖住敌人,再报师首长。” 得到师首长批准以后,侯振华部如一根铁钉子扎进了118军心脏。118军派出重兵对侯振华部展开进攻。整夜,双方部队犬牙交错,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枪炮声从未停歇。天明,打红了眼的118军来不及撤退,被拼命赶来的解放军四面合围。 侯振华所部不仅打退了118军的疯狂进攻,在天明时,还捉了两千多俘虏,包括敌军长,缴获的枪炮堆积如小山。 三营营长张大炮被弹片击中腹部,重伤。 杜师长赶到侯振华部,脸色板如严霜,指着侯振华的鼻子道:“侯老虎啊侯老虎,知道围你的敌军有多少?整整一万五千人!你,他妈的,胆大包天!” 打了一夜,侯振华满脸硝烟,但是毫发未伤。他自信满满地道:“118军已丧胆,再多一万人也围不住我们。” 杜师长站在小山头上,目光越过大江,江对面城市轮廓清晰可见。良久,他收回目光,道:“这一仗敲掉了岭西守军的一只利爪,岭西城是囊中之物。你们团损失不小,暂时在巴山休整。我记得你是巴山人,抽时间回家看一看。”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战争已近尾声,以后没有多少大仗可打。侯振华将头摇得如拨浪鼓,道:“休整一天就行了,否则赶不上解放岭西城。我今天回一趟老家,明天按原定计划进军海棠溪。” 送走杜师长,侯振华带着警卫班,骏马快枪,威风八面,直奔柳河老家。 侯振华14岁离开家乡到岭西城求学,参加了当时的学生运动。被开除后沿江而下来到武汉,成为共产党,眨眼间就是18年。戎马倥偬,他从未还家,不知家乡父母可好。 带着警卫班,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柳河老家。侯家老院子只剩下坍塌的土墙,野草长满院子,满眼荒芜,再无当年家的气息。侯振华拿着军帽,傻掉了。 他找到一位乡亲,才知几年前还乡团来过,杀了许多人,侯家老院子被一把火烧掉。 来到侯家祖坟处,侯振华一眼就见到前清兵部侍郎墓,以及一座进士墓。这两个墓是侯氏家族的光荣,侯振华从小就在坟前磕头,最是熟悉不过。依次寻找,他见到了父亲和母亲的坟,以及大哥、二哥的坟,另外还有一些无碑坟堆。 他又询问老乡,皆不知侯家其余人的下落。 侯振华在坟前磕了几个响头,抬起头时,额头见血。站了一个小时,他跺了跺脚,咬牙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儿子不孝,走了。” 这一走,侯振华再未回故乡。 几天后,数名侯家子弟闻讯寻至巴山城,侯振华所部已南下追敌。 失望的侯家子弟站在城门眺望南方。七岁的侯厚德问:“侯幺爸是团长,团长是多大的官?” 侯家长辈也不知团长到底有多大,摸着小孩的头,道:“你要好好读书,长大也当团长。”侯厚德手里拿着一本《三字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时光飞逝,转眼间到了2008年,侯厚德出院以后,坚持要回一趟老家,儿子侯海洋陪同着老父亲来到巴山县柳河镇。 侯厚德做了大手术,极为虚弱,一阵风来,似乎都会被吹倒。他站在墓前,努力稳住身体,眼光寻到最老的一块墓碑:“海洋,这里是侯家的列祖列宗。要论出息,第一要算前清进士,才高八斗,生性耿介,敢跟权贵抗争。侯家被称为书香之家,来源于此。书香传统,无论在什么时代都不能丢。” 侯海洋扶着父亲,目光从一块块墓碑前滑过。小时候他最不喜欢到这个地方听父亲说教,如今站在这里,与小时候的感受完全不同。这些墓碑饱含着丰富的历史信息,沧桑之感扑面而来。听着父亲唠叨,他脑海中出现了一位穿着前清官服的老人,清瘦、睿智,还有一丝倔强。 “第二算是堂叔公侯振华,他是建国大军中的一员,是侯家唯一的武将,是有功于国家的。” 侯振华离开巴山后,至死未归乡。但当他在病榻上得知侯海洋是侯家直系子弟时,居然一跃而起,如年轻人一般敏捷。至今,侯海洋还记得侯振华苍老脸上闪现的精光和热切。 “你现在已取得一些小成绩,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还要记得一句古话,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侯厚德教了一辈子书,形成了根深蒂固的职业习惯,习惯性地给儿子上起了人生课。身穿米黄色风衣的张晓娅站在侯海洋身边,安静地听着侯厚德说话。 远处,公路上停了好几辆小汽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巴山县县委书记批评紧跟在身后的胖子:“你的嗅觉一向很灵,今天怎么如此迟钝?海洋书记来到巴山,如此重大的事情,你居然不敏感,要你这个办公室主任有什么用!” 第七十八章九大碗 炎热天气让现场所有人都汗水如注,几辆车走远以后,搬家的青工们从副食店买来从冰柜里取出的冷西瓜,用杀瓜刀砍成大块,大口大口吃着,清凉西瓜下肚,将暑热带走大半。 烈日下,王桥感觉身体发冷,总有一些阴风从黑暗角落吹过来。 白楼方向又响起男女说话声,里面还有吴重斌的声音。此刻王桥谁都不想见,用力地搓了搓脸颊,暗道:“心意已至,大丈夫何患无妻。”他迈开脚步,顶着烈日走出红旗厂,再也没有回头。 这次与晏琳匆匆相见,没有来得及说出心里话,但是对于王桥来说已经足够了,没有了遗憾。 放下所有重负,他将在痛苦中得到新生。 8月12日,红星厂家属区。 王永德按照家乡的老习惯在家里里摆了两桌。 按照家乡的习惯,凡遇婚娶、新居落成、生朝满十、朋友聚会、祠堂庙会等,都要摆一场丰盛酒席,筵席上每桌一般九碗菜,“九大碗”便成为王家宴客的最高规格。 王永德做九大碗的手艺在红星厂挺有名,共有“蒸头碗、烧白、蒸膀、腌盐豇豆鸡块、甜酸鱼、糯米饭、盐萝卜线鸭块、酥红苕块、酥肉汤”九道蒸菜。王氏九大碗以猪肉和小河鲜鱼为主料,以芋儿、莲藕等本地菜打底,形式古朴,味道鲜美,被大家盛赞。 只是前些年经济紧张,近些年大家都习惯遇大事喜事就到饭馆,所以很少有人在家里弄麻烦的九大碗。上次操办九大碗是为了祝贺大女儿王晓考上北京的大学,这一次让家人操透心的浪子王桥考上山南大学,王永德表面谦虚,内心颇为自得,决定再请一次客。 在商量参宴人员时,杜宗芬罕见地与丈夫发生了争执。杜宗芬回想起在省城的那一幕就罕见地咬牙切齿,道:“杨燕当初是求着我们家,才能在大妹的公司打工。她恩将仇报,趁着湘岭出事和大妹怀了孩子,硬是活生生抢了大妹的生意。你记得农夫和蛇的故事吗,杨燕就是那条毒蛇。”她稍稍停顿,又补充道:“杨燕一个小姑娘懂个啥,肯定是杨三在背后出烂主意,不要请他来吃饭,我见到他都想呸几口。” 杜宗芬是善良胆小的女人,如果她本人被欺负,十有八九忍一忍就过去了。她唯一不能忍受的是儿女被人欺负,因此记恨上杨家。 王永德苦口婆心地劝道:“上辈不管下辈事,杨三是杨三,杨燕是杨燕,不要混为一谈。我们王家在家里请客,不请门对门的邻居,其他人怎样看杨三。” 杜宗芬抹着眼泪,数落道:“我要找杨三论理,你不准。给亲朋好友摆龙门阵讲一讲杨燕的事,你也不准。现在我家请客,不请他能有什么罪过。” 劝到后来,王永德火了,道:“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都是一把米的鸡。杨三以前帮过我们多少回,你全忘记了?做人要有良心,要宽厚,大家都是近邻,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要伤了脸面。” 杜宗芬见丈夫生气了,这才没有坚持自己意见。 上午,亲朋好友陆续来到家里,在客厅喝茶吃瓜子,传看着盖有“山南大学”鲜红印章的录取通知书,你一嘴我一句,最后一致认定王家祖坟好,这才让一女一儿都读大学。更有逞能者装模作样地算起了八字,最后宣布:“王家要出五品官。” 聊了新出笼大学生话题以后,很快这些工友们便说着荤腥不忌的玩笑话。王桥坐在角落里,偶尔插一句话,不停地给大家散烟。 九大碗摆上以后,门对门的邻居杨三这才走进院子,与王桥打过招呼,坐在桌前。他嚼着肥厚的烧白和蒸膀,瞪着眼与同桌人喝酒,一杯接着一杯,同桌人都是擅打酒战者,见杨三主动帮着主人家跳将出来,大家心意相通,开始围殴杨三。杨三喝得颇为悍勇,兴起之时,干脆脱下上衣,光着膀子与同桌划拳。 大凡酒战,挑战者的结局都是大醉,杨三喝至中场,已大醉,被抬到王桥的床上,在床上吐得一塌糊涂。 王永德知道杨三是故意喝醉,以此来表达杨家对王家的歉意。王永德是仁厚之人,吩咐杜宗芬道:“杨三醉得厉害,你去煮点绿豆汤和老酸汤,给他醒酒。” 杜宗芬叹息一声,在三线厂住了几十年,邻居们打断骨头连着筯,今天杨三能来大醉一场,她亦不好再责怪杨家。 王桥是今天的主角,伯叔婶叫个不停,轮流去各桌敬酒。不少好酒的伯叔们拉着新科大学生,兴奋地灌酒,早就将杜宗芬的叮嘱忘在脑后。 酒席散去后,家里一片狼藉,留下一个醉汉。 几个阿姨留下来帮着收拾院子,一直忙到三点,家里恢复了往日的整洁干净。王永德、杜宗芬夫妻累得够呛,洗澡后在家里休息。 杨三睡到下午五点才醒来,喝了绿豆汤,踉跄着要回家。王永德怕他摔跤,挽着其胳膊,将他送到对面。两个大男人站在门口说了半天,以前的隔阂暂时揭过。 王桥胜在人年轻,晚上醒来后,喝了绿豆汤,除了头痛以外,身体倒还没有其他障碍。他依着从小养成的习惯,到工厂外的小河边游水。 走到河边,远处是巴岳山。 巴岳山平均海拔在八百米左右,山体连绵不断,一直延续到静州市郊。在群山之中隐藏着三个三线大厂,红旗厂位于巴岳山山脉的北端。顺着山峰朝北看,王桥仿佛能看到那个身材高挑性格爽朗的姑娘。 与晏琳的恋情已成往事,从今天起,他丢弃所有的包袱,轻装前进,创造属于自己更美好的明天。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默念了一句熟悉到骨头的诗句,王桥纵身跃下河。 河水清洌,睁开眼,能看见河里滚动着一串串水泡,零散水草随意飘浮,他闭着气顺水而下,直到憋不住气,才将头探出水面。 河边竹林茂密,水面上飘着些竹叶。王桥将头顶的竹叶抹掉,继续沿着小河顺流而下,三四公里后才爬上岸。清澈的河水如母亲的**,让略显烦躁的心情变得宁静。他沿着河堤上行,回到上次跳水的位置,深深呼了口气,再次跃入小河之中。 在小河边痛快淋漓地跳水、漂流,直至无数的白色炊烟冉冉升起。他从河里爬起,迎着挂在山顶的夕阳,身上出现金色光圈。 回到家时,父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王永德在去年退休,离开了工作岗位。身份变了,几十年形成的忙碌的生活惯性却很难改变,他开辟了一个新的战场,在一个荒坡上开了一块菜地,天天侍弄着一个小菜园子。 国人身上都流淌着数千年农业的基因,王永德从工程师转到业余农民没有丝毫障碍,将一块小菜园种得风声水起。但是,他并不封闭,女儿和儿子是他观察世界的两只眼睛,透过这两只眼睛,能真实地感受到社会正在发生着偏僻角落难以立即发现的深刻变化。 “你回来了,晚上想吃点什么?”杜宗芬看见儿子,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 王永德道:“剩了这么多菜,热热就能吃。” 杜宗芬道:“不能光吃剩茶,儿子,你到菜园子摘几个西红柿,煮新鲜的汤。” 菜地里有一块地种着西红柿,多数西红柿是青色的,只有几个成熟得早一些。王桥在菜地里摘了一个早熟的红色西红柿,擦了擦,几口吃掉。甜中带酸的西红柿带着泥土气息,土是土点,味道远比从外地贩运的水果纯正。 回到家,将西红柿交给妈妈,王桥回到自己寝室。 杜宗芬对丈夫道:“二娃情绪不对劲,按理说拿到录取通知书应该很高兴,他经常阴沉着脸,肯定有心事。” 王永德道:“年轻人情绪出问题绝对是男女上的事,我相信二娃的自制力,别去管他,就当没有发现。” “我的儿子这么优秀,不知哪家闺女能有福气嫁给二娃。” “二娃原本就骄傲得很,你别去再捧他,免得尾巴翘上天。”王永德又道,“酒席办了,我和你到山南去一趟,见一见外孙。”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九治病 杜宗芬终于等到丈夫作出这个决定,高兴道:“我去准备土鸡蛋,还拿点今年买的新米,大妹最喜欢喝新米稀饭。” 王永德道:“土鸡蛋拿点,新米就算了,省城什么东西没有。” 即将到省城看外孙,杜宗芬心里乐开了花,她没有完全听从丈夫的意见,将新米和厂区外买的土鸡蛋混装进竹篮子,这样既能给女儿带新米,又能用新米保护土鸡蛋。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杜宗芬起床做饭。透过窗子能看见炊烟在厂区的薄暮中飘荡,空气中里有股红苕稀饭特有的香味。 王桥长期保持了早起锻炼的习惯,打过一阵篮球,到厨房喝水。进门后诧异地见到母亲手撑在腰间,表情痛苦,额头布满细密汗珠。 “妈,你不舒服?” “没啥,痛一会儿就不痛了。” “你做过胆结石手术,是手术的问题。” 杜宗芬痛得明显紧了紧眉毛,道:“不是胆结石的问题,这次是腰痛,有时痛得很,有时一点都不痛。你吃了饭赶紧收拾,要到省城去见大妹。”她撑着灶台,抬腿都困难。 王桥细心地观察着妈妈,道:“妈,今天不去山南,到县医院,你别说什么老毛病了,老毛病都是拖出来的。” 杜宗芬迟疑地道:“我们已经说好到省城,你爸都收拾好了。” 王桥道:“我去给爸说。” 王永德正在卧室里换衬衣,听到儿子建议,道:“你妈痛了半年时间,一直拖着。” 在厂里,头痛脑热的毛病总是拖着,拖着拖着没事了就是小病,拖到最后进医院就是大病。王桥到厨房将这个消息告诉给母亲,扶着疼得更加厉害的母亲走回卧室。 卧室正中间放着一口油漆斑驳的樟木箱,樟木箱已经打开,箱里放着衣服,衣服最上面是一个黑色小皮包,这个小包用于平常放零钱。王晓嘲笑过这个小包是王家的貔貅,只进不出。王永德戴着老花镜,解开扎钞票的橡皮筋,站在箱边一张一张地数着积攒的钞票。 包里的现钞显然不够支付住院费用,王永德拿出一张折子,道:“我等会儿去取钱。”杜宗芬忘记了疼痛,道:“折子是定期,现在取了不划算。二娃马上要读书,屋里没有钱不行。”王永德道:“是人重要还是钱重要?损失点利息就损失点。二娃读书的钱我有数,你就别操心了。” 看着桌上散乱的钞票和绸布包的存折,王桥一阵难过,暗道:“我真没有用,二十岁了还不能帮助家里。大学四年,我一定要自己想办法赚钱,绝对不能增加家里负担。”他拿到高考分数后便有读大学时自己赚钱的想法,今天更加坚定。 他给大姐打了电话,讲了母亲要到静州医院看病的事。 王晓着急地嚷道:“无论如何让妈到山南来治病,县医院和厂医院是什么水平,你们不是不知道。静州医疗条件好些,可是不方便。我建议直接到省医院,医疗条件好,还有空房子。别考虑费用,你姐这点钱还有。让爸接电话,我关心我妈,爸也得关心他的老婆。” 大姐的快言快语让王桥笑了起来,道:“别挂电话,我去叫爸。” 在王晓坚持下,王永德、杜宗芬同意到山南省治病。对他们老夫妻来说到省医院治病是一件大事,离家时间长,花费多,必须得好好准备,只得晚一天再到山南。 太阳光从天边云层突围而出,将远山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 杜宗芬在自家的小菜园浇水后,再给全家人煮饭。 王永德换上新衬衫后,杜宗芬道:“省城那些人都是把衬衫扎在皮带里,精精神神的,我们要走亲家,不能邋邋遢遢。”最后一句话打动了王永德,他将衬衫扎进皮带,在屋里走了两步,觉得浑身不自在,还是将衬衫从皮带里拉了出来,解释道:“扎在皮带里面不舒服,到了省城我再扎进去。” 临出门时,他提上跟随自己近十年的黑色小皮包。杜宗芬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帆布旅行包,道:“上次大妹就说你这个包难看死了,这是大妹买的包,洋气点,别让亲家瞧不上。” “真是麻烦,为什么事事都要让亲家瞧得上。”话虽然如此,王永德还是将黑色小皮包放回柜子里,背上时尚的帆布小包。 走在离厂的小道上,杜宗芬胆怯地问道:“老头,省里医院是不是都很贵?” 王永德同样心中无底,他没有增加妻子心理负担,镇定地道:“应该花不了多少,先检查了再说,你不要多想。” 杜宗芬叹气道:“二娃还要读大学,把钱花光了怎么办。” 走在母亲身后的王桥接口道:“我读大学不用家里负担,自己能想办法。” 王永德斥道:“在大学里就要好好读书,学到真本事,一辈子受益。你自己负担,怎么负担,出去打工浪费大学时光,只是短暂得益,最终来看反而是吃了大亏。” 王桥没有与父亲争论,他决心已定,无论如何不能再从家里拿钱。前往山南的路上,他透过车窗观望着一掠而过的风光,脑子里想着如何赚钱。以前在广南的积蓄还剩下六百多块钱,这六百块钱应该能撑住最初三个多月,三个月以后必须要有收入来源,否则不再从家里拿钱就成为一句空话。 下午5点,亲家李仁德在山南客车站接到王永德一家三口。 孙子李安健出生以后,儿子李银湘跳楼早逝带给李仁德的无尽伤痛才稍有减弱,他特别感激能为儿子留下血脉的媳妇王晓,爱屋及乌,对亲家一家格外热情,亲自开车接站。 与亲家见面后,李仁德开车直奔省政府家属院附近的省交通厅宾馆。省交通厅宾馆经过全面改造,由招待所跃升成高档餐厅,装修豪华,服务周到,菜价自然不便宜。李家为了显示热情,将接待安排在这家新餐厅。 吴学莲、王晓等人提前到餐馆等候,两个大人逗弄着牙牙学语的李安健,倒不觉得等待的时间难过。与亲家见面后,吴学莲见到杜宗芬看着李安健灼热的眼光,将孙子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叮嘱道:“丑丑才睡醒,人还不太新鲜,要轻点。” 杜宗芬将外孙抱在怀里,逗了一会儿,她将外孙递给围在身边看稀奇的王桥,道:“二娃,抱一抱你的侄儿。” 吴学莲紧张起来,盯着王桥的手,道:“王桥会不会抱小孩?”她的潜台词是“不会抱小孩就别抱”,配合着她的紧张表情,大家都听得很明白。 在姐姐目光鼓励下,王桥如捧着和氏璧一般用力抱着侄儿。李安健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乱转,用小胖手去摸舅舅下巴,他随即感到被抱得太紧,身体不舒服,手脚一阵乱动。王桥是第一次抱这么小的婴儿,总是担心摔着明眸皓齿的小侄儿,不一会儿就觉得肌肉僵硬,手臂酸麻。当吴学莲伸出双手时,他顺势将小侄儿递了过去。 吴学莲将孩子抱在怀里,闻着奶香味,就如夏天喝了冰镇水,每个毛孔舒畅起来,她看着王桥眉开眼笑,道:“王桥好好学习,舅舅要给丑丑娃当榜样。” 晚餐在温情脉脉的气氛中进行,两家人小心地回避着“李银湘”三个字,把话题集中到王桥身上。 王桥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总是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渐渐感到疲惫和麻木,不如当初那么兴奋。他最先放下筷子,独自来到阳台,点燃一支烟,欣赏山南远胜于静州的夜景。不经意间回头朝餐厅里看了看,灯光下,母亲神情略为紧张,暗自担心被省城亲家瞧不起,越是如此,越是让她在应酬时显得不自然。 细细地看着日渐苍老的母亲,王桥脑里不由得浮现起父亲数着钞票的画面,作为家中唯一的儿子,他为不能支撑家庭、减轻父母负担而羞愧。 (第七十九章) 第八十章大学的变化 晚餐过后,李仁德热情地邀请王家人都住在李家。王永德不愿意过多麻烦亲家,婉言谢绝。 王永德、王桥和杜宗芬三人回到王晓在华荣小区的家。 李仁德、吴学莲、王晓、李安健回到省政府家属院。 14日,王晓开车接父母前往省人民医院。 省人民医院设施先进,医生水平高,吸引了全省疑难重症病人,很多人为了挂有限的专家号,凌晨就来到医院等候。行走在医院走道上,消毒水和病人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医院味道。从一楼走到五楼,能看到无数形态各异的病人,有男有女,有年轻人有老年人,有富人有穷人,人的脆弱与无助在此一览无余。 挂号以后,一家人耐心地在专家门诊外面等待,足足两个多小时才与医生见面。医生略为询问后,开出一系列检查单子。拿着检查单子去交费,杜宗芬被检查费吓傻了,道:“还没有看病,就要花这么多钱!”王晓打断道:“医生当然要依据检查结果开处方,不检查就开药是小医院的毛病。别老是想着钱,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抽血、尿检后,母亲去做B超,王桥和姐姐在走道外聊天。 “大学四年,我不会从家里拿钱,一定要想办法赚钱养活自己。”王桥是第一次在姐姐面前说出自己的决定。 “二娃别想着去打工,认真读书的收获比打工强得多,这是我的经验。我还有点积蓄,虽然不多,供你上大学足够。”王晓其实也不宽裕,除了李银湘留下的房产以及基本停业的装修公司外,现金只余下八万多,这还是赵海所资助,但是她不想把困难告诉父母和兄弟。 “姐,你想错了。第一,我不是才从学校毕业的学习,早就不习惯让家人来养活,在复读班没有办法做生意,但是在大学肯定能想到办法;第二,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打工,打工辛苦,赚钱也不多。我说的赚钱是做小生意,比如餐馆、书店、花店、文具店等,具体哪一行还没有做决定,但是肯定要做一个生意。” 王桥与其他同龄大学生最大的不同是闯荡过广南,经历非常丰富。经历决定思维,尽管没有一点启动资金,他还是选择做生意而不是打工。 “如果真要做生意,那一定要选准项目,启动资金我可以提供,但是不能太多。” “姐,我们事先说好,我有可能要借启动资金,这笔钱必须要还的。” “你别分得太清楚,分得太清楚就见外了,我只有一个弟弟,我不帮你谁帮你。” 几项检查结果在下午两点以后才能拿到。一家人在医院外面吃了便餐,两点后去拿了结果,再找医生诊断。下午四点治疗结束。王桥手中提了一大包药片、药剂,杜宗芬一脸沮丧,唉声叹气地道:“我怎么会得这种病,要花好多钱。二娃马上要读大学,大妹公司不景气,我以后不在省城治病,贵得咬人!” 王永德安慰道:“大医院水平高,打针拿药就行了。如果在昌东县医院治病,十有八九就要让你住院,真要住院,这点费用打不过来。所以在大医院看起来贵,实际上算起来还比小医院便宜。” 王桥道:“关键是要能治病,不能治病,再便宜有什么用。” 杜宗芬道:“现在企业不景气,效益不好,说破产就破产。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要家要多存点钱。” 王晓挽着母亲胳膊,道:“妈,别担心钱的事情,人比钱重要,只要治好了病,比什么都强。” 王桥走在最后面,暂时没有把“在大学自己养活自己”的想法告诉父母,免得增加母亲杜宗芬的心理负担。 15日,王永德原本准备返回昌东,李仁德坚持要带亲家到山南城里玩一天。王永德不忍拒绝张家的好意,同意玩一天,16日再回家。 上午9点,李仁德驾车来到华荣小区楼下,带着亲家夫妻到山南公园游玩。王桥不愿意跟着几个中年人游公园,寻了身体不舒服的借口留在家里。他在窗边看着小车走远,正准备出门,接到姐姐王晓的电话。 “下午五点,你到家里来找我,我们一起出去和赵海吃饭。” “你出去吃饭的自由都没有?” “这事一句话说不清楚,记得五点钟来找我。中午提前打个电话过来,让家里人有个准备。” 放下电话,王桥想着姐姐剪不断理还乱的状况,暗自摇头。他出门后,沿着东城区的街道漫无目的胡乱闲逛,寻找赚钱灵感。 九十年代以后,山南城区如气球一般迅速膨胀,西部城区由菜地稻田变成了宽阔公路、厂区和楼房,地下被挖开,安放了密如蛛网的市政管网,重要机关大多搬迁于此,一座现代化新城拔地而起。东部城区作为传统老区,城市建设明显落后于新区,街道狭窄,房屋破旧,但是在商业、文化、教育上仍占据明显优势,行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王桥走到育才中学附近,发现年轻人明显多了起来,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暗自纳闷:“现在是暑假,怎么会有这么多学生?这些年轻人明显比高中生成熟,难道是大学生?” 有人在人群中散发宣传单。 宣传单主要内容是《关于进一步改革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和毕业生就业制度的试点意见》,其中一段话引起王桥高度注意:“从招生开始,通过建立收费制度,改变学生上大学由国家包下来、毕业时国家包安排职业的做法。同时,建立相应的奖学金、贷学金制度,鼓励学生努力学习,引导学生毕业后参与劳动力市场的竞争,国家不再以行政分配而是以方针政策指导、奖学金制度和社会就业需求信息来引导毕业生自主择业。这样,逐步建立起学生上学自己缴纳部分培养费用、毕业后多数人自主择业的机制。” 另一条是“高等教育不属于义务教育,高等学校可以向学生收取部分培养费用,但要建立科学的收费制度,制定合理的收费标准。收费标准可因地因校因专业而异,既要考虑到实际培养费用,又要考虑到学生家庭的承受能力,由学校提出意见后报学校主管部门实事求是地确定。” 王桥反复琢磨:“从宣传单的意思来讲,我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学校却不再统分统配,而且还要交比现在更高的学费?他妈的,这是什么世道!” 在他原来的想法中,赚钱主要是为了支付生活费用以及学杂费,如果学校要收取培养费,这个培养费肯定比学杂费高得多,否则不会单独出一份文件。他再读一遍宣传单,基本确定自己的判断大体没有错,不由得怒火中烧,忍不住骂娘。 在人流最密集的地方,一幢大楼外墙悬挂着一副不太起眼的标语——山南首届大学生双向选择会。大楼入门处有一块牌子——山南市人才交流中心,牌子下面是人才交流中心示意图。 王桥顺着人流来到二楼大厅。大厅摆了一圈桌子,围成四方形。每张桌子都放着用人单位的招牌,有“山南粮食集团”“山南建筑投资总公司”等国有企业,还有如“木山集团”等私人企业。最初王桥并不清楚哪些是国有企业和私人企业,听到参加应聘同学议论,才知道人头攒动的是国有企业,门庭冷落的是私人企业。 “山南建设银行”桌前围了厚厚几圈同学,他们表情严肃,手里拿着简历,奋力朝前挤。 另一家名为“沙州建投”虽然在桌前写着“国有一级企业”的介绍,由于不是“山南”开头的企业,与山南建设银行相比显得门庭冷落。“沙州建投”桌后坐着一位衣着端庄又不失时尚的年轻女子,她低头看着手中资料,并不理睬走来走去的学生们。 王桥觉得这位女子面熟,停下脚步,多看一眼。 居中所坐的女子是沙州建投最年轻的副总经理李晶,她亲自带队参加山南省第一届大学生双向选择招聘会,没有想到,满屋子来应聘的大学生都眼高于顶,找工作带着明显的盲目性,追逐着带有“中国”“山南”字头的大公司,比如山南第五建筑公司业务下滑严重,实力远逊于沙州建投,因为带有“山南”两个字,招聘桌前堆了厚厚一叠应聘书。沙州建投实力远超山南五建,因为带着沙州的帽子,只算地方军,大学生们不屑于往地市下属企业投放简历,这个展台目前只收到一份应聘书。 李晶感觉有人驻足桌前,抬头看了一眼,随口道:“这是我们公司的资料,你可以看看。我们虽然是沙州的国有企业,实力还是很强的。” (第八十章) 第八十一章家务事 王桥拿起沙州建投的宣传单,看到里面的“静州市昌东公路”的图片,他猛地想起招聘者曾在红星厂厂区外面公路现场与自己见过,道:“你们公司在昌东县修公路时,我和你在红星厂外面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你向我问路。” 李晶回忆了一下,脑海中没有在红星厂外与眼前人见面的印象,但是她对眼前这位年轻人的神情举止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温和地抱歉道:“对不起,我想不起来。你是来招聘的吗?我们公司欢迎有能力的年轻人,能为你们提供施展抱负的舞台。” 王桥原本只是随便看看,并不想与招聘单位深谈,眼前的女子颇有亲和力,让他多了些说话的欲望,道:“我没有文凭,你们招不招?” 李晶道:“英雄不问出处,我们公司不拘一格要人才,只要真有能力,我们都欢迎。如果有兴趣,可以填个表,留下地址。” 站在一旁的沙州建投的职员是老油条,素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见李晶愿意与眼前年轻人谈话,主动介绍道:“这是沙州建投副总经理李晶,分管着组织人事工作。” 王桥原以为李晶只是普通人员,没有料到是副总经理,反而觉得自己草率了,道:“谢谢李总,如果以后有机会,希望李总不要嫌弃。” 这时,远处有人在喊“王桥”的名字。 几位穿白色短袖衬衣官员模样的人在视察会场,最前面一人背着手,顾盼生威。其身后是提着包的亦步亦趋的年轻人。走在第三位的是省教育厅的女处长林玥,她正冲着王桥招手。 林玥身穿职业套裙,留了一头齐耳短发,利索、干练。她在王桥身边停下脚步,道:“我前天去了李叔家里,小家伙长得挺不错。听李叔说你拿到了岭大的录取通知书,真让人想不到。” 林玥家与李仁德家是世交,双方素有来往,因此林玥认识王桥。而且在王桥姐夫跳楼前,两人还在广南有过一次意外的偶遇。 王桥谦虚地道:“这次考试运气特别好。” 林玥道:“我认为这不是运气好。你当时选择复读,所有人都认为是一个妄想。你能坚持下来,说明你是一个有勇气的人,坚持下来并考得好成绩,说明你是一个聪明的人。小伙子前途无量。” 王桥被夸得不好意思,道:“我是迫不得已,走了一大圈弯路。”他扬了扬手中的宣传单,道:“谁知刚踏在大学门槛上,大学就由统分统配变成双向选择,从宣传单来看,估计要取消国家统分。而且,还要收培养费。” 林玥在省教育厅工作,对国家政策了解得较多,道:“目前已经有了大学扩招的理论探讨,一般来说,理论探讨就是实施政策前的试探,离真正实施还有一段距离。这十几年改革有个规律,凡是经过理论探讨的事,落到实处很多,换个说法,大学扩招和大学收费应该很快就要到来,至于几年内实现,谁都说不清楚。你已经考入岭大,就算近期要改变政策,但山南大学毕竟是全省最好的大学,岭大学生难道会找不到工作?你安心读书,其他事不必多想。” 王桥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回肚子里,他想到在静州一中拿高考通知书发生的惨事,长叹一声:“如果早一点扩招就好了,我的同学傅远方就不会自杀。” 傅远方高考失败跳楼自杀的事情早就上报到教育厅,林玥恰巧注意到这事,询问几句,只能表示遗憾。她见领导和同事走远,道:“改天我去看你姐,再聊。” 等林玥走远,李晶笑道:“王桥,你明明是岭大的学生,还骗我没有文凭。” 这几句指责的话如好友开玩笑,王桥听出李晶话中的善意,解释道:“我才拿到录取通知书,没有到学校报到,当然没有文凭。” 李晶与王桥谈话时,脸上神情格外温柔。 初见王桥时,她觉得似曾相识,现在已经想明白为什么似曾相识,因为是眼前这个伙子与在青林工作的“他”的神情举止隐隐相似。爱屋及乌,她颇为青睐眼前这位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小伙子,拿出名片,递给王桥,道:“你刚刚踏入大学校园,暂时不需要找工作。如果想介绍亲朋好友来工作,可以给我打电话。” “沙州建投”当年在昌东修公路时,动用了大量机械,工程进展神速。王桥对“沙州建投”的建设能力印象深刻,此时沙州建投副总经理不同寻常的好意,让其感到吃惊,转念想到自己就是一个一穷二白的学生,没有什么值得眼前漂亮副总经理欺骗,也就坦然了。他双手接过名片,郑重地放进衣服口袋里,道:“谢谢李总厚爱。” 沙州建投的工作人员注意到李晶发出的名片是较少发出的私人名片,而非纯粹应付社交环境的官方名片,他暗自纳闷,心道:“这个小伙子才考上山南大学,和我们公司丝毫不搭界,李晶的热情肯定不是装出来的,女人心思真是难猜!” 王桥离开招聘台以后,李晶恢复了淡然模样,暗道:“沙州建投虽好,实非久留之地,我要尽快回益杨县,再和他谈扩大生产的事情。”想起那人,她脸上有些发热。 王桥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能得到沙州建投副总经理的优待,走出双向选择会的会场后,他回头再看“山南首届大学生双向选择会”的标语,大学历来被认为是精英教育,从今天了解的情况来看,大学生似乎即将要被赶下神坛。 一年来,王桥夜以继日地拼命学习,眼见着就能进入梦想中的象牙塔,谁知,轻飘飘的一份文件让美丽的象牙塔出现了裂痕。他仰头闭眼让阳光直射在脸上,透过眼睑能感受到明亮的阳光,默默地想道:“刚才林姐说得对,我何必杞人忧天,全国每年有无数大学生毕业,是金子总会发光,只要有能力,何愁不能出人头地。” 中午,王桥按照约定给姐姐打了电话。 打完电话,王晓随即进屋喂奶。 喂完奶后,王晓将儿子交给守在屋外的吴学莲。吴学莲将孙子抱在怀里,有节奏地摇晃着,道:“丑八怪,吃饱没有?”李安健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乱转,忽然,他哇地吐了一口奶出来,落在吴学莲衣襟上。 吴学莲平时很讲卫生,甚至可以说是有洁癖,每次外出回家后都要用香皂洗手数遍,她唯独不在意孙子制造的脏物,随手抹了衣襟两把就完事。 王晓取过餐巾纸,帮着吴学莲擦拭衣服上的残奶,道:“妈,五点钟我和王桥出去一趟,晚上不在家吃饭。我等会留点奶在冰箱里,丑丑饿了可以喂。” 吴学莲脸上笑容消失了一半,拉长着脸,道:“我向来不建议用冰箱里的食物,对人不好,丑丑这种小娃娃,更不要用冰箱里的奶。” 王晓道:“那我走的时候再喂一次,争取早点回来。” 到了五点,王桥上楼后,姐弟俩再一起下楼进车库。上车时,王晓感叹地道:“坐月子的时候,我估计丑丑奶奶把山南周边的土鸡都逮来杀掉,把我催得这样肥,腰上的肉都成了游泳圈。” 王桥道:“我觉得你和吴阿姨之间迟早要发生矛盾。” 王晓没有否认这个问题,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丑丑奶奶心理上的阴影一直没有放下,她太在意这个孙子。满月前我和安健在一起睡,满月后我有一次轻微感冒,丑丑奶奶带着安健睡觉,从此以后,丑丑奶奶坚持要和安健睡觉,说是让我一个人睡觉有利于我的身体健康。现在我连和儿子在一起睡觉的机会都没有。哎,我好想和儿子一起睡。丑丑奶奶最怕别人和她抢孙子,最防备的人就是我。” 王桥回想着吴学莲紧抱小安健的神情,道:“吴阿姨这种心态,你很难处理和她的关系,最好早些分开,当断不断,自食其乱。” “银湘妈妈的心情我理解,每当我要生气的时候,想一想银湘,就能寻得心理平衡,为了银湘受点委屈也没有什么关系。”话虽然如此说,想起将来住在一起有可能产生的摩擦,王晓还是深感忧虑。 (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二章偶遇宿敌 小车开出车库时速度稍快,差点和正道行驶的车辆擦剐,惹来恶狠狠的骂声。上了正道,王晓迅速找回开车的感觉,车窗涌进了凉风,吹起长发,让她感到难得的轻松惬意。 “赵海是银湘的好朋友,也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对我帮助很大。他想到静州买厂,让我跟他合作,我没有同意。” “为什么?我在复读班见过赵海,他是一个很有经济头脑的人,与他合作应该没有啥问题吧。” “我现在这条件凭什么合作,资产严重不对等。不合作,还能保持友谊。当然,如果有做生意的机会,我也不会放弃。合作和做生意是两码事情。” 若是往常,王桥说不定会和姐姐开开玩笑,自从李银湘跳楼以后,男女话题成为姐弟之间的禁忌,道:“你的想法是对的,不管是做人还是做事都要有独立性。” 王晓转了话题:“我记得你隐约说过有一个女友,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王桥最不想提到这个问题,自嘲道:“我这人没有女人缘,不谈女人。” 王晓不以为然地道:“屁大点的二娃,谈什么女人缘,别在老姐面前装深沉,你这种症状就是少年维特之烦恼。大学里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漂亮女同学,我们家二娃一表人才,到时别挑花了眼。” 西部城区是新区,公路宽阔,人行道种着些没有叶子的光头树,不少地段的人行道堆放着零乱的建筑材料。到了西部城区的核心区,七八幢超过二十层的高楼围着新建成的广场,广场上的喷泉使劲地朝天喷着水,十几人在喷泉边上玩耍。 小车绕过广场,来到碧云间餐厅的门前。门前停车场停了不少车,由于地盘宽,车位很足。王晓道:“碧云间是西城最火的酒店,聘请了好几个特级厨师。菜品以贵出名,暴发户都喜欢在这里请客。” 王桥笑道:“赵海也是暴发户?” 王晓道:“算是吧,但是他不张扬,在这里请客总有原因的。” 雅间里,赵海和上次见面一样,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短袖衬衣。见到姐弟俩同来,明显愣了愣,然后笑道:“王桥,当初我是不看好你读书,你还真是杀出一条血路,佩服啊,不愧为看守所当老大的材料。” 最后一句话把王晓逗得笑了起来,道:“你别夸他,这段时间被表扬得太多,再夸就要飘起来了。” 小雅间是典型中式装修,家具是明朝样式,摆放一些仿古董和字画。服务员上了清茶以后,蹑手蹑脚退了下去。赵海道:“以你的专业眼光,这里装修得如何?”王晓道:“在山南还行,从骨子还是透着暴发户的气质,倒和这个地方臭味相同。” 赵海笑道:“你的感觉是对的,这是沈行长小情人开的餐厅,在这里消费的人都知道这个公开秘密,我们企业离不开金融大佬,有事无事都来捧场。客观地说,碧云间菜品还真不错,增加了粤式风味,海鲜地道,不再是辣味统一山南的餐桌,你们两姐弟都在广南生活过,应该喜欢。” 王晓道:“从广南回来就回避海鲜,怕引起不愉快的回忆。但是生活无法回避,遇上海鲜还得吃。” 菜品上桌以后,赵海与王晓谈起了当前的经济形势,议论着做什么投资赚钱,王桥插不上话,专心享受辣炒蛤蜊。辣炒蛤蜊在海边是最普通的菜,来到内陆就身价倍增,价格比海边城市翻了几倍。 一位旗袍少女走进屋,俯在赵海耳边说了几句。赵海放下筷子,道:“沈行长在这里吃饭,我得去敬一杯酒,你们慢慢吃。” 旗袍少女腰身细,胸脯挺,开衩高。走动之时,露出白生生的大腿。旗袍少女出门以后,王桥道:“这么漂亮的女孩,为什么要来当服务员?”王晓道:“为什么长得漂亮就不能当服务员,劳动最光荣。在那些一线城市,大学生出来打工早就是常态化。” 王桥仰头拍着额头,道:“时运不济啊,怎么到我要读大学了,大学就开始改革。今天我无意中参加了一场双向选择会,你读大学时有双向选择吗?” 了解山南双向选择会的情况后,王晓道:“双向选择在八十年代末期到九十年代初期就出现了,主要集中在首都的一些重点大学。我们在校时普遍认为双向选择是一种有利于学生的改革。当初不管好坏,人人都有一个铁饭碗,但是,毕业生在工作前往往不知道自己的婆家是什么样子,而他们却极有可能要在那里工作一辈子。甚至还有因为技术性的失误导致学生分错地方,譬如学微电子的学生分配到收音机厂,学计算机的学生分到某厂只是因为那里有一台计算机要操作。所以当时清华北大搞双向选择试点时,同学们举双手欢迎。你根本不必考虑这些事,只要足够优秀,何愁没有出路。” “我接受姐的观点,机会永远给有准备的人,社会永远需要有用的人。”说完这句话,王桥站起来,准备去卫生间。 王晓道:“山南装修理念还是稍差,这种档次的装修居然没有考虑室内卫生间。内地装修理念的落后正是姐的机会,等条件成熟就要重振装修公司。” 餐厅卫生间在大堂中部,有四个蹲位,还有两个小便池,由于通风不畅,卫生里散发着尿味和呕吐物的酸味,令人作呕。王桥忍着臭气正在方便之时,旁边来了一个黑壮汉子,走路摇摇晃晃,到小便池时脚上一滑,出于本能,朝身边人抓去。 王桥见身旁人要摔跤,急忙伸出手,扶住身旁人。 两人站在小便池旁边互相抓着对方的胳膊,看清楚对方之时,都瞪大了眼睛。 黑壮汉子是牛清德,他和大哥来到省城居然会在餐厅厕所里遇到老仇人——王桥。 在王桥没有出现之前,牛清德在广南的山南圈子里横行霸道从来没有吃过亏,几次吃大亏都与王桥有关,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仗着酒劲,骂道:“狗日的,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今天老子弄死你。” 在1994年至1995年初,王桥在与静州**刘建厂进行过一场拉锯战,此战结束后,他如一把锋利钢刀,很少轻易出鞘。今天面对曾经骚扰过吕琪的牛清德,准备再出一次鞘。 牛清德举起拳头,朝着对方脸上砸过去。 王桥没有与之纠缠,一只手格档砸过来的拳头,另一只手对着牛清德腹部猛击一拳,再向前半步,用肩膀凶狠地撞了过去。 以前王桥与牛清德打过架,那时他还没有学会用胃锤。源自于看守所的胃锤绝招经过千锤百炼,被打中者疼痛难忍,暂时会失去抵抗能力,却又不会留下伤痕。牛清德被迅猛的攻击打蒙了,根本无法还手,踉跄地退后两步。 王桥左手抓住对方衣领,猛地拽过来,右手又是狠狠两拳打过去,然后松开左手。 牛清德呯的一声,狼狈地坐在小便池上,他腹部迭遭重击,剧痛之下,眼泪鼻涕一齐涌了出来。 门外又进来两人,一人是赵海,另一人是黑瘦的中年汉子,他们惊讶地看到这一幕:牛清德坐在小便池上痛哭流涕。 赵海认识牛清德两兄弟,赶紧拉住王桥,道:“这位是昌东牛总,和你是算是老乡,怎么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牛清扬将弟弟拦在身后,道:“怎么和人打起来了。” 牛清德捂着肚子从小便池上站起来,浑身散发着恶臭,完全失控,用手指着王桥,骂道:“这个狗日的小杂种,以前让他跑脱了,今天有种不要跑,老子弄死他。” 牛清扬看了一眼赵海和王桥,火冒三丈地道:“给我住嘴,滚出去。” 牛清德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怵大哥,被呵斥后,瞪着牛眼睛,骂骂咧咧地出了门。一路行来,服务员们都掩鼻扭头,避开臭味。近年来一贯春风得意的牛清德被臊得面红耳赤,所幸其脸黑,遮住了窘态。 牛清扬盯着王桥,道:“赵总,这位你认识?” 赵海迅速判明现场情况,明白王桥和牛清德应该有宿仇,道:“这是我的朋友,我正在请他吃饭,应该是个误会。牛主任,等会我向刘总道歉。” 牛清扬眼光闪烁不定,道:“清德是个张飞脾气,等会我去骂他。大家都喝了酒,算了,算了。” 与牛清德意外见面并动手,一下就将王桥带入到令人无限惆怅的往日岁月。有外人在场时,他没有向赵海解释为什么打架。 (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三章牛清德 (由于人物身份设定有微调,现在的故事与前三本并不完全一致,这是合理性的需要,理解万岁。) 回到雅间,三人围坐在一起,赵海见王桥若无其事的神态,道:“王桥还真有大哥风范,我现在明白当年在看守所为什么能当头铺。” 王晓疑惑地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遇到一位老仇人,揍了他一顿。”王桥愤恨地谈了与牛清德的恩怨,只是略去了牛清德侵犯吕琪的事。他问赵海道:“你怎么和牛清德认识?” 赵海道:“我要回静州投资,牛清扬是地方官,在酒桌上见过几次面。刚才出去给沈行长敬酒,恰好遇到他。那个牛总是你的仇人?我只知道他在昌东开矿山,生意做得挺大,在静州这一带,矿产资源丰富,暴发户多半和矿山有关。昨天还骑烂摩托的烂人,今天洗脚上岸开起了宝马奔驰,身边一起吃糠喝稀饭的黄脸婆换成了娇滴滴的年轻妹子。”感慨几句后,又道:“读大学在以前很有用,现在看来未必,牛清德就是一个例子。” 王桥道:“每个人的情况不同,能用的资源不同,牛清德是扎根当地的地头蛇,两个哥哥在当官,有开矿的条件。我们这种工人家庭没有这些社会资源,凭什么去开矿。” 赵海道:“这倒也是,三线厂的子弟在始终是外来户,等到混成地头蛇时,恐怕也得三四十岁,把大好时光浪费在山区,划不来。” “今天我打了牛清德,对你的生意有什么不良影响?”王桥与赵海见面次数不多,相互之间感觉很投缘,如果因为和牛清德打架,坏了赵海的生意,则实在得不偿失。 赵海对打架一事并不在意,道:“我已经换了个马甲,由私营企业变成港资公司。地方上都患有资金**症,像疯子一样四处招商引资。我这种假港商同样是静州政府的座上宾,这种小事根本不算事。” 用餐后,三人下楼。 餐厅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短裙窈窕女郎,五官俊俏,气质清纯,年龄约在二十岁左右,她专注地看着手中汉显传呼机的信息。王桥、王晓姐弟俩站在女孩附近,等着赵海从停车场开车过来。 一辆大块头越野车很拉风地开了过来,停在女孩面前。 王桥透过车窗惊讶地发现开车人是换了衣服的牛清德。 车内牛清德狠狠地瞪了王桥一眼,骂了一句:“你个屁眼虫,老子迟早要弄你。”女孩还以为牛清德在骂自己,委屈地道:“你骂我。”牛清德不等王桥过来,猛踩油门,向小情人解释道:“我骂下面那个男的。” 越野车屁股冒起一阵废气,熏得王桥朝后直躲,他看着远去的车影,道:“牛清德这种土鳖居然跑到山南来勾引年轻女孩。” 王晓道:“如今人心不古,这些女孩子眼里只认得钱,见到有钱人就贴上去,不谈感情,不管年龄,不论相貌。有句流行语专门说这种事,叫做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这种风气已经侵入大学校园,每到周末,校园外面总要停很多豪车,都是接校花系花去度周末。” 王桥闷了半天,道:“我费尽周折考上大学,还没有入学,怎么发现大学已经开始掉价,狗日的老天总喜欢捉弄我。” 与姐姐分手后,王桥独自回到姐姐的房子。他抽了枝烟,仍然心神不定,取出以前的老信件,摆在桌前,细细地读。 一件曾经发生在广南的往事又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在广南,牛清德带着酒意在老旧的走道上乱逛。宿舍里,多数人都回了老家,宿舍静悄悄,没有声音。 牛清德来到厕所里,走进里面,看到一股白雾从厕所隔墙的缝隙上冒了过来,不用说,有女人在对面洗澡。他静耳听了听,对面没有浇水声音。对准黑不见底的坑位“哗哗”一阵喷洒,着实痛快,牛清德将淋在手中的少许尿液在裤子上揩了揩,走了出去。 他迎面看着吕琪提着水桶走了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下,刚刚洗过澡的吕琪脸色格外红润,肌肤吹弹可破,比平常更美了十分。 牛清德被吕琪的美貌惊得呆了,结结巴巴地道:“你没有回家?” 吕琪没有料到在走道上乱走的会是牛清德,昂着头,走了。 牛清德跟在背后,又问:“你什么时候回静州,我们一起,你跟着王桥在一起混,没有前途。” 吕琪走到门口,用左手推门,她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挺直了背,很高傲地没有理睬。 刚打开门,一股大力突然从身后涌来,她只觉两只巨蟒一般的胳膊紧紧锁住了腰部,根本来不及挣扎,就被腾空抱了起来。 酒入肥肠壮了色胆,牛清德根本不管是否还有人在宿舍,将吕琪扑倒在床上,用全身重量压住吕琪,伸出一只手去摸胸。 当胸部被袭时,吕琪猛然间从懵懂状态清醒了过来。她俯身趴在床上,被厚实的牛清德牢牢压住,根本无法挣脱,因此,她放弃了挣扎,甚至没有阻止袭击自己的咸猪手,而是用力抬起头来,寻找可以利用的东西。 她在洗澡前,坐在床头写了一会儿日记,此时钢笔就在枕边。 牛清德使劲揉着吕琪的胸部,正处于亢奋状态,突然腹部一阵剧痛,而且疼痛持续不断。 吕琪有着一股狠劲,她拿到钢笔以后,单手将笔筒弹开,猛地朝着牛清德的下身扎去。她是在清醒状态下发的狠劲,钢笔尖直指其下身。 钢笔刺中牛清德腹部以后,她还用力搅动着笔尖。 牛清德痛得从床上跳了起来,小腹的疼痛让他清醒了过来,顾不得再理会吕琪,转身狼狈逃窜。到了坝子的黑暗处,他停了下来,解开衣服,查看腹部的伤情。所幸冬天衣服厚,小腹左侧只是被笔尖划了一条口子,鲜血不停往外冒,身体却无大碍。 “妈的,这个小泼妇,下手真狠。”在冬天,用钢笔将厚衣服刺穿,并不是一件容易事,摸着自己的伤口,牛清德感受到了吕琪的愤怒和力量。他愤怒地道:“你就算是孙悟空,也跑不出如来佛的手心。” 吕琪从床上爬起来,拿着钥匙就朝王桥的房间走,她走进王桥房间,在厨房里摸到了菜刀,将牙齿咬得蹦蹦作响。 “拿着菜刀去砍牛清德。”吕琪怀着这个念头走到门口上,又停下了脚步,心道,“砍了牛清德,是拿玉石去碰瓦块,划不来。” “去告发牛清德,又能怎么样?他这种行为是**未遂,或者说是猥亵,公安来调查,要弄出些是是非非,说不定没有将牛清德告倒,反而毁了我的名声。”吕琪知道牛清德这个流氓的社会关系宽,思来想去,打消了报案的念头。 钢笔隐约有血迹,吕琪感到很恶心,用手指尖捏起钢笔,就如捏着一只死老鼠,扔进了厕所。她一直站在王桥房间的窗前,看着外面坝子的动静,等着王桥回来。 (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四章占床位 在广南与牛清德多次乱战,是王桥闯荡生涯的一个重要回忆。在复读班能够与刘建厂团伙较量,得益于在广南闯江湖和进看守所的两个重要经历。往事不堪回首,如今自己奇迹般地成为了山南大学的大学生,沉重的一页终究翻了过去。 9月14日9点,王桥提着一口大皮箱来到山南大学。按照姐姐建议,他一大早就来到学校,准备抢占一个好床位。 大学四年时间,有一个好床位真的很重要,可以少闻臭气、少听噪声。 山南大学创建于1905年,是山南省属综合性重点大学,山南省人民政府与教育部共建高校。 历经风风雨雨,让校门显得古朴低调。两座灰色砖柱上各有“山南大学”四个大字,右侧柱子旁边是不足一米高的方形台,方形台表面铺装着暗红色大理石,中间是山南大学校徽。校徽最上方是“山南大学”四个汉字、中间有一排“1905”的数字,下方是“lingxiuniversity”和一些树枝。 校门内红旗招展,旗子分别写着各系名称,有地球科学与资源系、工程技术系、材料科学与工程系、信息工程系、水资源与环境系、能源系、中文系、外语系、法学系、体育系、美术系、音乐系等。 王桥知道山南大学是全国重点,专业多,可是纸上介绍总觉浅,远不如现场红旗飘扬来得震撼。 山南大学偏重于理工科,文科系的旗帜显得势单力薄,排在不起眼的角落。文科系的优势在于花枝招展,不少身着长裙的女生如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的蝴蝶,引来无数理科系大老爷们赤裸裸的目光。 “中文系”旗下的新生接待处,一位戴着校徽的年轻女子站在桌子后面,面带微笑地招呼王桥,她旁边站着一位拿着夹板的瘦高个子。瘦高个子三十刚出头年纪,穿着短袖衬衣和西裤,面容严肃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他见王桥面带风尘之色,不太像新生,就从年轻女子手中取过通知书和准考证,看过之后,问道:“你不是应届生。” 王桥不太喜欢这位老师略显咄咄逼人的态度,安静地道:“复读过一年。” 年轻女子介绍道:“这是黄老师,你们的辅导员。” 王桥在报到前,在姐姐那里学到许多大学常识,知道辅导员是怎么回事,礼貌地道:“黄老师好。” 黄永贵证实了自己的判断,略为自得地道:“欢迎到山大中文系,等会让师姐送你去办手续。” 在山大,老生们最喜欢迎接漂亮学妹,一些其貌不扬的男性新生容易受到冷遇。实际负责学生工作的辅导员黄永贵有针对性地调整接站方法,要求接站老生必须循序接送新人,这样一来,能否接到漂亮学妹只能靠运气。 年轻女子主动帮着王桥拿行李,道:“我带你去办手续。” “谢谢,这箱子太重,我来提。”王桥提起手里箱子,正欲随师姐去办手续,迎面过来两个女人。 李末琳盯着王桥的行李以及手里拿着的录取通知书,再抬头看中文系的旗帜,结结巴巴地问道:“王桥,你,你来上学?” 王桥同样惊讶,道:“我来报到。小陈也考上山大?”在山南第三看守所时,他一直罩着陈强,陈强平日总是尊称一声“蛮哥”,王桥见到陈强的女儿陈秀雅,自然而然称呼其为“小陈”。 陈秀雅认出面前之人是谁以后,顿时觉得时空错乱了。 在李末琳的心目中,王桥是从山南第三看守所走出来的恶人,而且是能在里面称王称霸的大恶人。如今居然成为山大中文系新生,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女儿和这种大恶人在一起读书,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自己这个当母亲的如何能放心。她脸上肌肉紧绷,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王桥见李末琳表情尴尬,隐约猜到其心结所在,不再寒暄,道:“我去办手续,你慢忙。” 年轻女子将一份“山南大学新生入学指南”递到王桥手里,微笑着自我介绍:“我叫吴湘,中文系大三。你个子挺高,有一米八吧,会打篮球吗?” 眼前女子说话时一直面带微笑,王桥愿意与其交谈,道:“我叫王桥,会打篮球,水平还不错。” “我去跟体育部说,尽快让你到系队去试一试,中文系这两年篮球比赛总是输,急需新鲜力量。”吴湘看了一眼大门处越来越多的新生,又道:“我们动作快点,现在人不多,很快就能把手续办完,等会人多起来,速度就慢得急死人。” 山南大学在室内篮球场内集中办理新生入学手续,入学手续包括缴交学杂费、办理户口迁移、保险和党团关系等。由于时间尚早,报名的人不多,手续办得挺快。 吴湘带着王桥来到男生一公寓,道:“你运气不太好,今年文科新生全部住男生一公寓,男生一公寓是所有公寓中最陈旧的,房间没有卫生间,据说每天早上卫生间挤得像沙丁鱼,你得有思想准备。” “条件再差,也比高中宿舍要强。”历经曲折坎坷终于进入大学校园,王桥已经觉得非常幸福,男生一公寓条件差点就差点,再差能差过看守所吗? 吴湘抹了抹额头的细汗,道:“我还要去接新生,你自己到寝室就行了。” 王桥对温言细语的师姐颇有好感,就多交谈了几句,道:“来接新生的都是学生干部吗?”他听姐姐介绍过大学的情况,知道学会生干部在毕业分配时常会受到关照,便生出了好奇之心。 吴湘道:“接新生的有学生干部,也有热心的同学。我在系学生会宣传部工作,希望以后支持系学生会宣传部工作。” 王桥开玩笑道:“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学生会干部,以前我对大学的学生干部印象模糊,今天终于有了一个具体印象。” “学生会是学生自治组织,是学校联系学生的桥梁和纽带,提倡自我服务,自我管理,自我学习。我个人认为参加学生会对提高个人能力很有好处,若有兴趣,或者想咨询,可以直接来找我。欢迎加入系学生会,你在里面一定有用武之地。”挥手告别前,吴湘向新生普及了学生会的知识。 王桥站在男生一公寓门口,目送着吴湘离开。吴湘约莫一米六五左右,五官小巧精致,气质温婉,举止落落大方,给了王桥极好的第一印象,连带着对中文系学生会都有些许好感。 在来大学前,他在规划自己人生道路时,曾有两种打算,一是将来经商,做企业家,另一种想法是进机关,成为国家干部。除了这两个选择外,他基本上将其他想法排除了。 今天见到传说中的学生会干部,便准备花一学期来观察他们。 509宿舍是长方形,安有四张高低床,中间有两张课桌,条件比静州一中复读班好得太多,但是比不上323厂办事处的宿舍。 王桥占了先来之便,从容地选了靠窗的下铺。 站在窗前,能够俯视四个篮球场和两个羽毛球场,有几个同学在打篮球,水平不敢恭维。在篮球场的另一边是女生公寓。男女公寓相对而望,互相能望见人影,五官看不清楚,体形一目了然。若是拿一个望远镜,绝对可以将女生公寓一览无余。 (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五章室友 麻利地铺好床,挂上蚊帐,从此以后,王桥在宽阔的山大有了一个立足之地。为了有这个床位,他历经波折,付出艰苦努力。所幸天遂人愿,总算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每个人从小都有理想,要成为医生、军人、警察、科学家、运动员等,多数人的理想随着年龄增长而灰飞烟灭,只有极少数幸运儿能侥幸实现儿时理想。王桥儿时梦想之一就是读大学,从这一点来说,他是幸运儿。 将随身携带的小物件放进课桌抽屉时,王桥发现床前这张课桌上面有个洞,桌面上的水会通过这个洞流进抽屉里。趁着无人,他赶紧将两张桌子对调,选了一张好桌子自己用。 选择对自己最利的用品,这也是早到的好处。 安顿完毕,王桥出寝室寻找卫生间。过道上急匆匆跑过一人,如炮弹一样撞了过来。王桥身高体壮,也被撞得连退几步。 来者身材不高,脑袋大,头发剃得和光头差得不太多,露出些青色头皮,“你这人从哪里钻出来,硬是非洲老汉跳高——黑老子一跳。”来者是一口方言,出口就是川渝风味的歇后语。 在静州生活着大量川人,川话在静州基本上算作通用语,川话中的歇后语更是广为流传,王桥听到这句熟悉的歇后语,也用川语说了一句歇后语,道:“你硬是茅司头划船--粪涌前进,跑这么快,也不看路。” 两句歇后语如地下党的接头暗号一样,短发男眼前一亮,道:“你是哪里的?” 王桥道:“我是山南静州人,会说几句川话,还行吧。” 青头皮伸出手,道:“你的川话是死鱼的尾巴——不摆了。我是法学系赵波,住510。” 王桥与其握手,道:“王桥,中文系。” 赵波亲热地道:“你住509,我住510,509之前的房间住的是中文系,510以后的房间都是法学系,这里是红军一、二军团会师地点。” 王桥很佩服赵波这种自来熟的本事,人与人的气质不同,他就学不来这种自来熟的本事。 赵波道:“我等会要到楼下去,给一位老乡拿点东西,上楼我们再聊。” 从窗边朝下看了一两分钟,赵波身影出现在窗下,他到羽毛球场等了好一会儿,一位个子娇小的女孩不紧不慢走了过来。赵波将手里的小包交给女孩子,然后站在球场上目送女孩离开。女孩身影消失后,他仰头朝楼上看,冲着王桥招了招手。 上楼后,赵波径直走进509,道:“有烟没有,弄颗烟抽。” 王桥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红塔山,扔了一枝给赵波。赵波接过香烟,开始吞云吐雾。 王桥问:“女朋友?” 赵波摸了摸头皮,露出些腼腆神情,道:“她是我的初中、高中同学,我们关系挺好,还不算女朋友,正努力朝那个方向发展。” “我见她是从西区来的,是哪个系?” “美术系。” 门外发出一声断喝:“把烟灭掉。”拿着文件夹的瘦高个男子走进屋,皮鞋踩在地上嘎嘣直响,来者正是接新生时出现的辅导员黄老师,他严肃地道:“大学不是社会,你们把社会上的那一套收起来,别污染了学校良好的社会环境。” 从心理上,王桥早就没有把自己当成学生,抽烟是很正常的行为,他有些惊讶地看着神情严厉的黄老师,没有立刻灭掉香烟。 赵波脑筯转得快,笑嘻嘻地道:“学校就是社会嘛,难道学校生活在真空里。哪条法律规定成年人不准抽烟,违反了哪条王法。” 黄永贵没有料到被抓住抽烟现形的新学生居然还振振有词反问,生气地道:“你叫什么名字?马上跟我到办公室去,今天背不下学生守则,不准回寝室。” 王桥不愿意第一天报到就与老师发生冲突,将吸了半截的香烟丢在地上,踩熄。 赵波猜到来人是中文系老师,作为法学系学生根本不怕外系老师,他眼珠转了几转,道:“学生守则有不准抽烟的条款吗?就算有,只能管山南大学的学生,我是学生亲戚,难道还需要遵守学生守则,不知这位老师是否有同意我来读大学的权利,如果有,我马上就不抽烟了。” 黄永贵见此人油腔滑调,皱眉问道:“你不是学生?” 赵波理直气壮地道:“我送表弟来读书。” 房间只铺好一张床,黄永贵信了三分,对王桥道:“你是不是姓王?” 王桥道:“我叫王桥。” 黄永贵打开文件夹,在报名表上找到“王桥”的名字,拿出笔在上面画了个圈,语重心长地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来读大学,要结交有档次的朋友,那些素质不高的亲朋好友,最好不要多接触,否则你也没有档次,入不了流。”他将夹板猛地一扣,转然离开。 赵波跑到门口,伸出脑袋观察一会儿,回头笑道:“这个鸡仙应该是中文系老师,装模作样,真是肚鸡眼吹火——一股妖风。我看见他在夹板上写了点东西,王桥你娃被打入另册,惨了。今天连累了你,改天请你撮一顿。” 王桥不想与老师作对,但也不会因为此事被吓得惴惴不安,问道:“刚才那个老师是我们的辅导员,什么叫鸡仙?” 赵波笑嘻嘻地道:“两条腿又细又长,就叫做鸡仙。我纠正刚才说过的话,不是改天请你吃饭,是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不知附近有没有正宗的川菜馆子,想起川菜我就流口水。” 这时,又有人走到门口。 一位中年妇女指着门牌道:“就是这里,509。”她伸在空中的右手有两个金黄色戒指,耳朵上是金灿灿的耳环。耳环既圆又大,如体操的吊环。 王桥瞅着戒指,暗道:“戴一个戒指还算家境小康,一只手戴两个大戒指就叫做暴发户。” 矮胖的中年男蓄着小胡子,腰上挂着摩托罗拉手机,他趾高气扬地走进寝室,没有与坐在床边的两位同学打招呼,查看寝室情况后,指着王桥对面的铺位道:“选窗边的下铺,空气好。” 最后进门的是脸色稍白、头发中分、身体单薄的小伙子,他将手提袋放在课桌上,眼光从王桥身上掠过以后便迅速移开。 中年首饰女单手能提起宽厚的皮箱子,为儿子铺床时动作麻利,不失劳动人民本色。胡须男在旁边指挥,指手画脚。夫妻俩间或争吵两句,小伙子如局外人一般站在窗边,听凭父母争论和忙碌,没有帮忙的意思。首饰女和胡须男为了先用哪个颜色的被单又争论起来,小伙子不耐烦地道:“你们两人别争了,只要不用白色的,其他颜色都行。” 三人进门以后就没有打算和王桥、赵波打招呼,自顾自行动,房间内气氛尴尬起来。赵波起身告辞,低声道:“中午我来找你,请你吃饭。” 王桥“嗯”了一声,从抽屉里取出一本书,随意浏览。 门外传来了粗重的呼吸声,一位身材肥硕的胖子出现在门口,提着行李,肩上挂着一个大包,衣服全部被汗水打湿,他站在门口声如洪钟:“呵,我还以为来得早,没有想到还有比我更早的,幸好还有一个下铺,否则我这个胖子爬上铺就费力了。” 一家三口人瞅了来人一眼,仍然自顾自忙着。 王桥看不惯对面一家三口人冷冰冰的态度,主动上前接过肥胖同学手中的行李,询问道:“你一个人。” 胖子抹着头上的汗水,道:“爸妈都要上课,我只能自己来。我家在山南,从小就在这一带玩,不需要有人送。我叫杜建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桥,有杯子没有,我这里有开水。” 杜建国拉开网兜,取过一个大碗。这个大碗和他的体形一样硕大,他将开水放在桌前凉着,大大咧咧地道:“我这人心肠好,急急忙忙过来占下铺,如果我睡上铺,下铺的兄弟估计会担心床被压垮,经常睡不着觉。” (第八十五) 第八十六打平伙 看着杜建国肚子上波浪起伏的肥肉,王桥道:“你说的还真是实话,我就不敢睡在你的下铺。你父母都是老师吗?” 杜建国道:“爸妈都是老师,开学最忙,他们走不开。” 得知杜建国母亲是小学教师,王桥对其好感增加不少。他见杜建国热得张大嘴巴直喘气,到门口扭开吊扇开关。 头顶吊扇“忽、忽”地转动起来,站在窗前的长发小伙子正在喝水,看了一眼头顶吊扇,用手捂住水杯。首饰女用手扇着鼻子,走到门口,“啪”地将电扇关掉,道:“吊扇没有擦,灰多得很,现在别开。” 这是中年首饰女第一次对寝室内同学说话,说话的态度是冷冰冰的。王桥无法理解这一家人的行为,按理说,他们家的儿子将在这个寝室住四年,与室友搞好关系很重要,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室友,作为家长应该主动与同学们打招呼,而不是这种略带轻视和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他暗道:“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又评价道:“这家人素质低,眼界不开,是土财主。” 电扇转动时,杜建国只觉得一股股清风将积蓄在身上的热量带走,比猪八戒吃了人参果还要舒坦。电扇被关掉后,汗水立刻从皮肤上的毛孔里冒了出来,他性格好,没有与中年首饰女计较。对比之下,他觉得高个子王桥实在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床铺收拾利索以后,胡须男拿出摩托罗拉手机,拨通电话,站在寝室中间大声道:“喂,我是老秦,带着娃儿来报到,等会出去吃饭,一定要把人约上。餐馆你来定,要有点档次,不要在意钱,钱就是用来花的。” 十来分钟后,一家三口离开寝室。满头大汗的杜建国赶紧将电扇打开,气鼓鼓地道:“那一家人有点拽,明明要在一起住四年,不同我们打声招呼就把电扇关了,完全是目中无人。” 王桥对那一家三口人印象同样不佳,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不足为怪。” 杜建国是第一次离开家出来生活,生活自理能力明显不如王桥,辅床时笨手笨脚,虽然有王桥在一旁指点,还是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将床铺基本弄好。 杜建国出了身臭汗,拿着毛巾到卫生间洗脸,回来时在门口猛地摇动身体,头上的水珠四散飞溅,像极了一条落水之狗。 赵波走在杜建国身后,不提防他会突然晃动,脸上落了不少水珠,道:“嘿嘿,轻点轻点,弄我一身。” 王桥听到赵波独有韵味的川话,招呼道:“杜建国,给你介绍一个朋友,法学系的赵波,住在隔壁,我的朋友。” 虽然他是在今天第一次与赵波和杜建国见面,但是此句介绍一出,赵波立刻就觉得与王桥成了朋友,杜建国也有相似感受。 杜建国裸着上半身,腰上如绑了个大号游泳圈,稍有动作,肥肉便晃悠悠颤抖,他乐呵呵地笑道:“你这人走路没声音,活该被洒一身水。” 赵波抹掉脸上水珠,上下打量眼前的胖汉,道:“到晌午了,我要请王桥吃饭,算你一个。” 杜建国是一个大吃货,立刻响应道:“忙了一上午,嘴里淡出鸟来。第一天就让你出钱,不太好,我建议打平伙。” 打平伙就是AA制的川话表达方式,川话在山南畅行无阻,谁都听得懂,多数人还能说上两句。依着王桥的爽直性格,他原本想“请一次客”,可是想着即将要开始的生意以及窘迫的钱包,他也同意打平伙。 赵波接受了杜建国的意见,道:“我还要叫一个人,四个人打平伙,我出双份,得不得行?” 王桥故意打趣道:“叫女的可以,男的不行。” 赵波道:“当然是女的,而且是美女。” 王桥和杜建国在男生公寓门口等了一会儿,赵波带着小个子女生说说笑笑过来了。小个子女生苏丽是美术系新生,体形娇小,表情柔媚,快语如珠,活脱脱一个机灵泼辣的川妹子形象。 四人朝校外走。 经过篮球场时,恰好场内在打比赛。王桥读复读班时,为了考大学强压着打篮球的欲望,进入大学后,打球欲望被释放出来。他站在球场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球场。这应该是体育系的训练比赛,两队各有一位女生。其中10号女生球感颇佳,虽然力量比不上男队员,可是动作灵巧,经常用快捷逼真的假动作晃过防守队员,将球带入中场附近。 “吕一帆,传给我。” “吕一帆,我在这边。” 在外围捕捉战机的男生总会心急地大叫着,提醒带球的女生。 王桥参加过无数篮球队,在他见过的篮球女将中,10号是球技最出众相貌最漂亮的一个,他记住了“吕一帆”这个名字。 “王桥,回来再看,肚子饿得打鼓了。”赵波催促道。 王桥依依不舍地跟着众人前行,道:“场上有个女孩球技出众,长得亦不错。” 杜建国身材肥胖,运动能力不行,向来看不上运动健将,道:“这些体育专业的学生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除了蹦蹦跳跳,啥都不会。” 王桥道:“不能这样说,美国最好的学校里最出风头的就是体育生,很多杰出人物都是体育健将。毛主席就曾说过要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 赵波也注意到10号,道:“我以前以为体育生都是五大三粗,没有想到还有漂亮的。” 苏丽道:“赵波没有见识,要论漂亮,音体美的女生平均水准最高,校花级人物都在这三个系。” 赵波嘿嘿笑道:“什么时候我去瞧瞧音体美的美女,顺便找个情人。” 苏丽道:“随便你,就怕你没有本事。” 隔学校大门还有一百多米,王桥意外地看到门卫室外站着一位瘦高警察,是老友杨红兵。他兴奋地快步上前,也不管杨红兵穿着警服,上前就当胸一拳。杨红兵还击一拳,道:“你小子不够意思,暑假都不来一趟。” “我给你打了两次传呼,你都没有回。” “你过传呼时,我正在火车上押解犯人,没有办法回,回家喝了庆功酒,大醉一场,忘记给你回电话了。昨天给你家打过电话,听王叔说你今天报到,我正好过来办事,来看看我们班上唯一的正牌大学生。”杨红兵瞧了瞧王桥身边几个同学,道:“你们是去吃饭吧,餐馆我已经安排了,让同学们一起去。” 王桥和杨红兵是最铁的哥们,杨红兵请客,王桥自然不会客气,招呼着三位新认识的同学一起前往。 在距离大门不远处有一家名为“老SC”的餐馆,杨红兵径直带着众人走了过去。赵波来自SC,吃了十几年川菜,培养了一张刁嘴,看着“老SC”的招牌,道:“这个地方不知是否正宗,不正宗的川菜吃起来难受,还不如山南菜。” 王桥道:“山南大学有很多SC人,如果不正宗,餐馆肯定开不下去。” 赵波道:“这倒也是,苏三妹,今天可以过把瘾了。” 苏丽离开SC不过一天时间,就特别想吃家乡的麻辣食品,她给了赵波一个白眼,道:“你怎么把我说得像个吃货,我有这么馋吗?”话音未落,餐馆里突然传来一阵久违的辣味,诱得她直流口水,道:“这是在做虎皮青椒,味道真香。” 几人都听出苏丽话语中的口水味道,不约而同笑了起来。苏丽娇声道:“美食是一种文化,我这是欣赏家乡的文化,有什么好笑的。” (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七章军训开始 上了二楼,中年人老褚迎了过来,给杨红兵、王桥等人散了烟,道:“杨公安,菜点好了。”杨红兵道:“我这里有四位朋友。”老褚道:“人多了吃起才热闹。” 客人进屋后,服务员开始上菜,一位穿对襟唐衣的服务员拿起一瓶茅台,道:“老板,酒开不开。” 老褚豪爽地道:“开两瓶,拿六包熊猫。” 熊猫烟,茅台酒,这两样绝对是高档货,刚从高中毕业的赵波不禁对王桥刮目相看,心道:“王桥关系网真宽,性子看上去也沉稳,是一个值得交往的人物。” 杜建国见到清蒸青鳝、红烧水米子等高档菜陆续上桌,食欲大增,顾不得说话,甩开膀子一阵猛吃。 苏丽见到满桌子大菜,反而没了食欲,道:“我进门时闻到虎皮青椒的味道,能不能点个虎皮青椒加皮蛋。” 虎皮青椒烹制要点是用热锅不加油干烧,各地做法稍有差异,苏丽最喜欢的做法是在虎皮青椒里拌皮蛋。作为在场唯一的娇小女性,她提出这个要求不会引人反感。老褚赶紧把服务员叫了过来,交代了虎皮青椒加上皮蛋的要求。 杨红兵当公安这几年里,整个气质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他比老褚要小十来岁,可是在老褚面前说话简单直接,不太顾及老禇的面子。老禇明显是有求于人必低于人,小心应付着杨红兵,连带着对其同学也热情得很。 老褚原本只准备开两瓶茅台,谁知那个胖子酒量惊人,一杯接一杯朝嘴巴里倒,喝到第四瓶茅台时,杜建国有了酒意,他听杨红兵称呼王桥为“蛮子”,便跟着叫“蛮哥”,还道:“我从小的绰号就叫胖墩,蛮哥以后不准叫名字,只能叫我胖墩。”他又拉着赵波道:“你有啥子绰号?” 苏丽喝了半瓶啤酒,皮肤白里透红,娇嫩欲滴,道:“赵波以前读初中时最调皮,我们叫他赵包。” “赵包”是川语调皮捣蛋的意思,杜建国能听懂,但是觉得在山大肯定难以流行,道:“赵包只能用川话叫起才有味道,在山南喊不出来,他头发理这么短,头上青皮都露出来了,以后我就叫你青皮。” 苏丽看着赵波头顶,拍手道:“青皮这个绰号好,很形象。” 赵波对自己是什么绰号并不以为意,笑呵呵地应着。 酒精作用下,几个年轻人谈起各自的高中趣事,很快熟悉了。 酒足饭饱,尽兴而散。在老禇结账时,王桥将杨红兵单独拉到一个空房间,开门见山地道:“大学四年要花不少费用,我不想向父母伸手,准备自己做小生意。现在项目没有选好,但是肯定要做,你能不能准备一到两万块钱,到时我肯定要用。” 杨红兵道:“钱没有问题,你随时过来取,目前有好的项目没有?” 王桥道:“暂时没有想好,最有可能是开一家小餐馆,或是一个小商店,学校周边餐馆应该比较好做。” “餐饮业倒得能赚钱,只是很累。如果卖早餐,早上四点钟就得起床,晚上生意好,忙到十一点以后也是常事,你要上学,能忙得过来?”杨红兵随即解释道:“我只是建议,需要钱随时过来取,记着别跟老婆说,这是我的私房钱。” 几句话谈完正事,两人走出房间。从另一个雅间走出六个人,其中有在509寝室出现过的一家三口,还有瘦高个老师黄永贵和两个中年人。黄永贵喝得红了脸,没有注意到从房间出来的王桥,眉飞色舞地道:“小秦不错,在新班级里要发挥领头作用,把班级搞好。”胡须男不等儿子回答,道:“请黄老师放心,秦真高在高中当过班长,有工作经验,一定不会给老师丢脸。”黄永贵道:“大学和高中完全是两码事,认真做事,多动脑筯,团结同学。”胡须男点头哈腰地道:“那是自然,还请黄老师多关照。” 一行人说说笑笑下了楼。 王桥这才知道寝室里阴沉着脸的同寝室同学叫秦真高。 送走杨红兵和老褚。回校园时,脚步蹒跚的赵波扶着王桥肩膀,打着饱嗝,道:“你们寝室姓秦的那人不太好相处,不会叫的狗喜欢咬人,不说话的人专门整人。” 苏丽嗔怪道:“夫妻不和全靠挑拨,青皮,你这是挑拨别人的室友关系。”她叫起赵波的新绰号,非常地顺口。 赵波喷着茅台酒气,道:“我就是看姓秦的不顺眼,他们家肯定是生意人,憋着一肚子坏水,我有义务向蛮哥提醒。作为袍哥人家的后代,讲的就是个义气,有话不说憋在肚子里生儿子吗?” 苏丽扬手欲打,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在美女面前胡说八道。” 两个川人说话挺有意思,语言诙谐,荤素不忌,王桥听得兴致盎然。 杜建国心宽体胖,大大咧咧地走在前面唱周华健的《真心英雄》,“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要用歌声让你忘了所有的痛,灿烂星空谁是真的英雄,平凡的人们给我最多感动,再没有恨也没有了痛……”他的歌声激昂,更难得是韵味十足,引得后面三人都跟着哼唱起来。 下午,三个上铺也到了,分别是黔人魏兵,湘人张跃祥,鲁人裴勇。 新同学来自天南海北,小心翼翼试探着接触。杜建国酒气冲天地,帮着每个新来同学搬东西,他为人活跃,热情洋溢,逮着谁都拍肩膀,说笑话。在他的带动下,寝室气氛活跃起来。 报到不久,军训开始。 山南省军训基地尚未建成,省内大学军训都在各自校园内进行。 9月17日,山南大学军训拉开帷幕。上午是动员大会,各系学生在辅导员带领下,站成还算整齐的方阵。校领导和着装整齐的部队领导站在拉着横幅的主席台上。 山南大学孙校长五十来岁,花白头发朝后梳得整整齐齐,西服得体,风度翩翩,他口才颇佳,讲话时没有用讲稿,“新生军训是高校新生入学的第一课,安排半个月的军训,目的是通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增强新生们的国防教育,磨炼当代大学生的意志,使你们更好更快地融入大学生活,使你们能够在将来的学习生活中积极应对可能面临的艰苦环境……现今,独生子女在大学生中的比例越来越高,许多人从小到大都是被人呵护和疼爱,娇生惯养的生活环境使你们的适应能力变得不是很强,所以军训生活就变得很有意义,不仅锻炼你们的身体,还锻炼你们的心理适应能力,特别是抗挫折的能力……” 山南人说普通话一般不会卷舌,校长讲话时卷舌极为自然,料想是北方人。王桥不禁想起了以前的初中校长。初中老校长开大会必讲普通话,只是那普通话惨不忍听。他曾经出过一个在学校里广为流传的笑话:“老校长到北方出差,他在水饺店里向服务员询问——水饺多少钱一盘,结果服务员听成了——睡觉多少钱一盘,怒骂老校长为流氓。”这个笑话有演绎的成分,却也将老辈山南人说普通话的水平准确表达了出来。 (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八章雀湖 半个小时以后,校长演讲结束,然后由部队领导讲话。 上校同志声音洪亮,说话干净利索,第一句话是赢得战争的是人而不是枪,最后一句话是掉皮掉肉不掉队,流血流汗不流泪,两三分钟就结束了讲话。他的口音怪异,音调与普通话有明显差异,不知是哪个地方的人。 王桥暗自感慨:“以前的老师是清一色静州口音,学生十有八九局限在当地。山大老师和同学来自四方八面,语音南腔北调,在这里学习至少具有了国内视野。凭着这一点,上大学所做努力就值得。” 简短动员以后,操场上红旗招展,同学们被编成临时连队,乱哄哄地来到大操场,站在指定位置。穿着军装的新生们丝毫没有军人仪容,在操场上嘻嘻哈哈,打打闹闹。 操场入口处传来整齐口令,一队军人列队而入。军人年龄与大学生相差不大,单独一个人也甚普通,变成纪律部队后,列队而行透着英武之气。 学生们慢慢地停止喧哗,静静看着纪律严明的军人们。 军人们在号令中分散,来到各自连队与学生见面。 山南大学新生编成了一个军训师,王桥被编在军训师第十七连,十七连军训教官有一个女性化名字——康红。康红挺直腰杆,板着稚嫩的脸,说话总是吼。如此做派稍显做作,却成功地用气势将多数新生镇住。 “穿上军装就是军人,要按照军人标准要求自己,听到没有?” “听到了。” “大声点,我没有听清?” 重复几次以后,十七连学生也开始吼叫起来,按军事小说里的说法,同学们变成了嗷嗷叫的准小老虎们。 训话之后,进行了两次10分钟左右的站军姿训练。下午讲纪律和短时间站军姿。 王桥原本以为军训会非常艰苦,岂知第一天军训非常轻松,就如连续上了两三节体育课。他料到第二天训练量会加大,在睡觉前有意将衣裤按顺序放好。果然,早上5点45,哨声猛然响起,同学们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胡乱穿上衣服裤子,蜂拥而下。王桥有心理准备,穿衣服的速度非常快。 教官康红抬腕看着表,等到如败兵一般的学生集合后,虎着脸训道:“你们动作散漫,这么多人迟到。如果在战场上,仗都打完了,你们才下来,还打个屁,军人就要有雷厉风行的作风。”他走到秦真高身边,盯着其裤裆,板着脸道:“怎么不扣扣子,别人最多一粒、两粒不扣,你是大门全敞开,也不怕小鸟飞了。” 全连哄堂大笑,臊得秦真高成了一张大红脸,赶紧手忙脚乱地扣上扣子。 康红平时都说普通话,这几句却是地道静州话,静州话也属于北方方言区,只要放慢语速,同学们都能听得明白。站在最前列的王桥暗道:“康红原来是静州人,他年龄和我差不多大,应该是高中毕业后当兵。” 康红走到王桥身边,表扬道:“今天唯一穿戴整齐的是这位同学,大家要向他学习。” 上午,站军姿,这一次不是站十分钟,而是长时间站立。 山南的秋老虎素来厉害,穿上长衣袖军装,在操场上站了不到两分钟,汗珠争先恐后地从毛孔钻出来,前胸后背全部湿透,汗水在腰带部位聚集后,越过腰带,顺着屁股、大腿直朝胶鞋流去。 在暑假与晏琳见面以后,王桥经常在烈日下打篮球,在河里疯狂游泳,几十天下来,身体好到爆棚。站军姿虽然是苦事,他完全能够承担。多数大学生刚刚经过高考,高考结束以后人生突然失去奋斗目标,生活变得毫无规律,导致体力急剧下降。到十一点时,大多数同学都东倒西歪,还有四位同学昏倒。 昏倒数人后,杜建国还在苦苦支撑,虽然左摇右晃,就是摇而不坠。康红早就注意到穿军装如同穿紧身服的胖家伙,原本以为最先倒地的是这个大胖子。谁知胖家伙明明撑不住了,却始终不倒。康红询问杜建国姓名以后,在队列前走来走去,道:“论身体条件,杜建国同学站军姿最困难。他能够克服困难,坚持到现在,值得表扬,大家都要向他学习。” 杜建国体重接近一百八,坚持到现在挺不容易,被教官公开表扬后犹如架在火上烤,只得硬绷着站在队伍里。当他最终开始不由自主摇晃时,上午的训练结束了。 杜建国肥胖的身体如打了鸡血一般,甩开两条肥胳膊和粗腿,跑得如百米运动员,以绝对优势占据了开水筒位置,拿起不知谁的水杯,如梁水好汉似的喝了三大杯。后面的同学催促道:“唉,胖子,别霸占着水桶,让开。” 同寝室的魏兵叫道:“你怎么喝我的水杯,刚才辅导员让你们带杯子,你们不带,别喝我的。”喝完四杯,杜建国很霸气地将杯子还给魏兵,道:“一个寝室的,别小里小气,你们那边的人都很豪放的,哪有你这种假卫生。”魏兵道:“少啰唆,拿给我,渴得要命。”杜建国离开水桶前,将王桥朝里面拉,留给蛮哥一个好位置。 外面又有人喊,“509的硬是霸道,你们干脆把水桶带回寝室。”杜建国原本一只脚踏到圈外,听闻此语又挤到水桶边,后面人骂:“死胖墩,越说越得意。” 一阵喧嚣之后,众人都喝得肚子滚圆。 下午,依然是站军姿。 晚饭上演了一幕饿狼传说的大戏,一大群军训学生冲进食堂,个个眼冒绿光,饭菜转眼间扫进肚子。学校食堂管理者经验丰富,知道军训新学生都是大肚罗汉,准备了足够饭量,让同学们能够吃饱。 吃罢晚饭,王桥邀约杜建国在校园内转一转,买点生活用品和晚上干粮,杜建国头摇得如拨浪鼓,说道:“全身都要散架,走路痛得要老命,再说等会还得整理内务,我要回床上躺着,你慢慢去浪漫。” 王桥见杜建国确实体力不支,便到隔壁寝室找赵波。他没有找到赵波,换上轻便的短裤和文化衫,独自到校园内溜达。 男生一公寓位于校园东区,沿着东区朝西北方向走,穿过香樟大道,来到学校的小湖——雀湖。雀湖的名字来源于湖周边树林里有很多鸟雀,犹以麻雀为多,每天唧唧喳喳闹个不停。 在最疯狂“除四害”年代,山南大学的雀湖受到过极大摧残,麻雀被一扫而空。山南这一带平均降水量都在1000毫米以上,几十亩的水塘很寻常,失去了成群麻雀的雀湖就变成一个毫无特点的普通水塘。经过三十年休养,麻雀才重新聚集到雀湖,并发展壮大,成为许多山大毕业生回忆中重要的内容。 走入环湖小道,受到惊吓的麻雀在林间飞腾。王桥是三线厂的山间长大的野孩子,小时候用弹弓打下来不少麻雀,原以为并不会稀奇麻雀。此时在省城里见到如此数量的麻雀,感到一种见到家乡人的亲切感。 在湖边最僻静的角落,陈秀雅正在悄悄抹眼泪。她是山南人,到山南大学读书算不上离乡背井。来到学校这几天,她陷入陌生人的海洋之中,听到来自四方八面的方言,完全没有居住在家乡的感觉,加上思念父亲,让她心生忧愁。听到麻雀突然扑腾飞起的声音,陈秀雅透过树叶,瞧见沿着湖边走过来的王桥。她下意识缩了缩身体,尽量让自己躲在树丛之中。 王桥没有注意到躲在树丛里的人,保持着溜达节奏走过陈秀雅独坐的树林。 陈秀雅暗自松了一口气。每当在班上见到王桥,她总会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王桥和自己不是一个年代,而是和父亲的同辈人,她应该称呼王桥为叔叔。”她没有向任何人讲起与王桥的关系,将怪异之情紧锁于心底。 王桥很难得地享受到宁静。从看守所出来以后,他的性格发生微妙变化,每天都喜欢有个人独处的时间,安安静静独处之时,思维变得格外清晰,心气亦就沉了下来。 (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九章逃窜 湖水清澈,单薄到透明的小鱼在其间游动。浅水处还有螃蟹躲在石头缝隙,鬼头鬼脑地听着四周动静,稍有声响便钻入泥中。 “坚持就是胜利,教官虽然是厕所里打架——往死里整,但是毕竟只有十来天,要忍住。”在湖边几株茂盛高大的鸭脚木背面传来了赵波特有的四川话以及层出不穷的歇后语。 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你看我遭晒好黑,擦了这么多防晒霜都不管用。”。 “黑点有啥子嘛,黑是黑有水色。” “滚开,你这人一点都没有同情心。” “我不会滚,麻烦你做个示范。“ “哼,我走了。“ 王桥知道这两人是谁,暗自发笑。他沿着湖堤悄悄走过高大密集的鸭脚木,透过鸭脚木树叶空隙,他见到赵波手里拿着些小石块,说话之时,不停地朝湖边扔石头,制造了一圈圈涟漪。苏丽手里拿着一根柳枝,在空中摇来摇去。 他没有惊动这两人,轻手轻脚离开了。 七点,王桥准时回到寝室。康红恰在寝室作“整理内务”示范指导,大家围在其身边听讲解看示范,然后分头练习。 在山南第三看守所209室,牢头包胜是一个奇人,他从来没有当过官,却成功冒充中央领导骗倒一大群官员。在号里,他特别讲究整洁和秩序,天天折腾着整理内务和坐板。王桥在号里住了一百天,折豆腐干的水平在209号里排第一。他仔细看过康红的示范,结合以前看守所学到的手法,很快就了折出有形有款的豆腐干。 康红停在王桥床前,道:“这位同学有基本功,稍加改进,便能达到部队要求。”王桥对教官没有任何崇拜之情,但是有足够尊重,用静州话道:“谢谢教官。”康红注意到他的口音,道:“你是哪个地方的?我是静州的,家在世安机械厂那一块。” 王桥习惯性地取出香烟,递了一枝过去,“我家在昌东那块,是红星厂的,在静州一中读的复读班,班上不少同学就是世安机械厂的。” 康红推辞道:“当兵以后就戒烟了。我有一个邻居在静州一中读复读班,叫许瑞,你认识吗?” 王桥惊奇地道:“许瑞是我室友。世安机械厂还有一个叫包强,他后来与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没有继续复读。” 在山大遇到许瑞的同学,康红更加惊讶,讲了几句许瑞的近况后,道:“世安机械厂原来挺火红,破产后,不少青工都去混黑社会。静州最牛的胡哥以前是厂里的青工,今年被抓的刘建厂也是厂里的青工。” 提起静州往事,王桥仿佛回到与刘建厂、包强等社会人激战不休的时光,短短两三个月,他已经生出了遥远之感,感慨地道:“世安机械厂破产后,改变了静州黑社会的力量格局。” 康红道:“以前在厂里时觉得社会主义社会怎么能让国有企业破产,离开厂里后,才觉得世安机械厂不垮天理不容。” 聊了一会,康红开始检查内务,最后停留在胖墩杜建国的床铺前。杜建国的床乱成了杂货铺,书、衣服、袜子、杂物全部堆放在床上,康红不停摇头,道:“这是我见过最乱的床。” 杜建国没有感到害臊,大言不惭地道:“爱因斯坦的办公室比我这床还乱十部,办公室乱的人最聪明。” 康红道:“你让开,我来做个示范。” 众人围看康红帮助胖墩整理内务。康红动作麻利,三下五除二将内务整理完毕,床铺干净清爽,旧貌换了新颜。杜建国脸上不自在起来,讪讪地道:“教官就是教官,自然比我做得好。”他随后小声补充了一句:“学生宿舍整成这样,还是学生宿舍吗,我们会少很多乐趣的。”在座诸人有不少经历过高中集体生活,对胖墩的说法深有同感,只是碍于教官在室,大家没有附和。 康红离开后,胖墩肥厚的屁股如小山一样,重重在坐在床上,床铺发出了嘎的一声。胖子有个特点,站着就想坐,坐着就想躺。他屁股刚挨着床,身体就朝床上倾过去,嘴里哼道:“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 围观的同学们见胖墩的臭显摆模样,发出一阵嘘嘘声,纷纷散去。 军训第三天,虽然规定5:45起床,但是5点刚过,就有神经兴奋的同学陆续起来。多数同学仍然沉沉地陷入睡梦之中,直到外面响起哨声以及康红的大嗓门,同学们才手忙脚乱地起床,冲下楼去。 跑步后,吃早饭。上午的训练仍然是站军姿。 康红挺着胸大声道:“立正这个动作看似简单,大家以前都学过,从昨天的情况来看,姿势基本不标准。我再说一遍要领,立正时两肩向后张,挺胸收腹。脚后跟并拢,脚尖张开大约60度。五指闭拢,大拇指放在食指的第二个关节处,中指紧贴裤缝,手与裤子之间不能有一丝缝隙。微收下颚,脖子向后顶,眼睛向上望15度……” 整整一个上午都在练习单调枯燥的“立正”,同学们叫苦连天,好在天气尚还帮忙,天空中出现厚云层,太阳光不如前一天火辣,加上请假同学较多,没有人昏倒。杜建国在开训前准备了满满两大瓶冷开水,训练结束时,他顾不得劳累,冲到训练场边,举起大瓶水,咕噜咕噜就喝掉一瓶。 喝掉一瓶水后,杜建国拍着肚子,心满意足地对身边亦在喝水的王桥道:“这就是有备无患,如果有点柠檬,效果就更好。” 王桥故意勾引眼前这吃货,道:“最好还弄一只盐水鸭,流了这么多汗水,盐水丢失得厉害,盐水鸭既美味,又能补充盐分。” 杜建国拍着大腿,道:“知我者蛮哥也,改天我们到外面去寻盐水鸭。校门外有一家特色小吃,不知有没有盐水鸭。”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咽起了口水。 闲聊间,十三、十二连方向有喧哗声,随后见赵波迈开腿,拼命逃窜,经过十七连时,他对着王桥说了一句:“雀湖。”然后朝着与雀湖相反方向的小道跑去,迅捷地没入绿树之中。 几个穿着军装的教官追了过来,其中一人脸上粘着沙粒,衣服上也有泥土,气急败坏地吼道:“刚才那人跑哪里去了?” 法学系男生被编在十三连,与十七连同在一个操场训练,但是相距有上百米,王桥和同学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一齐摇头。 教官们没有见到赵波人影,凑在一起商量几句,操场上响起哨声,随后教官们开始发出口令:“十三连集合、十四连集合……十八连集合。” 王桥知道教官集合是为了寻找赵波。 如果此时学生一哄而散,教官不可能查到赵波。此时同学们刚进校,胆子尚小,且没有建立起友谊和默契,在教官指挥下,已经离开训练场的同学听到哨声和口令以后,也飞跑了回来。 报数以后,除了赵波所在的十三连,其他连队全部解散。 王桥见势不对,将杜建国叫到一边,道:“不知道赵波做了什么,被教官追得这么紧,我们得帮他。” 杜建国道:“那边操场站了一群女生,应该是美术系的,我去问问。”胖墩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大圆脸,心思又灵活,由他去打探消息最为合适。 王桥叮嘱道:“低调点,别引人注目。”杜建国故意一脸深沉地道:“这没有办法,哥们就是有魅力,想低调都不行。”王桥道:“别鬼扯,赵波肯定有事,快去快回。” 杜建国走到美术系地盘后,立刻被几个女生围住,女儿们情绪激动,把胖墩当成了救星。 (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九(下)章比武 (这个星期裸奔,各位书友记得帮小桥宣传宣传哟!拜托) 杜建国神情兴奋地跑了回来,泡沫横飞地道:“没有想到青皮还是一个情圣。上午军训之时,教官发现苏三妹戴了项链,要求苏三妹摘下来。苏三妹说项链是奶奶给的,坚决不同意。随后就被教官叫出队伍罚站,在太阳下暴晒。结果悲剧发生了,苏三妹被晒昏了。青皮真是个情种啊,刚才冲到美术系那边去打教官。恰好教官站在沙坑边喝水。被青皮从背后抱住双腿摔了一个狗啃屎,青皮逃跑之前还踢了教官两脚。” 弄清楚事情原因,王桥立刻做出决定,“胖墩,你等会留在寝室里,密切关注事态发展,我去找青皮商量对策。” 杜建国道:“他跑远了,你怎么找?” 王桥神秘地笑道:“我知道他在哪里。“ 太阳暴晒下,雀湖边上的树木都蔫头蔫脑。王桥来到几株高大密集鸭脚木前,吼了一声:“青皮,出来。“ 果然,青皮从鸭脚木背后钻了出来,洋洋自得地道:“老子把教官打了。” 王桥走到鸭脚木后面的小空地,道:“为了苏三妹敢打教官,胆子不小,勇气可嘉,就是不长脑子,下一步怎么收场?” “现场这么多人,大家都穿着军装,只要不被现场捉住,他们找不到我,是不是?”前面赵波振振有词,后面就显出心中发虚。 “教官又不是傻瓜,他们没有找到你,马上集合点名,除了十三连,其他连队都散了。我留了胖墩打探消息,赶紧过来商量对策。” “这么简单就被发现了,完了,老子军训遭逑了。”赵波有些傻眼,不停地挠头。 “事已至此,必须快速解决。教官是年轻人,应该好说话,赔礼道歉,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赵波瞪着大眼睛,道:“凭什么?那个屁眼虫欺负苏三妹。” 王桥道:“客观来讲,教官没有错。军训开始时教官就强调戒指、耳环、项链必须全部取下来,苏三妹虽有特殊情况但也不能搞特殊。” 赵波不服气地道:“军训就是对大学生的一种锻炼,不过十来天,哪里用得着如此周武正王。” 王桥打断道:“军训动员时讲过,山南大学特别重视军训,军训不合格明年会重修。但是你现在不是军训不合格的问题,而是殴打教官,性质不同。殴打教官的后果是受处分还是其他?这个得问问有经验的高年级同学。” 赵波眨巴着眼睛,神情有点蔫,“有这么严重,反正他们没有抓住现形,打死我都不承认打过教官,就说我肚子饿了,训练结束一个人到外面加餐。” “死不承认倒是一个办法,你赶紧从西侧门溜出校园,然后帮我们买点吃食,我和胖墩都可以帮你证明——你外出是帮我们买吃的。” 商量好对策以后,王桥回到男生公寓。 杜建国坐在楼底门卫处,见到王桥,急急忙忙地将其拉到外面的篮球场,道:“事情恶化了,脸上有沙的教官让苏三妹交代打人的是谁,苏三妹就和教官大吵了一顿,弄得很僵。” “苏三妹承认是赵波没有?” “承认了,还说和赵波是高中同学。” 王桥气得跺脚,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事怎么能承认,不承认屁事没有,承认以后就难办了。” 两人在底楼等了一会儿,赵波端着盒饭喜滋滋地回来,听闻苏三妹已经把底细漏出去,哭笑不得地道:“这事不怪苏三妹,她为人单纯,中了教官的诡计。蛮子,你有什么办法?” 王桥沉吟道:“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趁着事情还没有闹到学校去,向教官道歉。我们连教官康红是静州老乡,为人比较厚道,请他出面帮着搓和,看能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杜建国道:“山南这边讲究空手不出门,要搓和,肯定得出点血,我去买几包烟,不知道够不够,不够就去买一条。” “三包就够了,我们是学生,学生就要用学生的方式,和社会人不能比。”王桥又安排道:“赵波马上去找苏三妹,她目前最重要的是保持沉默,不要和教官争吵。” 在前往教官驻地时,赵波心有忐忑,嘴巴强硬得很,“就算学校给个处分,当个狗**。”王桥停下脚步,认真地道:“既然这样想,我们去不去找康红?”赵波讪讪地自嘲道:“能不给处分当然更好,蛮哥,我就是过过嘴巴瘾。” 在教师二食堂将康红找了出来。康红端着一个满是红烧肉的大碗,吃得满嘴是油,道:“找我有事?”王桥朝康红衣兜里塞了一包烟,道:“我的兄弟伙和九连教官有点小冲突,请康教官帮忙搓和。” 康红看着赵波,道:“你娃胆子不小,敢打教官,为了女朋友?” 王桥帮着赵波回答道:“赵波的女朋友在九连,因为戴项链被教官罚站后昏倒了,赵波是为女朋友打抱不平。” 年轻士兵结伙与地方青年打架是常事,只要打得赢,在部队里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想到张建钻牛角尖的性格,康红一阵头疼,道:“男人都有血性,为女朋友打架很正常,如果换作其他人,几句话就摆平。张建是连队里有名的一根筯,钻牛角尖,认死理,否则也不会强行要求女生将项链取下来。” 王桥把香烟递过去,道:“麻烦把这两包烟带给张教官,如果需要当面道歉,我们可以当面道歉。” 康红道:“我们是老乡,这个忙肯定要帮,我担心张建不买我的账,他是个怪人,人缘在连里最差,经常做出意外之举。” 王桥道:“赵波摔了教官一跤,买两包烟赔罪也是应该的。我和赵波刚入学,不想给学校留下坏印象,康教官一定帮我们通融。” 王桥身上有一种“大哥”气质,走到哪里都让周围人感到信服,不知不觉中总是选择相信他服从他。康红在潜意识之中就没有把王桥当成什么都不懂的新生,接过两包香烟,道:“我试一试,不一定得行。” 他进食堂找到张建,讲了前因后果,道:“需不需要他们来当面道歉,人就在外面。” 张建正在准备参加团里的大比武,素来对自己的武力超有信心,被赵波当众摔了一跤,感觉丢了极大的面子,不阴不阳地道:“康红是大班长,你的面子我要给,这件事情就不报给连队。学生逑钱没有,我不要他们的烟。但是我有个条件,那个学生要来跟我来一场正规对打,我用军体拳给班上女生们做个示范。” 康红劝道:“这些大学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哪里能和团里的比武尖子对抗。军训十几天,你我拍屁股走路,何必同他们斤斤计较。” 张建坚持自己的意见,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施绝技,就用军体拳和他较量。那个摔我的人如果不敢来,他找个同学来也可以。” 周边几个吃饭的教官不停摇头,觉得张建不可理喻。 每个团队都有异人,张建就是他们连队的异人,身体粗壮,酷爱习武,总是喜欢找人较量武艺。而且认死理,咬着对方一点错就不放。 康红被折了面子,窝了一肚子火,走到门外,摇头。 赵波鬼点子多,打架却是菜鸟,苦着脸道:“我不可能和教官打架,鸡蛋不能和石头碰。我已经道歉,张建愿意接受就接受,不愿意接受就拉倒。这事说破天就是和教官有一点小摩擦,连打架都算不上。” 王桥伸手制止赵波,道:“张建说过,找谁和他打都行,那我来和他打。” 康红道:“张建是武疯子,脑壳不灵光,身手不错,在部队就经常找人对打,正准备参加团里的大比武。” 王桥道:“反正是切磋,点到为止。但是话要说清楚,不管切磋结果,此事到此为止,绝对不能捅给学校。” 康红道:“这点放心,张建还算条汉子。” 有人愿意切磋,张建高兴得如中奖一般。下午训练结束之后,他特意将美术系所有女生留下来,意气昂扬地道:“今天在操场上被摔了一跤,是被人偷袭,大意失荆州,不是我的真本事。现在我要和山大的大学生来一场堂堂正正的比武,让你们看一看什么叫做铁血军魂。” (第八十九章) 第九十章苏丽 (这星期裸奔,请朋友们帮助宣传宣传,拜托!) 苏丽知道赵波身体素质一般,和教官比武是找死,急得变了脸色,溜出队伍就去找赵波。没有走几步,遇到了赵波和王桥。 苏丽急着嚷道:“赵波你疯了,怎么能和教官比武,你这个豆芽菜身材,几拳就被教官打趴下。” 赵波体会到苏丽的关心,心里美滋滋的,同时觉得受到了轻视,不服气地道:“豆芽菜身材怎么了,我还不是把他摔了个狗吃屎。” 苏丽道:“你那是偷袭,教官最恨这个。” 王桥不管两人斗嘴,一脸平静地走到队伍前面。 赵波知道自己打不过教官,指了指王桥,道:“蛮哥找了熟人去通融,教官都不答应,所以蛮哥帮我去打。” 苏丽看着王桥,道:“蛮哥虽然长得高大,但是,教官是练过拳的。我说就算了,大不了我去买束花,当着全班给教官道歉。教官也是年轻人,应该不会太过份。“ 王桥道:“我已经答应了教官,打一场就打一场。” 苏丽担心地道:“你有没有把握。“ 王桥轻松地道:“东风吹,战鼓擂,当今世界谁怕谁。就是教量一番,没事。” 王桥轻松的态度感染了苏丽,苏丽道:“不管打赢还是打输,我都请你吃饭。” 赵波急忙道:“这顿饭我来请。” 苏丽道:“算了,还是我请。” 王桥道:“要请客也行,不过要等军训结束。” 苏丽道:“一言为定。” 在操场上,张建见对手来了,表现欲被彻底激发出来,拉开架式打了一套军体拳。军体拳吸收了八极拳成分,简单实用,打起来虎虎生风,赢得了女生们一片掌声。张建脱下外套,只穿了一件背心,故意露出结实的肌肉,洋洋得意地对王桥道:“是你来比武吗,不要怕,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他又道:“你是自愿比武,不是强迫的吧。” 王桥道:“那我就和教官学习两招。” 王桥脱掉T恤衫和长裤,做准备活动。穿着外套时,他看上去并不结实,还稍显单薄,换成短装后,手臂、胸部露出结实的脻子肉,精悍有力。众美术系女生都是画画的眼睛,瞧见一身好皮肉,眼睛如百瓦灯光那么亮。苏丽更是紧张地用手捂着嘴,不眨眼盯着王桥。 “这位同学,开始吧,我会手下留情的。“ “教官请。“ 张建两手握拳,前后拉开,左肘微屈,拳与肩同高,这是标准的军体拳起手式。动作摆好后,他见王桥不主动出招,大吼一声,弓步向前,右拳从腰间发力,旋转冲出,使出军体拳中的弓步冲拳。 王桥没有起手式,右手格住来拳,猛地用鞭腿直扫对方小腿。 “啪”的一声响,张建小腿处传来一阵疼痛,身体不由得产生偏转,差点摔倒。他将身体稳住以后便猛冲上前,接连使出弓步冲拳、上步砸肘两招,企图捞回面子。 王桥最擅长的招数是用直拳打击面部三角区,最历害的招数是胃锤,只是这两招都有点凶狠,用在教官身上不太妥当,他向后退一步,趁着对手招式用老,又一个鞭腿抽过去。 小腿同一个部位被踢中二次,张建痛得吸了一气,勃然大怒,也不用军体拳招数,冲过来抓王桥的衣领。 王桥再退,又是一个凶猛的鞭腿,击打在对手相同部位。 美术系女生们原来都以为中文系这个帅哥会被肌肉发达的张教官蹂躏,谁知交手几招,张教官反而接连中招。战斗开始之时,苏丽下定决心:“只要王桥挨了打,就冲上去阻止这一场荒唐的比武。”谁知场上形势和预料相差太远,她高兴得跳起来,喊道:“王桥,加油,王桥,加油。” 张建弯下腰,揉了揉大腿。三招之后,他收起轻视之心,不过仍然认为王桥不敢与自己硬碰硬较量。再次摆好架式,准备进攻。 王桥退出张建的攻击距离,道:“张教官,我甘拜下风。等我向康教官学了军体拳以后,我们再来较量,今天到此为止。” 张建急欲报仇,哪里肯罢休,叫道:“不能走,才开始打,怎么就退了,再打三个回合。” 较量再次开始,这一次是两人同时进攻。 两人交手即分开,张建抱着腹部蹲在了地上。王桥揉了揉被打中的肩膀,问道:“教官,没事吧。”他见张建纠缠不休,而且身体素质不错,便使出胃锤招数,用了三分力气。 张建捂着肚子站起来,道:“你打架厉害,在哪里学的,是什么招数。” 王桥道:“这一招叫胃锤,是警察打人的招数。我从小练过长拳,把胃锤结合在长拳里。” “原来你是练家子,难怪。”张建自知不敌眼前的高个子,不愿意在美术系女生面前丢丑,有气无力喊了“解散”,一个人怏怏不乐地回营地。他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被人揍了一顿后,输得心服口服,就从牛角尖里爬了出来,不再提起此事。 此事的后遗症就是王桥在美术系女生威名大振,女生们一致认为中文系王桥很帅很男人。 较量完了以后,几个同寝室女生将苏丽拉到一边,叽叽喳喳如雀湖里的麻雀。 “苏丽,刚才那位帅哥是谁?” “别人帮你打架,你不请客吗,请客我要作陪。” 更有爽快的女生直接道:“那位帅哥有女朋友吗,如果没有,把帅哥介绍给我。” “苏丽有赵波了,不准跟我抢男朋友了。” 苏丽红了脸,道:“帅哥是中文系的,有没有男朋友我不知道。谁说赵波是我男朋友,我们只不过是高中同学。” 王桥与张建的较量只是军训的小插曲,军训按照既定程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军训进行一半,请假的人越来越多,个别班级请假人数占了三分之一。军训部队向学校反映以后,学校决定凡是请假条都要校团委盖章,这才刹住了请假高潮。 军训过程中,同学们彼此渐渐熟悉,消解了陌生感,大家在一起训练,一起拉歌,不知不觉中加深了对班集体的认同度,减弱了思乡之情。 杜建国在军训前被认为百分之一百要昏倒和翘课之人,谁知他一路跌跌撞撞走来,完整地坚持了下来,一身肥肉没有减掉一两,反而因为食量大增而增重五斤。 身体素质出色的王桥被任命为十七连一排副排长,并在队列练习时担任旗手。军训结束时参加汇演,他举着红旗的身姿被拍成照片,出现在山大校报上面。校报在美术系女生中间被传看,王桥成为在美术系女生中最知名的新生。苏丽根据报纸画了一幅肖像,据说有参加新生画展的潜力。 十五天后,军训结束。 教官离开学校前,下起了蒙蒙细雨。 军训期间,教官颇为严格,初期时同学们很有抵触情绪。在集体生活的熔炼之下,尽管只有十来天时间,年轻同学们和年轻教官们建立起一种特殊的感情。 “胖墩,别跑这么快,以你的体重撞到人不得了。”王桥从卫生间出来,叫住了一路小跑的杜建国。 杜建国停下脚步,道:“教官今天走,班上同学要去送教官们,你不去?” “我要去,送送康红。” 王桥到楼下买了两包烟,不紧不慢来到教官驻地。在细雨中,驻地前围了一圈同学,多数是女同学。大楼门口站着部队领导和学校干部,耐心地劝阻想要进入驻地的同学。副书记梁柏文苦口婆心地劝着近前几位女生,“同学们,昨天开了欢送会,大家已经表达了对教官们的心意,他们等会就要离校,为了维护正常的教学秩序,你们还是不要进去了,这也是部队的要求。” 苦劝之下,同学们停留在驻地外围。不知谁起了个头,唱起《真心英雄》:“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要用歌声让你忘了所有的痛,灿烂星空谁是真的英雄,平凡的人们给我最多感动……” 开始是几个人唱,后来是全场同唱,女生们感情更细腻一些,唱着歌,流着眼泪,现场出现一种特殊的离愁别绪。 由于不能进驻地,两包烟不能送给康红,王桥平静地站在远处听歌。看着哭得花容色变的同学们,觉得自己的心比他们要硬得多。 汽车喇叭乱叫,教官们隔着车窗挥手,雨中人群陆续散开。杜建国头发全部被淋得趴在头上,眼睛红红的,仍然张着嘴在唱“真心英雄”,一群男女生也跟着在吼。王桥在细雨中缩着脖子,快步离开送行的人群。 军训结束,正式步入学校生活。 (第九十章) 第九十一章看望 (明天出差,长途,第二章不知何时发出,莫等。) 军训结束有两天休息时间,王桥准备抽空回静州,去看望曾经帮助过自己的杨琏。当初如果不是杨琏帮助,他进不了静州一中。进不了静州一中,能否考上山南大学还是个未知数。因此,王家人都记住杨琏这个情。 王桥寻了公用电话打给杨琏。 “喂,我是杨琏。王桥啊,大学生活怎么样?”杨琏恰好睡在沙发上,听到电话响起,缓慢站起来,接过电话。 王桥原本想报喜讯,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低沉无力,问道:“杨叔,生病了?” 杨琏咳嗽两声,“没事,热伤风。你不用过来,秧两天就行了。” 杨琏妻子和儿子均在国外,生病以后无人照料,王桥挂断电话急急忙忙来到客运中心。一个小时后,他出现在杨琏家门口。 九月底,山南天气依然闷热,杨琏穿着长袖长衣,满脸病容,开门后,有气无力地道:“王桥,学习这么忙,你怎么还过来。” 王桥见情况不对,道:“杨叔,我们马上到医院去。” 杨琏摆摆手,道:“基本退烧了,就是全身无力,不用去医院,养一养就行了。” 王桥扶着杨琏在沙发上斜躺着。杨琏闭目养神,道:“自己去倒水喝,我要休息一会儿。” 饭桌上放着一碗稀饭,已经带着异味,冰箱里只有可怜巴巴的两个干馒头和一盘咸菜。杨琏在静州算是社会名流,谁知光鲜背后过着冷锅冷灶的生活。王桥对其抱着深深的尊敬和同情,道:“杨叔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没有食欲,等会喝点稀饭就行,你别管我。” 王桥不由分说地道:“我煮锅粥,再去买点酸菜,熬点酸菜汤,解暑开胃。” 杨琏想起曾经吃过的酸菜黑鱼汤,禁不住咽口水,实在无法拒绝,道:“那就谢谢王桥了。” “杨叔,说谢就生分了。如果去年杨叔不把我送到静州一中,我今年肯定考不进山大。” “我不说谢,你也不要说谢谢。谢来谢去多麻烦。” “你喝杯白开水,我去买菜。”王桥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桌上,然后出去买酸菜。他本想买黑鱼,无奈附近菜市没有一条黑鱼,只能买回草鱼和昌东酸菜。 回家后,他动作利索地剖鱼,又用菜油炒酸菜,不一会儿,屋里飘起油炒酸菜特有的香味。 杨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着厨房传来的响动。自从妻儿到了国外以后,家里就少了锅碗瓢盆的响声,缺了温暖。厨房里传来的呯呯响声和越来越浓的香味,让杨琏感受到久违的家庭温暖,鼻子酸酸的。 午饭时,杨琏接连喝了两碗酸菜鱼汤,汗水从毛孔中争先恐后地钻出来,沉积半月的病减轻不少。喝完第三碗酸菜,他放下碗,感慨道:“按理说我的家庭应该幸福美满,两个儿子都在国外完成了研究生学业,一个读博,另一个进了著名实验室,在外人面前我应该是成功人士。但是,现在越来越感觉我的人生还不如单位看门师傅幸福。李师傅没有多少文化,三个儿子都是最普通的工人,住的是老房子,前些天我看见他们端了张桌子摆在家门口,一家人光着膀子啃猪蹄,喝啤酒,热热闹闹。我回家就随意喝点稀饭,冷冷清清,没有家的气氛。” 王桥道:“杨叔可以到国外去。” 杨琏苦笑道:“毛笔字、诗词、国画这些文化人喜欢的事情,外国人都不会欣赏,再加上半句洋文不会说。到了国外就成为没有任何用处的废人,我不想去。”他长叹息一声,又回到先前话题:“一个人在国内,生了病,没有人嘘寒问暖,还真不如门卫李师傅过得实在啊。这几年平时风风光光,每到年节之时,李师傅几个小子全都拖儿带女回家,大人喝酒,小人放鞭炮,这才是合家团圆。我一个人在家里,最多与儿子打打电话祝节日好,一点都没有年的味道。” 杨琏发了一顿牢骚,又觉身体无力,躺倒在床。王桥原本是想吃了午饭回家,见到杨琏状态实在不佳,觉得于心不忍,主动留下来陪伴。 杨琏身体多日不适,觉得家里特别冷清,没有拒绝王桥的好意,道:“我先去睡一会儿,客厅有电话,书房有书,还有毛笔、纸墨,你随便用,别拘束。钥匙在桌上,出去时带上。” 王桥轻轻将卧室房门拉过来半掩着,来到客厅。 客厅正面是一张全家福,照片中,杨琏夫妻俩约莫四十多岁,两个儿子都还处于青春时期。四人服装得体,精神饱满,用家和万事兴来形容这张照片十分准确。与照片相对应是家中环境,只有一个男主人在家,原本兴旺的家庭少了人气,不可避免显得冷清和没落。 王桥为了能让食欲不振的杨琏胃口大开,看了一会儿电视,他又到菜市场去寻找晚餐灵感。在菜市场买了一把豇豆,一块精瘦肉和青辣椒,正欲离开时,意外地看到市场角落有人在卖豆花,质量还算不错,而且是胆水豆花,这正是开胃的好菜。他便买了两块钱的豆花,再配上一块钱的佐料。 回到家时,杨琏还在沉睡,轻微打着鼾。 王桥和杨琏的关系最初是提携与被提携的关系,慢慢地演变成了忘年交,他对杨琏既有尊敬和感谢之情,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和怜惜之情。 康家书多,近半是介绍西方历史和社会的书,王桥随手抽了一本弗洛伊德的作品,坐在窗前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弗洛伊德认为被压抑的欲望绝大部分是属于性的,性的扰乱是精神病的根本原因。王桥久闻弗洛伊德大名,今天是第一次看原著,很快就被吸引住了,联想到自己这两年与吕琪和晏琳交往情况,再与书中理论对比,一会儿颇有心得地拍腿赞叹,一会儿又皱眉思索。 时间就在书页翻动中滑到了五点,杨琏来到书房门口,见王桥一动不动在看书,没有打扰,转身来到厨房,有心煮一顿晚餐。看着厨房里放着的食材,他琢磨着如何才能达到色香味俱佳的效果,想了几种方案都不太满意。 “杨叔,你别动,我来。” 王桥听到动静后来到厨房。他接过菜刀,利索地将精瘦肉切成细丝,用豆粉、豆瓣、料酒等佐料码味。码味时,将豇豆焯水,放在盘里凉拌。 杨琏站在一旁观看,不由得想起与妻儿在一起的日子,眼神中露出淡淡的伤感之色。当王桥扭头说话时,他脸上挤出些笑容,掩饰住内心真实感受。 雪白的豆花、青翠与金黄交错的青椒肉丝、白色蒜泥和青色豇豆,还有一盆酸菜汤,四个菜色、香、味俱全,杨琏坐在桌前,仿佛找到家的温暖,端起饭碗,道:“王桥手艺不错,我有食欲了。” 两人沉默着吃饭,杨琏夹起最后一点青椒肉丝,细细嚼了,放下碗,道:“王桥,进大学以后有什么打算?毕业后有什么想法?” 王桥笑道:“军训才结束,两眼一抹黑,暂时还没有规划。” 杨琏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是文科生,大学毕业不外乎五种就业途径,一是到研究机构做学问,二是进政府机关走仕途,三是进新闻媒体做记者,四是进学校当老师,五是到企业做经理,你考虑过最想从事什么行业,或者说内心深处最想从事什么行业?不用急于回答,仔细想一想。” 王桥想了一会儿,道:“我这性格做学问不太适合,也从来没有想去当记者和老师。从我内心来说有两个选择,一是进政府机关,走仕途,二是进企业,当企业家。” 杨琏道:“只能有一个选择,内心最想走仕途还是进企业?” 仕途和经商如鱼和熊掌,让王桥一时难以选择。从广南到复读班这一段经历如电影片段一般在王桥脑中快速闪过,有两个画面在脑中留下深刻印象,一是姐夫李银湘跳楼自杀时的情景,一年多时间过去,细节依然清晰如新;二是在看守所面临死刑的重压下,经历过炼狱般的一百天。 思来想去,王桥道:“我最想进的还是政府机关。” 杨琏道:“既然想进政府机关,山大确实是一个好台阶。我建议可以考虑入党,加入学生会组织,这对将来的分配极有好处。人这一生最关键其实就是几步,读大学算是一步,大学分配算是另一步,这两步走好了,人生大体上就步入正轨,这两步没有走好,将来必然会遇到坎坷。” “入党?”王桥离开学校以来,一直位于社会边缘,“入党”距离他实在很远,他压根没有想到在大学入党这个问题,对这个建议有点发懵。 (第九十一章) 第九十二章协会 杨琏见到王桥略显懵懂的神态,道:“看来你还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从政只是模糊的愿望,并没有任何路径。依着山南传统,党委机关和政府机关是双螺旋上升结构,党委机关始终是权力核心。可以这样说,党委机关是中高级干部的摇篮,而党员身份是进入党委机关的前置条件。如果你打定主意走仕途,就得抛弃现在年轻人中叛逆的浅薄想法,站在主流社会的角度看问题。我亲身经历过一件事情,党组织想培养一位专业非常突出的年轻人,当党组织负责人找他谈话时,他居然很潇洒地说出不想加入贵党的玩笑话,结果可想而知,与他同时参加工作的年轻人纷纷走上领导岗位,他到退休都是一线技术人员。” 说到这里,他想起往事略有些失神,过了良久,才道:“不过,他也是因祸得福,由于一直在一线,最后成了全国有名的技术大师。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世事难料,谁能看得清楚。” “我有同学去读中专,还当过学生会主席,在毕业分配时没有什么优势。” “中专是中专,怎能和山大相提并论。” 拿到高考成绩单以后,王桥沉浸在兴奋之中,难免心浮气澡,此刻闻听老前辈的经验之谈,慢慢沉下心来。他真诚地道:“杨叔,以前一直把读大学当成目标,进大学光顾着高兴,没想更远的事。今天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得好好考虑下一步如何走,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懵懂。” “考进山大,高兴是自然的事。我只是想到你以后应该走什么路,给你提个醒。我老了,跟不上时代了,刚才说的话或许已经落伍,只能当作过来人的一种思路。”杨琏站起身,道:“严肃话题谈完,我们到书房写几个字,看看你的笔力有没有长进。” 这一次王桥拜访杨琏,原意是表达谢意,谁知恰巧遇到杨琏生病。他在杨琏家里停留了两天,一老一少在书房里切磋半天书法,结伴到静州游游泳馆玩了半天,等到王桥离开之时,杨琏身体痊愈,精神旺盛,一扫前些日子的萎靡。 从静州回来以后,王桥除了思考杨琏的建议,同时加紧推进小生意计划。他只剩下两百多元积蓄,再不行动,只得向姐姐或是父母伸手了。作为普通学生,读大学向父母伸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作为王桥,他觉得向父母伸手是难以忍受的事。 山大校园外大小馆子云集,生意都还不错。相较其他行业,他觉得最适合山南大学和自己情况的就是餐饮业。在学校外围经营一家小餐馆,本小,利不算薄,不容易出现亏损,比较适合他当前的情况。只是门面属稀缺资源,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门面。 10月6日,周五,下午。 辅导员黄永贵主持召开了中文系一班第一次班务会,全面系统地总结了军训经验和教训,最后道:“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为了搞好一班的各项工作,临时指定班干部很有必要,等条件成熟以后再选举。班长秦真高,团支部书记蒋玲,体育委员朱方浚……” 军训期间,担任过副排长的王桥已经成为班上半数男生的“带头大哥”。秦真高军训时表现平平,缺少个人魅力,同学们都没有料到黄永贵会指定秦真高来担任班长。蒋玲是热心公务活动的美女,她担任团支书,大家没有异议。 下课以后,杜建国不屑地道:“没有搞懂,黄永贵怎么让秦真高当班长,随便选个人都比他强。” 黄永贵宣布班干部名单之时,王桥脑中便闪出了黄永贵与秦真高家人在老四川吃喝的情景,他清醒地认识到大学并不是封闭的象牙塔,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江湖,对于这个结果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反问道:“秦真高凭什么不能当班长?能考上山大,当班长一点问题都没有。只要有基本素质,能力可以锻炼提高,况且当个班长不需要太大能力。” “我只讲客观事实。秦真高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组织能力不行,演讲能力不行,怎么当得好班长。如果蛮哥愿意去当班干部,肯定最称职,可惜你不愿意去当。”杜建国这个年龄还处于叛逆期,对于主流往往采取反对和鄙视的态度,想当然地认为王桥和自己的想法一致。 王桥与杨琏深谈以后,已经决定要成为学生干部,不管以后走什么路,先把基础打牢,于是反问道:“你怎么认为我不愿意?我其实愿意当班干部和学生会干部。” 杜建国夸张地道:“我靠,蛮哥,搞错没有,你居然会有如此堕落的想法。团支书蒋玲长得漂亮。蛮子想当班干部是不是想去追蒋玲,你们很般配,凑在一起正好狼狈为奸。”说到这里,他故意装出一副**模样。 在香樟大道两侧,学生社团纷纷摆起展台,向新同学发放宣传资料,以吸引新鲜血液。一路走来,王桥先后拿到了演讲协会、武术协会、摄影协会三个宣传单。杜建国怂恿道:“蛮哥打拳厉害,可以加入武术协会,说不定还能混个会长当当,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别想着当班干部,让人觉得可笑。” 王桥想起往事,摇头道:“武术是吃青春饭,更关键的是现在是法制社会,不流行拳头硬。自己坚持锻炼就行,没有必要和大家混在一起,混在一起容易走偏。” 杜建国没有王桥的经历,跟不上其思路,迷惑地道:“什么叫容易走偏。” 王桥用最通俗的语言道:“学武术总要惹着些花花草草,打烂些坛坛罐罐,若是不小心触犯法律,这辈子就只能当边缘人了。” 人看问题的角度跟阅历有直接关系,他进过看守所,与刘建厂黑恶势力血战过一场,打心底不愿意跟黑恶势力沾边。武术协会虽然与黑恶势力不沾边,可是这么多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聚在一起,难免不惹事。他不怕事,也不愿意惹事,所以不想加入武术协会。更重要的是靠拳头赢得社会地位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特别是要进入仕途和经商,拳头更是降到了极为次要的位置。 杜建国嘟囔道:“敢和教官打架,不敢参加武术协会,还想当班干部,你的想法真奇怪。” 前方又出现一个展台,一位戴着眼镜的儒雅男生沉默地坐在展台后,专心看着书册。展台后面拉着“书法协会”几个龙飞凤舞的草书,桌上摆着一些书法作品。 王桥停在书法协会桌前,欣赏老会员的作品。杜建国越来越不理解王桥的行为,道:“蛮哥,难道你想进书法协会,这是老年人的协会。” 眼镜男生抬起头,打量着高个子青年和吨位出众的胖墩,从体形上来看,这两人似乎都不具备书法爱好者的标准相貌,于是又低头继续看书。十几秒后,他见两人还未走,就把书放下,道:“欢迎参加校书法协会,校书法协会是高端协会,要有一定书法基础,更要能耐得住寂寞。” 杜建国见眼镜男一幅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态度,故意开玩笑道:“我基础不好,可是很喜欢书法,能不能加入?” 眼镜男不急不躁地道:“书法需要天赋,你写两笔,我看你有没有可塑性。” 杜建国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军训时记熟的“政治合格、军事过硬”八个字。这几个字摊得很开,重心还算稳,就如胖墩的体形。 眼镜男评价道:“这八个字人如其字,很有本色,基础也行。欢迎你来到书法协会。”他见王桥眼光一直停留在书法作品上,道:“这位同学也来写两笔。” 王桥对书法协会还真有兴趣,也不矫情,提笔写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雷成眼前一亮,心道:“没有想到新生中还有这种水平,在书法协会中都能排前三甲,我得提点批评意见,免得这位新生骄傲。”等新生又写一段,温和地道:“你很有功底,但是最近几年写得不太多。”他这样说是有道理的,刚参加完高考的学习,肯定不会有太多时间练习书法。 王桥并无逞能之心,心态平和,道:“这几年练习得少,高考结束以后,写过几笔。” “业精于勤而荒于嬉,底子虽好,不经过反复练习和研究,也难以更上一层楼。”雷成对面前这位高个子很满意,自我介绍道:“我叫雷成,中文系93级,校书法协会服务人,希望你能加入书法协会。” 王桥知道中文系学生会主席叫雷成,只是一直未见到庐山真面目,不料在这种情况下认识,笑道:“原来是雷师兄,我叫王桥,中文系95级一班,愿意加入书法协会。” 雷成没有想到这个高手居然是本系师弟,笑容可掬地道:“你们两人填个会员表,书法协会有活动会出通知。” 在王桥填写入会申请表时,雷成又道:“书法协会在星期天要搞一个大型活动,协会大部分会员都去布置会场了,所以只有我一人来招收新会员。星期天的活动要请省内书法大家蒋春生老师讲一堂课,机会难得,新会员务必来听一听。活动结束时,王桥代表新会员写一幅字,没有问题吧。”当了两年书法协会主席,他对书协很有感情,招收新会员时,坚持要亲自挑选。 王桥道:“久仰蒋老师大名,我和父亲都喜欢他,能得到他的指点肯定会有收获。”蒋春生是山南书法届大腕,对于书法爱好者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人物,居然能在大学轻易见到,他再次觉得考大学是英明之举。 拿着宣传单子回宿舍的路上,杜建国哀叹道:“从小我爸妈让我练书法,我用了消极怠工、装病拖延等办法,爸妈最终放弃让我学书法的想法。谁知读了大学,被蛮哥带到书法协会。天道循环,没有办法躲。”他对呵呵直笑的王桥提出一个新要求,道:“我陪你参加了书协,你陪我到音协,我要到美女如云的地方唱歌。” 进入大学以后,王桥在感情生活上一直处于疗伤状态,自我进行了封闭,对漂亮女子敬而远之,断然拒绝道:“我没有音乐和舞蹈的天赋,要去你去,我反正不去。” 杜建国见王桥大步朝前走,冲着背影喊:“蛮哥,我陪你到书法协会,你不陪我进音乐协会,不耿直啊。” (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三章爬山 男生一公寓楼下,王桥和杜建国被赵波拦截,然后一起来到数十米外的露天羽毛球场。 苏丽背着画板,正在场内走来走去,见到王桥和杜建国,便加快脚步迎了上来,用目光直视王桥,道:“经过我们117寝室商量,决定找一个中文系寝室作友好寝室,以后我们画画,中文系给我们题字。目前考虑和509结友好寝室,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她特意强调道:“法学系有个寝室想找我们,我们寝室没有看上,你们可是幸运儿。” 素来交友好寝室都是男生主动,这一次美术系女生们主动相约,杜建国夸张地道:“我们509真是受宠若惊。” 在与教官比武后,王桥发现苏丽看自己的眼光总是火辣辣的,心存警惕,便有意装傻不说话。 美术系美女不少,杜建国巴心不得能和美术系女生结成友好寝室,举起双手,道:“我是509的室长,友好寝室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以后你们有什么画就让我和蛮哥来题字,我们两个现在都是书法协会的会员。” 苏丽瞥了王桥一眼,道:“星期六,我们两个友好寝室搞个活动,去爬乌龟峰。” 乌龟峰位于山南城郊,海拔在七百米左右,是都市人群野游的最佳去处。山大距离乌龟峰约有公交车四站路远,素来是新生游玩的重点。在一次次游玩中,无数恋情勃然而生。 杜建国虽然不知乌龟峰是何处神山,依然大包大揽地道:“没有问题,我最喜欢爬山,别看我胖,爬山时身轻如燕。星期六两个友好寝室爬乌龟峰。” 事情定下来,苏丽告辞离开,杜建国急匆匆上楼宣布好事。 王桥和赵波站在篮球架下面抽烟,王桥很随意地问:“苏丽怎么想到找509做友好寝室?”他知道赵波正在疯狂追求苏丽,可是117寝室却选择与509作为友好寝室,而不是选择赵波的寝室,这很反常,反常则妖。 赵波压根没有感受到苏丽的反常,道:“你和教官比武获胜,于是成了117寝室的女生们的偶像,蛮哥要交桃花运了,据苏三妹说,她们寝室好几个女生看上你了。” 王桥想起苏丽火辣辣的眼光,暗觉不妥,只是个人的这种感觉只能意会不能言传,道:“桃花运不是好事,青皮,唯小人与女子难养矣,这是至理名言,你慢慢体会。” 赵波没有理解王桥话外之话,笑道:“我就想交桃花运,就怕被苏丽发现。” 王桥见赵波如此马大哈,也就不在深说。 杜建国兴冲冲上了楼,站在寝室门口高声道:“本室长宣布一个好消息,509寝室将与美术系117寝室结成友好寝室,117寝室美女如云,将于本周六一起共爬乌龟峰。” 寝室里坐着的四个人没有如意料中的响应,反而是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随后,魏兵等人将目光转向秦真高。 秦真高解释道:“今天我刚和蒋玲联系了,她们寝室愿意同509结为友好寝室,我们和他们约定星期六爬乌龟峰。”为了能与蒋玲寝室结交为友好寝室,秦真高找了蒋玲三次,终于成功说服了蒋玲,没有想到,半途杀进来一个程咬金。 杜建国急道:“现在怎么办,我已经答应了美术系117寝室。” 秦真高道:“我答应了蒋玲,你联系友好寝室,怎么不商量一下?” 杜建国在苏丽面前拍了胸脯,自然不愿意失约,他理直气壮地道:“我是大家推荐的室长,为本室联系友好寝室是室长的应尽之职。你虽然是班长,回到寝室就是普通室友,你联系友好寝室跟我们商量没有。” 秦真高作为班长,经常代表全班和外班联系,大家习惯了他的做法。此时听了杜建国一番道理,顿时醒悟班长还真管不了室长。 秦真高是不服输的性格,辩论道:“我们首先要和本班结为友好寝室,你们说是不是。”杜建国立马道:“为什么要和本班女生结为友好寝室,没有这个规定吧,兔子还不吃窝边草。” 王桥回寝室时,杜建国和秦真高还在僵持不下。 杜建国急忙找王桥作证兼评理,王桥道:“这个有什么争议的,谁规定一个寝室只能结交一个友好寝室,我们完全可以结交两个友好寝室,这也给光棍兄弟们增加一些选择的机会。至于星期六的事情,秦真高和杜建国抽签决定,谁输了,谁去给另外的寝室解释。” 当过军训时期的副排长,“蛮哥”树立起大哥威信,威信如磁场,无影无踪,却又真实存在,在不经意间决定着周围人的看法和观点。 此举赢得魏兵、裴勇和张跃祥的齐声支持。 抽签结果出来,杜建国胜出。秦真高一脸晦气地出门找蒋玲解释,在门口,暗自腹诽:“魏兵、裴勇和张跃祥都是两面派,受王桥鼓动就投敌变节。” 星期六,天刚微亮,杜建国穿着裤衩到卫生间方便回来,把大门敲得呯呯作响,道:“起床了,赶紧吃早饭,要爬乌龟峰。今天气温高,大家都可以穿短裤T恤。” 在寝室诸人一致臭骂下,杜建国站在门口用唱起了“今夜无人入眠”,一分钟不到,隔壁510寝室响起“胖墩,唱个锤子”的川骂声。王桥道:“胖墩,中午饭怎么解决,我们是男生寝室,总得主动点,建议一人出资三十元,180块钱,在郊区找个馆子也就够了。” 杜建国觉得有理,站在寝室中间宣布集资,同时讲了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张跃祥经济条件最差,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出资三十元很肉疼,等到大家都交了钱,才咬着牙关交钱。 早上八点钟,六男六女在校门口汇合,彼此介绍一番后,坐上公共汽车朝南郊走。出了城,校园美景变成了田园风光,再生稻绿油油一块连接一块,坡地上有三三两两的老年人在劳动,贴了白色瓷砖的小楼点缀在竹林之中。 杜建国是本地人,自告奋勇地当起了向导,“你们别瞧不起农村人,现在郊区农村人发财得很,这些小楼房很多都是城里人建的,他们在城里住腻了,在城外来安家,享受山清水秀的环境。” 裴勇质疑道:“宅基地不准买卖,城里人怎么能在外面来建房?” 杜建国没有农村生活经验,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答不出裴勇的问题。 王桥在这方面颇有经验,帮着杜建国解释道:“这个很简单,比如我租个地搞种养殖业,承包十年二十年,然后在承包地上修个临时看守房,其实就是可以使用十年二十年的住房。” 杜建国连声应和,指着一处小院道:“你看那边院子里有许多小车,肯定是城里有钱人,说不定还是当官的。”顺着杜建国手指方向看去,能看到农家小院停了好几辆小汽车,六七人站在院外。王桥觉得其中一个年轻人似曾相识,正要细看,公共汽车转了弯,几株树将农家小院遮住了。 乌龟峰所在山脉与静州323厂同属于巴岳山脉,平均海拔约七百米,广布绿树,鸟虫种类繁多,历来都是山南大学男女学生恋爱前奏曲的最佳演奏地点。六男六女沿着土路走到了林间小道,裴勇仰头看山,道:“以前说登泰山而小天下,真是井底之蛙,来到了山南这边,随随便便一座山就超过了泰山。”王桥道:“山不在高,在仙则名,泰山就是有仙的山,乌龟峰如何能比。” 苏丽站在王桥身旁,脚边放了一个大包,她对王桥撒娇道:“509的男生要有风度一点,帮女同学背包。你们男生一个个都是大马哈,在山上的吃的、喝的肯定没有准备,谁不背包,上了山不准吃喝。” 众男生只想着集资吃饭,确实没有想到要带食品和水上山,在美女们的要求下,乐呵呵地接过了女生的包。 王桥觉得背上的包沉甸甸的,道:“背包里装了什么东西,这样重?”苏丽一脸神秘地道:“现在不告诉你,等会就知道了。” 杜建国属于身材灵活的胖子,背着另一个大包,一路走来,与一名叫柴采的女生有说有笑。 走过一段山路,传来轰轰水声,一条小溪赫然出现在眼前。小溪清澈,溪底是被磨去棱角的青石。苏丽、柴采、钟红梅等117寝室的女生见溪心喜,脱掉鞋子,站在小溪里玩水。苏丽兴奋地道:“我有个好想法,等会我们不走山路,沿着这条小溪向上行,看最终能走到什么地方。” 杜建国最先响应,如一颗重磅炸弹一样跳下小溪,溅起一片水花,惹得女生一片惊叫。柴采率先发难,朝着杜建国踢水。站在水边的秦真高也跟着遭殃,衬衣被溅起的溪水弄湿。王桥等人为了爬山方便舒服都穿着短袖T恤,只有秦真高坚持穿衫衣。在美术系女生面前,他不好发火,悻悻地躲到一边整理衬衣。 杜建国一人在溪边独战六女,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快乐的落汤鸡。 打闹一会儿,大家沿着溪流上行。上行一段,树木越发高大茂盛,阳光被树叶遮住,天空明显暗了下去,偶尔有大鸟在密林深处啼叫,显得阴森森的。苏丽眼瞅着不远处的王桥,加快脚步,紧跟其身后。又上行约百米,溪沟里一块大石挡住去路,男生各自主动伸手牵着身边女生。 王桥爬上大石,伸手握住苏丽的手,轻轻用力往上拉,身材娇小的苏丽如飞燕一般跨上大石。站在大石上,苏丽脚踩着清澈小溪水,用热辣辣的眼光看着王桥,道:“我听他们都叫你蛮哥,我也可以叫你蛮哥吗。蛮哥,你练过武术吗?连教官都不是你的对手?” (第九十三章) 第九十四章书法 王桥是经历丰富的过来人,感受到苏丽眼光中的热度,没有与其眼光对接,轻描淡写地道:“小时候调皮,打架多,熟能生巧。” 苏丽娇滴滴道:“那你给我讲一讲小时候打架的故事。” 王桥突然说了一句:“小心,滑。” 一把拉住踩着青苔差点滑倒的苏丽。苏丽不敢再去踩溪水,坐到一边将背包翻开,然后悄悄塞了一块巧克力给王桥。 王桥也算是阅女无数,很清晰知道了苏丽眼神中的意思,但是他从内心深处已经拒绝了这个眼神。赵波是原因之一,但是并非主要原因,而是确实没有谈情说爱的感觉。 他与苏丽聊了几句,便找个借口来到杜建国身边,不再单独与苏丽在一起。 秦真高帮助的是体形丰满的女生钟梅,他个子瘦弱,拉着胖女生着实有点吃力,脚下打滑,呯的一声,他从大石上摔了下去,和钟梅一起跌坐在溪水中。钟梅穿了短裤和T恤,站起来抖抖、擦擦就利索了。秦真高身穿长裤衫衣,站起身时衣裤里兜了水,衣衫零乱,狼狈不堪,众人见他的糗模样都笑作了一团。秦真高尴尬地把裤腿挽起,暗自恼怒,又不能发作,只能强作笑颜。 至山顶,体力最好的王桥尚精神抖擞,其余人累得跟狗一样,恨不得把舌头伸出来喘气。稍作休息,女生们拿出了零食和水,杜建国抓起一瓶水,在山顶迎风狂呼,大声唱“真心英雄”。一曲罢,女生们则唱军训时学会的“打靶归来”。 日落西山红霞飞 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胸前的红花映彩霞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米嗖啦米嗖 啦嗖米都唻嗖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这首歌极为适宜合唱,最初只是女声唱,后来男女生一起唱。爬山活动消除了男生女生之间微妙的尴尬,两个集体变得融洽起来。 爬了山,唱了歌,众人肚子饿得咕咕叫,传说中的山顶农家乐始终没有找到。中午一点半时,终于遇到一户农家,王桥找到女主人,给了50块钱,作为午饭钱。女主人接过钱,遂开始动手煮饭。两点过几分,馒头出笼,红苕稀饭端到桌上,另外还有炒鸡蛋、炒空心菜、刚从咸菜坛子里取出的泡姜。 累饿交加的男男女女顾不得说话,将大锅稀饭和大笼馒头一扫而光,均觉得稀饭和馒头无比美味,远远超过了食堂水平。 这是一次成功的快乐的友好寝室联谊活动,回到校园之时,两个寝室的同学彼此都熟悉了,谈笑风生如多年老友。深夜,熄灯十分钟的自由论坛时间,寝室同学热烈地评价着美术系几位女生,杜建国洋洋得意地道:“幸好我们下手得早,山大狼多肉少,如果晚几天,肯定会被其他系的男生盯住。大家商量商量下一次的活动,今天集资180元,还剩130块,干脆再搞一次爬山活动。” 秦真高是唯一对此次活动感到沮丧的人,落入溪水中,不仅狼狈,而且将最贵的衣衫弄上一大片灰绿渍印,怎么洗都洗不掉。他躺在床上,闷声道:“还剩130块钱,我们和蒋玲寝室搞活动,这是事前说好的。” 蒋玲寝室也有美女,只是大家都在一个班上课,天天看见,相较之下美术系女生更有神秘感。短暂冷场一分钟,厚道的裴勇最先响应:“那就安排在下星期,我们每人再出10元钱,凑成190元,争取又到农民家里去吃饭,好吃又节约。” 杜建国道:“下星期去玩,我没有意见。难道又爬乌龟峰吗,我建议另选一个地方。” 寝室众人开始热烈地讨论下星期游玩的地点。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这时,传来轻微的几下鼾声。 “谁在打鼾?” 杜建国道:“是蛮哥。” 魏兵被鼾声感染,道:“今天我最倒霉,小杨背了六瓶水,背包沉得像块石头,肩膀都勒痛了。我睡觉了,明天再说友好寝室的事。”杜建国大呼小叫地道:“小杨,魏兵叫得好亲热,是不是有了啥想法?” 大家轮番逼问魏兵,这时门外传来值班老师的声音:“还不睡觉,闹个啥子?”等到值班老师脚步声远去时,寝室诸人都沉入了梦乡。 转眼到了星期天,王桥没有睡懒觉,七点起床到足球场跑步,出了一身大汗,身体和心情格外舒畅。回到寝室,他将杜建国从床上拖起来,先吃饭,然后一起参加书法协会的活动。 走到楼下,遇到垂头丧气的赵波。杜建国促狭地道:“青皮,怎么回来了,不陪苏三妹。”赵波道:“她要去写生,不准我跟着。你们两人到哪里去,把我一人丢在寝室。” 王桥道:“我们到书法协会参加活动。” 赵波道:“我也去。” 杜建国模仿雷成的口气,道:“书法协会是高端人士聚会的场所,你以为想进就进。” 赵波反唇相讥:“胖墩,你这个癞蛤蟆戴起眼镜装斯文,我今天就要进书法协会。”他又悻悻地道:“练了书法,以后我在苏三妹的画上题字。” 山大办公区分为两个部分,校长、书记们集中在行政一楼,校团委等机构在行政二楼。行政二楼分布着大、中、小型数个会议室,人来人往,比行政一楼热闹得多。 书法讲座在中会议室进行,有四十多人听讲。校团委和中文系都派了教师象征性地参加活动,具体事务都是由书法协会操作。 主持人雷成身穿雪白衬衣,打了一条鲜红领带,激情四射地道:“今天有幸请到了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山南书法家协会秘书长蒋春生先生给我们讲课,请大家欢迎。对于书法爱好者来说,能听到蒋先生讲课是一个千载难寻的良机,希望大家集中精力,认真听讲。在讲座结束以后,书法协会的会员可以现场写字,由蒋先生给大家指点。” 王桥注意到雷成称呼蒋春生一直用先生,如此称呼很有文化味道,不俗气,想道:“雷成是中文系学生会主席,待人接物水准很高,我要多和他接触,尽快成为朋友,以实现进入学生会的计划。” 讲台上,蒋春生清了清嗓子,谦和地道:“今天不是什么讲演讲座,是个座谈会,我与爱好书法的同学们一起讨探和研究,我先发言,算是抛砖引玉……有人问我是什么体,想来想去,我自己都不知道叫什么体,早年临过不少帖子,现在全忘光了,怎么舒服怎么写……书法是记录语言的符号,书法的功能是写出来,让别人认得……” 王桥的书法出自家传,并没有过多涉猎书法理论,他原本以为蒋春生先生要讲高深技法,没有料到他的讲座深入浅出,很对胃口,于是端正坐姿,拿出笔记本,快速记录。 杜建国没有什么书法基础,听课时总是走神,觉得时间难熬,心道:“以后坚决不到书法协会来活动,坐在这里受罪,还是参加音协的活动更舒服。” 讲课结束,雷成陪着蒋春生来到两张课桌拼起的方台前,台上放着笔墨和白纸。雷成对几位协会老会员道:“机会难得,谁先上来写,请蒋先生点评。” 协会老会员们略有踌躇,随即有人走上前来。上前者长了一对小眯眯眼睛,笑起来眼睛就成了一条缝,自我介绍道:“我是中文系九二级的陈刚,请蒋先生指点。” 听到陈刚名字,王桥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中文系学生会里的主要干部大部分都由大三同学担任,大四的前任主席范正勇、副主席钟明等人早就急流勇退,唯独学习部部长是由一名大四的叫做陈刚的担任,因此他印象深刻。 陈刚在大学里练了三年书法,其水平在书法协会里算得上前几名,他笔走龙蛇,写了一首杜牧的《山行》。 王桥将要作为新生代表上场,最初摸不清楚老会员的水平,陈刚水平不错,但是还是不如自己,心情轻松起来。 (第九十四章) 第九十五章嫉妒 (今天要长途,只有一章,抱歉) 陈刚写完作品,很有几分自得。 蒋春生点评道:“这篇作品写得很流畅,字的结构也很讲究,颇具书卷气,就我个人而言有几点建议共同商榷。一是“远上寒山石径斜”依次写下来,只有书写者发现了它们之间确实存在着呼应的关系时,才能把字写好,使之呼应在一起,或笔连、或笔断意连,让欣赏者看出流动而又一体的感觉……二是笔画的粗细变化再加强一些,看上去会有跳动的感觉、音乐的起伏……” 王桥能看到陈刚书法中的不足,可是要准确阐述出来并不容易,听了点评,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 随后又有两位老书协会员写了作品,蒋春生眼光如炬,将书写者的问题看得很准确,评点得很到位,被评者皆服气。三人以后,没有人敢于上台演示。 雷成看了王桥一眼,道:“蒋先生,书法协会招了些新生,你给新生指点指点。” 蒋春生背着手道:“新生就算了,再练习两年估计才有看头。现在的学生都没有多少书法底子,和你不一样。” 雷成坚持道:“选个代表,让蒋先生指点。” 王桥知道雷成是让自己上场,主动上前道:“蒋先生,请你指点。” 蒋春生个性随和,见新生己经上场,就背着手观看。 王桥默想几秒钟,提笔写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以前他最喜欢写李白的《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进入大学以后,他不想再写那首让人心酸的“弃我去者”,选了苏东坡的《定风波》。 蒋春生仔细看着王桥书写,作品完成后,评点道:“这位同学有较好的草书底子,用笔灵动而有生机,注意到了轻重、浓淡、虚实、疏密、大小的关系依存。若说不足,这幅作品整体上略显浮躁,如果能将心再往下沉,停稳了,还有提高的空间。” 苏轼写《定风波》时,因乌台诗案被贬在黄州(今湖北黄冈)已整整两年了,在黄州处境十分险恶。此词反映出作者面临逆境时处变不惊、不随物悲喜的超脱人生观。王桥选此词时,潜意识想向先贤学习,振作精神,告别过去。蒋春生的眼光很锋利,他从字里行间看到了王桥从复读班到大学校园里还没有完全调整到位的心态。王桥真诚地道:“谢谢蒋先生,我正在努力调整心态。” 蒋春生道:“运笔前丢掉杂念,再写一幅字,我看看。” 在赵波和杜建国眼里,王桥刚才写的那幅字已经超级牛逼,根本看不出一丝所谓的浮躁。王桥再次提笔之时,他们屏气凝神,不眨眼看着那支粗大毛笔。 第一个上前写字的陈刚心里觉得不是滋味,在他心目中,除了雷成的水平能与自己相提并论以外,其他人皆不足论。可是从蒋春生评点以及再写一遍的要求来看,明显更为看重这位新生,他不服气,还有点酸溜溜的嫉妒感觉。 王桥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想象着让胸腹的气体下沉,再睁开眼时,不紧不慢地拿起毛笔,重写了一遍《定风波》,在写书时,他想象着苏轼独自一人走在雨中,在树林中漫步,真正有了“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风骨。 蒋春生暗自评价道:“王桥的悟性高,不亚于雷成。”他将赞叹隐于胸中,用平淡的语气道:“这一次要好一些,作品的内容与诗的意境结合起来了。今年书协的作品展,小王的作品可以列于其中。” 雷成颔首道:“知道了。” 一直以来,王桥对自己的书法自信心很足,写出来总能得到喝彩,进校以来得到蒋春生指点,这让他意识到自己确实存在着缺陷和不足,再次感慨道:“大学毕竟是大学,接触人的层次高,能增加见识,开阔眼界,在其他地方,很难听到如此真灼见。” 讲座以及交流结束,雷成送蒋春生离开前,将王桥叫到身旁:“下午如果有空,三点钟到协会来一趟,商量书法展的细节。” 赵波是第一次参加与书法有关的活动,一件件风格各异的书法作品让其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下楼后,大发感慨:“我是屁股朝天——有眼无珠,没有想到蛮哥居然是书法家,今天必须请客啊。” 赵波层出不穷的歇后语总是能给大家带来欢乐,王桥笑道:“我的字一直写得不错,这个理由牵强,没有说服力。” 杜建国是吃货中的战斗机,附和道:“青皮的理由够强大了,我坚决支持。开学那天吃了老四川,回想起来做梦都在流口水,今天蛮哥书法家请吃老四川。” 王桥盘算着所剩资金,想到无论是否请客都改变不了资金的窘迫,干脆大大方方地道:“就算请客也不在老四川,那个地方贵得咬手,换个地方。” 杜建国道:“老四川对面是有一家特色小吃店,不知味道如何,我们今天去扫荡一番。” “行,就在特色小吃店。”在老四川对面是一楼一底的小吃店,挂着“特色小吃”的招牌,生意向来不见得好,王桥在门口转过几次,只是没有进去消费,今天恰好是良机。 三人从会场出来,直奔校外的特色小吃店。小吃店门前冷落,人影稀疏,走进大厅后,几个服务员懒洋洋地坐着,没有人过来招呼客人。 李末琳和陈秀雅母女在一楼餐厅里,桌上摆着蒸饺和抄手。 李末琳抽周末时间来见女儿,母女俩屁股刚坐稳,她就见到了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她前些日子到监狱探视,丈夫陈强得知王桥居然考上山南大学,嘴巴惊得闭不拢,连称奇人。想起初到看守所的艰难日子,眼泪汪汪地道:“当初在三看,如果没有蛮哥照顾,我的日子肯定生不如死,你要替我多谢他。没想到啊,他居然能考上山南大学,蛮哥是天生的老大型人物,前途不可限量。” 尽管丈夫对王桥称赞有加,李末琳仍然对看守所出来的男人深具戒心,严厉告诫女儿在大学期间不准谈恋爱,也不准与王桥过多接触。 见到王桥后,李末琳脆弱的心顿时揪紧了,她又不能假装没有看见,只得迎了上去,挤出笑脸道:“王桥,你们想吃什么,我帮你们点。” 王桥同样不太愿意跟李末琳坐在一起,道:“我和同学们来吃饭,还没有商量好吃什么。你别管我们,我们上二楼。” 杜建国眼睛一直在陈秀雅和李末琳身上打转,上楼以后,道:“蛮子,你还藏得深,从来没有说过认识陈秀雅。” (第九十五章) 第九十六比赛 (重要说明:为适应互联网传播需要,《静州往事》即将改名,名字暂定为《大亨风云》) 赵波疑惑地道:“刚才那位美女是你们班的?” 杜建国道:“陈秀雅是我们班的,性格内向,平时不怎么说话。” 三人在二楼等了七八分钟,才有一名面目呆板的服务员过来招呼。赵波发起牢骚:“我们等了十来分钟,你才上来服务,难怪没有啥生意。”服务员没好气地道:“老板做这个店一直在亏,他早就不想做了,连我们的工资都拖欠起,你说能有什么好态度。”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王桥顿时对眼前这个特色小吃店留了心。这个店位置极佳,场地条件也好,只是他原来的计划是开一个二十来平方米的小餐馆。特色小吃店楼上楼下至少两三百平方米,前期投入绝对不少。另外还有谁来具体管理的问题,他是在校生,不可能天天守在店里,要管理这种中型店必须得另寻他人。 杜建国顾不得说话,一口一个蒸饺,吃得满嘴是油,不亦乐乎。 赵波嚼着饺子,莫有所思地问道:“楼下女同学的妈看到蛮哥表情有点怪,既想表示热情,眼神又有点冷,到底是什么关系。” 杜建国咬着饺子唔唔地道:“就是,就是。陈秀雅是我们班上的,我从来不知道蛮哥和陈秀雅认识。是不是藏着秘密,说不定还是青梅竹马。” 王桥不想谈及广南第三看守所那段历史,道:“你们两个不是居委会的老大娘,别疑神疑鬼。” 三个年轻人接连吃了五笼蒸饺,三碗抄手,杜建国还额外吃了一碗炒面。南方和北方都有炒面,味道各不相同。这一家特色餐馆比较偏北方口味,习惯较重口味的山南本地人会觉得味寡。再加上特色餐馆的价格普遍高于小面馆,故此生意清淡。 王桥到前台付钱时,一口黄牙的老板没精打采地道:“楼下那女的帮你们付了。”王桥试探着问道:“你这店要打出去?”老板翻了一个白眼,道:“我这餐馆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打出去,什么意思。”王桥道:“你这里的味道不错,合我的胃口,如果打出去就可惜了。”老板放松了警惕,恢复懒洋洋的神情,道:“暂时不关,能做几天算几天。” 回到男生一公寓,王桥在门卫室拿到吴重斌从SH寄来的信。凭着对吴重斌的了解,此信中肯定有晏琳的消息。 他拿着信没有急于打开,斜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十多分钟,这才打开信。信上果然讲了晏琳的情况,“晏琳选择在BJ读自费本科,历史专业。”他还转述了刘沪的话:“其实,晏琳心里还想着王桥,去BJ上学前,特意到红星厂静州办事处坐了半天,王桥曾经写的便条、信件全部都带到身边。” 看完信,想起一意孤行的晏琳,王桥只觉得一股怒气上涌,又无法发泄,只能恶狠狠抽烟。 秦真高和体育委员朱方浚走进寝室,秦真高手里拿着一个皮篮球,大声道:“喂,谁会打篮球,今天我们班上和三班打比赛。”他在寝室里人缘一般,和大家都能说上两句,也能凑在一起聊,但是和谁都不交心。当上班长以后,忙于班上活动,在寝室里的时间相对更少,寝室几人都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 秦真高拿着皮球站在门口,见自己寝室无人应和,显得有点尴尬,他眼光扫过个子较高的张跃祥、裴勇和王桥,首先问最好说话的张跃祥,道:“张跃祥,打不打篮球?” 张跃祥很想去打球,由于家庭条件不好,暂时还没有球鞋,一时半会又没有余钱去买,推诿道:“班长,我不会打篮球。” 秦真高又问:“裴勇打不打球?” 裴勇只比王桥稍矮,身体壮实,有着SD汉子的彪悍,道:“我踢足球,不打篮球。” 秦真高最后才把目光转向王桥,道:“王桥打不打球,今天这场球很重要,校、系学生会体育部的头头要来看。” 前一段时间军训,同学们累得没有力气打篮球。正式开课以后,篮球场才热闹起来。王桥见到同学们在球场上乱抢乱跑乱投,水平实在不敢恭维,一直没有下场显身手,因此同学们都不知道班上还有一个篮球高手。 王桥接到吴重斌来信之后便心气不顺,加上三点钟与雷成有约,道:“我下午有事,无法参加,下一场比赛我参加。” 朱方浚来到王桥床边,鼓动道:“三班几个家伙放大话,说是能够赢我们班上二十分。你这个身高是标准中锋,能不能克服一下,把下午的时间调一下。” 朱方浚是班里的乐天派,人缘不错。王桥将信件塞到枕头下,翻身坐起来准备解释。无人响应号召,秦真高已经感觉丢了面子,眼见着朱方浚说了两句,王桥就翻身起床,还以为他答应打球,顿觉被扫了面子,赌气道:“和三班打篮球不是我们班干部的事,也是一班全体同学的事,为了一班荣誉,会打球的都应该站出来。” 听到秦真高说话时夹枪带棒,王桥连解释都免了,对朱方浚道:“今天我不参加了,如果打输了,改天报仇。” 秦真高灰着脸,到其他几个寝室作动员,终于凑齐了队伍。 团支书蒋玲等在篮球场上,见班上来人不多,带着几个美女进了男生楼。在山大,男生进入女生公寓就如缺少重武器的游击队想打鬼子炮楼,难度不小。女生进入男生公寓则如百万大军过长江,轻而易举。蒋玲沿着寝室敲门,被动员的男生们全部如打了鸡血一般前往球场当拉拉队员。 蒋玲敲开509室的门,道:“今天我们班和三班有一场比赛,女生都要去加油,你们别在寝室里偷懒。” 王桥无意与班上同学格格不入,道:“我今天下午有事不能打球,如果我们班上打输了,改天我参加,保证能够报仇。” 蒋玲听出了话外之意,道:“这么说来你肯定是篮球高手,参加就能打赢吗?” 王桥道:“差不多。” 蒋玲嫣然一笑:“你吹牛吧,个子长得高和篮球打得好是两个概念,别混为一谈。” 王桥道:“我何必吹牛,吹牛不是我的风格。另外提一个意见,组织这种比赛得提前出通知,不要临时动议。” 杜建国道:“蛮哥不要假装文雅,应该说不要屎胀了才挖厕所。” “我也不知道要打球,是秦真高刚才给我说的。”蒋玲又道:“杜建国在女生面前讲话太不文明,要严肃批评。王桥有事,你应该没事吧,跟着我到球场去当拉拉队,江湖上有句话叫有人出人场有钱就得出钱场。” 杜建国能欣赏蒋玲的幽默,屁颠颠地跟在美女团支书身后,去给班级篮球队助威。 (第九十六) 第九十七章训练 (《静州往事》是小桥喜欢的名字,但是,在当前情况下,还得改名字,希望大家理解。以后就要叫〈大亨风云〉,名字虽然有点那个,内容仍然不会让大家失望。 ……………… 王桥在寝室里翻看了一会儿《管理学导论》,两点半,准时离开寝室。下楼时,他看到篮球场人头攒动,走到场边瞧了瞧。班级篮球赛水平确实不怎样,他实在没有太大兴趣。 星期天,行政二区没有上班。王桥在中会议室门口等了十分钟,雷成和韩萍才拿着书法卷轴走了过来。韩萍是音乐系大三学生,身材高挑,相貌出众,在校内回头率超高。她和雷成是一对地下恋人,只能借着书法协会的活动才能够在公众场所同时出现。 山南大学对学生谈恋爱持宽容态度,不提倡也不反对。但是前任校党委书记和现任校党委副书梁柏文都主张校、系学生会干部不准在校期间谈恋爱,梁柏文的观点是:“学生会主席都是能山大重点培养的人才,管不住男女关系绝对难以成大器。” 雷成是中文系学生会主席,自然不能公开谈恋爱,为了前程只能压制着炽热的恋情,和韩萍保持地下党式恋爱关系。 “这一次书法作品是在省教育厅展示,重要性不言而喻。自古文人相轻,山大书协的作品绝不能让教育厅的人挑出毛病。”雷成指着堆在办公桌的卷轴,道:“我们采用优、良、差的评价体系,三人独立评价,如果一幅字有两个差评,暂时就不要到教育厅展示。为了免得协会产生不必要矛盾,若有作者问起,统一口径说未能展示作品的原因是展位不够,在第二期再展。” 由于涉及作品能否获得在省教育厅的展示机会,三人高度负责,每幅字都细细地看。近一个小时才完成最后评价工作,有四幅字得到两个以上差评,其中雷成和王桥共同评差的有三幅字。 随后就由雷成和王桥抄写标签,韩萍抓紧时间采购布展用的小物件。在抄写标签时,王桥试探着问道:“雷主席,我想加入学生会,为同学们服务,不知道在山大要通过什么途径?” 雷成道:“我正想给你谈学生会的事情。按学校惯例,每学期秋季,校、系学生会都要招新干事,你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应该主动争取加入学生会。在学生会工作可以锻炼各方面能力,更重要在分配时能占得先手,省市政府机关招人一般来说都要从学生会干部中挑选。” 王桥字斟句酌地道:“雷主席,我有两个问题,一是校系两级学生都同时招人时,应该如何选择,是以校学生会重点,还是系学生会为重点;二是学生会有学习部、组织部、宣传部、纪检部、体育部等,我应该选择哪一个部门。” 听到“两个如何选择”,雷成便明白王桥事前打听过,确实是有心到学生会工作,耐心地讲解道:“校系两级学生会都可以报名,互相不影响。但是,山大毕业分配向来以各系为主,所以我认为工作重心还是应该放在系里。我觉得依你的条件选择宣传部比较合适。” 王桥道:“我原先还以为到校学生会更好,现在明白了。” 雷成又问道:“你是班干部吗?” “不是。” “与黄老师熟悉吗?” “暂时还没有接触。” “在系学生会工作必须得到系里分管学生工作领导以及辅导员的支持,否则很难。别瞧不起在学校行政体系中处于底层的辅导员,学生的命运往往就被辅导员掌握着。平时在系里注意团结同学们,所有活动都要靠同学们参与,没有同学支持,学生会干部啥事都干不成。” 雷成的介绍简明扼要,王桥马上领悟到大学学生会和看守所有着相当多的一致性:一是要有官方支持,否则啥事都做不成,看守所的官方代表就是警方,学生会的官方代表就是老师;二是自身要有本事,提拔提拔,领导要提,自己要能爬;三是要能团结一帮人为我所用,否则当一个光杆司令没有用处。 他由衷地道:“听雷主席一番话,我豁然开朗,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聊至兴头上,韩萍提着塑料包从外面回来,关于学生会的话题暂时告一段落,三人集中精力制作卷轴所需标签。 这是一个收获极大的下午,王桥从雷成那里淘到当学生干部的真经,他决定停止观望,积极主动参加系里和班上的各项活动。 忙了一下午,中午吃进肚子的特色小吃早被消化干净,王桥从行政二区出来,穿过林荫小道回寝室。经过学生三食堂时,被浓浓菜香引得肚子一阵吼叫。他快步回寝室取饭碗,在寝室听到同学们口水横飞地议论与三班的篮球大战。 杜建国是王桥当然拥趸,道:“这是四个班的循环赛,我们班才输一局,有什么大不了。只要王桥参战,定然把二班杀得落花流水。” 魏兵实诚地道:“王桥打过篮球吗?” 杜建国道:“就算球技不行,凭他的那个身高,肯定能压住二班那几个兔崽子,把篮板球抢到手。” 新生班级联赛是辅导员黄永贵的主意,具体实施就交给一、二、三、四班的班长。一班班长秦真高是由老师任命,他一心想做出成绩,证明自己这个班长名副其实。接受任务后,虽然准备时有点磕碰,总算还是顺利完成了第一场比赛。听着室友议论,他暗自总结道:“第一次组织比赛缺少经验,队伍组织得不好,宣传工作也没有做够,没有打海报,没有开动员会,同学们对整个比赛没有了解。王桥今天不参加比赛,拆我的台,以后要提防着他。” 杜建国虽然时常说些叛逆的言语,实际上集体荣誉感挺强,见王桥回来,积极介绍道:“蛮哥,这一次篮球比赛是班级循环赛,我们班上输了第一场,还有扳回来的机会。你到底会不会打篮球?” 王桥道:“会。” 秦真高在心里念了一遍“大小不记小人过”以后,道:“明天我找来体育系同学作教练,王桥一定要来参训。” 王桥压根不想和一帮水平很臭的同学训练,实打实地道:“打比赛时我肯定参加,以我的水平,训练就免了。” 秦真高道:“训练还是要参加的。二班有几个同学打得很好。下一场比赛如果输了,我们班就得不到第一名。” 王桥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此次比赛是什么性质,开玩笑道:“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得不到第一名肯定也在前四名之内。” 秦真高对新生联赛看得很重,见王桥无所谓的态度,感觉面子又被扫了一遍,敛了笑意,阴沉着脸道:“大家都是一班成员,总得有集体荣誉感,能争第一名为什么不争。” 王桥不愿意和小心眼的秦真高一般见识,瞥了一眼,不再理睬他。 星期一下午没有比赛,秦真高请来体育系老乡担任一班篮球队教练,开始搞赛前集训。黑脸老乡姓唐,绰号叫黑唐,他与秦真高是街坊,从小看不惯奶油小生秦真高。这一次接受邀请的原因是他恰好想进一步提高自己带队伍的水平。黑唐还带来一个助理,同班女同学吕一帆。 在黑唐指挥下,班上几个篮球好手专心致志地训练,这让秦真高有了再战的信心。唯一令其感到不快的是王桥当真没有来训练,他暗道:“王桥真是不给面子,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找个机会扫扫他的面子。” 黄永贵途经男生一公寓时,见新生正在篮球场上训练,顺便过来看看。秦真高按照父亲传授的经验,找到机会就向黄永贵汇报自己的工作:“黄老师,我从体育系请了一个老乡作教练,提高同学们的水平,争取比赛打得好看。” 黄永贵背着手看了一会儿,问道:“你们班上个子高高的王桥怎么不来训练。” 秦真高抱怨道:“他这个人骄傲得很,打比赛不参加,让他训练也不来。” 黄永贵以为王桥不会打篮球,道:“不打篮球,浪费一米八的身高。新生要单独组织一个年级队,你负责挑队员。” 秦真高挺着胸脯道:“我尽快报一个名单过来,送给黄老师。” 黄永贵离开篮球场时,嘱咐道:“打班级赛是练兵,重点是在全校新生联赛比赛,你要心中有数。” 得到老师重用,秦真高双眼发光,踌躇满志地在场边走来走去,心道:“王桥不来训练,不来打比赛,以后上不了新生联队的大名单,怪不得我。” (第九十六章) 第九十八差距 黄永贵步行回青年教师楼,经过行政二区,迎面碰上了从书法协会出来的王桥。他向王桥招手。等到王桥来到身边,黑着脸道:“你怎么不打篮球,白长这么高的个子。” 王桥从雷成处知道了大学辅导员的重要性,在黄永贵面前态度保持良好态度,笑道:“我会打篮球,水平还不错。” 黄永贵道:“既然会打篮球,为什么不愿意参加新生篮球比赛和训练?” 王桥知道肯定有人在黄永贵面前说了小话,说小话者十有八九就是秦永高,他实话实说道:“打新生班级篮球赛没有事前通知,临时到寝室来喊人。我那天恰好要到书法协会帮助雷主席挑选参展稿件,这是早已经定好的事情,所以没有去。” 黄永贵与雷成关系密切,知道书法协会即将参展之事,喔了一声,算是接受王桥解释,又问:“今天为什么不参加训练?” 王桥信心十足地道:“打班级联赛,不需要训练。” 黄永贵上下打量了王桥两眼,道:“敢说这话是真有实力还是骄傲,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话虽然普通,意义不普通。学校最近有意图组织全校新生篮球联赛,班级赛是提前练兵。中文系长期被其他系污蔑为娘们系,这一次要打个翻身仗,把压在我们头上的娘们系的丑陋帽子去掉。你若真有本事,校级联赛就拿出吃奶的劲。” “黄老师,现在没有看到其他系新生的水平,不敢保证拿冠军,但是打进前三名应该没有问题。” “是骡子是马,得先拉出来溜溜,现在别吹牛。” “明天我们班要和二班打比赛,我要参加,请黄老师临战指导。” 虽然没有看见王桥打球,黄永贵感受到他的强大自信心,潜意识里面相信了他的水平,笑了笑,道:“我明天一定来看你打球,希望不要吹破牛皮。” 王桥笑道:“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请黄老师相信我。” 黄永贵经历过寝室抽烟事件,又听了秦永高两次反映,对王桥心里有了不良印象,今天与王桥面对面谈话,对其有了稍不同以往的新印象。 星期二下午,班级联赛继续进行,一班对阵二班。 二班携战胜四班的气势,在赛前发出了必胜一班的口号,男女同学倾巢出动,到球场助战。相较之下,一班气势弱了许多。蒋玲到现场看了以后,赶紧回寝室,将不喜欢打篮球的女同学全部动员起来,在场边大呼小叫,还未开战,两个班级的拉拉队便碰出火花,都希望在气势上压倒对手。 秦真高越看越没有信心,问:“唐教练,我们班能赢吗。” 从体育系请来的唐教练面色黝黑,双手抱在胸前,神情严肃地道:“说不准,得看临场发挥。打完这场比赛,根据场上情况由吕一帆作训练安排。” 吕一帆一米七一左右,人高腿长,穿着体育系的旧训练服,青春洋溢,活力十足。她是校队成员,球技出众,但是从来没有带过队伍,这一次是跟着同学唐勇学习指导球队。 吕一帆对一班队员同样没有信心,道:“黑唐,他们这种情况用什么战术?中锋战术不行,没有合适的中锋;三分战术,他们球性都不熟,二分都没把握,更别说三分了;还是普林斯顿战术、23联防、1-3-1联防? 黑唐从大二开始就帮着普通系带队伍,经验丰富,道:“这些战术都用不上,在场下练得好好的,上场就乱。经过实践证明,唯一算得上战术的是采用最简单的档拆,中锋提上来帮后卫,后卫突破可投可传,然后就靠体力乱轰。” 吕一帆撇了撇嘴,笑道:“这就是黑唐的带队技术啊,没有什么科技含量。” 黑唐道:“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我的招数虽然简单点,可是有效果啊,否则也不会请我来当教练。” 场上队员开始作准备活动,王桥慢条斯理走进球场。他穿了一身没有标志的球服来到篮球场。球服、球鞋是参加曾经参加静州联赛时配置的比赛用品,虽旧却很正规,与班上几位穿戴业余的球员形成了不小的反差。 黑唐看见王桥体形和专业穿戴,明显愣了愣,问身边的秦真高:“那位是你们班的吗?怎么没来训练。” 秦真高语带讽刺地道:“他是我们班上的,自认为水平高,不用来训练。” 黑唐走到球场边,拍了拍手,将队员叫到身边,安排最简单战术。王桥站在外围,听着黑脸教练安排,暗自评价:“靠谱。” 吕一帆拍了拍夹板,大声道:“你们在场上不要慌,听我指挥。” 王桥认出女教练就是初入校时曾经见过的10号篮球女将,球技着实不错,人也长得漂亮。 裁判一声哨响,两支球队入场。 黄永贵踩着哨声来到球场。 从初中开始,王桥参加过无数赛事,这种低级别的比赛让他没有兴奋点,跟着班队缓步走进球场。 凡是有强大实力的动物总是充满自信,行动沉稳,比如动物界中的老虎狮子,无一不是如此。只有处于弱势的动物才随时准备逃跑,比如羚羊、猴子。此时王桥行走于班级联赛上,就如非洲雄狮出现在羚羊群里。 争球时,与王桥对峙的二班中锋神情紧张,全神贯注地盯着篮球。哨声响起,裁判将皮球抛向空中,二班中锋正要往上跳起,却发现篮球已经被敏捷的对手轻轻挑到队员身前。 王桥接过队友传回来的篮球后,运动到两分线附近,干脆利索地跳投。篮球刷过篮网,发出“嚓”的一声响,一班助威的同学兴奋地发出喊叫声。吕一帆是识货人,猛拍夹板,喊了声:“好。” 黑唐对黄永贵道:“一班这位中锋动作标准,绝对经过正规训练的,打野球的人没有这个手法和水准。这场比赛没有悬念了,一班赢了。” 黄永贵道:“王桥果然没有吹牛皮。” 说话间,两队交锋数个来回,王桥基本没有使用犀利的突破上篮,只是在两分线附近接球和投球,动作十分简单。负责防守的二班队员明显跟不上王桥的节奏,总是喘着粗气,眼睁睁看着篮球“刷”地应声入网。 20比零,开场不久后形成的一边倒比分极大地刺激了一班的拉拉队们,在团支书蒋玲带领下,“一班,加油”“一班,加油”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半场后,二班个子最高的队员为了防守王桥,付出大部分体力,直接累瘫了,下半场无法上场。 两队实力相差太远,这不是在比赛,是一方在蹂躏另一方。下半场时,比分差距惨不忍睹。两个班级的加油声都明显减弱。一班加油声弱下来的原因是分数差距太大,用不着加油了。二班则由于分差大而没有加油的意义。 女教练吕一帆放弃了场外指导,这种分差下,指导失去意义。她和黑唐商量以后,直接将王桥换了下来。 吕一帆打量着喝着矿泉水的王桥,道:“练过?” 王桥点了点头,道:“嗯。” 吕一帆道:“这种比赛,你没有必要上场了。” (第九十八章) 第九十九章前三 比赛结束后,一班同学群情激昂,聚在王桥身边,一群人有说有笑。蒋玲特意拿了矿泉水慰劳功臣王桥。观战的二、三、四班同学则无趣地散开,一班因为有王桥这种超级高手,班级联赛失去了继续进行的意义。 黄永贵看到了中文系摆脱“娘们系”的机会,特意把王桥叫到身边,道:“王桥,打得不错,没有吹牛。” 王桥用手臂擦了额头的汗水,道:“对手太弱,没有意思。” 黄永贵道:“今年我们要搞全年级新生对抗赛,你有没有信心。” 王桥道:“因为没有看到其他系的水平,现在不好说能拿第几名,但是依据常理来推算,进前三应该没有问题。” 黄永贵强调道:“我说是的全校,包括理工科。” 王桥道:“如果没有体育特招生加入,我敢肯定能进前三。” 黄永贵道:“体育系都是内部比赛,不参加系际比赛,如果他们参加,比赛就没有悬念了。你好好打,争取把娘们系的帽子撞了。” 95级班级联赛的组织者秦真高孤零零站在球场边,他辛苦组织了班级联赛,风头被王桥夺走。看着悬殊的红色比分,看着黄永贵与王桥有说有笑,忧伤地想道:“我辛苦做事,最后为王桥做了嫁衣,真是划不来,老子不干了。” “不干了”只是一时愤激想法,黄老师想搞第一届新生篮球对抗赛,秦真高必须得顺着他的心思去做,还得将王桥放到主力位置,否则前功尽弃,他转身回寝室时,感叹一句:“人在江湖真他妈的身不由己。” 从这时起,一粒嫉妒的种子埋在了秦真高的内心深处。 不管秦真高是什么想法,黄永贵是发自内心高兴。 山南大学中文系女生比男生多,阴盛阳衰,被好事者称为“娘们系”。黄永贵最讨厌这个绰号,一直寻找“阳刚”的机会,无奈中文系体育人才匮乏,在运动会和专项比赛中总是保持着垫底的位置。这一届新生报到以后,他意外地发现95级新生中有好几个一米八左右的高个子,于是产生搞一场山大新生篮球比赛的想法。 具体操作上,黄永贵比较谨慎,他首先利用中文系新生班级篮球联赛检验新生的水平,结果意外地发现了篮球好手王桥。 于是,黄永贵下定决心正式向校方推销“山大新生篮球比赛”的想法,先找到校团委付远涛书记,再找校党委梁柏文副书记,经过数次争取,校方同意举办山大首届秋季新生篮球联赛,校团委为主办方,交由黄永贵具体执行。 副书记梁柏文发了话,黄永贵算是拿到了尚方宝剑,在星期五将系学生会体育部长陶宗和新生四个班长叫到了办公室,由陶宗负责组织新生篮球队,篮球队长由王桥担任,秦真高负责组织拉拉队。 得到任务,秦真高略为失落,转念又想道:“中文系四个班长,黄老师只给我安排了任务,说明我在他心里还是有地位的。王桥就是新生篮球队长,篮球打完,他的职务就免了,应当不会成为我的竞争对手。” 想着王桥在同学中的号召力,他开始忐忑不安,到公共电话亭给父亲打了电话,谈起自己的顾忌。 秦怀彪骂道:“我走时给你留了钱,平时花点小钱请同学、老师吃饭,多交几个朋友,还怕以后的选举,你怎么笨得这么厉害。我最近手里事多,过个十来天,我再到学校来一趟,天下没有不吃腥的猫,老师们都穷,好摆平。”虽然被父亲骂了几句,想到他将要来摆平老师,心里又踏实起来。 秦真高在校园里胡乱转了几圈,想着拉拉队必须得有女生,就径直来到女生宿舍,准备找蒋玲出谋划策。 女生公寓楼下是个警惕性极高的中年女人,她用雷达一般的眼光扫射着秦真高,粗声问:“找谁?” 在看门大妈面前,秦真高耍不起威风,恭敬地自我介绍道:“我是中文系九五级一班的班长,想找我们班的团支书蒋玲商量点事情。” “星期五晚上谈啥子卵子工作,想约女生谈恋爱就谈恋爱,还不敢承认。”看门大妈抬起额头,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样。 秦真高臊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真是有工作,阿姨,帮忙呼一下。” 看门大妈这才走到呼叫器旁,道:“你女朋友在哪个寝室,叫什么名字。”她按住通话器,吼了一嗓子:“蒋玲,楼下有人找。” 过了一会儿,蒋玲到了传达室,冷冰冰地道:“秦真高,找我什么事情?” 秦真高一本正经地道:“刚才黄老师开了会,学校准备搞新生篮球联赛,中文系的目标是前三名,黄老师想法是要把拉拉队弄得有点特色,显示我们中文系的水平。” 蒋玲是个直性子,气呼呼地道:“你是班长,我是团支书,第一次我们和三班比赛的时候,你事先不与我商量,也不跟我说清楚是四个班循环赛,害得我兴冲冲找三班谈三打两胜制,弄得别人向看怪物一样看我。你既然这么能做事,那就自己去组织拉拉队。”这件事憋在她心头好些天,今天终于在秦真高面前发泄出来。 “这个女人还要跟我争领导权,他妈的。”秦真高在心里骂了一句,脸上还是带着笑容,道:“这是系学生会体育部的安排,出现误会确实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四个班打循环赛,系体育部并没有参加,只是为了熄灭蒋玲的怒火,他将责任推到体育部身上。 蒋玲余气未消,“你是班长,是具体召集人,怎么和你没有关系。有什么事情至少可以通知我一声,别让我去出丑。” 古代有个“丹凤含怒”的词,用来形容漂亮女人生气。秦真高只觉得蒋玲生气时特别漂亮,一时之间心神慌乱,嗫嚅不能言。 蒋玲发过一通火,胸中些许不快消退了,道:“这次就算了,下次注意沟通。作为惩罚,你得请我们寝室吃饭。” 秦真高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高兴地道:“我们两个寝室是友好寝室,还没有在一起搞过活动,明天是星期六,我们去爬乌龟峰。” 蒋玲道:“我个人没有意见,只是一个人不能把所有人的意见都代表了,回去得同姐妹们商量,明天早上再联系。” 秦真高兴致勃勃地回寝室,宣布了明天要爬乌龟峰的事。 下午下课以后,王桥抽空到姐姐家去了一趟,回家以后接近熄灯时间,听闻要和友好寝室爬乌龟峰,遗憾地道:“明天我有事,去不了。如果要凑份子,我照常凑。” 杜建国光着膀子在寝室练哑铃,道:“蛮哥必须要去,你不去不好玩。” 王桥道:“明天书法协会要到教育厅看展厅,雷主席让我一起去,我不好推脱。” 秦真高听闻王桥要与学生会主席雷成一起到教育厅,不参加友好寝室活动,既气恼王桥不给面子,又嫉妒王桥和学生会主席雷成关系密切。 星期六早上,509寝室男生们兴致勃勃再爬乌龟峰。 王桥独自去了行政二区,在中会议室门口等了一会儿,雷成和韩萍一前一后来到中会议室。三人坐在一起聊了几句,宣传部原任部长吴湘也来到行政二区。 中文系本届学生会是在1995年6月改选,当时吴湘已是大三末期,按照系里的游戏规则,她没有继续担任系学生会宣传部长。只是在黄永贵的建议下,仍然在学生会工作,算是超期服役。 雷成入校时曾经在宣传部当过干事,曾是吴湘的部下,两人关系甚佳。现在吴湘虽然不再任部长,遇到宣传工作的重大事项,雷成还是最信任吴湘。 “吴湘,给你介绍一个新人,中文95级王桥,书法协会的新人。” 吴湘抿嘴一笑:“我比你先认识王桥,他是我接的新生。” 王桥道:“在山大第一个打交道的人是师姐,所以对山大印象极佳,对学生会干部有新认识。” 雷成向吴湘介绍道:“那一次书法讲座你没有来,王桥的书法水平受到蒋先生赞扬,在新生中数一数二。” 韩萍道:“不仅是新生,王桥在老生中也算优秀。”她和雷成谈恋爱瞒过了大多数人,但是在吴湘和王桥面前却没有隐瞒,吴湘是即将毕业的老生,王桥是刚刚进校的新生,彼此没有利益冲突。更关键的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彼此看得顺眼才会经常在一起相处。 雷成道:“昨天我去展厅,发现展品有些少。等会我和王桥分别补两个小幅,装裱后送到展厅。这次书法展代表着山大的书法水平,马虎不得,等会我们到教育厅最后去看一遍展室。” (第九十九章) 第一百章门卫 雷成即将进入大四,大四意味着毕业,毕业则必须考虑分配。他打算在半年内发起一到两场有影响的活动,为毕业分配增添砝码,书法协会作品展览是第一场活动。能到省教育厅一楼办书法展,活动已算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则靠书法作品的质量。在他心目中,书法协会中水平最高的是自己和王桥,因此各写两个小幅以增加书法展的含金量。 雷成写完后,王桥站在大桌前,如练习气功那般深吸一口气,想象气息慢慢地沉入丹田,提笔再写《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吴湘赞道:“真不错,王桥是下届书法协会主席的不二人选。” 王桥状态极佳,两幅字都不错,一气呵成。 “我猜你们都在这。”陈刚走进办公室,手里拿着两个卷轴。 见陈刚进屋,韩萍不自觉地与雷成拉开了距离。陈刚见桌上摆了一幅字,眯着小眼睛看了看,道:“王桥写得不错嘛。这幅字也要展出吗?” 雷成道:“让王桥写了幅字,补点位置。” 陈刚把手里的卷轴放在桌上,道:“我重新写了两幅字,准备替换上次写的。如果还要补位,这几幅字都可以用。” 在陈刚心里,他的字在书法协会中排名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可是雷成一直不欣赏陈刚的字,认为匠气太重,灵气不足,因此在展厅需要用条幅来占位置时,他选择了王桥的字。 雷成对陈刚道:“等会我们要到教育厅看展厅,一起去吧。” 陈刚再次指着卷轴道:“我专门送条幅过来,如果需要补位,这两幅都还行。我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们了。” 离开办公室以后,他脸色阴了下来。王桥这个新生,自以为能写几笔烂书法,就开始蹬鼻子上眼,居然要代表书法协会补位置。更关键的是吴湘,这个和自己同年级的女生,为人极为狡猾,和黄永贵以及系里领导关系都不错,是自己留校的主要竞争对手。大四是过得最快的一年,现在已经是十月份,还有两个来月就是1996年,寒假过后部分系面临着实习,这也就意味着分配季到来。击败吴湘,这是迫在眉睫之事。 想到这里,他回过头朝大门处望了望。 雷成等四人已经走出校门,在公交车站等车。 省教育厅与省政府相隔不远,在几年前,王桥初中毕业时是作为静州优秀学生代表曾经到过这里,这次他是以山南大学生的身份来到这里。这几年时间对于教育厅来说极为短暂,对王桥却有极为特殊的意义,他面临过生与死的考验,经历过复读班的艰苦,终于梦想成真,成为山南大学的学生。 四人在进入教育厅时遇到了麻烦,门卫根本不看递过来的学生证,道:“今天是星期天,不办公,你们进去做啥。” 雷成道:“我们是山南大学的,要在省教育厅底楼展厅做一个书法作品成果展,与办公室联系好的。” 门卫脸色黑黑地道:“我没有接到通知,上班时间再来。” 吴湘温言道:“帮帮忙吧,我们大老远地从山大跑过来,就是看看展场里面的具体情况。” 门卫是个不解风情的汉子,面对美女软语相求亦无动于衷,道:“不得行就不得行。” 王桥见门卫手指黑黄,桌上有一个满是烟头的烟灰缸,转身到附近烟摊买了一包云烟。他径直走进门卫室,道:“师傅星期天还值班,辛苦了。”门卫正想发作将来人赶出屋,忽然感觉手掌里多了一包烟,低头看,是一包还算不错的云烟。见来人懂事,脸上黑云淡了些,道:“是哪个学校,山大的,登记一下,你们进去吧。” 四人走进了安静的教育厅大门。雷成感叹道:“真是宰相门前七品官,传统的门子制度依然畅行于共产党的机关里。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在能力范围内改掉这个陋习。” 到了底楼,四人又傻眼。 雷成看着吴湘,吴湘摊了摊双手,道:“我上个星期和办公室崔姐联系了,她说底楼展厅从来没有锁过,让我们随时过来看。” 四人轮流透过展厅大门缝隙朝里看,缝隙太窄,看不清楚里面的内容,雷成无奈地道:“今天只能乘兴而来,扫兴而回,好事多磨嘛。” 韩萍主动道:“明天我翘课,早一点到这边来。” 正在离开时,王桥在底楼照片栏上忽然看见了林玥熟悉的面孔,道:“稍等,我认识里面一位同志,我出去打个传呼,你们在里面稍等一会儿。” 来到门卫室,王桥扔了一支烟给门卫,道:“我出去打个传呼,马上回来。”门卫道:“怎么这么麻烦,快点。”王桥听到门卫说话时带着些静州腔,就用静州话道:“听你口音,静州人吧。” 门卫道:“你也是静州的,哪里的?” 王桥道:“我是红星厂的,读书在静州一中。” 他乡遇老乡让门卫态度明显变化,指了指桌上电话,耿直地道:“出去做啥,我这里可以打。” 王桥啪地打燃火机,给门卫续了个火,道:“没有想到遇到个老乡。” 给林玥打过传呼以后,王桥与门卫聊起静州这些年发生的事,主要聊黑社会打打杀杀比较刺激的传闻,聊得口水横飞。几分钟后,电话响起来。 “林姐,我是王桥。” “这个号码很熟悉,你是在哪里打的电话。” “我在门卫室。”王桥简明扼要讲了展厅之事。 林玥道:“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同办公室小崔联系,她就住在附近,应该能联系上。” 王桥放下电话时,门卫态度好得出奇,道:“你认识林处长?”得到肯定答案以后,门卫道:“林处长为人真好,楼里的当官的见到我们这些保安都是鼻孔朝天,只有林处长每次经过之时都要打招呼。” 雷成在大厅等了一会儿,还没有消息,走到门口,见到门卫室里放了一条长板凳,门卫和王桥坐在长板凳上,说说笑笑,吞云吐雾。 “王桥,怎么样?” “已经联系上崔姐,她马上要过来。” 门卫转身回屋端了张长椅,道:“平时底楼的那个展厅都没有锁,不晓得什么原因被锁上,你们坐一会。”放下长椅时,门卫还发了一支烟给雷成。 雷成装模作样刚抽一口烟,一位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年轻女子道:“你们是山大的同学吧,你们要办展览,我专门请人彻底做了清洁,怕又被弄脏,我才锁了门。”她又问:“哪位是王桥,你是林处长的表弟。” 王桥道:“您是崔姐吧,我是王桥,今天麻烦你了。” 崔姐笑道:“小伙子人长得帅,又是山大高材生,前途无量。” 展览厅打扫得很彻底,各项设施都很完备。雷成拿出卷尺,将每面墙上的尺寸都细细地量了一遍,记在小本子上。 崔姐家里还有牌局,她干脆将钥匙交给王桥,道:“我就不在这里等你们了,办完了事,锁门就是,钥匙放到门卫那里。” 王桥接过钥匙,将崔姐送至大门,再次表示感谢。崔姐道:“林处长是我的大姐,你跟我客气就是见外。” 门卫看见办公厅管事的人专程来送钥匙,站在一旁陪着傻笑。雷成、王桥等人从教育厅出来后,门卫拿着刚才收的那包云烟,挨个发烟,还邀请众人到门卫室喝水。 走出教育厅时,吴湘道:“王桥,我觉得你很成熟老练,真不像是新生。门卫刚才态度这么恶劣,你怎么把他变得像老朋友。” 王桥道:“其实很简单,这些门卫都是挺正常的人,良言一句三冬暖,再送点好处,拉拉近乎,很快就能和他们打成一片。我来自乡村,最了解和熟悉他们。” 雷成道:“从本质上来说,绝大多数城里人都来自农村,唯一差别是晚一代或早一代而已。”他又道:“我看你烟抽得不少,还是少抽点,别弄成烟鬼。王桥素质不错,到学生会以后好好表现,大二可以考虑竞选系学生会部长或者主席职务,有了这种经历对你以后谋职很有好处。上任书法协会会长是历史系的学生会主席,如今在省委宣传部很受重用。中文系前任主席分到沙州市委办公室,至于到各地县政府机关工作的学生会干部就数不胜数。” 韩萍打断道:“王桥才入学,你就别长篇大论了,要留给王桥充分的思考以后发展方向的时间。” 王桥进入大学以后,劝他从政的人不少,比如杨琏等,劝他创业的也有,比如林海等。对于从政还是创业,他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第一百章) 第一百零一章莺歌燕舞 四人离开省教育厅,来到距离省政府不远的省美术馆,恰好有免费画展。看罢画展,吃了街边小吃,兴尽而归。 王桥回到寝室,屁股没有坐热,赵波找了过来,道:“不是我请客,是苏丽要请客。上次你和教官打架,苏丽一直记着心里,说了几次要请客。” 王桥想着苏丽多情的眼神,找借口推脱道:“晚上没空,已经有安排了。是真话,不骗你。” 赵波道:“你得给我一点面子,完不成苏三妹的任务,又要挨批评。” 王桥对于赵波在爱情上的愚钝感到不可思议,旁敲侧击地道:“你和苏三妹是青梅竹马,现在关系发展到哪一步。” 赵波摸着后脑勺,苦恼地道:“我们太熟了,反而不好下手。” 王桥道:“这层窗户纸终究在捅破,你得拿出点男人气魄,把话挑明了,能成就成,不能成拉倒,现在不明不白没有意思。” 赵波身体扭来扭去,颇有些不自在,道:“我找机会试一试。” 王桥鼓励道:“你们这么熟了,直接说吧,要象个男人一样。” 下午无事,王桥来到图书馆。图书馆窗明几净,同学们专心看书,窗外香樟林上的麻雀不停地叽叽喳喳,衬托得室内格外安静。嗅着淡淡书香,王桥心情宁静,不知不觉看了三个小时。 到吃晚饭的时候,由于婉拒了赵波的邀请,王桥不便回寝室吃饭,他沿着图书馆侧面的香樟小道,走出校门。 围绕在山大校园四周是各种各样针对学生服务的小生意,从衣、食、住、行到书店、花店,凡是王桥能够想到的生意都有。其中最火爆的是小食店,从川菜馆到拉面馆,至少有四五个菜系的馆子出现在山大周围。 “我必须要做生意,再不想办法就要坐吃山空、朝父母伸手了。”王桥打定主意要自食其力,一个多月时间过去,还是狗咬乌龟找不到地方下口。 走到左侧门花店,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女子正在专心致志地扎花,她取了几枝白色百合花,配上两枝红色百合花,再加上四枝玫瑰,手脚利索地将花扎好。旁边站着一位买花的客人,眼光不停地偷看扎花的女子。 王桥认出了眼前女子,招呼道:“吕教练。” 吕一帆朝王桥略为点头,回头喊道:“老板,收钱。” 从门店深处出来一位精瘦小个子男人,身高只到吕一帆耳朵处,他数了数花篮中的百合花和玫瑰,向顾客报了花篮总价。吕一帆的任务是做花篮,从来不收钱,她走出店门,道:“别叫我教练,直接叫名字就行。你一个人在这里瞎逛?” 王桥道:“你在花店帮忙?” 吕一帆道:“你们衣食无忧,当然可以安安心心读大学,我还得赚点小钱,补贴生活,否则就要喝西北风。”这时又有顾客过来看花,她便去招呼客人。 王桥见吕一帆挺忙,打了声招呼,继续胡乱逛街。 走回学校,天色已黑,王桥离开香樟大道前段,走到雀湖边上。湖面泛起点点灯光,远处香樟树被路灯勾画些朦胧影子,他漫步在湖边,享受独处的快乐。 “蛮哥,你怎么一个在这里。”湖边传来苏丽快乐的声音。苏丽吃了晚饭,来到湖边唱卡拉OK,刚从香樟大道的中段踏上湖边小道,她就见到独自散步的王桥。 王桥外出吃饭主要目的就是回避苏丽,岂知躲了半天,居然又在湖边遇到苏丽,道:“我在外面吃了饭,回来在湖边走一圈,帮助消化。” 苏丽娇嗔道:“我们要去唱歌,蛮哥必须参加啊。” 赵波、杜建国、柴采、钟梅等人身影出现在湖滨小道上,杜建国隔着老远就喊道:“苏三妹,位置订好没有。你是故意逃酒,必须惩罚。” 晚餐时,杜建国豪气勃发,端着酒杯,一人独战美术系所有女生,苏丽最怕喝酒,浅尝小半杯,借着要到卡拉OK订位置,逃之夭夭。她回家换了衣服,这才慢慢来到湖边。意外遇到王桥,苏丽兴致格外高涨,用撒娇的声调道:“女孩子有迟到的特权,胖墩不能咄咄逼人。”她特意叮嘱王桥道:“你不准跑啊,我马上去订位置。” 面对面相遇,王桥只得答应去唱歌。等杜建国走近,他问道:“胖墩,你们的活动搞完了,没吃饭?” 杜建国抱怨道:“下午五点就回来了,大家各顾各,没有人管饭。” 今天是509寝室与同班蒋玲寝室结为友好寝室后的第一次活动,活动地点仍然是乌龟峰。早上八点出发,由于中途时间没有控制好,联系农家又没有成功,回来时已是下午五点,女生们累得够呛。秦真高提出共进晚餐时,几个女生乏得腿都提不起,蒋玲揉着腰道:“这一顿饭先欠着,改天再吃。”秦真高看着蒋玲凤眼里的笑意,浑身舒坦,豪气地道:“这顿饭我请定了,只要你们肯来。”蒋玲道:“又不是鸿门宴,本姑娘什么时候嘴馋了,什么时候来吃饭,不过时间和地点要由我们来定,到时别反悔。” 秦真高又叮嘱道:“蒋玲,记得帮我组织拉拉队啊。”蒋玲道:“你啰唆,像个女人。” 被蒋玲调侃一句,秦真高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很甜蜜。 在爬乌龟峰时,秦真高向女生们谈起了新生校际篮球联赛,女生们对组织新生拉拉队相当支持,出了不少好点子。得到以蒋玲为首的女生支持,秦真高对组织优秀拉拉队的信心大增。 吃过晚饭,秦真高来到教师楼,准备向黄永贵汇报组建拉拉队的思路。 黄永贵正与几个年轻老师围在一起喝酒,道:“秦真高,坐下来整两杯。”秦真高在老师面前颇为拘束,犹豫着不肯坐下来。黄永贵拿着筷子,指着空位,道:“读大学了,别像个中学生,找我有啥事。”秦真高道:“黄老师交给我组织拉拉队的任务,我有点想法,向黄老师报告。” 秦真高父母是经过辛苦拼搏的生意人,早年进城时,走街串巷摆摊,后来生意做大了,在城里置门面,买房子,生儿子。从社会最低层变成经济上宽裕的生意人,在发财的过程中,他们被各种人欺负过。在儿子成长时,秦真高父母便将“当官”灌输成了秦真高的理想。秦真高来到大学,开始努力实践父亲传授的社会经验和理想。 对于老师们来说,组织拉拉队是非常小的事情,他们瞧着秦真高一本正经的样子都觉得无趣又有趣。黄永贵没有打击秦真高的积极性,道:“喝两杯,边喝边说。不知道小秦酒量好不好,今天检验你的酒量。” 烈酒顺着食管一路下行,秦真高感觉腹部升起暖洋洋的一团火,紧张的情绪慢慢消解,再喝一杯酒以后,端起酒杯,主动向各位老师敬酒。敬完一圈,秦真高打着酒饱嗝告辞了诸位老师,迈着还算稳定的脚步走在校园里。 “这个新生酒量还不错,至少喝了六七两酒。” “现在的学生比我们当年成熟,我们当新生的时候,哪里敢到老师家里喝酒。” “抓学生工作,学生干部就是牛鼻子,抓好了,事半功倍。抓孬了,事倍功半。我们暂且不管秦真高的能力,这个态度就值得鼓励。能考上山大,智商肯定不低,至于能力则可以一步一步培养。秦真高是个不错的好苗子。”黄永贵抿着小酒,自得其乐,在新生中培养得力学生干部是出成绩且减少工作量的重要方法,在座之人都懂,只是操作水平各有高低,他自认为在喝酒几人中算是翘楚。 在老师们的议论声中,秦真高身影没入黑暗中,躲在拐角暗处,心道:“今天我在黄老师面前没有丢脸,喝醉也值了。”酒意不断上涌,他“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一股酒臭迅速弥漫在草丛之中。 大吐特吐以后,秦真高在路边条石上坐了一会儿,头脑清醒过来。经过雀湖之时,湖面上灯光粼粼,有着与白天不同的美丽,他大口呼吸着带着水腥味的新鲜空气,将酒气尽量吐出去。 绕湖小半圈,远处树林上挂着一串串的闪光小星星,透过小星星可以看到半岛卡拉ok厅的闪光牌子。 “小河弯弯向南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东方之珠我的爱人,你的风采是否浪漫依然,月儿弯弯的海港,夜色深深灯火闪亮……”这几年来,卡拉ok厅以极快速度横扫山南大街小巷,给全民进行了一场广泛的音乐普及,在普及过程中,各种各样的跑音方式折磨着大家的耳朵,偶尔遇到不跑调的,必然会赢得众多掌声。 杜建国在平时看上去完全不像个艺术家,谁知拿起话筒后,顿时给人一代宗师之感。他宽大的胸腔天然就是一个音箱,发出强大共鸣声,十分浑厚。一曲唱罢,如雷的掌声响起。杜建国优雅地将话筒交给吧台服务员,交出话筒后,回到人群中,他立刻就由宗师变回了胖墩。 秦真高透过树与树的间隙看过去,见到一群男女聚在一起,有杜建国、王桥,法学系赵波,以及几个花枝招展的漂亮女生。他不愿意与杜建国和王桥在这种场合见面,利用树木阴影作掩护,沿着湖滨道快步离去。 “妈的,我在为系里拼命工作,这些人莺歌燕舞,快活得很,这不公平。” 他转念又想道:“以后大学毕业,我要当大官,让你们这些人都匍匐在我的脚下。” (第一百零一章) 第一百零二章旧乡老友 走了很远,秦真高还能听见音乐声,灯光倒映在湖面上,闪烁不停。 半岛卡拉ok厅里,几个女声开始起哄,一身紫色长裙的女生柴采道:“王桥敢和教官打架,怎么唱首歌的勇气都没有,今天我们寝室全体女生请你唱歌,必须得唱一首。” 在卡拉ok厅朦胧灯光下,经过精心打扮的苏丽、柴采、钟梅等女生显得既漂亮又清纯,既活泼又温婉,在她们的一致要求之下,王桥拿着歌单寻找自己能唱的歌,翻来选去,点了一首郑智化的《水手》,这首歌在读初中时曾经流行一时,广播天天轰炸,他能完整地唱下来。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王桥唱歌的水平明显不如胖墩,只是曲调还是基本准确,没有明显的黄腔走板,也赢得了掌声。 两首后,轮到柴采唱歌,她唱了一首孟庭苇的《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在读复读班时,王桥经常听到这首歌,在熟悉的旋律中,脸色沉静下来。 苏丽走到身旁,道:“王桥,你是男生,得有点绅士风度,请我们女生跳舞。” 王桥将情绪掩藏起来,礼貌地伸出手,将苏丽带到了简陋的小空坝子里,在音乐和闪光灯打造下,平时简陋的小空坝子变成颇具校园色彩的校园舞厅。 握着女生细腻的手掌,缕缕若隐若无的女生香气随风钻入鼻孔,王桥头脑中迸出了“暖风熏得游人醉”的诗句,他将所有思绪赶走,沉醉于单纯轻松的浪漫青春之中。 跳舞之时,苏丽不时仰起脖子,用多情火辣的眼光看着面部线条刚硬又俊朗的王桥。王桥能够感受到苏丽对自己的热情,这种热情不仅仅是单纯的同学关系,里面包含着年轻女子对异性明显的好感。 “王桥,你有女朋友吗?”苏丽问。 王桥不想给苏丽机会,但是也不愿意撒谎,道:“没有,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想法,我想进学生会,学校不赞成学生会的干部谈恋爱。” 苏丽有点失望,又觉得很有希望,道:“我们寝室有女生觉得你很有男子汉的味道。” 王桥道:“谢谢。” 苏丽又道:“我听说很多学生会的干部也在暗地里谈恋爱,我们系的就有,大家都心知肚明。” 王桥用眼睛余光看了一眼赵波。赵波正与钟梅在谈笑风声,快活得紧。 这一曲结束以后,王桥便主动出击,轮流与苏丽、钟梅、柴采等女生跳舞,还主动唱了歌。 回到男生一公寓时,恰好是熄灯时间。带着酒意的杜建国最为兴奋,一路哼唱着“今夜无人入眠”的调子。 寝室里,室友们正在热烈议论篮球赛。裴勇作为班级球员谈得格外兴奋,见王桥回来,道:“蛮哥,听说要打新生篮球联赛,你估计中文系能得第几名。” 王桥客观地道:“没有看到其他系打球,不知道底细,难讲。” 裴勇乐观地道:“有蛮哥这种超级武器,肯定能拿前三。” 秦真高道:“系里很重视新生联赛,黄老师明天要去找体育系,正式协商唐教练来指导我们。黄老师是希望我们能打第一名,洗刷娘们系的污名。” 王桥心道:“我一直和黄老师有隔阂,关系不融洽,这次篮球比赛是一个契机,争取能得到黄老师的正确评价。” 果然如秦真高所言,黄永贵为了提高中文系新生队的篮球水平,特意找到体育系卞主任,请求体育系支援。 这算是半官方半私人的行为,老卞爽快地答应了黄永贵的请求,同意唐勇和吕一帆任中文系新生队教练,在新生联赛期间可以向系里请假。 得到老卞首肯后,黄永贵把黑脸教练唐勇以及助理吕一帆请到办公室,泡上好茶,道:“两位教练,你们觉得今年中文系新生水准如何,这次新生联赛能得多少名?” 体育系同学相较普通系学生更加社会化,在老师面前不太拘束,黑唐接过香烟,道:“按照往几年水平,中文系能打到八、九名。今年中文系出了一个妖孽,弄得不好能打到前三名。” 黄永贵心知肚明地笑道:“妖孽,具体指什么?” 黑唐道:“妖孽是指王桥,他的篮球水平比一般学生高得太多了,就算在体育系也能打上主力。” 吕一帆点头同意这个说法。 王桥能在体育系队里打主力,其水平自然不言而喻。黄永贵道:“王桥打得确实不错,不过进校队恐怕还有点难吧。”黑唐道:“班级赛水平不高,王桥应该没有用全力,如果在正规比赛上,水平还要高一些。” 黄永贵欣然道:“唐教练,既然有了种子选手,我们就要争取更大的目标,能不能拿到第一?” 黑唐道:“这要看其他队员配合,加紧进行训练,可能性极大。” 与黑唐和吕一帆沟通以后,黄永贵对于新生联赛信心倍增,恰好秦真高过来汇报工作,就吩咐他带话让王桥到办公室来一趟,他要亲自鼓励这个妖孽,力争夺得新生联赛冠军。 第一场篮球赛以后,秦真高已经将王桥视为自己的竞争对手,真心不愿意他与黄老师过多接触。可是他没有理由阻止黄老师召见王桥。 回到寝室,没有见到王桥,杜建国躺在床上看书。在这一段时间里,王桥与杜建国犹如孟良与焦赞,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秦真高奇怪地问:“杜建国,怎么没有和王桥在一起?” 杜建国光着上身,用手拍打着肥厚的腹部,随口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和王桥在一起?” 秦真高道:“有事找他,他到底到哪里去了。” 杜建国道:“他长得有腿,我怎么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秦真高暗自松了一口气,下午上课时,他到系办找到黄永贵,道:“黄老师,王桥不在寝室,下午上课也没有来。” 黄永贵面容严肃地道:“现在正值备战新生联赛的关键时期,王桥跑哪里去了?你给我盯着他,只要露面就叫到我这里来。” 秦真高领命而回,他巴不得王桥连逃两天课,给黄永贵留下点坏印象。 此时,王桥骑着摩托驰骋在昌东县到旧乡镇的县道上,满天灰尘与93年没有太大区别,戴着眼镜和头盔依然挡不住无孔不入的灰尘。驶过红星厂,他没有进去,而是朝红星厂附近的场镇骑了过去。 这次急急忙忙旧乡有两件事情,一是花椒已成熟,他要委托马蛮子采摘,同时用花椒钱抵扣马蛮子的管理费;二是他对暗洞黑鱼还抱着几分奢望,如果老天有眼,出现奇迹,羊背砣暗河能够重新有水。有水就会产出黑鱼,他就有了做生意的本钱。 回到姐姐家,取出久不使用的摩托车,到修车店加油和检查。细致地做完准备工作后,王桥骑着摩托车开始百里走单骑。从山南到旧乡,坐客车要转三次车,而且有时间和班次限制,骑摩托车虽然辛苦,好处在于来去自由,不受限制。 太阳落到山坡顶上时,旧乡场镇升起了无数道炊烟,在半山上拖曳,灰头土脸的王桥出现在旧乡场镇。 时间仿佛在旧乡场镇停滞下来,场镇还是没有任何变化的老房子,人们无论从精神面貌到穿着都一如从前。魏官妈妈面无表情坐在柜台前,不知望着什么地方。商店旁边的小饭馆里有一桌客人,正在划拳喝酒。 鹰钩鼻赵海被判刑以后,王桥在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和旧乡的一群朋友打交道,如果不是确实有事要办,很难再回旧乡。他骑着摩托车直抵小餐馆,在小餐馆前面停下,揭下头盔。 “王桥,好久没有见你。”见来人是王桥,杨关妈妈脸上表情生动起来,大声地打招呼。 赵勇、李梅、邱大马等一些留在旧乡的老朋友闻声走了出来。赵勇笑道:“今天我就觉得耳朵痒,就知道要发生事情,没有想到你小子回来了。” 李梅道:“赵勇,你还是让王桥坐在桌上才问话。有客人来了,是不是加个菜。” 邱大马嘿嘿笑着,主动对餐馆老板道:“炒个青椒肉丝,再弄两笼肥肠。” 等王桥落座以后,赵勇道:“蛮子今天不回去吧?喝个痛快。” 李梅道:“吕琪和你好了没有,她在哪里?” 邱大马道:“你在哪里发财?” 三人几乎同时发问,王桥道:“那我先回答哪个的问题?”李梅瞪着眼,道:“你们一点都没有绅士风度,怎么和女士争?” 王桥知道回到旧乡就回避不了吕琪,道:“吕琪还在广南。” 李梅着急地问:“那你们好了没有?” “没有。” 李梅好奇心被强烈勾引上来,道:“为什么没有好,你们是郎貌女才、天造地设的一对。” 王桥把内心的真实感情掩盖在平淡的表情中,道:“我们没有在一起。” 赵勇道:“李梅别问那些酸不溜秋的问题,我来问点正事,蛮子在做啥。” 王桥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校徽,递了过去。赵勇接近山南大学校徽,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诧异地道:“怎么是山大的校徽,谁的?” 王桥道:“这是我的校徽,我今年考入山南大学中文系。” 王桥之语如孙悟空的定身术,将赵勇、李梅、邱大马三人定住,赵勇最先回过神来,道:“我没有听错吧,蛮子考入了山大,还是中文系?”王桥道:“我这是回炉,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没有必要假冒。” 赵勇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将几人吓了一跳,他抓起酒杯,道:“有出息的人就是有出息的人,蛮子考上了山大,这是我们曾经混社会人的骄傲,喝一杯。” (注明:有些人物估计出来的比较突然,可以参看前传!与前传相比,设定略有变化。) (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百零三章羊背砣 同桌还是几个年轻人,他们耳朵里灌满了王桥痛打牛老七等英勇故事,以及吕琪与王桥在在旧乡的爱情故事,在他们心目中,王桥是虎背熊腰的大汉,岂知见面才发现王桥是文质彬彬的山南大学生。 李梅指着几个年轻人道:“留在旧乡的人都没有出息,你们几个学学蛮子,跳出旧乡天地宽,留在旧乡只能在小饭馆吃豆花饭,喝高粱酒。” 酒至三巡,大家都有醉意。在大家盛情邀请之下,王桥将摩托车寄存在杨关妈妈的小店里,跟随众人来到久违的旧乡老院。 聊天喝啤酒,两个小时后,他才告辞离开。 带着酒意离开学校,走上场镇公路,回过头时,他脑中浮现出与在旧乡的点点滴滴,忧伤和思念如大海一样涌上心头。 以前他和吕琪偶尔发现一个融洞,并承包了后山,以种花椒掩护那个能涌出黑鱼的暗河。在这期间,与宿敌牛清德以及街上的流氓发生过多次打斗。 最后一次打斗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王桥所料不差,静静地等了一个多小时以后,屋外传来了扑通扑通数声。他料到是牛清德带人来报复,束紧了皮带和运动鞋鞋带,提着水桶来到了大门前。 五条黑影中有三人滑倒在王桥有意制造的湿滑小道上,爬起来时,被摔得七荤八素,锐气先失。来到了门前,其中一个人伸手就来摸铁锁。王桥早就等在门后,他将水桶提在手里,朝着大门泼了出去,外面的人没有料到门内会有一桶水泼过来,来不及躲闪,顿时被泼成了落汤鸡。 旧乡虽然在长江以南,寒冬腊月的温度仍然在零下几度,被淋成落汤鸡的滋味着实不好受。牛清德霸蛮性子显露无遗,站在门外,破口大骂:“王桥,你给老子开门,今天不弄死你,我不姓刘。” 牛老七最倒霉,刚上坡就摔了一跤,然后从头到脚又被浇得湿透,冷风过后,牙齿不争气地打起抖来。 牛清德就如疯狗一般,恶狠狠地道:“我们翻门进去,今天晚上一定要把王桥收拾了,否则我们老牛家还有什么资格在旧乡混。找两个人翻门,我们拿石头砸,打死了我负责。” 王桥头脑异常清醒,当两人翻上铁门时,他意识到守不住门了,劈头盖脸地将水泼完,直接退回到屋内,直上二楼。 在上二楼时,他将二楼楼梯的电灯打开。 牛清德爬过了铁门后,一马当先朝二楼楼梯冲了过去。 刚到楼梯口,一股瀑布一般的大水从天而降,五人一个也没有躲过,当先的牛清德和牛老七更是从头顶到袜子都被冷水打湿。 在楼顶,王桥站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楼梯狭窄处,手里提着一把铁锹,铁锹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寒光。他冷冷一笑,用铁锹猛拍墙壁,吼道:“谁敢上前来,打死了活该。”铁锹拍在墙壁上,发出震耳的响声,墙上落下了很多粉末,随风飘荡。 牛清德是带着一股怨气而来,此时站在楼道上,看着王桥毫不退缩的神情,他明白,若硬往上冲,绝对会发生流血事件,这不是流鼻血的事件,而是断手断脚开脑袋的大事件。可若是这样退走,他将在王桥和牛老七等人面前丢了大面子。 牛老七见势不对,他拉着牛清德,道:“哥,到外面去,我说两句。”犹豫中的牛清德借机退了出去,北风吹过,他忍不住打了寒战。 牛老七劝道:“哥,好人不跟疯子斗,今天弄不好要出大事。王桥就是一个疯子,哥现在有家有业,生活过得逍遥自在,何必跟这个疯子打斗?” 牛清德打了一个喷嚏,道:“我就不信,在旧乡治不了这个小崽子。” 牛老七跟着打了个喷嚏,劝道:“这个小崽子在旧乡,我们还愁找不到教训他的机会,现在大家的衣服都打湿了,再弄下去,全部要得病,赶紧回去,再拖下去小事变大事了。” 牛清德彻底清醒了过来,猛地打了一个喷嚏,道:“今天就便宜了他,我们退吧。”在离开之前,牛老七为了显示他的地痞劲,跑到王桥屋里砰砰乱砸一气。 王桥原来的计划是将牛清德逼走就完事,没有料到牛老七居然砸东西,他火气上冲,蛮劲大发,打定主意跟这群人不罢休。 牛老七将王桥的屋子砸了个稀巴烂,得意扬扬砸铁锁时,隐忍多时的王桥冲了出去,他是打定主意下狠手,就闷头冲了出来。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打人的人也不会乱喊乱叫,只听得一声闷响,一个混混的大腿被铁锹拍中,惨叫一声,抱着腿在地上鬼哭狼嚎。 王桥一击得手,迅速跑回到楼梯最窄处。他打人时倒拿着铁锹,实际上是用木棍打人,这一棍敲在对方的小腿骨上,硬碰硬,小腿不断都要痛得脱层皮。 牛清德此时是骑虎难下,他深刻体会到王桥的难缠和凶狠。他带着刀,站在楼梯下与王桥对峙,却没有再踏上楼梯的勇气。这时,牛老七走过来,道:“哥,锁砸开了。”牛清德道:“腿断了没有?”牛老七暗自庆幸:“还好,没有断。”牛清德狠狠地看了一眼王桥,虽然心有不甘,还是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走。” 王桥眼见牛清德退走,蛮劲发作,提着铁锹抄小路追了上去,埋伏到一个三岔路口。牛清德等人离开了羊背砣,他们的衣服全被淋湿,在冷风下牙齿发抖身体发颤,小腿被砸中的那个混混走在中间,一瘸一拐,骂人时犹带着哭腔。 第四人走过三岔路口以后,王桥从竹林中冲了出去,对准最后一位混混就是一棍打去,这一棍不是迎面打在小腿骨上,而是拍在小腿肚子上。被打中的混混号叫着扑倒在地上,等到其他人回过神来,王桥早就在黑夜的掩护下,不见了踪影。 牛清德被弄得欲哭无泪,暗自叫苦,开始后悔今天晚上的行为。附近院子的看家狗听到响动,狂叫起来,狗叫声如星星之火迅速蔓延,沿途院子里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还有一条狗叫得如狼嚎。 五个人浑身冻得发僵,狼狈不堪往回撤,此时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赶紧回到镇上,换上干衣服,至于报仇,那是以后的事了。 王桥没有罢手,他如野狼一样紧紧跟着五个侵略者。在一条长田坎处,他再一次抄近路赶到了五人前方。 王桥以百米赛的速度冲了出去,对着最后一人猛地一推,然后转身就跑。扑通一声响,牛老七摔进了冬水田里。跑了一段,王桥一头钻进附近的林子,沿着小道又爬上一处小土坡。站在小土坡上,他看见了落水之人从冬水田里爬了起来。这是他能实施的最后一次袭击,再往前走,就到旧乡场镇边缘了。 牛老七浑身湿淋淋地从水田里爬了起来,满身是泥,长吁短叹地对着牛清德道:“哥,这人已经疯了,以后我们和他井水不犯河水,要不要得?”牛清德转过身,望着黑暗处,狠狠地跺了跺脚,一言未发。 回到家里,他铁青着脸,对老婆道:“啥都别问,赶紧给我烧水,我要洗澡。”换掉了湿衣服,裹在大衣里,仍然牙齿不停地打战。等到老婆烧好水,他就去卫生间洗澡,脱下衣服一看,前胸有大块的青黑肿块,摸着就疼。 洗完澡,喝了杯自制的药酒,这才上床睡觉。 在旧乡这种山乡小镇,有点钱的人都喜欢泡点舒筋活血的药酒,药酒用材越高档则越有身份。牛清德的药酒里有五步毒蛇,还有海马,算是土洋结合,中西合璧。 半夜里,牛清德不停地做着噩梦,在梦中,王桥五官扭曲如鬼子,提着一柄铁锹要杀人,他使劲地想跑,却无论如何也躲不开,最后,雪亮的铁锹砍进了脑袋之中。他从梦中被惊醒,睁眼看见老婆关切的眼神。老婆伸手摸了摸牛清德的额头,道:“你发烧了,还说胡话,有谁要杀你?”牛清德自己摸了摸额头,也觉得烫手得紧。 而在羊背砣,王桥裹了床被子,提着铁锹坐在楼梯口,眼睛盯着任何人想上来,都要有一次血拼…….” 天色漆黑一片,沿途看院狗不停狂叫,一如两年前的情景。绕过羊背砣院子,到马蛮子院子时,一只大黄狗扑了出来,王桥喷着酒气,喊了一声“滚”。大黄狗身形明显停了下来,尾巴猛地摇晃起来,扑到王桥脚前,用头不停地蹭着其大腿。 “这个狗东西,还记得我。”王桥在羊背砣院子时,与马蛮子经常握酒言欢,时常喂食这条大黄狗,算得上老朋友。他俯下身,抚了抚大黄狗,走进院子。 “哪个?”窗里传来粗声。 “我,王桥。” 屋里灯光打开,隔了一会儿,嘎的一声响,客房门打开,马蛮子粗豪地道:“婆娘,起来弄点吃的,蛮子来了。” “不用,我和赵勇他们吃过。” “我要和你喝酒,喝个安逸。”马蛮子又吼:“懒婆娘,搞快点,炒几个鸡蛋,灶头老腊肉割一块。”他将王桥拉近屋,在堂屋坐下,抓了一把花生,用粗碗倒了酒,在昏暗灯光下,开始碰碗。 大黄狗激动得在屋里窜来窜去,等待主人扔下来的热食。 “我才喝了酒。” “你是王蛮子,到我马蛮子家里来是看得起我,一定要喝。” “好吧,喝完好好睡一觉。” 等到马蛮子婆娘炒了鸡蛋过来,王桥和马蛮子已经喝了一大碗酒,马蛮子婆娘不停使眼色,马蛮子只当没有看见。 吃完腊肉、鸡蛋,王桥只觉酒精不停地朝大脑进攻,头脑昏昏,即将到达醉酒边缘,他捂着酒碗,道:“酒不喝了,我方便一下就上床睡觉,花椒地的事情明天说。” 马蛮子正要说耿直的话,被婆娘一把扯住,然后马蛮子婆娘道:“你们都睡,有啥事明天说。” 王桥在院子角落哗哗方便后,站在羊背砣院墙边,探头朝里看。羊背砣学校二楼上安装着一盏昏暗路灯,在浓重雾气下,如鬼火一般暗淡和幽深。二楼顶上竖着一个大桶,这是王桥当年为吕琪建造的简易淋浴设施。建成这个设施以后,他和吕琪能在偏僻旧乡洗上简易淋浴。为了这件小事,两人兴奋了许久,似乎觉得羊背砣生活有了许些色彩。 看着淋浴桶隐约的轮廓,位于旧乡的王桥突然格外思念远方的吕琪,暗道:“我为什么不能去广南寻找吕琪,讲一讲在第三看守所的苦,问一问她为什么离我而去。”随即又想道:“这样做有意义吗,她有了亲密男友,我何必去讨人嫌。” 在围墙缺口站了一会儿,心情忧郁的王桥回到马蛮子客房,用井水冲了脚,倒床就睡。床上异味被酒精驱散,一点都没有影响他睡觉。 第二天天未亮,王桥独自进入暗洞,遗憾地发现溶洞暗河只剩下浅浅一股流水,老河道留下几条黑鱼的白骨。通过暗洞黑鱼赚钱的希望被毫不留情击碎,他只得借钱来启动还没有想好的生意。 山坡上,在马蛮子夫妻的看护下,花椒林长得极好,小苗子已有近人高,腕口粗,花椒特有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在山顶上默坐一会儿,马蛮子和他老婆跟了上来。王桥知道马蛮子的心思,不等其开口,道:“马蛮子,我平常不来,这片花椒都是你来照顾,长势很不错。我这次来就是和你商量此事,以后由你来采摘花椒,管理费、承包费由你来付,我啥都不管。” 后坡花椒进入丰产期,每斤鲜花椒收购价在五六块钱,扣除管理费和承包费,这一片花椒每年有五六千块钱的赚头。马蛮子婆娘知道王桥不可能常来,一直想把这块花椒转租过来,她的理由是:“没有我们俩人,王桥的花椒颗粒无收,凭什么我们费力打工,他啥子都不干就赚钱。”马蛮子不同意,理由是:“这里的花椒本身就是王桥种的,他请我们两个干活给了工钱,你怎么黑了良心。”为了此事,夫妻俩吵架无数次,马蛮子喝醉酒后痛打过她老婆,这才相安无事。 今天听到王桥如此耿直,马蛮子倒觉不好意思,只是七八千的赚头让他无法抗拒,搓着手直道:“蛮子,这怎么好。” 王桥说了实话,道:“我根本没有时间来管,没有你们,这片花椒林只能废掉。或者你们两人管理松一点,花椒林也没有这么好的收成。” 马蛮子婆娘恭维道:“王蛮子在外面找了大钱,当然看不起花椒林这点小钱。” 王桥又道:“我话要说到前头,这片林子的经营权还是我的,只是暂时交给你们夫妻俩来管理,我什么时候回来,这片林子就得交还给我。”他这么说,还是寄希望暗洞重新出现大流量地下水,那时候黑鱼自然会重新出现。 马蛮子婆娘道:“我们没有想要你的林子,能做几年算几年。” 王桥急着回去上课,也不多讲。到马家喝了红苕稀饭,啃掉两个老窖馒头,挥手告别马蛮子夫妻,骑着摩托回省城。 一路疾驰,回到山南已是十一点钟,王桥将摩托车放回姐姐家,坐公交车回到山大。 旧乡和山南大学,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看着山大的灯光,王桥感到一阵温暖。 (前传很精彩,如果喜欢,可以寻来读。) (第一百零三章) 第一百零四章交流 庆祝收藏过万,特多发一章。 另外,如果喜欢《静州》,麻烦帮助小桥把本书介绍给您的一个朋友,拜托! 寝室里的同学都围在桌前吃饭,楼道充满食堂饭菜特有的混合香味。 杜建国买了一份粉蒸肉,吃得满嘴流油,道:“你跑哪里去了,黄老大有事找你。” 王桥道:“黄老大来过?” “没有,秦大班长说是黄老大要找你谈事呢。今天上课点了名,有五个人没去,付老师在办公室发了火,把逃课名单也交给黄老师。”杜建国又提醒道:“今天轮到黄老师在一食堂值班,维持秩序,你到二食堂去打饭,免得在食堂碰上当众被批。” 秦真高洗碗回来见到王桥,也没有急着说黄永贵找他之事。他慢条斯理地把碗回储物柜里,等到王桥询问,才道:“黄老师要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什么事情不清楚。” 王桥暗自琢磨:“黄永贵找我做什么?我得为缺课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他一直在寻找与黄永贵建立联系的机会,只是两人之间没有发生什么交集,暂时按兵不动。如今有事情发生,反而是一件好事,可以通过事件加深联系,他决定不回避矛盾,直接到一食堂打饭。 学生一食堂,黄永贵臂上戴着红袖章,正在带队维持食堂秩序。队伍前面还有几位学生会治检部的学生干部,同样戴着红袖章。 黄永贵远远见到王桥,招手道:“你过来。” 王桥拿着碗筷快步走了过去,招呼道:“黄老师,你值勤啊。” 黄永贵沉下脸,训斥道:“今天为什么逃课?你进山南大学是什么目的,难道是为了逃课。山大出来的学生,有的成为国家栋梁,有的成为社会负担,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王桥没有辩解,平静道:“家里有点事,回去处理了,结果没有及时回来。这次错了,下次改正。” 黄永贵原本想是给王桥一个下马威,只要王桥狡辩,就借机狠狠地训一顿,先抑后扬,免得这位篮球高手尾巴翘上天。谁知对方不愠不火主动认错,他失去大动干戈的理由,道:“你去打饭,下午到我办公室来。” “我第一节有课,下课以后到办公室吗?”得到肯定答复以后,王桥礼貌地点了点头,转身回到打饭的长队之中。 寝室里,诸人都在午睡,秦真高咬着钢笔在思考,桌上铺了一张纸,正在照着样本写入党志愿书,王桥进门后,他将写了小半部分的入党志愿书放进抽屉里。 王桥已经见到秦真高匆匆朝抽屉里塞东西。他不喜秦真高小家子气,故而没有搭腔,安静吃饭。 秦真高在父亲的指点下,准备在今天下午上交入党志愿书,主动向党组织靠拢。为了不耽误时间,他从抽屉里拿出志愿书,夹在课本里,提前来到下午上课的教室。 下午第一节课结束,王桥来到中文系办公室。 相比上一次在学生一食堂时,黄永贵态度要和蔼得多,道:“坐吧。你没有读过高中?”下午时,他特意查看了王桥档案,意外地发现王桥居然没有读过高中,这让他非常惊讶。 “那是年少时闯出来的祸事,高一上期为朋友。。。。。” 王桥简要讲述了从高一退学以后的经历,只是省略掉山南第一看守所的三个月。那一段经历对于王桥来说刻骨铭心,但是在不了解内情的外人面前被关进看守所毕竟是不光彩的事,既然此事没有进入档案,他就不必在官方面前谈起。 “你到了广南又做过什么?” “当医药代表,倒是能赚钱,可是后来人生陷入了迷茫,又遇到一些特殊的事情,就回到了静州。从小我就有读大学的梦想,所以选择了复读,在静州一中复读了一年,考到了山大。” “闯祸、退学、医药代表、复读,你的经验可比一般同学丰富。当初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有故事呵。”得知王桥没有读过高中,只读一年复读班便考上山南大学,黄永贵顿时动容,他出自工人家庭,家庭环境一般,为读大学也颇爱折磨,他态度平和下来,道:“今天逃课具体是什么原因?” 王桥诚恳地道:“我在广南当医药代表期间,有一段时间遇到那边反商业贿赂,我就和另一个朋友临时回到静州。我和那个朋友租下了在红星厂附近的旧乡的后山旱坡,当时种了不少花椒树。由当地村民帮助看管。我现在读书,那位朋友也不在静州,所以我就回旧乡是处理花椒树。和村民谈好协议后,紧赶慢赶,还是误了课。以后我若是有事,会记得请假。” 在中文系办公室里还坐着另一位教古汉语的老唐,他原本在看书,听到王桥和黄永贵对答以后,思路就从书本中跳了出来,突然插了一句,道:“你是定风波?”老唐是书法协会顾问之一,对新生王桥的送展作品印象极深,当王桥在黄永贵面前自报家门时,他便对《定风波》的作者有了兴趣,今天终于见到了真人。 王桥道:“是。” 老唐道:“不错,不错,我一直在想写出定风波的新人是什么样,今天终于见到了,找个时间切磋。” 王桥道:“唐老师,我要向你请教。” 老唐道:“你认识我。” 王桥道:“你是书法协会的顾问,我当然知道,我正准备再写几幅作品,再听唐老师的意见。” 黄永贵听到两人莫名其妙的对话,道:“你们两人打什么暗语?” 老唐没有直接回答,道:“你这个学生是书法小家,值得培养。上课去了,你们慢聊。” 老唐出门,黄永贵认真打量王桥,道:“能入老唐法眼,你的字应该写得不错。今天不说书法的事情,中文系在体育项目上素来偏软,被人称为娘们系,今年我想打一个翻身仗,你作为新生篮球队的队长,有没有把握取得第一?” 王桥道:“中文系新生打篮球基础一般,不过其他系也好不到哪里,取得第一很有希望。如果要取得第一,我有几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别掉书袋,有什么事说说。”黄永贵原先认为王桥是一个桀骜不驯的愣头青,所以屡次用严厉的态度给其下马威,经过此番谈话以后得到完全不同的结论:王桥是努力向上的草根青年,经历远比一般学生丰富,为人处世有分寸。 王桥侃侃而谈:“中文系新生队不仅要取得前三名,而且要赢得漂亮。第一个建议应该统一服装,印上中文系95级联队的字样。着装整齐,自然气势如虹……” “没有问题,那第二个条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果打到第一名,应该有相应的奖金,比如奖一百,或二百,第二名奖多少,这个由黄老师来定。” “这个暂时不定,还有没有?” “第三,中文系新生队在正式打比赛前,与体育系的班队悄悄打三场热身赛,提高对抗能力。” “同意。” “第四,要出奇制胜则需要一场暗战,所有准备工作都要秘密进行,到时有石破天惊之效。” “这个不必,新生联赛要有效果,各支球队都要有水平,我们的肚量不必太小。”黄永贵是想让校级领导注意到全校新生联赛,若是只有中文系一枝独秀,整体水平差了,反而不美。 第四条建议被否定,王桥暗道:“黄永贵接受学生家长吃请后任命秦真高当班长,是一个很世俗的人。从今天的谈话来看,他的水平和胸襟都还不错。” “前三条意见我大体同意,你的主要职责就是专心把球队抓起来,其他几件事情由秦真高来抓。”黄永贵也在暗自将王桥与秦真高做比较:秦真高作为班长,尽心尽职,任劳任怨,为了筹办新生联赛费了不少脑筯,只是在同学中威信少一点,组织能力似乎也不够。王桥经历丰富,个人能力强,只是对班级事不甚热心,性格亦强,还需要敲打和观察。 (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百零五章一战成名 作为辅导员,要管理好几百名意气风发的大学生,还真得有些手腕。 有的辅导员是作清流状,基本上不管事,让大学生们自行发展,自己则抓紧时间做自己的事。在山南大学里不少辅导员都是用的这种方式,颇为自在。有的辅导员事无巨细一一操劳,累得半死,效果并不比清流状辅导员好。黄永贵胸有抱负,想做大事,自然不会作清流状,也瞧不上事事亲为的人,在新生中培养学生干部是最佳办法。 王桥能力强,就让他去带球队,真刀真枪地干。 秦真高任劳任怨,就让他去做具体事情,免得老师费心费力。 想通了这一点,等王桥离开后,黄永贵又将秦真高叫到办公室,细细叮嘱一番。 走出教学楼,秦真高好不懊恼:“王桥终究还是进入黄永贵视线,自己为了新生篮球联赛忙忙碌碌,白白辛苦一场。” 懊恼归懊恼,秦真高还是认真办理黄永贵交代的诸多杂事,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女生公寓找蒋玲。 近十分钟,蒋玲这慢条斯理地下来。秋风起,将她一条黄裙吹得飘逸动人。美丽的团支书来到面前,秦真高没来由觉得呼吸发紧,道:“我刚从黄老师办公室出来,有事想找你商量。” 蒋玲道:“很急的事吗?” 一阵风来,淡淡的香味沁入鼻端,惹得秦真高心猿意马,他咳嗽几声,掩饰自己的失态,道:“班级联赛很快就要打完了,学校要搞校级新生联赛,中文系新生实力强,是争夺冠军的热门人选,黄老师要求我们把拉拉队搞好。” 蒋玲正在写信,被叫下来颇有几分不耐烦,道:“这事早就讲好了,到时肯定能组织好,你怎么这样啰唆,还有其他事情吗?” 秦真高在团支书面前越来越没有脾气,且耐心极好,道:“拉拉队的情况与我们以前的设想稍有不同,黄老师提议要弄成NBA那种能跳舞的那种,在中文系方阵面前做现场表演,健身操教练只有体育系才有,我想和你一起到体育系找表演教练。” 蒋玲性格外向,活泼大方,接受了这个建议,道:“好啊,找专业教练来编排,比我们自己瞎琢磨效果好得多,什么时候去?” 秦真高道:“现在就去。” 蒋玲开玩笑道:“我还没有吃晚饭,去完体育系后你要请客,而且不能算作上次的。” 秦真高家中有生意,囊中不羞涩,豪气地道:“想吃什么?我安排。” 蒋玲道:“还没有想好,等会再说。” 两人来到体育系,找到了黑唐教练。黑唐教练带着两人找到吕一帆,很快把事情谈妥。 走出体育系,沿着雀湖回公寓,秦真高脑子没来由想起王桥与美术系女生莺歌燕舞的情形,道:“在雀湖有一处半岛卡拉ok厅,旁边有一家吃鱼的店,味道还不错。” 蒋玲没有推辞,和秦真高一起来到鱼店。 点了水煮鱼和两样小菜,两人坐在湖边看风景、喝茶,再吃饭。沿着湖边来来往往有不少散步的情侣,浪漫、闲适。秦真高暗道:“如果不想着混个一官半职,与蒋玲在大学里谈谈恋爱,才是真正的人生快事,只可惜熊掌和鱼不能兼得。”随即又想道:“只要悄悄谈恋爱,不让老师发现,也就没有问题,很多人都这样干,为什么我要老老实实。” 吃过晚饭,秦真高将蒋玲送到楼下,道:“系里很重视这场比赛,请了教练,组建拉拉队,还要打热身赛,万事俱备,就看王桥几个演员能不能把戏演好。”在他内心深处隐隐希望王桥把事情搞砸锅,当然这句话绝对不能说出口。 蒋玲挎着包走上石梯,回头道:“我对王桥有信心,他的球技真的很出众。” 秦真高不由得生出妒意,道:“球技再出众,不加强训练,在正式比赛时也发挥不出来。” 随后一段时间,王桥的表现大大出乎秦真高预料,他恢复了在初中和高一时打篮球的劲头,大部分课余时间都泡在球场上,在黑唐和吕一帆的帮助下,很快就恢复到巅峰状态。 中文系新生比赛的桂冠没有悬念地落到了一班头上。 随后按照计划,新组建的中文系九五级年级队和体育系班级队打了三场热身赛。 体育系班级队素来强于普通系冠军队,中文九五级联队多数队员自信明显不足,在王桥鼓励和带动下,三场比赛都打得难解难分,分差始终没有拉开。虽然中文九五级连级队最终三仗皆败,但是同学们信心大涨。 山南大学正在筹建参加全省大学生联赛的新球队,体育系卞主任无意中瞧见中文九五新生队与体育系班级队的热身赛,暗自将王桥排进校队大名单,打破了校队十余年全部由体育生一统天下的局面。 经过一个多月磨合,换上新队服的中文九五队在黑唐和吕一帆的指导下,一板一眼有了正规军的架势。 乌合之众要变成纪律部队是难事,但也有规律可循,否则军训十来天的时间根本无法将一群高中毕业学生训练成像模像样的准军事化队伍。其中有两个必不可少的步骤,一是统一服饰,团体精神形成需要有一定仪式,服饰统一是仪式的一部分,通过统一服饰等方法可以让一盘散沙的人群形成认同感,有了认同感就意味着团体初步形成;二是一套行动准则,行动准则是系统工程,往往很复杂,篮球队这种小集体则相对简单。 校级新生联赛最后确定在十一月底开打,十一月底还算秋高气爽,正是开运动会的好时光。 中文九五队从整体实力上与其他队伍相差不大,因为有心算无心,提前做了相当细致的准备工作,加上有超级尖刀选手王桥,联赛开始便占据明显上风。 副书记梁柏文在几位下属陪同下,观看新生联赛第一战,开场不久,他点评道:“我记得法学系篮球水平还不错,怎么这一次被中文系打得溃不成军。打得不好也就罢了,怎么服装都没有统一,队员们各穿各的衣服,花里胡哨,哪像一支球队啊。” 法学系刘主任解释几句,回头瞪了站在一旁的文征途。 文征途和黄永贵都是年级辅导员,住在楼上楼下,关系极熟。文征途用手肘敲了敲站在一旁的黄永贵,道:“你怎么不早点打招呼,搞突然袭击,让法学系丢了脸。” “校团委要搞新生联赛,两个星期前就通知了。”黄永贵看着场里一边倒的局势,嘿嘿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中文系输过好几回,只是法学系这次输得有些惨。” 梁柏文将黄永贵招到身前,指着王桥道:“十号是特招的?” 黄永贵掩饰着内心的得意,道:“十号叫王桥,不是特招生,正招生。” 梁柏文点头道:“今年中文系人才济济,你要好好带队伍。” 黄永贵一直想到校团委任副书记,现任校团委书记年龄偏大,转岗是这几年的事,他若当了空缺已久的副书记,下一步运作校团委书记便顺理成章,谁知,梁柏文副书记话里有话,似乎要断绝进校团委副书记之路。坐回到文征途身边之时,暗道:“难道我操之过急,弄巧成拙。”本场比赛结束以后,他昂扬的心态慢慢下降,变得闷闷不乐。 回家以后,黄永贵将思路重新捋了一遍,然后将家里的静州陶制土酒取了出来,对老婆道:“我找梁书记喝酒去。” 梁柏文是中文系前任主任和党总支书记,与黄永贵非常熟悉,工作时是上下级关系,平时喝酒打牌也算是哥们。随着梁柏文官越当越大,大家在一起厮混的时间渐渐少了。此时有事,凭着老关系,相信梁柏文也不会介意。 进了梁家门,梁柏文悠闲地坐在客厅看电视,饭桌上摆着凉菜,梁夫人正在厨房里忙活。 “嫂子,我来蹭饭。”黄永贵进屋先到厨房报到。 梁夫人道:“老梁回来就说,你肯定要来家里吃饭,还要拿瓶静州老陶。” 黄永贵略有些尴尬地将静州老陶放在桌上,道:“没有预约就到领导府上,心里实在忐忑,拿瓶老陶来壮胆。” 梁柏文笑道:“我喝过茅台、五粮液、汾酒都许多名酒,这些酒是名酒,名酒自然有名酒的道理。我是老土冒,喝了许多名酒,还是觉得我们以前喝的老陶土坝酒好喝,纯粹高梁白,味道地道。”他指着黄永贵道:“上回你说没有老陶土坝酒了,不老实。” 黄永贵解释道:“这是刚托人从静州带回来的,上次确实没有。” 开了老陶土制酒,酒香如被释放的妖怪,迅速将房间占满。梁柏文喝了一口土酒,享受了一块白斩鸡,道:“你想去校团委,我斟酌再三,觉得不合适,你还是安安心心留在中文系。” 黄永贵苦着脸道:“在中文系干了八年时间,抗战都结束了,我还没有走。” 梁柏文道:“中文系在山大是老牌系,按大学改革的必然趋势,以后应该改成学院,还得充实大量人力。你留在中文系可以任副主任,兼党总支副书记,这样业务上能提高,抓学生工作也顺理成章。” 失去了到校团委当副书记的机会固然可惜,可是换回副主任兼党总支副书记,也不算多忙一场。黄永贵恍然大悟,道:“梁书记早就运筹帷幄,害得我郁闷半天。” 梁柏文哈哈笑道:“不如此,喝不到你藏的老陶土坝酒。这只是我的想法,正式任命还得孙校长点头。” 从梁家出来以后,黄永贵一扫先前的烦闷,默默想着心事,背着手在校园里转圈。大学毕业留在校园,转眼就七八年时间,他由一位稚气青年变成三十男,大好青春岁月在校园里消磨,如今终于梦想成真,由普通的辅导员迈入了中层干部行列。踏上中层干部行列,向上的道路就算打开了。 俗话说,新官上任要三把火,新生联赛勉强算是第一把火;第二把火就应该是中文系学生干部的选拔,以前中文系学生会干部和干事都是经报名后,直接依照学生特长录用,他想改革一次,凡是录用都要搞竞争演讲,由大家评分产生;第三把火是应该搞一个有新意的大型活动。 新生联赛于12月初结束,中文系大获全胜,以不败战绩和大比分胜利夺冠,一扫“娘娘系”的萎靡不振。 王桥一战成名,成为全校新生中的风云人物。 (第一百零五章) 第一百零六章砸中 新生联赛取得冠军当天,校党委会研究通过了黄永贵的任命。 正式任职文件出来以后,黄永贵将自己的想法向系主任杨名作了汇报,杨名更关心学术,对学生工作并不热心,道:“你是副主任,又是党总支副书记,学生工作由你全权负责,有什么事情在办公会上通报就行了。” 黄永贵以前实际代管学生工作,只是名不太正言就不太顺,如今既是行政领导又是党总支领导,分管学生工作就顺理成章。征求杨名意见以后,他开始按照自己的想法推动第二件事情——学生会用新方法换届。 他将学生会主席雷成、副主席马彪叫到办公室。 “学生会将在明年正式换届,按照惯例,这个月要补充一批干事。今天叫你们过来主要商量招取方案。” 雷成暗自纳闷,心道:“补录学生会干事是一项非常简单的常规工作,只需发个通知,然后新生报名。再根据报名新生的具体情况,黄老师征求学生会意见就确定录取人员,并将录取人员分到学生会各部门。黄老师实在没有必要单独来商量此事,应该是别有想法。” 马彪心思没有雷成细腻,道:“招录学生干部有啥商量的,在报名人中找点苗子就行了。” 雷成见黄永贵不置可否,试探着问道:“黄永师,是不是招录方式有所变化?” 黄永贵缓缓道出答案:“我准备搞竞争上岗,凡是愿意到学生会为同学服务的同学都要参加演讲,回答一个问题,现场公布分数,现场公布录取人员。我说的是一个大体情况,具体方案你们两人详细议一议,然后报给我。” 接受任务以后,雷成和马彪开始着手做竞争上岗方案。 12月11日中午,全校新生篮球联赛结束不久,王桥筹划半学期的开店计划意外出现转机,校门外“特色小吃”店终于打出了出租告示。 机会来临,王桥没有任何犹豫,下定决心将小店盘下来。 他将杜建国和赵波叫到一起商量对策。 “青皮,你是特色小吃店的法律顾问,盘这种店,估计会遇到什么法律问题?” 赵波被委以法律顾问的重任,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他态度格外严肃认真:“民法通则把所有问题都写到了,我们到小店去的时候,带一本民法通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王桥道:“光是理论知识不管用,我们眼睛睁大点,免得上当受骗。”他又安排杜建国:“今天我们找小吃店老板接触一次,胖墩要利用自己的优势,从周边入手,摸一摸这个店的底细。” 杜建国愣愣地道:“我有啥优势。” 王桥道:“你真没有发现自己的优势?脸有猪相,心头嘹亮,这是你的最大优势。” 杜建国骂道:“你才脸有猪相,心头嘹亮。” 王桥道:“刚才是开玩笑,你的最大优势在于亲和力,最容易赢得别人信任。青皮一脸奸臣相,他说得再真诚别人都认为在撒谎。” 简单商量一番,三人前往校外特色小店。 校园内多数学生都在读书、谈恋爱,王桥却要开始创业,赵波和杜建国作为其朋友也觉得光荣,胸口挺得高高的,脚步跨得比平常更大。 特色小店门前冷落,老板虱多不咬,债多不愁,坐在门前的板凳上无所事事地抽烟。他见三位同学从校园方向走来,道:“今天只有面条,其他没有。” 王桥道:“老板,我们想盘这个店。” 眼前这个瘦高个和胖子在店里吃过多次,特别是这个胖子体貌特征明显,老板印象挺深,道:“你们是山大学生,盘店?别开玩笑。” 王桥道:“你贴了告示出来,我们过来盘店,不开玩笑。” 老板脸上阴晴不定,反复打量王桥,道:“做过生意吗?” 王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道:“盘下这个店需要多少钱?” 老板掰着指头道:“楼上楼下两层的转让费、还有冰箱、冰柜、桌椅板凳,你自己算一算就知道。” 王桥当即道:“你要盘店,总得开个价钱,你要价,我还钱,是不是?” 老板态度生硬地道:“盘下这个店要花不少钱,你还在读书,能有多少钱。这个店面的位置好,想盘的人多如牛毛,我懒得跟你费口水。” 赵波见老板这个态度,暗自摇头,觉得盘不下这个店。 杜建国是从中学校门跨进大学校门,家里又无人做生意,站在王桥背后做声不得。 王桥摸不清老板的真实意图,话又不投机,瞪着眼道:“老板不愿意谈就算了,耍什么态度?” 老板表情反而缓和一些,道:“这是两楼的店,你们盘不起。” 王桥转身就走,赵波和杜建国皆垂头丧气。 三人在足球场边上的台阶上坐定。杜建国抱着肥硕的肚子道:“我觉得没有希望,老板一点都不积极,还瞧不起人。” 王桥转头问赵波,道:“你觉得如何?” 赵波道:“我搞不太明白,大约是生意人讨价还价的方法。” 王桥思索了一会儿,道:“我有几点想法,你们参考一下。第一,从我们第一次来到这时吃饭,就知道小店生意不好,如今又过了几个月,他想要盘店,所以我认为这是他的真实意思表示;第二,我们就把他的态度看成是生意人讨价还价的办法;第三,用多少钱能拿下这个店?” 赵波和杜建国都没有做过生意,只能大眼看着小眼,说不出道理。 赵波回忆着与老板谈话的点点滴滴,问道:“什么是转让费?” 王桥道:“在店面的租房期内,有下家想获得店面经营权,要给原经营者一笔钱,这倒是惯例。” 赵波道:“收了转让费以后,桌椅板凳还算不算钱?” 王桥道:“这个靠谈,有的转让费就包含了基本设备,有的转让费没有。”他又想到另一个问题:“这个店紧邻学校,位置是稀缺资源,一般情况下,有人转让门面就会有竞争,虽然店主口头上说起很多人想盘这个店,可是我看情况不太像,有点奇怪。” 隔了一天,中午,王桥悄悄来到特色餐饮店观察,特色餐饮店依旧门前冷落,老板无精打采守在门口。 再隔一天的傍晚,依然如此。 王桥找了特色餐馆不远处的小面馆,要了一碗面,吃面之时远远观察这家店,特色餐饮店灯光暗淡,一副关门谢客的模样。 到了八点,王桥步行回校园。在夜色中独自在雀湖漫步,思考着如何能将特色小吃店拿到手。 从雀湖绕回男生一公寓,半岛卡拉ok厅是必经之地,距离卡拉ok厅还有百米时,喧嚣声便传了出来。王桥加快脚步想穿过这块热闹地,距离约四五十米时,一阵非常熟悉的高音冲天而出,震得湖边夜鸟老纷纷出巢。 “这个胖墩,声音还忒好。”王桥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夜鸟在黑暗树林中盘旋,不提防小道后有一人走来,差点撞到对方,急忙道:“对不起。” 女生用细如蚊蚁的声音道:“没关系。”然后匆匆而去,只留下淡淡幽香。 “这是谁?陈秀雅。”等到女生走远,王桥意识到来人似乎是陈秀雅,回头细看,背影已融入到黑暗之中。 陈秀雅没有想到会在湖边遇到王桥,她加快脚步朝前走,忽然,从热闹的卡拉ok厅飞出来一个橘柑,不偏不倚砸在她的头上。她捂着左脸颊蹲在地上,脑袋一阵阵嗡嗡响动,眼睛金花直冒。 杜建国唱到高兴时,将手中橘柑朝外一扔,随后就听到了一声惊呼。他暗叫糟糕,赶紧向外跑去。 王桥快走两步,道:“出了什么事情?” 杜建国懊恼地道:“我唱得高兴,扔了个橘柑,砸中了陈秀雅。” 赵波、苏丽、钟梅等美术系女生都从半岛出来,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如闹山麻雀。陈秀雅缓过一口气,睁开眼睛,恰好与蹲在身边的杜建国四目相对,吓了一跳。 杜建国道:“对不起,不小心把柑橘丢了出来,没事吧?” 在从天而至的柑橘打击下,陈秀雅还当真被砸得昏乎乎的,下意识地道:“我没事,没关系。”站起身时,身体不由自主摇晃了一下。 王桥道:“胖墩,你送陈秀雅回去,如果回到公寓前陈秀雅还感觉头昏,就送医务室啊。” 杜建国想要搀扶陈秀雅,陈秀雅朝外躲了躲,低着头道:“不用送,我自己能回去。”陈秀雅在前面走,肥胖如企鹅的杜建国紧随其后,两人如异世界的精灵一般,一前一后隐入到湖水和树林构成的迷雾之中。 (第一百零六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蹊跷 苏丽见到突兀出现的王桥,笑道:“今天是柴采过生日,说好晚上来唱歌,谁晓得你跑得没影,老实交代,是不是和刚才的女生一起散步。”问这句话时,她心里其实颇为忐忑。 王桥道:“她是我们班上同学,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偶然遇到。” 苏丽松了一口气,道:“她是你们班的。” 王桥道:“嗯,所以胖墩才会去送。” 赵波在一旁兴奋地道:“我就说有缘千里来相会,蛮哥居然会自动出现。” 王桥一直在回避着与苏丽接触,未料到今天又自投罗网,看到赵波兴致盎然的傻模样,暗自苦笑,心道:“看来苏丽喜欢来唱卡拉OK,我以后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经过此地。赵波大概是没有谈过恋爱,完全不了解女人的心理。” 一群青年男女说笑着重新落座,有意无意间,苏丽坐在王桥身旁,将水果削成果块,做成漂亮果盘,摆在桌上靠近王桥的方向。她用竹签叉了一块水果,递给王桥,道:“听说你想承包门外的特色小吃店,柴采是山大子弟,她知道特色小吃店的事情。” 从九十年代开始,下海成为挺时髦的词,苏丽从小生活在校园这个象牙塔里,对于敢于“下海”的人充满了学生式的盲目崇拜。 王桥离言兴趣顿增,道:“我觉得特色小吃店很奇怪,但是想不透其中关键之处,柴采快讲一讲。” 柴采道:“校外那个特色小吃店在本地人眼里很有怪名气,小楼在修建时接连发生过两件怪事,第一件怪事是在房屋主体结构快要完工时,学校的一男一女跑到房屋里谈恋爱,两人靠在窗边忘情时,谁知一不小心男方从二楼摔下来,这楼原本不高,男生奇怪地把颈椎摔断,当场死亡;第二件怪事是发生在装修时,有一个老婆婆从房前经过,从二楼突然掉下来一块砖头,当场将老婆婆砸倒,住进医院,花了一大笔钱才算了事。”她口才颇佳,抑扬顿挫,将大家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 王桥惊讶地道:“居然有这种事情。” “房屋装修好以后,前后有四个老板来租,不管是开商店、饭店、游戏厅,总是阴差阳错赚不了钱,本地人都认为这个店风水不好,不太愿意来承租。你如果想租就是第五个老板,必须要有做生意赔钱的思想准备。” 王桥点了点头,道:“做生意、做工程的人特别讲究风水,按照传统说法,这个地方就是风水不好。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无法解释,比如同地段经常有一两个门面生意不好,长期都在换老板。” 苏丽道:“你还真信风水!” 王桥道:“信则灵吧。” 两首歌过后,从湖边闪出杜建国肥硕的身影,他来到王桥身旁边,道:“蛮哥,陈秀雅没事,回寝室了。你前几天交给我的任务已完成,柴采清楚小吃店的情况。” 王桥道:“柴采已经介绍了,这个小吃店真是奇怪。” 侯、赵、杜三人凑在一起继续商量细节。苏丽不满地说道:“蛮哥,今天柴采生日,又提供了关键情报,你要主动点,给大家唱首歌。” 王桥推脱道:“我唱歌是菜鸟,大家都知道的,就不用出丑了。” 苏丽不由分说地道:“我点了李宗盛和林忆莲的《当爱已成往事》,这首歌是大众歌,你应该会唱。”这一首歌是苏丽最喜欢也最擅长的歌,她有心与王桥合唱一首。 稍等一会儿,电视画面中出现一个小眼睛的妩媚女子。音乐响起,王桥无法推辞,只得拿起了话筒,追着闪烁字幕唱了起来:“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底,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 最初只是唱卡拉OK而已,随着音乐流淌,王桥渐渐陷入到歌声之中,往日的恋人在歌声中悄然出现,又以诡异的方法消散在夜风之中。其间遇到几句不熟悉的歌词,苏丽帮着圆过去。曲罢,赢得了一阵阵掌声。 苏丽听出了歌声中的深情,她将这种深情投射到自己身上,眼中柔情时隐时现。 熄灯前,诸人分手。 回到寝室,杜建国躺在王桥床上抽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王桥道:“你别睡我的床,玩深沉到自己床上去。”杜建国迅速从床上爬起来,将王桥拉到走道角落,用万分痛苦的神情道:“完了,我陷入情网了。”王桥道:“陷入谁的情网?怎么以前没有听你说起过。” 杜建国道:“陈秀雅,今天送她回寝室。我就觉得被她迷住了,一见钟情。蛮哥,你懂不懂一见钟情,我是被她放出来的丘比特之箭射中了。她这个人很忧郁,细看其实相当漂亮,又有书卷气。你和她妈认识,能不能讲一讲她的情况。” 王桥看着杜建国的胖脸,道:“别犯花痴,拜托,做点正事好不好。” 杜建国振振有词地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正得不能再正的事情,如果全国人都不犯花痴,中国就灭亡了。” 王桥道:“陈秀雅是同班同不,你要了解她的家庭情况,自己去问。” 杜建国道:“我是认真的。” 陈秀雅的父亲陈强曾经与自己处于看守所同一室,这是很隐蔽的事情,绝对不能由王桥自己讲出来,因此,王桥道:“我也是认真的。不过我可以提供一个情况,她是独女。” 杜建国气愤地竖起中指,道:“蛮哥不耿直。” 当夜,王桥、赵波、杜建国、苏丽各作各的梦,梦都与爱情有关,或欢乐,或忧伤,或痛苦。 上午第四节课结束,三人聚在校门外,再赴特色小吃店。 特色小吃店老板一直在等待校内的三个同学,他这一段时间亏损严重,必须要在这一段时间找人接盘,赚点转让费,减少损失。 从十点钟开始,老板就在二楼上观望校园大门。当三人身影从校门闪出,他便来到了一楼大厅,快速地打了一通电话,端着茶壶,慢慢品。 “还是原来的条件,没有什么可谈的。如果接受,签合同,一手交钱一手交钥匙。如果不接受,别在这里磨磨蹭蹭了,等一会儿还有人来谈。”老板背靠着椅子,神情睥睨。 了解特色餐馆店基本情况后,王桥心里基本有底,知道眼前之人十有八九是虚张声势,他拖了一张凳子坐在老板对面,道:“山南转让门面的行情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我的想法是转让费加上有房东见证的转让合同,其他可以不谈。” “这位同学,那你就提个价格出来。”老板原本以为大学生都是不通事务的傻瓜,没有料到眼前这个小伙子还颇为精明,暗道:“就算是精似鬼,也要吃老子的洗脚水。” 王桥道:“转让费含装修费,但是不包括设施设备,总计两万块。” 老板虽然有暗计,听到这个价钱还是鬼火冒,道:“两万块,我装修都花了十几万。” 王桥道:“你的装修我看不上,拆掉重来还要花人工。” 老板不停地摇头,“老弟下手太狠了,这个价是地板价,我亏不起。少了十万,免谈。” 王桥嗤地笑道:“我就适当涨点,二万五,包括厨房设备。” “这个价钱我只有跳楼。” 王桥一直在冷静观察对方,不为对方虚张声势所惑,道:“我是诚心实意想盘这个店,条件是市场价,大行大市,谁都知道。明天我再来一趟,如果愿意租,你就提出一个合适的价,另外,要把房东叫来做见证,大家好说好意量。如果实在不愿意转租,对我来说无所谓。” 老板道:“你这人还精得很,如果真有意,你的价格就得涨点。如果没有诚意,我就去旅行,懒得跟你扯皮。”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一个小时,都不肯让步。其间老板还接到一个电话,回来得意洋洋地说是租店人打来的电话。 在与老板扯皮的过程中,王桥也了解到一些情况,知道老板叫赵一龙。 赵波和杜建国没有想到蛮哥如此有耐心,居然能与老板磨了一个小时的嘴皮子。这一次谈判让杜建国失去信心:“蛮哥,你觉得四万块钱都拿过来?” 王桥道:“如果真的有很多人来谈生意,老板才不会跟我扯一个小时,我觉得应该有戏。” “蛮哥,明天什么时候来,我跟你一起来。”赵波的理想是当一个名律师,很有兴趣看王桥和老板砍价,对于律师来说,生活常识和法律知识同样重要。 到了第二天中午,三人再到特色餐馆,吃惊地发现餐馆大门紧闭,门上贴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个用来联系的手机电话。 王桥到附近公用电话打通了这个号码。 “你好,我找赵老板。” “我不是赵老板,是这个店的房东。你打电话有什么事情?” 王桥反应极快,道:“我是想转租这个店,赵老板跟我说还有两年租期。” “鬼话,他是骗你的,只有一个月到期,我正在寻找商家。你是想租店吗,可以直接跟我谈。” 王桥暗自吓了一跳,道:“我就在店外,在哪里见面。” “我手头有点事情,晚上八点,在店外见面。” 挂断电话,三人都觉得此事蹊跷。 (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百零八章意外 晚上八点,赵波要约苏丽吃饭,杜建国所在的音乐协会搞活动,王桥便独自一个来到店外。十来分钟后,一位脸色白皙、身体保持得不错的半老徐娘姗姗而来,她取出钥匙,打开特色餐馆大门。 特色餐馆里面散发着一阵混合了油味、酸味、腐味的难闻味道,灯光暗淡得让人灰心丧气。自称姓聂的女老板喋喋不休地道:“赵一龙来租店时,我就知道他不是这块料,这两年下来至少亏了十来万,早点转出去也能减少点损失。” 楼上楼下看了一遍,聂老板道:“这是房产证、身份证、我和赵老板签的合同书。” 王桥细细地将文件看过一遍,房主姓名和身份证的姓名相同,住址吻合,合同上的内容与聂老板所言一致。唯独房产证是复印件,不是原件,这让他感觉不太踏实。 王桥道:“聂老板,能不能给我看一看房产证原件。” 聂老板一脸诚恳地道:“原件和复印件都是一样的,要看房产证原件也可以,只不过稍微麻烦点。我们在西城区买了新门面,找沙州亲戚借了点钱,就将房产证原件抵押到亲戚家里。如果实在要看,我们到沙州去一趟。” 王桥沉吟着没有说话。作为一个到广南当过医药代表的人,他胆子大,心也细。 聂老板道:“身份证是原件,房产证复印件能够和身份证互相证明,这些都假不了。” 王桥暂时将房产证复印件放到一边,道:“如果签了合同,什么时候能够把店面交给我。” 聂老板道:“我和赵一龙的合同到期后,赵一龙必须三天内撤场,我们签完合同,你就可以进来。但是我得事先说好,签完合同交半年房租,进场后交全年的房租。” 王桥道:“每月房租多少?” “我这个店有两层,位置好。如果会做生意,绝对赚钱。看侯总是个实诚人,我就不乱喊价,每个月四千房租。” “这么贵?” “商业铺面肯定比住房要贵,四千很公道了,两层楼三百多平方米,加上阁楼,每平方米十来块钱。”聂老板观察王桥的表情,见他准备砍价,用斩钉截铁的口气道:“价钱上没有什么商量余地,我是急着拿钱去还亲戚,所以才想早点租出去,要不然就不是这个价。你要租就租,不租我就另找他人了。” 王桥始终对那个复印件心有不安,施出缓兵计,道:“明天中午十二点半,我给你回话。” 聂老板犹豫了一会儿,道:“明天中午十二点半以前,我不与其他人谈租房子的事。过了明天中午,如果我们没有谈好,我就要与其他客人谈。” 与聂老板分手后,他随即向姐姐咨询。 王晓经历过丈夫的债务风波,为人变得极为谨慎,道:“下午七点我也过来和房东谈一次,是真是假很容易看出来。我的原则是宁愿错过也不要犯错。二娃,你是否真有必要在校期间做生意,当大姐没有大本事,供你读四年书还是没有问题。” 王桥道:“我意已决,不用再商量,目前关键是将商店盘下来。唯一不放心这是这个原件,我总觉得这个女人不对劲。没有原因,就是觉得不对劲。” 王晓没有再啰唆,道:“我明天中午十二点半准时过来。” 到了中午十二点,王桥、赵波、杜建国和柴采等人提前十来分钟来到特色餐馆门口。王桥对房产证复印证有疑问,特意约了柴采出来,让教师子女柴采认一认房东。 几人正在等待时,一辆警车开了过来,嘎地停在王桥身前。 远处一座楼房里,聂老板和赵一龙站在窗后,看到警车以后,原本轻松的笑脸顿时如石膏一样凝结。聂老板恶狠狠看着赵一龙,道:“你不是说盘店的是大学生吗,怎么会有警察。” 赵一龙心虚地看着老婆,道:“我哪里知道会来警察,我们这两年亏得想去卖屁股,捞一点算一点。” 聂老板更是一脸沮丧,道:“我第一次扮骗子就遇到个酸溜溜的学生,还来个警察,这是什么事啊,老娘不干了。”她将临时买的手机卡取了出来,扔进垃圾袋。 赵一龙承包了特色餐饮店后,目前为止将所有积蓄全部投了进去,面对天天亏损的局面,唯一的出路就是把店盘出去。夫妻俩病急乱投病,想出了一个利用假身份证和房产证复印件骗钱的办法,眼见着就要成功,谁知这人大学生不好骗,背后还有警察。 聂老板沮丧地道:“老公,我们回沙州,以后不做餐饮了。弄个副食店,虽然赚不了大钱,也不会亏得卖房子。” 自从做了特色小吃餐饮,赵一龙头发日渐稀少,往日一头浓发已经脱得所剩不多,接近秃顶,他看着特色餐饮店门前的警察,道:“难怪这个学生胸有成竹,原来有后台,干脆我把店就打给他,免得在这里苦熬。”道理想得明白,可要这样退出,他觉得难以接受,如钝刀割肉一般疼痛。 特色餐饮店门口,王桥见到正在开车的警服男子,恍然间觉得眼花,揉了揉眼睛,确实没有眼花。 李澄不等王晓介绍,道:“王桥,你应该见过我吧,我是李澄。” 王桥内心波浪翻滚,眼光在王晓和李澄两人之间来回转动,道:“当然认识李所长,以前在三看时,包括你的脚步声,我们都听得极熟。我在三看时,如果不及时换仓,那就惨了,谢谢李所长。” 李澄下车后,道:“我在广南看守所工作时间不长不短,见过无数恶人、凶人、猛人,你算个人物,牛。” 王桥道:“李所长怎么会在山南?” 王晓道:“李所长本来就是山南的公安,上次因为特殊原因调到广南。这次调回到东城区刑警大队任支队长,重新做老本行。今天中午陶主任请客,我们一起祝贺李所长回山南。” 进广南看守所之前,王桥在刑警大队走过一遭,被暴打过几次,至今记忆犹新。他自嘲道:“这又是一个我熟悉的专政机构,里面的人下手贼狠。” 李澄道:“大家长期搞这行,疾恶如仇,下手狠点。” 王晓怕提起旧事相互尴尬,问道:“二娃,你约好的老板怎么还不来,时间到了。” 杜建国等人听到这一番对答,均摸不着头脑。 几人站在餐馆门口等了二十多分钟,仍然不见聂老板踪影。王晓用手机给聂老板打电话,电话提示音是不在服务区。 又等了十来分钟,王晓担心老陶久等,道:“二娃被放鸽子了,我们不用再等了。” 有李澄等人在场,杜建国、赵波、柴采等人不便跟着去吃饭,自去寻小馆子。 小车开到碧云间,山南公安局政治处老陶已经等在雅间。老陶与李澄是感情颇深的战友,这一次李澄从广南第三看守所调回山南,安置在东城区从事老本行,老陶在里面做了不少穿针引线的工作。当年,王晓到广南第三看守所能找到帮助说话的人,也正是李银湘家里的老熟人老陶搭的桥。 老陶开玩笑道:“澄子,广南三看的嫌疑人变为山大学生,几十年来第一次遇到吧。” 李澄道:“广南三看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犯罪嫌疑人,进出的人多了,稀奇事就多。有犯罪嫌疑人为了活命,在三看搞出重大发明创造,还有画画成为名家,有写作成为作家,但是他们都是在监舍里完成,王桥这种走出监舍考大学的,确实是第一例。” 王桥观察着奇怪的吃饭组合,姐姐与老陶、李澄是通过姑父赵永刚接上的关系,如今姐姐与老陶、李澄的关系处得挺融洽,已经不需要赵永刚从中牵线搭桥。 喝着酒,老陶对李澄突发感慨:“吕忠勇和老李都曾经是一线刑警,以前级别一样。按惯例省城分局刑警比静州刑警更重要,谁知吕忠勇受了一顿冤枉,反而因祸得福,成了老李的分管领导。你就错在当初受不得委屈,愤然离开山南。” 王桥最听不得与吕琪有关的人和事,听到吕忠勇三个字,便觉得心脏里面的血流速都开始减慢。 李澄不以为然地道:“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心态不好,就算做了省长,和中央领导比起来也得抱怨人生不得志。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就行了,何必在意身外之物。” 王晓赞道:“李所心态如此豁达,肯定经历过潜心修炼。” 李澄道:“我们当刑警见过太多阴暗面,心态自然会变化,从我个人来说,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幸福。” 此语明显触动了王晓,她想起了曾经意气风扬的丈夫,涌上一丝淡淡酸楚。她调整心态,将不应该在这个场合出现的情绪压在心底,道:“我赞成李支队这句话,平平安安才是福。为了平安,我们喝一杯。” “当”的一声响,酒香在小雅间里四溢。 王桥暗道:“赵海对大姐一直心存好感。大姐和李澄关系看上去也挺好。如果要从赵海和李澄之间选择一人当姐夫,我宁愿选择赵海。” 回寝室时,王桥带着酒气。 秦真高闻到阵阵酒味,心里憋屈得紧:“我天天为班里和系里的事忙碌,忙得连轴转,还受到几个心理阴暗同学的非议。王桥除了会打篮球,什么都不行,偏偏在身边聚了一堆傻瓜。谁笑到最后,谁才是胜利者,到时我分配到大机关,让他傻眼。”他在头脑中幻想着自己分到省里大机关,王桥站在大机关门前仰望的画面,感觉十分愉悦。 王桥压根没有想到秦真高会有这种心思,他站在窗边点燃香烟,将往事丢在一边,琢磨着如何能将特色餐馆拿下来。 (第一百零八章) 第一百零九章开业 接下两天,特色餐馆大门紧闭。到了第三天,赵一龙重新出现,这次见到王桥时,他的态度变得很诚恳,道:“我回老家去了一趟,处理点家务事。走得急,没有跟你说。”在上一次他曾经说过要去旅行,此时他压根没有记起前一个谎话,随口又说了另一个谎话。 王桥道:“餐馆门上贴了一个联系电话,是房东聂老板的,他说你只有一个月的租期。” 赵一龙对这场未实施完成的骗局心知肚明,道:“不可能,我的合同还有两年才到期。我有房东的座机,等会就把他叫过来。房东是山大教师,过来很方便。” 王桥疑惑地道:“我见过你和聂老板的合同书,确实只有一个月。” 赵一龙道:“我们把价钱谈好,再请房东过来,如果实在不相信,可以请房东把房产证和合同拿过来。” 王桥见赵一龙说得还算诚恳,便与他开始新一轮讨价还价。 最后,转让费确定为四万五千块,包含餐馆所有的设施设备。对于赵一龙来说,他将不再从事餐饮行业,桌椅板凳、菜刀菜板、冰箱冰柜等设施设备都没有任何用处,折价给王桥是比较方便的处理办法。对于王桥来说,餐馆开业,如果设施设备全用新的,购买设备的钱将超过转让费。 谈完价格,在王桥的坚持下,赵一龙给房东打电话时,特意要求带来房产证原件等相关证明文件。 杜建国和柴采一起来到餐馆,柴采是学校子弟,主要是来确认房东。 二十来分钟以后,姓聂的女房东出现在特色餐馆,但是此聂非彼聂,经柴采确认,新出现的聂姓老板确实是校内职工,她手持着房产证原件、身份证、和赵一龙的合同原件。 王桥这才肯定前两天遭遇了一场骗局,只是很纳闷骗局为什么会突然中止。 得知王桥是大一新生,聂老板颇为惊讶,趁着赵一龙去找纸笔,善意地提醒道:“这个店有点奇怪,几个老板都亏了,你要考虑好。按理说我这个房东不应该说这些,想到你是大一新生,如果生意亏了怎么办?” 王桥毫不犹豫地道:“我要签就签四年合同,条件是租金能不能少一些,而且最好不预付。只要我把这个店做起来,以后不愁没有人来租。” 最后一句话让聂老板明白王桥做过调查研究,并非莽撞之人,点头道:“预付款肯定要收,一般来说收半年,我就收三个月。” 事情比想象中还要顺利,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聂老板和赵一龙均同意在两天后签合同,付款。 以四万五千块钱拿下特色小吃店,王桥马不停蹄赶回静州,从杨红兵处借了两万元,再找刘红借了一万。刘红在学校教书,工资不高,没有多少存款,她回家找了家里人,凑齐一万元。 拿到三万元,王桥再到静州红星厂招待所附近找艾敏。 来到艾敏小馆子,寒暄几句后,王桥让艾敏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谈事情。 小馆子前面是餐桌,后面是厨房,实在没有安静的地方,两人就站在街边谈事。艾敏道:“你是特意过来找我,有事吗?” 王桥没有直接进入主题,先把话题绕到红星厂办事处,“附近商店生意清淡,好几家都准备转让,红星厂办事处搬走,真有这么大的影响?” 艾敏道:“红星厂办事处这一片土地处于闹市区,地价值钱。市政府与红星厂搞了交易,这块地由市政府进行开发,周边全部要拆迁,我这个小店也在范围之内,现在是能做一天算一天。” “太好了。”王桥在心里暗自叫了声好,感觉想睡觉便有人送来枕头。临行前,最担心艾敏不愿意离开静州,此时小店在拆迁范围之内,说服艾敏就容易许多。他不再绕弯子,道:“我在山南大学校门外租下来一个两层楼的店,三百多平方米,想与你一起开餐饮店。”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两年,艾敏不再是当年初下岗时彷徨无助的女子,她客客气气地道:“你的事我肯定要支持,但是与人合作容易扯皮,我担心因为生意影响我们的友谊。” 王桥说出了掏心窝子的话,道:“四年大学,费用不少,我不愿意向家里伸手,必须自己赚钱。山南大学有过万学生,加上教职员工和家属,消费群体足够大,做餐饮是好生意。我的想法是成立一个股份制餐饮公司,你我各出资一部分,由你来具体管理。” 艾敏道:“你如果有办公司的钱,四年读书完全够了。” 王桥道:“借钱来消费最终是坐吃山空,我不想读完书背负一身债务。” 艾敏仍然没有明确表态,道:“你先休息一会儿,这个店多数服务员都是原来厂里的姐妹,我得征求她们的意见,你不会见怪吧。” 王桥道:“我到323厂招待所去看看,一个小时回来。时间够吗?” 艾敏道:“一个小时,应该够了。” 王桥为了消磨一个小时时间,还是走进了红星厂招待所。红星厂办事处的招牌已经被摘下,遍地狼藉,主楼窗户大多破损,地面上到处是碎玻璃。王桥、晏琳等人曾经住过的两间寝室大门敞开,所有家具一搬而空。站在往日寝室,晏琳音容笑貌和肌肤气息犹在眼前,恍若昨天。他到屋外找了张跛脚椅子,在当日寝室里默默地坐了一个小时。 回到小餐馆。服务员们在岗位上工作,见到王桥后笑着点头致意。 艾敏道:“不用在外面聊,她们几个都知道。如果我要到山南去,这里所有服务员都要去,而且她们都要入股,成为股东。大家的意思先把山南店做起来,生意做得好,还可以再开分店。” 王桥没有料到她们商量出这个结果,道:“你们比我预想中更有胸襟和眼光,我对合作更有信心了。” 艾敏道:“我们虽然开的是小店,可是毕竟是从国营大厂出来的,没有吃过猪肉见过猪跑。你不能小瞧我们。” 几个合伙人商量了细节,匆匆吃过午饭,艾敏跟着王桥来到山南。 看罢场地,艾敏相当满意,当夜,她没有回静州,而是住在山南大学招待所。 经过紧张筹备,元旦过后,经过简单修缮和清理的“老味道”餐馆正式开业。一楼没有雅间,大堂有十张桌子,主要针对学生经营家常炒菜;二楼有包间,主营肥肠火锅鱼、烧鸡公等系列汤锅;三楼有个阁间,只有十来个平方,无甚用处,放置些杂物。老味道餐馆除了正门外,还有一道侧门,侧门是安全门,沿着安全通道可以到达一楼、二楼和阁间。 老味道餐馆的员工统一租住在原来的职工宿舍,宿舍距离餐馆约有百米,来往方便。 转让费、维修装修费、租金、煤米油盐等费用,合计十一万四千元。王桥筹措到资金六万四千元,艾敏一方共筹措资金五万元。双方签合同之前,合同草稿交给赵波,由赵波请法学系的师兄们修改,确保双方在合作过程中不会因为合同原因让其中一方吃亏。 王桥资金来源中:杨红兵借了两万,刘红借了一万,姐姐王晓借了三万四千元。借钱后,他发出这样一个感慨:“活了二十来年,结交了许多朋友,但是真想借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能开口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开业前,王晓送来玉制貔貅。 相传貔貅是一种凶猛瑞兽,这种猛兽分为雌性和雄性,雄性名“貔”,雌性名为“貅”,现在流传下来的都没有分雌雄了。古时这种瑞兽分一角和两角,一角的称为“天禄”,两角的称为“辟邪”。貔貅最大特点是有嘴无肛门,能吞万物而从不泻,只进不出,神通特异,因此可招财聚宝。将貔貅安放在家中,可令家运转好,好运加强,赶走邪气,有镇宅之功效。 艾敏听说此貔貅开过光,特意上香一炷。 王晓道:“房子修建时接连出事,前后几个老板都亏钱,说明这个地方的风水有点问题,我已经请了省内最有名的风水师过来,等会给你们改一改。” 艾敏虔诚地问道:“我准备了大公鸡,准备放血,这和风水先生有没有冲突?” 王晓道:“不妨,各做各的。用大公鸡避邪是民间信仰,祖辈传下来的,信则灵吧。” 听到两人一本正经谈风水,王桥笑道:“姐,你读了几年大学,怎么成了封建脑袋。” 王晓道:“这个世界有许多人们还不解的东西,命就是其中之一。做生意既要靠水平,还要叫运气,信一信总没有错。”自从李银湘逝去以后,她对以前不屑一顾的“命”产生了极大的敬畏,凡是重大活动总要信一信“命”。越是相信,越觉得“命”存在于世间,决定着人的命运。 王桥知道姐姐信命的原因,而艾敏同样命运坎坷,他没有对两个女子的迷信行为和思想作任何评判。 西服革履的风水师开着小车来到餐馆。他拿着罗盘在房前屋后转了一圈,调整了柜台摆放位置,在厅内增加了一个木质屏风,还在大堂进门处和前台贴了符纸。 风水师与李银湘交好,当年曾苦劝过李银湘不能到海南之地。这一次为小餐馆破风水局又立风水局,纯粹是看在故人之谊,略取费用后开车离去。 在王桥印象中,风水师都是仙风道骨,谁知这个风水师相当世俗化,而且还很时尚,他暗自怀疑此风水师的能力。想到信则灵的俗语,他假装很相信。 开业当天,艾敏找来一只大红公鸡,掐破鸡冠,将鸡冠上的血沾在门头上,简单地进行自主避邪仪式。 鞭炮声中,赵波、杜建国等同学陆续到来,场面热闹起来。 由于在明年1月要竞选学生干部,为了减少不必要麻烦,王桥对外宣传老味道餐馆是姐姐和艾敏合伙开的餐馆。放过鞭炮以后,王桥将姐姐介绍给杜建国、赵波、雷成、苏丽、蒋玲等人,然后一齐到二楼就座。 开业主菜是肥肠火锅鱼,主厨段师傅曾经在昌东师范旁边的肥肠火锅鱼馆里当过厨师,跳槽后曾与艾敏在同一家餐馆工作,这一次艾敏出面找他,他痛快地答应再次跳槽。老段过来之时,还带来自己的两个徒弟。有了艾敏班底和老段班底,老味道才得以在短期内顺利试营业。老段要在新东家里显摆本事,使出了浑身本事,弄出几盆味道着实地道的肥肠火锅鱼。 杜建国是典型吃货,见了好菜闷头狂吃,根本没有聊天兴趣。 赵波看着招呼客人的王晓,低声开玩笑道:“蛮哥,你长得这么野蛮,却有一个漂亮姐姐,到底是不是一家人。” 苏丽给了赵波一个白眼,“蛮哥和侯姐五官很像,一看就是姐弟,你这人是什么眼色。” 赵波最享受苏丽的白眼,乐呵呵一幅享受的表情。 (第一百零九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上岗演讲 苏丽不想和赵波谈恋爱,又不愿意失去这个多年来一直关心自己的朋友,心思纠结得如乱麻一般。 迎面来了一个男生,口里念念有词。苏丽与之擦肩而过时,借着朦胧月光,认出是王桥寝室的男生秦真高,想起又高又帅的王桥,她心跳加快,大脑中似乎有电流通过。 “我爱赵波吗?” “赵波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他不是我的白马王子。我与他在一起,从来没有通电的感觉。” “做出决定就不要后悔,爱情不能依靠同情,必须要依着本心。” 苏丽看着反射着灯光的湖面,再次给自己打气。 秦真高一直在集中精力背演讲稿,加上苏丽恰处于黑暗之中,他没有认出擦肩而过的女生是苏丽。 “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是流传于社会上的谚语,在他父亲心目中,凡是沾上组织两个字的部门都是好部门,在父亲的强烈建议下,他决定报系学生会组织部。 在湖边转了几圈,将演讲稿背得滚瓜烂熟,直到熄灯时,他才自信满满地回到男生一公寓。 底楼门卫处,几个治检部的学生会干部戴着红袖章,拿着手电筒,准备到各楼层督促睡觉。秦真高看着几位学生干部,暗道:“明天我进入学生会,就和他们一样了。我还要加入校学生会,大学毕业后进入政府机关,父亲也就不必在当官的面前卑躬屈膝。” 回到寝室,不久,就熄了灯。 睡觉前半小时,同学们思维都很活跃。在杜建国发动之下,大家开始调侃参加学生会干部竞选的王桥和秦真高,主要火力集中在王桥身上,皆认为一个风流倜傥的性情猛男,居然想混进一个点头哈腰的组织,实在是堕落。 王桥的出身、经历和抱负决定了他与其他同学思维方式不一样,面对同学们善意的玩笑,哈哈一笑了之,道:“学生干部是学生公仆,欢迎你们随意批评,不过到时要叫谁帮忙,大家不准推三阻四,耿直点哈。” 秦真高睁着眼睛看着床顶,心里充满了对几位不求上进同学的不屑,甚至油然而生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 谈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门外响起治检部干部轻轻的敲门声。听到脚步声走远,裴勇道:“治检部这些傻瓜,还来敲我们的门。” 聊了一会儿,王桥最先发出有节奏的鼾声,在鼾声指引下,大家逐渐进入梦乡。在睡梦中,秦真高脑子里不停地浮现出演讲稿的片段,正在演讲时突然出现意外,他脑子一片空白,一个字都记不住,急得满头大汗,最后夺路而逃。他逃到厕所里,却推不开厕所的门,终于在焦急中醒了过来。 竞争演讲于上午9:00钟在中文系阶梯教室准时开始。 阶梯教室正前方挂着“中文系学生会竞争上岗大会”的横幅,座椅第一排放着评委座牌,评委由中文系老师、学生会正副主席和校团委干部三部分人组成,后排观众是中文系学生会全体成员、新生四个班的所有班团干部,还有看热闹的零散同学。校广播站的人拿着相机,如大牌记者一样在教室内不停地走来走去。 黄永贵想搞一次彻底的竞争上岗,打分公平,程序公正。 在这种思想指导下,演讲顺序由抽签决定,每个同学演讲结束以后,还要在从盒子里抽一张纸条,现场回答纸上问题。演讲七十分,回答问题三十分。三十五人报名,综合分数前十名将成为中文系学生会的干事。 王桥运气一般,抽到第四号。 第一个演讲的同学是三班小个子男生,面对着讲桌前面严肃认真的评委们,他慌了神,背得熟悉的稿子在脑海中溜得一干二净。脸颊憋得通红以后,只得将稿子拿出来读了一遍。在现场问答环节,当老师依据纸条内容提问时,小个子思维能力丢失得七零八落,讲了几句话就低着头跑了下去。 第二个演讲的是蒋玲,女同学的语言能力明显优于男同学,她用了一连串排比句组成了一篇煽情的演讲稿,赢得满堂掌声。这是高中女生常用的演讲方式,激情四谢、内容空洞、言之无物。 第三个演讲者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与前几位演讲同学相比,王桥最大的优势在于闯荡过社会,其经历悄然在言行上打下深深烙印。整个演讲从容不迫、诚恳真挚,并且根据现场情况进行了发挥,赢得热烈掌声。 中文系主任杨名扭头问黄永贵:“没有想到王桥篮球打得好,演讲也不错,很成熟。” 黄永贵介绍道:“王桥是异才,没有读过高中,复讲一年居然考上我们学校,他还到南方去下过海……”杨名动容道:“王桥有才干有毅力,可以重点培养。” 秦真高心目中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王桥,听完王桥脱稿演讲,压力如山般巨大。 在现场问答环节,王桥摸到的题目是:“如果你是一位老师,要给中文系毕业生说点鼓励的话,你准备说什么?” 按照预演,看到王桥招手,早有准备的杜建国拿着纸笔上台,在角落的桌上铺开。王桥假意思考一会,稳重又潇洒地挥笔写下:“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然后与杜建国拉着横幅道:“这就是我想送给中文系毕业生的话。” 满场掌声轰响,经久不息。 秦真高悲哀地想道:“王桥看来能进宣传部,他没有为班级做多少实事,凭着小花招就能进学生会,这对我们这些做实事的班干部不公平。” 雷成暗自向王桥举了大拇指。 随后的演讲波澜不惊,包括秦真高在内的选手大多中规中矩,没有明显失误,亦没有明显兴奋点。计分结束以后,由系主任杨名现场宣布了竞争上岗结果。 进入学生会大多数都是现任班级的学生干部,只有两人不是班级干部。一是王桥,成为了系学生会宣传部干事,另一位学生张明以全系最高分考入山大中文系,成为学习部干事。 活动结束后,十位学生会新干事、原学生会成员、评委们一起合影留念。 黄永贵将新晋干事集中到办公室,进行了半小时的任前谈话,主旨是要树立全心全意为同学服务的理念,鼓励大家要有理想并且要为理想而奋斗。 散会以后,老师和学生们各自离去。十位新晋学生会干部神情稳重,走路时刻意放慢脚步,一副重担在身的严肃模样。王桥觉得如此庄重颇为滑稽,假借系鞋带,与其他新晋学生干部拉开了距离。 在人群中没有杜建国的身影,王桥转身又回教室,意外地见到杜建国坐在教室里咬笔头。 “胖墩,做什么?” 杜建国道:“我准备写一篇新闻稿投到校广播站去,报道今天竞争上岗的事。蛮哥成功当选,我功不可没吧,等会把赵波叫上,到老味道撮一顿。” 王桥道:“我今天正要到老味道办事,撮一顿完全没有问题。你写稿速度快点。赵波正在狂追苏三妹,不好找人。” 杜建国应了一声,道:“十分钟,我能写完。”他边写边道:“我堕落了,居然成为学生会的帮凶,还帮着学生会摇旗呐喊。” 王桥道:“学校有价值的新闻离不开校方和学生会,你要搞好新闻社必须要端正心态,正视这个现实。” 八分钟后,杜建国放下笔。 步出教室后,两人聊起了赵波。杜建国道:“我觉得赵波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苏三妹的态度暧昧得很。她把赵波当成异性好友,但是又不想发展成恋爱关系。”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杜建国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也发觉了苏丽对赵波保持着相当大的距离。 王桥从苏丽火辣辣的眼神中早就得出结论,由于事涉自己,隐晦地道:“缘分天成,不可强求。进了大学就如进了大森林,不必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个森林。” “蛮哥,怎么刚当上学生会干部就变得这么深奥,能不能说简单点。” “简单地说,赵波成不了,要劝他积极面前这个现实。” “你怎么如此肯定。” “八九不离十吧。” 回到寝室,不见赵波。寝室同学陆续拿着饭碗回来,阵阵饭菜香惹得杜建国口水直流。等了十分钟,在杜建国强烈抗议下,两人起身前往老味道餐馆。 在校门口,意外地遇到赵波和苏三妹从外面进来,他们并排而行,都板着脸,没有一丝笑意。杜建国假装没有看出他们在闹别扭,笑呵呵地道:“青皮,蛮哥参加完竞争上岗演讲,如今是学生会干部了,我们要狠狠宰他一顿。” 苏丽撇了撇嘴巴,道:“蛮哥都参加学生会,赵波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学生会。”赵波道:“蛮哥是蛮哥,我是我。”苏丽道:“你这是不求上进,或者说叫做怯懦,不敢和别人竞争。”赵波明显受到刺激,道:“这不是怯懦,我是不屑一顾。” 王桥打起圆场:“苏三妹,到老味道吃饭,你想吃点什么,鱼还是鸡?” 苏丽道:“政法系学生会也要招录学生会干事,今天报名,我劝赵波参加,他死个舅子都不肯去。” 赵波嘟哝道:“我的理想就是当律师。” 苏丽和赵波年龄接近,经历相似,却比满脑子理想主义的赵波更加现实,道:“就算如你所愿当了律师,在法官面前还得低三下四,这不是我说的话,是你爸的原话,他压根不想让你当律师。” 赵波涨红了脸,道:“律师凭什么要在法官面前低三下四,你贬低我可以,不能贬低律师行业。” 苏丽见赵波被激怒了,道:“打住,不谈论这个问题了。我正式向赵波道歉,是否去学生会是你的人身自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以后绝对不会再多说半句。”又对王桥道:“蛮哥,我有事先走了。” 她挺直腰,迈开脚步向前走,高跟鞋叮当作响。 杜建国说了句公道话:“苏丽这是为了你好。” 赵波见苏丽直生气了,不再顾面子,一溜小跑去追赶。 王桥和杜建国对视一眼,都摇头。 两人来到老味道,由于人少,吃烧鸡公还是酸菜鱼都不太合适,艾敏道:“你们两个人就别单独弄菜了,等会和厨师们一起吃。胖墩别嫌弃大锅菜,厨师们是不会亏待自己的。” “我借雅间一用,吃饭时叫我。”杜建国熟门熟路到二楼雅间,修改刚才写的通讯稿。 王桥与艾敏到二楼对账。民间合伙作生意是常事,合伙人因为生意扯皮更是常事,亏损时扯皮,赢利时更容易扯皮。为防纠纷,王桥和艾敏事前约定每个星期对一次账,今天就是对账时间。 (第一百一十一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醉酒 关了办公室门,艾敏拿了算盘、计算器以及一大沓乱七八糟的单据,道:“这个星期生意一般,买的东西不少,没有赚到钱,还要贴一些进去。” 王桥将一大把单据拿过来仔细瞧了一会儿,道:“买的生抽、老抽、八角这些调味品,还有油、煤、米等大宗物品,这个星期用不完,要摊平才算合理。” 艾敏不太习惯用计算器,看着单子,用算盘子拨拉得哗哗直响。收入账算完以后,她将收入明细表以及部分发票递给王桥。 老味道这种小餐馆,很多食客都不要发票,前台将每一笔收入记在本子上。王桥要对收入账,主要依据就是本子上的记录,这种做法在管理上有漏洞,却只能选择相信,否则就难以合伙。他细细地将收入算出来,与艾敏核对无误后,将收入写在标准账本的收入栏。 支出同样没有发票,大部分是收据,有的收据没有盖章,有的收据盖有鲜章,还有一些在菜市场买的小菜则直接在本子上记下诸如空心菜十把5块钱等。只要记录与实物相符,餐馆就会认同。 收入账和支出账算出以后,本周亏损1225块钱。见到这个数据,艾敏脸色尴尬,道:“忙了一个星期,还要亏钱。” 王桥道:“这个星期采购量大,亏钱正常。我觉得还应该有一个库房进出登记,没有这个登记表就无法核准盈余。” 艾敏面有难色地道:“为了控制成本,老味道餐馆人数原本就不足,没有必要再增加一个库管,让几个厨师拿一瓶酱油、醋也要登记,太烦琐了,久了肯定要出问题。” 王桥同意了艾敏这个意见,道:“至少要定期盘点。” “那个肯定。” 算好账,时间已到中午两点,这才招呼服务员、厨师和杜建国吃饭。 厨师长老段自顾自倒了一碗老白干,美滋滋地喝了一口,喝完之后,朝身旁递了过去。另外两个厨师坐在其身旁,接过土碗轮流喝着。喝了两轮,老段才道:“王老板,整一口。” 王桥没有推迟,接过碗喝一口。 老段有意无意地道:“现在很多餐馆都把厨房承包出来,老板当起来省心,又能多赚钱。” 王桥瞥了老段一眼,没有答话,端起酒碗继续喝。 艾敏在静州开餐馆既是老板,又是厨师,对厨房这一套都熟悉,她知道老段这是在试探,没有接招。 老段见艾敏和王桥两个老板都没有搭腔,不再说此事,端着酒慢慢喝。 这一顿午饭吃完已经到了三点,杜建国和王桥到校外胡乱闲逛了一圈,觉得兴味索然,回校后拿着第一篇新闻稿子来到了广播站。广播站位于一片绿树包围的旧房舍里,房间外有编辑室、播音室等牌子,在张贴栏上还有一个招收新播音员的通知。杜建国拿着稿子在紧闭的编辑室门前缩头缩脑地张望,正在犹豫着是否敲门。陪同前往的王桥见一向大大咧咧的杜建国紧张起来,明白他很再意此事,便伸手轻敲陈旧的木门。 “王桥,你找我?”开门的人居然是熟人,书法协会韩萍。 王桥很惊讶地看到韩萍,随即又释然,如韩萍这样活跃的学生干部,在学校各个部门遇到都不应该奇怪。他解释道:“杜建国要交一篇新闻稿,是不是交到这里。” 韩萍打趣道:“王桥,刚成为宣传部干事,就来支持我们广播站的工作,称职。” 杜建国将稿子递到韩萍手上,腼腆地道:“我是第一次写稿子,不知道合不合标准,请帮着把关。” 韩萍将两人让到屋里,看了一遍稿子,道:“总体来说不错,能够用。就是啰唆了一些,如果不介意,我帮你划掉一些。” 一向不安分的杜建国老老实实地坐在韩萍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稿子。韩萍改完稿件以后,杜建国道:“韩姐,我能不能抄一份稿件,这份改过的稿子我要保留着,这是我的第一份新闻稿,很有纪念意义。”王桥从来没有叫过韩姐,一律称呼为韩萍,杜建国人胖嘴甜,“韩姐”叫得格外顺溜。 韩萍在书协活动中见过杜建国,最深的印象就是胖,笑道:“看来你的志向是当一个新闻从业人员?” 杜建国举着大拇指,道:“还是韩姐厉害,一眼就瞧出了我的志向,我准备创建本校第一个新闻社团,韩姐要多用我们社的稿子哟。” 韩萍将稿子修改完毕后,杜建国将红笔改过的稿子叠整齐,放进上衣口袋。走出广播站,杜建国和王桥坐在男生第一公寓旁边的石凳上,等着头顶的高音喇叭响起来。杜建国抱怨道:“广播怎么六点才播,我觉得应该五点播,多播放一个小时,我们新闻社就可以多写好多稿子。” 王桥道:“新闻社的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你就别在嘴里念叨,得走出第一步。” 杜建国抚着肚子上的肥肉,抬头看着高音喇叭,“你是中文系宣传部干事,帮助本系同学发展新闻事业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新闻社成立后,你也算是开派祖师爷,这多荣耀。” “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具体要我办什么事?” “你的毛笔字写得好,帮我写新闻社招新社员的海报,教学楼、操场、宿舍楼,至少写十张。” “我的书法不值钱吗,一次十张。” “拉倒吧,你有机会给山大最成功社团写海报,应该是你的荣幸。”杜建国随后认真地道:“蛮哥脑袋瓜子灵活,帮我分析形势,出点主意。” “要想把新闻社办好,得要校方支持,我和你一起抽时间找一找黄老师,别谢我,这是宣传部干事的本分。” “和校方合作,新闻社就堕落了。” “好,当我没有说过,如果你不需要场地和扶持资金。” “那还是去找找。” 六点整,头顶出现了一阵电流的渣渣声,随后播放开学以来就没有换过的序曲——《同桌的你》。六点十分时,校内新闻终于开始播放,第五条是杜建国的广播稿。自己写的文字变成声音,在校园内外穿梭、游荡,杜建国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握紧双拳,在小石凳前走来走去。 王桥原本还想开个玩笑嘲笑几句,见到杜建国流露出来的真情实感后,不再开玩笑,安静地听着以前很少注意的校内广播。杜建国如疯子一般喃喃自语,“这一篇新闻稿是我事业的起点,我正式宣布,从今天起,一位新闻人正式诞生。我晚上要请你和赵波吃一顿超级宽面条。” 男生一公寓,没有找到赵波。 从师母宽面店回来,仍然没有见到赵波,侯、杜两人皆认为赵波和苏丽在一起,没有在意。 熄灯之时,隔壁510同学在卫生间里见到刷牙的杜建国,顺口问起赵波,这才发现两个寝室没有人知道赵波的行踪。杜建国用充满嫉妒的语气道:“赵波和苏三妹肯定到那个角落快活去了,这个臭小子明天一定要请客。我还以为苏丽态度不佳,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王桥对苏丽的态度心知肚明,暗自觉得不太妥当,道:“只怕另有原因。” 杜建国不解:“还能有什么原因?” 王桥道:“明天见了赵波自然能知道。我觉得你先前的感觉没有错。” 寝室熄灯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闲聊,秦真高与王桥白天很少单独聊天,只有在完全黑暗时,细细的隔阂才短暂消失,各自躺在床上胡说八道。 早上八点,同学们拿起书本陆续上课,赵波还未露面。王桥悄悄将赵建国拉到一边,道:“不太对劲,就算赵波和苏三妹玩了通宵,早上也要回来,我们出去找一找。” 杜建国道:“找什么找,说不定这小子还在温柔乡里快活。即使要找,在什么地方去找?” 王桥道:“我们先绕着雀湖走一圈,再到图书馆方向。” 杜建国不太愿意,道:“蛮哥好傻,真要找到他们,肯定会怨我们打扰了好事。” 王桥数次面对苏丽几乎是没有掩饰的火辣眼光,不太相信赵波会和苏丽在外面共度良宵,道:“我决定要去找,犯傻就犯傻,你去不去。” 杜建国道:“蛮哥去,我就去。” 雀湖,在上次军训赵波藏身的鸭脚木前面,隔着老远就闻到刺鼻的酒味,拨开树枝,只见赵波躺在草丛中,身边有一个酒瓶,山南挺出名的60度高粱白酒,还剩下小半瓶酒。他的嘴侧还有一摊呕吐物,几只绿头苍蝇在嗡嗡乱飞。 王桥俯身拍着赵波的脸颊,道:“喂,赵波,醒醒。”拍打了七八下,赵波才睁开眼,露出满是血丝的眼睛,随即闭着眼不着一言。杜建国推着赵波的肩膀,道:“出了什么事情,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出了事怎么办?” 在杜建国推动下,赵波身体摇动数下,一只地龙慌慌张张夺路而逃,被王桥抬脚踩得粉身碎骨。 王桥背着赵波朝着校医院一路飞奔,杜建国迈动两条肥腿,在后面努力跟随,到达医疗室时,杜建国几乎瘫坐在地。 医生给赵波输水以后,杜建国才顺过气来,道:“我们是否要通知苏丽过来。”王桥摇头道:“青皮这个样子肯定是为情所困,等清醒以后,要问他的意见。现在把苏丽弄过来,说不定会尴尬。” 输水一个小时,赵波睁开了眼睛,道:“胀得很。” 王桥问道:“什么胀得很?” “下面胀得很,帮我把被子拉开,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王桥将被子拉开,赵波伸出左手拉开裤子,随即发出“啊”的一声尖叫,用手将下部紧紧捂住。杜建国好奇地道:“青皮,搞什么鬼,难道你昨晚做了坏事,小JJ被割掉了吗?” 赵波摇头,还是紧捂下部。 在王桥家乡有许多地龙,农人在田地休息或干活时,若是被地龙不小心刺着下身,便会明显红肿并疼痛难忍。他刚才踩死了一只地龙,见到赵波的样子,猜道:“你肯定是地龙咬了,现在小JJ是不是火辣辣的,而且肿了。赶紧要找医生用消炎药,治疗晚了,小JJ不保。” 赵波被吓住,着急地道:“你去叫医生来,我要消炎。” 来到医务室,只见到一位三十刚出头的漂亮年轻女医生,她问:“还有什么事情吗?”王桥道:“刚才喝醉酒的同学应该是被地龙蛰了,现在肿胀疼痛。” 女医生放下手中事,跟着来到病房。 赵波见到是一个漂亮女医生,涨红着脸,不肯揭开被子。女医生不耐烦了,道:“这么大的人还怕羞,在医生面前有什么秘密。你不愿意,我就走了。” 赵波一脸糗相地拉开被子,小JJ肿得透亮,比平常增大了三分之二。女医生拿了根棉签不断扒拉,仔细观察,皱眉道:“你们这些年轻人胡闹,如果遇到一条毒蛇,小命就完了。” 女医生出去开药时,赵波道:“蛮哥,胖墩,今天的事绝对不能说出去,谁说出去我跟谁急。”他唉声叹气地道:“我和苏三妹完了。昨天我追上去,鼓足了勇气,向她进行了表白,结果她回答说是把我当成哥哥。我追苏三妹好多年,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我不当哥哥,我要当情人。” 王桥道:“山大美女如云,何愁没有女朋友。别在这里哭哭啼啼作小女儿状,没有人会同情你。” 赵波被说得不好意思,辩解道:“我没有哭哭啼啼,就是喝了点酒,没有想到就醉倒了。” 王桥道:“失恋后喝酒是电视剧里用烂的桥段,你要像个男人,别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赵波竭力想装作轻松的模样,可是追求苏丽数年,结果却等来明白无误的拒绝,这种伤痛绝对不是几句话就可以化解。 (第一百一十二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婉拒 治疗两天后,赵波的病情才渐渐减轻,出院时还拿了一包消炎药。相较于身体受到的伤害,心灵创伤更加严重,活泼开朗的小伙子开始变得愤世嫉俗。 赵波生病以后一直没有与苏丽联系。苏丽是在五六天以后,才无意中从同乡处得知赵波大病一场的消息。她在寝室里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写了一封信,然后到男生一公寓将王桥叫了出来。 在男生一公寓门洞处等到了王桥,苏丽道:“我们能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吗?如果不介意就到雀湖。” 王桥道:“有事吗?” 苏丽点了点头。 在前往雀湖途中,苏丽问道:“赵波生了什么病,听说在医院输了几天液。” 王桥不想同苏丽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道:“那天我们在校门遇到后,当天晚上他没有回家。我和杜建国第二天在雀湖边上找到他,喝了大半瓶酒,而且被地龙咬了一口。这两天在医院输液消炎。他给我和杜建国讲了喝酒的原因,主要是为了你。” “什么地龙?” “一种有毒的昆虫。” “咬到哪里,很严重吗?” 王成想起赵波躺在病床上双腿呈八字接受治疗的模样,忍不住想笑,强忍着,道:“不太严重,基本没事了。” 苏丽沉默了一会,神色严肃地问道:“蛮哥,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王桥道:“这是你们两人的私人问题,外人不能当裁判员。就好象鞋子是否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苏丽仰着头,直视王桥眼睛,道:“我和赵波认识很多年,关系一直挺好。说实话,我一直犹豫我和他的关系,有时觉得他人不错,可以谈恋爱,更多时间则觉得我们更像是兄妹,这是我的真实感受。我认为爱情不能勉强和施舍,我如果三心二意地与赵波谈恋爱,这是对他的不尊重。我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当面拒绝了,心里的一块石头也就落了地。” 王桥不禁对苏丽刮目相看,这个看上去娇柔的女子拥有一颗勇敢的心,道:“时间会治愈赵波受的伤,其实每个年轻人都曾经为了爱情受到过伤害,比如我也是。你早说,快说,狠说,比粘粘乎乎耍暧昧要好得多。” 苏丽先是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王桥,道:“这几天我心里很乱,有个人闯进了我的内心,这让我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如被电击一样,我和赵波在一起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我以前也有这种感受,但是现在还没有。”王桥原本以为读了大学便会忘记往事,谁知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往事会从角落里溜出来,在伤口上跳舞。至少到现在,他还没有做好再谈恋爱的心理准备。 “我有权利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希望能得到回应。”苏丽用火辣辣的眼神看着王桥,将一封信递了过去。 看着苏丽背影慢慢走远,直到消失,王桥独自走到篮球场的角落里读信。这是一封向王桥表达爱意的信件,信的内容就如小巧玲珑却有战斗力十足的朝天椒,火辣而热烈,直接又爽快。 信的结尾约定明晚在山南电影院见面。 经过这一次交流,王桥反而开始欣赏起勇敢又俏丽的苏丽,只是欣赏并不是爱情,苏丽无法取代昔日恋人的身影。他拿着信在篮球场坐了一会儿,将信件撕碎扔进垃圾箱。 苏丽面对赵波时并不拖泥带水,他将同样如此。 510寝室里,赵波双腿叉开躺在床上,见王桥进来,伸出手道:“蛮哥,给支烟。”他狠狠地抽了几口后,香烟燃了半截。 王桥恰好看见了同一件事情的正反两面,从当前的表现来看,小女子苏丽比赵波更成熟,亦更坚强。他没有谈起今天与苏丽的谈话结果,拍了拍赵波的肩膀,“我记得四川老乡聚会说过一个顺口溜,皮鞋一擦就是刘德华,头发一麻(梳)就是周润发,男人就要有这种劲头,为了这件小事哪里用得着垂头丧气。等身体恢复,到老味道吃大餐喝大酒。” “要得,我听蛮哥的。男人是手足,女人是衣服。”赵波撑起身体,将烟头从窗户弹出去,从桌上捡起一把脏梳子,开始梳理乱糟糟的头发。 “我不同意你这种偏激的看法,等你情绪平复以后,再来评判女人。” 赵波用手肘撑在床上,道:“我们三个人,我是激动哥,蛮哥是冷静哥,胖墩是闷骚哥。蛮哥不用这么冷静,否则青春就没有乐趣了。” 王桥伸手拍了赵波的屁股,道:“青皮说得很对,我马上就改正。” 赵波撅着臀部喊“哎哟”,道:“蛮哥,你要放开心灵,也不用打我屁股啊。” 在美术系女生宿舍,苏丽脑子里出现过王桥各种各样的反应,紧张不安中带着期盼和兴奋,而这种情绪在与赵波交往时从来没有出现。 吃过晚饭以后,她在灰色短风衣上别了一颗红色的樱桃别针,再用上同色发夹,有了颜色对比以后灰色短风衣就显得不呆板。 临近电影院时,苏丽刻意放慢脚步以掩饰激动不安的心情。电影院门前只有数人,并没有高挑健壮的身影。她的一颗心慢慢向下沉,越靠近电影院大门,越是期盼着那个身影会突然出现。 到了电影放映时间,电影院门口只剩下苏丽一人,夜风吹起衣角,让她感到冷。一个拿着棉花糖的小孩径直走过来,道:“阿姨,有位叔叔给你一个小盒子。” 打开小盒子,里面放着薄薄的小纸条,纸条上面的字飘逸潇洒,内容是“我欣赏并尊重你的选择,但是这不是我的选择。希望你能找到真正属于你的爱情和幸福。” 苏丽转身进了电影院,随意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眼睛看着屏幕,思绪不知所踪,除了知道是新电影《醉拳2》以外,具体内容则是一片空白。 眼睛适应电影院环境以后,苏丽看到斜前面有一对男女用一种非常奇怪的姿势抱在一起,不时发出嬉嬉之声。一位散发着香水的女子在过道边走来走去,然后凑到苏丽身边,看清苏丽面容以后,自语道:“是个娘们,倒霉。”苏丽没有理睬她,眼睛仍然看着屏幕。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位女子凑了过来,随即迅速离开。苏丽这才明白是遇到了传说中陪看电影的女人,她站起来换了个位置,继续看电影。 时间如电光火石,大学第一学期眼见着就要结束。 在黄永贵大力推动下,系里同意在下学期搞第一届中文系艺术节,艺术节暂定在四月中旬进行,从构想到艺术节开幕不过三个月时间,中间还有一个期末考试和寒假。时间紧,任务重,让雷成等学生会干部都感到沉重的压力。 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五天,系学生会各部部长以及宣传部所有人员来到三阶梯教室开会。 雷成讲完系里对艺术节的期望,强调道:“艺术节包含大型文艺演出、话剧专场、化装舞会、书法美术作品展览、第一届山大雀湖杯征文大赛等具体内容,是系里明年的重头戏,一定要搞成功。从今天开始到艺术节开幕也不过三个月,我决定这个寒假留在学校,还有谁自愿不回家?请举手。”他用目光示意宣传部部长李华,李华回避了雷成的目光,没有举手响应。 学生会诸人都沉默着,只有坐在后面的王桥举起了手。 学习部部长陈刚极为讨厌占用宝贵的寒假时间来做这些屁事,唯愿没有人举手附和,让雷成成为光棍司令,寒假留下之事也就成为笑谈。当王桥举手后,他暗骂道:“王桥白长着这么高的个子,不是男子汉,是个马屁精。”上一次在省教育厅举行的书法展上,只选用了他两幅字,而王桥的字居然用了四幅,这让他感到颇为不满,对王桥很有些看法。 王桥附和,这让雷成多少有些面子,道:“春节,你确定不回去吗?” 王桥道:“我是山南人,大年三十前一两天回去就行,初四初五可以回学校。” 系宣传部前任部长吴湘也举起了手,道:“我和王桥一样安排,争取初四回来。”吴湘是卸任的宣传部长,只是现任宣传部长李华工作不太得力,在黄永贵要求下仍然在宣传部工作,主要帮着搞大型活动。她家在巴地首府双江市,距离山南的距离并不远,从双江市到山南有直达客车,还有火车,反而比王桥从昌东县红星厂到山南更方便。 陈刚和吴湘是留校的最大对手,吴湘举手,陈刚感受到压力,举起了手。 没有其他学生干部再举手。 有三人举手,雷成勉强保住了面子,道:“在放假前我们把艺术节活动方案初稿做出来,这个方案没有经过校方同意,但是基本内容大体上就是这些。每个人都将方案初稿带回去,认真思考。” (第一百一十三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审方案 在艺术节期间系学生会宣传部有一个初步分工,黄永贵老师同意了这个分工。 李华主要负责学生会宣传部日常工作,吴湘负责艺术节各项工作。其中,吴湘除了抓艺术节总体安排以外,具体负责大型文艺演出,李华负责话剧专场,杨强负责化装舞会,王桥负责第一届雀湖杯征文大赛和中文系书法作品展览。其他各部的同学将在校方同意的正式方案出来以后,再进行安排,原则是每个人都有任务和压力。 艺术节、期末考试、还有老味道餐馆,事情多了,王桥感觉时间过得飞快,第一学期眨眼间便结束了。 离校第二天,偌大的男生一公寓空空荡荡,少了喧嚣,安静得让人心慌。509寝室里,王桥细细地研读中文系艺术节总体方案初稿,四十来页的书稿被翻得起了毛边。根据总体方案的要求,他将第一届雀湖杯征文大赛和中文系书法作品展览的子方案做得很细,再三斟酌和修改以后,觉得没有什么毛病,又重新誊写一遍。 正在誊写时,雷成来到寝室,道:“十点钟到中文系办公室集体讨论,黄老师要参加。” 王桥在两个方案上下了功夫,自信地道:“我负责的两个方案基本做好,可以向黄老师做汇报。” 雷成道:“看来给你压的担子少了,文艺汇演最复杂,影响最大,你到时协助吴湘,行吗?” 王桥爽快地道:“力气出了力气在,只要相信我,我就做好。” 雷成最欣赏王桥豪爽且敢于任事的作风,道:“那你认真看一看文艺汇演的方案。” 离开公寓以后,雷成来到音乐系所有的女生公寓。 女生公寓的守门阿姨趁着放假空隙,白天大部分时间都溜之大吉,以前严防死守的女生大门失去了最有力的人民防线,雷成昂头挺胸走上了女生寝室。 因为男友雷成没有离校,韩萍准备在学校住个三四天再离校。女生寝室的条件比男生寝室好得多,有单独的阳台和卫生间,每个人还有属于个人的储物柜。韩萍正在阳台上洗衣服,听到敲门声,立刻心跳加速。 雷成站在门口微笑,一只手藏在背后,道:“猜一猜,我手里拿着什么礼物?”韩萍道:“别站在门口,等会被阿姨看见了又要大惊小怪。”雷成闪进门,将一枝腊梅举在面前,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送你一枝腊梅。”韩萍高兴地接过腊梅,嗔道:“中文系的人最喜欢掉书袋,不过这两句我喜欢。” 进屋后,雷成关掉房门,道:“这几天忙坏了,没有时间陪你,可想死我了。” 韩萍感受到了男友的热情,道:“等会,我去把门关了。” 雷成道:“我把门插死了,外面不能进来。” “这是寝室,我觉得怪怪的。” “别怕,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我进门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刘阿姨不在。” 正负极相遇便会擦出火花,擦出火花遇就不惧寒冷。当身体距离变成负数时,厚厚的被子被掀落在地。高低床受到外力冲击,发出嘎嘎声音,歪歪斜斜似乎有垮掉的危险。 “床要垮了。” “不会,床很结实。” 正在关键处,门外传来敲门声,刘阿姨扯着大喉咙在外面叫道:“小韩,小韩。” 雷成被惊得打了一个哆嗦,急忙躲进卫生间。打开门时,韩萍故意打着哈欠对刘阿姨道:“今天不上课,躲在寝室里睡懒觉。”刘阿姨将手里的袋子递给韩萍,道:“我家里做的包子,知道你没有走,给你带来。” 雷成躲在卫生间,暗骂:“这个刘阿姨怎么偏偏选这个时间来送包子,若是把我吓得不行了,一辈子和她没完。韩萍也真是,平时和这些看门中年妇女套什么近乎。” 刘阿姨谈兴甚高,站在门口说了接近十分钟,过足了话瘾以后,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韩萍有意道:“平时上课不能睡懒觉,今天好好睡一觉。”她说这句话是为了等会关门打个伏笔,巴不得刘阿姨早点走。谁知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刘阿姨闻言停下脚步,转身道:“小韩,我这就得说说你,早睡早起身体好,这是中国传统中的老话。” 雷成是匆匆忙忙躲进卫生间,衣服穿得薄,冷得瑟瑟发抖,叹息道:“韩萍啊韩萍,你何必多这么一句嘴。” 终于听到关门声,雷成被冻得直流鼻涕。韩萍急急忙忙来到卫生间,将衣物递给雷成,道:“冻着了吧,赶紧把衣服穿上。我先洗个澡,你等会也冲一冲。” 雷成笑嘻嘻道:“别浪费水了,要洗就一起洗。我快冻死了,必须得用热水洗一洗。”韩萍脸红得像烟台苹果,道:“想得美。刚才差点把我吓死。”雷成道:“反锁了门,谁也进不来。” 再次激情之时,雷成透过了卫生间顶部的小窗看到了对面的男生一公寓,他在事业和爱情上都充满了征服的快感。 王桥从男生一公寓里走了出来,步频很快,不一会儿就走出校门。 从杨琏建议再到雷成启发,他用了整整大半个学期来确定自己以后的人生目标。如今大学期间的目标已经完全明确,他开始坚定地实施自己的行动。 在广南第三看守所时,如果没有看守所所长李澄打招呼,王桥极有可能与白脸汉子暴发不死不休的恶斗,在特殊的环境下,谁死谁活真的很难预料。残酷的现实生活让王桥深刻地体会到“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目前木桶最短的板就是关系不远不近、不咸不淡的辅导员黄永贵。 寒假期间留校是改善与黄永贵关系的良机。 到老味道餐馆预留了一个小包间,精心排了菜单,王桥这才返回学校。中文系办公室大门紧锁,等了一会儿,吴湘拿着资料走过来,两人站在门口闲聊。 吴湘抱怨道:“艺术节事情多,千头万绪,在4月中旬搞起来够呛。我们四个人留在学校里,实际上做不出什么事,所有事情还得等新学期同学们到校才行,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完善方案。” 吴湘说得有道理,只是已经自愿留校,王桥认为抱怨纯粹是让自己不愉快,道:“书法展表面上看起来不难,可是要搞出新意就很难,这一点让我最头疼。” “我读大一的时候,书法协会搞过一场现场书法活动,吸引了很多人。” “你的意思是书法展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展出,另一部分是现场表演。” “嗯。” “这个创意我记下了。”正要继续探讨细节,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雷成走路素来急迫,这一段时间经常来509,王桥对这脚步声颇为熟悉。 雷成与女友刚有了深入而亲密的接触,身心十分舒畅,笑呵呵地道:“辛苦大家,寒假都要留下来,等到艺术节成功,我们痛痛快快喝一杯庆功酒。方案正式定下来后,吴湘可以回家,早去早回。” 吴湘追问:“怎样才算正式定下来?” 雷成道:“今天让黄老师看方案,修改之后再送给梁书记,如果通过,就算正式定下来。” 吴湘只觉头大如麻,道:“唉,这么麻烦。” 王桥对艺术节方案钻研最深,道:“我觉得方案很详尽,应该能通过黄老师的法眼,最多不过是小修改而已。” 黄永贵和陈刚一起朝办公室走过来,走到拐角处,黄永恰好听到此语,道:“王桥自信得很,如果方案做得不好,必须打回去重做,不能回家过春节就怪不得我。” 五人进了办公室,王桥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热水器电源,第二件事是帮着黄永贵倒残茶,第三件事是拿了四个纸杯子摆在桌上。王桥开玩笑道:“我们四人加班,得喝点黄老师的好茶叶,算是犒劳。” 黄永贵眼睛未离开方案,用手指着柜子道:“茶叶在二层,90级毕业的大师兄专门拿过来的春茶,没有用过农药。” 王桥好奇地问:“大师兄如今做什么?” “在沙州市委办,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正在走鸿运,能跟着走鸿运的领导,你的大师兄前途不可限量。”黄永贵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几个学生干部,见王桥眼里能见事,暗自称赞。 王桥将几杯茶泡好,端到雷、吴、陈三人身前,道:“我姐姐在校外开了一家老味道餐馆,酸菜鱼、肥肠鱼还有烧鸡公都做得不错,中午请黄老师和各位师兄赏光。”他之所以想到请黄永贵吃饭,是因为秦真高父亲用过这法子,想必黄永贵不会拒绝。 黄永贵道:“老味道是你姐开的?听说味道还不错。餐馆最拿手的菜是什么,酸菜鱼、肥肠汤还是烧鸡公?” 王桥道:“最拿手的菜是酸菜鱼和肥肠火锅鱼,酸菜鱼中最有名的是黑鱼酸菜鱼,只是黑鱼不常见,若是弄到一条,一定请黄老师和师兄师姐们一起尝尝我的手艺。” “我是好几年前吃过黑鱼,味道确实霸道。你的手艺行不行,莫要把黑鱼糟蹋了。”黄永贵在公众场合颇为严肃,在私底场合则露出本性,性子诙谐且洒脱。 雷成、吴湘是外地人,十有八九不知道黑鱼,王桥解释道:“黑鱼是昌东特产,性喜冷水,产量不高,我这几天到批发市场寻一寻,说不定会有收获。” 黄永贵拍了拍手中的方案,道:“王桥不准再谈吃喝,弄得我的肚子都饿了。大家把精力集中在方案上,我刚才翻了翻,觉得方案还是不够细致。大型文艺演出是重头戏,4月15日开演,时间确实很紧。我就不瞒大家了,演出时间订在4月15日是有意图的,教育部有检查组要来山大,与大学校园文化建设有关系,梁书记相当重视我们这场演出,校内各部门都将全力配合。我们从今天开始弄一个进度表,在寒假以10天为一个时间节点,开学3天为一个节点,另外还要列举出需要配合的单位。方案弄好以后,写一个请示送到梁书记批示,然后就可以运行。” 每年毕业之时,各系都会选择优秀学生留校,吴湘成绩优秀,工作能力突出,是留校的热门人选。有了这个念想,她自然不希望把艺术节这么重要的事情弄砸锅,做演出方案时下了一番苦工夫,基本上让黄永贵满意。 讨论完艺术节时间安排表,黄永贵拿起王桥所做的子方案,道:“王桥这一笔字确实漂亮,书法作品大赛就全权交给你,有书法协会撑着,这事出不了纰漏。吴湘的意见比较中肯,书法协会活动显得单调,同意补充现场表演环节、书法家现场讲座和点评书法环节。至于征文大赛,你的眼光还小了一点,评委最好请到两三个中国作协会员,开学后我带你到省文联去一趟。” 到了十二点时,几人肚子饿得咕咕叫,黄永贵将方案扔到一边,道:“雷成是艺术节总指挥,具体事情你负责,我给你当好后勤。如果办砸锅,我可要找你算总账。吴湘主要精力抓好文艺汇演,陈刚要把话剧专场盯紧点。” 在艺术节分工之时,学习部部长陈刚并没有负责具体工作,他主动在寒假留下来,黄永贵对此很满意,交给他盯着话剧专场的任务。 在老味道餐馆里,五人品尝酸菜鱼和烧鸡公,喝了1斤山南高粱酒。黄永贵喝酒之后妙语连珠,逗得吴湘等人哈哈直笑。 送走黄永贵等人,王桥坐在老味道二楼临窗座位喝茶,盘算道:“以前与黄永贵都是公事公办的关系,自从寒假主动留下来以后,关系就得到了改善。下一步要趁热打铁,弄一顿酸菜黑鱼,将关系巩固下来,要想办法将公事公办的关系变成私交。” 艾敏提着茶壶来到二楼,见王桥临窗沉思,悄步走近,给茶碗继了水,道:“在想什么?这么深沉。” 王桥道:“想些龌龊事。刚才你抽空说要和我商量事,什么事情让你这么紧张?” 艾敏环顾左右,见无闲杂人,低声道:“最近生意好了起来,晚上二楼还有翻台。老段昨天找到我,要给他们几个厨师涨工资,我暂时没有答应,今天上午老段开始甩脸子,中午干脆借口身体不舒服,让徒弟掌了勺。” (第一百一十四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捣鬼 开小餐馆一般来说老板可以兼作厨师,中大型餐馆则必须要请专职厨师。厨师是餐馆的重要环节,老板和厨师的博弈在大多数餐馆中都能见到。餐馆生意好了,老板为了笼络厨师,或者提工资,或者分点股份,找到更好厨师后会替换现在厨师。而厨师为了多要钱或者争取合理权益常用跳槽来威胁老板,跳槽的后果是菜品质量下降,或者招牌菜丢失。 王桥在广南时曾经与几个山南籍厨师混在一起,屡见厨师跳槽,略知其中奥妙,道:“你与老段曾经在一个厨房干过,他为人怎么样?” 艾敏道:“和老段在一起的时候,我是打下手的小角色,只能炒一些家常菜。那时候觉得老段很耿直,照顾大家。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仍然照顾几个厨师,可是给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如果给他们加了钱,其他墩子还有白案厨师都得加,成本要增加一大块。” 王桥道:“如果不加,会有什么结果?” 艾敏道:“有可能在最忙的时候,厨师装怪,甚至集体跳槽,留一个烂摊子。” 王桥道:“可以让老段先提个数字,如果合理可以适当涨点钱,大家干起也有劲头。如果不合理,我们做好寻找新厨师的准备。” 艾敏脸带怒气地道:“当初请老段来的时候,考虑他的手艺好,工资给得不错了,到现在为止,他的工资比我们两人赚得还多,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到底是我们给他打工,还是他给我们打工,现在都搞不明白了。” 王桥道:“大家都是出来赚钱,不是道德标兵,过得去就行。” 发泄一阵,艾敏心气稍顺。 为了请黄永贵吃黑鱼,王桥到楼下骑着摩托车前往山南最大的水产批发市场。 山南最大的水产批发市场和农产品批发市场比邻而居,距离山南大学十来分钟的车程。来到水产批发市场门口便能闻到浓浓的鱼腥味道,地面湿漉漉的满是水渍。王桥转遍整个水产批发市场,没有发现黑鱼的踪影。 走进隔壁农产品批产市场,王桥取出记录着土豆、姜、葱、蒜等主要菜蔬价格的小本子,逐一核对,他发现本子里的价格普遍比批发价要高。 离开农产品批发市场,王桥将东西城区的农贸市场跑遍,在记录菜价时也在寻找黑鱼。在西城区偏僻的太平农贸市场的角落里,他无意找到两条黑鱼,黑鱼颜色偏黄,品相远不如羊背砣暗河里的黑鱼。 “鱼是哪里的,看鱼的颜色,河水一般。”王桥蹲下身,抓起一条黑鱼看看,又扔回盆里。 黑瘦且散发着鱼腥味的老农一幅姜太公的神情,道:“看你是个懂鱼的,明人不说暗话,黑鱼只有野生的,我这两条就是王家河网起的,三十块钱一斤。” 王桥不屑地道:“黑鱼腥味重,山南人弄不好,要不然上午就卖掉了。你说个实在价,两条我都要了。” 老农道:“我的黑鱼从来没有卖不掉的,自有识货人来买。见你心诚,二十五块一斤。”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黑鱼以二十二块钱成交,王桥道:“我以后经常都要黑鱼,你有没有电话,我好联系你。” 老农将旁边一个干货店的座机电话留给王桥,道:“看你这个小伙子耿直,要黑鱼时,你提前打个电话,我给你留着。” 两条黑鱼花了八十四元,让王桥心里直滴血。为了兑现请黄永贵吃黑鱼的承诺,八十四元值得。 转遍了东城区和西城区的农贸市场,王桥得出结论:“为了节约成本,老味道餐馆每天安排专人到批发市场买菜,但是购买价与农贸市场的零售价格持平,这就意味着老味道采购人员以批发价买菜,报账时用的零售价。” 在老味道餐馆开业前,王桥明确表示不参加餐馆的具体经营,所以明知采购环节重要也没有去核查。每个品种只多几角钱或者几分钱,看似不过分,但是细水长流就是软刀子割肉,细算起来是很大一笔收入。从本质上来说,这是采购人员直接从利润里面扣钱。 如何解决采购问题比较伤脑筋:利之所在,除非由艾敏和自己亲自采购,否则无法杜绝采购人员这种行为,区别只在于高明和笨拙。 骑着车回到老味道餐馆,门前停了一辆长安车,车上印着卫生防疫四个大字。大堂内,艾敏一脸晦气地陪着一位中年帅哥说话,见王桥进屋,轻微摇了摇头。 王桥不动声色地坐在堂内,听着卫生防疫工作人员与艾敏交谈。 浓眉大眼的中年帅哥和蔼可亲地道:“餐饮企业最关键就是卫生,你们这个店厨师和服务人员有十四人,只办了五个健康证,这是不对的。” 艾敏解释道:“我们是新开的店,人员流动大,没有办证的都是服务人员,我们正在补办。” “那就尽快补办。”中年帅哥又道:“你们的食用油、大米、肉类分别从哪里进的货,我们要查一查发票。” 艾敏赶紧到办公室取出相关发票,摆在桌上让防疫站的工作人员检查。中年师哥微笑着站在一旁,一位年轻女子一张一张检查发票。 王桥冷眼旁观,想着各种可能性以及相应对策。 半个多小时以后,几方检查情况汇总以后,中年男子脸上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严肃地道:“经过我们现场检查,发现老味道餐馆存在三个问题,一是缺九个健康证,你们营业有一段时间,早就应该过来办健康证;二是进货发票不全;三是厨房脏,苍蝇多。根据《山南省卫生防疫管理条例》的规定,老味道餐馆必须立即停业整改,另外罚款3000元。” 艾敏在不同厨房工作过,卫生防疫部门检查是家常便饭,她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严厉的处罚,一下就懵掉了。她原本想塞几包烟或者单独给带队领导送个红包,听到处理结果,知道事情不能轻易解决,只能木然地接过了处罚通知书。 一阵轻烟之后,长安车在轰响中离开老味道,卫生防疫四个大字越来越模糊。艾敏眼泪水扑啦啦就滚了下来,哽咽不能语。 厨师老段看罢处罚通知书,一阵大骂。痛快地骂过之后,他不阴不阳地道:“杜老板,难道你开餐馆没有和防疫站勾兑?没有勾兑就是你的不对,这是厕所里打手电——找死。” 艾敏心乱如麻,没有回应老段。 王桥走到桌边,递了一张纸巾给艾敏,对围观的厨师和工作人员道:“大家该做什么事做什么事,别在这里围着。” 老段的胖徒弟道:“已经停业整顿了,我们还能做什么事情,回去睡觉。” 王桥瞪了胖徒弟一眼,拿着处罚通知书来到柜台上,拨通大姐王晓的电话。 老段和两个徒弟认为艾敏是个女人家,王桥又是个学生,两个老板都不是正宗开餐馆的人,因此很有些瞧不起,瞧不起便生异心。老段想承包伙食团,试探几次都没有反应,因此他和徒弟们开始做些小动作,弄点事情出来,艾敏被逼到走投无路之时,自然会答应承包厨房。 胖徒弟打电话向区防疫站举报了老味道餐馆,这事神不知鬼不觉,艾敏和王桥绝对不会知道。可是他被王桥瞪了一眼之后,没来由觉得心虚,转身走回厨房,自我打气道:“王桥就是一个学生,我怕他个逑。” 王桥在山南没有属于自己的社会关系,有什么事情只得通过大姐,这让自尊心极强的他感觉没有面子,可是面子毕竟是虚的,眼前的困境必须马上解决。在电话里讲完事情经过,总结道:“大姐,今天防疫站来得突然,而且针对性极强,我估计有两种可能性,一是竞争对手使坏,二是内部人捣鬼,现在我还没有完全判断出来。” “这算不得什么大事,托人找关系能够解决。你和艾敏以后得注意点,不要留下把柄。你要欢迎防疫站来检查,换个思路来看,他们是帮你提高管理水平。” “老味道才开业,在管理上存在不少问题,我以后慢慢弄,但是餐馆不能停业,停业后更没有人气。” “你在电话前等着,有了消息我给你打过来。” 王桥坐在吧台慢慢抽着烟,等着大姐电话。 老段坐在厨房里也在吸烟,他了解艾敏的底细,有把握最终实现自己的目的。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况且他只是想多赚点钱,并没有想着把艾敏搞死。如果由他来承包厨房和采购,艾敏可以不费力就赚钱,虽然赚得少点,总比亏掉好。 王桥抽到第二支烟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李澄给区防疫站的头头打了招呼,同意可以营业,罚款免了,但是健康证得补办。”王晓反复叮嘱道:“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二娃,你做餐饮业,一定要仔细,国家规定的政策都是能帮你加强管理的,理解到这一点,别人就不容易抓住你的把柄。” 解决眼前急事,王桥心情轻松下来,道:“姐,你越来越啰唆了,到了妈的年纪就真的要变成啰唆老太婆。” “以前就是对银湘放手不管,他才越走越远。”王晓重重叹息一声,道:“我会经常啰唆你,谁叫你是我弟弟。” “李澄帮了大忙,什么时间请他吃顿饭。” “对他来说是小事,你别管,我会安排。” 放下电话,王桥来到艾敏身边,道:“事情解决了,防疫站同意我们继续营业,罚款也免掉,你赶紧将几个人的健康证办了。春节前,你得想办法到防疫部门走一趟,必要的勾兑还得有,免得以后又找麻烦。” 艾敏做事勤劳踏实,从墩子到厨师,脏活累活难活都能做。欠缺的是社会交际,到区防疫站拉关系对她来说是一个大难题。 “好,我去。凡事都有第一次,我就把这张脸抹下来,去见见这些当官的。” “你也别怕,伸手不打笑脸人,一回生二回熟。”王桥想到农贸市场的事和老段等人的表现,叮嘱道:“我们得提防内部人,还有,管理要跟上。” 艾敏在静州经营小饭馆,店小生意小,全凭勤快,如今管理两层楼三十多张桌子的中型餐馆,只觉压力剧增,让她心情始终轻松不下来。她目送王桥走出店门,咬着牙想道:“无论再苦再累,总比刚刚下岗时要好百倍。”每次回想起一只脚已经跨到了**女的行列,总是心惊胆战,后怕到极点。 (第一百一十五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客串 走进校门以后,王桥将老味道的事丢在脑后,全心全意思考起艺术节的细节。他有事想和雷成商量,来到男生二公寓三楼,发现雷成寝室大门紧闭。偌大的男生公寓人气全失,风吹过,几张废纸在角落乱转,老鼠胆大如虎,在走道上慢条斯理地散步,黑眼珠子看着王桥,没有丝毫畏惧。 又隔一天,陈刚离开了学校。 雷成、吴湘和王桥根据系里意见,对方案进行了多次修改。经过反复修改的方案送给校党委副书记梁柏文以后,梁柏文在方案稿上潇洒地签道:“同意此方案,各部门支持。梁柏文,1996年2月14日” 在办公室看到梁书记签字,雷成、吴湘和王桥三人兴奋得互相击掌庆祝。王桥道:“我在老味道馆子准备了黑鱼,为了庆祝方案通过,我将老味道献上自己的小手艺——酸菜黑鱼。” 方案通过,黄永贵也着实高兴,道:“这一段时间大家辛苦了,今天就不在餐馆吃饭,都到家里去,好好喝一杯。王桥既然想献丑,你就把黑鱼弄到家里来,由你掌厨。” 王桥拍着胸膛道:“我做的酸菜黑鱼绝对霸道。” 到校外老味道餐馆取了黑鱼和酸菜,再来到教师楼。师母夏琴伸手接过装鱼的袋子,道:“不知老黄是怎么想的,客人到家里来,怎么还能让客人动手。”黄永贵坐在客厅看电视,道:“雷成他们几个人到家里来,难道还算是客人吗?王桥一直在吹牛,说是他做的酸菜黑鱼霸道,我们就是要看看他是吹牛还是真牛。” 夏琴埋怨道:“这位是王桥吧,第一次进家门,他连菜刀都不知放哪里,怎么能让他来做饭。” 吴湘挽着袖子道:“师母去看电视,我给王桥打下手。”她说笑着将师母推到了客厅。 进了厨房,吴湘悄悄问道:“王桥,你到底行不行?”王桥戴上围裙,转过身让吴湘帮着拴带子,自信满满地道:“没有金刚钻,不敢揽瓷器活,你帮我剥点蒜就行了。” 王桥用刀背拍了拍鱼头,手脚麻利地开始剖鱼。吴湘原本以为王桥顶多就是会做鱼而已,完全没有想到他的动作如此具有庖丁解牛的风范,一片片雪白鱼片如变魔术一样出现在瓷盘里。 “好漂亮的刀功,你还当真没有吹牛。” “那是自然,我三岁爬树,四岁下河,五岁就和小朋友搞野炊,六岁就进过家家进洞房,啥事都做过。” “你平时挺严肃的,没有想到居然挺幽默。” 夏琴凑到厨房,见到剖好的鱼片,赞道:“王桥做鱼水平还真不错,谁做你的老婆肯定有福气。你得教教我怎么剖鱼片,我的鱼片每次都很厚,形状也不好看。” 王桥挥了挥刀,道:“这个没啥技术,唯手熟尔。今天先介绍三个小招,一是片鱼前要先去侧线,准确来说,侧线就是腥线,是鱼感知外部环境的神经传导系统,位置在鱼头后的背肌,里面是液体,比较腥臭。” 夏琴竖起了大拇指,道:“好专业。” 王桥想起初与艾敏接触时帮助做鱼的事,道:“那是当然,我以前差点就当了厨师,准确地说,我曾经客串过厨师。”他用手捏住剔出来的侧线,然后不停地拍着鱼背,轻松地将整条侧线取了出来。 “第二个要点是不能前后拉切,要一次就片掉。” “第三个要点对于技术不是太熟悉的,就用毛巾压紧鱼身。” 夏琴和吴湘都紧盯着那双会变魔术的手,完全被折服。吴湘道:“你这双手很了不起,不仅书法好,切鱼也这么棒,以后谁嫁给你就享福了。”夏琴听到吴湘如此说,趁着王桥没注意,朝吴湘眨眨眼睛。吴湘脸就有些红了。 黄永贵被吸引到厨房,看到盘里鱼片,这才确信王桥没有吹牛。 黄永贵和夏琴夫妻育有一对刚满十二岁的双胞胎,姐弟俩从室内球场回来,进家门就闻到家里有一股浓香,弟弟黄小波将篮球扔在屋角,嚷道:“今天中午吃什么,好香啊。” 雷成是黄家人的常客,知道黄小波的喜好,道:“吃酸菜鱼,由中文系著名中锋亲自下厨。”黄小波是超级篮球迷,中文系95队的比赛一场不落地看完,他跑到厨房,见到厨师果然是自己的偶像,激动地道:“蛮哥,签个名。”他将自己的球衣拿了出来,来到厨房,强烈要求签字。 夏琴哭笑不得:“小波,你的心情可以理解,现在蛮哥在煮鱼,稍等会行不行。”王桥抽了个空,俯身签了一个“王桥?蛮哥”。夏琴是个碎碎嘴:“小波,每一次练字你的屁股下面就有针,你看蛮哥的字多漂亮,篮球也打得好。”黄小波捂着耳朵,道:“妈,你烦不烦。”夏琴道:“以后我请王桥给你当老师,好好练书法。”黄小波道:“其他人就算了,蛮哥当老师,我可以接受。” 说话间,酸菜鱼起锅,王桥用大盆子将散发着异香的酸菜黑鱼端上桌,道:“黄老师,师母,大家围上来,黑鱼汤要趁热吃,鲜味才足。” 众人围在桌上,暂时忘记说话,专心致志地喝鱼汤吃鱼肉,满满一大盆鱼眨眼工夫就被消灭了一半。 黄永贵砸巴着嘴,道:“明年学生会改选,我建议增设一个美食部,由王桥来当部长。” 王桥道:“主要是食材好,黑鱼不能人工喂养,是在野生环境中长大,味道肯定和稻田鱼不一样。” 黄永贵道:“王桥是虾子过河——谦虚(牵须),近期你想办法弄两条黑鱼,到时我要请梁书记到家里吃饭,你还来当厨师。” 王桥自是满口答应。 黄小波是铁杆球迷,吃饭过后拉着王桥到室内球场。 寒假期间,室内球场冷冷清清,黄小波一遍遍学习王桥传授的突破上篮绝技。他臂长腿长,反应灵敏,是个打篮球的好材料,用了半个小时,把王桥上栏技术第一招学了个有模有样。 吕一帆穿着体育系老旧训练服,拍着篮球走进球场。她见到有小孩打球,便走了过来,和王桥一起站在场边观看黄小波上篮,不时指点两句。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两男两女,吕一帆道:“我们打半场正缺人,王桥来不来玩一会儿。” 王桥道:“吕教练放假不回家?你们还能聚在一起打球,难得。” 吕一帆道:“都是我的同学,我和一个同学是没有回家,另外三人是山南本市人,他们每天都要过来打球。” 六个人,三男三女,为了分组平衡,体育系球技最好的男生和另外两个女生组成一队,吕一帆、王桥和另一个男生为另一队。他们商定打三局,每局十二个球,输队要做40个俯卧撑。 吕一帆知道王桥的篮球水平,两女一男那一队必输无疑,她也不点破,只是咬着嘴唇笑。 黄小波拿着皮球坐在一旁观战,为王桥加油。 第一局结束,12比5,在场除了吕一帆以外的所有人这才发现眼前这个普通系男生无论是球感、体力、技术、战术都非常出色,女生根本防不住他。 看着另一队三人做俯卧撑。黄小波不停鼓掌,手都拍红了。 第二局结束得更快,12比4。 另一队做完俯卧撑以后就提出修改规则,将二队变成三队,每队皆是一男一女。两队交战,输队离场休息。 三队模式得到大家一致赞同,这也就意味着,所有人都一致认为王桥有资格和能力与体育系男生较量。 后面的比赛非常过瘾,王桥和吕一帆配合非常默契,连胜了十三局才第一次离场休息。三个队轮番交战,三个小时才罢战,皆呼过瘾。 “蛮哥,打得好棒。”人小鬼大的黄小波称赞之后见王桥没有什么反应,顺着其视线往前看,看到了吕一帆的背影,他若有所思地道:“蛮哥,这位姐姐长得挺漂亮,你有女朋友吗,如果没有,赶紧去追。” 王桥收回目光,拍着黄小波肩膀,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黄小波眨巴着眼睛,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王桥道:“长大以后你就知道了。” 从室内球场回家以后,黄小波找到姐姐,一脸神秘地道:“姐,我考你一个问题,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 黄小琴正在看书,不想理睬调皮捣蛋的弟弟,道:“那里有唐诗选,你自己去查。”黄小波道:“唐诗这么多,是哪首唐诗?”黄小琴仍然沉浸在书里,随口道:“应该是元稹的。” 黄小波找到《全唐诗》,找到元稹的诗,果然找到了那两句,赞道:“姐,你真是天才,什么都知道,我不佩服都不行。”黄小琴依然在看书,道:“你把打篮球的时间用来看书,就和我一样。”黄小波摇头道:“那样的人生会很无趣。” 夏琴在一旁听到儿女对话,既欣慰,又觉得揪心,暗道:“女儿太优秀了,我们当父母的怎样做才能对得起她的才能。”每次想到这个问题,她就觉得心烦意乱,总怕自己做得不够好而耽误了女儿和儿子的锦绣前程。 (第一百一十六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摊牌 走回卧室,夏琴坐在床边,对躺在床上休息的老公道:“你们班上那个王桥很有特点啊,做得一手好饭菜,还能打篮球,成为波波的偶像,我看是一下届学生会主席的材料。” 黄永贵客观地道:“他混过江湖,当然比一般同学要成熟。至于能不能当学生会主席,还得再观察,听其言,观其行。” 夏琴嘲笑道:“不就是一个学生自治组织的主席,纯粹是系里的牵线木偶,有这么重要,还要听其言观其行。” 黄永贵道:“学生会主席在分配上很有好处,要占先手,属于稀缺资源,还是值钱的。更重要的是选好学生会主席,我的工作至少轻松一半,回家陪你的时间也就多了,你说重不重要。” 夏琴道:“你的花言巧语我喜欢。我建议就让王桥当学生会主席,他能力强,能够把学生工作打理好,你多回来陪我和娃儿们。相比起来,秦真高幼稚得多,他当个部长就合适了。” 黄永贵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拍了拍妻子,道:“学生会的事情还得多想想,总之不管选谁来当学生会主席,我都要多回家陪你,再生一对双胞胎。” “想得美。”夏琴感觉痒,扭了扭腰。 夫妻俩谈笑一会儿,夏琴出去收拾客厅。客厅电话铃响起,夏琴接通说了几句,喊道:“永贵,吴湘的电话。” 黄永贵披着衣服来到客厅,“嗯,你回去吧。晚上火车要注意安全,过完春节早点回来,开学以后就肯定特别忙。” 即将回家过春节,吴湘十分高兴。 挂断公用磁卡电话后,她坐上了王桥摩托后座。摩托车如灵活的鱼,在拥挤的城市街道上左拐右突,二十多分钟就来到山南火车站。吴湘躲在王桥后背躲避着凛冽北风,突然觉得男人有一个宽厚肩膀真的很好。她随即将旖旎的念头压在心底最深处,作为一名来自双江城郊的女孩,留校是她最灿烂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她必须舍弃许多女孩的梦想,包括大学时期的爱情。 到了火车站,王桥取下姐姐新送的头盔,脸颊被冻得发白,鼻子红红的,他吸着鼻子,道:“吴湘,冬天坐摩托车很受罪吧。” 吴湘解开长围巾,道:“我还好,在你背后躲了风,而且围巾厚。谢谢蛮哥。如果没有你送,这个时间点还麻烦。”在黄永贵家中知道了“蛮哥”这个绰号,她就觉得这个绰号很符合王桥的形象,形神兼备,在私下也称呼王桥为蛮哥。 山南火车站在春节期间治安秩序向来不好,时有单身女人被偷、被抢甚至被猥亵的新闻传出,王桥买了一张站台票进入站台。轰隆隆的火车带来一阵旋风,眯了吴湘的眼,这一阵她恍惚起来,暗觉有这样一个英俊潇洒且能干的男朋友是一件幸福的事。 上了火车,吴湘隔着车窗向王桥挥手。笛声长鸣,火车慢慢动了起来,王桥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小黑点眼里,火车变成一条会跑的长虫,在寒风中呜咽着逃离了山南。 王桥搓着手离开火车站站台,暗想道:“春节火车票难买,如果不是有个师兄在火车站这边当兵,吴湘恐怕拿不到票。黄老师当了这么多年辅导员,这个关系网宽得有些吓人。” 在凛冽寒风中回到老味道餐馆,老味道餐馆即将迎来生意最好的晚餐,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准备着食材,熬制的老汤弥漫着昌东菜特殊的醇香。 脸带寒霜的艾敏将王桥叫到了二楼办公室,关紧房门后,道:“蛮哥,你该配个传呼机了,我整个下午都在等你。” 看着艾敏严肃的神情,王桥道:“这么严肃,是不是老段在装怪。” 艾敏道:“老段今天正式发了话,如果我们不同意他承包厨房,他今天晚上就要辞职离开,包括两个徒弟,一起走。我和他谈了一个多小时,说来说去两句话,一是承包厨房,二是加工资。老味道餐馆生意这么好,老段几人还是有功劳的,如果他们在春节期间走人,对餐馆影响很大。” 王桥火气腾就涌了上来,道:“老段提工资和承包厨房都是可以商量的事情,可是他们用这种方法,我不接受。我这一辈子最讨厌受威胁,今天妥协,明天他又提新要求,最终我们还是得和老段翻脸,与其这样,还不如快刀斩断麻,让他走路。” 艾敏道:“生意刚有起色,老段走了肯定要受影响。而且临近春节了,厨师不好找。” 王桥态度十分明确:“走了张屠户,照吃带毛猪。这几天我不上课,天天守在厨房里,酸菜鱼、肥肠火锅鱼由我来弄,烧鸡公和炒菜你来弄,同时打出招聘厨师的广告。” “那我今天晚餐后最后和他们谈一次,如果谈不拢,就让他们走路。” 与老段谈崩以后,艾敏一直心神不宁。王桥一锤定音后,尽管老味道面临着重重困难,她就有了主心骨,心情却完全平静下来,开始思考如何应对最艰难的局面,道:“我以前在当墩子的时候,有一次也是老板要让厨师走路,算工资时起了纠纷,打得满堂是血。老段脾气也不好,我怕起冲突。” “我认识一帮体育系的同学,人高马大,我晚上叫他们来吃饭。有这群人作为后盾,老段不敢做什么。”从小到大,王桥打过无数次野架,特别是经过了看守所锻炼以后,打架水平突飞猛进。如果换作以前,他肯定不会找一帮人来压场子,到了山大以后,心性渐变,他不希望只用拳头解决问题。 与艾敏商定细节以后,王桥骑着摩托车直奔体育系女生宿舍。宿舍门口守门阿姨在专心致志打毛衣,用警惕眼光看着站在门口的高个子男生,自言自语道:“这些娃儿放假都不回家,光顾着谈恋爱,老人都不要了,没名堂。”她不等王桥多说,道:“你要找哪个女娃儿,自己扯开喉咙喊,我才懒得给你传。” 王桥站在楼下吼:“吕一帆,吕一帆。” 两嗓子以后,吕一帆从四楼探出头,见是王桥,开玩笑道:“这个时候来找我,是不是请吃饭,请吃饭我就下来。”得到王桥肯定回答以后,她穿了一件军大衣下楼。 吕一帆快人快语:“你别哄我去吃面啊,要吃就吃大餐。” 王桥道:“你将打球的几位朋友叫上,门外老味道餐馆,请你们吃烧鸡公。” 吕一帆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为什么要请我们吃饭?先告诉你一声,想追我没门啊。” 王桥笑道:“你怎么像啰里啰唆的唐僧,七点,在老味道二楼大堂。” 晚上七点,牛高马大的二男三女来到老味道。王桥开了一瓶白酒,道:“这个馆子是我姐和别人合开的,才两个多月。今天我请客,大家放开喝。” 八点钟左右,除了二楼大堂体育系几人还在喝酒,已无其他客人。 艾敏、老段从底楼上来时,王桥端着酒杯拍着体育系两个男生的肩膀,道:“你们慢喝,老板叫我有事。” 两位身高在一米八的大汉很有威慑力,老段斜着眼看王桥,不声不响地跟着艾敏进了办公室。 艾敏道:“段师傅,感谢你这三个月为老味道做出的贡献。” 老段坐在竹藤椅上,阴沉着脸抽烟,打断艾敏的话,道:“当初我不想来,是你求着我才来。一个月三千块,对我这种级别的老师傅太低了。” 艾敏道:“段师傅,我问过你工资要多少,你喊了一个价,我一分钱没有少。这几个月都没有赚钱,我们少过你一分没有。” “老味道从雅间到大堂总共有30多张桌子,生意好时,我们一天做到黑,没有歇过气。你们当老板赚大钱,可不能亏了我们下力人。”老段拍着胸膛道:“我们打开天窗就说亮话,我的工资五千块一个月,两个徒弟三千五,要么就是由我们来承包厨房和采购,你们当老板的只管收钱就行了。你们那个采购真的不行,买的菜不好,还贼贵,每天至少吃了你们上百块钱。” 搞采购的人是艾敏一个厂的下岗工友,老段当着王桥的面指责采购,让艾敏感到很难堪。 王桥慢条斯理地道:“段师傅,我们这里庙小养不起大神,这两个条件都答应不起。” 老段在厨房混了二十多年,天天拿菜刀砍肉,很有几分火气,道:“既然谈不拢,那就把工钱算清楚,我们来回的车船费、星期六、星期天的加班费、国家节假日的三倍工资。你要辞退我们三人,还得多给一个月工资。把账算清楚,我们立刻卷铺盖走人,算不好,你们也不要想营业。” 听到最后一句话,王桥眼里闪出一道凶光,道:“你们自已先算账,算好以后拿给我们核对,一分钱不会少你们的。但是,明天我们要正常营业,这是我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凶光如剑,老段甚至感到眼睛有些发疼,他回避了王桥的目光,硬邦邦地道:“如果十天八天算不好账,我们就在这里晾着。还是那句话,不算清楚,别想营业。” 艾敏没有想到老段翻脸之后会如此强横和无赖,如果是她一个人应对这种局面,十有八九会犯难。王桥在这里坐着,她便觉得有了依靠。 王桥怒道:“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今天晚上你们自己算账,明天拿钱走人。只要敢在这里耍横,一分钱拿不到,老子把你扔到大街上去。” 大堂有两个牛高马大的两个壮汉,老段自知真要打起来自己占不到便宜,而且王桥家有东城警察头头撑腰,他的气焰没来由弱了三分,缓了口气,道:“艾敏,当初你在月华酒楼时,我好歹教过你几天,现在就这样对待师傅吗,没有想到你是忘恩负义的人。” 艾敏轻声道:“按行规,你们几人要离开都得提前一个月打招呼,好给我们留时间找新厨师。现在我们不计较这些事情,算好了钱好合好散。大家都是做餐馆的,山不转水转,说不定哪天还要遇到,互相留点面子。” 王桥拿出烟,扔了一枝给老段。 老段闷坐了一会儿,道:“我去给两个徒弟商量商量。王老板要让我卷铺盖走人,在钱上不能太计较,否则我跟两个徒弟无法交代。” 老段算准了艾敏一个弱女子撑不起老味道餐馆这个局面,原本想着趁着生意红火起来后给自己多要点钱,谁知艾敏有王桥撑腰,态度强硬,局面弄僵了,他无脸继续留下来,只得选择离开。 这是一个双输的结果,老段和两个徒弟在春节期间找不到下家,王桥和艾敏的餐馆生意必然会受到影响。 (第一百一十七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吊汤 老段离开办公室,王桥道:“今天晚上我住在这边,免得起什么幺蛾子。明天你早点叫我起来,尽量不要让餐馆停业,停业了就会有损失。” 艾敏道:“你就睡这间办公室,房间里有张行军床。” 王桥道:“看来我春节也回不了家,都得在这里吃睡。你让人把三楼阁间收拾出来,以后我住三楼。” 三楼有阁间,平时堆放着杂物,老鼠横行于此,员工都不愿意上去。艾敏道:“我们都在外面租有房屋,怎么能让你一人住在阁间,老段他们三个人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套间,以后你住在老段房里。” 王桥道:“创业初期,节约一个算一个,我就睡阁间,老段房间留给新厨师。我再去陪陪客人,有事叫我。” 在大堂里,吕一帆等人喝了两瓶白酒,没有人喝醉,但是都兴奋起来。吕一帆与王桥又碰了一杯酒,道:“王桥这人不错啊,完全就是体育系风格,中文系大部分男生都酸不拉叽的,动不动还写诗。” 王桥道:“中文系写诗的也不多,你见到的只是极个别的。”他又道:“写诗哪里不对,这是中文系的业务。” 吕一帆哈哈大笑道:“你能够想象一个长发飘飘的男生站在舞台上朗诵——大海,啊,你真宽。那酸爽滋味,哈哈。” 王桥道:“你这就是傲慢与偏见了。你真觉是我很酸爽。” 吕一帆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体育系编外学员。” 另一位女生醉眼蒙眬地道:“今天下午打球我还以为你是大三或是大四的,没有想到是大一,我给你讲一个经验,你若想谈恋爱就要下手快,脸皮厚,否则好姑娘就要成为别人的女朋友。” 王桥爽快地道:“为了这个经验,我们干一杯。” 女生颇豪气,举杯便碰,然后又对吕一帆道:“你不是常说要毕业了都没有谈一次恋爱,王桥不错,和他谈恋爱,毕业后就一刀两断,多爽快。” 吕一帆上下打量王桥,道:“这还可以考虑。” 俗语说,酒醉后来人,王桥作为后来者,遭遇了车轮战,接连与五位同学碰酒。喝到第三轮,吕一帆仗义阻止,这才结束了车轮战,开始公平碰酒。 这一顿酒喝到九点多才结束,五个体育系同学酒量都还不错,两个男生虽然脚步踉跄,却还知道在厕所里呕吐。吕一帆酒量出奇的好,酒喝得不少,只是略带酒意,她左右手各挽着一位女同学,说说笑笑进了校门。 送走客人后,王桥到厕所吐了一阵子,回到办公室躺在行军床上睡觉。 艾敏督促着服务员收拾了餐厅,又将采购员叫到角落里谈话,明确不由她采购。采购员回到寝室以后,关着蚊帐流了半天眼泪。艾敏叹息一声,一个人来到厨房里,做了一碗肉丝面,面里特别加了酸菜粒、香醋和辣椒。做好面条以后,亲自端到二楼办公室。 酸菜面很对王桥胃口,呼哧呼哧吃完面,酒意再次上涌,他捂着嘴奔出门,在厕所又吐了一次,这才缓过劲。 艾敏关心道:“我已经让采购换岗,明天我去买菜。” 王桥揉着太阳穴,道:“老段走了,你得守在店里,免得出乱子。你开个购买明细给我,我临时客串采购,先把这两天应付过去。” 艾敏没有再坚持,叮嘱道:“我们店的烧鸡公、酸菜鱼和肥肠鱼得到食客承认,重要原因是老段吊汤的本事不错,明天你采购时要选土鸡和老鸭子,一大早就要开始吊汤。” 王桥道:“我只是顶两天采购,这两天你要物色新采购。你别愁眉苦脸,开馆子肯定不会一帆风顺,等过了这一关,还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你。早点睡觉,明天还要苦干。” “想早睡都睡不着,我这就把菜单开给你。”艾敏寻了纸笔,也没有思考,刷刷开始写。写了几句,道:“我们要改变方向,以后至少走中档路线,让一些大户直接给我们送菜,这样就明明白白。现在只有几个品种是由养殖户直供,以后要扩大到多数品种。” 王桥见到艾敏写采购明细的速度,明白这是一个在餐馆上用了心的女人,道:“这是以后的事,先把眼前最棘手的事情应付过去。” 凌晨四点半,王桥被艾敏送来的闹钟吵醒,立刻体会到这个时间段跑批发市场实在太辛苦。用冷水洗脸刷牙后,他才从迷糊中清醒过来。 厨房已是热气腾腾一片,大家在准备早餐。艾敏见到王桥,殷勤地道:“馒头包子还没有起笼,吃个鸡蛋先顶一顶。” 王桥一口就将鸡蛋吞进肚子,把竹筐绑在摩托车后备架上,顶着寒风朝批发市场开去。 批发市场刚刚开市,陆续有小货车进入市场。王桥骑着摩托车来到番茄摊位前询问价格。卖番茄的汉子打着哈欠,道:“你要多少?二十斤,六毛一斤。”王桥昨天在农贸市场问了价格,知道番茄零售价是九毛到一块,道:“贵了点吧,少点。”番茄汉子一脸不屑地道:“一百斤以上,四毛五。我这是开张生意,否则谁卖二十斤。”他看到王桥是新面孔,肯定不是老搞采购的人,因此不太客气。 来到生姜摊位,小买主王桥同样受到冷遇。 受了一肚子气,狼狈不堪的可怜小买主才将摩托车后面的箩筐装满,站在又湿又冷又滑的地面上,冷风吹得鼻子红肿,王桥开始原谅以前的采购员。 回到老味道,喝了一碗热粥,王桥身体暖和起来。艾敏将所有菜品一一过秤,再开了一张单子,交给采购人员签字。 七点钟,有零星路人过来吃早餐。 鱼场开着车送来花鲢、白鲢、草鱼、鲫鱼等,足有百斤,王桥以前做鱼只是亲朋好友享用,是一锅两锅的事情,今天做鱼是批量化生产,能否保持稳定的水准对他这个客串厨师是极大考验。 七点半钟,商贩送鸡过来。艾敏逐一检查后,和商贩激烈争吵起来,商贩最后将三只疑似鸡场养的公鸡带了回去,他上车时嘀咕道:“这个婆娘是恶鸡婆,当他的老公有罪受。” 早饭过后,老段拿着账单过来算账。他的账算得很讲法律,居然连超过八小时的加班工资全部算在内,三个人要拿走两万元钱。艾敏原来存了息事宁人的心思,看了这笔账单傻了眼,道:“段师傅,我每月给了你工资的,怎么算得出两万元。还有,在厨房工作哪个不超时,从来没有人算过加班工资。” 老段道:“我每一笔都算得清清楚楚,哪一笔不清楚你给我指出来。不行我就到劳动部门去投诉,还要到防疫部门,以前进过的肉不干不净的多得很。” 艾敏刚才和鸡贩吵了架,一口气还没有顺过来,被老段刺激得不再顾念往日情分,提高声音道:“大家都是做餐馆的,从来没有看见哪个人像这样算账,应该给的钱一分不少,不应该给的我一分不给。你想要到防疫部门去告状,脚在你身上,我又没拦着。” 老段拍了桌子,道:“你他妈的敢不给。” 头发散乱的艾敏也跟着拍了桌子,挽着袖子,怒吼道:“老娘辛苦做个餐馆,老娘都没有找到钱,你们这些人都想来啃两口,当真是半夜选桃子朝着粑的捏。今天你想干啥子,老娘奉陪到底。” 老段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生意人做法,没有想到把温言细语的艾敏彻底惹恼了,他张口结舌看着表情狰狞的艾敏,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胖徒弟道:“杜老板,该拿的钱总要拿。” 艾敏愤怒地道:“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胖徒弟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被当场堵住,也要跟着拍桌子。另一位徒弟是个善心人,暗自觉得师傅老段把好心的杜姐逼成泼妇,觉得很是过意不去,他伸手拉住胖师弟,轻轻地摇了摇头。 王桥原本是想减五千块钱,付一万给老段,见艾敏突然发飙,静观其变,暂时没有说话。 老段道:“杜老板,你总得说个价,不可能让我们灰溜溜走路。” 艾敏抹了抹眼角,道:“我也不会亏大家,回家的路费肯定要给,这个月的工资已经发了,春节期间你们不好找工作,我多发一个月工资。我算了一下,一共7200元。我们开老味道餐馆才两三个月,前一段时间生意不好,没有赚钱,我们店里员工都发不起奖金了。” 老段道:“涨点,凑个整数,一万块。” 艾敏断然道:“不得行,7200,一分钱不多。” 两人僵持一会儿,老段叹息一声,道:“算逑了,算我倒了八辈子血霉,给钱,我们走路。” 出纳将7200元现金送到办公室,有好几百块钱是十元钞票,尽显老味道的窘迫。老段等人背着行李离开时,艾敏脸色苍白地站在窗前看着,三个人影越走越远,拐过街角以后,终于不见了踪影。她突然觉得全身力气都被抽空,瘫软在竹藤椅上,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王桥连忙端了一杯温水过来,道:“老虎不发威,他们就以为是病猫。今天第一次见你发威,这才是老板气质,以前太温柔了,这些糙汉子根本不吃细声细气那一套,讲话声音大才有作用。” 艾敏喝过水,长长舒了一口气,道:“我觉得有些对不起老段,是我请他过来的。其实他好说好商量,不来逼我,还是可以给他们加点工钱,请个现成的厨师团队也不容易。” 王桥道:“如果你在他们初来时一直恶声恶气,说不定现在还能够合作。他觉得你太好说话,这才会起贪念,人心不足蛇吞象。” 艾敏重新扎起头发,道:“不管老段的事情了,先把今天的场面应付过去。我给另一位老师傅打了电话,他的手艺比老段还要好,如果肯来,我有信心把老味道做起来。” 王桥道:“通过老段的事情我也在反思如何解决厨师的忠诚度问题,如果新来的厨师人艺好,人品不错,可以考虑长期合作,比如给点股份。我们这个餐馆再折腾几次也就完蛋了。” 艾敏回想起与老段短暂的交锋犹觉得心力交瘁,自然赞同这个主意。休息一会儿,她恢复了几分元气,与王桥一起到厨房看吊汤。 吊的汤如何,直接决定着菜品的口味,决定着菜馆的生意。 (第一百一十八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学艺 吊汤是山南菜品中极为重要的环节,只要汤吊得好,其他菜品就容易烹制。没有好汤,酸菜鱼、肥肠鱼、烧鸡公就要差好几个档次。老段当主厨时,都是由他来吊汤,而且不让外人在旁边观看。 汤锅前,热气袅袅升起,散发着鸡鸭的混合香味。 艾敏站锅边道:“我在静州当墩子时,见过老师傅吊汤。当时我常给老师傅打下手,学了点本事,就是不知道成不成。我偷学的吊汤办法应该与老段不一样,他是一锅起,我偷学的是双吊汤。其实就是先吊一锅普通清汤,然后将清汤用纱布过滤。将鸡肉斩成肉茸,放葱、姜、酒及清水浸泡。泡半个小时,把鸡肉茸放入清汤,用鸡肉茸去吸附汤中浑浊悬物,把鸡茸去除后就是一锅精制清汤。双吊汤应该不比老段的一锅起要差,只是麻烦点。” 在汤锅前站了一会儿,王桥上三楼收拾阁间,艾敏则心神不宁地守在锅边,希望能出一锅好汤。 在搬动阁间杂物时,无数肥大的老鼠蜂拥而出,在狭小的阁间纵横驰骋。王桥随手抓起棍子一阵乱打,这才赢回阁间主动权。忙到十一点,他出了身大汗,将阁间大体上清理出来。 到楼下洗了脸,来到了汤锅前。艾敏一脸喜色地道:“成了,吊成了。不比老段师傅的汤差。” 汤锅里有清洌的汤,散发着稍有些闷的香味。王桥道:“那我就去换衣服,充当一会大厨。能否渡过难关,就在些一举。”艾敏道:“我虽然多次看过老师傅吊汤,但是自己做还是第一次,没有想到居然成了。蛮哥手艺好,肯定能过关。” 王桥换上白色的厨师服,戴上滑稽的高顶白色厨师帽,在厨房里坐等客人上门。 厨房里走了三个厨师,除了临时招的服务员,其他人都是从静州过来的有股份的老员工,她们见到王桥穿着厨师衣帽的样子,觉得好笑,又担心到时做不出客人满意的酸菜鱼,砸掉了老味道辛苦积累起来的口碑,都是心有忐忑。 十一点五十,有客人来到。 十二点二十分,有客人点了酸菜鱼。 由于人手不够,墩子帮着做其他事情,只能由王桥剖鱼。王桥从小在河边长大,在羊背砣时天天吃鱼,练了一手剖鱼的好技术。面对五斤重的花鲢,他抛弃杂念,刀刀都如小李飞刀那般准确,如魔术一般变出了洁白、规整的鱼片。 服务员将煮好的散发着浓香的大盆酸菜鱼端上桌以后,筷子纷飞,食客们吃得不亦乐乎。王桥躲在门口仔细观察食客们的表情,数着动筷子的频率,几分钟后,他自信满满地回到厨房。 整个午餐时间,王桥宰杀了十三条鱼。接近三点的时候,疲惫不堪的艾敏走到厨房,道:“今天客人对酸菜鱼反映不错,没有人提出味道不正,就是油用得有点多。” 王桥道:“为了提味道,起锅时我还泼了热油干辣椒。” 艾敏道:“总算是把第一顿撑了过去,两个多月不上灶,我的手艺都生疏了。” 王桥打着哈欠,道:“我要去睡一会儿,早上起得太早。” 艾敏跟着打哈欠,道:“我还不能睡,走了三个厨师,还有一个服务员家里有事也要辞职,我得弄个招聘广告,贴到外面去,否则人手不够。” 阁间没有收拾好,王桥仍然睡在办公室,头刚靠在枕头上,立刻沉入梦乡。 被推醒时,已经到了晚餐开火时间。揉着眼屎下楼,迎面见吕一帆正在擦桌子,惊奇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吕一帆穿着体育系训练用的旧衣服,围着一条服务员的围裙,乐呵呵地道:“我刚应聘过来,你是老板亲戚吗?可要多多关照。在餐馆打工比花店好,除了工资还可以混两顿饭。” 王桥用温水洗脸,弄掉眼屎,戴上白帽子,又变成精神抖擞的厨师。吕一帆有些发傻,眨着眼问道:“你居然是老味道的厨师,这事怎么怪怪的。” “今天大厨走了,新厨师没来,我临时客串。” “小锅小灶应该可以,客串大厨,你行吗?” “中午弄了几盆鱼,没有问题。” “你到底是中文系,体育系还是美食系?” 王桥此时自信心爆满,道:“我是自学成材的美食系。” 晚餐生意依个不错,王桥比起中午来更加得心应手,所做的酸菜鱼得到了一致好评。 客人走完时,就由平时不太上灶的女墩子给大家作饭。王桥兴致不减,道:“今天大家都辛苦,我给大家做一道酸菜鱼。”艾敏道:“蛮哥,你也累得很,就别做了,大家随便吃点就行了。”王桥道:“我做的不是菜,而是商品。等会我做出来以后,你们多提意见。” 服务员们一致拍手。 在做鱼时,吕一帆跟了过来,道:“顾客对你这道菜反映很好,盆里都没有什么剩菜。” 王桥手脚麻利地开始操作,道:“是哄我开心,还是当真如此。” 吕一帆给了王桥一个白眼,道:“我为什么要哄你开心。现在的人真是,听到人们说点真话,反而疑神疑鬼。”她穿了一身服务员的服装,由于身材超棒,仍然穿出了特殊的味道,让呆板的服装变得生动起来。 王桥觉得与吕一帆这种对话对放松,道:“那你跑到厨房来做什么,专门过来表扬我?” 吕一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是来学杨露蝉,来偷拳学艺。以后可以将这道美食原汁原味带回老家去,说不定也开一个餐馆。” 北三省国企破产得多,经济不好,王桥是知道这一点的,从吕一帆到花店和老味道打工的情况来看,她家的经济条件多半不好。王桥就道:“不用偷拳,我给你讲具体操作办法。但是真要学好,得从剖鱼开始。” 吕一帆跃跃欲试地道:“那我帮你剖鱼。” 王桥原本不靠着酸菜鱼当家,又对吕一帆颇有好感,便毫不保留地细心的传授技艺,讲完以后,道:“正餐时,你剖鱼的速度跟不上,明显要影响进度。我们员工吃饭做鱼时,我就让你来操作,行不行。” 吕一帆道:“当然行,以后我是不是叫你师傅。” 王桥道:“我没有叫你教练,你也别叫我师傅,大家扯平了。” 王桥一边讲解一边麻利的操作,不一会功夫,飘着香味的酸菜鱼便被吕一帆端到了桌上,引得大家一阵欢呼。 按照原计划,王桥在大年三十要回红星厂同父母一起过年,谁知计划没有变化快,老段带着徒弟离开了老味道,新厨师一时半会来不了,他只能继续客串厨师。 大年三十下午五点半,黄永贵一家人陪着校党委副书记梁柏文一家人来到老味道。 黄永贵在厨房里找到王桥,道:“黑鱼买到了吗?质量怎么样?”王桥揉着被冻得发红的鼻子,道:“我骑着摩托车将山南菜市场跑遍了,幸不辱命,弄到两条黑鱼,质量比上次的还要好。” 黄永贵道:“今天这顿饭是我请客,你别急着给我买单,当然打点折还是行的。下回我想过瘾,你再请客。”他打量着戴着白帽子的王桥,道:“戴上白帽,还像个大厨师,等会给梁书记敬杯酒,他若是问起餐馆的事,你得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这是一个含义模糊的概念,王桥想起关于梁柏文的种种传闻,隐约猜到说实话的真实意义,暗自奇怪:“这个餐馆和我的关系,应该没有外人知道,黄永贵这是什么意思。不管什么意思,他肯叮嘱我总是好事。” 大年三十除了黄永贵一家人,几乎没有客人,吕一帆便抽空来到厨房,继续学艺。 “哇,这是什么鱼?好漂亮。” “这是黑鱼,用来做酸菜鱼味道非常棒。这鱼一般生活在冷水,对水质要求高,因为产量少,价格比四大家鱼要贵得多。” “那做法是一样的吗?” “做法一样,但是黑鱼肉质嫩,起锅时间要更加精确,起早了,鱼肉还带血,起晚了,就老了。” 醇香的酸菜黑鱼出锅后,王桥端着酒杯出去敬酒。他稳步走到桌前,道:“梁书记,祝春节快乐!”梁柏文见到一个高大厨师向自己敬酒,奇怪地问道:“师傅,你怎么知道我姓梁。”黄永贵笑着介绍道:“这是中文系九五级新生,打篮球一流水平的王桥。” 梁柏文看过好几场新生联赛,对王桥印象挺深,他打量着高高的白帽子,道:“原来是你啊,怎么变成厨师了?” 王桥道:“这是我姐姐与人合股的餐馆,春节前厨师因故离开了,我现在客串当厨师。梁书记,今天的酸菜黑鱼合不合胃口,是我的手艺。” 梁柏文刚才还对黑鱼赞不绝口,道:“你还有这个本事,专门学过?” 王桥答道:“我是红星厂的,周边有条小河,我从小就在河边玩,经常做鱼。我还看过几本菜谱,做菜手艺还不错,所以临时顶个差。” 梁柏文在“文革”期间被打倒过,当时他年轻且有文化,在落后的山区里算是高级知识分子。村里支书是老游击队员,威信高,不信邪,把右派分子全部弄到村小教书,右派分子里就有好几个红星厂的知识分子。红星厂的知识分子动手能力强,经常在野外弄点河鱼、野菜等东西,这是梁柏文最享受的时刻。那一段在山区教书生涯成了混乱青春时期最美好的回忆。他神情柔和下来,道:“喔,小王是红星厂,我还有好几个朋友是厂里的。” 梁柏文说了几个朋友的名字,都是红星厂有名望的知识分子。王桥从小在红星厂长大,恰好这几人都认识。 有了这一段渊源,席间气氛就轻松了。 黄永贵见气氛不错,介绍道:“王桥现在是系学生会宣传部干事,正在积极追求上进。” 黄小波素来畏惧“大官”梁伯伯,一直憋着没有把“蛮哥”两个字叫出来,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道:“蛮哥,什么时候教我新绝招。”夏琴斥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她又笑着对梁柏文解释道:“梁书记,王桥是小波的篮球偶像,天天都在唠叨。” 吕一帆端着另一盆烧鸡公走了过来,也称呼一句:“梁书记,您好。”梁柏文抬眼看了看高挑的服务员,道:“你也是山大的学生?”吕一帆快活地道:“我是体育系大三学生,寒假没有回家,今天看到这里有招聘,就过来应聘。第一次当服务员,服务得不好,梁书记可不能怪我。” 梁柏文最不喜欢大学生谈恋爱,认为这是玩物丧志,凡是学生干部谈了恋爱,就会失掉很多印象分和机会。看到吕一帆第一眼,脑子里自动将吕一帆和王桥联系在一起,道:“你读大三啊,大学生活还有一年就要结束了,一定要珍惜在校的最后一学年,人最宝贵的时间就是青春,青春最有味道的就是大学。” “想到毕业,我真舍不得同学和老师们。”吕一帆甜甜地应了一句,又道:“梁书记,各位老师慢慢用,我得服务去。”离开梁柏文那一桌后,她脸上笑容敛去了,自嘲道:“青春,我哪有什么青春。” 等到一身厨师装扮的王桥离开,梁柏文装作随意问道:“王桥是大一?”黄永贵道:“大一,今年新生篮球联赛的绝对主力。”梁柏文道:“长得又高又帅,讨女孩喜欢。”黄永贵明白其意,道:“梁书记放心,凡是要到学生会来工作的同学,我都打过招呼不准谈恋爱,要谈恋爱也行,得交上辞职报告。” 夏琴对梁柏文书记一直挺尊重,唯独在谈恋爱这件事情上与梁柏文有不同看法,觉得在大学这种管理法太落后了。她端着酒杯,道:“梁书记,感谢一年来对我们全家的关心,小波,小琴,站起来,一起敬梁伯伯。” (第一百一十九章) 第一百二十章春节 七点半,《焦点访谈》开始介绍春节联欢晚会,老味道客人皆散去,室外不时响起零散的鞭炮声,春节的味道气氛越来越浓。王桥、艾敏、吕一帆以及厨师、服务员们都围坐在电视前,说说笑笑地看电视。每年春晚都差不多。开头都是欢欢喜喜的一群人跳舞,显示着大家过着红红火火的日子。 艾敏从身上取出两把钥匙,道:“春节了,我把电话开了锁,大家都给家里打个电话,给爸爸妈妈拜个年。人多,大家别打久了。” 两把钥匙,大的一把用于打开电话外的木盒子,这个木盒子的功能是防止有人偷打电话;小的一把用于打开锁住的长途功能,长途贵得紧,不加控制,电话费要多出不少。 第一个员工去打电话时,艾敏将电视声音调小,食指放在嘴边作了一个“嘘”的动作。 厨房工作又脏又累,家庭条件好的子弟吃不了这个苦。在老味道工作的服务员们大多数都长时间离开家,拨通能联系到家人的电话,平时满不在乎的人在特殊的时间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有几人还抽抽泣泣。 王桥原本以为吕一帆要哭鼻子,谁知这个年轻女孩子一脸平静,打完电话,坐回原座又心平气和地看电视。 能联系到家里的员工陆续打电话,直到十点才打完。 12点,新年钟声敲响,全城烟火同时升空,员工们都跑到外面放礼花。老味道为了在新年讨个彩头,特意买了两个中型礼花弹。王桥点燃礼花以后,轰响声不断,头顶天空变得璀璨夺目。 吕一帆找来几个大型土鞭炮,用手指捏住土鞭炮底部,点燃后不慌不忙朝院子角落扔,巨大响动震得玻璃晃了起来,几个工人出身的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服务员看了都觉得害怕,称呼吕一帆是傻大胆。 热闹过后,大家亦都疲了。 艾敏道:“早些睡吧,明天早餐还得做。” 有人道:“明天是大年初一,谁来吃饭。” 艾敏耐心地道:“这是新开的店,能多做一个人的生意,哪怕没有赚钱也不亏。” 王桥打着哈欠帮腔道:“明天我跟着大家起来,都早点睡。” 两个老板如此表态,大家无话可说,纷纷去睡觉。 吕一帆嫌女生公寓冷清,挤在老味道女职工宿舍里。 王桥住在阁楼里。透过阁楼斜斜的玻璃窗户能看到远处不断有烟花在空中散开,他在窗前看烟花,直到天空中烟花散尽才睡觉。 除了家人外,他还想给吕琪打电话。与吕琪的关系其实是一本糊涂账,两人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说过正式分手。正因为此,他深以为遗。而与晏琳的关系又不同,他亲自到过红旗厂,与晏琳见过最后一面。见了这一面,分手就分手,大丈夫何患无妻。 一夜梦多,醒来皆忘。 大年初一,早上六点,街道上行人稀少,山南大学周围的餐馆大多歇业,王桥和艾敏嘴里哈着白气,等待着第一位客人。 从六点到十点,共七个人来吃了早餐。 初二,共有十八人来吃了早餐。 初三,吃早餐的人数猛增到四十三位。 这几天晚上,老味道餐馆灯火辉煌,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一般,渐渐地在当地人脑中有了印象。 初四,王晓带着小儿子李安健来到老味道,在厨房见着正在忙碌的王桥,道:“二娃,你怎么这样瘦?” 王桥一边给酸菜鱼浇跑油,一边道:“我是采购兼厨师,忙得双脚乱翻,肯定要瘦。”他顺手用筷子夹了一块卤肉,送到侄儿嘴前,道:“老味道的肉都是正规肉,侄儿可以放心吃。” 王晓道:“你真是忙傻了,小丑丑才满一岁,别喂他吃卤肉。”李安健倒是对舅舅喂的肉很感兴趣,伸出肥硕的小手,口齿不清地道:“要,要。”王桥将卤肉放到自己嘴里,道:“小丑丑,快点长大,长大以后舅舅请你吃大餐。” 与侄儿玩耍一会儿,王桥谈起正事:“老味道准备转移经营理念,以前老是想着赚学生的钱,后来发现真正来老味道吃饭的学生只占用餐总人数的十分之一,我和艾敏商量了,以后不以学生为主攻方向。” 王晓早对餐馆中低档策略有所疑虑,欣然道:“中低档的餐馆总是吃力不讨好,应该将中低档变成高中档,利润才高。既然要转变经营策略,你就要彻底一些,比如搞些无公害蔬菜、放心菜、土鸡馆等招数,走精品或特色路线,价钱可以适当高一些。” “批发市场的菜来自四面八方,我怎么分得清那家是无公害蔬菜。” “在省政府家属院外面专门有一家专门卖无公害蔬菜的店,他们建得有生产基地,可以定点送菜,我回头帮你联系。” “价格适中才有合作的基础,如果太高,我们用不起。” “应该不会太贵,我帮你联系。” 说话时,又有新单子开过来。 王晓见弟弟全神贯注开始操作,道:“我带安健到校园里走走,等会过来。”走出几步,她又退了回来,问道:“你这几天睡哪里,学校还是餐馆?” 王桥朝楼上指了指,道:“三楼,阁间。” 上了阁楼,摸着既薄且硬的被子,王晓心里一阵发酸。开车将儿子送回家。带了些钱回到山大,到附近的百货店买回被子、被单以及日用品。添置这些物品以后,阁楼焕然一新,她很有成就感地在屋里左转右看,决定再给弟弟买了一台小电视和一个简易衣柜。 收拾屋子时,在角落发现弟弟的一幅字,写的是李白诗句,她觉得这幅字写得挺好,不比名家逊色,决定拿去装裱,挂在阁间里能增加点文化氛围。 初六,新厨师老邢到来,挑起了厨房的担子,王桥这才被松绑。王桥和艾敏细谈了一个晚上,重新对老味道进行了定位:老味道要做成一家中档餐馆,更名为老味道土菜馆。突出一个“土”字,以经营汤锅为主,兼做中餐,但是不再做早餐。白案师傅转行做面点。 初八,雷成和吴湘都提前回到学校,王桥便将精力转回到中文系艺术节上。白天在校园里活动,晚上住在老味道阁楼里。姐姐添置物品和重新整理后,阁楼变成了不错的单身寝室,比起509寝室要舒服得多。 姐姐装裱好的片子挂在房间里,是那首“弃我去者”的李白长诗,他最初不想挂这幅字,转念想到不敢面对过去的男人心理不会强大,遂将条幅留在墙上,让自己每天面对。 过完初九初十,上班、上学的苦日子似乎就飞驰而来,城里人开始羡慕农村人过了大年才开始正式劳作的神仙日子。 距离开学还有三天时,秦真高和父亲秦怀彪来到学校。父子俩将行李放回寝室后,直奔教师宿舍。 进了黄永贵家门,秦真高极为意外地看见王桥坐在客厅里。在他的印象中,除了自己和蒋玲,其他学生干部从来没有登过黄老师的家门,坐在沙发上的王桥无论从神情还是从身体语言来看,都和黄老师及其家人很熟悉。 打过招呼以后,秦真高眼光就去寻找父亲。秦怀彪根本没有注意儿子的眼光,开了一包烟,在屋里团团地散。 王桥接过烟以后,道:“黄老师,我走了。” 黄永贵没有挽留,叮嘱道:“开学了,每件事情都要按方案落实,遇到困难就来找我,别闷着。”待王桥离开,道:“老秦,过了个热闹年哈。” 秦怀彪苦着脸笑道:“人们都说年关年关,过年真是一个关口,天天喝酒,肝都被烧坏了。可是过春节时,难得聚在一起的兄弟伙喝个酒,如果不喝就太不耿直了。前天崔书记请客,满桌子都是老兄弟伙,喝了两件茅台,老崔当场喝翻,叫了医生在家里输水。” 秦怀彪嘴里的老崔是东城区区委书记,算是地方实权派。真实情况是秦怀彪和几位生意上的朋友在一起吃饭,其中一位朋友认识崔书记,谈起了在崔书记家里吃饭的情景。秦怀彪来了一个移花接木,将朋友吹嘘的经历当成了自己的经历。 “我喝酒不行,两杯就醉。”黄永贵知道跑社会的人嘴里经常跑火车,并不是太相信,却也没有断然否定,当今社会政府领导喜欢和商人交朋友,两人说不定还真是朋友。 不咸不淡地交流了一会儿,秦怀彪向儿子递了一个眼色,秦真高取出一个游戏盒子,道:“我给小波带了一盒新游戏,有新版魂斗罗。” 黄永贵素来主张家庭环境要宽松,不反对儿子玩游戏,儿子读小学一年级时便主动买了小霸王游戏机。黄小波从小在家里随便打游戏,破除了神秘感,反而对街上的游戏机不感兴趣。 在里屋,秦真高和黄小波兴致勃勃地玩起新版魂斗罗。 客厅,秦怀彪掏出一个信封,道:“今年春节没有给娃儿买东西,小表示一下。” 黄永贵稍有推辞,接过了信封。 聊了十分钟,秦怀彪、秦真高告辞。父子回寝室收拾了床铺,再到校外老四川馆子开了一个雅间,招待黄永贵一家人。 (第一百二十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炒莲白 秦真高心神不定地玩着筷子,筷子一遍遍落在桌上,又一次次被拿到指尖旋转。所谓知子若如父,秦怀彪道:“那个高个子就是王桥?” 秦真高道:“以前他从来没有到过黄老师家里,肯定是借着艺术节的事情,把黄老师家里跑熟了。他这个人在社会混过,比我们普通学生路子野,对面那个老味道餐馆就是王桥开的。” 秦怀彪语重心长地道:“我们两三辈人都做小生意,做小生意能找到钱,可是没有社会地位,税务、公安、工商、街道,无数个衙门都可以来找麻烦,一个小屁孩都可以在我们面前耍威风。你要坚定分配到党政机关的目标,最好是省级大机关。你那位叫王桥的同学既然敢开馆子,肯定还会做其他事情,你暗自记在心里,到时在关键时刻给他捅出去。” 秦真高道:“爸,我想堂堂正正赢他。” 秦怀彪想起因赌博被公安抓进派出所受的羞辱,被税务罚款的惨重损失,恶狠狠地道:“傻娃儿,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在分配的关键问题上,你他妈的不要有妇人之仁。如果妇人之仁,自己吃了亏,活该倒霉。” 秦真高对父亲所言颇有抵触,低着头想道:“最好分配时不和王桥发生冲突,他这人虽然傲慢点,但是还不至于到无毒不丈夫的地步。” 想起王桥,便透过窗户朝老味道望去,恰好能看到老味道土菜馆的牌子以及挂在门口的大红灯笼,大红灯笼站着一个穿着服务员衣服的长腿女孩。 长腿女孩吕一帆正在和艾敏谈事。 吕一帆道:“杜姐,开学以后我还想来打工,晚餐时间和星期六、星期天,我要混几顿伙食。” 艾敏是受过苦、落过难的人,从吕一帆的穿着及行为知道其家境艰难,没有犹豫就同意了。 “你在北山省,家里是工厂的吧?” “嗯。” “这些年在企业工作比较难,平时有空都来吧,餐馆最不缺的就是一双筷子。” “艾姐也是从工厂出来的。” “这里工作的人大部分都是一个厂的,我们厂几年前破产了,大家只能各奔东西,自谋出路。” 两个女人因为相同的原因,越聊越投机。 餐厅,大桌子上摆满了纸张和墨水,王桥在为杜建国写校新闻社招聘启事,杜建国趴在一边写着校新闻社成立的通讯稿。赵波无精打采地坐在一旁抽烟,歪着大脑袋,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够了吧,七张了。”王桥故意夸张地揉了揉的手臂。 杜建国道:“蛮哥,这是我们校新闻社的开社大典,九九大顺,写九张。” 王桥道:“写完了,要请我吃大餐啊。” 杜建国笑得十分爽快,道:“没有问题,在老味道吃饭,我请客,挂在蛮哥身上。” 赵波阴着脸,坐在一边抽烟。 王桥写完招贴通知,杜建国也完成了通讯稿,三人一起在校园内四处张贴。来到美术系校区边缘时,赵波梗着脖子道:“我不进去,你们自己到里面张贴。”以前与苏丽关系良好时,他经常到美术系这边玩,认得不少人,此时站在外面的小道上,冷眼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偶尔看到熟人走过也尽量别过头,装作不认识。 贴完最后一张时,三人来到校广播站附近。 敲开编辑室的房门,探头出来的人居然是班上同学陈秀雅。杜建国惊讶地道:“陈秀雅,你怎么在这?”陈秀雅微红了脸,道:“我才到这里,正在实习。你们有事吗?”杜建国道:“我来交新闻稿子,你帮我看看,能不能播出来。”陈秀雅接过稿子,没有邀请三人进门,站在门口道:“我先看看,如果能用就可以播出来。” 离开广播站以后,杜建国着实兴奋,道:“以后陈秀雅到了广播站,我就有了内应,没有想到平时不出声不出气的陈秀雅居然能混到广播站,以前小瞧了她。” 上一次杜建国说看上了陈秀雅,只是口头说说而已,一直没有实际行动,王桥也就忘记这回事,见到杜建国兴奋的神情,觉得这个胖墩还真有可能看上了陈秀雅。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陈秀雅凭什么就不能到广播站,胖墩是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陈秀雅的父亲陈强是交通厅的高级工程师,算得上知识分子,王桥可以推测陈秀雅从小受到的教育肯定不差,能进入广播站不算意外。 杜建国兴趣很大地道:“那你说说陈秀雅的事,蛮哥,别保守啊。” 赵波烟不离手,沉默寡言地跟在两人身后。他和苏丽交往数年,自认为谈恋爱将水到渠成,谁知水到渠未成,被苏丽明确拒绝,经过一个寒假其心情仍然没有调整过来。他吐了一个烟圈,道:“唯小人与女子人养矣。” 杜建国道:“青皮意志薄弱,被甩了一次就垂头丧气,我估计蛮哥至少被甩过五次,人家一样意气风发。”他说最后一句话完全是开玩笑,在其心目中,蛮哥高大英俊,能干透顶,怎么会被女人甩,这是开玩笑的事情。 王桥抬腿踢了杜建国的肥屁股,笑道:“胖墩,硬是那壶不开提那壶。” 回到男生公寓,屁股没有坐热,雷成找了过来,将王桥单独叫到屋外,低声道:“你交入党申请书没有?” 王桥道:“没有。” 进入大学后,杨琏建议要争取入党,王桥在学生组织边缘游离了两三个月,进入学生会以后主要精力又集中在艺术节上,压根没有考虑入党。 雷成道:“山大对学生入党要求很严,批准的人数很少,上学期事情多,我忘记提醒你交入党申请书。党校马上要开课,你已经没有办法参加这期党校培训。赶紧交入党申请书,争取进入下期党校。” 王桥明知故问道:“入党很重要吗?” 雷成道:“当然重要,按梁书记的要求,学生会主席原则上都是学生党员,而且学生党员在分配时占了很大优势,有些位高权重地党委部门只要党员,你说重不重要?既然要在学生会发展,入党就是必需的。” 王桥道:“那我马上就写入党申请书。” 雷成道:“你到我寝室去,给你找一份入党申请书的草稿,照葫芦画瓢就行了,加点自己的内容。” 拿到厚厚的入党申请书,王桥直奔老味道土菜馆,他在阁间里抄写这份入党申请书,在个别词句以及个人经历上作了修改。写完以后,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王桥活动着酸酸手臂到楼下厨房里,让厨师炒了一盘肉丝,舀了点鸡汤,端到艾敏办公室,一边吃,一边和艾敏聊天。 艾敏看了看王桥的饭菜,走到门口安排道:“让邢师傅作一份油渣炒莲白,送到办公室。” 油渣炒莲白是一道经典家常菜,原料是猪板油、莲白、葱、姜、蒜、盐。王桥小时候,家里每次杀完年猪都会炼猪油,油炼完后副产品就是一碗香喷喷的油渣,加点花椒粉、盐或是白糖,吃到嘴里全是香味,极为解馋。家乡的猪偏瘦,油渣中有许多脆香组织,城里的猪出油率高,炼制完后剩不了多少油渣,而且这种油渣放进嘴巴里,化开的全是油,没有嚼头。 自从调整老味道土菜馆的策略以后,餐馆只买土猪肉,虽然成本高些,肉的质量却明显提高,而且有了农村猪才产的油渣。 香喷喷的油渣炒莲白端过来,王桥迅速将其扫荡大半,肉丝一点都没有动。 艾敏问道:“这份油渣莲白味道如何?” 王桥道:“清香、可口、回甜,很过瘾。” 艾敏道:“邢师傅最擅长家常菜,和我们的老味道正好配得起,我想深挖一系列老式家常菜,适当改良,推出去以后应该能成功。” 王桥道:“我们要吸取以前老段的教训,如果全力推邢师傅的家常菜,等到馆子红火了,邢师傅把尾巴翘起来,我们怎么办?” 艾敏道:“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事情。我有一个想法,观察一段时间,如果邢师傅确实行,可以年终分红,或者提工资,两个方案由他选。” 王桥道:“从稳定队伍和提高菜品质量的角度来说,我赞成这个方案,到时你和他谈吧。我觉得我们要向国际知名的快餐店学习,制作一个老味道土菜馆的标准菜谱,每一道菜的用料、制作工艺都明确下来,只要功夫下得深,就算走了邢师傅,我们一样能做出差不多的菜。” 艾敏对王桥的这个想法不以为然,道:“我们的菜和外国的菜不一样,都是凭厨师的感觉,制定标准菜谱不靠谱。” 王桥道:“比如油渣炒白菜这一道菜,我们可以确定基本原材料和基本炒法,这是普通菜谱的做法。我们老味道菜谱要详细到猪板油选料标准,比如必须是土猪,还有莲白标准、油渣的大小、软硬度、含油量等。” 艾敏慢慢听进去了,道:“那我试一试。” 王桥道:“这事先不要张扬,只是埋头做就行了,免得起意外风波。” (第一百二十一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夜半不归 两天后,王桥将入党志愿书交到黄永贵手里。 黄永贵在办公桌前翻看着志愿书,道:“上学期没有想起入党这事,怎么突然就开窍了,这是好事,值得鼓励。但是,你目前的任务就是把艺术节弄好,弄好以后,一切都好说,弄不好,你就不配当入党积极分子。” 通过一个假期的接触,王桥基本上摸清了黄永贵的性格,知道他这是惯用的“威胁加利诱”手法,道:“艺术节的事情就请黄老师放心,方案磨得很细了,一步一步实施就行。” 黄永贵将入党申请书放在桌上,道:“没有你说得这么轻松,搞完艺术节,如果你不脱层皮就说明没有认真。” 王桥道:“那我立军令状。” 黄永贵笑道:“立军令状没有用,如果搞不好,我也不能立斩。所以,革命全靠自觉,必须要有强烈的内心驱动,否则无法做好学生会的工作。” 王桥道:“那就以实际行动来说话。” 随后的日子里,王桥大部分业余时间用在了艺术节的筹备和组织工作上,忙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4月15日,艺术节开幕式和文艺汇演正式拉开序幕。从来没有参加过舞台演出的王桥被任命为舞台监督,在中文系艺术节做舞台监督的主要工作是协调乱七八糟的后台,包括协调演员、灯光、主持人、拉幕人员等。 这个岗位事情繁杂且看不出成绩,但是出了事就能立刻被发出,属于典型的幕后英雄。 整台文艺汇演结束,王桥喉咙嘶哑得厉害,好在整个演出没有出什么纰漏,效果良好。 演出结束以后,上级检查组观看了节目,纷纷赞扬山大校园文化搞得好。梁柏文副书记在演出结束时作了简短讲话,称赞中文系艺术节是一个良好开端,必将成为山大经典的学生活动。 黄永贵梳了一个《上海滩》周帅哥式的大背头,当梁书记讲完话以后,率先带头拍手,脸上激动神情就算是水泥墙都挡不住。 曲终人散,舞台没有了灯光和演员,失去了魅力。王桥突然松懈下来,感到无事可做,心里空空荡荡。他盘腿坐在后台上,点燃一支烟,安静地抽着。 雷成悄悄走上台,压低声音道:“找人收拾完场地,把从音乐系借出来的设备还回去,你到黄老师家里喝酒,他单独请我们几人吃饭。” 王桥打起精神,带着七八位自愿服务的同学收拾话筒、音响等行头。为了增加演出效果,这台演出没有采用校团委提供的老设备,而是从音乐系借了全套专业设备。 王桥带着人将昂贵的专业设备安全送进音乐系库房,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他将胖墩叫到身边,道:“胖墩,你带着大家到老味道,专门给你们留了一桌,我私人请客,感谢大家的帮忙。” 杜建国笑嬉嬉地道:“你怎么不参加?” 王桥神秘地道:“我有特殊约会,你意想不到的约会。” 杜建国还以为是与女生约会,顿时豪爽地道:“那你赶紧去,晚上不回来也不要紧。我们寝室最帅的帅哥,至今仍然单身是我们全体寝室的耻辱。你能不能提前透个风,未来的嫂子是哪一位?” 王桥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杜建国又道:“晚上的菜定标准没有,可不可以加菜。我既要照相,又要唱歌,还要当搬运,可累坏了。” 王桥道:“我打了招呼,随便你们整。” 安置好几个志愿者,王桥这才来到教师公寓。 推开黄永贵的家门就闻到了满屋酒气。屋里有雷成、马彪、吴湘、陈刚等学生干部,个个喝得满脸透红。黄永贵情绪颇高,叫着王桥的绰号,道:“王桥快过来,我们人均喝了四五两了,你要补上。”他拿起白酒杯,给王桥嘟嘟地倒了一大杯,至少二两以上。 王桥端着杯子就大大地喝了一口。 吴湘关心地道:“别喝这么猛,先吃点菜。” 黄永贵表扬道:“今天你在后台当幕后英雄,弄得不错。我最担心后台出什么差错,表演得好不好是水平问题。后台出了差错就是组织问题。” 烈酒下肚,热量往上涌。这一瞬间,王桥仿佛回到了遥远的旧乡,正在与鹰钩鼻子赵海等人在一起胡乱喝酒。随即他又回到现实中,旧乡的事情已经远在天边,与现在的自己再没有任何关系。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点评今天的演出节目,雷成道:“中文九五级出人才,那个胖子和小女生唱歌真有水平,比音乐系的还有味道。” 胖子就是杜建国,小女生是指陈秀雅。在最初的节目中并没有两人的合唱,由于演出中歌舞类较重,演唱类相对不足,王桥就在寝室里顺口说到此事,杜建国自告奋勇要表演一个男女生二重唱,女方就是陈秀雅。 当时两人有一段对话。 “胖墩,你唱歌的水平我不怀疑,陈秀雅会唱歌,我怎么没有听过?” “我在给广播站送稿的时候听过陈秀雅唱歌,她以前练过钢琴,学过唱歌,水平不错。我和她唱一首王洁实和谢丽斯的歌,然后再唱一首今夜无人入眠。” “胖墩,我发现你对陈秀雅不错啊,是不是真有意思了。” “蛮哥你别乱想,我就是觉得和她唱歌能配合好,以前是打胡乱说。” 此时想起这段对话,王桥暗道:“胖墩和陈秀雅还算般配,胖墩肯定有点意思了,不知道陈秀雅是什么想法。若是他们真成了,到时陈强称我为兄弟,胖墩应该称呼我为什么?”想到这一点,不禁觉得滑稽。 在整个艺术节的安排中,秦真高没有具体负责项目,最后又自告奋勇组织观众。黄永贵今天在家里是招待艺术节各个项目的有功之臣,也就没有让秦真高参加。 晚餐持续到了凌晨一点,散去之时,黄永贵醉倒在床上,雷成、马彪、陈刚都是脚步踉跄,师母夏琴见王桥最为清醒,道:“王桥,你一定要将吴湘送到楼下,学校治安虽然不错,还是得小心一点。” 教师宿舍有一道铁门,夏琴拿着钥匙打开将军锁,等到几位同学走远才锁上铁门,回屋收拾一片狼藉的房间。 从教师宿舍到女生宿舍有一长段是香樟树林,平时树木繁茂让人赏心悦目,夜里人多时显得浪漫,可是空无一人时则阴森恐怖,吴湘还从来没有熄灯以后走过香樟树林。 五人一起走到香樟林边,雷成等人分道前往男生二公寓,王桥陪着吴湘回女生公寓。刚走进香樟大道,几只大鸟扑拉拉从草丛中飞起,吓得吴湘躲在王桥身后。 王桥安慰道:“没事,几只鸟。” 吴湘在屋里就有了酒意,被大鸟惊吓以后,酒意上涌,她拉着王桥胳膊,免得摔倒。行至香樟林中段,酒意猛烈拥上来的吴湘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无论王桥如何轻呼都低着头一动不动。王桥试着扶着吴湘往前走,发现她的脚完全拖在地上。 王桥陷入了两难境地,如果将吴湘送到女生公寓,她无法独立上楼,必须要叫其他女生下来扶。作为学生女干部,若是被其他人知道她夜半醉酒而归,极有可能造成不良影响。 如果将吴湘送回教师寝室,因为有铁将军把门,必然要惊醒很多老师,也不妥。如果送到校外,只能穿过守卫严密的大门,同样不妥。 思来想去,王桥毅然背着吴湘离开香樟大道,沿着一条满是灌木的小道来到乒乓球练习场,坐在一处不易被发现的石凳上。四月夜晚依然凉气逼人,王桥让吴湘平躺在自己腿上,然后脱了外套给她盖上。 到了夜晚三点,王桥背靠在石椅上睡着了。 吴湘睁开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什么地方、身旁男子是谁,被吓得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嗡嗡作响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她悄悄检查自己,见衣冠整齐,这才暗自松了口气。黑暗的夜里,很难看清男子的面容,她艰难地撑起身,凑到近处去看男子的脸。 “王桥,王桥。”吴湘坐直以后低声唤着。 王桥睁开眼,寒气让他很想打喷嚏,将喷嚏强忍回去以后,道:“刚走进香樟道,你醉得走不动了,我不敢叫女生来扶你,就带你到这边休息。” 吴湘俯身捡起滑落在地上的外套,道:“你快穿上,好冷。”王桥穿上衣服,抬手看表,道:“三点半,离天亮还早,我们到教室去坐一会儿。”吴湘道:“不要走动,如果遇到保卫科巡逻队,我们就说不清楚了。” 两人并排坐在石凳子上,等着黎明降临。从灌木丛中吹来一阵又一阵带着早春寒气的冷风,直朝衣领口灌。王桥身体强健还能抵挡得住,吴湘牙齿开始颤抖起来,可可有声。 王桥轻声道:“靠着我,再这样下去要生病。” (第一百二十二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谈心 寒夜里,吴湘感到一只大手扶着自己肩膀。她没有拒绝,靠在了温暖怀抱里。考入大学以后,她将留校作为自己的短期目标,并为这个目标努力奋斗着。 尽管在校园内有好几个优秀男子发起过追求,可为了实现留校的目标,坚决地放弃了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的爱情。此时靠在男子汉味道十足的王桥怀里,一股浓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她轻易接受了这股雄性味道,觉得舒服安心。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吴湘轻声问:“你谈过恋爱吗?” 王桥道:“谈过。” “现在还在谈吗?” “没有。” “谈过一次吗,后来怎么分手了?” “谈过两次,或者说是三次吧,都分手了,分手的原因一言难尽。” 吴湘低声笑道:“原来你还是个花心大萝卜。” “我不是,只是命该如此。”王桥鼻尖充满了年轻女性好闻的气味,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他克制着自己旖旎的想象,用平常的口气和语调与吴湘聊天。 吴湘问道:“你为什么要在学生会做事?” 王桥道:“当初我考进大学,曾经有两个想法,一是进政府机关,二是做企业。身边的朋友也是以这条道路来分别劝我。” 吴湘道:“依你现在的做法,最终选择进政府机关,走从政之路。” 王桥摇头道:“我依然是在试验,并未决定以后走哪一条路。只是,现在从学生会干起,如果进机关就是一条快车道。就算以后不从政,现在学生会的经历也是一笔宝贵财富,至少认识很多山大的优秀学生。” 吴湘笑道:“你的算盘还打得精,考虑问题也成熟得不象一个学生。” 王桥道:“你毕业后想到哪里工作?” “我不想进机关,也不想创业,最想留在学校。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一个矿区,多数时间都是雾霭天气,难得有空气清新的时候。矿区日子这些年很艰难,经常发不起工资,矿区人都充满焦虑,喝酒后打架、打老婆的比比皆是。第一次踏入山大校园,我就被绿树满校园的环境迷倒,所接触的都是知书达理的知识分子,当时就下定决心要留校。” “你想留校?” “嗯,对此我一直在努力,这也是我加入学生会并好好表现的原因。其实黄老师、杨名主任都知道我的想法。” “祝你成功。” “谢谢,也祝你成功。” 王桥和吴湘由于艺术节的原因接触得多,关系还不错,但是仅限于不错而已。在今天这种极为特殊的环境下,两人深入地谈起了各自的往事和心事。 距离天亮有好几个小时,长夜漫漫,吴湘甚至将初恋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王桥则谈及了牵挂最少的初恋女友杨明,但是闭口未谈看守所的事,吕琪和晏琳则一语带过。 天色渐亮,陆续有早起的同学到操场锻炼,吴湘离开王桥的怀抱时居然有些依依不舍。她整理了衣衫,有点不敢再看眼前年轻男人的炯炯有神的眼睛,低头羞涩地道:“谢谢你,我到雀湖走走。” 王桥建议道:“你到师母店喝完热稀饭,再回去,压压身上的酒味。” 自从去年晏琳离开以后,王桥一直没有和女孩子有过亲密接触,今夜美女入怀,嗅着淡淡体香,再加上喝了酒,真的很是心猿意马。他强忍着真实的**,当了一回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这一夜,他忍耐得很辛苦,聊得很尽兴,也觉得自己控制力很不错。 王桥走了一条与吴湘反方向的路,找到一家早餐馆,一口气吃了两笼小包子,喝了三碗稀饭,才将丢失的体温找了回来。 香樟树之夜以后,王桥在两天后的艺术节情况通报会上再次见到吴湘,两人共同拥有一个小小的秘密,再见面时颇有点心意相通。 重头戏文艺汇演结束以后,第二个重头戏就是话剧专场。话剧专场一共演四个剧,四个年级各一个,每一个剧约半个小时,整个话剧专场控制在两个半小时以内。 在文艺汇演中,胖墩杜建国和秀气女子陈秀雅这两位新生脱颖而出,获得了广泛好评,在征集话剧演员时,两人分别报名参加。 陈秀雅自从父亲入狱以后,性格变得内向和敏感,不愿意参加社交活动。李末琳渡过家庭剧变的彷徨期以后,逐渐发现女儿性格上的问题。考入大学后,她每隔两周都要到学校来一次,与女儿促膝谈心。在母亲的鼓励下,陈秀雅一步一步地打开心扉,开始融入集体之中。 李末琳看到艺术节的张贴栏后,鼓励从小学习音乐的女儿参加了歌唱表演。演出时,她看到台上光彩照人的女儿与一位胖得如男高音歌唱家的同学合唱一曲《今夜无人入眠》后,暗自流了泪,在心里对在监狱服刑的丈夫道:“陈强,你的女儿健康成长了,我对得起你。你要坚强起来,出来后凭本事一样赚钱养家。” 陈秀雅关闭的心屝打开一条小缝后,阳光重新回到年轻女孩的心里,在胖墩真诚相邀下,她报名参加了话剧专场表演,饰演四凤,胖墩则出演周朴圆。 王桥在文艺汇演中表现出色,赢得了雷成等人的一致肯定,随后又被调整过来协助宣传部长李华抓好戏剧专场。 第一次彩排,雷成、李华、吴湘、王桥等人皆到场。 当新生的《家》片段演完,雷成对王桥道:“我最没有把握的是新生的戏,除了那个陈秀雅,另外几个同学入戏都慢。还有,哪里有这么胖的周朴圆。” 大家想起杜建国圆滚滚的身材,都笑了起来。 王桥道:“新生报名演话剧的人本来就少,愿意演周朴园的只有杜建国一个人,他体形是胖点,正好可以体现资本家对工人的压榨和剥削。” 这个观点没有说服雷成,他对李华道:“明天我把马主任请过来,他是演话剧的专家,可以给新生把把脉。” 彩排结束,在教室门口,吴湘第一次单独面对王桥,真诚地道:“那天喝多了,谢谢你。”那夜两人基本上相依而坐,她每次回想此事总会面红耳赤,内心深处却隐隐有着再次依在一起的渴望。 王桥道:“为师姐服务是我的荣幸。这次文艺演出很成功,师姐功不可没,你毕业以后,中文系很难找到对舞台如此熟悉的人,至少在宣传部缺乏这种人才。” 吴湘道:“现在不是流行一句话,叫做长江后浪退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我毕业以后,你肯定能将宣传部带得更好。”说到这里,她脸微红,道:“我们就不要互相吹捧了,你负责的两项活动马上开始,如果需要我出力,随时找我。” 四月下旬,话剧专场结束。在话剧中最出彩的人物居然是胖得不象样的周朴园,其次便是清纯典雅的四凤。 五月上旬,化装舞会和书法作品大赛胜利地拉下帷幕。 五月中旬,中文系艺术节最后一项征文比赛结束,山南省作协副主席参加了颁奖仪式,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鼓励山大将征文比赛常态化,通过征文比赛发现一些新苗,推动山南文学更上一层楼。 至此,中文系艺术节获得了圆满成功。 杜建国创办的新闻社成立之后,恰逢中文系第一届艺术节,新闻社以此为契机,集中精力报道中文系艺术节,每天校广播站都有一至两条艺术节的消息。艺术节结束不久,山南校报上发表了由杜建国署名的报告文学——《雀湖的艺术春天》,引起了校方的注意以及中文系师生的广泛赞誉。到了五月底,校新闻社人马扩充到了二十多人,成为学校小有名气的社团。 校方认可了中文系艺术节,孙校长在中层干部会上提起过三次,中文系新任副主任黄永贵声名鹊起。 艺术节结束后,以九四级同学为主体的中文系学生会出现一些微小变动:吴湘完全退出了系学生会宣传部,她的主要精力集中在自己的分配问题上;陈刚离开了学习部部长岗位。至此,九三级同学全部退出了中文系学生会;王桥成为中文系宣传部副部长,他是九五级新生中职务最高者。 校党校正式开班,王桥入党志愿书交得晚,没有来得及进入这一期党校。秦真高成为中文系95级唯一进入党校学习的同学。 五月底,不断传来“谁、谁、谁分到某个单位”的传言,传言有真有假,似是而非,却极为有效地引起更多毕业生的烦躁和担心。 偶尔与吴湘见面,吴湘脸上总有压抑不住的笑意,王桥猜到其留校的事情大约有了眉目,真心替她高兴。 这期间,山大新校队正式组建,王桥入选校篮球队,他是普通系唯一的一位选入校队的球员,入选以后,天天高强度训练,日子充实得几乎不想其他事情。 6月1日,王桥训练结束后到老味道土菜馆吃晚餐,意外见到吴湘留的一张纸条,约定晚上7点在图书馆旁边的小亭子见面。拿到这张纸条,王桥暗自纳闷:如果是约会的条子,吴湘即将毕业,现在约会未免太晚。除掉约会的可能性,那么肯定是吴湘遇到了什么难事。 (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暗算 从老味道回校后,沿着林间小道来到图书馆。 山大图书馆依山而建,随着山形展开,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此建筑是山大毕业生所设计,被评为山南十大标志性建筑之一,最大亮点就是天人合一,将东方哲学和西方建筑技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穿过百把米上坡的小道,来到了一个隐蔽的小亭子。吴湘穿着橘黄色长裙坐在亭内,面色沉静而忧郁。 王桥观察着吴湘的表情,关心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吴湘道:“我想找人说说话,再不说话,我要疯掉了。” 王桥道:“是不是留校的事情黄了?” 吴湘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听到什么说法吗?” 王桥坐在吴湘身边,道:“没有听到其他说法,能让你极度郁闷的事情,十有八九与分配有关系。” 吴湘用平静的口气叙述道:“我留校的事情黄了。有人写检举信到学校,校组织部、纪委、学工部、校办都有收到,检举信说我与同学关系恶劣、考试抄袭、还偷偷谈恋爱,最卑鄙的是举报信里还说我做过人工流产。写这信的人不得好死。” 她语气平静,但是平静的语气中掩藏着深深的恨意。 “真他妈的龌龊。难道学校就会相信这些诬告信?”王桥猜测写这封信的人肯定是吴湘的竞争以手,为了怕引起吴湘情绪反弹,他没有点明这一点。 吴湘不再伪装平静,抽泣道:“这一次中文系留校名额只有1人,有三个候选人,对于学校来说,谁留校都差不多。有了这么多反映我的信件,老师们心里就打了个问号,我,我没有想到有人这么卑鄙。” 王桥安慰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树,说不定还有比留校更好的机会。” “我最想在大学工作,进校以来,留校便是我的目标。”吴湘再次谈起留校的原因:“我喜欢大学的工作环境和生活环境,可能你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生活在尘土飞扬的矿区,家里很少开窗户,在外面走一圈头发上就会沾上厚厚的灰尘,矽肺病人数量年年都在增长。我烦透了那种让人窒息的环境,呆在那里生活失去了希望,一天都不想多待。我下决心留在山大,就是为了绿树成荫的环境。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四年来不敢谈恋爱,全心全意完成学生会的工作,不敢出一点差错,以为这样就能以最有利的条件分配到学校。没有想到这些人真的龌龊,居然编造谎言向一个清白女孩泼污水,这样的人留了校,山大只会越办越差劲。” “你可以考研,考研也有留校机会。” “奋斗了四年,被泼了一盆污水,我心灰意冷,不想再留在这个肮脏的学校。你是很有发展前途的学生会干部,要牢记我的教训,当心身边的小人。” “山大是全省最好的学校,机会最多,你为系里做出这么多贡献,我相信黄老师肯定会为你考虑。” “但愿如此吧。他站的角度不一样。”在分配最关键的时刻,黄永贵的选择令吴湘格外失望。只是留校失意并不意味着分配结束,她不能表现出对黄永贵的任何不满。 “你还没有分配,必须打起精神迎接新的挑战。如果现在自暴自弃,将来必然会后悔。你最应该做的是争取新机会,让写信的卑鄙的人失望。” “今天我就是想找人倾诉,说出来,心里好受一些。” …… 在王桥面前倾吐完失意和痛苦,吴湘抹掉眼泪,打起精神,沿着小道自回宿舍。 王桥没有吴湘一起走,仍然坐在亭子里。过了一会,他摸了摸脸上被温润轻轻触碰过的脸颊,这次轻轻的触碰,是友情,而不是爱情。他站了起来。他没有回寝室,来到图书馆,拿着书本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书,心里仍然在想着吴湘的事情:“学校不是一块静地,我得吸取吴湘的经验教训,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在外人手里。以前在看守所管板的最喜欢说阶级斗争有一万多种,他的说法很有道理。” 晚上十点,王桥离开图书馆,沿着林间小道回寝室。小道上有一对又一对情侣在路灯下散步,浪漫而温馨。即将走完小道之时,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杜建国肥硕的身体旁边有一个苗条女生,两人行走时虽然没有牵手,但是身体距离非常近,肩膀不时相撞。 王桥放缓脚步,远离了这一对情窦初开的情侣,等到胖墩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他才加快脚步回到男生一公寓。 510室,身穿西服的赵波正倚在门口抽烟,道:“蛮哥,你到哪里去了,到老味道都没有找到你,莫非有了女人。” 王桥接过赵波丢过来的香烟,道:“到图书馆泡了一晚上,你身上怎么香喷喷的。如果是喷了香水,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赵波一脸神秘地将王桥拉到了角落,道:“我本来想叫你一起去跳舞。” 王桥道:“今天学校没有舞会。” 赵波不屑地道:“学校舞厅没劲,我在外面跳舞,外面的女人开放得很,可以……,还可以……。” 王桥道:“是不是哟,莫吹牛。” “龟儿子才骗你,好久我和你一起去耍一盘。”自从被苏丽拒绝以后,赵波便走上了另一条道路,努力想把自己从含情脉脉的痴心汉子变成花花公子。 王桥对赵波思想转变了解甚深,道:“胖墩搞了个新闻社,有了二十几个会员,天天在广播站和校报发新闻稿,做得有声有色,你也要弄点啥事,否则人会变得空虚。” 赵波道:“我以后吃专业饭,用不着和老师勾勾搭搭。” 王桥嗤了一声,转身回寝室,道:“我要睡觉了,改天陪你去跳舞。” 每当人们说起大学时代,爱情总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话题,也是人们无比怀念大学时代的重要因素之一。原因很简单,一大帮应该结婚的男男女女聚合在一起,身体需要加上相对宽松的环境,没有正常爱情的需求才是真正不正常。王桥从内心深处也渴望着爱情和女人,只是由于前几年经历,他在心灵上加设了一道强硬的篱笆,不让自己轻涉爱情之河。 熄灯以后,王桥没有参加熄灯半小时的热烈讨论,而是闭目养神,神游八极。思绪就如长江中的一叶扁舟,总是习惯于顺流而下,回到过去的时光,他强行将思路拧回到当前,去琢磨吴湘遭遇的暗算。 “山大是山南最好的大学,分配在省内最优。但是好岗位始终稀缺,始终存在竞争。通过吴湘这件事情,我要记住两点,第一是要有明确的目标,并为之努力,吴湘进校以后就有留校的目标,我进校初期摇摆不定,从这一点来说我要向她学习,我的目标应该确定到省级大机关,否则在学生会工作就没有太大意义;第二是要防小人,首先是屁股上不能有屎尿,否则会在老师心里留下不好印象,很容易成为攻击目标,其次是在老师心目中加深印象,确保即使被诬告信等龌龊手段攻击也能自保。” 从内心深处,王桥从来没有将秦真高当作与自己平等的竞争对手,但是,他脑中始终有着秦真高父亲宴请黄永贵的画面。分配是综合因素的较量,能力和贡献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因此他暗自提醒自己要警惕秦真高。 “要在竞争中获胜,必须要搞定一个核心人物,让这个核心人物始终为我说话,这个核心人物是谁,梁柏文副书记、系主任杨名还是黄老师?俗话说县官不是现管,最关键应该是黄老师。” 在思来想去中,渐渐沉入梦乡。 (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毕业季 王桥进入山大的第一学年匆匆结束。 有人曾用鲁迅的几本书来形象大学四年的生活,大一时刚刚离家上大学,很多事情都不懂,也不知道该怎样度过大学四年,学生们很《彷徨》;大二时觉得世事不公,总想说说自己的想法,但是却没有人给你机会,所以《呐喊》;大三时发现不经意间大学生活已经过去了一半,什么都没学到,悔恨当初,所以《朝花夕拾》;大四时一切悔之晚矣,所以《伤逝》。 王桥在第一学年稍有彷徨,随即坚定了自己的发展方向,找到行动的目标。 1996年6月29日,老生离校前夜。 学生会主席雷成在老味道土菜馆办了一桌,专门招待即将离校的学生会原来的四位干部,范正勇、钟明、陈刚和吴湘,除了陈刚以外,范正勇、钟明、吴湘等人都是在大三下学期就离开学生会,范正勇是前任学生会主席,钟明是前任学生会副主席。他们离职后,雷成在大三期间接任中文系学生会主席。 参加告别宴会的在任学生会干部有雷成、马彪、几位部长再加上宣传部副部长王桥,没有职务的干事则没有参加这次告别宴。邀请王桥来参加这次告别宴另一个通俗原因是王桥的姐姐是餐馆老板,可以为告别宴打折。 学生会是学生自治组织,原本没有固定活动经费,在黄永贵的建议下,系里为学生会预算一年3000元的日常经费,这笔经费是在活动经费之外的额外费用,主要用于零星开支。开支完了以后,再按照校团委要求以“活动”方式报账。 3000元钱对于一个单位是小数目,对于系学生会来说则是一笔大钱,亦被称之为中文系学生会主席特别基金,今天晚上告别宴就动用了这笔钱。 告别宴气氛热烈,大家互相敬酒。上一次喝酒出了丑,吴湘无论如何不肯沾酒,只喝白开水。女孩子在酒场有特权,她坚持不喝,大家也就没有办法。说到底,在座之人都是学生,虽然试着学习社会上吃吃喝喝那一套,毕竟入行未深,死缠烂打的本领还未完全掌握。 雷成给范正勇敬酒,道:“以后我们毕业,还需要投奔大师兄,到时进门还得由警卫通报。” 范正勇分配到省政府办公厅,这是一个多数同学可望而不可即的岗位,他兴致极高,豪爽地将酒一干而尽,略为自得地自谦道:“省政府强者如林,规矩也大,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何时才能出人头地是个未知数。” “凭着大师兄的能力,很快就会熬出头。”雷成又端着酒杯给吴湘敬酒,道:“师姐去了一个富得流油的单位,肯定是我们之中最富裕的。” 吴湘被推荐到山南天然气总公司。在同学们眼中,进入省级政府机关最牛,进入国企稍逊,她郁闷地道:“进去以后肯定是当文员,没有机会发财啊。” 学生会副主席钟明没有能够进入省级机关,分到了铁州市委办公室,铁州是山南省第二大城市,能进市委机关,也算不错。 学习部部长陈刚则留校当辅导员,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和吴湘都有留校意愿,算是竞争对手,如今大局已定,两人甚少说话,免得尴尬。 王桥是大一学生,在这种场合没有发言权,听着高年级学长们互相志得意满地开着玩笑,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初中好友杨红兵中师毕业分配时的情景。 王桥和杨红关走得近,对当时中师分配时的情况很了解。 多数中师同学分到乡村小学,少数同学能分到城里,极少数同学转行,而转行的同学必然有背景。杨红兵运气比较好,分到郊区小学后考进昌东县公安局,立功后进入山南警大学习一年,然后分到静州刑警大队。而另一位家庭背景好的是朋友则从学校进入县委组织部。没有关系运气又不太好的杨明只能放弃爱情,通过嫁人来改变命运。 在农村中学里,最聪明的同学才考得上中师。平心而论,中师毕业生的智商并不逊于山大学生。重点大学学生比中师学生成才率高,并不是前者更聪明,关键在于起步时的位置。 平台给予的机会对于个人成长太重要。 宴会之后,只剩下吴湘和王桥未醉,回校时,吴湘和王桥边走边聊。 王桥道:“我觉得你到天然气公司比留在学校好。” “没有能够留校,我还是觉得遗憾。”吴湘说话间故意放慢脚步,与前面几个醉酒人拉开距离,压低嗓音道:“陈刚留校,估计要担任你们年级的辅导员。” 王桥道:“按理说,陈刚应该担任大一辅导员。” 吴湘解释道:“他才留校,没有经验,担任大二辅导员正合适。黄老师是中文系副主任,工作多起来了,不可能一直担任年级辅导员。”她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将话说了出来,“陈刚和黄老师性格不一样,黄老师点子多,能力强,性格直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有时尖刻得让人受不了,但是对学生干部很好。陈刚性格不一样,有些事情你知道的。” 王桥道:“我明白。” “中文系学生会多数干部都分得不错,你还有三年时间,几乎一转眼就会过去,要坚持把学生会工作做好。如果能干一届主席,分配时更不成问题。”吴湘点到即止,她快走几步,与范正勇并排而行,免得被人发现与王桥关系密切,制造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范正勇满脸通红地道:“吴湘,到了工作单位,要多联系啊。你还不谈恋爱吗,到时我可要追求你啊。” 吴湘道:“范正勇,喝了酒别打胡乱说。” 范正勇道:“以前有梁书记禁令,从明天开始我们就正式离校了,总得在离校时将心里话说出来吧。” 吴湘红了脸,道:“不理你了。” 雷成与韩萍一直以地下党的态度在谈恋爱,内心深处是反对梁书记的禁令的,酒精涌上头后,道:“这是违反人性的规定,法律规定22岁就可以结婚,我们学生干部又不是异类,凭什么不准谈恋爱,难道谈恋爱和我们工作有冲突吗?如果这个理论成立,凡是为党工作的人都不能结婚。” 范正勇等人都是强忍着内心渴望没有谈恋爱的,纷纷附和雷成此言。 沿途遇见好些喝醉了酒的其他系学生干部,大家驻足而谈各自分配情况,总体来说,这些学生会的主要干部都有不错的去处。范正勇随身带着小笔记本,飞快地记着对方的联系地址,同时还给了一个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走回男生二公寓时,他喷着酒气,挥着记满联系方式的小本子,道:“同学们,这些都是资源,出门闯江湖,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 陈刚笑道:“主席大人,你不是闯江湖,而是走仕途。” 范正勇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差不多。” 从吃饭到回校,王桥一直在观察陈刚,他或许就是写诬告信的学生干部,在下学期极可能将是自己的辅导员,如何面对此人是一个值得费脑筯的问题。 这一顿告别酒,让王桥近距离观察到一名成功学生会干部得到的机遇。 在大学里有很多同学瞧不起在学生会工作的同学,认为这些人成绩不怎么好,特长不突出,整天像个哈巴狗一样围在老师身边,比如赵波和杜建国两人都十分不齿“蛮哥”投靠老师的变节行为。 其实,在大学里争当学生会干部的人多半早熟,他们对前途和命运有自己的思考,人各有志,实在不可强求。 (第一百二十五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放假 九二级的师兄们离开之时,校园内停了许多大客车,负责将离校同学送到火车站、汽车站和飞机场,还有一些小型客车负责将离校同学送往省内铁州、沙州、静州、茂云等地市。 广播播放着煽情的歌曲,《送战友》、《同桌的你》以及乐曲《梁祝》轮番播放,香樟树上还挂着“今日学成毕业,明日四海精英”等送别横幅,也有学生在公寓挂起了“凤凰花开,离歌想起,请笑着接受我们对老师们的深深祝福”等感恩横幅,校园内聚起了浓浓的离愁别绪。 汽车发动之时,车上车下的女生们哭成一片。车上不少男生原本认为自己很坚强,当哭声响起之时,禁不住泪如雨下,男生女生哭成一团。人生如果活八十年,有二十分之一的时间在大学校园渡过,这二十分之一是人生最美好的时间,是最让人留恋的时光。 汽车响动,他们就得告别校园青春,落泪是对一段人生最美好岁月的追忆。 王桥站在送行队伍中,不管是为军训教官送行,还是为老生送行,他都没有掉眼泪,只是向老生们挥手送行。 吴湘坐在中巴车上,隔着玻璃窗向着送行的人们挥手告别,她看到王桥时,用力地挥了挥手,还做出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吴湘到新单位肯定有电话,可是不知道电话号码,因此王桥将打电话的手势理解为多联络。 车渐渐开远了,吴湘将到省天然气总公司报到。虽然省天然天总公司距离山南大学并不远,但是她觉得与学校的距离却远得不能再回来。四年大学生活,为了理想连恋爱都没有谈过,这是最为遗憾的事情。 她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树下的王桥,轻轻叹了口气。这个给自己以温暖的男生留在了学校,从今天起,将在各自的轨道前行,也不知是否有再发生交集的机会。 客车陆续离开,一批学生就被动地离开校园,滚进了社会的大泥坑里。 两天之后,全校放假,令人格外难忘的第一学年结束了。 王桥的第一个暑假生活过得忙碌、充实。 母亲杜宗芬到省人民医院复查,住院治疗三天。在等待王晓办理出院手续时,王永德抓紧时间与儿子谈心。 谈话前,王永德拿出一个信封,道:“这是500块,很少,第二学年将就用。你别推辞,听大妹说你和别人合伙开了一家餐馆,赚了钱那是你的事情,我们做父母的还是要尽到责任。” 王桥知道父亲责任心和自尊心极强,坚辞不受会让他难过,便将钱接了过来,暗自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将钱还回去。 王永德道:“你在系学生会里工作,还积极地向党组织靠拢,这是好事。要全心全意为同学服务,不要学习现在社会上不好的风气。只要行得稳站得正不留私心,我相信同学们和老师都会看在眼里的。从我的人生经验来看,老实人不吃亏。” 王桥道:“那我就当有技巧的老实人。” 王永德正容道:“什么叫有技巧的老实人,这说明你对老实人的概念理解有误,老实人意味着忠诚、仁厚、正直。在明清两代的商人都愿意被人评价为老实人,老实人意味着被人信任,有了老实人的称呼,你办什么事情都会比别人顺利,这就叫做老实人不吃亏,这是人生的大道。你虽然考入山大,但是读的历史书还太少,要补课。” 从小到大,王桥是在父亲的教育中长大,平素最怕他长篇大论,赶紧道:“爸,你放心,学生会是学生的自治组织,就是为服务同学的,我在里面当个小干事,难道能作什么坏事。” 王永德道:“你这是用的术,不是真正的智慧。你要做一个纯粹的人,高尚的人,这才是真正的人生大道。” 等到王晓办完出院手续,一家人坐着王晓开的小车前往客车站。 省城对于王永德夫妻是陌生的,但是有了王晓开着小车在街道上穿梭,似乎一下就拉近了夫妻俩人与省城的距离。 王永德抱着外孙李安健,开始教背“鹅、鹅、鹅”,王桥笑道:“爸,安健才多大,学唐诗早了点。” 谁知李安健清晰地背了起来:“鹅……鹅……天呵”,侄儿的表现让王桥有些吃惊,道:“不错,安健还是一个小天才。” 王永德道:“什么天才,不过是本能的模仿罢了。” 望着一本正经的父亲,王桥想笑,随即跟着严肃起来。 将爸妈送上客车,王晓开车送王桥回到山大。 姐弟俩在车上聊着大学生的选择,“你和银湘走了一条不同的路,他经商,你想从政,我没有从政的经验,不知道怎么来判断你的选择。” “我最初还是想创业,这是受了姐夫影响。从看守所出来以后便失去了目标,进了山大发现有了从政机会,我决心向省委省政府进军,给王家光宗耀祖。” “老味道经营得如何,有没有起色?我个人觉得在现在这个社会还是办实业最好,从政太限制人的个性,不一定适合你。” “山大是山南最好的大学,每年都要向省级机关输送干部,我既然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试一试。目前老味道经营得还行,短期目标是不用家里出钱供我读书,这个基本实现。中期目标是争取尽快把借款还掉,姐的钱我放到最后。远期目标没有详细考虑。至于从政是否适合我,这不是大问题。要想跨进大机会很难,但是要离开就很容易,我如果发现不对,立马就可以撤退。” “你别考虑还我的钱,先把生意做好再说。不管你今后做什么事,这个生意都可以保持下去。这个社会有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万万不能。爸教书育人一辈子,到省城来看病,最先考虑的还是要钱,并不会因为你道德优秀就减免一分一厘。” 王桥抱着不停动来动去的侄儿,提出一个尖锐问题,“姐,我觉得赵海和李澄都对你挺好,你有什么想法?”这是银湘逝去两年时间来,他第一次在姐姐面前正式谈起敏感问题。 “现在我什么都不想,顺其自然,随遇而安。”王晓原本准备直接回家,来到十字路口时,道:“我这个名义股东还得到老味道来转一转,免得到时有人去写信告状,你们这些学生会干部,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王晓记忆力颇佳,走进老味道后,与眼熟的服务人员打起招呼。 艾敏听到王晓声音,赶紧从二楼下来。王晓道:“最近防疫站来找麻烦没有?” 艾敏道:“健康证补办了。我还请防疫站的同志吃了饭,包了个小红包,关系处得还可以。前几天林业部门来检查过,主是查店里有没有野生动物。” 王晓道:“需要打点的部门多,平时小心应付,有时不起眼的小部门都可以找大麻烦。” 王晓与艾敏聊了几句,又到厨房给新来的厨师老邢发烟,再到三楼阁间看弟弟的小窝。看着装模作样颇有老板风度的姐姐,王桥心里暗乐:“姐姐这几年进步真大,我刚说了诬告信的事,她马上就懂得来掩饰我的弱点,可惜李银湘意志力太薄弱,抗不住压,没有福气和姐姐生活。” 王晓留在二楼吃过午饭,与厨师老邢摆了一会儿龙门阵。王桥配合着姐姐扮演跟班小弟,有意透露王家在山南的关系网,这样做的目的是让新任厨师老邢明白双方实力。 这一番装腔作势起了良好效果,王晓开车离开后,跟随老邢过来的两位新厨师议论起王家姐弟。 “我就觉得一个大学生不可能是大老板,王晓那气度才是真老板。” “听说年前防疫站开了罚款单,当时硬是想把老味道弄死,后来就是王晓打了个电话,轻轻松松就把事情搞定。” 厨师老邢下了结论:“现在要开个中高档餐馆,光靠手艺,没有点人脉,寸步难行。”他暗自盘算道:“借着王家在省城的势力,这个店应该能开得长久,艾敏开的工资加分红方案还是可以接受,我得多拿点本事出来,开发点新菜品。” 王晓到老味道转一圈,原本是想弥补王桥有可能留下的把柄,没有想到会给新厨师老邢吃下一颗定心丸,这算是意外之喜。 第二天下午,王桥到火车站接到放假归来的吴重斌。从上海归来的吴重斌一扫一年前萎靡不振,上前就给王桥当胸一拳,道:“蛮子,听说你在学生会混,是不是吃错药了。” 王桥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的事,我在信上没给你说过啊。” 吴重斌道:“红星厂在山大读书的人不少,有高年级的也有新生,我一谈你的情况,他们大多数都知道中文系出了一位篮球健将。所以我才能找到你的准确通信地址。还有不少人都在追问,你这家伙又帅又出色,怎么就和晏琳会分手。” 王桥没有料到吴重斌一见面就揭伤疤,道:“你这人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别提以前的事情。”又问:“有谁把我和晏琳的事在山大乱讲?” (第一百二十六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单骑 吴重斌感慨地道:“我有两件事想说,一是我坚持不去读专科到沪地读自费本科是对的,以后文凭上又不会盖上自费两个字,和正考生没有区别,我现在心态放得很正,学习比多数正考生都要优秀;二是我觉得你还真是一个多情种子,在山大如此有名气的帅哥居然还没有谈恋爱,暑假到红星厂玩几天,我把晏琳约出来,你们两人又没有根本性矛盾,敞开了谈,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 王桥道:“既然可以轻言放弃,那就说明爱得不够深刻,不提也罢。” 吴重斌想起与刘沪面临的烦心事,道:“算了,不提女人的事。寒假时间太短,我们没有见到面,今天我和你要不醉不归。” 王桥道:“醉之前去见一位老朋友。” 在老味道土菜馆,吴重斌惊讶地看到艾敏,道:“艾姐,你在这里开馆子,呵,生意做得挺大。” 艾敏道:“吴重斌远来是客,尝尝我们的新菜品,山南江湖鱼,味道劲爆。” 吴重斌道:“我在那边读书最不爽的是菜品都是甜味,想找点辣椒都难,按照江湖的话来说,嘴巴淡出个鸟。” 王桥道:“先上楼,我们上去喝茶。” 来到阁间,吴重斌见到床上用品,惊讶地道:“你怎么住在这里,不会和艾敏搞在一起了吧。” 王桥道:“你的口味太重了吧,那是艾姐。这个馆子是我借姐姐的名义和艾敏合开的,所以我算大半个老板,准确来说是大股东。春节的时候我就住在这里,吃饭方便。” 吴重斌恍然大悟:“蛮子就是蛮子,果然出手不凡。有一点我弄不明白,为什么要借姐姐的名义开餐馆。在我们学校,学生创业是很骄傲的事情,值得老师介绍,同学追捧,为什么到了山大就要偷偷摸摸。” 王桥道:“这就是东南沿海和内陆认识差距,我进入山大后,几位叔辈就劝我入党、当学生会干部,这一年时间考虑下来,我决定走这条道路,所以要借姐姐的名义开馆子。” 吴重斌道:“这一年时间我也有了前进的目标,小时候我醉心大工业大技术,现在我的志向是资本,资本具有魔术一般的力量,能化腐朽为神奇。” 王桥提出反对意见:“我觉得资本不过是催化剂,内因没有发生深刻变化时,光靠催化剂没有决定性意义。在现实中社会中,就算我们国家肯花大价钱,外国的核心技术也不会卖给我们,我们的工业还得有实实在在的技术突破,这点纯粹靠资本做不到。” 吴重斌大摇其头,“我们想的不是一回事。现在我最不能理解的是你居然想从政,收入没有几个,管理又严。更关键从政就没有自己的事业,这是我爸经常告诫我的话。” 王桥道:“我们吃完饭就到山大去转一转,说不定还能看到几个留守的养眼学妹,晚上痛快地喝一顿酒。” 到外校看漂亮妹妹是年轻大学生乐此不疲的事情,吴重斌自然也不例外,欣然点头。他坐在窗边喝了几口王桥泡的新茶,道:“当真没有和晏琳和好的机会,她其实挺在意你。” 王桥道:“打住,不说这个话题。你谈谈你们学校的情况?” 两人聊了一会,随即下楼。他们准备先到校园逛一逛,免得天黑以后看不清山大妹子。 刚下楼便遇到吕一帆,吕一帆提着一个行李包,正朝大堂走。 王桥问:“你要回家?” 吕一帆道:“我准备回去一个月,8月初回来。” 王桥道:“怎么这个时间点才出发?” 吕一帆道:“晚上火车票可以节约住宿费,你这人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寒假未回老家,暑假只回去一个月,坚持在老味道打工,这些事尽显吕一帆家庭环境的窘境。吕一帆最可爱的地方在于从来不掩饰自己的窘境,反而是乐观地对待它,并不以窘境来博取他人同情。 往校门走时,吴重斌回头望了几眼吕一帆的背影,道:“这个妹子很漂亮啊,什么情况?” 王桥道:“我在老味道没有管具体事情,算是甩手掌柜。那个妹子叫吕一帆,篮球打得好,是校队成员。她是北三省的,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平常在老味道帮着做事。” 吴重斌突然间变得愤怒起来:“北三省好好一个重工业基地,被一个小型版的休克疗法弄得民不聊生,再这样下去,局面就不好收拾了。我们学校北三省的人不少,都在大骂弄死北三省的政策。山南同样是重工业城市,每次经过东城区政府都能看到上访的工人,我不知道制定政策的人是怎么想的。” 王桥道:“你最近看报纸没有,据报上分析,国有企业大面积亏损,所以国家采取了抓大放小的政策,市属县属企业都要放掉。我姐的朋友赵海注册了一家外资,专门搞资本运作,收购这些破产的公司。” 吴重斌极有兴趣地道:“什么时候帮我介绍认识赵海,我现在最缺乏资本运作的实践案例。” 大学一年时间很短,自我感觉仿佛没有太大变化,但是在不知不觉中,复读班两位好友各自有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不再只是争强斗勇却志向模糊的懵懂青年。 吴重斌又道:“那妹子身材真好。难怪你不提晏琳了,原来另有目标。你别否认,这女子看着你的眼神很特别。” 王桥道:“没有这回事,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进了山大,四处游荡,只可惜放假期间留在校内的女生有限,而且有限的女生中恐龙级别占了多数,王桥为此被吴重斌大大地嘲笑一顿。 从校园返回老味道,享受老邢师傅的最新江湖菜,喝了大半瓶山南高粱酒。离别时,微醉状态下的吴重斌道:“跟我到红星厂山南新厂去玩两天,我估计晏琳也回来了。晏叔在厂里混得风生水起,威信高得很。你们两人是绝配,何必生这些闲气,浪费了一段好姻缘。” 入学前,王桥找到了晏定康和陈明秀,最后一次见面并没有挽回爱情,他便下定决心埋葬这段感情,道:“我已经做过最后一次努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都不管了。” 吴重斌道:“晏琳对你倒是念念不忘,这绝对是真的。” 想起在复读班的点点滴滴,王桥心中带着酸楚,决心还是很坚定,道:“男子汉大丈夫,不必这么磨磨叽叽,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不必祈求爱情的。” 吴重斌感叹道:“这一点我不如你,到了沪地才发现眼界大开,我感觉要变成陈世美了,陈世美也有自己的委屈。” 两人聊到晚上九点,吴重斌这才坐着出租车回到红星厂山南新厂区。 在一片新建好的宿舍楼前,一群人聚在树下谈天论地。红星厂建在大山里数十年,独特的环境让厂区居民彼此非常熟悉,习惯了聚在坝子里消暑纳凉。 陈明秀、晏琳母女、吴重斌母亲等人正围在一起天南海北聊着天,享受着夏日凉爽。吴重斌母亲见到儿子,连忙接过行李,埋怨道:“怎么现在才回来,还喝得醉醺醺的,在哪里喝的。”吴重斌有意无意看了晏琳一眼,大声地提供最准确的信息:“我到山大找王桥,和他喝了一顿酒。校门口有一处老味道土菜馆,他住在三楼阁间。” 吴重斌母亲认识王桥,但是没有特别感受,只是喔了一声。 晏琳则被一道从天而降的电流击中,呆立在当地。在京地读了一年大学,她眼界大开,也接触了许多优秀年轻男子,可是心里总有一根刺,让她难以接受其他男生的好感。今天吴重斌一语就摇动了那根利刺,让她心疼难忍。 陈明秀最了解女儿的心思,拉着她朝屋里走,道:“等会去开空调,冰箱里还有西瓜。” 晏琳随着母亲进了房里,她没有留在有空调的客厅,而是回到小房间里,吹着小风扇,从秘密的角落拿起了一张合影照,这是王桥、吴重斌、自己等人唯一的一张合影。相片中,王桥清瘦中带着丝丝沉郁,眼光似乎有穿透时空的魔力。 叹息一声,晏琳将照片放回的抽屉里,暗道:“或许我以前太矫情了,做出一个错误的选择。”每当出现这个想法之时,脑中总是响起那一声声关于“吕琪”的呼喊,让热起来的血渐渐冷了下去。 隔了三天,晏琳始终觉得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召唤,神差鬼使地来到了山南大学门外,她站在山大校园处看了很久,再移步到老味道土菜馆外面,询问王桥的去向。 一个年轻厨师站在餐馆门口打哈欠,懒洋洋地道:“他昨天骑摩托车周游世界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开学总要回来。” 晏琳快步离开老味道土菜馆,坐上停在路边的公共汽车,逃一般离开了山大。风吹进车窗,撩起了头发,在空中飘扬。 从山南前往静州的路上,王桥骑车飞奔。这个暑假,他准备花十几天来“行万里路”,磨炼意志,开阔眼界。 “轰、轰”的轰鸣声中,摩托车冲上一个小山坡,再顺坡而下,来到曾经游泳的小水库。王桥停好摩托车,在水库中游了数圈,无人来干涉,上次遇到的老人亦不见踪影。 上岸后,稍稍休息,继续前行。 顶着烈日,王桥骑着摩托车来到静州,住进杨琏家里。两位忘年交谈书法,谈人生,谈理想,还在静州四处寻找民间美味。 晚上十点,杨琏拿着一本红色封面的书走到客厅,道:“王桥,你看这本书没有?”十几年前,这种红塑料皮的《毛泽东选集》几乎是每家必备的书,王桥自然不陌生,道:“我爸书柜里有这套书,从小就看过,当时主要看的是有战争方面的章节,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看得少。” 杨琏用手摩挲着封皮,道:“我有三套毛选,都是不同时期单位发的或是自己买的。共产党为什么能从弱小到解放全国,胜利不会从天下掉下来。这一套书是指引共产党胜利的法宝,有着极高的实用价值。第一部第一篇是《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第二篇是《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你如果学过共运,就知道二十一个半布尔什维克的故事,为什么远来的和尚不如本地和尚会念,关键就是在于能否了解国家实情。” 王桥端正了身体,听杨琏细谈。 “你既然走上从政的道路,了解国情是最基本功夫。现在大学里有些教授开口闭口就是美国、欧洲,对西方国家的历史和现状似乎了如指掌,唯独不了解生他养他的故土。”杨琏长吸一口气,道:“王桥来自红星厂,与乡村委近。但是你并不了解什么是真正的乡村,我建议你趁着暑假期间,独自远行,增长见识,这叫做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 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这也是父亲王永德最喜欢的两句话,也是按照这个方式在培养王桥。王永德和杨琏经历不一样,可是生活在同一个年代,在精神上有许多相通之处。每个年代都有着特定的优秀品质,在很多以前,正是在“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等精神号召下就涌现出一大批身体健康、人格健全、吃苦耐劳的优秀人才。 王桥笑道:“杨叔,这一次我原本计划在静州小住,然后再将静州几个县跑遍,算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现在我决定要扩大范围,走出山南,将铁州、沙州、茂云几个地方全部跑完。” 杨琏没有想到王桥说干就要干,反而担心其人身安全,如果王桥听了自己的话骑摩托车四处跑,出了车祸,自己就罪孽深重,他于是委婉地道:“将这几个地方跑完,实际上跑了半个省,骑行时间太久,油费也贵,你最好还是先回家,休整完毕后再考虑考察方式,不一定非要选择摩托车。” 王桥豪爽地笑道:“杨叔放心,我会控制车速。这辆摩托车省油,生活就用馒头和面条解决,花不了多少钱,安全也有保障。”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让杨琏只能暗自叹息自己的勇气随着青春流逝几乎消失殆尽。 夜间,王桥熟睡以后。杨琏独自来到厨房,切了点肉末,将坛子里取出的泡豇豆细细切碎,炒了一罐子油浸浸的肉末豇豆。最后一次炒肉末豇豆的记忆非常遥远,那是大儿子第一次外出住校,临行前很少下厨的他亲自为儿子炒了满满一玻璃罐肉末豇豆。此时,在这瓶散发着浓香的肉末豇豆前,他的心一下变得无所依托,对妻儿的思念如汹涌大海一般涌进身体。 两天后,王桥骑着摩托车准备离开静州。出门前,杨琏递过来两百元钱。 王桥毫不犹豫就接过了铁罐子装着的肉末豇豆,看到两百元钱时,稍有犹豫,还是接了过来,道:“谢谢杨叔。” 杨琏道:“注意安全,时间不宜太久了,早些回家。” 年轻人和老年人有着明显区别,年轻人敏于行,有冲动和干劲将想法变成现实。老年人经验丰富,可是身体能力急剧下降,加上家庭拖累,他们往往有着深刻的想法却难于应用于实践。杨琏望着离尘而去的王桥,再次感慨起流逝以后便不能追回的春青。 (第一百二十七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野人 王桥骑着摩托车来到铁州市。 在铁州住了一天,骑车向西南方向开去。 开出山南省,跨入岭西境内。虽然岭西与山南近在咫尺,可是王桥还没有到过这个距离山南最近的邻居。他沿着一条不知名县道在高低起伏的丘陵中穿行,在麻辣菜系和川菜的包围下,沿着老公路线走了一圈后,再次回到山南省,进入茂云。 沿着茂云的山间公路一路穿行,走出一条新月形线路,再次进入岭西,来到沙州。 沙州是岭西第三大城市,历史底蕴深厚,有不少历史遗迹可看,王桥在城郊将满是灰尘的摩托清洗干净,然后开车进城。沙州俗称小山城,城内山多路不平,路标不规范,摩托车很快就迷失在如蛛网一般的大街小巷之中。 摩托车钻出一个小巷,来到一个闹哄哄的广场,一幢建筑物写着“沙州火车站”五个大字。 火车站位于一块凹地里,密密麻麻全是人。王桥身体乏了,停车,喝水,抽烟。附近停着七八辆摩托车,车手们也坐在车上抽烟,意外地见到有个外省牌照的车挤在“摩的”队伍中来,误以为是来抢生意的野摩的。 一个理着光头、叼着香烟,满脸横肉的小伙子骑着摩托车到王桥身边,道:“宝器,开起走,停到这里做啥子。” 王桥听其语气不善,斜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光头小伙子回头喊了一声:“这娃还不服。” 几辆摩托车心有默契,一齐围了过来,各种糙话乱飞,“哪里来的土老帽,立刻从眼前消失。”“茂字头的车,跑到沙州来操。”“弄他。” 沙州自古就是省内交通中枢,与静州一样有着三刀六洞的江湖传统。王桥知道惹到地头蛇了,他不与这些人纠缠,发动摩托车就走。两辆摩托车跟在后面,不停地骂着“滚远点“之内的话。王桥千里走单骑就是为了对自己的性格进行磨炼,见识更广阔的世界,他没有与摩托帮生气,沿着一条弯曲的盘山道上了坡,东转西转,来到了沙州市委市政府门前的人民广场。 在人民广场豪华厕所上了卫生间,将摩托车停在厕所背后的隐蔽地点,王桥找了一个石椅坐下,远远地看着厚重威严的市政府大楼。 “中文系有个大师兄在市政府工作,可惜当初没有记下名字,否则可以拜访。侯正东也在沙州市工作,他在政府机关工作五年了,不知现在是在什么岗位。”虽然只在1993年省教育厅表彰会见过侯正东一面,但是对其印象极深,如刻在脑子一样。在读山大之前,每次想起侯正东都觉得自己特别卑微和失败。进了山大,他产生了追赶侯正东的理想和雄心。 在广场休息一会儿,肚子开始打鼓,发出饥饿信号。王桥早就听说过沙州小面味道霸道,在附近随便寻了一家面馆,要了三两炸酱面。 他无意中来到一家小面店,炸酱面的味道居然十分正宗。 在沙州市,店家制作炸酱面有许多讲究: 在制料时,干豌豆提前一晚用清水浸泡;浸泡好的豌豆洗净放入高压锅内,水面刚好淹过豌豆,上汽后25分钟即可; 制作杂酱时,肉馅选用半肥半瘦的五花肉,用菜刀剁出来。 炒制杂酱时,炒锅内多放一些油,油烧热后下肉馅煸炒,加入料酒,直至肉末煸干,变成金黄色;用剁碎的郫县豆瓣酱翻炒上色,加入剁碎的榨菜末、葱姜蒜末、干花椒翻炒;最后加入白糖调味即可。 面条下水煮熟,煮到断生即可,硬一些比较好; 面碗内放榨菜末、酱油、盐、白糖、鸡精、白胡椒粉、花椒粉、红油辣椒、香油、姜末、蒜末,舀入煮熟的面条,注意不要加汤;上面浇上杂酱和煮熟的豌豆,撒上葱花、芝麻即可。 沙州很多人喜吃不加汤的面,称之为干馏,店家会免费配送一碗骨头汤,里面有紫菜和葱花。干馏面加骨头汤是老少咸宜的美食。王桥骑行时间长,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几大口干馏炸酱面入嘴,再喝一口骨头汤,只觉美味无比,难以形容。 吃过美味的面,王桥对沙州印象分数直线上升。 顺路随意而行,又来到一个广场,这是沙州第二大广场——红旗广场,仅次于人民广场。而且,广场内有警察值勤。他东张西望看了一会儿,见到石梯子上的圆形建筑,猛然醒悟无意中来到岭西省著名的沙州大礼堂。 沙州大礼堂曾经是山南省最大的礼堂。1953年动工兴建,1956年竣工,曾被称为沙州军区大礼堂,后来改为沙州大礼堂。大礼堂采用中国传统轴线对称手法,配以轴式的南北两翼,气势恢宏,布局和谐,内设大舞台一座,观众席四楼一底,座位2000个。 少年时代,王桥多次在画报上看到过关于沙州大礼堂的介绍,在他印象中,这是一个遥远的带着传奇的建筑,此时近得触手可及,让他心生用手触摸传奇建筑的强烈想法。沿着石梯上行一会儿,距离大礼堂已是近在咫尺。他来到门前,用手触摸门和墙。 亲手触摸历史的感觉很不错,王桥闭着眼睛想起了当年金戈铁马的激情岁月,暗道:“堂叔公当年曾是大军的一员,参与创建共和国,我作为后辈子孙无论如何不能坠了王家的名声。” 正在陷入历史的想象之时,耳边传来一阵喊声,“是谁,干啥子,深硬半夜的,不要走,接受检查。” 来者是戴着红袖笼的联防队员,举着手电筒朝王桥直射。王桥在广东见识过联防队员的威力,不想惹事,掉头就走。走下梯子以后,又跳上另一处台阶,转眼间就消失在黑夜之中。两位联防队员更觉刚才那人可疑,左寻右找,广场附近已无来者踪影,只得悻悻而走。 王桥骑着车来到了沙州汽车站旅馆。 他身上带的钱可以住进比较好的宾馆,但是住在宾馆里就失去磨砺自己的机会。汽车站旅馆鱼龙混杂,可以更加接地气。 十人间只有十元钱,这是该旅馆最低档的房间了。走进房间时,就闻到了一股汗臭、脚臭以及难以说清楚的酸酸味道,空气中还弥漫着烟雾,整个房间比起看守所监舍还要难闻。 被子油得发腻,还有些破损的地方。 枕头有些黑色斑点。 相邻床位是一个睡得正香的粗糙汉子,一只鞋子在自己床上,另一只鞋子却在王桥床上,并且散发着热情的臭味。王桥将这只臭胶鞋踢了回去,没有脱衣服便倒在了床上。那床被子被蹬到床角,只能用来垫脚。 这时,他有些后悔自己的选择,心道:“自己又不是不懂社会的小年轻,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随即又想道:“即来之,则安之,现在还是学生,还有睡这种低档旅馆的心境,大学毕业以后,恐怕永远不会踏入这种小旅馆。” 整个房间住了七个人,多数人都在闷头大睡,只有两个人在大声地讲话,根本不顾忌其他人的感受。 一个道:“沙州的女人还是长得可以,比较水灵……舒服。” 另一人道:“你是啥子眼光,沙州女人没得身……” 两人口水滴答地谈论着女人,把其他汉子弄得不停地翻身。 王桥点燃一枝烟,慢慢抽着。抽完这枝烟,他闭着眼睛,进入梦乡。在梦里,他仍然在骑车,骑到了静州,在停在了静州公安局家属院门口,又到门口的小卖部打电话。 突然,一阵喧哗声将王桥的梦境打碎。 四五个人冲进了房间,将邻床的汉子死死按在床上。一人道:“我是沙州公安,你别动。”汉子拼命挣扎,道:“你们干什么?”沙州公安们抓手的抓手,抓脚的抓脚,压头的压头,很快给汉子戴上手铐,头上还笼了黑布,弄出了房间。 房间里的人都很淡漠地看着公安抓捕,等公安离开以后,继续倒头睡觉。 由于房间里的人太安静,如果不是地上的两双烂胶鞋依旧还在,王桥要怀疑是不是发生了刚才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王桥离开房间里,觉得自己都臭了。 王桥独自骑行,只觉视野开阔许多,心情格外舒朗。他由着性子骑车穿行在崇山峻岭和城市之间,到八月才回到静州昌东县二道拐。回到红星厂时,他头发齐耳,胡子拉碴,活脱脱是流浪汉的形象。 “妈,院子里怎么乱糟糟的。” 杜宗芬被眼前的野人吓了一跳,等看清是儿子,顿时心痛万分,道:“你们两姐弟都不安分,二娃弄得像个乞丐,大妹就是街上挑灰桶的,早知道要做挑灰桶的话,当初就不让大妹到京地去读书。二娃以后别学你姐,正儿八经找份工作,别再吃苦受累。” 王桥打断道:“姐姐在家?她在装修。” 杜宗芬道:“大妹带了几个工人,装修那套房子。” 李银湘在去世前,在旧乡专门修了一套用于休闲的别墅,出事以后,别墅一直未装修,王晓甚至不准提装修的字言片语。现在她能主动回家装修,说明渐渐走出了心理阴影,这是一件好事。 (第一百二十八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归校 王桥立刻朝别墅走,杜宗芬紧跟其后,道:“杨燕回家也在搞装修,我们这边装修,她们家也要装修,完全是搞事。” 杨家与五家因为省城装修公司起了小龌龊,最愤恨的人就是杜宗芬,逮着机会就要说几句。王桥没有搭腔,直朝河边别墅走去。杜宗芬在后面喊:“早点回来吃饭,别整太久了。” 别墅大门敞开,王晓正在提灰桶,见到弟弟过来,道:“快点,把灰桶提进去。”她伸直腰,用手捶背。 王桥接过姐姐手中灰桶,道:“大姐,你要重新搞装修公司?” 王晓道:“这一年多我经常在反思,为什么装修公司业务能轻易被杨燕橇去,主要问题还是我浮在表面上,喜欢搞点营销、企业文化等花里胡哨的东西,具体装修业务基本上丢给了杨燕和几个技术人员,也不太喜欢和渠道商联系。我现在就要从第一线做起,木工、油漆、电路、水管这些具体活全部都要走几遍,这样谁都瞒不了我。” 她瞅着弟弟灰头土脸的样子,道:“你居然在外面走了这么久,瘦成一包骨头,是有什么想法。” 王桥道:“不管以后做什么,磨炼意志,开阔眼界,都是必不可少的。” 王晓道:“在政府机关想爬到高位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一定要有心理准备。你的个性真不适宜在政府机关,我们姐弟联手,认真做点实业。创业者,才是新时代的英雄。” 王桥答道:“如今是多元化社会,即使从政这条路走不通,到时也能转到其他路。如今从政的机会唾手可得,为什么不试一试。” 许多年前,李银湘也和弟弟一样意气风发,无所畏惧,王晓没来由又陷入回忆的漩涡,沉默起来。 王桥抬头看着别墅,没有注意到姐姐细微的情绪变化,道:“你回来装修房子,李家没有意见?” 王晓迅速调整情绪,道:“这是银湘未完成的事情,李家不会反对。” “杨燕也在装修。” “不要提杨燕,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山南市场足够大,她不是我的竞争对手。” 王桥脱掉破烂陈旧的T恤,帮着姐姐做起杂工。三线厂的子弟在接受资讯方面比城里孩子要差一些,可是生长在特殊环境里,动手能力、野外生存能力都比城里孩子强得多。王桥更是广南去见过世界,干起杂工倒是得心应手。 站在二楼顶,能看到远处公路附近有一幢房子正在装修,那是杨三的新家。 杨三坐在房顶抽烟,遥望着小坡上的别墅,道:“王大妹的生意还能做起来?你们两人以后要互相挖生意。” 杨燕坐在摇摆椅上晃荡着,道:“山南不是红星厂,要装修的人多得很,我们互不干扰,凭本事吃饭。你别想着以前的事情,当初李银湘出事,公司基本上由我一人承担,没有欠他们。后来我们开公司的钱干干净净,没有占他家的便宜。” 杨三喷了一口烟,道:“很多事情你不懂,大家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打断骨头连着筯。王家祖坟好,说不定哪一天我们就会求着他们。你还太年轻,只想着眼前的事。” 杨燕最不喜欢爸爸瞻前顾后的样子,从摇摆椅上站起来,道:“少抽点烟,要抽就抽好烟。” 到了楼下,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辆小车从远处过来,扬起满天灰尘,到杨燕身前停了下来。 赵海坐在车上问:“请问红星厂怎么走?”他觉得眼前姑娘似曾相识,一时之间又不知在哪里见过。 杨燕看着眼前高排量越野车,指了指密集的香樟林,道:“香樟林。” 赵海先到厂里,找到王家,随后又到别墅处见到止家姐弟。王晓虽然浑身是灰,可是脸色红润,精神状态比在省城好得多,这让他由衷地高兴。 赵海道:“赶紧洗一把,老黑几人等会要从北京飞过来,他们这次一定要见你。” 王晓转头对弟弟道:“我要见老朋友,装修的事情交给你了。”老黑等人与李银湘、王晓等人皆为大学密友,这两年来她一直不愿意与老黑等人会面。逝者终究已逝去,她还得回归自己的本来生活。 王桥提着灰桶,看着姐姐和赵海的背影,心道:“赵海和李澄都应该对大姐有点意思,赵海是成功商人,李澄是警队精英,如果我站在大姐的角度会选谁?如果选赵海,难免与以前的圈子交集,这是赵海的弊端。李澄年龄略大,不过还在正常范围。他的缺点就是交集圈子与大姐相差得太远,两人不一定有共同语言。” 接下来一段时间,王桥安安心心地在家里搞装修,在休息时间还带着几位装修师傅到河边游泳、钓鱼,他很快就与这些装修工人混得烂熟,学会不少实用的装修技术。 8月22日,王桥提前回山大,有过骑车流浪的经历,骑车回山南轻松之极。 到了山南,他暂时没有回学校,而是直接住进了老味道阁间。 在阁间屁股没有坐热,艾敏端着茶上了阁间,道:“你回来了,先喝口茶,然后到二楼来对账。” 对账是两人之间的协定,也是王桥参加管理的重要渠道。艾敏主管着土味道,总是担心因为经营上的事情与王桥发生隔阂,因此一直牢牢地将对账记在心里,不愿意有丝毫懈怠。 王桥喝了一口茶,道:“我休息半个小时,再下来。” 艾敏看着王桥黑瘦的脸,道:“你怎么回事,一个假期弄得又黑又瘦。”她听了王桥讲了假期的行程,感慨地道:“看来蛮哥还是有理想的人,如果换作是我,有这点时间和精力,多赚钱才是正经事。” 王桥道:“这大约算是磨刀不误砍柴功吧。” 艾敏道:“所以我说你有理想。” 对账、吃饭、再去看姐姐以及小安健,一天时间转眼而过。晚上他和厨师老邢单独对喝了一瓶白酒,两人谈点江湖事,很有些投机。 对喝结束之后,王桥略有点酒意,到厕所方便时,在二楼看到了吕一帆,招呼道:“你也提前来了?” 吕一帆穿着餐厅工作服,道:“我是下午到的,在家里呆着没有意思,还不如在学校好过。看你精瘦的模样,假期肯定也锻炼了,明天早上我叫你打球,怎么样?” 王桥道:“好,明天球场见。” 第二天早上,“彭、彭、彭”,一阵敲门声吵醒了熟睡中的王桥。 “懒虫,太阳晒屁股了,打篮球去。”吕一帆的声音在门口准时响起。她一大早就来到了球场,没有见到王桥,便拍着篮球来到老味道。 王桥听到声音,翻身将横七竖八的几本厚书从枕边拿开,穿上运动短裤,打开门道:“昨晚艾姐来兴致,弄了个小火锅,非要和我喝酒。结果被几个大姐群殴,醉了。” 吕一帆道:“你的酒量不行,真要喝,连我都喝不过。” 王桥与吕一帆喝过酒,知道她酒量不错,道:“你虽然喝酒还行,但是要把我喝倒也不容易。” 吕一帆笑道:“那就什么时候较量一下,看谁先求饶。” “好,在老味道随时可以喝酒。”王桥一边说话,一边到屋外方便和洗漱,然后到厨房抓了包子和鸡蛋,跟着吕一帆来到篮球场。 还有四五天开学,虽然陆续有远方的同学回到山大,但是在早上六点到七点这个时间段,绝大多数回校的同学都撅着屁股睡懒觉,篮球场上往往只有两三人打球。 篮球场上的吕一帆是标准的素颜女子,运动以后,汗水顺着脸颊直往下流,胸口被汗水弄得湿漉漉一片。活动了半个小时,她觉得不过瘾,道:“蛮哥,一打一。” 王桥没有理睬她,径直上篮,潇洒地在空中挽了个花,将篮球扣进筐里。 吕一帆没有放弃,道:“蛮哥,一打一。” “你不是对手,没意思。” “一局10球,10比5就算我赢。” “10比3算你赢。” “蛮哥,你太骄傲了吧。” 一对一较量之时,王桥不可能当真紧逼,加上吕一帆在两分线投篮命中率颇高,打了几局,输赢各半。 打完第十局,两人坐在篮球架下休息。 王桥道:“你是大四了,分配上有什么考虑,回老家,还是到沿海,或是留山南?” 吕一帆双手抱着膝盖,道:“我没有考虑的权利,必须回去。弄得好找个大专院校教体育,弄得不好就到中专或者高中去。我们那边破产企业多,工资收入不高,能回去教个书就算不错的职业。” “你没有打算到沿海地区经济发达地区?” “爸妈都是破产企业职工,劳累了一辈子,弄得一身病,国家说不管就不管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家里连医药费都没有了,作为女儿只能回家尽孝。”吕一帆向来是大大咧咧的神情,谈起家事时,偶尔出现几丝忧虑神情,不过转瞬即逝。 王桥理解吕一帆所处的困境,心道:“我要给艾敏商量,给吕一帆涨点工资,如果艾敏不同意,就在我的分红里扣。” (第一百二十九章) 第一百三十章奔驰 “不谈这些忧心的事,转眼就要从山大毕业了,目前最遗憾的是在大学没有谈恋爱。说不定哪天想明白了就在山大突击谈个恋爱,免得以后后悔,人这一辈子总得要为自己活一次。”吕一帆说完这句话,站起身来,拿着篮球,又开始一板一眼投了起来。 认识吕一帆以来,她便表现得像一个没心没肺的女孩,谁知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外表快乐的女孩内有一肚子烦恼和无奈。 王桥看着吕一帆在球场上潇洒的身影,道:“你慢慢打,我去跑几圈。” 独自打了一会儿篮球,吕一帆停下动作,自嘲道:“大三的女生当真心慌慌吗,怎么和大一男生谈起感情问题。”想起烦人的家事,她苦恼地想道:“如果接受那人条件,那就意味着成为他的情人,为了家人我可以放弃青春和爱情,为了自己我一定要爱一回,王桥虽然是大一学生,作为男朋友还是很优秀的,我总得给自己留点念想。” 父母多病,该报的医疗费好几万,为了治病整个家庭已是家徒四壁,再加上姐姐、姐夫同时下岗,吕一帆想起这些事情只觉得有一张黑黑大网压下来,让她难以逃避。 王桥在操场跑了几圈,黄小波拿着篮球找了过来。黄小波迷恋上篮球,整个假期都在四处找人打球,王桥返校后,他天天缠着师傅打球。 王桥道:“体育系吕教练在球场,你找她单挑。” 黄小波苦着小脸,道:“拜托蛮哥,那是女生啊。” “小小年纪,还是个封建脑袋瓜子。等会你和吕教练对打,我给你们当裁判。” 黄小波产才兴高采烈地跟着王桥来到球场,边走边说道:“我爸这学期不当辅导员了,陈刚叔叔要给你们当辅导员。” 王桥道:“陈刚在学校吗?” 黄小波道:“陈叔叔早就来了,现在搬到了我们家对面的青教楼。” 到了球场,黄小波缠着吕一帆对打。 王桥站在场边,望着球场,内心盘算道:“陈刚当95级辅导员应该定了下来。十数封诬告信让吴湘留校泡汤,这封信肯定是利益相关人写的,最可能者就是陈刚。如果真是他寄的信,其人品就太恶劣,我应该如何面对这位极有可能心术不正的新辅导员,是敬而远之,还是装作不知晓?我只能装作不知晓,而且还得主动结交,等开学首先请他到老味道去喝顿大酒。他妈的,这是什么事。我姐说得也有道理,从政之路烦心事多。” 黄小波很快就输了一局,被吕一帆押着做起了俯卧撑,黄小波想耍赖,被吕一帆踢了屁股,这才老老实实做俯卧撑。 看着两人纯真的笑脸,王桥暗道:“以前办事简单,凭拳头和实力说话,痛快淋漓。读大学一年,怎么开始变得爱算计,凡事考虑过来考虑过去,不耿直了。”又想道:“人总要适应社会,拳头是解决问题的最初级方式,劳心者才能治人。不管以后是当从政还是搞实业,动脑筋都比动拳脚重要。” 晨练结束以后,黄小波心满意足地回家。吕一帆自带老式黄色的军用水壶,坐在篮球架下,大口地喝水。汗水打湿了运动衣,紧紧贴在了身上。 王桥眼光向上抬,视点落在吕一帆头发上,问道:“这两天还没有开课,你有什么安排?” 吕一帆盖上水壶盖子,瞄了王桥一眼,道:“我能有什么安排,就是到老味道混饭吃。你有什么安排?” 王桥学着吕一帆的口气道:“我能有什么安排,还不是守在老味道。” 吕一帆低着头想了一会,站了起来,道:“蛮哥,你教我骑摩托车。” “你想骑摩托车?” “想,多一样手艺多一条路。” “好吧,今天上午没有时间,下午或者晚上。” 离开篮球场,王桥回老味道稍稍休息,骑着摩托车直奔西城区太平农贸市场,拿到鱼贩老李特意留着的一条黑鱼。回家后放在水缸里,还在缸里加了菜油。在水缸里加菜油是土办法,可以清理黑鱼肠胃,减少土腥味道。 他准备把黑鱼养到最佳状态,然后请黄永贵和陈刚吃饭,解决与陈刚在学生时代产生的隔阂。 吃晚饭时,老邢又提着一瓶酒,笑呵呵地道:“蛮哥,我们又来整一瓶。” 王桥道:“今天不喝,等会有事。” 老邢不依,拿过酒碗开始倒酒,道:“还没有开学,能有什么事?” 王桥看了坐在角落吃饭的吕一帆,实话实说道:“我等会要教吕一帆骑摩托车。” 顿时,所有人眼光都集中在吕一帆身上,而且,都面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吕一帆最初是若无其事,在众人目光注视下,脸上慢慢飞起一朵霞光。她大嚼着白砍鸡块,道:“大家别光看我,吃鸡,白砍鸡好吃。” 几个与艾敏一起从厂里出来的女工都是很豪爽的中年人,一位姓李的大姐道:“小吕刚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她和蛮哥很配,两人都是高高的个子,郎才女貌啊。” 另一个大姐道:“小吕,干脆你大学毕业就留在山南,山南还是不错的。” 大家都是开玩笑,倒是让吕一帆有点心动。 吃过晚饭后,王桥取了摩托和两个头盔,道:“我们到工业新区,那里道路宽,晚上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吕一帆笑道:“你是学生会干部,若是被人瞧见与女生在一起,说不定会受批评。” 王桥道:“所以我们走远点。” 吕一帆竖起大拇指,道:“你这人的优点就是喜欢说实话,有时也讨厌。” “说实话是我人生的重要经验,说实话往往成本最低。”王桥一边说话,一边发动摩托车。 吕一帆戴上稍新一些的头盔,跨上了摩托车后座。随着摩托车的轰鸣,她只觉疾风扑面,整个人快速地撕破黑夜。 “你别开这么快。” 摩托车进入工业新区以后,宽敞的公路空空的,基本上没有车。王桥不由得加快了速度,惹得吕一帆一阵尖叫,双手紧紧抓住王桥的衣服。 风驰电掣地在工业新区转了圈子,惹得行人吐槽:“年轻娃儿骑这么快,硬是不怕死。” 吕一帆最初是吓得尖叫,慢慢适应了摩托车的速度以后,只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积郁在胸口的郁气也无影无踪。她摘下头盔,任头发随风飘扬,放开喉咙唱道: “嫂子,嫂子借你一双小手 捧一把黑土 先把鬼子埋掉 嫂子,嫂子借你一对大脚 踩一溜山道 再把我们送好 ……” 王桥终于停下了摩托,取下头盔,道:“我这个暑假来了一次千里走单骑,技术没有问题,你放心。”又道:“你也喜欢这首歌,很提气啊。” 吕一帆两眼闪亮亮地看着王桥,道:“平时看你斯斯文文的,骑起摩托车来很有狂野啊。有一部电影叫做《我心狂野》,你就叫做骑车狂野。” 王桥道:“现在就将摩托车交给你了,由你来掌控。你是学体育的,身体协调性、反应都好,绝对没有问题。” 一个小时以后,王桥就坐在了摩托车的后座上,在工业园区宽阔的大道上慢慢溜达。为了方便说话,两人都没有戴头盔。 黑夜里骑着摩托车,载着王桥奔驰在大道上,是一件让吕一帆感到十分愉悦的事情。她望着远处厂房的灯火,又唱道: “灯火辉煌的街头 突然袭来了一阵寒流 遥远的温柔 解不了近愁 是否在随波逐流 一个人在梦游 像奔跑的犀牛 不到最后不罢休 爱若需要厮守 恨更需要自由 爱与恨纠缠不休 我拿什么拯救 ……” 等到吕一帆唱完,王桥赞道:“以前没有听过你唱歌,真好听。”吕一帆道:“我就是瞎唱,没有学过。你喜欢听吗?”王桥道:“喜欢。” 回到学校以后,接近十一点。 吕一帆站在老味道门口,望着路灯下英姿勃勃的王桥,涌起有一阵阵涟漪。 “谢谢你。” “你客气什么。” “这几年来,今天是最高兴的一天。再见。” 吕一帆有很多话,突然无法表达出来,往日的泼辣大方不翼而飞,她走到校门口,又朝着老味道方向挥了挥手。 两三天后,到学校报到的学生更多。 学生会主席雷成提前一天到校,正在收拾行李,王桥来到寝室请吃饭。雷成与女友韩萍有秘密约会,抱歉地道:“王桥,我与几位老乡约定要见面,不好意思,你和黄老师慢慢吃。” 王桥笑道:“黑鱼只有一条,今天吃掉,下回就要看机遇了。” 与女友亲热明显比黑鱼更有诱惑,雷成大度地道:“黑鱼味道霸道,想起来就流口水,下回弄到一定要叫我。” 从男生二公寓出来以后,王桥朝教师公寓走去,他上午已经到黄家去过,黄永贵同意全家人到老味道吃酸菜鱼,现在是去接一家人到老味道土菜馆。他原本想请黄永贵和陈刚一起吃饭,后来决定单独请吃饭,这样更郑重一些。 刚走到教师公寓,见到从青教楼走出来的陈刚。王桥招呼道:“陈部长。”随即又改口叫道:“陈老师。” 陈刚接过王桥递过来的香烟,用火机点燃,道:“你到哪里去?” “我找黄老师。”王桥又明知故问道:“陈老师留校具体是做什么工作,辅导员还是任课?” 陈刚喷了口烟,道:“上课还没有资格,估计是当辅导员。” 王桥言不由衷地道:“你最好能来带我们这一级。” “估计,也许,没有定论之前,谁也说不清楚,是不是啊。” 陈刚以前是学习部部长,与王桥同为学生会干部,彼此在一起谈话聊天时不分荤素,没有什么隔阂。此时陈刚变成了陈老师,他明显想把架子端起来,说话间透着些矜持和故意弄出来的稳重。 (第一百三十章) 第一百一十章窗户纸 王晓生过小孩以后,比少女时代胖了些,丰腴匀称,女人味道十足,举手投足间颇有大家风范,亲和力很强,让同学们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正式开餐不久,王晓来到大家中间,道:“各位同学尝了火锅肥肠鱼的口味,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问题?” 同寝室的裴勇道:“王姐,我是零壹人,山大零壹老乡会就有二十来人,加上其他老乡,足有好一百来人。我有一个建议,山大食堂还算不错,就是面食太不地道了,老味道能不能弄点正宗面食。” 赵波接着道:“肥肠火锅鱼味道不错,就是花椒少了点。若是放几把青花椒进去,味道更霸道。” 苏丽也提了一个建议:“我们寝室懒虫多,能不能提供外卖。校内同学不少都生活困难,可以让同学们勤工俭学。” 几个吃客们三言两语提着建议,艾敏拿着笔不停地记录,生怕漏掉一句。 晚餐即将结束之时,王晓拿出厚厚一叠宣传单,道:“各位同学,老味道才开业,知名度不够,还请同学们帮着发发宣传单。” 蒋玲看过传单,抿嘴笑道:“老味道前半月打6.6折,那我们义务宣传员有没有更低折扣?” 王晓当即宣布道:“今天在座的义务宣传员一律6折,持续到这学期结束。” 大家发出一片欢呼声。 今天来老味道吃饭,蒋玲时常与王桥有说有笑,这让秦真高胃里泛酸,面前美食味同嚼蜡。偏偏蒋玲重提旧事,道:“大班长,你曾经承诺要请我们寝室全体女生吃饭,承诺一定要兑现啊。今天吃了肥肠火锅鱼,我们下次就到老味道来吃烧鸡公或者酸菜鱼,大家说,好不好。” 面对着六个油嘴女生炯炯眼神,一起望着秦真高。秦真高只得答应了此事。 有同学们的帮忙撑场面,老味道第一天开张热热闹闹。餐饭企业存在典型的马太效应,热闹的餐馆越发热闹,冷清的餐馆则愈加冷清,有经验的吃客外出旅行时,专门寻找那种宾朋满座、停满小车的餐馆。 以前的特色小吃店生意冷清,效益差,为了节约电费,灯光开得少,弄得大堂十分昏暗。服务人员受到环境影响,变得懒懒散散,一来二去陷入了恶性循环。 王桥接手老味道餐馆以后,没有大动干戈,基本上保留原来的设施设备,唯独不同之处在于灯光,屋内全部换上明亮的日光灯,大门处增加了两个射灯、四个大灯笼。老味道招牌特意选用会发光的电子灯,隔很远都能看清楚老味道的招牌。有了这几个新设备以后,老味道灯火辉煌,一扫“特色小吃”的倒霉样。 送走所有客人,王桥和艾敏到二楼办公室继续商议细节。 除了基本合同略为修改外,还约定几个细节:王桥不参加日常管理,但是每周六对账一次,算清收支;每月商量一次餐馆运营;采购由艾敏找人负责,到附近批发市场购买;王桥本人招待同学可挂账,6折优惠,但是不能免费;艾敏以及入股的服务人员按市场价发工资。 晚上八点半,餐厅打烊。王桥、艾敏与服务人员、厨师围坐在一起,享受劳累一天后的幸福时光。段师傅烧了一盆肥肠火锅鱼,炒了一大盘回锅肉,再加上两大盘素菜,大家围在一起边吃边聊。 在外部,此店是王晓和艾敏合伙,在内部,厨师和服务员都知道王桥才是真正老板。老段倒了一碗烧酒,递到王桥面前,道:“王老板整一口。这是正宗粮食酒,比瓶装勾兑酒要好喝得多。” 烧酒味道醇厚,不割喉,吞进肚子有一股热气,王桥猛喝了一口,将酒碗递给身边白案师傅,道:“明天几点钟起床?” 白案师傅道:“第一天做早点,还摸不清水深水浅,今天晚上就要把面发起,明天早上四点起床。”白案师傅是艾敏店里的老人,他原是工厂食堂的炊事员,做得一手好白案,可是除了白案其他手艺不行,在饮食行业颇受局限。在静州小店时他常有吃闲饭的感觉,来到山大老味道餐馆才有了用武之地,积极性很高。 王桥道:“四点起床,辛苦了,晚上早点睡。” 白案师傅抓起碗来喝了一口,道:“做白案就是这个命,早上都得四五点起床,习惯了。” 与师傅们唠唠家常,谈谈闲话,王桥努力拉近与师傅和服务员的关系。 在雀湖,赵波陪着苏丽在湖边散步。 苏丽接过赵波递过来的瓶泉水,道:“赵包,你是王桥的好朋友,他开始弄餐馆,你有什么理想?” 赵波道:“你想说啥子?” 苏丽道:“每个人都要有追求,我看你一天到晚知道耍,完全象是没有长醒。” 赵波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不是每个人都和蛮子一样,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开餐馆。我准备在大学四年痛痛快快地挥霍青春,等到大学毕业以后,就成为威震山南的大律师。” 苏丽哼了一声,道:“人生不是游戏的升职系统,可以顺理成章地升级,你就这样耍四年,毕业后一事无成,别提什么威震山南。” “好、好、好,我明天就努力学习,要成为学霸。” “这才差不多,不要总想着耍。” 赵波一直想捅破这层窗户纸,今天是一个好机会,于是道:“苏丽,我给你讲一件事情。” 苏丽知道赵波想讲什么,这也是她正想讲的事情,于是尽量变得温柔起来,道:“你讲嘛。” 1996年1月下旬,山大中文系学生会即将开始学生会干部的竞演。 王桥当过医药代表,还到误到传销组织混过十来天,面对众人演讲是小菜一碟,他没有写演讲稿,只是拟了一个提纲:第一部分是自我介绍;第二部分是讲述对系学生宣传部工作的理解;第三部分简述工作构想;第四部分是表态。 他正在研究从雷成处取来的系宣传部工作计划和总结时,传来了杜建国哈哈笑声。 杜建国进屋后,递了一个香喷喷的葱油饼,道:“才烤出来的,香得很。”他看着桌面上的演讲提纲,道:“蛮哥,你当真要去当学生干部?你知道在大家眼里,学生干部是傻瓜、虚伪、假正经、马屁精的代表。” 年轻学生们生活在象牙塔内,绝大多数都是一路顺风地考上大学,心高气傲,热血方刚,且又处于青春叛逆期,正统的主流的多是他们反对和批评的对象。杜建国平时挺服王桥,现在抓破脑袋也没有想通蛮哥居然要当学生干部。 王桥拍着床沿,将杜建国叫到身边,道:“我不想讲理论,只讲现实,当了学生干部至少在分配时占优势,这个理由足够强大吧。” “不管以后分配怎么样,我不会当学生干部,听起来就觉得很傻。”杜建国将葱油饼塞到嘴巴里,道:“除了当学生会干部有点傻,蛮哥是篮球校队队员,书法协会的骨干,还管理老味道餐馆,和你比起来,我觉得我很无能,所以必须要做点什么。这一段时间我有了点想法,准备成立一个新闻社,聚集一帮同道练习写新闻,我毕业后一定要到山南日报社工作,以后成为无冕之王,专门揭露你们这些由学生干部爬起来的官员。” “你瞧不起我当学生会干部,怎么自己又去搞新闻社。” “这不一样,学生会干部是给校方当狗腿子,新闻社是独立于校方的自治组织,以后你们做了啥人神共愤的事,新闻社会揭露你们。” “这个理想不错,以后还得笔下留情啊。” 杜建国把一只油手放在王桥肩膀上,笑道:“我们哥俩谁跟谁,以后你出事,我绝对打掩护。”他指了指秦真高的空床,道:“秦真高比你更官迷,我听别人议论,说他经常跑黄永贵家里,他爸三番五次在老川馆请黄永贵吃饭。黄永贵好歹也是大学老师,怎么也要搞吃吃喝喝这么庸俗的套路。” 王桥道:“食色,性也,老师同样是人,为什么不能吃吃喝喝。我们不聊这些形而上的东西,有一件事情还需要你帮忙,学生会竞争上岗时有一个现场提问环节,你带上纸笔,如果有可能,我在现场演示一下书法水平。” 赵波一脸阴郁地从屋外进来,伸手道:“拿枝烟抽。”接过香烟后,坐在床边抽着,也不说话。 杜建国奇怪地道:“青皮,你不是约苏丽跳舞,和苏丽产生矛盾了?” 赵波使劲抽烟,不回话。坐了良久,说了一句王桥曾经说过的话:“唯小人与女子难养矣。” 王桥和杜建国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赵波不肯说,只是不停地抽烟。 在雀湖边上,苏丽独自一人散步,湖风虽急但吹不走内心烦闷。她与赵波是初中、高中同班,大学同校,关系一直挺铁。她一直以来将赵波当成异性知己,私下也考虑过谈恋爱的可能性,只是她始终没有能够找到谈恋爱的触电感觉。进入大学以来,赵波由高中小屁孩变成了急着想谈恋爱的青年人,频频发起感情攻势,这让苏丽颇为难办。 (第一百一十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误解 聊天之时,王桥脑子里经过短暂交锋,最后决定“今天只请黄老师一家人吃饭,下次有机会再单独请陈刚。” 他如今对陈刚的感觉很矛盾,理智上觉得不管陈刚人品如何,想追求进步的学生干部必须和辅导员保持接触;另一种想法是和这种人接触太多没有好处,不如保持距离。 与陈刚分手后,王桥来到黄家。经过一年时间,他和黄家关系很融洽了。几分钟之后,五人一起出发前往老味道土菜馆。酸菜黑鱼汤已经成为黄家人时常回忆的美味,美味即将成为现实,无论是外向的黄小波还是矜持的黄小琴都十分雀跃。 到了校门口,意外地再次遇到陈刚。黄永贵在昔日学生、现在的下属面前很随意,道:“你又跑到外面找吃的。”陈刚笑道:“外面开了一家湘菜馆,我们几个新老师去尝鲜。”黄永贵道:“王桥弄了条黑鱼,味道很霸道,一起去吃吧。” 王桥原本是计划下一次再请陈刚吃饭,不料在校门口意外遇到陈刚,他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尴尬之情,笑着解释道:“小波一直想吃黑鱼,今天终于买到了。” 陈刚是聪明人,明白王桥是请黄永贵一家人吃饭,婉拒了邀请,与另外两位新留校同事去新开张的湘菜馆。转过身去时,他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在心里又记了一笔小账:“王桥与黄永贵关系不错,他应该知道我是九五级辅导员,分明是没有将我瞧在眼里,等以后有机会让他明白县官不如现管。” 王桥从陈刚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意识到阴差阳错的碰面或许会让未来的辅导员心里不舒服,心道:“我不过就是请黄永贵一家人吃饭,陈刚真要在心里记恨,我也没有办法,只能等以后来慢慢融洽。” 在老味道餐馆里,黄小波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和穿着服务员制服的吕一帆不停说笑,还主动给家里人摆起碗筷。黄永贵奇怪地道:“小波,你怎么这么勤快,在家里一点家务事都不做。” 黄小波道:“我这是在帮吕教练做事。” 黄永贵趁着儿女都跑出去的时候,询问道:“你和吕一帆是不是有点意思?” 王桥道:“吕一帆是大四的,她家里条件不太好,在店里打打小工,赚点生活费。” 黄永贵道:“听吕一帆的口音,是北三省那边的吧。地方上当官的都是吃屎长大的,好好的国有企业非得搞死搞跨,真要有良心的官员就要为共和国这些工人们着想。” 夏琴在一旁道:“你这人总是这样,好像社会上就你一人做实事,下岗工人多也有客观原因。” 黄永贵自信满满地道:“找机会我到地方上去工作,绝对比他们做得好。” 王桥好奇地问:“黄老师,你能从大学到地方上工作吗?” 黄永贵道:“地方干部有几个来源,一是军队,二是学校,三是本地干部,山大中层干部到地方任职的不少,我争取隔几年也到地方上工作,算是曲线救国。” 夏琴打断道:“高校有高校的问题,地方更是乌七八糟,天下乌鸦一般黑,我觉得在高校工作比地方舒服,环境好,没有那么多烦心事。隔学校不远的区政府天天被下岗工人包围,就算你去当个区长日子也没有在高校舒畅。” 黄永贵道:“传统知识分子的理想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谈不上治国平天下,但是也不能就在山大这一棵树上吊死。” 按照山大的行政级别,黄永贵算是副处级干部,如果平职调动,他可以在东城区政府担任局长职务,王桥暗道:“到东城区当局长,听起来果然比中文系副主任更有权力,权力对男人有魔力,难怪有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说法。” 半杯白酒下肚,黄永贵兴致高了起来,道:“这学期我不当你们辅导员,陈刚来接你们年级,学生会要搞一次补选,你要有思想准备。” 借着酒意,王桥问道:“黄老师,有一件事我有点疑惑,在学生会选举时,如果只是以当场投票为准,怎样实现系里的意图,或者换个说法,如果真的选举出来根本不是你们想要的人选,怎么办?” 黄永贵说得很直白:“学生会选举和国内多数选举一样,首先要保证组织意图的实现,比如一个同学在系宣传部做了许多实在工作,如果选举时没有相应措施,把一个不做事的和事佬选成了部长,而做事的人落选了,宣传部的工作肯定要受到影响。当然在实际选举中,能做实事的同学一般都能被选上来。选举时在程序上必须公平公开公正,至于如何控制说穿了一钱不值,就是参加评选的人事先经过筛选,这样就能实现组织愿望。” 王桥又试探道:“黄老师,补选的时候我报宣传部吗?” 黄永贵道:“这个我还没有完全想好,还得征求其他几位老师的意见。” 尽管没有得到肯定答复,王桥感觉还不错,至少他在黄永贵心目中已经确立了相当地位,只要继续把学生会工作做好,不愁以后的发展。 从老味道回到寝室,刚进门,杜建国给王桥来了一个茁壮的拥抱,道:“蛮哥,我就知道你要提前来。”王桥喊道:“胖墩轻点,你这堆肉山要将我压死了,你这个山南人怎么提前来了,一般都是越近返校越晚。” 杜建国松开王桥后,抓起一把老蒲扇,扑扑地扇风,道:“新闻社准备办一份铅印报纸,唐老师答应出面帮助牵线搭桥,我早点来就是落实具体事情。” 王桥道:“真的要出铅印报纸?” 杜建国挺着胸膛道:“这是试印,看看效果。蛮哥现在是学生会干部,校篮球队队员,书协骨干,我是你的兄弟,无论如何不能给你丢脸,新闻社一定要搞成校园排名前三的社团。”他捧着肚子,可怜巴巴地道:“蛮哥,想吃肥肠火锅鱼了。” 王桥道:“你不早点说,我才从老味道回来。不过你一个人好办,随便炒份回锅肉就能胀死你。” 杜建国眨着眼睛,道:“我有三个人,陈秀雅也来了,还有新闻社一个同伴。” 王桥瞅了杜建国两眼,便和黄永贵一般追问道:“老实话,你是不是在和陈秀雅耍朋友?” 杜建国满脸幸福地否认道:“哪里、哪里,我们都是新闻社的同仁,为了共同理想而走到一起。蛮哥认识陈秀雅的妈妈,给我讲一讲她家的情况,我每次问到这方面的情况她总是避而不答。” 王桥将广南第三看守所那一段经历埋藏得很深,不愿意让同学们知道,他拍着杜建国的肩膀道:“别问我,等会吃饭时直接去问陈秀雅,我不当第三者。” 杜建国竖起中指,道:“蛮哥现在不耿直了。” 王桥道:“你到老味道吃不吃午饭?” 杜建国道:“要。” 王桥故意发出威胁的冷笑:“那我耿不耿直?” 杜建国道:“当然耿直。” 吃饭时,杜建国在陈秀雅面前则变得文雅有礼貌,一派绅士风度。陈秀雅比以前活泼多了,还趁着无人之机转达了父亲陈强的谢意,这是陈秀雅第一次在王桥面前谈起父亲。 第二天,赵波踩着开学的时间点来到学校。他以前喜欢留短发,被取了一个青皮的绰号,这一次干脆剃了一个光头,引得师生侧目。 9月15日,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接新生活动。 看着招展的红旗以及激昂的音乐,王桥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昨天自己当新生经历犹在眼前,今天就变成了接新生的老生。在接新生时,老生们聚在一起最喜欢的话题永远是漂亮女新生,王桥在审美上更倾向于成熟类型、身材高挑的女生,对这类带着青涩的小女生没有太多感觉。 杜建国挎着新买的相机,与几位新闻社会员在各校系之间穿梭,采访了六个新生和三个接新生的老生,很有新闻工作者的派头。 忙到下午五点钟,来报到的新生少了。王桥被杜建国拉到中文系办公室旁边的杂物室里。杜建国从桌上拿起一份铅字印刷的报纸,激动地道:“这是山大新闻社的第一份铅印报纸,具有历史价值。蛮哥,你在上面签个字,作为历史见证。” “我不是新闻社的人,在上面签字不妥当。” “我们新闻社同仁在老味道白吃白喝多少顿,你签字,大家都举双手赞成。” 王桥装模作样地学首长气派,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握着笔,写道:“祝山大新闻社越办越好,王桥。”放下笔,笑道:“等以后我当了首长,这份新闻社铅印报纸具有历史性的意义。” 杜建国想到“手掌好”这个典故,笑个不停。 王桥道:“你喝了笑和尚的尿吗?一直在这里傻笑。” “我想起一个故事,与首长有关。”杜建国道:“一个青年骑车时,双手放开车龙头,样子很自在,一个交警看见了,大声地提醒他:手掌好!青年听见了,得意的朝警察挥了挥手,颇有首长风范,回答道,同志们辛苦了!” 正在说笑时,透过杂物室的玻璃,看见秦真高和他的父亲,陪着陈刚从香樟道朝办公楼走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东城之东 王桥盯着三人的身影,直至消失。 杜建国顺着王桥看过去,刚好见到三个背影,他沉浸在新闻社的世界里,压根没有去想这三人是谁。 等到七点钟,新闻社的全体成员聚集在杂屋室旁边的阶梯教室里,杜建国将厚厚的铅印报纸放在讲台上,用力在讲台上猛拍,道:“新闻社的同仁们,从今天开始,我们新闻社就将有了自己阵地,每人取一张报纸留作纪念。我手里的是第一张铅印报纸,所有的同仁们都来签个字,作为新闻社的传家宝。” 杜建国身胖体壮,声音洪亮,表情生动,很有煽动性。 阶梯教室里气氛热烈,男男女女们挤成一团,纷纷在第一张铅印报纸上签字。 王桥不是新闻社的人,与满屋喜庆稍有隔离,从后门离开了阶梯教室。 出了教室,独自行走在雀湖边,在闷热的天气里,王桥忽然觉得少有的百无聊赖,浑身上下憋着许多精力,左冲右突寻找着发泄的通道。 正式上课时,除了老味道以外,图书馆是消磨时间的好去处,同时还有学生会的杂事,日子过得还算充实。此时刚刚开学,手中没有杂事,反而变得无所事事。 回到寝室,王桥见到一个闪闪发亮的光头站在510寝室门口。 赵波抱怨道:“你和胖墩哪里去了,找你们半天。” “新闻社弄了一份铅印报纸,正在搞庆祝。” “蛮哥,如此良辰美景,有啥子安排? “没有安排,准备回寝室,看书。” “我知道一家很棒的舞厅,名字叫东城之东,去潇洒一盘。”赵波神神秘秘地凑在耳边道:“在里面可以跳贴。面。舞。” 听到最后一句话,王桥不由自主地呯然心动。二十出头的年龄正是血气最旺的时候,又曾经与女孩子有过肌肤之亲,荷尔蒙在身体里聚集了一年多,身体**达到了爆炸的边缘。他明白了刚才的百无聊赖其实就是荷尔蒙聚集的正常反应,一年多时间没有异性的爱抚,身体**了。 王桥不太放心地问:“那个东城之东有没有学校的人。” “距离我们这里挺远,东城区往东的角落里。蛮哥够意思,不像有的学生干部装得人模狗样的。”赵波原本是无聊之时随口一说,如果王桥不愿意去跳舞,就寻一个其他玩法,谁知王桥居然答应了,这让他感觉很爽。 两人怀着跳贴。面。舞的骚动之心离开了学校,骑上摩托车直奔东城区之东。 从广南回来以后,王桥甚少走进娱乐场所,读大学以后偶尔参加周末舞会,今天要和赵波一起到山南社会上的舞厅,颇有**之念。 半个小时,来到东城之东舞厅,门票三元,门口处站了六七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子,女子们大多在二十六七岁的年龄,浓妆艳抹,看不清楚原来的相貌。赵波已来过数次,识得路数,介绍道:“这些都是陪跳的砂。女,十块钱可以陪跳三曲。” 王桥笑道:“你龟儿子胆子大,这就是跳砂。舞的地方。” 山南最初砂。舞开始于防空洞等地下建筑,因而这些舞厅被称为“洞洞舞厅”。一般都是男女方在舞厅中一动不动,唯有敏。感部位紧密接触,上下左右反复摩。擦,形同砂轮打磨物件,顾名思义曰砂。舞。又因跳舞时双方贴在一处,除敏。感部位外,身形一动不动,形如站桩,又名桩桩舞。 男女双方跳舞时叫“砂一曲”。舞女统称砂轮女。 砂舞还有一个显著特征,就是男方要向女方付费,这是打的进派出所的擦边球。 赵波道:“砂。舞好耍,在这里玩了以后,根本不想跳学校周末舞会,完全没有意思。”他看王桥有些犹豫,道:“既来之,则安之,如果不喜欢,以后就不来。” 见到门口站着的女轻女子,王桥内心渴望被猛地点燃,道:“确定没有学校里的人?” 赵波道:“这是东城之东,距离学校远得很。进了舞厅,灯光越靠里面越暗,没有人认识你。你有零钱没有,如果遇到合适的,连跳七八曲,也要花二三十块钱。” 经过大半年经营,老味道土菜馆走上了正轨,效益虽然没有完全显现出来,但是解决了王桥中午和晚上的吃饭问题,他要用钱还可以在财务室预支,因此他手头颇有些余钱,比纯粹靠家里吃饭的同学宽裕。 王桥将零钱拿出来买票,顺手给了赵波二十块。 东城之东舞厅很有特色,分为左右两个独立舞池,面积都有400多平方米,左、右舞池中间有一些座位,提供酒水和饮料。赵波道:“1号厅的舞曲开始时间比2号要早一些,如果曲子开始,你在1号舞厅没有请到合适的舞伴,可到2号舞厅。那些砂。舞妹妹如果在1号没有被选上,也要来到2号舞厅参与候选,效率和使用率那是相当的高,哈哈。” 舞厅里有暗淡的灯光、缠绵的音乐和乱哄哄的人群。 赵波抽着烟进入了1号舞厅,随即淹没在黑暗之中。王桥在音乐和鼓点的刺激下,将目光投向了散布于黑暗之中的女子们。女子们一律短裙和低胸,甚至还有穿吊带裙的,在墙角坐成一排。 王桥站在角落里抽了一支烟,让眼睛完全适应舞厅里的环境,同时观察舞厅的细节。 东城之东采用的是一曲明舞一曲暗舞的方式,所谓明舞就是有点灯光,暗舞又称黑舞,整个舞厅漆黑一片,完全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舞厅内除了灯光、烟雾以外,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椰子味道。 “小姐,请跳支舞。”王桥等待几曲以后,看见一位身穿黑裙的女子落了单,便过去礼貌地邀舞。 黑裙丝袜女子打量王桥两眼,款款地伸出手。 王桥初次到山南的东城之东这类有砂。女的歌厅,拿不准眼前气质、相貌都还不错的女子到底属于正规跳舞还是十块钱三曲的砂。女。他便采用学校正规交谊舞的跳法,与黑裙丝袜女保持至少两个拳头的距离。 黑裙丝袜女约有一米六三四,她见舞伴高大英俊,比大腹便便的中午猥琐男顺眼得多,添了些好感。当然好感不能代替金钱,好感最多能让身体尺度放宽。 “我要说清楚,等会那支舞是十块钱一首。” 一句谈话证实眼前女子确实是砂。女,王桥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他“嗯”了一声,朝着黑暗处挪动脚步。黑裙丝袜女配合得很好,如风吹柳絮一般轻柔,借着舞曲节奏,轻轻地主动投怀送抱。 王桥身体如一块干渴许久的海绵,突然间遇到一场大暴雨,瞬间就膨胀起来。 黑裙丝袜似乎完全沉浸在音乐之中,深情地将头靠在强健男子胸前。她主动将手伸向自己的后背,隔着衬衣轻轻巧巧将带子松开。 面对着大胆泼辣的女子,王桥隐藏于胸的负罪感渐渐消失。 两个人确实如砂轮在打磨物件。 纸上得来终觉浅,此时,王桥才明白为什么砂舞会火爆全市。 整个晚上都在和黑裙丝袜在一起,几乎没有谈话,沉浸在**的享受之中。 舞曲结束,黑袜女道:“这算包半场,我看你顺眼,收便宜点,五十块钱。”接过钱,黑袜女转身走人,舞曲中的脉脉温情荡然无存,只留下一个背影。 等到赵波时,他贼兮兮地笑道:“蛮哥,爽不爽。”王桥实话实说:“身体爽了,心情不怎么好。那女子漂亮,气质又好,为什么要做这一行。” “蛮哥别矫情了,大家都在这里寻个乐子,我们给钱,她们出身体,没有伤害其他任何人,我觉得问心无愧。比起那种伤害学生妹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们纯洁百倍。” “你这是自圆其说。” “能够自圆,也就是道理。”走出舞厅时,赵波道:“我一直有疑问,凭着蛮哥条件,为什么不找个女朋友,不仅能砂,还能进。” 王桥神情有些忧郁,道:“不以结婚为目的而谈恋爱都是耍流氓,大学生谈恋爱有几人能成功,所以还是不耍流氓为好。” “操,蛮哥原来是土老冒。” 骑着摩托车回到山大,王桥在校门口停下,道:“我这个摩托车没有通行证,晚上进不去,我就住在阁楼,明天早上回来。” 赵波下了车,蹒跚着朝校门走。 王桥打开老味道侧门,为了不打扰守店师傅的睡觉,轻手轻脚上了三楼。 冲澡以后,换上干净**,只觉浑身轻松,王桥斜躺在床上看电视,回想着砂舞的诸多细节,发泄时固然痛快,发泄后却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蛮哥,蛮哥。” 正欲睡觉之时,门外传来鬼哭狼嚎的叫声。 王桥伸头出去,道:“你轻点,师傅明天还要早起。”下楼开侧门,只见赵波手里握着一个酒瓶,嘴巴里喷着酒气。王桥奇怪地道:“你怎么喝上酒了?”赵波脸色苍白,双眼却奇异地发红,道:“弄点下酒菜,我们哥俩喝酒。” 王桥脑袋转得很快,心道:“在分手时赵波情绪还正常,如今情绪波动这么厉害十有八九是与苏丽有关。”他没有追问细节,只道:“我去到楼下去摸点菜,你先上去坐一会儿,别空肚子喝酒。” 端着卤菜到楼上,赵波手里还拿着酒杯,瓶中酒喝掉了四分之一。 “遇到什么事情?这样喝酒。” 赵波埋头吃着肉,再喝一口酒,抬起头时两眼全是血丝,道:“我回校时,看见苏三妹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牵着手。” (第一百三十二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游泳 赵波猛地将酒杯往桌上一砸,痛心疾首地道:“女人就是贱,对真正关心她的人不屑一顾,弃之如抹桌布。那些流氓说些花言巧语,她就轻易上当受骗。我恨不得把那个男的痛打一顿。” 说到后来,既生气,又担心苏丽上当受骗,就用拳头不停地砸桌子。有几下砸得重,指节上出现了血迹。 王桥知道赵波还没有将苏丽放下,于是直言不讳地道:“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你不要怪苏丽。现在最理智的方式就是忘记她。今天晚上我们两人去跳了砂。舞,本身并不纯洁,没有理由要求苏丽守身如玉不再找男友。你不是她的唯一,同样,她也不是你的唯一,多经历几次恋爱,就能洞察人心。” 理端时往往话丑,赵波听得极不顺耳,拍着桌子怒吼道:“我为什么要跳砂。舞,主要原因还是在苏三妹。” 王桥冷静地道:“跳砂。舞是发泄自己的**,和苏丽无关,苏丽只是你解脱内疚感的借口。”他见赵波又要反击,道:“我们不争论这个,大丈夫何患无妻,没有必要作出小女人状,以后事业有成,找个更好更漂亮的。你再这样悲悲戚戚,会让人看不起。” “我还是忍不下这口闷气,堵在胸口很难受。”赵波扬着脖子又想喝酒。 王桥一把夺过酒瓶,道:“我最看不惯遇到啥事就喝酒,遇到喜事可以喝两杯,但是遇到伤心事时一定不要喝酒,越是伤心越要保持清醒头脑,否则无法真正解脱。”他从床边抓起一条毛巾,丢给赵波,道:“打起精神来,冲一个冷水澡,我们哥俩喝点高兴的小酒。” 赵波接过毛巾,瞪着王桥。瞪了一会,气势渐渐弱了,道:“我去洗澡了。”他冲了一身凉水,进屋见王桥不在,又喝两杯酒,然后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王桥回到阁间时,见赵波已经睡着,便坐在阁间窗前回想着今晚的砂舞经历,心道:“跳砂。舞算是变相的淫秽活动,公安会不会突然检查。” 有过蹲看守所的经历以后,王桥再也不愿意走进看守所,做事向来喜欢分析是否可能遭遇牢狱之灾。今天去东城之东砂舞以后,已经到了违法的边缘,他冷静下来开始分析最坏的可能性。 “只要不脱裤子在现场乱性,公安检查时松开舞伴便没有任何风险,如果要说有风险,举办此类舞会的老板才有组织卖。淫。嫖。娼的风险。不过能举办这种砂舞活动的人都有些关系,否则早就被查得五佛升天。” “参加这种舞会毕竟不妥,以后不能再去了。”这个念了头刚闪出,王桥头脑中另一个念头迅速跳了出来,“我是血气方刚的年龄,想要女人很正常,既然下定决心在大学不谈恋爱,总不能打四年光棍,这能活活把人憋死。爱和性是两个概念,我只要性,不谈爱。” 为自己作了一番心理解脱以后,负罪感慢慢减弱,他将赵波挤到一边,闭着眼很快就进入梦乡。 10月,山南省大学生篮球联赛正式打响,王桥作为全校唯一非体育专业学生参加了校队。 山大是全省首屈一指的大学,但是在篮球比赛上并不占上风,山南师范、山南政法大学、山南农大等大学的篮球实力都很强,前三名争夺非常激烈,冠军每年都在变化,很难固定在一家。正因为如此,山南大学生篮球联赛反而更具观赏性。 今年的篮球联赛在山南农大体育馆进行。 山南农大位于山南第二大城市吴州,老校区原本位于距离城区接近三十公里的远郊,1995年才搬进吴州近郊,由于是新建校区,篮球馆、游泳馆等设施一应俱全,在全省高校中算得上顶尖。 10月20日,比赛进程过半,山大男女球队成绩都还不错,梁柏文副书记专程到篮球队驻所慰问,提出“保三争一”的口号,并与全体队员共进晚餐。领导慰问之后,山大男女球队的领队和教练都如吃了兴奋剂,私自提出了“力争第一”的加码口号,结果摔碎了一地眼镜,山大男女球队先后失利,男女队皆陷入“保四争三”的尴尬境地。 在争夺第三名的前一天上,领队在会议室上摔了杯子,咆哮道:“学校花了这么大的精力,寄予了厚望,你们的表现让人失望。如果还有点山大人的自尊心,明天必须拼命。” 体育比赛有自身规律,胜败是兵家常事,常常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领导发火有可能鼓舞士气,也有可能恰得其反。在第二天的比赛中,男队凭借着王桥在最后关头命中的关键三分球,以一分优势获胜。女队输掉了比赛,获得第四名。 大局已定,领队气呼呼回到山南,他是老体育人,冷静下来以后还是让助手给同学们改善伙食,参加完颁奖典型以后再回山大。 同学们都是年轻人,很快将失利的懊恼扔到一边,相熟的同学约在一起开始玩乐。有的同学关在宾馆里打麻将,有的同学相约去逛吴州城。王桥是整个球队中唯一的非体育系学生,与队友们的关系相对浅一些,他没有跟着同学们去玩耍,而是留在山农大休息。 王桥将校园逛了一遍。山农大最大的特色是绿化好,在校园许多角落都能看到试验基地的奇花异果,让人赏心悦目。唯一不足的是山农大这种农字号大学,校园内漂亮女生的数量和质量比不过综合性大学。 回寝室时,隔壁寝室传来甩牌的啪啪声。王桥无聊地看了会电视,想起篮球场附近有一个恒温游泳池,凭着队员证就能免费游泳,遂抓起短裤来到恒温游泳池。 恒温游泳池与篮球馆一墙之隔,从篮球馆传来高分贝的吼声、鼓掌声和解说声。篮球联赛冠军争夺战打得如火如荼,却和王桥等人再无关系。在恒温游泳池的前台验过队员证后,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扔了一个手牌出来,道:“恒温游泳池必须戴帽子。” 王桥第一次到恒温游泳池游泳,不太清楚里面的规矩,问:“为什么?” 工作人员道:“免得掉头发,没有帽子不能进去。” 王桥看着玻璃柜台,道:“那我买一个游泳帽和游泳裤。” 工作人员脸上表情略为松动,道:“要不要游泳镜,有便宜的也有贵的。” 王桥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工作人员的建议,买了帽子和裤子进入换洗间。他试着将陌生手牌上的磁铁样小圆柱突出部对接箱前小凹孔,箱门应声而开。 在换洗间有一间写着干蒸的小房间,里面有炭火。干蒸房旁边有一排淋浴池,写着游泳前请先淋浴的字样。 池水清澈见底,屋顶景色倒映在水面,有人游动时景色变成一池碎片。游泳池里只有六七个人,多数都在游蛙泳,有一个女生在潇洒地游自由泳。 水温约在二十度左右,非常舒服。王桥深吸一口气,潜了约十米才抬起头来。 “蛮哥。”吕一帆摘了游泳镜,快活地向王桥招手。 “你有眼镜?” “借的,嘴巴甜点,工作人员就借给我了。我早就知道山农大有一个恒温泳池,特意带了泳衣。”吕一帆打量王桥的装备,嘲笑道:“游泳不用游泳镜,明显就是土包子。” 王桥对自己的游泳水平还是有信心的,道:“嘴上功夫不算,水里才能见真功夫。”他吸了一口气,在泳池里再次潜游约十米,抬起头后用蛙泳游到池边,回来时用自由游。 “怎么样,水平还行吧。”王桥颇为自得。 吕一帆摇头道:“看你的动作就是从小游野泳,蛙泳缺点不太多,自由游至少有九个缺点,最大的缺点是呼吸,不会呼吸等同于不会游泳。” 王桥不服气,道:“我不会游泳,笑话吧,横渡大江都没有问题,还不会游泳?这是哪家的说法。” 吕一帆道:“你虚心一点好不好,没有学会呼吸就是不会游泳。我给你示范一下全浸式自由游。” 游泳池池水十分清澈,吕一帆在水中作示范,身材完全展现在王桥眼前。平时她总是穿着松垮垮的运动服,包括在打篮球时都是如此,让人觉得她身材消瘦,穿上训练用的游泳衣后彻底暴露其真实身材——修长且凹。凸。有致。 吕一帆转身游回之时,王桥赶紧调整目光。 “我游得如何?”吕一帆眼中透着点小得意。 “实话实说,还行。” “你的问题是没有用游泳镜,头不能沉到水里,自然不能正常呼吸,影响整个动作,你戴游泳镜试一试。” 王桥接过游泳镜,左看右看,道:“这是女式?” 吕一帆再次鄙视道:“不懂就虚心点,戴着试一试。”她在与王桥接触之时,总是觉得王桥什么事都能做,作为师姐颇为自惭形秽,今天总算找到一个王桥自认为不错其实很有缺点的事,充当起教官。 戴上游泳镜后,将头浸在水里,王桥清晰地看到吕一帆在水里的身体,隐隐有鼻血外涌之感。 吕一帆等到王桥从水里抬起头,问:“感觉怎么样?” 王桥一本正经地道:“身材不错。” 吕一帆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和同学们开玩笑从不生气,被赞扬身材好以后,扬起手作出欲打的动作,嗔道:“让你练习水下呼吸,连教练的望都要打。看到你教我骑摩托车的份上,我可以免费教你正规的自由泳,但是,不准打望哟。” 说话时,她有意扭了扭身体。 (第一百三十三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意外 打望是来自渝城的词儿,本指观望、观看某事物,不知道从何时起己经专指“看美女”的意思了。山南与渝城相邻,语言互相影响,“打望”传入山南以后,迅速被山南本地人以及在山南工作的外地人所接受。 “集中精力,我再给你做一个示范。”吕一帆在水中姿态优美,动作流畅,如一条美丽海豚。 王桥看得目不转睛,虽然在水中,仍然感到一阵燥热。 吕一帆游回来以后,抹着脸上的水,道:“没有游泳镜不习惯,我再去找工作人员借一幅。”从水中起身,她感受到王桥的目光,略有羞涩,恰如一朵运动能力很强的水莲花。 吕一帆很快就拿着一幅游泳镜出现在门口,朝着水中的王桥挥了挥手。 王桥站在水中尽情地欣赏着经过训练的非常健康匀称的美丽身体,当吕一帆走近时,他不好意再盯着看,赶紧潜入水中,一直在池底游了好五六米才重回水面。 吕一帆道:“别跑,我来纠正你的动作。”她戴泳镜,划水态优美但是效率极高,三两下就来到了王桥身边。 王桥运动能力强,加上熟悉水性,在吕一帆指导下,很快就掌握在泳池呼吸之法。只是在游自由泳时抬头呼吸的角度偏大,影响了流畅性。 在教学过程中,有好几次,两人在水中无意中有接触,都装作没有接触。 在水里游了接近两个钟头,上岸时,吕一帆取下泳帽,甩了甩头发,道:“我现在都有点嫉妒你的学习能力,为了掌握自由泳,我可是下了不少工夫。” 王桥道:“我更惨,游了二十年,突然被人说有九个缺点。” 听到“九个缺点”的调侃,吕一帆抿嘴一笑,神情比平时温柔得多,道:“下午,你要继续练习,否则技术不会巩固。” 王桥脱口而出:“你来吗?” 吕一帆道:“来。” 下午,王桥和吕一帆相约又来到恒温游泳池。两人在泳池里经常互相偷窥,偶尔对视一眼,眼中就有了些暧昧。 进大学前,经历了晏琳之事,王桥曾经下定决心不在大学谈恋爱。可是身体的强烈**并非一个决心就能阻挡,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苏三妹有两个原因,赵波是一个原因,更主要是他不是很喜欢苏三妹这个类型。此时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时,内心蠢蠢欲动。 他从吕一帆的态度也能看出,对方同样如此。 颁奖典礼以后,山大篮球队回校。 王桥被雷成叫到阶梯教室,惊讶地得知系学生会在篮球赛期间进行了补选,他本人在缺席的情况下被选为系学生会宣传部部长,秦真高被选为系学生会副主席兼组织部部长,团支书蒋玲担任学习部副部长。 按照中文系学生会的惯例,大二的学生骨干会逐步开始接任学生会各部主要职责,到了大三基本上就是全面接管学生会,大四时根据实际情况分期分批退出学生会。这样安排保证学生会工作的连续性和稳定性,被称为学生会“老、中、青”三代的梯队安排。 雷成见王桥吃惊的表情,问道:“你对这样的安排有什么想法。” “没有想法是假话,上一次当学生会干事是通过竞争演讲,这一次怎么这样草率。”秦真高不管是从能力、气质以及影响力等诸方面都不如自己,却兼任了学生会副主席,此位置往往会成为下一届主席人选,作过诸般努力的王桥感觉不服。 雷成解释道:“我刚才没有说得太清楚,这一次是补选,也是通过选举的方式产生的各部部长,副主席人选是由系里提名的,采用的是单一候选人。” 他打心眼里支持王桥,只是黄永贵和陈刚统一了意见,作为学生会干部表面上有话语权,实质上局面还是由系里黄永贵操纵。唯一让他想不明白的是黄永贵一直对王桥青睐有加,为何突然让秦真高来担任学生会副主席,秦真高做事还算认真,能力上实在是与王桥有很大差距。 雷成道:“王桥,做学会生干部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将来的分配,山大在省内最有优势,机会相对比较多,所以你要着眼于长远,不计较一城一池得失,这样将来才能有机会。比如吴湘没有留校,她内心苦闷,但是没有过多计较,还是分了一个好单位。” 王桥心理素质远比普通学生强大,很快就调整了心态,道:“如今事已成定局,我重点考虑的肯定是如何做好工作,你放心,我能够正确对待此事。” 雷成高兴地道:“你能这样想,说明心胸够宽大,我就放心了。前几届也有类似的情况,有的学生会干部经不起一点挫折,后来自暴自弃,结果吃亏的是自己。” 王桥在脑中迅速梳理自己外面参加比赛时还有可能遗漏的事情,道:“这一期党校什么时候开班。” 雷成道:“这件事情我帮你留意一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你要主动向黄老师作好汇报,也要多向辅导员陈刚汇报工作。陈刚不再是系学生会的干部了,而是95级辅导员,称呼上要换作老师,千万不要和以前一样直呼其名。” 晚饭后,王桥来到黄永贵老师家里。刚进家门,黄永贵道:“我正要找你,小波正在练书法,你去指点一下。这个娃儿提前进入叛逆期,谁的话都不听,唯独就听你的,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黄小波和黄小琴两姐弟都在书房练字,王桥顺便将两人一起指点,翻了翻姐弟俩以前写过的字,建议黄小波练颜体,黄小琴练欧体。黄小波立刻在书架上找字帖,居然找到了颜真卿的《多宝塔感应碑》。在王桥指导下,兴致勃勃地开始临贴。 从书房出来,王桥坐在沙发上和黄永贵闲聊。 王桥问:“这学期中文系搞不搞大型活动?” 黄永贵摇起了脑袋,道:“上学期的艺术节费了太多精力,效果不错,花钱不少,再搞就没有轰动效应,经费上也不允许。这学期暂时不搞大活动了,小活动可以搞一些。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这学期搞活动没有多少经费,一切从简。” 经历过艺术节,王桥已经证明自己有操作大型活动的能力,他同样不想再搞费心费力的大型活动,道:“杜建国的新闻社搞得有声有色,我觉得系里可以加一把火,把新闻社烧热。新闻社和书法协会就能成为提升中文系学生专业水平的两个拳头,能增加中文系在全校影响力。” 黄永贵道:“你让那个会唱歌的胖子弄一个新闻社成果集,抽个时间带到办公室,如果看得过去,让你和胖子亲自给梁书记汇报。你的想法很对,中文系不是音乐系和美术系,光搞艺术活动缺了点含金量,从专业领域着手搞宣传是个好思路。” 聊了半个多小时,王桥到离开时都没有提及学生会补选之事。黄永贵心道:“王桥沉得住气,半句都没有提起学生会副主席的事情,情绪也很正常,他的成熟度已经超过了他的年龄,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在王桥一只脚跨到门口时,他才说了一句:“党校马上要开课了,你参加这期的党校培训。” 若是论工作能力和水平,王桥无疑是系学生会副主席最好的人选,只是有校领导打招呼,而且秦真高父亲屡次上门,因此,当陈刚建议由秦真高担任学生会副主席职务时,他就顺水推舟同意了。 已成定局后,黄永贵想借着此事检验王桥是真成熟还是假成熟,从今天的表现来看,不管王桥真实想法如何,至少平静地接受了现实,而且还能从大局着手,提出了扩大新闻社影响的建议。如此表现可以说明王桥更接近于真成熟。让他进党校学习,提前由入党积极分子转为预备党员,既是正常工作,也可以看作是对此次补选的补偿。 对学生干部来说,能否出任学生会副主席算是一件大事,对于系里来说,谁出任系学生会副主席根本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事实上,谁出任系学生会副主席确实是一件对多数人没有任何影响的小事。 窗外,王桥渐渐走远,然后在树林边停住,思索良久,转身前往青教楼。陈刚是现任辅导员,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要想在系学生会有所作为,他必须要得到陈刚的支持。 在青教楼,没有找到陈刚。 寝室里同学们都围在一起吃饭,见王桥回来,杜建国道:“蛮哥,你在老味道吃香的喝辣的,都不带上兄弟们。” 魏兵道:“胖墩说你做的酸菜黑鱼好吃得不得了,什么时候请寝室的兄弟伙吃一次,大家都是室友,凭什么请胖墩吃就不请我们几个吃。” 张跃祥和裴勇也跟着起哄。 王桥道:“黑鱼是我们家乡的特产,是冷水鱼,不能人工养,因此产量很低,很难买到。我在这里保证,下次如果买到,绝对请全体室友吃一顿。” 秦真高碗里有一份青椒炒肉,还有一份土豆烧排骨,慢条斯理地吃着,等起哄声稍歇,道:“王桥,晚上七点半钟在阶梯教室开个会。” 王桥问:“什么会?” 秦真高停顿一会儿,道:“学生会的事情,事情比较多,到时就知道了。” 王桥虽然对秦真高出任学生会副主席很不服气,只是事已至此,与秦真高赌气是不理智的行为,痛快地道:“行。” (第一百三十四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权在手 秦真高知道父亲在暑假做了不少公关工作,要不然自己也当不了系学生会副主席。由于获得此职位并非全靠成绩,在王桥面前总是不由自主心虚,由于心虚,反而变得格外敏感。 王桥只是答应了一个“行”字,让秦真高觉得王桥心里有意见,不支持自己的工作。 “不管有什么意见,我已经是系学生会副主席,黄老师和陈老师都支持我,王桥若不听从安排,闹到系里去,理亏的不是我。”打定主意以后,秦真高静下心来思考晚上的事。 吃过晚饭,王桥沿着雀湖散步,沿着湖边绕了一个圈子才前往阶梯教室。 新生报到时,秦真高父亲宴请过黄永贵,当时的情景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想到这一次蹊跷的补选,他立刻就浮现出秦真高父亲的样子。他坚信此次蹊跷的补选绝对和秦真高父亲有关,否则凭着秦真高在系里的影响力,绝对不会由学生会干事直接跃升为系学生会副主席兼组织部长。 “大学不是净土,象牙塔不过是一种幻想,以后我要更聪明地处理与老师和同学的关系,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万万不可无。“ “系学生会都弄得勾心斗角,以后从政,不知道会是什么光景,我以后当真要从政吗?” “老是压抑自己的性格,这样的人生也很悲摧。还不如去创业,自己当老板自己说了算。” “当老板真能自己说了算吗,这个社会制约企业的因素多得很。” 在湖边行走着,脑子里各种想法都冒了出来。临近阶梯教室,王桥甩了甩头,心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现在不要想得太远,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再说。” 七点半,王桥准时从后门走进阶梯教室。在教室前排坐了几个人,都是系学生会里九五级的学生干部。 秦真高看了从后门进入的王桥,宣布道:“大部分人都到了,我们现在开会。开会前宣布一个事情,从今天起系学生会开会都要签到,签到册要分别送给黄老师和陈老师。” 他转身到隔壁办公室拿了一张白纸,做了一个临时签到册。签到册第一个大栏是准时参会签到栏,第二个大栏是迟到者签到栏,第三个大栏是缺席栏。他在第一个大栏上签下“秦真高”三个字,然后递给王桥。 学生会是学生的自治组织,干工作凭的是自觉,王桥参加学生会工作以来,第一次遇到要签到的情况。他心中不以为然,但是没有提出异议,接过白纸,潇洒地签上“王桥”三个字。 蒋玲直言道:“校团委开会都没有签到,我们几个人开个会,何必弄这些花架子。” 蒋玲之语代表了绝大多数同学的看法,好几个人开始附和。 秦真高是典型的从校门到校门的学生,社会经验更多来自父亲的言传身教,管理经验则是学自高中班主任,他见多人反对自己做法,暗自心慌,越是发慌,越是不不肯相让,声音就提得越高:“没有规矩不成方圆,95级学生会干部应该有自己的新气象,开会不迟到是我们95级学生会干部的基本素质,这点都做不到,就不要当学生会干部了。而且,这是陈刚老师对我们95级学生会干部的要求。” 蒋玲伶牙俐齿地反击道:“革命靠自觉,我们几个商量点事,用得着签到吗,还专门列出迟到栏和缺席栏,有必要吗,这是拿起鸡毛当令箭。最后说一点,你不要动不动拿老师的帽子来吓人。” 秦真高一直在暗恋和追求蒋玲,万万没有料到第一次开会是蒋玲唱起了对台戏,气急之后,结结巴巴地道:“什么叫,拿起鸡毛,当令箭,这是严格管理,只有严格管理,我们中文系学生会才能令行禁止。” 王桥暗自叹息:“新官上任要三把火,可是秦真高没有学会隐忍,第一把火没有找准方向。学生会干部要树立威信必须得做事,事情做漂亮了才有威信,有威信后才能招呼其他学生干部。秦真高想将同学们压服,这在大学学生会这个自治组织里是万万行不通的。” 为了一个签字问题,秦真高和蒋玲争执了五、六分钟,其他同学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坐在旁边围观。王桥实在是看不过去,道:“我建议把字签了,早点进入正题,有什么问题散会后交流。” 蒋玲这才拿过白纸,草草地签了名字。 大家把字签完以后,秦真高松了一口气,他原本还想提出对缺席者的惩罚措施,见大家极不配合,硬生生地将这个话题咽了下去。 “我们九五级是最优秀的年级,去年新生篮球联赛引起了全校轰动,艺术节的活动得到校方高度称赞。”秦真高想说几句鼓动人心的话,看着众人没精打采,干脆直接进入主题:“去年我们年级搞得轰轰烈烈,今年到现在都没有啥动静,把大家召集起来,主要是研究搞个什么新活动。陈老师关心这个事情,提过两三次了。” 王桥一听就明白了:“陈刚初任辅导员,想搞点成绩出来。” 体育部新任的副部长赵永伟道:“去年打了新生篮球比赛,今年就搞一个乒乓球比赛,乒乓球是国球,学校爱好者众多,搞起来肯定有影响力。” 乒乓球比赛花费不多,影响不小,平心而论,王桥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 秦真高并不认可乒乓球比赛,道:“乒乓球的影响力不如篮球,去年我们轰轰烈烈搞了全校新生篮球联赛,今年降格打乒乓,我觉得不行。” 赵永伟是个乐天派,提议被否定后并不气馁,马上又提出一个新建议:“要说影响力,只有足球能和篮球相提并论,甚至还要强一些,我们组织搞一个足球新生联赛。” 这一次是蒋玲提出反对意见:“十一月就要举行全校足球比赛,我们正在组建拉拉队,中文系的比赛肯定要让位于全校联赛。就算搞起来,完全就是联赛的陪衬,没有意思。” 同学们的思路被局限在了体育和文艺活动两个方面,议来议去都难以超越黄永贵主办的两项大活动。 黄永贵针对搞活动一事有过交待,王桥知道学校和系里不会再额外出钱支持中文系的新活动,经费保证不了,活动更难开展。为了不泼秦真高的冷水,他没有参加讨论。 蒋玲注意到王桥没有说话,道:“王桥,你是宣传部长,怎么不发言?” 王桥道:“我觉得应该转变思路,能不能从中文系的特点出发,搞点和专业结合较紧密的活动,不论唱歌、跳舞、篮球、乒乓和足球,我们无论如何练习都比不过艺体生。” 蒋玲不满地道:“我刚才提议搞演讲比赛,演讲比赛和中文系专业联系紧密,一来可发挥特长,二来有一定观赏性,可是被秦真高否了。”她突然灵光闪现,想起了舌战狮城的画面,兴奋地道:“我有一个好点子,举办一场大型辩论赛,绝对会引起高度关注。” 秦真高眼前一亮,道:“辩论赛是一个好点子,大家有没有意见,如果没有意见,我向陈老师报告。” 王桥道:“我觉得可以,辩论赛才和我们的专业结合得紧。” 一番议论后,大家一致认为大型辩论赛是最为可行的方案。 散会后,秦真高急急忙忙找陈刚汇报工作。其余学生干部三三两两地回寝室。学生干部中,王桥和蒋玲是同班同学,最熟悉,两人一起回寝室,边走边聊天。 蒋玲又提起刚才的话题,道:“秦真高真反把自己当成了官,开会非得签到,校团委、系里开会都没有这种搞法。”近一年来,秦真高屡屡向蒋玲发出或明或暗的示意,只是郎有情妾无意,最初她还愿意和秦真高接触,随着交往加深,她真心实意不喜欢小肚鸡肠且人品不太正的秦真高,甚至有了反感。 王桥道:“校团委和系里开会哪里用得着签到。” 蒋玲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话外之意,吐槽道:“确实是这样,如果是校团委和系里开会,就不会有这么多缺席的。我不明白系里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你是95级的大明星,副主席的最佳人选,偏偏安排秦真高。” 王桥笑道:“大明星是用来表演的,不是办事的,这或许是我的最大缺点,我觉得踏踏实实办事、不当明星才是正道。” 蒋玲问:“你这么热心学生会的事,是不是想当官?” 王桥已经决定把从政当成目前主攻方向,但是这种事只能做不能说,道:“现在想这些事为时过早,不知到99年又会是什么政策,政策如孩子脸,一天三变。”谈到此,他想起入学前曾经看见过的双向选择会,便将双向选择会的事向蒋玲讲了讲。 蒋玲惊讶地道:“我们运气真这么差,轮到我们毕业就要双向选择了。” “这不一定是坏事,京地的大学几年前就开始实验性地双向选择,名牌大学的同学对此很欢迎。山大是山南最好的大学,在省内我们没有敌手。” 夜色下,香樟树被风吹得哗哗直响,淡淡花香从灌木丛中飘来,走过香樟树林,接近男生一公寓时,花香很突兀地被浓烈的豌豆面香代替。蒋玲道:“真香,听说新开的这家豌豆面很好吃。”王桥馋虫也被勾引出来,道:“肚子真饿了,是否有请团支书来一碗的荣幸。”蒋玲笑道:“请女生吃豌豆面,未免太简单了。看在你心诚的份上,我接受这个邀请。我们当了一年同学,还是那一次爬乌龟峰请我们女生吃了饭,这个友谊寝室名存实亡了。” 王桥平时打篮球、写书法、做学生工作、泡图书馆,倒真与班上女同学接触得少,“我接受批评,大二了,我们两个寝室应该再搞一次活动。” 蒋玲想起秦真高装模作样的表情,道:“算了,那是大一搞的活动,现在来搞不合时宜了。”她们寝室有两个女生都谈起了恋爱,确实对友谊寝室这事不感兴趣了。 面馆屋内空间不大,还在室外摆了几张桌椅。室内油烟重,空间狭窄,王桥和蒋玲选择坐在空气清新的室外。 这一家的豌杂面的用料与在沙州所吃豌杂面十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沙州豌杂面是干馏,这一家是汤汤水水一大碗。老板舍得放杂酱,油大,味道重,这正好对了学生们饥饿的胃口。豌杂面端上桌,金黄色杂酱、淡黄色豌豆、翠绿葱花,让人食欲大增,王桥和蒋玲顾不得说话,开始大快朵颐。 秦真高兴奋地从教师宿舍回来,第一次召集95级学生会干部开会就有三人缺席,这让他有点小郁闷。但是会议成果得到陈刚充分肯定,他的小郁闷一扫而光,回寝室时很有春风得意马蹄轻的感觉。路过面摊时,他意外地看到闷头吃面的王桥和蒋玲,如一盆冷水泼来,兴奋之情被破坏殆尽。 行人在暗处,吃面人在明处,秦真高将吃面的两人瞧得清清楚楚,王桥和蒋玲却没有注意到有一双充满着嫉妒和恨意的眼睛。 在秦真高心目中,自己是班长,蒋玲是团支书,原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蒋玲一直不冷不淡,后来干脆不接受邀请,令他颇为受伤。在学生会工作一段时间以后,他知道学生干部谈恋爱在梁书记眼里是大恶,便熄灭掉与蒋玲谈恋爱的心思。 心思虽然灭掉,**的种子坚强存活着,见到王桥和蒋玲亲亲热热坐在一起吃面,秦真高恍然大悟道:“我真是大傻瓜,王桥明明和蒋玲串通在一起,在开会时故意让我难堪。这两人是什么时候搞到一起,我怎么没有发现。”越往深处想,他越是气愤,“亏我还是王桥的室友,他心里阴暗,和蒋玲勾结在一起让我难堪,朋友妻不可欺,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一百三十四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吵架 人生几大恨之一就是夺妻之恨,虽然他和蒋玲一直没有真正谈恋爱,但是他认为王桥应该知道自己的心思,明知自己心思却和蒋玲弄在一起,这就是对朋友最大的背叛。 “他妈的,我和王桥没完。” 秦真高铁青着脸回到寝室,一言不发地躺在床上。 坐在床上看书的裴勇开玩笑道:“秦主席,今天第一天履行公务,怎么闷闷不乐,是不是王桥不听招呼,等他回来后,我们一起收拾他。”虽然这是一句玩笑话,可是下意识里,裴勇认为秦真高从能力和威信上不足以让王桥服气。 秦真高翻起身,关掉蚊帐,没有洗脸洗脚就准备直接上床睡觉。 裴勇伸头看了看下铺,见秦真高关了蚊帐,道:“你当真生气了,等王桥回来,拿他示问。” 秦真高终于忍不住发了火,道:“裴勇,少说两句要死人。” 这句话火药味十足,睡在床上的魏兵、裴勇都愣住了,往日热闹的寝室安静了下来。 秦真高暗自发誓:“王桥参加了艺术节,现在尾巴翘上了天,这次中文系辩论大赛一定要搞好,要引起全校轰动。”他暗自祈祷:“但愿系里能够同意这个方案。” 在小面馆,王桥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女同学蒋玲吃面条会被人记恨。与蒋玲分手以后,便到操场去小跑一会。 每天晚上,学校操场总会有很多人在锻炼,挥霍着无穷精力的青春。 夜晚的操场没有灯光,平时只能借助旁边公路上的路灯光来照明。今天月亮很圆很亮,能看到操场上跑步、散步的同学。王桥刚走到操场口,就见到一群高大的女生从操场口上来。从形体上来看,这是体育系的女生。 女生们说说笑笑地从身边走过,一个瘦高的女生落在了后面,离开了大队伍。 “嘿。” “嘿。” 王桥和吕一帆打了个招呼,又道:“你们体育系平时从来不晚上到操场,今天怎么来了。”吕一帆道:“白天累得象只狗,谁还傻不拉叽地晚上来跑步。”王桥道:“今天怎么来了。”吕一帆道:“有个同学过生日,吃撑了,在操场上散步。” 两人经历过游泳馆之事便有颇多默契,走下了操场,在操场中间转圈子。月色如水,给大地披上一层如薄雾一般的纱衣。夕阳黄昏,月色大地,都是最让人容易惆怅和动情的时光。 并肩而行时,王桥主动握了吕一帆的手。 这其实是两人第一次在散步环境下牵手。他们也曾经无数次牵手,但是都是在穿着泳衣的时候。泳衣很薄,却是牵手的一个极好伪装。走在操场上,穿着完整的衣服,牵手就是另一番情境。 而且,两人牵手十分自然,水到渠成,不牵反而不对了。 在操场牵着吕一帆之手,王桥不由得有“昨日重现”之感。在读复读班时,他和晏琳第一次牵手就是在红旗厂的操场上,没有想到,他与吕一帆第一次牵手也会在相似的环境。 吕一帆平时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被牵了手就回归了女孩子本色。沉默地走了几步,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不说话,在想什么?” 王桥已经迅速从以前的情境中脱离出来,认真地道:“你的手很柔软,不象体育系女生的手。” 吕一帆道:“你以前握过几个女生的手。” 王桥道:“有几个吧。” 吕一帆好奇地追问道:“你人长得还不算很丑,为人也不算很差,既然握过几个女生的手,后来为什么就分手了?” 王桥用力握了握柔软的手,道:“别那壶不开提那壶。我也想问同样的问题,你长得也不算丑,怎么一直没有人追求。” 吕一帆道:“谁说我没有人追求,在山大这些年,追求我的人就有好几个了。我主要是没有心情谈恋爱,家里状况不好,想起来就憋得慌。” 王桥扬了扬握着的手,道:“那为什么要和我、和我牵手。” 吕一帆道:“这几年适应了家里的窘迫状况,现在要毕业了,再不谈一次恋爱,以后要后悔的。”说这话时,她将手抽了回来,挽着王桥的胳膊。 临近熄灯时,王桥才回到寝室。 寝室里安安静静,没有人说话。往日熄灯时是大家谈兴最浓的时候,此时的安静让王桥有点奇怪,他没有多问,拿着杯子和毛巾去洗漱。 胖墩是最后一个回寝室的,他推开门,就大叫道:“快起来,我给哥们弄了些好吃的。” 他手里端着些炸小鱼,散发着异常的香味,裴勇、魏兵等人早就饿得很,也不管秦真高在临睡前制造的异常气氛,拿起手电,开始围在一起吃炸小鱼。 杜建国还强行将王桥拉了起来。 大家一边吃一边谈笑风声,气氛热烈起来。 秦真高只觉得谈话声十分刺耳,又觉得杜建国不招呼自己,觉得被冷落了,从开会到现在窝了一肚子的气又爆发了出来:“喂,现在是睡觉时间,你们吃就吃,别说话,影响其他人休息。” 裴勇刚才就受了秦真高的气,这一次忍不住道:“秦真高你今天有毛病,刚才没有理你,你越来越得意了。” 秦真高翻身坐起,高声道:“现在是睡觉时间,你还有理了。” 杜建国和王桥都不知道刚才的小冲突,觉得莫名其妙。 裴勇道:“秦真高,你当了几天学生会干部,硬是把尾巴都翘起来了。王桥也是学生会干部,就不像你这个样子。” 秦真高最听不得别人拿自己和王桥相比,生气地道:“我是什么样子大家都清楚,我不像有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王桥听出了秦真高话外之意,冷冷地瞅了他一眼。 杜建国拿了小炸鱼才引起寝室室友吵架,他还以为秦真高在讽刺自己,生气地道:“你好心拿点炸鱼,你们爱吃就吃,吵个狗屁。” 王桥道:“算了,大家睡觉。” 平时良好的寝室氛围就被破坏了,好在同学们都很年轻,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王桥今天与吕一帆牵了手,还借助夜色掩护拥。抱在一起。虽然发展得很快,但是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感觉两人都渴望着对方。 他睁着眼睛看着黑夜,心道:“我难道是恋爱了吗?可是我并没有产生当年和吕琪在一起的那种不可抑制的眩晕感,难道多经历几次,心就变硬了,感情也更趋于**。我喜欢吕一帆吗,当然,她就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又想道:“吕一帆家境不好,我在好味道这边赚了钱,可以帮助她。” 想了一会,不知不觉睡着了。半夜,无梦。 在辅导员陈刚的大力游说和推动之下,中文系同意举办辩论大赛,具体由系学生会负责,责任人是副主席秦真高。秦真高没有将此事交给王桥主管的宣传部,而是由学习部具体负责。 王桥很平静地对待发生的所有事情,不急也不躁,全心全意做好宣传部应尽之责,不插手和议论其他部门之事。 11月,秋风渐急。 一阵风来,无数落叶被卷入半空,轻飘飘落在地上,又被风卷起。 王桥和杜建国从第一行政办公区走了出来,杜建国罕见地穿起黑色西服,胖墩墩的身材酷似帕瓦罗蒂,他将吹在头上的枯叶扔到一边,郑重地道:“蛮哥,谢谢你。” 王桥笑道:“我们兄弟间说这些就俗了,应该这样说,新闻社办得好,系宣传部才能出成绩,从这个角度来说是你支持了宣传部的工作,我要谢谢你。” 杜建国道:“我是茶壶装汤圆心里有数,印了第一期报纸,新闻社好不容易筹集的资金就完全断掉,没有学校支持,我们只能再改成油印,所以应该我谢谢你。” 王桥做了一个暂停的姿势,“打住,不要做小女人状。梁书记表了态,如果真能在放假前出一篇成果,学校将拨付一定费用,还为新闻社提供场所,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完成校方交办的任务。” 按照梁柏文副书记的要求,校新闻社必须有要一篇作品能登上山南地级市以上的大报,日报、晚报、晨报都行。这是一个并不太高的要求,可是对于初创的新闻社是一个巨大考验。 杜建国摇了摇头,道:“以前只是做小新闻,在校报上发一发,在广播站播一播,如今突然要到地厅级报刊上发表新闻稿件,难度极大,我没有把握。但是再没有把握,我也得把这个事情做好。最大的困难是我们只熟悉学校的事,让新闻社的同学去报道地方上的事,确实超出了我们的能力。” 王桥道:“我没有想到梁书记看过你们的作品集以后,会提出这样的一个要求,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没有退路了。” 杜建国挺了挺胸膛,道:“我现在就去把新闻社的同仁们聚在一起开会,绝对不会给蛮哥丢脸。” 他匆匆而去,留下一个肥硕的背影。 (第一百三十五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奇遇 晚上,赵波找到了王桥,道:“砂一曲。” 如果那天没有和吕一帆牵手,他肯定不会犹豫就同意“砂一曲”的提议。那一天在操场牵了手,似乎再去砂就不太好。可是,自从那天操场牵手后,两人的关系奇怪地又回到了从前。既没有谁主动约会,也没有谁迫不及待地想去见对方。 这和以前的恋爱不太一样。 赵波见王桥还是犹豫,道:“东城之东距离学校这么远,绝对安全。蛮哥,你当了学生会干部怎么一点都来耿直了,就是去爽一把,何必瞻前顾后。” 东城之东如一个会唱美妙歌声的海妖,对王桥有强大的吸引力,他没有再犹豫,道:“走吧。” 自从那天砂。舞以后,两人一直没有再去,王桥知道砂。舞并不符合山大的学生行为规范,可是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着再次砂。舞的机会,有好几次他都萌发了自己单独去一次的想法,总在临行前又取消了行动。此时赵波提议,也就顺水推舟同意了。 在发动摩托的时候,王桥扪心自问:“王桥,你对异性充满渴望吗?”他跨在摩托车上想了几秒种,得出了肯定的答复:“我确实对异性充满渴望。” 赵波的光头在夜灯下泛着寒光,道:“走吧,享受美好人生去。” 王桥回头,问道:“你把苏丽忘记了吗?” 赵波正在兴头上,没有料到王桥会有这样一问,道:“你别扫兴。苏三妹早就跟人热恋得如火中烧,我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你以前劝我是对的,不能因为一棵树失去一片森林。” 王桥道:“别说得这么文艺范,就是想去爽一把,走吧。” 街道上北风呼啸,冷冷清清,与之相对比的是东城之东里面充满着暧昧的热量,音乐、烟雾、灯光构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小世界。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王桥直接去了左侧舞厅,赵波去了右侧舞厅。两人约定散场后在停车处汇合,免得场内互相乱找。 时值冬日,砂女郎尽可能做到保暖与暴露相结合,或将胸口开得低,或者穿着露出点腰身的高腰夹克。王桥与一个高腰夹克女进入舞池,在灯光较亮的地方稍有停留,便直接进入黑暗区。 两曲之后,王桥和这个高腰夹克女分开,他准备再次邀请女伴时,意外地发现一个熟悉身影——中文系95级辅导员陈刚。如果遇到胆小之人在东城之东见到辅导员,肯定会落荒而逃,王桥胆大心细,藏身黑暗处,专注地看着陈刚的一举一动。 陈刚睁着一双眯眯眼在栏杆面前东张西望,栏杆里面是一群等待着邀请或者说是等待被挑选的砂女们。看了一会儿,陈刚牵了一位年轻女子的手,随即隐没入黑暗之中。 王桥是在广南之地见过黑暗的人,对陈刚的表现丝毫不觉得惊讶。他当然也不愿意在这种场合与辅导员见面,免得双方尴尬,快步离开了舞厅。 寒风凛冽的街道实在不是等人的好地方,而距离舞厅散场的时间尚早,王桥骑着摩托车到华荣小区姐姐家里休息。 姐姐家里窗户紧闭,空气污浊。打开窗户后,冷空气呼呼地灌进屋,带走了长期关门闭窗留下的污浊空气。他在这套房里与晏琳度过美好的夜晚,留下一段温馨的回忆,两年多时间过去,他仍然能够感觉到晏琳留下来的温暖气息,往事是如此真切又如此遥远。 坐了一会儿,他给杨红兵打了传呼,电话很快响了起来。 王桥道:“斧头,在忙啥。” 杨红兵说话舌头有点大,道:“当刑警的还能做什么,案子多得要命,一件没有搞清楚另一件接着又来,没日没夜。” 王桥听到话音中颇为嘈杂,还有音乐声,笑道:“你狗日的在花天酒地,是不是在唱歌。” 杨红兵道:“沙州刑警大队的人过来办案,大家都是兄弟伙,一起喝了酒,唱唱卡拉OK。” 胡侃了几句,王桥道:“我现在的餐馆生意还没有完全起来,等明年还钱。” 杨红兵大着舌头道:“你慌个锤子,又没有催你。”他在当警察之前从来不说脏话,如今天天和一群糙汉子在一起,“操你娘、龟儿子、锤子”等脏话也渐渐浸入他的语言体系里。他忽然想起一事,道:“前几天我找了几个社会上的娃儿到昌东去打了朱柄勇一顿,狗日的朱柄勇太没得名堂。” 王桥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朱柄勇是杨明的老公,问:“朱柄勇做了什么?” 杨红兵恶声恶气地道:“朱柄勇好赌,赌输了就打人,杨明怀了小孩还被朱柄打了一顿,流产了。我气不过,找了几个社会上的渣渣娃儿将朱柄勇黑打了一顿,没有断手断脚,就是把脸打成了熊猫。” 王桥骂道:“该打。”又提醒道:“你得注意点,别跟地痞流氓混在一起,惹出事情来麻烦。” 杨红兵哈哈大笑道:“我这个职业就是专门跟地痞流氓打交道,是他们怕我们,不是我们怕他们。如今政府怕群众,群众怕地痞流氓,地痞流氓怕公安,公安怕政府,天道循环,所以能保持平衡。” 放下话筒以后,王桥叹息一声。 他在广南闯荡和回旧乡之时都处于无钱、无位和无人脉的三无状态,完全看不到前途,杨明从现实角度考虑,选择了分手。时间过得越久,王桥越是能够理解杨明的选择,原有的怨气早就烟消云散。当然,初恋的感情也变成了遥远的回忆。 “我一定要成功,否则连身边的女人都保不住。”回想着离开自己的女人,王桥暗自在心里发誓。 在屋里看了一会儿电视,等到接近散场时间,王桥骑着摩托又回到停车地,在阴暗角落等待赵波。 舞厅散场后,一大群发泄了**的男人蜂拥而出,王桥紧紧盯着人群,却没有再发现陈刚的身影。赵波仍然和上次一样蹒跚着走了出来,在停车场东盯西看,看到黑暗处有烟头闪亮,便走了过来。 “你出来好久了?给支烟。” 王桥扔了一支烟给赵波,道:“我刚才看见了我们的辅导员,他也在里面跳舞,以后这个地方不能再来了。” 赵波惊讶得咬在嘴上的烟都掉落在地,道:“辅导员怎么也来这里跳舞?不会吧。” 王桥嗤了一声,道:“辅导员只比我们高一级,今年才留校,大家都是人,都有男人的**,来到东城之东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赵波感慨了一句:“我这才发现学生干部也是人啊,以前还以为没有情欲的怪人。” 王桥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学生干部不仅是人,而且是有理想有追求有**的人。” 从舞厅出来的人们陆续散开后,王桥发动摩托车,一溜烟地消失在黑暗之中。到了校门口,赵波坚决不肯回寝室,跟着王桥来到阁楼,他大大方方地换下被砂。爆后的**,洗干净后挂在门口。 王桥坐在阁楼窗前,回头看了一眼,道:“别挂门口,朝外走几步就有一个挂衣服的地。” 赵波在外面挂了**,进屋见王桥仍然坐在窗边,道:“你看啥子?”王桥笑而不语,依旧坐在窗前。赵波凑在窗前,看到外面空无一人,自语道:“鬼都没有一个,有什么瞧头。”然后缩在床上看电视。 从东城之东到山大校门,摩托车要接近二十多分钟,坐公共汽车则半个小时以上,陈刚如果走正大门回校,应该是这个时候回来。王桥等了约十分钟,见到一人骑着自行车来到校门外,来人虽然戴着帽子,从身形上能看出就是陈刚。陈刚骑车到校门口,单腿撑在地面,与门岗交涉几句后,弯腰骑着车进了校门。 每个人都有阴面和阳面,阴面和阳面都是真实的,只有小孩子和幼稚的人才将简单地划分好人和坏人。王桥内心经常用到的逻辑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做到这一条就是能够被社会承认的正常人。至于更高的道德要求,要么是圣人,要么是伪君子。 看清楚陈刚是孤身一人,王桥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他到楼下去煮了一盆面,加了一大勺肉臊子。肉香惹得赵波从床上一跃而起,两人没有用碗,就着大盆子一阵猛吃。 王桥道:“青皮,你对未来有什么想法?” 赵波明白王桥想说什么,道:“蛮哥,吃饭时别说这么严肃的问题,我啥想法都没有,六十分万岁,潇洒过完大学生活。” 王桥道:“胖墩搞了新闻社,弄得风风火火。你可以搞个法学研究会之类的组织,所不定也能大火。我知道你的心结在哪里,像你这样胡混,苏丽更会觉得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你要混出个名堂出来,用事实来证明苏丽当初是错误的选择。失恋一次就萎靡不振,不像男子汉。从这一点来看,苏丽的选择绝对正确。” 赵波瞪着眼,将筷子猛地放在桌上,道:“难道非要去当学生干部才有出息,难道非要搞社团才能证明自己,我就想毕业后当一名律师,好吃好喝潇潇洒洒。” 王桥继续道:“律师这碗饭也不好吃,没有点本事,凭什么好吃好喝潇潇洒洒。今天不讨论这个问题,继续吃喝,别扔筷子嘛。” 赵波拿起筷子,闷头吃面。满满一盆子面很快见了底,赵波用餐巾纸抹了嘴巴,道:“蛮哥是想劝我,心意领了。我不会再做傻事,至于以后的事,到时再说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惊人之语 山南位于长江以南,室内一般不安暖气,室内室外都在零度左右,所以早上很多人贪恋温暖床铺。秦真高也不例外,将赖床视为精神和肉体的双重享受。 等到室友们起床后,他才恋恋不舍地爬起床,没有顾得上刷牙洗脸,一溜小跑来到操场。在操场边上见到了辅导员陈刚已经来了,赶紧过去打招呼。 陈刚昨天夜晚骑了半个多小时自行车,吹风受凉,晚上开始流鼻涕,体温跟着升高。他吸了吸鼻子,道:“上午第四节课,你和王桥到办公室,有事和你们说。” 秦真高道:“王桥昨天晚上没有回寝室,不知道今天上午来不来上课,有可能通知不到。” 陈刚又吸了一下鼻子,道:“他到哪里去了?” 秦真高知道王桥应该是住到老味道,上课肯定要来,但是他偏不给陈刚说,只是摇头道:“不知道。” 陈刚头昏脑涨颇为难受,没有细问,道:“我不舒服,回家睡一会儿。” 秦真高关心地问道:“陈老师,我陪你到医院去。” 陈刚摆了摆手,道:“没有这么娇气,睡一觉就没事,记得准时来开会。” 秦真高道:“陈老师生病了都要来看早操,太敬业了。” 陈刚道:“记得你和王桥都到办公室来。” 在操场上,王桥站在最后一排做弓步压腿和高抬腿,把冻僵的身体活动开来。 秦真高看见王桥在后排,耍了个心眼,没有通知其开会。在黄永贵当辅导员时,他曾经使用过这个方法。再次使用这种方法时没有思考,几乎成为下意识的行为。 上午第四节没有课,第三节下课以后,王桥拿着书便直奔图书馆。秦真高站在窗边看着王桥走远,独自一人来到了中文系办公室。陈刚问:“王桥没来?”秦真高道:“没有看见人。” 陈刚生气地道:“这人还是学生干部,怎么老是旷课,应该修理了。” 秦真高道:“需不需要等他来了,然后再一起谈。” 陈刚气鼓鼓地道:“不必了。昨天系里开了会,近期学生会要抓两件事情,一件是辩论赛,另一件是校新闻社的提档升级工作。系里将这两件事情交给我来负责,前一件事情已经讨论过,拿出了方案,没有什么问题,新闻社的提档升级工作你有什么想法?” 在同一个寝室里的室友也有亲疏之分,王桥和杜建国素来交好,加上王桥是宣传部部长,由他来负责新闻社的工作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秦真高脑筋急转,道:“我建议这两件事情都交给95级来操作,理由有两个,一是辩论赛是我们提出来的,当然由我们来打主力;二是校新闻社社长就是我们班上的杜建国,主要成员也是95级的。” 陈刚打断道:“系里将这两件事情交给我来操作,就是要以95级为主力。我想问的是具体怎么操作?” 秦真高知道自己根本驾驭不了新闻社,于是道:“我建议,辩论赛交给学习部,新闻社交给宣传部,分别责成这两个部负责,我则为两个部服务,帮助他们完成两项任务。” 他这样说是有私心的,如果两件事情办不好,则是学习部和宣传部的主要责任,如果办得很成功,作为系学生会副主席来说功不可没。他作为系学生会副主席,提出这个建议合情合理。 陈刚同意了这个建议,道:“你把这两件事情盯紧点,务必办得漂亮。我下午要到北京去开会,四五天以后回来,在这之前,你把相应工作安排下去,回来之后我要听报告。” 秦真高自然是满口答应。走出办公室以后,他反复思考着今天的行为,猛然间发现一个大破绽:如果陈刚今天遇到了王桥,询问今天为什么不来上课,那么自己就要担负不老实甚至欺骗老师的恶名。万幸陈刚要去开会,否则极有可能露馅。 想到这里,他冒了些冷汗出来,自我总结道:“祸从口出,以后我说话之前一定要过过脑子,不要留下破绽,不能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下午上课时间,秦真高都在观察王桥的脸色,想从中探知是否与陈刚见面。 比较幸运的是王桥脸色正常,一直在低头看书。 放学后,秦真高召集95级学生干部的会议,他再次坚持开会要签字,参会的几位同学心有不满,最后还是签了字。而且,这一次没有人迟到。 王桥同样在总结:“秦真高这人性子别扭,魄力不足,也不太做实事。但是坚持签字这事还是取得成效,以前系里开会经常有同学迟到,今天这次开会全部到齐,无规矩不成方圆,朋友关系再好也要坚守规矩,我不能仅靠个人的威信,要学习他这一个别扭的优点。” 对于秦真高的安排,王桥没有现场反对。他暗自觉得秦真高手伸得太长,有贪功之嫌疑,让他隐隐有点不愉快。但是他并不在意此事,从内心深处,从来没有将秦真高当成与自己势均力敌的竞争对手。 与普通同学相比,沉得住气是王桥极为突出的一个优点,追其根源,这个优点形成于在广南第三看守所的一百天时间。在看守所这个极为特殊的环境下,时刻忧心清白的自己会倒霉地成为替罪羔羊,其对心性的考验非同一般。 这一次开会比第一次顺利得多,秦真高暗自高兴,最有成就感的是王桥这个傲慢的家伙都老老实实听了指挥,在学生会这个舞台上,他第一次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学生会干部的权力换不来金钱,可是能换回尊重,也能换来如花似锦的前程。 散会后,秦真高急匆匆地来到老味道土菜馆,第一次以学生会副主席的身份参加各系学生会主席的聚会。 学生会主席、副主席的聚会活动来源于两年前,目的是交流学生工作经验、增加各系学生会友谊,具体形式便是聚餐,经费来源是AA制。部分系学生会得到系里固定经费支持,多数学生会都采用的实报实销的报账制。学生会主席都不是老实人,或者说都是聪明人,各有各的招数,都能够解决原本不多的吃喝费用。 这一次聚会之所以选在老味道土菜馆,原因很简单,老味道土菜馆有烧鸡公等汤锅,主菜、副菜品种丰富,性价比高,非常适合学生会主席聚餐。 秦真高尽管不太愿意到老味道土菜馆,只是这种聚会暂时还轮不到他来做决定。 聚餐分为两桌,一桌是校学生会主席、副主席和老资格的系学生会主席,另一桌则是新晋的主席和副主席,雷成是老资格主席,坐在第一席。秦真高资历浅,坐在第二席的未席。 与众多的学生精英们相聚在一起,秦真高胸中一片热血沸腾和奔涌,觉得自己已成为山南大学的精英,不停地与同桌的主席们碰杯。 雷成一直主张王桥担任副主席。无论从公从私的角度来说,王桥都是副主席的不二人选。谁知半路杀出个秦真高,居然当上了系学生会副主席,摘一个桃子。对此事,雷成一直心有芥蒂。 酒至中旬时,雷成道:“秦真高,我给你介绍同桌的大师兄和大师姐们。这些大师兄和大师姐都是各系精英,你要一个一个地喝。” 秦真高第一次上这种场合,但是在众人注视下,又不愿削了面子,道:“那我就敬各位师姐师兄。” 有人开玩笑道:“为什么师姐要排在师兄的前面,一般应该是敬师兄师姐。” 秦真高顺口又道:“那就敬师兄师姐。” 结果师姐们又不满。 雷成道:“大家别起哄了,我来给秦真高介绍。” 他介绍一个,秦真高喝一杯。一桌喝完,秦真高控制不住呕吐的**,捂着嘴巴朝外跑,还未跑到卫生间,就在二楼大堂卫生间门口吐了一大摊。 吕一帆正在二楼服务,看到秦真高在大堂呕吐,急得直跺脚,道:“你就不能忍住,多跑一步就到卫生间了。” 秦真高正吐得天翻地覆,没有听到吕一帆抱怨。 吕一帆是老味道服务员,对客人不能过分抱怨,说了两句以后,到楼下撮了些细炭灰盖在呕吐物上,扫到簸箕里到外面倒掉,再用拖把将地面上的秽迹拖干净。 处理完呕吐处,另一桌雅间有客人招呼。 吕一帆从雅间出来,走到门口,惊讶地见到刚才那位同学又在原地呕吐。她无可奈何地道:“同学,多走一步就是卫生间。” 呕吐两次以后,秦真高头脑仍然昏成一片,没有认出眼前之人曾是95级新生篮球队的教练,于是不客气地道:“你是服务员,我吐在这里就该你来扫,别在这里啰里啰唆。” 依着吕一帆的性格,恨不得一脚踹在呕吐男的屁股上,只是艾敏对她甚好,她不愿意给艾敏惹麻烦,转头就走,不和这个呕吐男争吵。 站在角落里,大大咧咧的吕一帆想起了因为父母、姐姐、姐夫齐齐下岗而贫困潦倒的家庭,想起同伴们正在校园内无忧无虑享受着青春,想起自己为了节约一顿饭钱和微薄的薪金,将自己的大学生活最后一年浪费在了饭馆里面,她悲从心来,忍不住想哭。 当艾敏走过来时,吕一帆立刻换了平时挂在脸上的开朗笑容,道:“艾姐,刚才那男的又在门口吐了一次,等会我去扫掉。” 艾敏道:“这一桌子人都是学生会当官的,每个月都要聚一次餐,而且他们在学生中应酬最多,我去敬一圈酒,争取把这些客源拉过来。” 吕一帆知道艾敏胃不太好,关心地道:“艾姐,他们人很多,少敬几杯。或者渗点水进去,别硬撑着。” 艾敏神秘地道:“双龙杯。” 双龙杯是老邢带来的酒具,据说酒具是一位耍魔术的老先生所制作,酒具底层是水,下层可装酒,手柄上有个开关,朝左时,倒出来的是水,朝右时,倒出来的酒,灵活方便且隐蔽,是酒战之利器。 吕一帆赶紧到底楼吧台将双龙杯拿了上来,顺手还提了一瓶还剩下大半瓶的山南高梁白,这大半瓶是另一桌客人剩下的酒,被收到柜台上,应付这种场面时可以节约成本。 有双龙杯在手,艾敏胆气壮了,为了表演的真实性,她进雅间后当面将大半瓶高梁白倒进双龙杯,然后依次和学生会主席碰酒,每和一位同学碰酒后就发一张名片,讲两句玩笑话。敬酒时,艾敏为了不露馅,有意识喝了两杯高梁白,让脸颊带着红晕。学生会主席们都没有怀疑艾敏,齐叹老味道土菜馆这位女老板酒量惊人,风度十足。 秦真高处于醉酒状态,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没有和艾敏喝酒。 散场后,醉得不省人事的秦真高被送回寝室。雷成累得出了一身汗,对正和室友们围在一起聊天的王桥道:“秦真高喝多了,晚上你注意一下,别出事。”王桥应了声:“我先观察,如果确实有问题,就直接送医院。”雷成对王桥的办事能力很有信心,说了句“交给你了”,便歪歪倒倒地回男生第二公寓。 十来分钟以后,秦真高突然仰起头大喊:“我要。日。蒋玲。”喊完以后,继续酣睡。 寝室众人如被捅了老窝的马蜂,纷纷从床上爬了起来,互相问:“刚才秦真高是不是在喊我要。日。蒋玲?”互相印证以后,皆捧腹大笑。 杜建国大叫:“谁有录音机,我们时刻准备好,把他的醉话录下来,至少要让秦真高出点血,才能删掉。” 等了半天,秦真高没有再说话,只是用脚不停地用力踢床,发出咚咚的声音。王桥知道醉酒感受,觉得他的反应过于激烈,凑近观察才发现秦真高嘴里鼓鼓的,还包着东西。他取过一个盆子,放在床边,然后将秦真高翻过来,用力拍他的后背。秦真高哇地又吐将出来,一股酒臭迅速在房间内弥漫。吐了又吐,直到吐无可吐,他才沉沉睡去。 熄灯后,大家纷纷上床,突然魏兵爆发出一阵哈哈笑声。杜建国道:“老兵,你发魔怔吗,笑什么?” 魏兵道:“我想起了敬爱的秦副主席的醉话,他如果说喜欢蒋玲,或者爱蒋玲都很正常,来一句我要。日。蒋玲,道出了男人的心里话,真是太精彩了,我一辈子都忘记不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茶馆 熄灯以后,原本就是大家夜谈的好时机,今天有秦真高这个话题,大家自然会不会放过。 裴勇乐不可支地道:“秦真高平时不太说话,我们讲黄色笑话也不发言,原来肚子里面有货,酒后吐真言啊。” 魏兵道:“如果,我说的是如果,谁将这个话传到蒋玲耳朵里,会产生什么后果。如果胖墩的新闻社将这事报道出去,新闻社立马会成为校园关注的焦点。” 王桥道:“各位,各位,听我说一句。秦真高说的这句话在寝室无论怎样开玩笑都可以,但是不要到外面去说,说了以后他们两人很难堪。特别是蒋玲,本来别人是很无辜的,如果传出去会最受伤。” 杜建国笑道:“你们猜一猜蒋玲听到这事会是什么表情?” 魏兵道:“无法想象,蛮哥经常说黄泥巴落到裤裆里,不是屎也变成了屎,大约蒋玲就将面对这个情况。”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会,在欢乐气氛中沉沉睡去。 早上起床歌声响起以后,寝室诸人都从床上爬起来,秦真高翻身对着墙壁,不肯起床,室友们询问时他只是哼哼两声。王桥见到床边半盆呕吐物实在碍眼又制造臭味,屏着呼吸端到卫生间倒掉。 魏兵刷牙回来以后,见秦真高睁着眼趟在床上,笑道:“秦副主席,你昨天晚上吼了一句话,惊天地泣鬼神,你自己知不知道?” 裴勇与秦真高关系比较紧张,就没有说话,收拾自己的床。 秦真高此时头痛欲裂,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道:“我吼了什么?”他平时最讨厌别人称呼其为“秦副主席”,因为这个称呼被很多人笑称为“秦妇主席”。 魏兵想起晚上那句话,又笑了出来,道:“你真不知道自己吼了一句什么话?” 杜建国拿着脸盆走了回来,笑道:“秦妇主席昨晚当真了得,说出了所有男人的心理话。” 秦真高闻言,道:“我昨天喝上说了什么,你们别乱编啊?” 魏兵忍不住就讲出了真相,“你昨晚大吼,我要日。蒋玲。” 秦真高愣征了一下,心里相信这是一句真话。因为在做春。梦之时,蒋玲无数次成为春。梦的主角。但是,他意识到绝对不能承认,承认就是太糗了,于是他翻身而起,脸色铁青地道:“魏兵,你他。妈的别乱说,再乱说我就不客气了。” 魏兵是嬉哈性格,与寝室里关系都处得不错,见秦真高生气,并不在意,道:“我说是实话,不信问胖墩。”他知道裴勇与秦真高前几天闹了不愉快,就没有说裴勇,恰好王桥提着秦真高呕吐过的盆子进来,便道:“不信你就问蛮哥。蛮哥,秦副主席是不是真的吼了一句我要。日蒋玲。” 魏兵反复将那一句话提到嘴里,又不停地叫“秦妇主席”,秦真高勃然大怒,抓起桌上的杜建国的饭盒朝魏兵砸去。 胖墩是食神,饭盒长期都料。昨晚陈秀雅从家里带来的红烧肉,胖墩将红烧肉吃得精光,剩了一些汤水在里面。 魏兵刚换的新衣被汤水糊得不象样子。如果秦真高只是语言上拿捏两句,甚至说点脏话,魏兵都不会翻脸。他家庭经济不好,难得穿一回新衣。眼见着新衣被弄脏,心痛万分,捡起饭盒就砸了回去。 两个人就在狭窄的寝室里打在一起,互相用拳头招呼。 王桥看着直甩脑袋,隔在两人中间,道:“都是一个寝室的,有话好好说,不要打架。” 秦真高的战斗力逊于魏兵,互相扑击之下,脸框被乱拳打出一个青包。 魏兵的新衣服不仅被弄脏了,还被撕了一条口子。他极为心痛这件唯一能在跳舞时穿得出去的新衣,坐在床边懊恼万分。 王桥站在屋中间,严肃地道:“你们两个不准再动手了,一个寝室的同学,用得着动手。秦真高就不要到操场去了,魏兵换衣服,跟我出去。” 他说了这句话,甩手走了出去。 胖墩杜建国、裴勇也跟着走出去。 魏兵默默地换了衣服,也跟着走出去。 寝室里只剩下秦真高一个人。 操场上,黄永贵背着手在场边站了一会儿,见王桥和同学们走过来,问道:“没有看到秦真高,他怎么没有来?”王桥道:“生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黄永贵没有多说,背着手去查看其他班级。 早操散了以后,王桥见魏兵一脸沮丧,道:“你把衣服送到外面洗衣店去洗,让她们帮忙缝一下。” 魏兵道:“这是我跳舞的当家衣服,缝好都有一条疤。” 王桥嗤笑一声,道:“以后要跳舞,直接穿的衣服,只要挂在衣架上的,取下来就可以穿。” 魏兵嘿嘿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蛮哥。” 在大一时,魏兵等人还刚刚在从高中生转化为大学生,对异性的追求还藏在心里,到了大二,不管条件好坏的年轻人都有一颗骚动的心,对异性的追求就转化实际行动了。 杜建国缩着脖子抄着手,道:“蛮哥,你能不能陪我到乡下去一趟。” 王桥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杜建国道:“我想到乡镇去看看情况。这一段时间新闻社全体同仁都在努力写有分量的稿子,写来写去大家明白一件事,如果不走出校园,在校园里凭想象肯定拿不出能在地级市报纸杂志发表的新闻稿,梁书记很老辣,他是在变相给新闻社提意见和要求。” 王桥道:“那我们就去泡一泡乡场茶馆,说不定能听到一些事情。另外,如果真想写乡镇,可以参考《半月谈》的时事类文章,对整理思路有好处。今天第四节没有课,我们一起到图书室,将近期的《半月谈》全部借出来,认真分析一下当前存在的热点,然后有的放矢。” 杜建国神情忸怩地道:“我把陈秀雅一起叫上,她特别聪明,点子也多。” 王桥笑道:“这是你的自由。” 第四节课,王桥、杜建国、陈秀雅三人来到图书馆,将两年的《半月谈》合订本借了出来,细细研读一番后,三人发现定当前乡村的热点是农民负担,乡镇干部为了收提留统筹和农业税,发生了很多起致死致伤案件,也有农村拒交税费款,打伤乡镇干部,更离奇的是发生在偏远省份的一个偏远村,村里轮流到公路上执勤,凡是见到乡镇干部进村,就将一颗消息树放倒,全村的人该躲的躲,该藏的藏。 这个热点和王桥预设的判断一致。 随后,杜建国专程到校外书店寻找与乡镇有关的书,买回《村民自治条例》、《村委会组织法》等小册子。研读完小册子,他郁闷起来:“我们这样做是主题先行,先有主题,再去凑新闻素材,这不符合新闻学原理。” “胖墩,你想不想新闻社得到校方支持,让新闻社迅速发展壮大。” “想。” “你想不想通过校方的考验?” “想。” “你目前有没有好的办法写出有质量且能发表的新闻稿件?” “没有。” “我们选的这条路有没有可行性?” “有。” 王桥摊了摊手,道:“别矫情了,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我们只要不是造假,方法灵活一点又有什么关系。你这人平时还挺灵活,怎么脑袋里有这么多框框。” 杜建国道:“不是框框,是新闻原则。我总觉得主题先行是亵渎。”他随即叹息道:“为了新闻社的发展,就算是亵渎我也干,佛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王桥笑道:“借用青皮的一句话,你这就是猪鼻子插葱——装象,就是去乡镇考察一下,谈得上下地狱吗。” 元旦前夕,王桥、杜建国、陈秀雅坐着公共汽车来到车费最便宜的近郊打谷镇,他们运气比较好,来时恰遇赶场天。打谷场镇人山人海,小摊贩云集,农家出产的鸡鸭鱼菜摆满街道。对于村民来说,赶场是重要的社交活动日子,除了买和卖以外,还有一项重要功能是与熟人见见面,喝茶聊天,打牌喝酒,快活得很。 红星厂附近就是旧乡,是王桥少年时经常玩耍的地方。他深知赶场奥妙,带着杜建国和陈秀雅来到一家最热闹的茶馆,茶馆旁边有好几家小餐馆。 “我们就泡这个茶馆,听到真话的概率最大。” 为了泡乡镇茶馆,三人特意换上了最朴素的衣服,尽管如此,走到人群中还是与乡镇人有明显区别,走进茶馆,引得众人侧目。 茶馆里有人打牌、有人下棋,还有人闲聊,王桥三人喝着茶,听村民们谈天说地。他们是外来人,不论从衣服、相貌到言谈都与村民有区别,不太容易融入到茶馆的环境中去。 王桥不愿意呆坐着,在茶馆里转来转去,然后站在几个打牌人身后观牌,顺便聊天。 杜建国和陈秀雅面对面而坐,大眼瞪小眼。按照他们事先计划,到了乡镇就能和村民打成一片,搜集到大量素材。谁知来到茶馆后才发现,在这个简陋的小茶馆里,他们是外人,村民们根本不理睬他们。 正在尴尬时,对面桌子有人喊:“谁下棋,豆包不耿直,输急眼就不来了。”喊话者是茶馆老客,象棋水平高,一时之间,没有人应战。 喊话者没有过瘾,开出了价码,“谁赢了我,中午请他喝酒。” 陈秀雅突然站起来,道:“我同你下。” 杜建国吓了一跳,跟着站起来,急道:“你能行吗?” 喊话者是一个穿着老式军装的麻脸,他见一个小娇滴滴的小姑娘应战,右脚踩在板凳上,睥睨道:“下输了中午要请客啊。” 陈秀雅道:“一言为定,下输了请客。” 楚河汉界摆开战场,由于一方主帅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引来茶馆众人围观。喊话者急于赢棋,对围观的几个好手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你们几爷子不准支招。” 陈秀雅父亲陈强从农村娃儿做到省交通厅总工,智商相当高。陈秀雅继承了父亲的智商,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一会儿就通。她在父亲的倾力培养下,琴棋书画皆精,最拿手的则是象棋和围棋。面对着摸不清底细的乡村棋手,初战时她不敢丝毫大意,排兵布阵皆采取守势,观察着对方的战力。 麻脸对手丝毫未将小姑娘看在眼里,甚至还觉得与小姑娘对阵受到了侮辱,他大兵压境,以双车直奔对方腹地。 十几招过来,陈秀雅轻声道:“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录相室 在防守之中,陈秀雅并非单纯防守,而是偷偷布置了双马饮泉之势。 所谓双马饮泉,指一马控制对方帅(将)门,另一马卧槽将军。逼迫对方帅(将)不安于位,然后运用双马互借威力,回环跳跃,盘旋进击而取胜的方法。 麻脸看不起下棋的弱女子,重兵全在敌方腹地,根本没有机会回兵解围。他抓耳挠腮,左腾右挪,由于失去先机,始终破不了对手的双马。 麻脸把踩在板凳上的右脚放了下去,用手推了棋盘中的棋子,道:“这盘不算,刚才让着小姑娘,被她偷袭了,再来一盘。” 麻脸来在茶馆里长期牛皮哄哄,早就引得众棋友同仇敌忾。如此耍赖言论,引得众人一阵阵嘘声。 经过第一局较量,陈秀雅看穿了麻脸底细,信心倍增。她轻声道:“来就来。” 双方重新排兵布阵,这一次麻脸要谨慎得多,试探着进攻,不再敢大兵压境。十几步以后,陈秀雅卖了一个破绽,有意丢了一个炮给麻脸,几步以后,又成双马饮泉之势。 虽然是冬天,麻脸额头上沁出汗水,他不寻理由,固执地道:“再来。” 陈秀雅仍然道:“来就来。” 第三盘,麻脸不敢进攻,完全采取守势,谁知小姑娘轻描淡写单车直入对方腹地,来了一个挂角马。麻脸空有重兵,却无法救主。 第四盘,麻脸心情浮躁,进退失措,全然没了章法。陈秀雅轻易做成了拔簧马之局,拨簧马是过宫马与车配合抽杀对方的一种象棋战术,由于车可以从马那里获得进攻能量,这只马就像一个强有力的弹簧那样具有极大弹性,所以把具有这种能力的马称为“拔簧马”。 麻脸眼见着自己的主力被小姑娘慢条斯理一口又一口吞下,脸红筯涨,终于忍耐不住用手将棋盘一阵乱抹,道:“不下了,你这小姑娘有邪性,马用得怪,今天早饭没吃安逸,改天再来下。” 麻脸输棋不坠志气,道:“中午我请吃饭,话要说到前头,下一场你还敢不敢来。”陈秀雅道:“有什么不敢。”麻脸提劲道:“下一场我首先要砍马脚,看你还有什么招数。” 到了中午吃饭时,众棋友要等着麻脸请客,麻脸扯着喉咙叫道:“我输了认账,只请这位小妹仔,没说请你们。” 在一阵嘲笑中,众棋友来到隔壁的豆花饭馆。 麻脸果然单独请陈秀雅吃饭。 王桥和杜建国顺便邀请几位围观者在豆花饭馆同坐,几碗豆花,几份烧白,二两烧酒,像模像样地请一顿客。 赶场天,泡泡茶馆,喝二两烧酒,吃碗豆花,然后在微醉中回家,这是乡人们最舒服的生活状态。今天看了一场弱女子三番五次砍杀麻脸的好戏,还莫名其妙吃了顿免费饭,更是心满意足。 酒足饭饱,王桥、杜建国和陈秀雅重新聚在一起。杜建国问道:“陈秀雅的象棋下得真好,以前从来没有看过你下象棋。” 在大学经过接近一年半的时间,成为校广播站播音员,参加新闻社,还得到杜建国的关爱,陈秀雅内心阴霾消散大半,渐渐露出活泼的一面,道:“小时候学过象棋。” 杜建国笑道:“什么时候教教我,你用马的技术真是出神入化。” 王桥道:“胖墩肉麻,不用这么拍马屁。” 杜建国辩道:“陈秀雅下棋的水平确实高,不信你和她下一盘,她让你一个炮。” 王桥道:“我不擅长下棋,等你学会了下棋,再来教我” 这句话里就有当面调笑的意味。王桥和陈秀雅一直共同维护着广南第三看守所的秘密。大二以后,陈秀雅多次到监狱探望父亲,回来后向王桥转达了父亲的感谢和祝贺,这以后陈秀雅偶尔会和王桥谈起还在服刑的父亲,关系不知不觉拉近了,不再如最初时的抵触。 陈秀雅微红了脸,眼睛看着别处,转了话题:“今天有没有收获?” 杜建国道:“还真有收获。这些乡民谈论最多的问题就是负担重,提起这个问题他们就骂人,还提起一个公章支书,说是这个支书为了完成税收,总是把公章带到身上,有人找他办事,必须要完税以后他才盖章,乡民骂得最多就是这事。” 王桥道:“公章支书就是最好的题材,可以朝深处挖,造成公章书记的成因,民众对公章书记反映,如何解决农民负担问题。” 杜建国没有在农村生活过,但是他敏感地意识到这确实是一个好题材。 得到了满意的题材,三人返校。杜建国陪着陈秀雅进了学校大门,王桥回老味道土菜馆。 走进一楼大堂,赵波正在和吕一帆瞎侃,吕一帆被逗得咯咯直笑。王桥道:“有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吕一帆道:“赵波说了好多川版的歇后语,特笑人,比如老鼠别手枪——起了打猫心肠,还有死鱼的尾巴——不摆了。”她学着赵波的四川话,语音语调又不太准,不伦不类让王桥也笑了起来。 赵波拉着王桥就要上楼,吕一帆开玩笑道:“你们两人谈什么秘密,还要躲在阴暗角落。”赵波又说了一句歇后语:“你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还宽。” 吕一帆笑吟吟地看着王桥的背影,等到王桥背影消失,又变得有几分忧郁。 阁楼里,赵波道:“蛮哥,上次你说要我做点正事,我现在接受你的意见,决定办一件大事。据我考察,校内同学精神极度匮乏,为了拯救大家于水火之中,我准备在老法学系二楼开一个录像厅。老法学系位置较偏,正好适合放录像。” 老法学系位于山大后门左侧约三百米的地方,法学系整体搬到新教学楼以后,老法学系一侧的教室和私人住房大多空了出来,有几间私人住房用来开馆子,还有很多房子空着。 王桥没有明确表态,道:“你缺钱用吗?” “当然缺钱,去砂。舞一次就穷得叮当响了。我想做点正事,免得一天思淫欲,我不想在学生会当官,也不想搞什么法学会,我觉得开录像厅最实惠,能找钱,又能免费看电影。” “要开录像厅也不是不行,但是千万别涉黄。一般的老板涉黄最多被罚点款,你是山大学生,如果涉黄就麻烦了。”王桥想起了发生在旧乡的往事,当时他和鹰钩鼻赵海等人一起看三级片,被牛清德带着公安现场捉获。 赵波见王桥不反对自己开录像厅,顺势提出要求:“蛮哥,我开录像厅还差点钱,能否借点。” 王桥问:“有预算没有?开录像厅需要多少钱,你有多少,准备借多少。” 赵波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他完全准备空手套白狼,一是房租准备开业一个月之后再付,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二是板凳准备租用宿管科的旧板凳,开业以后支付租金,也基本谈好;三是电视机和DVD,准备找王桥借钱来买。 赵波用期待的眼光看着王桥道:“目前我已经搞妥了房租,宿管科有很多旧板凳,我跟李科长勾兑得差不多了,可以借来用。录像机的片源我也联系好了。目前万事俱备,只差一台电视机和一台DVD,这两样东西具备,录像室就可以开业。” “行,你什么时候要钱。”老味道餐馆开张时,王桥同样是一穷二白,全靠大姐、杨红兵和刘红全力支持,因此,他准备全力支持赵波。 赵波一阵兴奋,道:“我现在就要。” “现在不行,明天给你。” 赵波张开怀抱,给王桥来了一个热烈的拥抱,道:“蛮哥,我爱死你了。”得到了承答复以后,他急匆匆地去找房东,争取能将房子租下来。 王桥随着赵波下楼,站在窗口看着进入校园的急匆匆背影,暗道:“以赵波较为偏激的个性,十有八九要去打擦边球。如果因放黄色录像被学校处理,那我就是罪恶元凶。”转念又想:“大家都是成年人,每个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何况赵波是法学系的,应该明白后果。可是作为朋友,我还是要提醒他,强调一下放黄色录像被抓可能引起的后果。” “喂,在想什么?”吕一帆来到王桥身后,想吓一吓他,猛地出声。 王桥果然被吓了一跳,道:“你怎么和小女孩一样。” 吕一帆道:“你和赵波两人到阁楼是鬼鬼祟祟商量什么事情?” 王桥道:“赵波想要开一个录像厅,和我商量方案。” 吕一帆被刺激了一下,笑嘻嘻的表情慢慢消失,认真地问道:“开录像厅赚钱快吗,和餐馆比起来如何?” 王桥道:“做小生意赚钱都不容易,录像厅找点生活费和零花钱没有问题,不可能赚大钱。” 吕一帆道:“现在哪一种生意能赚大钱,而且是快速的。” 王桥脑中第一个想起的人是旧乡牛清德,道:“比如开矿山的土老肥最容易爆发,不过这种土老肥也不容易,必须在当地有根基,在政府有人脉,还得黑白两道都有关系。” 吕一帆神情黯淡下来,随即恢复大大咧咧的神情,道:“时代变了,山大学生有的开餐馆,有的开录像厅,谁想做学问谁的脑袋就有毛病。” 王桥并不同意这种观点,道:“我就想做学问,想有很多时间泡在图书馆。” 吕一帆故意调侃道:“图书馆美女多,蛮哥醉翁之意不在酒。” 王桥道:“我想泡图书馆是为期末考试作准备,平时杂事多,期末考试只能临阵磨枪,将所有杂事抛开。” 自从那天操场牵手以后,这是两人第一次单独交谈。 两人似乎都在有意地回避着对方。 王桥道:“你很快就要实习了,实习之后想要做什么?”此时他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吕一帆愿意,他可以利用姐姐的关系,帮助吕一帆留在山南。 吕一帆道:“就是等待分配,回老家找个学校,还能做什么?” 王桥道:“你的想法太消极了,应该更主动去改变。你为什么不想着留在山南?” 吕一帆道:“我的家在北三省,爸爸、妈妈、弟弟,还有七大姑八大姨,他们大多是工厂里的,现在生活得很不如意,我不能一个人离开他们。” 王桥对吕一帆的想法感到十分惊讶,道:“现在是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有这种想法。我个人观点每个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女子生活得更好,只要你生活得好,父母就会放心。如果你想留在山南,自己可以努力,我也可以找一些渠道。” 吕一帆眼睛越来越明亮,开心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 第一百四十章留山南 山南大学是山南最好的大学,山南毕业生想在山南找个工作还是不难。 吕一帆道:“留在山留也可以,我喜欢山南。我就要回家,和家里人商量以后再作决定。” 王桥道:“你不要把家里的责任全部背在自己肩上,这样活着很累。” 吕一帆自嘲道:“我也不想啊,但是很多事情不是你不想就能躲过。家里一群下岗工人,有技术的还能凭着手艺打工,没有技术的只有摆小摊。你没有经历过这些,很难理解我的心态。” “我家本身就是三线厂的,”王桥最欣赏吕一帆的地方是面对困难从来没有怨天忧人,总是用大大咧咧的态度来自己扛,他不停地为吕一帆——洗脑,“对于家庭来说,只有你自己实力强大了,生活过得如意了,才能更大的能力帮助家人。我们要主动地、聪明地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所以,必须轻装前进。” 在这些年来,唯有王桥是发自内心关心自己,吕一帆感到一阵温暖,道:“我想骑摩托车,你和我一起。” “好,没有问题。” 王桥打开底楼的杂物间,正在取摩托车。吕一帆从身后抱。住了他,把头俯在宽厚的背上。 过了一会,王桥转过身,伸手将门关了…… 等到杂物间再次打开时,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吕一帆满脸红晕,眼神比平时多了几分柔情。 “走吧,骑车。”王桥将摩托车推了出来,拍了拍座垫。 吕一帆骑上摩托车,又朝工业新区开去,在开车地过程中,她愉快地唱起了一首老歌,并且还改了歌词: 我的音乐老师是我的爸爸 二十年来他一直呆在国家工厂 妈妈以前是喜欢唱歌的 她总抱怨没赶上好的时光 少年时我曾因唱歌得过奖状啊 我那两个妹妹也想和我一样 我十七岁那年离开了家乡沈阳 因为感觉那里没有我的梦想 我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山南城 还进了有个叫王桥的山南大学 其实我最怀念老味道的那段时光 …… 这首歌的歌词被迎面而来的风吹成一粒粒的雨点,全部打在了王桥的脸上,并迅速地融化了。 在这学期的最后一段时光里,事情很多,有时忙得王桥泡图书馆的时间就大大减少。 第一件事是新党校开课,王桥和蒋玲参加了新党校学习,党校培训时间不长,只有七个晚上,可是接近期末,还是让王桥倍感压力。王桥是感到压力,秦真高则异常气恼,因为中文系支部大会推迟召开,参加两期党校培训的学生将一起参加支部大会,他在大一上学期就写了入党志愿书,结果没有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先发优势。 第二件事是经过新闻社全体成员的努力,一篇《公章书记忧思录》在省级党刊《山南纵横》发表,获得广泛好评。副书记梁柏文兑现了承诺,为校新闻社指派了指导老师,免费提供了工作场所,并给予一定的资金支持。黄永贵特别将王桥叫到办公室谈话,要求他继续帮助新闻社,力争在明年再有一篇稿件能上地厅级以上刊物。同时还有另一个任务,要求书法协会参加山南市文联搞的书法下乡活动,他作为书法协会新任会长,只能亲自带头去参加书法下乡活动。 第三件事是赵波的录像厅顺利开张。开张当日,免费请了不少同学去看录像。第一天晚上所有录像都是周润发主演的片子,《英雄本色1、2、3》、《纵横江湖》、《喋血双雄》,当最后一部周润发主演的电影放完,录像室所有人都头昏脑涨,耳朵里全是枪声,脑子里全是“发哥”英俊潇洒的形象。 王桥在当天晚上作了一个梦,梦中自己成了小马哥,咬着火柴棒去学生一食堂打饭。 虽然面临着严峻的期末考试,赵波录像厅依然高朋满座,每天晚上,不少学生以“看书累了换脑筋”为借口,看一场录像,然后再回寝室或教室看书。 开门大吉,令赵波喜出望外,最有兴致的事情就是去淘片子,拿到一部好片子,就意味着赚到一张张票子。唯一令赵波感到压力的是期末考试,文科类学生需要记忆的东西多,除非极少数记忆超群的人,多数同学都得花时间来强记。作为录像厅管理者,只能趁着录像厅放映结束以后,他才能抓紧时间背书。而且由于睡眠严重不足,他在白天上课时总是打瞌睡,还不时发出鼾声。 相对来说,王桥尽管有杂事,但是用于复习的时间还是充裕得多。在最后复习阶段,他吃住在老味道阁间,全力以赴复习功课。如果以60分及格为标准,他原本不需要每天看书到晚上两三点。只是黄永贵多次告诫学生会干部:“在大学里,成绩太差的学生干部将不可避免地失去威信,要想成为学生干部必须要有一个中等以上的成绩。” 王桥将这个告诫听到了耳里,暗自下决心必须要拿到一次奖学金。 对于大学生来说,考试是一场折磨。当最后一科结束之时,所有学生都如卸下了一座大山。谈恋爱的同学们抓紧时间享受难得的轻松,没有谈恋爱的同学们则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回家。 王桥、赵波、杜建国聚在了老味道土菜馆,围坐在新菜品沸腾鱼面前,开了一瓶山南高梁,一边喝烈酒,一边享受土菜馆新开发的美食。 沸腾鱼从本质上来说就是水煮鱼片,属于经过改良的新派川菜。当沸腾鱼上桌的时候,盘子里的红油仍然热乎乎地在冒泡,好像鱼在里面游动,因此得名沸腾鱼。这道菜最大的特点是鱼片极嫩,有开胃健脾,瘦身养颜,祛寒顺气的功能。 “我暂时不回家,还在录像室守几天。新做的生意全靠坚持,多留住一个顾客就多一分希望。”赵波吃着极嫩的沸腾鱼,分享开录像厅的经验。 王桥道:“这次考试如何?” 赵波一脸苦相地道:“砸锅了。我带了书进去抄,结果有两科是系主任监考,他走来走去,我根本不敢动弹。这两科肯定要挂。” 王桥劝道:“你何必自己亲自守夜,找个服务员守夜就行了。” 赵波露出一幅奸商相,“我这是小本生意,找个守夜人要发工资,而且在没有监督的情况下,服务员百分之一百要吃钱,所以还是由我来守。” 王桥道:“你可以搞承包制,核定承包人每天交钱的标准。虽然这样做有损失,但是不影响学习。你毕竟是法学系的学生,不是专职录像放映员。” 赵波琢磨了一会儿王桥的思路,道:“这是一个办法,但是现在不行,要把生意做起来再说。” 杜建国此时陷入了情网之中,在中午一点钟时提前离开老味道。他心怀忐忑地将陈秀雅送到交通厅家属院门前,大着胆子将一个盒子塞到陈秀雅的手里,道:“送你一个小小礼物,现在别拆开。” 陈秀雅拿着礼盒,邀请道:“到家里去坐一坐。” 杜建国此时哪里敢进陈家大门,急忙摆手道:“我不进去了,记得看这个礼物,祝寒假愉快。” 陈秀雅能够在学校等待杜建国并一齐回家,便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此时她从杜建国不同寻常的神情中意识到幸福即将来临,一颗心呯呯乱跳,连告别之语都没有说。回到家后,把自己关在寝室里,将礼物放在桌上,盯着看了一个多小时,然后才心情复杂地将礼盒拆开。读完盒子里面的求爱信,她泪如雨下,好半天都停不下来。 赵波吃过午饭后,到外面租了碟片,径直回到老法学系录像厅里。此时正值放假期间,只有两三个不准备回家的学生在录像室消磨时间,赵波左思右想,觉得王桥的建议很中肯,便改变了初衷,在纸牌子上写了一个招收服务人员的广告,放在学生经常路过却又不太显眼的香樟大街边上。 招收服务人员广告贴好不久,苏丽与男友恰好走过,苏丽男友是体育系大三学生,一米八四的个子,高大魁梧,一表人才,恰与个子偏矮小的赵波形成鲜明对比。男友见苏丽视线停留在招人广告上,便道:“我到这个录像厅看过电影,老板是法学系的。” 苏丽与赵波相交多年,对其字体甚为熟悉,再听男友介绍,便明白是赵波在开录像厅。想着赵波对自己的痴情,她神情间略为有些黯然,随即主动挽着男友的胳膊,一起去校外乘车。 苏丽的个子不高,她的父亲却是一个大高个子,从小到大,心目中的白马王子都是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汉。父亲的个子和相貌会深刻地影响到女子的潜意识,让其倾向于选择与父亲相似的年轻男子,这是恋父情结在婚姻中的反映。因此,尽管赵波对其倾慕有加,却始终不能成为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学生散去后,整个校园便失去了勃勃生机,变得萧瑟冷清。 吕一帆没有立刻走,而是吃住都在老味道,当然是与艾敏等服务员住一起。 (第一百四十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送别 放假第二天,王桥到黄永贵家里吃过午饭,又与黄小波一起打了篮球。从大一到大二,他与黄永贵一家人的关系非常融洽了,唯一遗憾的是与辅导员陈刚的关系一直不太理想,在一起时表面上挺协调,甚至能开开玩笑,实质上却隔了一层玻璃,能看见,少温暖。 “人与人讲究缘分,我和陈刚就是属于那种不投缘的,总是尿不到一壶。但是我是学生,他是辅导员,双方地位是不平等的,我的命运受到他的直接影响和掌控,隔了一层玻璃对我不利,我必须主动想办法解决这问题,不能消极对待。”每次想起这个问题,王桥都感到头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种感觉很不好。可是在从政的道路上,每个人都要当刀俎,又要当鱼肉,王桥对这一点有清醒的认识,想到这一点,他甚至对以后从政的选择都有所怀疑。 打完篮球,王桥回到老味道土菜馆,淋浴以后,只觉神清气爽。 吕一帆站在二楼与三楼之间的楼梯上,喊:“蛮哥,蛮哥。”王桥说了句“上来吧。”只听得“蹬、蹬”几声响,吕一帆出现在眼前。 “难得,今天没有穿运动服了。”在王桥印象中,吕一帆除了穿运动服和老味道土菜馆制服以外,基本上没有穿过其他服装,今天穿了一件普通的夹克短外套,将腰身曲线显现出来,既英姿飒爽,又不缺少女性妩媚。 吕一帆大大咧咧地笑道:“哪个女子不爱美,我难道不能穿点漂亮衣服。晚上记得送我到火车站,十一点的火车。” “为什么买十一点的火车?” “你真笨,又问了同一个问题。晚上十一点的火车可以节约旅馆钱。在车上睡一晚,第二天下午就到家了。” 王桥经历过苦日子,挺能理解吕一帆,道:“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吕一帆反问道:“请我吃什么?”王桥道:“你来定吧。”吕一帆乐呵呵地道:“让我想一想啊。我要吃酸菜花鲢,当然如果有黑鱼最好,可惜没有。”王桥道:“改天等你毕业之时,我一定要弄一顿酸菜黑鱼。”吕一帆道:“我再提一个要求,今天想到雅间吃饭,行不行。”王桥笑道:“这有何难处,晚上到雅间吃饭,菜品都想好了,老邢师傅的三大绝技,沸腾鱼、呛炒油渣白菜和风干排骨,再加上我去做的酸菜花鲢。” 学校放假,老味道土菜馆生意依然红火,王桥等到近八点,才要到最角落的雅间。他亲自到厨房,弄了一盆酸菜花鲢,再端了上来。 吕一帆坐在带着绒布的椅子上,感叹道:“平时天天站在这里给客人倒水,今天终于翻身做了主人。蛮哥,弄点酒,增加点气氛。” “你能喝酒吗,晚上还要赶夜路。” “我酒量好着了,喝一点没有关系。” “平时没有见你喝过。” “谁见过服务员喝得满身酒味。” 取了半瓶山南高粱酒,先分成两杯,王桥这杯约有三两多,吕一帆只有一两多。吕一帆取过酒杯,将两杯酒倒齐,道:“蛮哥要请客就不能多吃多占,我们两人要公平,何况,我是师姐,今天是请师姐吃饭。” 王桥不愿意她多喝酒,取过酒杯朝自己杯里倒了些,道:“虽然你是师姐,但是还得讲桌上的规矩,男士的酒怎么能和女士一样多。” “臭规矩。”吕一帆不再争酒,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几口之后,杯中酒见底,吕一帆到楼下又提了半瓶酒回来。半瓶酒都是客人喝剩之酒,酒店内部的人不会嫌弃这种干净的剩酒,或用来泡药酒,或是自饮,做到物尽其用。 王桥见吕一帆头脑清醒,确实有好酒量,也就不再劝,陪着她喝。 酒入愁肠,吕一帆的话明显多了起来:“蛮哥,你以为我不知道轻轻松松地玩,开开心心享受青春时光。我家原来也是小康之家,父母都在厂里上班,厂里有幼儿园、小学、医院。现在工厂败了,父母双双下岗,生活无着落。我读高中时,最惨的一次三个月才吃一回肉。” 说到这里,她用手抹了抹眼睛。 王桥道:“不至于吧,就算在农村,自家养得有鸡鸭,外面河里有鱼,只要勤快,想吃口肉还是没有太大问题。我家在三线厂,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菜地。” 吕一帆道:“农村好歹有块地,你们三线厂都是建在大山里,可以开荒种菜。城区工厂的工人下岗是什么概念,完全是赤贫,没有任何生产资料,有病不敢医在家等死的邻居大有人在。以前工人工资低,没有积蓄,工厂破产,啥依靠都没有。” 最初她还面带笑容,说到最后泪水涟涟。 吕一帆一直在自言自语,她很有倾诉的**,此时打开了话匣子,更是不吐不快,道:“我这次回去要跟家里人商量是否留在山南的重大决定,以前总是想着要回老家,甚至还有人准备和我相亲,不止提过一次,据说是一个成功人士。我在老味道端了大半年盘子,总算是想明白了,我就是一个小女人,没有责任背上太多重负。相亲,滚一边去。” 王桥不由得想起很久都没有想过的初恋女友杨明,道:“家庭困难其实并不可怕,只要勤奋做事,咬咬牙就能挺过来。赵波开录像室时一分钱都没有,靠借钱开起录像室,虽然不能赚大钱,维持自己在学校的开支没有问题。艾姐以前是下岗工人,为了学手艺到厨房打工当墩子。墩子大多是男人,她一个女人家愿意去当墩子,全靠一股子毅力在支撑。你看艾姐的手,有很多刀伤。她现在走出了困境,生活越过越好。” 吕一帆仰头喝了一口酒,道:“你说的我都懂,但是全靠一点一点积累,得拖得哪年哪月。等到有了钱,说不定我父母早就完了。正在由于有这个想法,所以以前我也有过走捷径的想法,答应在这个假期和那个成功人士相亲。少十几年奋斗,我能有什么损失,损失的就是青春和梦想,不管嫁给谁,青春都会流逝,而梦想又值几个钱!人就是一幅臭皮囊,用不着看得太重。” 王桥不愿意看到吕一帆略有些玩世不恭的神情,认真地道:“你的家庭到底需要多少钱,需要用你的青春和梦想交换。真需要钱,可以一起想办法。” 在王桥的逼视下,吕一帆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慢慢消失,道:“一个家庭沉沦于最底层,被人瞧不起,没有任何改变的希望,这种滋味你没有尝过。我们家目前欠下医药费就有六万五千块,买单位的又破又旧的房子欠下了两万多块钱,为了我读书将又破又旧的房子租了出去,另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更破更旧的小房子。我爸以前在车间工作,弄成了矽肺,等着用钱治疗。农村还有爷爷奶奶,虽然身体还好,可是谁时都有可能生病进医院。大哥大嫂同时下岗,想起这些事情就觉得身上压着五十座大山。” 细说全家人在困境中挣扎的痛苦,吕一帆终于在王桥面前哭出声来。哭了一会,她抬起头,用纸巾擦了眼泪,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把我弄哭了。到了山南读大学,我还没有哭过。” 王桥道:“哭就哭吧,没有必要硬撑着。” 吕一帆道:“如果没有你,我这次回去就要相亲。现在我接受了你的意见,争取留在山南。等着稳了脚跟,把爸妈接过来,就算做点小生意,也一样能过。” 王桥竖起了大拇指,道:“你这个思路是正确的,操作性也强,应该能成功。” 吕一帆又撇了撇嘴,道:“这只是设想,离现实还差得远。落叶归根,这是多数老人的想法,而且还有两位老人,我爸妈是否愿意离乡背井来到山南,还是一个未知数。而且他们多半不愿意来拖累我。” 吕一帆家里遇到的困难在重工业城市非常普遍,原有的社会组织遭到重创,新的社会组织还未建立,整整一代人经受了沉重打击。从理论上来说这是社会改革的阵痛,落到每个具体家庭则是不堪忍受的惨痛经历。 王桥想再劝一劝吕一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同,劝说难以改变心灵受到的重创。 到了九点,一瓶酒喝完,王桥最多喝了三两到四两,大部分都被吕一帆抢着喝了。吕一帆酒量确实不错,除了情绪稍为激动一些,神智清楚,一点都没有醉酒的感觉。 喝完酒,王桥睡在床上稍稍休息,十点钟准时下楼,吕一帆已经收拾好行囊在底楼大厅等着,脸色正常,一点都看不出在喝酒时还哭过一回。 “这个天骑摩托车冷,等会把这个围巾把脖子、脸都围上。” 吕一帆接过围巾看了看,故意道:“这是女朋友送的?温暖牌的?” 王桥道:“是女生送的,但是和女朋友无关,是我姐王晓。” 吕一帆见过王晓,没有再开玩笑,仔细用围巾把脖子和脸围上。 摩托车发动,寒风立即袭来,所幸有围巾护脸,否则吕一帆肯定会被吹成冰棍一根。她习惯性地环抱着王桥的腰,将脸贴在宽厚结实的男性后背。这时,她觉得特别安全。 (第一百四十一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请客 到了火车站,王桥在停车场将摩托车停好,提着行李送吕一帆进站。 此时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回家,车站上应该没有其他学生。 分手之际,吕一帆飞快地用冰冷地嘴唇亲吻了王桥同样冰冷的脸颊,然后提着行李就朝火车走去。进入密集的人流,吕一帆暗自想道:“蛮哥是个好男人,能做事,对女人也好。我们算是什么关系,比一般朋友肯定要亲密许多,亲。吻。过,拥。抱。过,可是两人又和一般恋人不一样,始终没有明确确定恋爱关系。换句话说,两人都没有明确地给对方以承诺。” “我真傻,为什么不能勇敢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这次回家解决自己以后工作地点问题,然后回来以后就勇敢地说出我爱你三个字,不管王桥说不说出来,反正我要说。”吕一帆在离开王桥的短短时间里,下定了决心,同时还用手朝空中挥了一下,显示自己的决心。 王桥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吕一帆背影融入密密麻麻的人流之中。人群中的吕一帆突然朝空中挥了拳头,但是并没有回过头来。 回到老味道餐馆,停车时,王桥听到一串来自东城方向的自行车铃声。 在铃声方向,陈刚顶着寒风,弯着腰,用力地蹬着自行车。 在这个时间点,从东城方向而来,百分之一百是砂。舞刚回来。年青男人身上充满着**,去砂舞场所是解决问题的一个渠道,这和靠看黄。片解决生理**相类似。虽然在道德上不被承认,王桥本人能够理解。 这是王桥经过的第二个寒假,相较于第一个寒假,他的生活得到了很大改善,至少不会为经济而发愁。 送走吕一帆的第二天,王桥照例拜访姐姐的老人公。李家人对侯氏姐弟极好,特意安排在省交通厅宾馆吃晚餐。晚宴结束,王晓悄悄对弟弟道:“明天你又来找我,我们请李澄吃顿饭,表示谢意。” 王桥经常为姐姐当挡箭牌,心领神会地道:“中午还是晚上?” “李澄晚上有应酬。中午,我们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干脆就在老味道土菜馆。” 王桥忍不住道:“姐,你没有必要一直住在李家,没有自由,活得压抑,你总得有自己独立于张家的生活。” 王晓道:“我知道,等安健大一些再说。” 孙子李安健是李家夫妻的心肝宝贝和精神寄托,两位老人家绝对不会同意李安健离开李家。王晓又舍不得将儿子单独留在爷爷家里。王晓要离开李家,儿子李安健必然是双方争夺的焦点。 王桥换位思考亦觉得这个问题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分手后,他试着和久不见面的孟辉联系。与孟辉联系也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主要是即将放假,与在山南的老朋友见个面,喝喝酒。他对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有着深刻的认识,当初要不是孟辉出面,要摆平静州黑社会发出的追杀令还真是一件难事。 电话里,孟辉的声音透着股高兴劲:“蛮哥,在大学乐不思蜀吧,都不找老哥聊聊。” “我怕打扰你的生活。” “我重回阳光下,不怕你来打扰了,有时还真想跟你聊一聊。”孟辉由黑暗世界重回光明,现在的生活与他的部分历史完全割裂,王桥是他愿意接触且又联系着过去的人。 王桥道:“我和广南第三看守所还是很有渊源,陈强的女儿陈秀雅跟我在一个班,看守所李澄所长明天还要跟我和我姐吃饭。” “我知道李澄从广南调到东城分局了,一直没有机会和他见过面,可否过来蹭顿饭。”孟辉不愿意跟黑暗世界的人再有任何来往,李澄是刑警,见面无妨。 王桥直言道:“稍等,我得先和我姐联系,看是否方便,五分钟回话。” 得到大姐肯定回答后,他随即给孟辉回了电话。 由于两位客人都比较特殊,王桥特意和艾敏商量如何配菜。艾敏作为餐馆老板之一,自然知道公安朋友的价值,连忙安排采购黑鱼,力争让两位公安朋友吃得满意。 采购一大早就出去,到了十点钟,依然一无所获。王桥骑着摩托车到西城太平农贸市场找老李,结果也是空手而回。 艾敏很感慨地道:“如果黑鱼能够人工饲养,饲养人就发大财了。等有钱了,我去找山大搞这方面专业的人,和他们联合搞黑鱼人工饲养项目。” 王桥又道:“山南大学生物学院有专门搞鱼类研究的,我们养不了黑鱼,说不定专家们有办法。” 艾敏道:“如果真能人工饲养,那肯定会赚大钱。” 王桥道:“那我就联系联系。”他随即给书法协会里生物学院的朋友打电话,委托他帮忙联系相关专家教授。 等到王桥放下电话,艾敏感慨地道:“我知道蛮哥为什么要考大学了。大学里好多专家教授,而且你们这些毕业生出来就会在各行各业掌权,象蛮哥这种会交际的人,以后在山南横着走都行。”她一边说着,还一边啧啧有声。 王桥道:“那有这么简单的事情,以后大学都是基础教育了,双向选择意味着出校门就得找工作。我们比较幸运,大学毕业还有一份工作。” 艾敏道:“其他大学或许会存在分配工作的困难,山南大学不会,毕竟是全省第一的大学。” 十二点,孟辉第一个来到老味道。他一身便装,脚蹬一双布鞋,显得轻松随意。 十二点半,王晓开车接李澄过来。李澄是从单位直接出来,身上还穿着警服。当他刚进雅间,孟辉主动招呼道:‘李所长,我曾经是你关押的犯罪嫌疑人。” 李澄迟疑道:“你是?” 孟辉道:“我是孟辉。” 在刑警系统,只有高层警官才知道孟辉这个传奇人物。李澄曾经是看守所所长,后来又调任东城分局刑警大队长,因缘巧合下,他知道孟辉。不料今天能在这里见面,出于对警界英雄的警重,李澄庄重地敬礼。 在私底场合,王氏兄妹很少看到警察之间正式敬礼,都有些愣神。 孟辉回了礼,伸手相握,道:“李所,你别客气。当初你在看守所威名赫赫,凡是你当值的那一天,所有监舍全部都规规矩矩。你对犯罪嫌疑人的人性化措施也搞得不错,我先后进过六个看守所,广南第三看守所名不虚传。” 王晓道:“你们别站着叙旧,快请坐,坐下再聊。” 冷盘热菜一样样传了上来,四人开了一瓶红酒,喝一口红酒,品一块鸡肉,土洋结合,另有一番滋味。三人正谈论着广南第三看守所种种趣事和恶心事,房门被推开,校保卫处老杨和陈刚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李支队,怎么有空到山大,到了山大不跟我打招呼。”老杨是保卫处老人,与东城区公安分局颇为熟悉,他从包间门口经过时,无意中瞧见房里的李澄,便带着小老乡陈刚一起过来敬酒。 李澄开玩笑道:“杨处长,这里不在山大范围内,是我的辖区。我是主人,应该我过来敬酒。” 李澄和老杨寒暄之时,王桥向姐姐隆重介绍了陈刚。王晓与弟弟心意相通,从其眼神便知道这是个关键人物,热情地道:“陈老师,我是王桥的姐姐王晓,这一段时间比较忙,一直没有来拜访你。” 陈刚的眯眯眼睛黏在漂亮的王晓身上有几秒钟,然后客气地道:“王桥很能干,是优秀的学生会干部。” 互相敬酒之后,王桥主动来到老杨那一桌,轮番给另外几个老师敬了酒。陈刚眯着小眼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王桥,你上次说了请我们吃黑鱼,到底什么时候请啊。” 王桥实话实说道:“今天没有买到,几个菜市场都没有。明天还要让采购去搜,如果买到肯定给陈老师留着。” 陈刚道:“此话,当真。” 王桥道:“肯定。” 酒足饭饱后,李澄乘坐孟辉的小车回刑警支队。 王晓来到弟弟所在的三楼阁间,进门以后夸道:“我还以为会闻到一股汗臭味,没有想到清清爽爽。我上次看到一位勤工俭学的女生,模样还不错,身材也好,是不是她上来帮你收拾的屋子。” 王桥知道姐姐想问什么,开玩笑道:“你弟弟在山大很受欢迎啊,真要谈恋爱,早就将女朋友带回家了。” 王晓道:“我是过来人,那个女孩子看你的眼神不一样,肯定是有意思的。” 王桥没有再开玩笑,道:“那个女孩叫吕一帆,我们关系是不错。我觉得自己未老先衰了,最初谈恋爱时是死去活来。” 王晓道:“是那个姓杨的女孩?” 王桥道:“不是,是后来在广南认识的那一位,她还在旧乡住过一段时间,种花椒那里。本来打算和你们见面,阴差阳错就没有见成。现在回想起来,与吕琪在一起应该是最有激情的时候。看来我老了,没有少年时的激情。”说到这里,他猛然意识到吕一帆也姓吕,难怪听到这个名字便觉得亲近。 “你才多大年龄,就装得这么老气横秋。你终究会遇到一个让你激情四射的人,这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王晓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又道:“你和辅导员关系不太对劲,是不是?” 王桥道:“陈刚以前是学生会干部,今年毕业后留校。我和他不太投缘,从学生会时代就尿不到一壶。” 王晓知道上一个毕业季发生的诬告信事件,道:“凭我的直觉,那些诬告信肯定和他有关,他就是一个小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你千万要小心,不要得罪他,也别靠得太近。” “这两天我天天转菜市场,争取收几条黑鱼,请陈刚吃了饭我再走。” “请他吃饭的时候,记得给一个红包。” “我是学生,给老师送钱,他敢要吗?” “对付小人和君子的方法不同,君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小人则只需要诱之以利就行了。你是闯过社会的人,不会向真正的学生那样纯洁吧。”毕业几年,见惯社会上的风风雨雨,王晓不再是那位喜欢弹吉他的小姑娘,而成为一位很现实的单身母亲。 王桥道:“我考虑一下,请吃饭我没有心理负担,让我送钱就有点超出底线了。” 送走姐姐,王桥立刻行动起来,骑着摩托车来到西城太平农贸市场找老李,空手而回。到各大菜市转了一圈,也没有货。 第三天,西城老李终于弄到一条黑鱼。 从老李处拿到黑鱼后,王桥到青教楼请陈刚吃晚饭。陈刚道:“两个人吃饭没有意思,我约几个老乡一起吃饭,没有问题吧。”王桥爽快地道:“没有问题,晚上六点,我在大包等着。” 六点,陈刚和他的同乡陆续来到老味道土菜馆。陈刚是吴州人,吴州是山南第二大城市,经济水平仅次于山南市,教育水平亦高,在山大工作的吴州籍教师人数不少,今天到座的就有十一人,坐了满满一桌。 王桥估计只有三四客人,没有料到来了十一人,赶紧吩咐厨房加菜,好在厨房备货充足,热菜很快就源源不断地送了上去。他见人多,提了四瓶泸州老窖特曲到包间。 酸菜黑鱼端上桌以后,客人们赞不绝口。新教师陈刚只觉得脸上有光,道:“王桥,我给你介绍一下今天的客人,都是在山大工作的前辈们。” 陈刚介绍一个人,王桥就碰一杯酒,一圈下来,喝了十一杯。虽然不至于当场醉酒,肠胃已经热辣辣地起了反应,王桥赶紧喝了一碗酸菜汤,肠胃这才舒服起来。紧接着,吴州老乡们互相敬酒,王桥此时已经由主人变成了无关紧要的陪客,他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听吴州同乡们臧否校内人物,畅谈国家大事。倒是听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第一百四十二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家乡 屋内除了王桥以外都是同乡,加上放假以后大家没有啥事,因此气氛热烈,喝酒豪爽,四瓶酒很快见底。王桥赶紧又提了四瓶酒上来。 八瓶酒喝完时,酒宴差不多结束了。平时衣冠楚楚的老师、领导们兴致勃勃地说着酒话,荤段子不断,和旧乡汉子喝醉酒时的表现一模一样。 送走醉醺醺的众位老师,王桥赶紧到楼上,像个麻袋一样把自己扔到床上,倒头便睡。醒来已近中午。洗漱完毕后,他慢条斯理到楼下要了一碗面。煮面的是白案老师傅是老员工,面条煮好以后,特意给王桥加了一勺炖得粑软的牛筋。 正在吃着牛筯面条,艾敏在外面道:“蛮哥,过来接电话,小吕的。” 王桥端着面碗来到了柜台上,道:“你到了吗,跑一趟还真是久。” “以后有钱了,我一定要买卧铺。”吕一帆站在街边,打着公共电话,打量着自己生活的城市。 “面包会有的,生活会好起来。”王桥在电话另一头鼓励道。 这座城市笼罩在寒冷之中,不多的行人都将自己裹在羽绒服里面,头上是厚帽子和口罩。这是与山南迥异的街景,山南冬天在零度左右,虽然也穿羽绒服,但是戴帽子的不多。想起与王桥骑摩托车和游泳的快乐时光,不由得加强“我要留在山南”的想法。 打完电话,吕一帆背着用了几年的旅行包,迈着轻快的脚步,朝着家里走去。她以前一直有着重重的心理包袱,总觉得自己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应该为家里多做贡献。现在或主动或被动加上来的包袱被王桥帮着卸了下来,因此回家的脚步轻快起来。 走进老厂区,肃条街景依然如故。水泥地面长时间没有维修,变得坑洼不平。想当年工厂全盛时期,每天上班和下班都是一群群的自行车,车上的骑手充满着工人阶级的自豪感和主人公的尊严感。如今这些自行车多数都变成了嘎嘎响的旧车,骑手们早就上了车,离开了工厂。厂区里出现了很多摊位,可是大家都是处于困顿之中,你摆摊,我摆摊,又卖给谁? 吕一帆远远地看见自己的家,脚步不由自主地沉重起来。她想了想王桥说的话,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而在山南的老味道里,今天是约定的对账时间,艾敏将所有票据和账本拿到了办公室,泡了一壶铁观音。在工厂上班的时候,每天累得跟牛一样,泡茶是用粗劣的老茶砖,做了体力活,这种茶喝起来才过瘾。后来她在不同厨房打工,最初是喝大壶的老茶,后来自己泡绿茶。在老味道这段时间,她开始喝铁观音。 等了一会儿,王桥推门而入。 对账工作持续了一年时间,两人都熟悉之极,首先是核对收入和支出,收入有两类,一类是正式发票,另一类是当班服务员、前台和艾敏三方签字的联单,支出则复杂得多,大部分支出都是收据类,还有白条子,凡是艾敏签字则一律承认。 对账完毕,王桥感觉一阵牙疼,叫苦道:“去年挂在我账上的钱不少啊,整整九千。除去赵波借支的五千,请客吃饭总共花了四千多,最大一笔就是昨天产生的,下学期一定得收敛。”按照事前约定,凡是王桥自己吃饭不要钱,请客则要挂账,在年终分红时一起扣除,今天是分红时间也是扣款时间。 艾敏道:“请客花了钱,积累的是人脉,长远来看也不亏。今年是第一年,生意还在培养阶段,等到明年收入肯定翻番。你可以买个手机,实在不行弄个传呼机,有时想找你根本没有办法联系。” “手机太贵,没有必要,传呼机就算了,我不喜欢。”以前为了和吕琪联系,王桥曾经为吕琪买过一个传呼机。从看守所出来以后,吕琪的传呼机却停用了,从此以后,他见到传呼机心里便堵得慌。 艾敏道:“老味道营业额越来越大,得请一个正式的会计。上次税务局过来查账,明明我们的账做得很老实,还是被挑出了好些毛病。那几个税务人员都以为我们在做假账。” “行,专业的事让专业人员来做。“王桥同意了这个建议。 随后两人研究了年终分红方案,决定留一部分现金装修雅间,其余按照入股比例分红。王桥从出纳手里拿到二万五千元,他计划首先还杨红兵的钱,刘红和姐姐的钱等明年再说,剩下五千元则用于明年的杂费和生活费。相较于普通同学来说,他终于翻身过上了好日子。 揣着两万元钱,一路骑车到静州。静州天色阴沉沉似黄昏一般,透着阴郁。在公安家属院门口能清楚地见到“静州烟草”几个大字,时隔三年,王桥原本以为能平静面对熟悉的一切,谁知仅仅是“静州烟草”几个大字就如烧红铬铁一般让心口疼痛难忍。走进公安家属院大门,吕琪身影在头脑中异常清晰,似乎就浮在眼前,触手可及。这让王桥明白关于吕琪的记忆没有消失褪色,而是变成一张张卡片插在身体里,抽出卡片,记忆中的吕琪是如此鲜活,鲜活得让他异常苦闷。 杨红兵家门刚开,扑面而来一股浓烈的羊肉汤香味。杨红兵依门笑道:“蛮子真有口福,今天早上有朋友从乡下弄来一腿羊肉,你就凑了过来。” 王桥朝屋内看了看,道:“夫人没有在家?” 杨红兵道:“小家伙在外婆家里,老婆要晚上才回来。” 王桥正要将两万块钱掏出来,小钟走了过来,道:“蛮哥来了,我正在念着你,到了放假时间,你应该过来报到了。” 王桥知道这两万块钱是杨红兵的私房钱,绝对不能让小钟发现,否则要给家里惹来麻烦,因此,他悄悄将两万元钱放了回去。 陆续有客人进屋,场面热闹起来。 王桥左等右等,给杨红兵递了几个眼色,才一起到了卫生间。在卫生间里,杨红兵拿到两万块钱,道:“你这个时候还钱,简直是给我出难题,小钟在家里实行白色恐怖,有点钱都存不住。” 走出卫生间,杨红兵趁着小钟在厨房之机,来到了次卧,左想右想不知放在什么地方,最后还是将钱藏在书柜最高层。小钟每天忙着做生意,几乎不到书柜前面落脚,钱藏在书柜里面应该安全,改天再抽时间存到银行。 藏好钱以后,杨红兵对着在门口把风的王桥道:“既然生意上路了,就想点办法扩大规模,比拿点死工资舒服多了。从公安大学分过来的年青刑警,流血流汗,拼死拼活,每个月才几百块钱,想起来都替刑警们不值。” 在大学里受到熏陶,王桥现在更想进入省委省政府这些大机关,开餐馆只是为了解决读大学时的生活来源,因此对杨红兵的建议没有上心,道:“老味道餐馆完全是正规生意,一点偏门都没有走。开业以来,税务、工商、卫生防疫等部门轮番检查,还有地痞流氓骚扰,几次都是东城分局李澄帮忙才搞定。我姐以后做生意,我选择进机关,这是我们家庭最合理的分工。” 杨红兵道:“你认识李澄?这人在刑警系统算是名人,当时被调到广南的看守所时很多人觉得可惜,没有料到还能够回刑警系统。” 王桥道:“我在广南三看的时候,李澄是看守所所长。当时李叔托关系找过他,一来二去,我们成了朋友。” “进机关也是一条路,毕竟我们这社会具有几千年官本位传统。”杨红兵心里同样矛盾,一方面知道钱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在当今社会还有许多用钱解决不了的问题。拿自己的情况来说,小钟开餐馆和歌厅的收入比自己高得多,但是她在选择人生伴侣时,根本没有考虑过生意人,宁愿选择一个警察,主要原因就是为了提高家庭的社会地位。 在北省,吕一帆走进家门不久,就面临着一个家庭地位很弱造在的困境。 “爸,妈,我回来了。”吕一帆站在门口,还挺高兴。 “嗯,回来了。” 父亲和母亲都在家里,但是没有女儿归家应该有的高兴,只有母亲答应了一声,过来帮忙提行李。父亲坐在客厅里抽烟,一边抽,一边咳嗽。 吕一帆看见母亲高明丽干燥没有光色的灰白头发以及勉强挤出来的笑容,道:“妈,家里出了什么事,我哥呢?” 高明丽的泪水夺眶而出,道:“你哥出事了?” 吕一帆见母亲只顾得抹眼泪,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急死我了。” 吕一帆到山南读大学,大哥便是家里的顶梁柱。大哥如果出事,家里则将如天塌一般。 高明丽道:“你哥、大刘、三柱,他们几个和李缺嘴打架,李缺嘴被砍成了重伤,现在你哥被公安局抓去了,李缺嘴的人还说要砍死我们全家。你别回来,赶紧回山南。” 李缺嘴是家乡的社会人,手底有一帮子兄弟。而大哥与同一车间一帮子下岗兄弟在附近做点小生意。 在北省,他们两帮人打起来,正常得很。 吕一帆的心猛地抽紧了,银牙紧咬。 (第一百四十三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重大决定 在静州公安局家属院,杨红兵家里的羊肉汤味越来越浓,香气扑鼻,让人食欲大增。杨红兵抬手看了表,道:“还有一位朋友要来喝酒,应该到了。” 话音刚落,客人便来到门口。 王桥惊奇地发现来者居然是静州检察院陈树,杨红兵惊讶王桥居然和陈树认识,陈树压根没有想到在杨红兵家里见到了王桥。 杨红兵正式介绍道:“我和蛮子是同学。蛮子如今在山南大学中文系读书,他是我们班上的一个传奇,正儿八经考上了山大,我们这些人只能去读电大、夜校或者自考,脑袋上面一辈子都要挂一个五大生的牌子,再也没有改变这个牌子的机会了。” 以前在旧乡与王桥接触时,陈树作为静州检察官总是用俯视的目光打量“鱼贩子”王桥,甚至不愿意与他过多交流,只是让老婆与他谈生意。得知王桥考上山大后,他的心态发生微妙变化,从此将王桥视为可以交往的朋友。 理论上说革命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现实往往相反。 杨红兵在家里采用昌东土法炖羊肉:一是羊肉砍成大块,只放老姜和干辣椒,不再加其他调料;二是烹煮时先用大火烧开,再用文火慢炖,羊肉耙软就起锅;三是蘸碟必须用干辣椒面、盐和味精。 大块羊肉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三人围着一大锅喷香羊肉,喝酒吃肉,兴致盎然。王桥敏感地发现,警官杨红兵对检察官陈树态度友好,总是主动敬酒。相较之下,陈树更加洒脱随意。 吃过饭,几人和小钟一起来到小钟打理的红玫瑰歌厅。到小厅坐了一会儿,进来一个年轻女子,热情地与大家打招呼。 果盘、小吃、啤酒陆续送上来后,小钟到其他房间去应酬,年轻女子则留下来服务。王桥知道有些卡拉oK厅里三陪小姐,心道:“这个地方极有可能有三陪,但是这个女孩应该不是,小钟不可能给丈夫找三陪,何况还有一个检察官。” 王桥判断是正确的,几个带着酒意的男人在厅里轮番唱素歌,唱了《朋友》、《小芳》、《同桌的你》系列校园歌曲,漂亮女孩子落落大方地邀请陈树合唱了《萍聚》、《东方之珠》,整个唱歌活动中,女孩都很礼貌周到,但是与男人们都保持了距离。 王桥一直在猜测这个女子的正式身份,但是杨红兵没有说,他也就没有问。 十一点钟,被啤酒灌得肚子难受的几人离开红玫瑰。 凌晨,王桥被开门声惊醒,然后听到高跟鞋声音,他特意拿起手表看时间,心道:“小钟开歌厅肯定能赚钱,但是经常弄到夜里两三点才回家,这种生活谁受得了。不知斧头是怎么思考的。” 想了一会儿,他迷迷糊糊沉入梦乡。 在公安家属院里,在清醒时尚能控制住不去想吕琪,在睡梦中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潜意识: “旧乡羊背砣,吕琪正在简易浴室洗澡。他飞快地提着热水到楼顶,倒进大桶。到第三桶水时,他摔倒在地,水桶摔成几块。浴室里空空荡荡,不见吕琪的影子,只剩下湿湿的地面。 他急忙追出去找,环顾四周,见到前方树林里有一个女子身影,便一路小跑过去。女子行动迅速,甚至能在树与树之间跳跃,最后来到了一条河边,然后用优美的姿势跳入河中,消失不见。 在树林间奔跑时,女子背影还是吕琪,可是跳入水中时,女子和吕一帆长得极为相似。这时背后晏琳的声音响起,王桥,你怎么不到红旗厂来找我。” 到了此时,王桥猛地醒了过来,茫然地坐了一会,自嘲道:“五行不定,所以要做怪梦。” 他一时睡不着,爬起来抽烟。 一道烟雾升起,随后传来吕一帆的咳嗽声。暖气片没有多少温度,所以她在家里仍然穿着外套。 大哥吕一飞是家中的顶梁柱,目前家中的主要经济来源都靠他。如今因为与李缺嘴那伙人打架而进入了公安局,家中的顶梁柱就塌了,这对于一个困顿家庭,无异于雪上加霜。 李缺嘴是个恽人,在附近几个街区远近知名。吕一帆在读高中时就听过他不少传说,还在街上看过他砍人。但是,如果仅仅是惹到了李缺嘴,吕一帆并不是太紧张。她难以入睡的原因是李缺嘴的亲大哥李大郎是这个城市很有名的社会大哥,坊间广泛流传着李大郎许多吓人的故事。 吕一帆抽了三枝烟,脑袋昏昏的,此时,她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来到哥嫂的房间。 “嫂,还没有睡觉。”吕一帆推开嫂子的房间,嫂子头发蓬乱着,裹着被子,双目无神地坐在床上。 嫂子苏苗苗拉开被子一角,道:“上来吧,我想到你哥在看守所里就睡不着,现在这么冷,在看守所怎么过。” 姑嫂两人关系一直比较好,就窝在被子里谈话。 “你哥要是只是被判几年,其实也没啥,我就在家里等他。咱不缺胳膊少腿的,弄个店,卖点春饼、酱骨头,一样过日子。”苏苗苗抹着眼泪,道:“现在李大郎放出话来,等到你哥从看守所转到监狱,就要在监狱弄死他。” 吕一帆道:“为什么不在看守所弄?” 苏苗苗给了看起来傻乎乎的小姑子一个白眼,道:“你傻啊,看守所那么小的房间,不好整。”她叹了口气,道:“李缺嘴来惹事,让一让就行了,你哥脾气刚,非要争口气。现在好了,争到监狱里去了。” 吕一帆道:“让我哥被人打,不还手,门都没有。事情发生了,有没有办法整?” 苏苗苗道:“以前的街坊王小军,现在也是社会人,我们在请他去搓合搓合,看能不能赔点钱,把事消了。” 吕一帆道:“家里哪有钱啊。” 苏苗苗道:“把房子买了,总有点钱。你别管这事,明天自己回山南,在山南过春节。” 吕一帆急道:“我刚回来,家里又遇到事,怎么能走。” 苏苗苗道:“你留在家里也用,还不如躲个清静,免得多生事端。” 吕一帆道:“我妈今天也给我说了王小军在帮忙。我信不过王小军,他以前还被我揍,有什么本事去搓合。你别打断我,听说我。前一阵子不是说李青明想和我相亲,他和李大郎说得上吗?” 苏苗苗如黑夜中看到了火星,顿时挺直了腰,道:“李青明在我们这一带挺有名,青年企业家,黑白两道都有关系。不仅能与李大郎说得上话,还和公安局关系深,听说公安局的家属房子都是李青阳修的。” 吕一帆撇了撇嘴,道:“我很小就见过李青阳,那时他还在厂里打篮球。三十来岁了,还算什么青年企业家,长得象个饭桶,胖得象企鹅,黑得象张飞。” 苏苗苗道:“三十来岁的企业家当然是青年企业家,老有钱了,为人也仗义。个子一米八,这不叫饭桶,是熊腰虎背。他就是黑点,其实模样还算周正,最关键很爷门。” 暑假,吕一帆回家后常在老厂球场打篮球。有一次被李青明看见,他一下就喜欢上了在球场上颇有飒爽英姿的吕一帆。 李青明以前是厂篮球队的,后来离开厂子出来做生意,属于最早下海的那批人。他成了有名气的大老板后,还是经常回老厂,有时看看师傅,有时在老厂打打篮球,有时喝喝小酒。 他很容易就打听到吕一帆是谁家的女子,便托人过来给吕家人说事。 尽管比吕一帆要大十来岁,且离过婚,但是李青明还是有着强烈的自信心:凭着自己的身家、三十出头的年龄、一米八的身高,在这一片什么妹子都能找。更何况吕家经济条件不好,就算前面推三阻四,迟早会答应的。 苏苗苗见吕一帆有些沉默,虽然心里很想吕一帆马上答应李青明,仍然委婉地道:“个人问题关系一辈子,要慎重,由你自己决定。” 吕一帆道:“出事的是我哥,我们不帮他,谁帮。” 听到小姑子说了这话,苏苗苗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起来,道:“一帆,贫贱夫妻百日哀,下辈子我决不做穷人。” 吕一帆抱着嫂嫂的肩膀,斩钉截铁地道:“这辈子我决不做穷人,更别提下辈子了。”她又问:“嫂,我不是处。女,他不会在意吧。” 这是一句别有用心的假话,吕一帆想提前问清楚。 苏苗苗看了小姑子一眼,道:“这是啥年月了,谁还在意是不是处。女。而且,听说可以做手术的。” 与嫂子苏苗苗谈事的时候,吕一帆一直是用一种大大咧咧的态度,这样就减少了嫂子的心理负担。当她回到自己房间时,吕一帆禁不住用被子蒙着脑袋小声抽泣起来。 贫贱夫妻百日哀,贫贱家庭更是千日哀,一个又一个坎,一个又一个磨难,总是特别喜欢纠缠于贫贱家庭,让人无语问苍天。 吕一帆想起了阳光帅气、温柔多情又能力出众的王桥,想起在老味道杂物间的温存,泪水不停地流出来,打湿了枕头,弄得枕头湿漉漉的。 哭得没有眼泪以后,她在心里发狠:“王桥,我不能嫁给你了,对不起。但是,这一辈子我都要做你的情人,你跑不掉的。上天对我不公,但是我要对自己好一些。” 做出这个重大决定以后,吕一帆便能够入睡了。 早晨起来,吕一帆找到嫂子,要了她的便宜化妆品,开始化妆。 当高明丽得知女儿吕一帆做出的决定,又喜又悲,喜的是大儿子的事情总算有一个解决办法,悲的是小女儿要与三十多岁的离婚男人相亲。 吕一帆见母亲眼圈迅速红了,就用无所畏的态度大大咧咧地道:“我又不是进火坑,有什么好哭的。结婚可以离婚,我还能分一笔财产,不吃亏。人就是一张臭皮囊,不值钱。” (第一百四十四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运动 寒假期间,王桥又在杨琏家里住了两天。为杨琏做了酸菜黑鱼,一起研究了书法,两天时间转眼就过。 回到红星厂以后,除了参加了一次初中同学聚会,天天陪在父母身边,看看书,打打球,游游泳,打磨打磨姐姐新装修的房子,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 开学前四天,王桥提前来到学校,提着家乡的腊猪肉先去拜访黄永贵,再到陈刚家里报到。 陈刚家里坐着一位漂亮女生,两人聊得眉飞色舞,很是开心。王桥进屋后聊了几句家常话,放下腊猪肉便匆匆离开。 见过两位老师,王桥到老味道土菜馆打扫三楼阁间,从楼下提了热水,将屋子彻底擦了一遍。弄完以后,他身上暖和起来,出了些毛毛汗。男生一公寓寝室空间狭窄,没有单独衣物柜子,同学们的衣物除了放在厢子里,大多堆放在床上,整个房间便显得杂乱不堪。 王桥越来越喜欢住在设施齐全、有绝对私人空间的阁楼,以前一般是星期五和星期六过来住上两晚,现在七天倒有三四天都住在阁间。 收拾完房间,到二楼办公室与艾敏见面。 艾敏道:“吕一帆刚刚来过,等会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庆祝你们开学。” 王桥道:“开学有什么庆祝的。吕一帆也来了?” 艾敏道:“到了。她说这是大学最后一学期,要实习,以后不来老味道打工了,但是会经常来玩。” 午饭时间,吕一帆来到老味道土菜馆。 吕一帆还是二十天前的吕一帆,王桥却异样地产生一种隔离感,看了半天,才醒悟过来她穿了一件黑色短大衣,而不是常穿的体育系运动服或者老味道制服。 “嘿,什么时候来的。”王桥主动打招呼。 吕一帆看见王桥居然生出了恍若隔世之感,压抑着激动心情,笑道:“昨天到的。你比暑假要晚了几天到校。” 王桥自然无法体会吕一帆在寒假期间经历的事,以及做出的重大决定对将来生活的影响,笑着坦白道:“上个暑假是为了急着到学校挣表现,现在不用了。你这两天有什么安排?” 吕一帆道:“省体育中心开了一个恒温游泳馆,有时间没有,我们去尝尝鲜。” 王桥道:“我正想去锻炼。寒假只是打了几场篮球,胡吃海喝让肚子都长了出来,身体都锈了。” 吕一帆道:“那中午不喝酒,吃完饭就去。晚上,我们喝几杯。” 活动安排得如此详细且紧密,这让王桥感到有些奇怪,正在询问是否愿意留在山南这个大事,艾敏在旁边喊道:“两位,来吃饭了。” 厨师们、服务员们围坐在一起,一大盘回锅肉、一盆毛血旺、还有几样小菜,厨师长老邢没有喝酒的习惯,直接用一个大碗装了白米饭,浇了一瓢毛血旺里面的红油,津津有味吃着,鼻子被辣得全是汗珠。吃了大半碗后,他用衣袖抹了鼻尖汗水,问:“小吕,以后不来了?” 吕一帆在老味道工作了接近两个学期,与大家关系处得挺好,厨师和服务员们都关心她的去留。 “这是大学的最后一学期,除了实习,我还要给自己放假,享受一下真正的大学生活,所以不来了。”吕一帆抬头看了看相处一年的文凭不高、家世普通、工作努力的伙伴们,笑道:“以后我过来吃饭,不能拒之门外啊。” 艾敏道:“小吕是我们编外的正式员工,欢迎随时过来吃饭,也就是添一双筷子和一个碗的事情。” 王桥凭着直觉,总觉得吕一帆似乎有什么心事,便猜到可能是其家里不同意她毕业后留在山南。想到这一点,吕一帆在席间的笑容越是璀璨,他就越是觉得发堵,扒了几口饭,便上楼去。 吕一帆外表大大咧咧,内心在寒假相亲以后变得格外敏感,看着王桥的背影,脸上轻松笑容渐渐变得苦涩。 王桥将泳衣准备好,躺在床上等着吕一帆。 过了四十来分钟,吕一帆推门而进,手里提着装有游泳器材的袋子。 “我觉得你神情不太对啊,是不是家里不准里你留在山南?”王桥直截了当地问。 吕一帆点了点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回到家,我的所有决定就说不出口了。此事已经定了,你别再问。这一段时间,你就陪我多玩一会,让我对大学生活有个念想。” 王桥盯着吕一帆,道:“你有什么具体困难,可以一起克服。” 吕一帆摇头道:“困难太多,反而没有什么具体困难。”说到这里,她扬了扬手袋,道:“别像个娘门一样啰嗦,我们一起走。” 省体育中心在西区,可以乘坐公交车,也可以骑摩托车。王桥和吕一帆选择了骑摩托车。 两人戴着头盔,且绝大部分学生都没有到,因此并不担心被相熟的同学看见。 摩托车开了几分钟,渐渐远离了山南大学。吕一帆就双手环抱着身前给自己带来温暖的男人,眯着眼,脸颊紧贴在其背上。她轻轻地哼唱到自己喜欢的一首歌: 我的音乐老师是我的爸爸 二十年来他一直呆在国家工厂 妈妈以前是喜欢唱歌的 她总抱怨没赶上好的时光 少年时我曾因唱歌得过奖状啊 我那两个妹妹也想和我一样 我十七岁那年离开了家乡沈阳 因为感觉那里没有我的梦想 我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山南城 还进了有个叫王桥的山南大学 其实我最怀念老味道的那段时光 …… 省体育中心恒温游泳馆有着五十米的长泳道,池水清洌,设施设备齐全。王桥穿着泳裤在池边正在做着准备活动,身着泳衣的吕一帆出现在眼前。吕一帆穿着学校训练用的泳衣,很简洁,不花哨,但是准确地将泳者的身材体现了出来。游泳馆里不少男人的目光被吕一帆经过训练极为匀称的身材所吸引,要么大胆、要么隐蔽地观察着。 吕一帆感受到王桥注视的目光,灿然一笑,道:“我们比一比自由泳,看看你的九个缺点改正没有?” 王桥道:“就算有九个缺点,还是比你要快。” 两人来到一条快速泳道,下了水,简单适应了一会,便开始比赛。由于池里还有其他人,在泳道里只能靠着右侧游。吕一帆在前,王桥在后。吕一帆在水里如一条自由的鱼,水感极佳,并没有激起多少水花,但是速度颇快。王桥在后面拼命追赶,能跟得上吕一帆的速度,却始终无法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王桥戴着泳镜,透过清清的池水可以清楚地看到前面美丽的身体。 游到了池边,王桥喘着粗气,道:“我错估了两人的水平,确实追不上你。” 吕一帆脸色红润,快活地道:“当然追不上我,你可是有九个缺点。如果你不是有一身蛮力,我早就将你甩得远远的。” 随后两人放慢速度,在水中一前一后地游着,享受着冬日游泳的快乐。 一个多小时以后,两人在池边休息。 “蛮哥,你喜欢这个游泳池吗?” “喜欢,就是不想跟你一起来游。” “为什么?” “我要流鼻血了,把水池弄红了,要被工作人员打。” “讨厌。”吕一帆脸没来由地红了。 两个年轻的身体在池里偶尔相碰,如果不是有池水,早就燃烧了起来。 从泳池回来已经是五点过了。在吕一帆坚持下,又到室内球场打篮球。篮球场里有几个熟人正在玩球,吕一帆和王桥便加入其中,打半场。 吕一帆精力旺盛得似乎如永动机,不停地奔跑,发挥得非常出色。 一个青色大脑袋出现在场内,见到王桥便高兴地喊道:“蛮哥,我猜你就在这里,别打了。” 王桥见到赵波,便与吕一帆说了一声,退出了半场比赛。 等到王桥离开后,吕一帆身体里的精力突然就消失了,她借机也下了场,坐在篮球架下喝水。 她知道自己最简单最舒服的校园生活即将结束,所有拼命抓住最后的快乐时光。 王桥被赵波拽到录像厅。 赵波道:“蛮哥,重色轻友啊。” 王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你的状态不太好,应该多炼。” 青皮录像厅在寒假期间成为未离校的同学重要的活动场所,二十多天时间培养了一批忠实观众。赵波整整瘦了一圈,眼睛内陷,他对着王桥大倒苦水:“蛮哥,这个寒假没有回家,天天守着录像厅,好几次我都提出歇业三天,结果被同学们严重警告,说是只要敢关门,他们就砸门。我们山南大学的学生精神生活太贫乏了,需要我来拯救。” 王桥道:“别光顾着赚钱,你还有两科要补考。当大哥的要说你两句了,你以后出去是吃专业饭,专业水平不够高,始终底气不足。” 赵波拍着王桥的肩膀,道:“你说这几句话和我老妈一样。我个人认为凡是说话和我老妈一样的人都是值得信赖的朋友。这次补考一定会过,我找老师勾兑过。我已经请一个录像室服务员,单靠自己确实忙不过来。” 王桥道:“你不怕被吃黑钱。” 赵波道:“我可以随时检查,就算有点问题都不会太大。在这个假期结识了几个朋友,他们经常来看录像,算是我的线人。” 录像厅里正在演周星驰的《大话西游》,王桥最喜欢的港片男演员是周润发,向来不喜欢周星驰,觉得他的无厘头简直莫名其妙,今天在聊天时看着片子,结果意外地陷入情节之中,觉得赵波在一旁说话是噪音,于是将赵波赶到一边,专心看录像。 “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给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在录像里,周星驰将这句台词说了两遍,第一遍时至尊宝的表情沉痛,效果极为搞笑;第二次再说时至尊宝已经变得非常平静,却打动了王桥的心弦。 影片结束时,至尊宝变成了孙悟空,紫霞仙子眼睁睁看着师徒四人远行。这个镜头引起了王桥强烈共鸣,他从看守所出来以后曾经数次寻找吕琪,对其间的无奈和心酸刻骨铭心。从这部影片开始,他喜欢上了周星驰。 (第一百四十五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要做强者 录像散场后,王桥又独自一人将周星驰《国产零零漆》看完,大呼过瘾。此时已是深夜两点,赵波霸着小床呼呼大睡,他只能回寝室。 走过香樟林,经过篮球场附近,迎面走来一位瘦高女子,路灯光线恰好被树叶遮住,看不清女子容貌。女子不像在赶路,反而像是在散步。只是凌晨两点在校园散步,让人诧异。 走到近处,王桥惊奇地发现来者是吕一帆。 吕一帆同样惊奇:“蛮哥,你怎么当起了夜游神?这么晚还不睡觉。” “我到录像厅看了录像,才结束。你怎么回事,这么晚还在外面闲逛,不怕遇到坏人劫色。” “和寝室同学们在半岛唱了歌,兴奋过头,现在睡不着,在外面走走。校园内有什么危险,安全得很,我们要相信保卫处。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在这么晚都能遇到,就陪我走一走。” 王桥被他的同学从篮球场上叫走,让吕一帆很有些失望。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意外地遇到蛮哥,很有些高兴。 王桥作为追求进步的有想法的学生会干部,如果在夜深人静的校园遇到保卫处的人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谁都不会相信两个没有谈恋爱的青年男女会在深夜随意走一走。但是,他知道吕一帆现在还在校园内散步,心情应该非常糟糕,作为朋友必须要陪。而且,他内心深处也有着与吕一帆在黑夜散步的渴望。 足球场面积大,且没有灯光,能见度很低,是谈心的好场所。吕一帆幽幽地道:“你没有问我为什么不肯留在山南。”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不提起,我怕主动询问会让你不好过。”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吕一帆重复了这一句话,想起在寒假发生的事情,百感交集。 王桥道:“你家里遇到了难事?” 冷风吹来,吕一帆缩着脖子,用平淡的口吻道:“我这次回家相亲了。对方三十多岁,离过婚,很有钱,是我们那边的企业家,关系网深,能解决家里的问题。” 王桥没有想到居然是这么一回事情,停下了脚步,沉默了一会,道:“凭着我对你的了解,应该是遇到了困难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 吕一帆挽着王桥的胳膊,道:“看来这是我的命。我回家时,原本想给家里人说我要留在山南。结果回家才知道,我大哥吕一飞、他的几个工厂朋友和当地黑社会老大的弟弟打架,把对方打成重伤,我哥被抓进派出所,当地黑社会的老大要弄死我哥。我相亲的那人在当地关系网很深,由他出面,摆场子道歉,又赔了钱,把事情抹平了。” 王桥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听到吕一帆叙述,突然觉得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涌了上来,他抬脚踢在大树下,发出呯的一声响。 “别踢,等会保卫科的人要来。”吕一帆用力拉着王桥。 王桥强压着内心的愤怒,道:“那人本身条件如何?” “还行,比想象中的土豪恶霸形象要好一些。我相亲是为了结婚,结婚是为了解决问题,不是谈恋爱,也就这么回事。”吕一帆用满不在意的口气道。 王桥心里涌出莫名愤怒,道:“现在是什么世道,认真生活的人处处受伤,而有些人横行社会,无所不为,无所不能。” 他心里清楚,如果只是牵涉到几万块钱,以目前的能力,绝对没有问题。现在牵涉到当地的司法和黑恶势力。他作为一个学生,就算个人再能打,也抵不过这些黑恶势力。这也是他最为愤恨之事,不仅仅恨那些坏人,也恨自己无能为力。 吕一帆反而劝慰,道:“你也别生气,这是我的命数。我问过杜姐,开这样一个店需要十几万的前期投入,我以后会当大老板,免得再受人欺负。” 王桥道:“我没有到过北三省,是以红星厂的来推测你们那边的情况,早知如此,就劝你早点过来。我来支持你们家,绝对能够立足。” “谢谢你,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你可以帮助我一个人,但是绝对帮不了我家里的所有人。” 吕一帆情绪慢慢激动起来,道:“我们那边情况比你想象中还要糟糕,整个厂区完全破败了。无数下岗工人出来摆个小摊子,一群穷光蛋,你把东西卖给我,我又把东西卖给你,能有什么赚头。我这样做确实是走捷径,为了大哥以及爸爸妈妈,走捷径又有什么。” 她见王桥还想说什么,道:“你别打断我,让我说完。我知道你肯定要鄙视我,但是我不怕。相亲以后,至少那人会帮助大哥解了燃眉之急,会将爸妈的医疗费用解决了,甚至我回去的工作也有了很好的着落,能到我们那里的国税局,这些都是很现实的事情,你让我如何选择。” 王桥想起了开矿的牛清德,把肥蠢的牛清德和清丽的吕一帆重叠在一起的影像实在让人不快。 吕一帆继续道:“我也想要幸福,可是现实却是首先要生存,不是我一个人的生存,是全家人的生存。嫁人就是嫁给一个家庭,我择偶的第一条件就是家庭条件好,其他都放在后面。” 说到这里,她情绪突然失控,呜呜哭出声来,声音还蛮大。王桥吓了一跳,道:“小声点。” 吕一帆一直以大大咧咧的态度对待着日渐艰难的生活,内心深处压力重如泰山,压抑的情绪爆发以后,一发不可收拾,她将头埋在王桥肩头上,哭得稀里哗啦,无意中还咬住王桥的衣服。 生活中总有许多无奈的事情,每个人都必须独自承担。王桥不再劝慰,任凭吕一帆痛哭流涕。哭了十来分钟,吕一帆抬起头,取出纸巾擦掉眼泪,道:“哭了一通,舒服多了。”王桥想起自己曾经的艰苦岁月,由衷地感叹道:“以后随时过来找我,我这里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吕一帆道:“蛮哥,不准再说真心话,否则我又要哭。” 在远处有三枝电筒的灯光,这是学校保卫处每天的例行巡查。那三枝手电光走下青石梯子,来到足球场内。王桥拉着吕一帆躲到更黑暗的小平台下方。小平台遮住了所有光线,比较隐蔽。 三枝手电在足球场上四处照射,然后走上青石梯子,离开了足球场。 王桥道:“他们走了,吓了我一跳。”此时他还牵着吕一帆的手,没有松开。早春三月的夜晚依然十分寒冷,吕一帆缩着脖子,轻声打了个喷嚏。 在静静的黑夜里,两个青年男女牵着手、身体靠在了一起。吕一帆一颗心似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转过身,与王桥面对面而站,双手抱。着王桥的脖子。 两人用抱在一起,热烈地…… 过了良久,吕一帆抬起头来,道:“遇到你,我大学生涯才有值得回忆的内容。” 王桥不愿意多说往事,碰了碰吕一帆的额头,道:“不说往事,说点高兴的事情。” 吕一帆安静地接受王桥的碰触,道:“最后一学期,你能还做我的男友吗?我知道你是学生会干部,就悄悄地做我的男友,好吗?免得我因为在大学没有一场恋爱而遗憾。” 除掉短暂的砂舞,王桥有近两年没有与异性亲密接触,他对吕一帆的感情颇为复杂,既同情其境遇,又欣赏其乐观的态度,更喜欢这个人。听到吕一帆这个要求,心中很是难受,道:“好。” 吕一帆双手环着王桥的腰,头俯在其胸前,道:“让我安静地靠一会。” …… 天边出现鱼肚白以后,吕一帆整理凌乱的头发,道:“我走了。”她昂着头,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薄薄晨雾里。 由于接近做早操的时间,王桥没有离开,来到师母店里,呼哧地吃着面条,脑子里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响亮: 一个声音道:“我一定要在现实社会里做一个真正的强者,不是身体的强壮,而是能掌握社会资源、能改变命运的强者。” 同学们陆续来到操场,不少人开始跑圈,王桥将所有负面情绪抛掉,加入到滚滚人群之中,变成一个不起眼的小点。 陈刚睡眼惺忪地站在中文系班级前面,把秦真高和王桥叫到身边,道:“这个月要开学生支部大会,要讨论预备党员,95级就是你们两人。山大学生党员控制得很严,每个年级到毕业时也就七八个。你们两个要给系里好好干,别辜负系里的希望。开支部大会的时候,你们不能念稿子,必须把入党志愿书背诵下来。如今社会上入党搞得稀松平常,互相抄入党志愿书,连字都要念错。你们都是精英,精英就要严格要求自己,不能像社会上那样。” 想到厚厚十页入党申请书,王桥在回到队列时忍不住想扇自己的耳光,道:“谁叫你的入党志愿书抄这么多,五六页就行了,非要写十二页,这下要背得死去活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东城之西 由于支部大会迫在眉睫,王桥立刻开始背诵入党志愿书。 志愿书正文主要分为三个部分:一是对党的认识、入党动机和对待入党的态度;二是个人在政治、思想、学习、工作等方面的主要表现情况;三是今后努力方向以及如何以实际行动争取入党。 整个入党志愿书结构清晰,简单明了,只是字数多,背下来得花点工夫。 三月二十八日下午,中文系召开了支部大会,王桥和秦真高经过支部大会讨论,顺利成为中共预备党员。 支部大会散会以后,蒋玲气呼呼地找到辅导员陈刚,道:“我递交了入党志愿书,参加党校培训,为什么这次没有讨论我,难道我比起秦真高和王桥就那么不堪,中文系是典型的重男轻女。” 陈刚笑容可掬地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是系总支开会讨论的结果。这事你不必急,今年才大二,中文系每年都要吸收学生干部入党,机会多得很。” 蒋玲抱怨道:“不知道下一次会不会忘记我。” 陈刚笑道:“下次绝对忘不了。” 漂亮女孩子在社会上有独特优势,容易得到男性领导的谅解,特别是年轻男性领导更容易谅解漂亮女孩子。如果换成王桥或者秦真高,遇到这事只能咬牙忍了,因为在老师面前抱怨是极其不理智的。 经过一年多的大学学生会培训,蒋玲也成长了。她抱怨几句以后,在陈刚面前慢慢地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谈起系学生会工作。她如今是学习部副部长,职务上虽然与秦真高和王桥有些许差距,但是只要熬一段时间,等到大三师兄师姐再毕业一批,学习部部长十有八九跑不掉。 聊天时,陈刚眨着小眼睛,心里活泛起来,道:“蒋玲长得漂亮,为人处世落落大方,倒是一个良配,最关键的是到现在还没有谈恋爱。不知她有没有留校的愿意,如果能和我谈恋爱,我就使出全力帮她。” 想到这一点,再看蒋玲,只觉得既漂亮又有气质。 经过香樟大道时,吕一帆骑着自行车经过蒋玲和陈刚身边,自行车速度快,带起一阵轻风。陈刚眼光快速在吕一帆身上滑过,暗道:“体育系女生身材真好,这个好白菜到底会被哪条猪拱了,那条猪真有福气。” 吕一帆骑着自行车来到老味道,把车靠好后就去找艾敏。 “王桥这人也是,让他配个传呼机,他就是不肯。”艾敏是结过婚的过来人,这些天来,早就瞧出吕一帆和王桥眉来眼前,有意撮合这一对年轻人。 吕一帆抿嘴笑着,没有接话。 她和王桥的事一直处于保密状态之中,这是两人的共同需要。在山大有十几个同乡,若是自己与王桥谈恋爱之事弄得沸沸扬扬,同乡知道以后难免不会在家乡传开,对家里影响挺大。而王桥是中文系学生干部,按照系内传统,一般不提倡学生会干部谈恋爱,谈恋爱是自毁前途。 到了晚饭时间,王桥慢条斯理地来到老味道,与厨师服务员一起吃过晚饭。等到天色黑尽,他提着两个头盔下来,搭载着等在前方街道拐角处的吕一帆,消失在夜色之中。 在山南,除了东城之东这种砂舞场所以外,还有不少正规舞厅。 王桥和吕一帆选择了一家叫做“舞动人生”的舞厅,舞厅从位置来看可以算作东城之西,接近西城开发区的中心位置,这里聚集着山南最成规模的喜欢玩情调的白领群体,“舞动人生”应运而生。 进入舞厅,小厅里跳舞的人衣着整洁,舞厅有乐手唱着悱恻缠绵的歌曲,“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你我,都已熟悉的旋律,在你遗忘的时候,我依然还记得,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这是一个著名歌星的《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大家都很熟悉的一首歌。 室内飘着淡淡的香水味道,这让王桥想起了东城之东无处不在的充满着**的椰子味道,他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想起椰子味道很龌龊,但是这个想法始终盘踞在头脑里。 牵着手进入舞池,吕一帆道:“你跳舞的水平如何?”王桥道:“一般,没有经过训练,就和游泳差不多,野路子。”吕一帆道:“我们选修有舞蹈课,专门练过华尔兹,由我来教你。你打篮球能进校队,游泳虽然有九个缺点但是掌握得还是很快,所以你的身体悟性应该不错。” 经过吕一帆指点,基础原本就不错的王桥进步迅速,将三四曲以后,华尔兹就跳得有模有样。 舞动人生里的舞曲有快有慢,慢曲就是俗称的两步,深爱情侣们欢迎。灯光比华尔兹舞曲时稍暗淡,还开了紫光灯,紫光灯加上射灯能营造光怪陆离的感觉。王桥和吕一帆相。拥而舞,随着音乐节奏缓慢移动。砂。舞是赤裸裸的**发泄,男女间皆以性为重点,弄湿小裤之事时有发生。此刻王桥将吕一帆拥在怀里,随着音乐摇摆,也有情欲,但是与砂。舞不同点在于是有情的**——情、色、欲有节制地缓慢释放。 吕一帆闭着眼睛,跟着着王桥的指示在摇摆。尽管是短暂的且注定没有结局的校园不正常爱情,她仍然感觉如此美好,希望这种日子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舞会结束后,王桥和吕一帆牵着手走出舞厅。 吕一帆道:“我后天去实习,要在五月中旬才回来。”王桥“嗯”了一声,发动摩托,回头道:“戴上头盔,坐稳。” 坐在摩托车后座,吕一帆将头盔摘了下来,脸贴在王桥后背。她轻轻地哼着自己最喜欢的歌: …… 我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山南城 还进了有个叫王桥的山南大学 其实我最怀念老味道的那段时光 …… 回到老味道门口,将摩托车放进杂物间。由于这是一场注定要分手的恋爱,王桥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必须压制情和欲。十来分钟后,两人走出了杂物间,王桥道:“晚安。” “晚安。”吕一帆见王桥没有挽留自己,暗自失望,慢慢地走进校门。 三月中旬到五月中旬,吕一帆外出实习。 上课、进图书馆、完成层出不穷的无甚意思的学生会活动,王桥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杜建国所有重心放在新闻社和陈秀雅身上。新闻社完成了学校交给的任务以后,在经费、场所和设备等诸多方面得到学校支持,《山南新闻》成为学生社团中后起之秀。他和陈秀雅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开始了卿卿我我的校园恋爱生活。 赵波的录像厅生意越来越红火,成天忙得不见人影,课外精力几乎都投入到能赚钱的录像厅事业。 秦真高作为系学生会副主席,每天都在深入细致地思考系学生会的工作,额头出现了淡淡的纹路。 5月9日下午,96级新生的演讲比赛结束,评委们从阶梯教室鱼贯而出。评委王桥跟着人群走到香樟树大道。身穿鹅黄色连衣裙的吕一帆沿着香樟树大道朝校外走,迅速与王桥目光相对,然后继续朝校外走去。 王桥找了个借口返回阶梯教室,等到中文系师生全部离开,便从阶梯教室直接走出学校。。 老味道土菜馆大堂,吕一帆正在与艾敏聊天。艾敏将一块方方正正的方糖递给王桥,道:“小吕带回的土特产,很好吃。” 王桥嚼着粘牙齿的土特产,问:“实习结束了。” 吕一帆道:“昨天结束。” 两人目光交接,又迅速分开。 吃了两块方糖,王桥道:“艾姐,吕一帆实习回来,要加点好菜啊,我先下楼,到楼上看书。” 八点半左右,晚餐结束,艾敏等人都回到租来的宿舍。吕一帆先回学校,等到九点过再出门,此时老味道已经熄灯关门。她刚走近侧门,王桥就从侧门闪身而出。 王桥第一句话就是:“你实习回来情绪不高。” 吃饭时,吕一帆已经尽量想表现得情绪高涨,谁知还是被王桥一眼看破,道:“有点累。” 王桥十分熟悉她的性格,这种表情绝对有事,道:“找地方走一走,或是喝茶杯。” 吕一帆道:“不喝茶,去舞动人生。” 初夏时节,舞动人生里面长裙飞扬,女人们脱掉冬装以后,在舞厅里或张扬或含蓄地显露示性感。 几曲跳罢,吕一帆心烦意乱地道:“我不想跳舞了,找个地方喝酒。” 在实习期间,老家那人带着父母和大嫂找了过来,要求订婚,看着被生活折磨得提前衰老的父母以及憔悴的大嫂,她请假回去办了订婚酒,约定毕业后结婚。虽然这是早就决定的事情,可是每次想到这事,她就心烦得想哭,可是她不愿意哭,将所有委屈和不甘化作大大咧咧的微笑。 走到一家小馆子,吕一帆却不进去,又道:“你骑了摩托车,我们回老味道喝,这样才能尽兴。” 王桥依着她,骑车回到老味道。他从餐馆里提了半瓶白酒,炒了盘肉丝,抓了一把盐花生,回到三楼阁间。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瓦上霜,我现在要做梁山好汉,大碗吃肉,大杯喝酒。”吕一帆仰着脖子喝了一大口,再把杯子递给王桥。 几杯酒后,王桥再问:“实习回来就闷闷不乐,不顺利?还是家里的事情。” 吕一帆端着酒杯,道:“实习就是这么回事情,大家都差不多,我没有出纰漏。是家里的事,现在不说这些事,我们喝酒。” 菜见底时,酒亦见底,吕一帆脸颊绯红,道:“再来一瓶。”王桥摇头道:“差不多了,再喝就醉了。” 吕一帆道:“你是不是个爷们,喝这点酒就醉了,我去拿酒。”王桥伸手拉着她,劝道:“你别去,实在要喝,我下楼拿。”吕一帆停下脚步,与王桥对视片刻,双手猛地搂住王桥脖子,两眼亮晶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道:“蛮哥,我是故意喝酒,喝酒好壮胆。” (第一百四十七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离别 两人在一起互相…… “等会。”吕一帆推开王桥,关掉顶灯。几秒钟以后,路灯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内。她安静地站在屋内,左手伸向后背,将后背连链往下拉,哗的一声脆响,后背拉链滑到底。 “我的身材好吗?” “非常好,游泳时我就知道得很清楚。” “你在水下偷看了我。” “在水下经常偷看。” “你倒是坦承。我漂亮吗?” “漂亮。脱了衣服更漂亮。” 两人渐渐意乱情迷,最后……。 吕一帆紧张地问道:“门锁紧没有。” “艾姐她们都不住在这里,楼下守夜师傅睡得死沉,他从来没有到三楼阁间来过。” “轻点,我是第一次。” “第一次?” “嗯。我的第一次要给我喜欢的人,否则就亏死了。等会,你难道不相信我。” “不是,我只是,我只是觉得,算了,不说这些事。注意,我要动手了。” 渡过最初的紧张以后,在强健汉子忽快忽慢的节奏中,吕一帆身体变成了地幔部分,温度接近了3000度。热火沿着一条条小通道向全身发散,热量越来越足,最终让身体完全燃烧起来。 激情之后,王桥与吕一帆并排躺在床上,透过阁楼的窗户看着遥远的星空,星空中罕见地出现了点点繁星,安静、广阔、深遂。 吕一帆侧过身去看着王桥,用手抚了抚英俊的脸,道:“我有一个计划,说出来给你听,想听吗?” 一缕发丝钻进王桥鼻孔里,让他感觉有些痒,道:“你说吧,我会认真听。” 吕一帆满脸严肃地道:“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放过你。” 王桥道:“你准备用什么方式不放过我?” 吕一帆道:“我要你一辈子做我的情人。” “当然,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王桥从内心深处非常同情吕一帆的遭遇,也很欣赏她面对困难时的坚强,除此之外,还有对自己还没有能力解决北三省之事感到愧疚。 吕一帆又幽幽地道:“你这人特有大男子思想,非要等到我来找你。” 对于这一段情,王桥内心是很复杂的,他没有矫情,道:“这个社会太现实了,我们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才不至于最后落入社会底层,落入社会底层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吕一帆狠狠地点头,道:“这个我最明白。如果我们家不是沦为社会最底层,也不会发生这么多烂事。” 此后的一段日子,吕一帆疯狂地挥洒最后的大学时光,与同学们一起打球唱歌喝酒,与王桥疯狂地聚在一起。 美好的日子总是格外短暂,97年毕业季转眼就到。 王桥遵照约定没有替吕一帆送行,他与黄永贵等人在一起,为中文系毕业生送行。 前任中文系主席雷成毕业后进入省委宣传部,成为笑到最后的人生赢家。女友韩萍分到山南金融专科学校任教。分配结果出来以后,书法协会在老味道单独搞了一次欢送会。欢送会上,雷成和韩萍终于以恋人身份出现在大家面前。 “王桥,大三第一学期要选学生会主席,我支持你去竞争这个职位。有了更高的平台就能做更多的事,你千万不要客气和退让。”雷成抽了个空子,拉着王桥说知心话。 “我会全力争取。”有了雷成的例子,王桥从政的念头又猛地升了起来。 雷成道:“秦真高的威信、办事魄力以及心胸不足以担任中文系学生会主席。黄老师支持你,陈刚则支持秦真高,我抽时间再给陈刚谈谈。你别太担心,系里学生工作以黄老师为主。另外,系主任杨名那里也得找机会去汇报工作。” “明白,谢谢雷兄。” “遇到什么难事,不管是在校还是毕业以后,都要来找我。” 雷成和王桥紧紧握手,许久才分开。 雷成等人的分配结果让王桥更加坚定了目标,通往精英社会的一扇门已经打开,浪费这个机会就是犯罪。 “送战友,踏征途,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传来驼铃声……”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给你做了嫁衣……” “朋友朋友一起走……” 广播里传来了煽情的歌声,弄得车上车下的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水。这是年年都要发生的故事,年年在这个时候相似的离愁别绪就会笼罩在校园上空。 在大巴车一辆辆开动,送行人陆续散去。在足球场另一边停着一台山南牌照的豪华小车,一位身高接近一米八的中年壮汉子李青明站在车尾抽烟,道:“可以走了吗?” 吕一帆望着大巴车队方向,寻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眼中全是不舍。 “走吧,随时可以回学校。杨总还在等着我们,他是大客户,我们别失礼。”李青明催促了一句。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扰,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寻扁舟。”这是王桥挂在阁间的书法作品,吕一帆背得很熟悉。离别之时,这首诗总是在脑中盘旋。 李青明第三次催促之时,吕一帆收回目光,上了车。 小车超过好几辆大客车,出了山大的校门,消失在滚滚车流之中。 老生离校,无数个曾经发生在校园的故事便结束,若要继续,只能在校园之外。而校园之外的故事往往失去了校园的色彩,成为另一段故事。 1998年9月14日,新生入学报到日。 辅导员陈刚带着一帮学生会干部坐在中文系的彩旗之下,高音喇叭播放着流行音乐,《千千阕歌》、《牵手》、《恋曲1990》、《一生何求》、《光辉岁月》轮番在学校上空盘旋。 王桥听到这些歌曲之后暗自撇嘴:“这些歌都是胖墩最喜欢的歌,他和陈秀雅谈起恋爱,陈秀雅在广播站播音,结果全校师生都得听胖墩喜欢的歌。” 撇嘴这个动作曾经是吕一帆自嘲时的招牌动作,王桥不知为什么时常会做出这个动作。 接连有好几个漂亮女生来报到,秦真高等人积极主动地带着羞涩的女生去办手续。以前由黄永贵定下的规矩是老生按顺序帮助新生,免得老生们一窝蜂地为涌向漂亮女生。陈刚主持接新生活动,将这条规矩废掉,这大大增加了众狼友的主观能动性。 王桥作为大三师兄,第二次参加接新生,他一点都没有主观能动性,坐看秦真高等人乐滋滋地帮着女生提行李,主动与陈刚聊着闲话。 一位相貌清秀、留着俏皮短发的女生来到中文系新生接待处,她右手拖着大皮箱、左手提着帆布包,鼻尖上挂着粒晶莹汗珠。前几位女生都有家人陪送,这位女生却是独自一人来报到。此时陈刚身边只有王桥一人,他只能主动迎接这位女生。 “你好,欢迎来到山大中文系。” 女生见到王桥时,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看到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等到王桥询问第二遍时,才点头说是。 看罢录取通知书等相关证明文书,王桥接过沉重的手提袋,道:“我带你办手续。” 办手续过程中,王桥感觉女孩的眼光总是停留在自己脸上,开玩笑道:“你怎么一直看着我,我今天脸没有洗干净吗?” 女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微微笑道:“我叫张晓娅。” 王桥道:“我叫王桥,听你的口音,静州的吧。” 张晓娅道:“我家确实在静州,小时住昌东。”她成长于昌东县,后随父亲张大山一起来到静州,她是从静州一中考入山南大学。 在93年时,王桥曾经和张晓娅有过短暂交集,张晓娅第一眼就认出眼前之人是中学里的篮球明星,只是没有想明白为什么突然间他会变成大三的师兄,禁不住多看几眼。 而此时此刻,王桥压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女子和王氏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把她当成一位漂亮的小女生。 (第一百四十八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本部之尾章 “王桥,王桥。” 老味道外传来辅导员陈刚的声音。 王桥放下厚厚的《战争与和平》,从侧门朝楼下走去。 在二楼大厅,恰好遇到了正往下走的陈刚。陈刚头发乱糟糟如鸡窝,眯眯眼略有水肿,几乎看不到眼睛。他用惶急的声音道:“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王桥见其神情有异,道:“陈老师,到楼上去。” 三楼阁间,陈刚一口气将大杯茶水喝得见底,神情尴尬地道:“我被东城分局城关派出所弄进去了,才出来。” 王桥大吃一惊:“什么事情?” 王桥读大一时,陈刚是师兄,从大二到大三,陈刚变成了辅导员。尽管王桥做出过不少改善关系的举动,但是两人关系仍然隔着一道玻璃墙。与陈刚关系更密切的秦真高,在上一个寒假时,秦家还邀请陈刚外出旅游。 陈刚一脸沮丧地道:“我和女友到宾馆开房,被城关派出所堵了。关了一晚上,硬是要罚款5000元。钱是小事,最关键的是不能让派出所把材料寄到学校来。材料寄到学校,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不等王桥说话,他又解释道:“保卫处老杨和东城分局的人很熟,可是他最近处长职务被免了,闹情绪,请假回老家去了。我记得你在东城分局有熟人,要想办法将材料拿出来。王桥老弟,你一定要帮这个忙。我会记在心里,以后分配时会鼎力相助。 还有半个月系学生会就要改选,以及更关键的毕业分配,辅导员陈刚都有一定的发言权。而王桥一直与陈刚貌合神离,他正愁找不到彻底改变关系的机会。此时陈刚找上门来,恰好是一个良机。 王桥猜到肯定不是和女朋友开房那么简单,还是决定为自己争取一个良机,道:“现在十点钟,我马上找人。陈老师可以先回家休息,事情办成了我来找你。” 陈刚此时哪里能心情休息,道:“我就在这里等你。” 王桥匆匆下楼,骑着摩托车就去找李澄。 此事对于陈刚来说是天大的事情,对李澄来说嫖娼是小事一桩。他不紧不慢地在办公室和王桥聊了一会些闲话,才带着王桥来到城关派出所,将所长拉到一边,两人滴滴咕咕说了一通以后,李澄拿着几页纸递给王桥。 “李哥,太麻烦你了,中午一起吃顿饭。” 李澄没有推辞,道:“好吧,我正有事找你姐姐。” 王桥道:“用不用请派出所所长吃饭?我想表示一下。” 李澄道:“这事你别管,他找我办的事情也不少。” 两人在省政府家属院附近的省交通厅宾馆吃午饭。王桥将材料看了一遍,如自己所料,材料上所显示的内容与陈刚所言并不一致,材料上说的是陈刚从白芙蓉卡厅带小姐到宾馆开房,陈刚自述是与女友开房。从对陈刚的综合印象和常理推断,他相信警察的话。 午饭过后,王桥想起“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古话,反复斟酌以后,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将这份从派出所拿出来的材料复印了一份,将原件放置于华荣小区姐姐的家,带着复印件回到老味道阁楼。 陈刚如一头饿狼般在阁间里转来转去,见到王桥便急切地问道:“王桥,事情办得怎么样?” 王桥道:“派出所经过技术和理,没事了。这是材料的复印件。” 陈刚翻阅完材料,疑惑地道:“怎么不是原件?复印件有什么用。” 王桥道:“我找刑警李支队长出面,派出所汪所长开始不愿意将原件销毁,好说歹说,复印一份给我后,当面把原件销毁了。” “当面销毁了?” “我亲眼见到当面销毁。从派出所出来以后,我和李支队吃了饭才回来。陈老师放心,警方已经没有档案了。” 陈刚没有看到原件,始终心有狐疑,事已至此,他只能选择相信王桥。在忐忑中过了十来天,平安无事,他这才渐渐心安。 4月,中文系学生会正式改选,大三学生王桥以高票当选为学生会主席,秦真高仍然是副主席。 学生会全体合影留念之时,王桥脸上没有笑容,他严肃地想道:“当了学生会主席只是万里长征走完第一步,没有拿到毕业派遣证就不算胜利。” 秦真高原本以为自己这个学生会主席稳当了,谁知道还是副主席,他立刻给父亲秦怀彪找了电话。 秦怀彪在电话里大骂道:“知识分子真他妈的吃人不吐骨头,吃喝玩乐,什么都搞了,说得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 秦真高道:“爸,那怎么办?” 秦怀彪发泄一阵以后,道:“你当学生干部就是为了分到大机关,现在还有机地,不能得罪那几个狗日的。我今天就过来,请他们吃饭。妈的,我得找关系请校长。” (本卷终) 第一百五十章面试 转眼到了1999年6月,山南省,山南大学。 王桥轻轻敲了敲厚实木门,屋内传来浑厚而不失威严的声音:“请进。” 山南大学党委副书记梁柏文抬起头,取下眼镜,习惯性地揉揉眼睛。眼前的王桥身高超过一米八,相貌英俊,体格健壮,皮肤呈小麦色,不象中文系学生,更象山大特招的体育健将。 王桥站在办公桌前,轻声报告道:“梁书记,面试结束了。” 梁柏文背靠着皮椅,问道:“面试情况如何?” 王桥神色平静地道:“发挥还算正常。省委组织部两位参加面试的领导没有明显态度,我看不出他们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梁柏文笑了起来:“组织部的干部都是扑克脸,看不出喜怒哀乐,这是行业要求,他们都是这样的。省委办公厅是全省中枢机构,如果能在里面工作,发展前途会很好,机会十分难得。如果能进入省委办公室,你一定不要忘记山大精神,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如果不能进省委办公厅,也不要气馁,是金子到哪里都能发光,你要有这种自信。” 王桥道:“不管以后到什么岗位工作,我都不会忘记诚朴雄伟、自强不息的山大精神,请梁书记放心。” 梁柏文发自内心喜爱这位成熟稳重的前任中文系学生会主席,道:“你在学校安心等待,利用相对空闲的时间多读书。工作以后,想读书都没有时间。” 离开时,王桥给梁柏文鞠了躬,表达对师长谆谆教诲的感激之情。 参加省委办公厅面试的七人都是山南大学校、系学生会干部中的佼佼者,谁被省委办公室厅看中都正常。王桥在等待中慢慢焦虑起来。克服焦虑的最好办法是找事情做,用忙碌的生活来分散注意力。 王桥将在校最后一个月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每天早上七点准时起床,跑步、打篮球。上午到图书馆看书,下午去游泳馆锻炼。晚上与即将离校的同学聚餐,喝点青春小酒。除此之外,他还接受邀请积极参加学生社团的活动。 “……最后总结一句,做好学生会干部的诀窍很简单,按照诚朴雄伟,自强不息的校训指导自己的行动,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学生会干部。”第一阶梯教室里,王桥站在演讲台后侃侃而谈,与中文系新一届学生会的师弟师妹们交流担任学生会干部的心得体会。 中文系主任黄永贵出现在阶梯教室门口,向王桥作了一个到办公室的手势。 演讲结束后,王桥快步来到中文系办公室。 黄永贵热情地道:“祝贺你,省委办公厅的未来领导。” 王桥难以压抑激动之情:“黄老师,有消息吗?” 黄永贵道:“梁书记有个同学在省委办公厅工作,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据内部消息,你在七选一竞争中获胜,将成为山大今年进入省委办公厅的幸运儿。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你非常幸运。”他又叮嘱道:“这是内部信息,你自己知道就行,注意保密。” 王桥伸出双手紧握老师的手,用力摇晃。 黄永贵笑道:“进入省委办公厅,熬上几年,出来就是说话算数的人物,前途无量啊。我有时很想重新读大学,再分配一次,到政府机关比留在大学发展前途大得多。” 王桥谦虚地道:“现在很多大学老师到政府机关任职,黄老师是处级干部,走出学校就能当领导。我就算能到省委办公厅,还得从最低级的科员做起。” 前任中文系学生会副主席秦真高急匆匆来到办公室,顾不得与王桥寒暄,神色凝重地道:“黄老师,我来了。” 黄永贵叮嘱道:“你马上跟我到行政一区,静州市政府到我们学校招人,等一会就要面试,你参加。下午吴州市纪委有一场面试,也推荐了你。面试时千万不能怯场,也不能显得太兴奋,要沉着稳重。” 跟着黄永贵前往行政一区,秦真高压抑不住好奇心,问道:“王桥有希望吗?” 黄永贵道:“暂时不清楚,但是应该很快就有结果。如果迟迟不出结果,会影响落选同学的分配。” 秦真高言不由衷地道:“希望王桥能够成功,以后我们到省委办公厅办事就有熟人照应。”他进校以来一直视王桥为竞争对手,四年过去,王桥极有可能进入省委办公厅,自己就算能进吴州市纪委或者沙州市政府,己经输在事业起跑线上。这一段时间想起此事便觉得有几千条虫钻进了五脏六腑,又酸又麻又痛。他暗自记恨着黄永贵,觉得他忘恩负义、做事不公。由于目前分配进入关键时刻,他将满腔怨气埋进肚子。 黄永贵一门心思在帮助秦真高找个理想婆家,压根没有想到他内心充满怨气,道:“我希望你们为系里做出贡献的学生会干部全部都有一个好位置,以后守望相助,在山南就比同龄人有先天优势。”说话时,他注意到秦真高白衬衣上有一团污渍,道:“你怎么穿有污渍的衣服,衣服宁愿旧一点,也不能脏兮兮的,给人印象不好。” 秦真高紧张起来,道:“我只有这一件白衬衣,这个污渍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他衣服比较多,但是这种纯白的衬衣只有一件,要换都不知在哪里换。 黄永贵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道:“你在行政一区等着,我回家取一件白衬衣。”他在小道边拦下一位骑自行车的中文系学生,跳上自行车飞快朝家里骑去。 行政一区面试区,有八九个其他系的学生会干部在等待面试。秦真高低头看着胸前污渍,越发紧张起来,悲哀地想道:“难道我的面试要毁在衬衣的污渍上。在学校卖了四年苦力,因为一团污渍前功尽弃,太不划算。王桥屁能力没有,居然能进省委办公厅,命运为什么这样不公平。” 黄永贵满头大汗地来到面试处,将白衬衣塞给秦真高,道:“还没有轮到你面试,太好了,赶紧换衣服。” 秦真高在卫生间换上暂新笔挺的白衬衣,对着镜子将头发梳整齐。走回面试区时,黄永贵点头道:“这才差不多,小伙子干净整洁又帅气。” 秦真高抱歉地道:“沙州政府来得太急,所以我没有做好准备。” 黄永贵随口道:“系里原本让你参加下午面试,上午面试是临时增加,所以比较仓促。” 秦真高没有料到上午面试居然是临时让自己参加,屈辱感油然而生,暗自将中文系领导骂了一遍,最后又将怒火集中在王桥身上:“如果不是王桥占据了原本属于我的位置,此时我就不受这些罪。凭什么是王桥进省委办公厅,而不是我!” 秦真高满腹怨气等着面试之时,王桥拿着泳衣和泳镜,来到学校刚刚投入使用的新游泳馆。游泳馆有五十米泳道、泳道线和跳水台等设施,比山南农业大学恒温游泳池条件更好。王桥在岸上作完准备活动,跳下水池,潜水约十米,再换成潇洒自如的自由泳。 几个女生站在水池边嘻嘻哈哈打闹,见到王桥走到池边,张晓娅打趣道:“小昭,你的白马王子来了。” 楚小昭是中文系学生会宣传部副部长,最崇拜的人是大师兄王桥,这在寝室里人所尽知。她面色微红地自我调侃道:“现在不流行白马王子,骑白马的人不一定是王子,还有可能是唐僧。” 张晓娅道:“小昭别在我们面前掩饰,要爱就大胆讲出来,隔几天你的白马王子就要离开学校,想说都没有机会了。王桥的缺点是官迷,但是还没有到让人讨厌的地步。优点是相貌不错,身材棒。” 在张晓娅鼓励下,楚小昭朝着王桥所在的泳道游过去。 红星厂附近的小河没有受过污染,每到夏天,小河成为孩子们的戏水天堂,王桥是孩子里的野泳王。进入大学以后,体育系吕一帆在山南农业大学恒温游泳池教他学会自由泳。吕一帆离开大学两年时间,他的自由泳水平提高很快,能和体育系学生一较高下。此刻他如一条剑鱼,在泳池里欢畅而快速地游动着。 游了一公里,王桥喘着气停下来,见到楚小昭向自己招手,就游了过去。 楚小昭道:“师兄,省委办公厅面试结果出来没有?” 王桥道:“还没有消息。” 楚小昭活泼地笑道:“师兄肯定能行。我见过其他几位面试的学生会主席,综合条件都不如师兄,我们都相信你一定能成功。师兄分到省委办公厅,是鼓励中文系学生会干部努力工作的最好事例。” 楚小昭相貌姣好,身材丰腴,饱满的前胸将泳衣撑得满满的。王桥目光回避了诱人部位,道:“我的分配要承担如此重任,压力有点大。” 楚小昭吐了吐舌头,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师兄不要增加压力。”她又道:“你游得真好,能教我吗?” 王桥婉拒道:“我是野路子,乱游,没有什么章法。体育系办有游泳班,他们教得很正规。”在水中与性感的泳衣小师妹说话,他总觉得颇为怪异,道:“我去游第二轮了。”然后用力蹬池壁,如一条箭鱼在水中破浪滑行。 (第一百五十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神通 楚小昭游回到张晓娅身边,刚要说话,张晓娅抢先道:“小昭重色轻友,只顾着白马王子,不理睬我们。” 楚小昭自嘲道:“妾有情郎无意,他总是回避我,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小妹妹。其实我挺成熟啊,身材这么好。” 她是前翘后拱的丰满型身材,平时穿着外套都遮掩不住,更何况是一览无余的泳衣。张晓娅的身材含蓄得多,匀称,稍显纤细,她最大特点是皮肤有一种温玉质地,格外细腻有光泽。 每当有人在身边游过,水波荡漾,轻轻地拥抱着两位美丽的青春少女。 张晓娅道:“那是你表达爱意的方式还不够火辣,和身材没有关系。” 楚小昭道:“我受到的教育只能让我默默地表达感情,能从远处看着他,就觉得很幸福。有时我在想,如果真让我和他谈恋爱,说不定还会破坏最美的感情。” 张晓娅道:“王桥就是长得帅点,但是很无趣。而且,你这种说法是自欺欺人,想爱就要大胆讲出来。” 楚小昭辩解道:“他是篮球校队队员,写一笔好书法,还是游泳高手,怎么会无趣。” 张晓娅想起父亲总是肃穆的神情以及一成不变的西服,道:“不管他有多少业余爱好,分进省委办公厅就如进入铸造车间,从里面走出来的人都是一个又一个工具,人生会变得非常无趣。我是有体验的,绝对错不了。” 楚小昭注视着潇洒游泳的王桥,道:“我希望他能成功,实现自己的理想。多年以后,回忆起这一段单相思,我会感到愉悦的,因为这是没有渗杂一丝杂质的相思。” 张晓娅道:“学生会干部最大好处是比较容易进党政机关,以后国家不包分配,实行双向选择,说不定会有更多的人想当学生会干部。” 楚小昭道:“晓娅,能不能说点浪漫的话。” 张晓娅道:“当然行,不过现在得给你一点清醒剂,免得你执迷不悟。” 楚小昭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道:“你说双向选择以后,我们怎么办?” 张晓娅道:“这个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拜托,你是在山大,不是三流四流大学。” 从1999年开始,山南省普通高校毕业生的分配政策出现原则性变化,统一分配政策就此终结。 普通高校毕业生就业原则是: 一是国家计划内招生的毕业研究生、本专科毕业生,在国家就业方针、政策指导下,通过供需见面和双向选择的办法,在一定范围内落实就业单位; 二是师范院校毕业生(不含委培、自费和自考助学班毕业生)毕业时未落实单位的,回生源地由当地教育行政部门统一安排从事教学工作; 三是定向、委托培养的毕业生严格按合同规定到定向县(市)或委培单位工作; 四是普通高校的自费生和电大、函大普通班毕业生自谋职业。 同时,山南省有计划地吸收一部分品学兼优的高校毕业生充实到基层工作。毕业生可通过国家公务员考试录用为党政群机关工作人员,通过择优录用进入全额拨款和差额拨款的行政事业单位工作。工商、税务、审计、公安、司法部门以及银行、保险系统录用工作人员,除军转等指令性安置外,都要优先吸收高校毕业生,改善人才结构。 在红旗厂新厂长,晏定康反复研究了《中共山南省委办公厅、湖北省人民政府办公厅关于做好1999年普通高等学校毕业生就业工作的通知》,女儿晏琳是委培生,原则上必须按照合同规定回到红旗厂。他和妻子陈明秀都不愿意女儿回到厂里,为了女儿的前途,他决定动用在省城建立起来的新关系。 “牛市长,我是老齐,晚上有空没有,聚一聚,你定个地点。” “齐厂长,你怎么跟我来虚的,有什么事,直说。” “我和弟妹都想见你。” “那就在金星大酒店,还是顶楼。” 王桥在山南读大学的四年时间里,社会飞速发展,人在不停成长。牛大伟由工业园区主任高升为山南市委常委、副市长,晏定康由红旗厂副厂长变成厂长,牛大伟和晏定康的关系由公对公关系演变为私对私关系,两个家庭时常聚会。 金星大酒店是东城区第一家五星级酒店,顶层是牛大伟固定用餐地,站在顶层,透过宽阔的落地窗,可以将山南夜景一览无余。 每次坐在五星级酒店顶层,享受着美食和周到服务,刘明秀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在红旗厂生活的二十来年,那些单调枯燥的艰苦日子与现在可称为奢华的生活形成鲜明对比,有时候她觉得红旗厂的艰苦朴素生活不真实,有时候又觉得现在的生活是海市蜃楼。 喝下几杯五粮液,晏定康谈起正事:“晏玲今年毕业,她是委培生,按照山南省最新的毕业分配政策,委培生按合同规定要回到委培单位。晏玲是文科生,在红旗厂没有什么发展前途。而且父女俩同在一个厂里,不见得好。” 刘明秀道:“我和他爸在红旗厂工作了一辈子,不想让女儿还到厂里工作。” 给亲朋好友安排工作,对于牛大伟这种层面的人来说不是问题,他根本不想多听理由,道:“齐厂长,你有什么具体想法,想把晏玲放在哪个单位?” 晏定康道:“我想把晏玲留在市里,进机关单位。” 牛大伟摸了摸根根竖立的短发,呵呵笑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齐厂长今天找我是找对了人,中午我跟老杜在一起吃饭,听他说省委办公厅准备进人,干脆把晏玲放到省委办公厅。” 老杜是省委办公厅副秘书长,分管办公厅人事工作,与牛大伟曾在一起当过知青,属于同甘苦共患难的交心朋友。这一段时间,老杜通过牛大伟牵线搭桥,帮着不成器的小舅子接下几项红旗厂的土建项目。 晏定康最初想法是通过牛大伟进入山南市级机关,完全没有想到进更高级别的机会。此时有进入省委办公厅的可能性,自然很是高兴,他又担心省委办公厅门槛高,特意说明道:“晏玲是委培生。” 牛大伟道:“委培生也是大学生,为什么不能进省委办公厅,这个衙门听起来唬人,其实高中生足矣。在战争年代军长、省长们也就是二十刚出头,时势造英雄,和学历有个屁关系。老杜操作这些事情很有经验,如果,我是说如果失败了,就让晏玲到市政府来。” 晏定康没有当厂长以前,刘明秀说起官官相护的现象总会义愤填膺。丈夫当上厂领导后,她并不以官太太自居,很少利用丈夫的职权办私事。但是人总是自私的,涉及到女儿前途命运时,她毫不犹豫支持丈夫的行为。 以前在厂里当中层干部时,完全没有想到居然几句话就能将女儿弄到大机关。当然,他们心里也明白,“几句话”之前之后是靠着实力来支撑,前者易,后者难。 第二天,牛大伟亲自带着晏琳来到省委办公厅。杜副秘书长办事稳妥,最担心将歪瓜裂枣弄进省委办公厅,让自己跟着受拖累。他亲自与晏琳谈了话,进了单独面试,感觉很满意。 杜副秘书长感觉很满意,意味着山南大学七名学生会主席必将感到不满意。 七名学生会主席面试后,原本以为一个星期左右就会有结果,谁知两个星期过去都没有正式结论。在这十来天,陆续有省级单位和市级部门到校要人,七名学生会主席有四人忍耐不住,参加了其他单位的面试,侯卫东和另外两位学生会主席有超强的自信心,坚持等待省委办公厅正式通知。 (第一百五十一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选调 梁柏文通过省委办公厅的战友得知一些内幕消息,到了后来他的战友都觉得此事云蒸雾绕,看不明白。 6月27日,答案终于揭晓。 山南大学行政一会议室,梁柏文压抑着火气,阴沉着脸来到小会议室。 小会议室坐着七位系领导和紧张不安的七位同学。 最初从梁柏文处得到省委办公室内部消息后,王桥以为大局已定,完全没有想到还会出现波折。今天来到会场,他见到梁柏文副书记面无表情的脸,意识到最坏的事情可能发生了。 梁柏文道:“一个小时前接到省委组织部通知,可以从山大增选七名选调生,人选就从在座七人中产生,不再重新面试和考察。现在请干部处肖处长读文件。” 肖处长咳嗽一声,开始读文件。 小会议室静得能听得到大家的呼吸声音,参会的人都很吃惊,互相用眼神探寻。 文件读完以后,黄永贵吃惊地问:“梁书记,这是不是意味着省委办公厅今年将不从我们学校选人?” 梁柏文道:“可以这样理解。你们别问我,我也是一个小时前才接到通知。今天下午4点之前,如果愿意参加省委组织选调的同学就到学生处填写申请表,下午不填表,意味着放弃。”他神情严肃地看着在场的系主任和学生,道:“大家还有什么要问,既然没有,那就散会。” 黄永贵和王桥一起回到中文系办公室。 王桥罕见地有些沮丧,问道:“黄老师,这是为什么?” 黄永贵靠着宽皮沙发上,眼睛看着天花板,隔了半天才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山大是全省最好的学校,山大学生在全省最为优秀,这一点不容置疑。依据我多年经验,十有八九是你们被顶缸了。” 王桥愤怒地道:“省委办公厅招人是非常严肃的事情,难道也会被顶缸,这未免把党国大事当成了儿戏。” 黄永贵道:“高中教材学过肉良者鄙,你不要神化省委那些人,他们同样是吃五谷生百病的俗人,不同之处在于屁股所坐的位置。如果换位思考,他们有亲朋好友,行点方便完全能理解。你见识过社会黑暗面,应该能够正确认识这次事件,不要受点挫折就心灰意冷,毕竟还可以选择省委组织部选调,这也是不错的一条路。” “现在还有其他选择机会吗?” “按照往年规律,政府机关主要集中在前一段时间,到了七月以后主要是国有企业过来选人,你愿意到大型国企还是走选调的道路?” 前一段时间,王桥恰好向往届师兄打听过省委组织部选调生的情况。 按照山南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规则,选调生必然要到乡镇,分到乡镇以后的发展情况就看运气。各个地区对选调生使用情况千差万别,有的地区将选调生的工作关系放在市级机关,再到乡镇工作,干满一到两年后直接调回关系所在地的市级机关。有的地区将选调生的工作关系完全放到乡镇,放到乡镇又分为两种,一种是直接在乡镇挂职,甚至直接出任乡镇副职,另一种无职无位,全靠从乡镇一步一步往上打拼。 “红星厂在旧乡,我太熟悉乡镇现状,实在不想再回去。回到乡镇让我产生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感觉。如果当地不重视选调生,其实就和普通大学生一样,得从头做起,这与到省委办公厅工作有着巨大差距,而且通过自身努力都无法弥补。”王桥在黄永贵面前没有避讳,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黄永贵知道王桥所言是实,只能空洞地劝道:“能进入省委办公厅固然是最佳选择,退而求其次,成为选调生与省委组织部挂上号也是不错的结果。选调生是戴了帽子下去的,在基层工作是镀金,迟早要回机关。” 王桥苦笑道:“前一阶段的面试我没有参加,现在没有退路了,十有八九要走选调这条路。” 山南大学在省委办公厅选拔中全军皆墨的消息传出,当事人自然愤愤不平,但是多数毕业生第一反应是幸灾乐祸。秦真高听闻此信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家里人,然后到学校小餐厅里买了一瓶酒,炒了肉菜,独自庆祝。 他的去向已定,是静州市政府办公室。静州市政府办和省委办公厅比起来肯定大大不如,但是比起选调生下派到乡镇的处境就有优有劣了。喝着小酒,哼着小曲,在大学里被王桥压制得死死的秦真高终于有了翻身农奴做主人的快乐。 姐姐王晓得知侯卫东意外失去进入省委办公厅的机会,开车来到山大外面的土菜馆,准备安慰弟弟,顺便出主意。 此时王桥克服了初听到此消息的负面情绪,恢复一贯的冷静态度,道:“你不用安慰我,这点挫折还承受得起。关键是下一步如何走,是到企业还是走选调这条路?” 王晓站在窗边下意识地用手拍打着木质窗框,道:“进大企业工作,发展前景好,收入更高一些。选调生要分到基层,但是在省里挂了号,各级都重视,与普通大学生还是不一样。两条路各有利弊,关键是你如何选择。” 王桥反问道:“如果让姐选择,你怎么选?” 王晓道:“如果让我选择,我肯定到大企业去工作,发展经济是国家主流,我要留在主战场。而且国企高层与官场没有隔阂,大公司老总到地方任职的情况很多。” 王桥从参加学生会工作以来,就树立起从政的志向,他默默地想了一会,道:“我还是走选调这条路,从基层做起,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说不定能够走得更高更远。”他摸着胸口那个铁钉做成的项链,道:“当初在广南第三看守所这么困难的日子都熬了过来,我不相信还有比进看守所更糟糕的事。我下午填表,走选调之路。 王晓道:“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相信你能行。就算以后不如意,大不了出来自己创业。”她看着楼下陆续来吃饭的食客,问道:“你离开学校,老味道怎么办?” 王桥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王晓道:“你是老味道主要出资人,但是从总经理、厨师到服务员都是艾敏的人,你离开山南以后,根本无法控制他们。艾敏为人比较地道,很多人处于她这个位置,早就想办法把你一脚踢开。” 王桥道:“开餐馆只是解当时的燃眉之急,这不是我的事业,也不是姐的事业,所以只能顺其自然。” 王晓没有再提老味道的事情,问道:“分配的事情你是否征求爸妈意见?” 王桥摇头道:“他们是老观点,肯定是倾向于我走选调生的路,问了等于白问,反而增加他们的烦恼。等到最后结果出来以后,我再给他们打电话。”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电话号码。 “这是我的手机,你要记下来。”话筒里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吕一帆的声音。 吕一帆离开学校有两年时间,这是第一次与王桥联系。王桥惊奇地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吕一帆爽朗地笑道:“你傻啊,我经常悄悄给艾姐打电话,随时能掌握你的行踪。听说你进省委办公厅的美梦破裂了,特地打电话安慰你,免得你躲在角落里哭鼻子。” (第一百五十二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前途 “你难道认为我会为这事哭鼻子。不管怎么样,学校给我留了一条路,这条路很多同学想走都没有门。在这种情况下,我哭鼻子就太矫情了。”王桥略为停顿,道:“这两年,你过得怎么样?” 电话里传来吕一帆大大咧咧的声音:“也就这样,还能怎样,结婚了,但是没有小孩。我没有上班,学着做生意。过一段时间我会回山南,到时候来看你。”说到后面几句话时,她的话语中充满柔情蜜意。 想起吕一帆修长的腿和火一样的热情,王桥内心有股烈火上涌,道:“随时欢迎你过来。” 王晓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弟弟,道:“这是那位,听你们两人谈话的口气有点暧昧。” 王桥笑道:“大姐连暧昧都能听出来。这是以前的同学吕一帆,在老味道打过工。” 王晓以前常来土菜馆,见过吕一帆,当时就觉得两人之间有点牵连,听到对话,更是用怀疑的目光瞧着弟弟。 三点半,王桥到行政一区去填写愿意选调的表格,途中遇到小师妹楚小昭。 楚小昭略显羞涩地道:“师兄,你要去填表?”王桥道:“我准备走省委组织部选调的路。”楚小昭道:“那有可能要分到镇里去。”王桥道:“按规则是这样的。”楚小昭充慢信心地道:“凭着师兄的能力,很快就能回到省里来的。”王桥道:“各地情况不一样,这些事说不清楚。” 王桥填完表格,四年大学生活便有了一个正式结果。如果没有省委办公厅的巨大饼子,这是一个不坏的结果,有了省委办公厅这个参照物,现在只能算是无奈的结局。 签下“王桥”三个大字,王桥的命运便被注定了。 回男生宿舍必经的香樟林里,楚小昭还在等着王桥。她手里拿了一个竹雕帆船,上面有“一帆风顺”四个金色的字。 6月30日,离校前夜。 王桥、赵波、陈秀雅、杜建国等人在老味道土菜馆聚餐。 王桥很有大哥风范地举起酒杯,道:“我有三个没有想到,第一个没有想到是胖墩新闻社这么成功,还顺利分配到山南日报,成为无冕之王,心想事成,值得祝贺。说实在话,胖墩当初搞新闻社时,我没有意识到新闻社能有如此局面,这证明陈秀雅眼光不错。” 陈秀雅脸上飞起一朵红晕,幸福地看着胖得有味道的男友。 王桥继续道:“陈秀雅所在的山南师范大学也不错,距离山南日报社步行只用五分钟,同样是心想事成,我建议大家干一杯,祝贺胖墩和陈秀雅早点结婚,生个大胖小子。” 陈秀雅心里美滋滋的,嘴里不肯承认:“我可没说要嫁给他。” 赵波道:“口是心非啊,你真不想嫁,新闻社有很多年轻貌美的崇拜者,早就想取代你的位置。” 杜建国挺着宽阔的胸膛道:“我是非秀雅不娶,没有人能够腐蚀我,毕业以后我们第一件事就是结婚。” 陈秀雅羞涩地道:“臭美。” 王桥道:“第二个没有想到是我从山南大学毕业后居然分回昌东,奋斗一圈回到起点,让人很不爽。我争取用三年时间回山南,否则就算失败。” 陈秀雅用坚定的口气道:“蛮哥一定能行,我们都相信你。” 王桥道:“第三个没有想到是青皮为了爱情不要工作,成为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情种。” 赵波端起酒杯,无限感慨道:“王桥作为省委组织部选调生,进入贵党梯队行列,前途大大的有。胖墩分到山南日报,无冕之王大大的厉害。我无耻地混入无业游民队伍,变成了群众,等到吴培毕业,我肯定能拿到律师资格证。” 王桥开玩笑道:“你不是无业游民,最起码现在就算得上个体户。” 杜建国道:“赵波其实可以在山南工作,工作和恋爱两不误,为什么非要留在山大开录相厅,我在这点上跟不上青皮的思路。” 赵波拿起放在桌边的汉显传呼机,翻看着信息,随口道:“我在山大再放一年录相,等拿到律师资格证,扬眉吐气出去工作。” 王桥不赞成赵波的选择,皱眉问道:“家里给你联系了司法局,你真不去?” “我不想留在司法局被人管束一辈子,考上律师资格证后,到时在山南开一个律师事务所,宁当鸡头,不做凤尾,我不想被人管来管去。”赵波在山大留了三年光头,极有个性,被誉为山大放录相的光头赵,他在分配选择上同样极具性格,与多数同学的思路迥然相异。 头发乱蓬蓬的吴培打着哈欠走进来,道:“蛮哥什么时候请我吃黑鱼,我馋得都流了几回口水。”昨晚赵波去喝酒,她帮着守录相室,耽误了瞌睡,害得白天都在打哈欠。 娇小女生吴培是数学系大二学生,无论从身材到神情都与苏三妹有几分相似,她酷爱看录相,是光头赵波录相室的常客。她先爱上录相,再爱上录相室,最后爱上录相室老板。因为吴培的原因,赵波录相室经常播放香港和好莱坞的爱情片,为满是侠客和枪声的录相室增添些许爱情色彩,吸引了不少女生。 赵波不愿意回家乡司法局工作,一方面原因是嫌不自由,另一方面原因是为了吴培,他是天生浪漫的真性情的情种,决心留在山大陪着女友渡过最后两年校园生活。他看着睡意朦胧的女友,道:“去洗把脸,把头发梳整齐,换件漂亮衣服。今天我们三兄弟喝毕业分手酒,你要打扮得漂漂亮高的,不要被陈秀雅比下去,削我面子。” 吴培抬腿踢了赵波一脚,道:“我帮你守摊子,你嫌我没精神,蛮哥,该不该打。” 王桥笑道:“该打,只是踢一脚太少。” 吴培用手指梳理着乱发,道:“我借用蛮哥的房间梳妆打扮,免得变成黄脸婆,有些人要嫌弃。” 王桥道:“门开着,屋里有一面镜子,没有护肤品。” 吴培扬了扬手中袋子,道:“我自带化妆品。蛮哥房里没有女人和女性用品,我们都知道。”她走了几步,回头又道:“蛮哥条件这么好,为什么当和尚,在毕业前总得解开一直困扰我的谜团,否则师弟师妹们要么认为你是一心想往上爬的官迷,要么认为你是不是有问题。” 吴培不仅长相与苏丽相似,泼辣性格也接近。苏丽是赵波心中永远的痛,与吴培谈恋爱,多少能消解赵波内心遗憾。 艾敏与吴培在门口遇到,吴培甜甜地叫了一声“艾姐”,到三楼王桥的小阁楼梳妆打扮。艾敏走到雅间,将两瓶茅台放在桌上,道:“今天你们毕业聚餐,得喝点好洒。等会我来陪大家喝两杯,今天酒不限量,管够啊。” 杜建国道:“哇噻,茅台酒都管够。” 艾敏笑道:“为了你们今天的聚餐,我准备了一箱茅台,喝得完吗?” 杜建国拍着肚子豪气地道:“主要是他们两个拖后腿,我的酒量不错的。” 在这几年里,艾敏经济条件得到极大改善。她将判给男方的女儿带到山南,借读于山南大学附属小学。男方数次提出复婚要求,都被她严词拒绝。随着经济地位提高,她早就不是几乎沦为饭店女郎的下岗工人,有钱能让男人腰杆硬起来,同样也能让女人腰杆硬起来。 她特别感谢两次改变自己命运的王桥。 此刻王桥从山大毕业,即将走上仕途,她真心祝愿王桥能有个大好前程。对此,她的信心很足。 (第一百五十三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离校前夜 艾敏打开茅台,敬了一圈酒以后,将雅间房门轻轻拉下,让王桥、杜建国、赵波、陈秀雅、吴培几位同学安安静静地喝上一顿告别酒。 王桥、杜建国和赵波在山南大学一起厮混了四年,这是人生中最宝贵的四年,事业的基础在这里打下,人生的征程中从这里出发。在这四年里,他们恰好处于情感和心性的成熟期,更关键的是他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友谊纯正且深厚。参加工作以后,他们会接触更多的人和事,随着岁月流逝,他们会发现真正的朋友主要是在青年时代结交的。 王桥将分配失意的事情彻底丢在脑后,举起酒杯道:“啥都不用说,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变化,一定要记住我们的友谊,干杯。” 这句话放在平时会让大家牙齿发酸,在恰当的时间说起让杜建国和赵波激动起来。红光满面的杜建国激情四射地道:“蛮哥、青皮是我最好的朋友,希望友谊长青,今天谁都不准睡觉,大家彻夜长谈。” 赵波右手端着酒杯,左手拉着吴培,道:“我要龙潜于山大,陪着我的培培读书。一年之后会再与你们两个汇合,我们三兄弟都是社会精英,一定会在社会上出人投地,混出个人模狗样。” 吴培小鸟依人般坐在赵波身边,在桌下与男友十指紧扣。 杜建国借着酒劲,当着众人的面握住陈秀雅的手。 陈秀雅和杜建国正式确立恋爱关系以后,拉过手,接过。吻,所有这些亲密行为都在黑暗之中进行。她不习惯在外人面前亲热,下意识将手往回抽,由于杜建国握得很紧,她抽了几下,无法摆脱那只熊掌,便随他去了。 无数杯茅台酒下肚,三个原本温情脉脉的男人暴露出本色,互相揭发四年来发生在校园的糗事。 杜建国刚刚提到“地龙”两个字,被赵波跳起来卡住脖子。赵波追求苏三妹失利是其心中永远隐痛,被“地龙”把小鸡鸡蛰肿是在校期间最大糗事,他绝对不能让吴培知道当年发生的一切。 “不准说,谁说我跟谁急。”赵波眼珠都要鼓了出来。 吴培见到赵波这个样子,兴趣大增,道:“说一说嘛,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杜建国吐着舌头,道:“松手,我要窒息了。说事不说,我说另一件事。” 互相揭完糗事,一瓶酒被三个男人灌进肚子。在酒精作用下,他们拍肩膀搂脖子,说起掏心窝子的话,弄得两个女生眼圈都红了起来。 吴培知道赵波酒量不行,怕他喝得太醉又惹出事情,抢过酒瓶子,道:“赵波最多四两酒,你们这样喝下去,等一会他要烂醉。今天是告别酒,少喝点酒多说点话嘛。等到后天分手之后,也不什么时候才能聚在一起。” 陈秀雅对此举双手赞成。 在两个女生强烈抗议之下,九点钟,喝完两瓶茅台酒,告别酒暂时结束。 赵波酒量最浅,今天己经超水平发挥,被半扶半拖弄到三楼阁间。 杜建国身宽体胖,酒量超群,从三楼下来后,犹自招呼王桥再战。王桥酒量亦不错,但与杜建国比起来颇有不如,他打着酒嗝,向外喷着酒气,道:“虽然是告别酒,大家还得悠着点,否则陈秀雅要骂我们。” 陈秀雅道:“我支持蛮哥,不能再喝了。” 王桥拿着一瓶矿泉水,道:“我到楼上看赵波,你们两人自由活动。” 阁间里,赵波如螃蟹一样横七竖八躺在床上,喷着酒气,打着鼾。吴培无可奈何地坐在床边,随手拿本杂志无聊地翻看,抱怨道:“蛮哥,说好了晚上一起玩,赵波喝得烂醉如泥,根本没有办法玩。” 王桥将矿泉水递给吴培,道:“你看着点赵波,有事叫我们一声,我们都在二楼。” 二楼雅间,红光满面的杜建国道:“王桥是很牛气的一个人,但是有四样不如我。” 陈秀雅见杜建国眼光盯着自己手上的茅台酒,干脆将酒瓶放到身后,不让他再喝,道:“哪四样?” “第一是体重,他明显不如我;第二是酒量,他酒量也不错,比我还差点;第三是唱歌,他的嗓子比公鸭嗓子稍微好一点;第四点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没有女朋友,我有。” 陈秀雅笑道:“我记得有一个故事,一个好吹牛的人向同伴们宣布,他赢了一个象棋世界冠军,又胜了一个游泳世界冠军。同伴们自然不信,吹牛者就说他是和象棋世界冠军游泳,和游泳世界冠军下棋。你现在和那个吹牛者一样,以已之长和别人的短处相比。” 杜建国道:“这是增加自信心的重要办法,否则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 王桥推门而入,道:“赵波大醉,估计今天晚上醒不了。” 陈秀雅嗔道:“都怪杜建国一直闹酒,我不明白喝这么多酒有什么意义,高兴时喝两口就行了。” 三人泡了一壶清茶,聊着四年来发生在身边的大事小事。 杜建国道:“蛮哥,我有一个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你一定要给我讲清楚,你为什么和陈家熟悉?” 王桥和陈秀雅一直保持默契,丝毫没有提及发生在山南省第一看守所的事情,因此杜建国对王桥和陈家的关系感到一头雾水。 王桥和陈秀雅对视一眼,都一起摇头。 杜建国不满地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好瞒的。” 王桥笑道:“到时候你自然知道,我要找地方休息一会,不给你们两人当电灯了。” 吴培拿着两幅扑克站在门口,打着哈欠道:“赵波在呼呼大睡,我们打双扣吧,否则我肯定坚持不了多久。” 双扣在97年突然风靡山南,山大学生也流行打双扣。双扣玩法类似于“跑得快”,游戏打两副牌,对坐的两人为一队,两人要相互配合尽快将手中的牌先出完。 王桥和吴培一队,陈秀雅和杜建国一队。陈秀雅在大学里赢得了计算机脑袋的称呼,这在打双扣时表现得淋漓尽致,她能记住每一家出过什么牌,能准确推算出对方手中的关键牌。打到凌晨两点,王桥和吴培三局完败。王桥兴味索然地道:“今天喝了酒,脑筋糊涂得记不住牌,改天再战。我到办公室去睡行军床,吴培在楼上守青皮,胖墩和陈秀雅自便。” 王桥是大哥,诸人都接受了他的安排。 杜建国道:“我和陈秀雅找个雅间,畅谈一晚。” 王桥从抽屉里取出蚊香,道:“老味道的蚊子营养过剩,长得膘肥体胖,你们要彻夜长谈必须有所防范。我先到办公室睡觉,不管你们了。” 王桥打开办公室,进屋后却发现平常放在角落里的行军床不见踪影。此时他实在乏了,另寻了一个比较偏的雅间,将椅子排成一排,倒头便睡。 吴培上楼,将赵波朝里面推,挤出了一点空位。她挨着赵波平躺在床上,捂着鼻子不去嗅赵波喷出来的酒气,默默想心事。 杜建国和陈秀雅在房间里坐了一会,杜建国道:“我们找一个干净房间。”陈秀雅“嗯”了一声,表示同意。杜建国在老味道吃过无数次饭,熟悉得如自家寝室一般,带着陈秀雅来到最角落的雅间,点燃蚊香。 陈秀雅想增加点浪漫氛围,道:“把灯关了吧,有蜡烛没有。” “现在到哪里去找蜡烛,今夜月光明亮,不用蜡烛也行。” 陈秀雅和杜建国并排坐在窗边,磕着瓜子,低声细语。路灯的淡淡光线照进窗户,落在陈秀雅脸上,原本俏丽的五官增加了朦胧之美。杜建国看得痴了,情不自禁地挽住陈秀雅的腰,一股热火在身体里燃烧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找关系 王桥在迷迷糊糊中听到隔壁传来陈秀雅和杜建国的说话声,他睡意颇重,没有和隔壁搭话,继续埋头睡觉。梦中,他在树上跳来跳去,如猴子一般在林间自由飞奔,忽然失去重心从树顶落下来,猛然间醒了过来。 隔壁传来板凳摩擦地面的响声,还有两人短促低沉的说话声。 “别,胖墩。”这是陈秀雅的声音,她在表示反对,语气并不坚决。 “我爱你,秀雅。”杜建国不停地喃喃低语。 “不行,被人发现怎么办?” “我们轻点,蛮哥睡在办公室。这间房距离办公室挺远,没有人过来。我还反锁了门,有人来也进不来 “第一次不能在这里。” “秀雅,我爱你。” 过了一阵,隔壁传来陈秀雅一声低呼,板凳不停地吱吱作响。动静很快就停了下来,随即传来陈秀雅低低的抽泣声。 “很痛吗?” “别管我,我就哭。” 听到几句对话,以及板凳声、抽泣声,王桥自然知道两人在做什么。为了不打扰一对佳人,他不敢随意翻身,睡得腰酸背痛。肥硕彪悍的蚊子被蚁香熏得昏头转向,在空中乱飞,他只能轻轻地用手赶开,而不敢双手拍打。 约摸半个小时以后,隔壁再次响起板凳摩擦声以及杜建国粗重的呼吸声,偶尔能听到陈秀雅轻微急促的低呼声。隔壁层次丰富的声音无孔不入,王桥很后悔睡到这间房里,睁着眼看着房顶,思念起曾经的亲密爱人。 曾经有三个女人和王桥有亲密接触,吕琪再也没有接触过,晏琳到京地读大学,吕一帆回北三省结婚。隔了这么些年,他渐渐意识到最爱的人还是吕琪,吕琪在其心中留下深深的铬印。晏琳是极聪明的人,通过信件和梦话清楚地看透了王桥自己当时都未了解的内心,所以毅然离开了王桥。至于吕一帆则是复杂的情感,有爱有同情有欲,每当想起她时,最先浮现在脑海中的一定是大大咧咧的笑容,其次是穿着老味道工作服的形象,再次是修长的大腿和弹性十足的小蛮腰。 凌晨三点,赵波睁开眼睛,感到腹胀难忍。他仍然处于半醉状态,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外拐角处痛快地撒了一泡尿,再爬回床上。头刚挨着枕头,立刻就昏沉沉睡去。 凌晨五点,王桥听着隔壁没有了动静。为了免得两人尴尬,他光着脚,提着鞋子,轻手轻脚从雅间出来。他走进艾敏办公室,坐在椅子上眯了一会。 阳光射进阁楼时,赵波睁开眼睛,左看右看,不知身处何处。他坐在床上想了半天,才想起这是王桥的阁间,他推了推睡在身边的吴培,道:“你醒醒,帮我弄杯水来。”吴培蓬头垢面坐起来,道:“昨晚你睡得象个死猪,随便怎么都弄不醒。”赵波揉着太阳穴,道:“狗日的胖墩,非要大杯喝酒,把我整惨了。” 赵波搂着吴培亲了几下,稍作整理,来到二楼。 王桥、杜建国、陈秀雅正围在一起吃早饭。王桥脸上有六七处红肿处,这是餐厅大蚊子的杰作。杜建国精神抖擞,一点没有喝过大酒的痕迹。陈秀雅脸色红润,两眼水汪汪格外明亮。 赵波道:“蛮哥,你们三人昨天是怎么过的?” 王桥道:“我们和吴培打了扑克,然后大家一起看星星,聊天。可惜了,你睡得太沉,弄不醒。” 赵波怒视杜建国,道:“胖墩,就是你要喝大杯,害得我睡了一晚。这是离校的最后一夜,结果昏睡中渡过,太惨了。” 王桥想起昨晚听到的层次丰富的声音,暗笑:“胖墩若是不把大家灌趴下,昨夜哪里天赐良机。” 吃过饭,王桥到三楼刷牙。刚走到三楼拐角便闻到浓烈尿味,走近发现放在桶里还未洗的白衬衣全是尿液,雪白衬衣有一团团黄色的尿渍。他冲下二楼,吼道:“青皮,你昨晚朝哪里撒尿。”赵波一脸茫然地道:“昨晚我没有撒尿。”王桥拍着额头道:“我的天,参加面试才买的新衬衣被毁了,青皮,你要记住毕业前一夜做过的坏事。” 众人一阵狂笑,赵波犹在辩解,不肯承认。 7月1日,毕业生离校。 黄永贵特意为王桥、秦真高、蒋玲等比较重要的学生干部饯行。 王桥是中文系学生会主席,得到校方和学生们一致认可,谁知阴差阳明错地分配到静州下面的小县城。秦真高顺利通过面试,分配到沙州市政府办公厅。蒋玲分配到山南市东城区纪委。尽管王桥被分到了偏僻基层,黄永贵仍然相信以后职务最高的肯定是王桥,对此深信不疑。 喝过饯行酒,三人将在校时发生的些许不快抛在脑后,握手告别。属于他们的的大学时代从此结束,他们将各奔东西,开始新的人生征途。 7月5日,王桥按照要求来到省委组织部干部五处进行例行谈话。 省委办公大楼距离山南大学很近,王桥经常从省委办公大楼经过。从院外朝内窥视,觉得这幢四方形大楼实在平常,论豪华不如银行大楼,论风景不如大学校园。王桥此时作为即将进入干部体系的新人,由于身份变化,走进大楼后,明显感受到大楼深处散发出来的无形威压,脑中迸出“草民”两个字,走路脚步放轻,说话也轻声细气。 站在组织干部五处门前,王桥给自己打气:“组织部的领导是人,我也是人,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我怕个屁。”他深吸一口气,轻敲房门,听到“请进”声音后,不慌不忙走进房门。 谈话进行得很顺利也很平淡,包处长讲了选调生制度的由来和意义,鼓励王桥在基层踏踏实实工作,做出一番成绩。十分钟,例行谈话结束,王桥走出组织部,自我评估道:“从包处长谈话时的态度来看,他对我的印象还不错,希望他能对我有个好印象。” 离开省委大院,步行约七八分钟,王桥来到交通宾馆。他准备先参加姐姐的婆婆吴学莲六十岁生日宴会,再到昌东县报到。 自从儿子李银湘跳楼以后,吴学莲不再喜欢热闹。李家在省交通厅宾馆只办了两桌酒席,只邀请平时来往密切的亲朋好友。男性宾客以及比较重要的客人坐在主宾席,家属们坐在另一席。王桥即将参加工作,又算是王家代表,被安排在第一席。 李安健拿着根金箍棒,戴着孙悟空的面具,在屋里跳来跳去,缠着舅舅王桥玩孙悟空大战妖精的游戏。王晓费了好大劲,才将儿子从弟弟身边拉开。 姑父赵永刚问道:“王桥什么时候到昌东报到?” 王桥道:“我到省委组织部干部五处谈了话,准备明后或者后天到县里报到。” 赵永刚道:“王桥这一次分配最遗憾之处是没有能够留在省委办公厅,在省委办公厅熬几年,出去以后大小都是领导。不幸之中的万幸是成了选调生,比普通大学生多一些机会。” 在省政府工作的妹弟主动提起这个话茬,李仁德趁机道:“永刚,我记得你有个朋友在静州当领导,你能不能打个招呼,让王桥在昌东有个照应。朝中有人好作官,这是千年不变的真理。” 赵永刚拍着额头,道:“我糊涂了,差点忘记丁原。丁原是静州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前一阵子我帮他办了件小事,让他照顾王桥应该没有问题。王桥,你具体分到哪个部门?” (第一百五十五章) 第一百五十六烦闷 王桥:“各地选调生情况不一样,我打听了一下,静州选调生是由各县区安排,一般都是到镇街工作。” 李仁德道:“既然还没有分配,这事必须得先找丁部长。分到环境差的乡镇,做不出什么成绩,很难进入领导法眼。分到条件好的乡镇,容易出成绩,上级来的次数都要多一些。” 李安健戴着孙悟空面具,跑过来抱住李仁德大腿,道:“爷爷,我当孙悟空,你当牛魔王,我们打仗。” 李仁德将孙子抱起来亲了两口,道:“我们在谈事,你到妈妈那里去玩。” 李安健不停吵闹:“我要和爷爷打仗。”作为遗腹子,他在家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向来有求必应,见爷爷不和自己打仗,大声哭起来。 王晓知道此事对弟弟很关键,赶紧把儿子抱开,带到隔壁房间。李安健在房间里拼命挣扎,哭着要出去。吴学莲听到孙子哭声,心如猫抓一般,赶紧跟着走进隔壁房间,从媳妇手里接过孙子,道:“乘孙别哭,奶奶陪你玩。”李安健趴在奶奶怀里立刻停止哭闹,望着妈妈,两只大眼睛滴溜溜乱转。 赵永刚打通静州组织部丁原的电话,道:“丁部长,我是老赵,在忙啥?呵,我一般吧,机关就是那些事情,永远都做不完。我有件事要拜托你,我侄子今年从山南大学毕业,是省委组织部选调生,分到昌东县,拜托老兄关照关照。” 丁原道:“赵处长的侄儿肯定要关照,况且还是从山大出来的选调生。” 赵永刚问:“选调生和选调生还有区别吗?” 丁原道:“理论上没有,在实际操作上还是有细微差别,比如上级在选人材时,山大出来的选调生肯定比师专出来的选调生更有优势。” 打完电话,赵永刚神色轻松地道:“丁部长后天要到米国参加培训,他答应给昌东县委组织部打电话,丁原是地头蛇,他说话从某种程度上比部长还管用。” 王晓诧异地道:“不会吧,部长是市委常委,一把手。” 赵永刚:“按照山南规矩,组织部长原则上不能由本地人担任,而且要定期交流。常务副部长不会交流到外地去,他长期在地方任职,比一把手熟悉干部,所以说话比较灵,在市县很吃得开。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管是省里还是地方都是一个样。” 王桥真诚地道:“赵姑爷,谢谢你。” 赵永刚得到丁原肯定答复,有了办成事的成就感,豪爽地道:“一家人你谢什么谢,小事一桩。” 王桥道:“对赵姑爷来说是小事,对我来说就是大事,等会我要满满敬一杯。” 林玥提着大花篮从门外进来,见面后塞了一个红包给吴学莲,亲亲热热地挽着吴学莲胳膊,道:“吴阿姨生日快乐。”人和人是计究缘份的,吴学莲为人素来高傲,还有点尖酸刻薄,但是每次见到林玥就喜笑颜开。 林玥没来之前,赵永刚多多少少端着省政府处长的架子,林玥进屋后,他把架子放下,站起来与林玥握手,道:“祝贺林主任!在精神文明办公室这个新岗位有什么感觉。” 林玥是女性,原本应该坐到次席。但是大家更看重她的职位,忽略其女性身份,请她坐到主宾席。 林玥坐下后,道:“没有什么感觉,和教育厅差不多。” 赵永刚笑道:“省委宣传部和教育厅还是两回事,更别说这次到宣传部还把级别提上了去。处级干部成为厅级干部就如小老小婆转为正室,难度很大。我是十年处干,还没有机会跨出那一步,真心值得祝贺。” “我是机遇比较好,比我资格老的、比我能干的领导多了去。”林玥不愿意多谈自己,有意转了话题,问道:“王桥,分到哪里?” 未等王桥回答,李仁德把省委办公厅招人的事情说了一番。虽然李仁德是好意,还是让王桥略为感觉尴尬。 赵永刚发牢骚道:“省委办公厅搞什么名堂,山大七位学生干部面试,居然一个都看不上,他们想从哪里要高级人才。” 赵永刚骂道:“屁个高级人才,里面肯定有猫腻。” 林玥略为思考,道:“我知道那个人才是谁了。我前天到省委办公厅办事,恰恰见过办公厅新进女孩。听朋友说这个女孩在京地读的大学,是红旗厂厂长的女儿。 王桥脑子有点发懵,暗道:“红旗厂厂长是晏定康,晏定康的女儿是晏琳,晏琳在京地读大学,难道是晏琳取代了我的位置。应该不会,晏琳是委培生,虽说她的综合素质很好,可是与山大七位学生会主席还是有差距的。” 赵永刚是久混机关,对这些事情见得多,断然道:“不用说,这里面就是权权交易。” 李仁德见王桥神色不对劲,安慰道:“有句古话,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从基层做起是另一种风景。” 极有可能是晏琳占据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在省委办公厅的位置,这个消息就和外星人侵入地。球一样不可思议。王桥不停地告诉自己:“晏琳到省委办公厅只是一种猜测,红旗厂领导不少,他们的子女大部分都读了大学,不一定就是晏琳。” 他清楚地知道这只是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的自欺欺人的想法。 王桥情绪低沉,觉得烦闷,吃什么都不香。晚宴结束后,他独自行走在大街上,从西城区走到东城区,连续步行让胸中积郁的愤闷稍稍减少。 “我一定要将情况弄清楚,吴重斌应该知道晏琳的分配情况。”王桥从内心深处不希望是晏琳顶替了自己的位置,抱着侥幸之心打了吴重斌的传呼。 半分钟不到,手机响起来。 王桥没有寒暄,直奔主题道:“晏琳分到哪里?” 吴重斌道:“四年时间,你还没有放下?我和刘沪分手不到一年,现在各自都谈了恋爱。男人女人就是这么回事,不要太执着,能放下是一种幸福。” 王桥追问道:“她分到哪里?” 吴重斌终于说了实话:“她分到山南省委办公厅,有个当官的爹顶得上你装四年孙子。” 传言得到证实,王桥长吁了一口气,不再想谈论晏琳,道:“你真的不要正式工作?” 吴重斌道:“正式工作的概念己经落后了,我准备先到世界五百强工作,有了国际大企业工作经验以后再到本土企业工作,积累了两方面经验以后,自己开公司,当老板。” 王桥:“你以前想要搞资本运作。” 吴重斌道:“这是最终目标,现在工作经验不足,没有任何资本,所有想法都是空中楼阁。林总到上海来过两次,我客串过一把总经理助理,很受启发,说不定以后我跟随他。” 王桥道:“林总,哪个林总?” 吴重斌道:“林海,你介绍给我的。我现在越来越佩服他了,他是我见过国内搞资本运作的天才。” 王桥经历过姐夫跳楼事件,对资本运作一直保持着距离,他没有给兴奋中的吴重斌泼冷水,聊了一会高中复读班同学的近况,收线。 晏琳顶替了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位置!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黑色幽默,让王桥欲哭无泪。 事情无法挽回,愤怒和生气犹如搬起石头打天,没有任何效果。况且一日夫妻百日恩,王桥只能怨自己命苦。他想起了“命苦不能怪正。府”的山南俗语。虽然这个俗语用在此处并不十分妥当,可是他脑中不断回响着“命苦不能怪正。府”这句话,加快脚步,甩开膀子,朝东城区走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垃圾 东城区新地标是山南日报社新大楼。新大楼有十九层,装有大面积玻璃幕墙,高档时尚。 杜建国作为山南大学校新闻社第一任社长,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山南日报社。从今以后,杜建国成为无冕之王,王桥成为踩着泥巴的田坎干部。对于城市长大的小孩来说,或许还有在广阔农村天地锻炼一番的豪情,对于从小生长在旧乡的王桥来说,根本没有必要到乡镇走一次。 山南日报新大楼约四百米处就是省委办公大楼。 王桥坐在省委办公楼前面小广场的长木椅上,想象着晏琳在大楼办公的模样,百味陈杂,涌上人生如戏的荒诞感。 人生充满了戏剧性,平时隐没在单调和乏味生活之中,每当面临选择时戏剧元素便急不可待地迸了出来,有人失望,有人志满意得。 王桥默默地看着透露着威严的并不高大的办公楼。这幢楼外装简洁,甚至到了简单的程度,但是它天然地拥有特殊气场,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坐了一个多小时,他发现省委办公厅外面的蚊子和贫民社区的蚊子一样凶猛,没有位于省委办公厅而沾上高贵之气,钻在肉上,皮肤很快就起一个大红包。 王桥随手驱赶大蚊子,暗道:“晏琳应该不知道是她将我挤出了省委办公厅,如果知道这事,她会有什么想法?” 他用手朝空中猛扇了几下,道:“如今晏琳有什么想法不重要,最重要是我的前程。三年时间,我一定要骄傲地回到山南省,决不能输给晏琳。谁笑到最后,谁才是胜利者。” 在省委大院前坐到凌晨,王桥回到老味道的阁间。 早上,他打通家里电话,这才向父亲讲了分配情况。 王永德道:“听大妹说你因为没有留在省委办公厅情绪很低沉,其实完全不必要,用时髦的词来说就是矫情。我在工厂工作了一辈子,钻了一辈了山沟沟,你的条件比起我当年好得太多,比起那些未读大学的同学也好得太多,还有什么不满足。你现在最应该思考的事情是如何把工作做好,做好工作才是你的本份。” 王桥“嗯”了一声,问道:“妈到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没有?” “省城的技术水平确实好一些,复查情况很不错,省城毕竟是省城,和小地方不一样。”王永德罕见地发了一句牢骚:“今天我到昌东,发现县城卫生条件越来越糟糕了,垃圾一堆一堆到处都是,这些当官的搞什么名堂。” 王桥道:“我一直觉得昌东县城卫生还不错,爸的说法是不是有点夸张。” 王永德道:“这是我亲眼所见,没有半点夸张。你以后当了官要办实事,不要象现在昌东县里面那些老爷一样,连垃圾都管不好,还能做成什么事情。我不多说了,电话费贵得很,你只记住一句话,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昌东县城确实如王永德所言,大街小巷子堆满垃圾。 城管委曹勇主任、朱立福副主任、环卫所所长乔勇、副所长姜大战在街上巡视,每经过一个垃圾堆,就能见到无数绿头苍蝇轰然而起,能闻到垃圾腐烂变质的酸臭味。 行人经过时无不掩鼻快走。 昌东县城在7月的十年平均温度在三十五度左右,今年气温高得离奇,接连几天最高温度都超过了四十度。在高温作用下,没有来得及清运出城的垃圾迅速发酵,县城各处都能闻到垃圾的腐臭味道。 曹勇忧心忡忡地道:“垃圾场入场道路刚通了半月又被堵上。明天要是再堵一天,城里老百姓绝对要造反。明天无论如何要把垃圾运到场里面去。” 朱立福面露难色:“村民提出的几条意见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满足,满足不了要求,明天肯定进不了场。” 军人出身的曹勇态度坚决地道:“明天组织执法人员,强行进场。” 朱立福道:“强行进场要提前向宫县长汇报,免得出差错。” 曹勇道:“城管委是新成立单位,是他妈的后娘养的,必须得做几件象模象样的事情。事事都要向县领导汇报,每次都靠公安,城管委永远没有地位,必然会被建委几爷子看扁。我是依照职责行事,出了事情由我负责。” 1998年底,昌东县政府机构进行改革,城管委员会从县建设委员会独立出来。加上更早一些独立的环保局和规划局,职能强大的建委一分为四,变成了四个平起平坐的正局级单位。 城管委处于规划、建设、管理的末端,管理县城内的路灯、绿化、环卫、广告和公园,全委有行政编制18人,事业编制126人。朱立福以前是建委党组成员、纪检组长,分家后出任城管委副主任。曹勇以前是环保局党组书记,分家后调任城管委党组书记、主任。 城管委成立一年来,最让委领导头痛的是垃圾场。 昌东县垃圾处理场位于阳和镇。阳和镇距离县城有十来公里,整个辖区都在相对高度约两百多米的巴岳山余脉上。县建设投资总公司采取了修建水库的办法,在两个山坡的沟底修了一条大坝,这就是县城第一座垃圾处理场——县阳和垃圾处理场。垃圾处理场耗资六百余万元,于98年7月正式投入运行。 阳和垃圾处理场非常简陋,实质上是一个垃圾堆放场。垃圾车从七八十米的坡顶往沟底倾倒垃圾。固体垃圾被挡在大坝内,垃圾产生的渗漏液通过约七八公里的水泥管,利用高差直接排入城区污水处理场。 垃圾场投入使用以来,周边村民以“臭味重、苍蝇多”为主要理由,提出“要搬迁、要体检”两大要求,三天两头封堵垃圾场入场公路。半月前村民封堵了公路,公安拘留了两位村民,这才通车。 早上天刚麻麻亮,曹勇主任和朱立福副主任带着城管委执法人员和工作人员前往阳和镇垃圾处理场。 阳和镇程岭跃副镇长接到通知,带着镇干部来帮助做工作。 三十多个村民们已经堵在了公路上,用条石和自己的身体将垃圾车挡住。他们或蹲或坐,抽着烟,沉默地看着城管委和阳和镇的干部。 阳和垃圾场修在两个山头之间,进场道路两侧都是山坡,村民们堵住公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曹勇给村民们讲起道理,“各位老乡,你们想一想,七月天是什么温度,垃圾堆到城里面要不要得。” 一个叫雍符秀的泼辣女村民情绪激动地道:“城里人是人,我们村民就不是人?我们祖祖辈辈住在这里,没有惹谁招谁,你们凭啥子把垃圾堆到我们这里。”她家位于山沟风口处,山风吹来都能闻到臭味。 曹勇道:“垃圾总得有个地方堆,你们说是不是。” 雍符秀双手叉腰,大声地道:“不管堆到哪里我们都没有意见,反正不准拉到我们这边。” 一个叫杨少兵的光头年轻人吼道:“凭什么城里人把垃圾堆在我们这里。我们这里以前空气这么好,现在臭得很,我们要搬家。”他人瘦火气旺,吼叫时脖子青筯暴露。 有人附和,雍符秀嚷得更起劲,道:“你们答应过天天打药,根本没有天天打,有时候好几天都没有打。” 光头杨少兵又道:“我们天天闻臭气,是受害者。上一次公安把杨少平抓到派出所,关了七天,天天吃猪食。” 曹勇努力地解释政策,劝说村民不要堵路。他的声音被一片吵闹声淹没,没有任何效果。 前一次堵场有村民被拘留,村民与城管委有了积怨,不愿意听曹勇讲政策。一位中年妇女在人群中吐了一口痰,落到曹勇腿上。 一口痰不伤人可是恶心人,曹勇是军人出身,性格耿直,气得脸青面黑,胸口剧烈起伏,道:“大家有话好好说,有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谁吐痰,给我站出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受伤 曹勇话音刚落,立刻就有几个妇女站了出来,她们站成一排,一齐吸气,准备再吐向曹勇。这些妇女长年劳作,身体强壮,作风剽悍,别说吐痰,就算和男人打架都不怕。 程岭跃副镇长了解当地村民的性格,见势不对,拉着曹勇道:“曹主任,我们到那边商量一下。” 曹勇、朱立福和程岭跃朝远处走去,围在一起商量对策。 妇女们朝着曹勇背影不停吐痰,发出“呸、呸”声,满脸鄙视。 曹勇涨红脸,咬牙切齿地道:“我当了二十年兵,从老。山枪林弹雨里爬出来的,从来没有受过这种侮辱。把派出所赵劲喊过来,我们今天必须进去,不能把这些人惯出毛病。” 程岭跃得到过蒋大兵书记的叮嘱,道:“镇里的干部主要作劝解工作,我们如果强制进场,以后不好开展工作。做农村工作得有人唱白脸,还得有人唱红脸。” 曹勇火气升起便压不下来,也不管程岭跃态度消极,道:“程镇长继续做好劝解工作。刘主任组织队员,把堵路的人全部拖出去。” 朱立福见山上陆续还有村民过来,心里发虚,建议道:“曹主任,是不是给县里报告,派点警察过来,看这个架式肯定要打起来。” 曹勇最不喜欢朱立福遇事绕道走的习惯,道:朱主任,男人该硬的时候就得硬,不能下软蛋,遇到困难绝对不能绕道走。我们不管怎么绕,困难都还在。” 在一把手坚持和挤兑之下,朱立福将城管委工作人员召集在一起。城管委来了三十多名工作人员,以监察大队队员为主。等人聚拢以后,朱立福道:“我们把堵路的拉开,注意不要动手打人。” 一个蹲在地上的高个子中年村民慢慢站起来,道:“事情没有谈拢,你们最好不要进去,出了事情大家都不好说。” 朱立福问:“你是谁?” 瘦高个村民道:“我是五树社社长,杨宗明。” 朱立福升起一丝希望,道:“你是社长,能不能把村民招呼一下,有什么事情好好谈,不要动辄堵路。” 杨宗明眼睛往上看,道:“我们反映了很多次,给镇上反映,给建委反映,给县政府反映过,没有人理睬。” 朱立福道:“怎么没有人理睬,我就给你们回复过。” 杨宗明道:“光是回复有个屁用,得解决实际问题。” 曹勇见朱立福跟一个村民说个不停,不耐烦地对执法人员道:“你们愣着做什么,把堵路的人拉开。” 执法人员围了过去,将村民朝外面拖拉。拉拉扯扯中,双方身体不可避免地开始接触,又演变成推搡。一个妇女鼻子被弄出血,骂骂咧咧地朝家里跑。 杨宗明没有动手,也不再说话,抱着手,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程岭跃知道这样下去局面肯定失控,跳着双腿在旁边骂娘。 撕打之时,阳和镇的十来位机关干部站在一旁,喊住相熟的村民劝解。村民火气越烧越旺,镇干部根本劝不了。山坡上居住的村民居高临下将情况看得清楚,不断有村民向垃圾场跑过来,程岭跃急急忙忙朝垃圾场管理房跑,准备给村支书杨宗奎打电话。 一个年轻的圆脸机关干部来到杨宗明身边,道:“杨社长,你招呼一下,别打起来。”杨宗明哼了一声,道:“邱主任,大家的火气都上来了,我招呼不住,谁有本事谁来招呼。” 邱主任叫邱洪,毕业于山南财经大学,是96年的选调生。他怀着雄心壮志来到最基层,三年多时间下来,满腔热血被浇灭一半。他现在是阳和镇政府党政办副主任,实际是万精油角色,什么事都做,什么事都不能负责。他抬头看着越来越多的村民从山坡往下跑,无可奈何地摇起头。 曹勇原本以为工作人员进场后,村民自然会被吓退,没有料到会真的打起来。眼见着一场混战开始,他毕竟是打过仗的人,最先冷静下来,在一旁高呼:“城管委的人,全部退出来,在车边集合。” 城管委工作人员纷纷朝公路边的长安车退去。 机关干部聚在长安车边,有的人衣服被撕烂了,有的人脸上有血。曹勇看着越来越多的村民,急得满脸是汗水,道:“我们先撤退。” 长安车正在发动,有人喊道:“朱主任没有过来。”又有人惊呼:“朱主任在地上,被围着打。” 曹勇看见自己的副手倒在地上,被一群村民拳打脚踢,怒火冲天地从车上跳下来,挽起衣袖骂道:“他妈的,我这主任不当了,给我抢人。”一把手带头冲在前面,年轻机关干部血气上涌,向村民们冲去。 邱洪见城管委朱立福副主任被打倒在地上,拉着社长杨宗明就朝里面人群中挤。 杨宗明不想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用力将几个粗汉子推开,道:“不准打了,都给我滚,快滚,快点滚。” 杨宗明在五树社威信颇高,几个粗汉子痛打了“当官的”,又听到“快滚”的骂声,明白杨宗明的意思,于是在混乱中作鸟兽散,沿着小道迅速消失在山坡上。 邱洪扶起躺在地上的朱立福,道:“朱主任,听得到我说话吗?”朱立福满脸是血,双眼紧闭。邱洪想起在农村里学到的急救措施,猛按朱立福的人中。不一会,朱立福缓缓睁开眼,道:“不行了,头昏得很。” 曹勇挤进人群,蹲下来看了看情况,回头吼道:“来两个人,扶朱主任上车,赶紧把朱主任送到医院。” 分管副县长宫方平接到电话以后,立刻向县长彭克报告。县府办通知县公安局、县城管委、县卫生局、阳和镇、县政府办等部门领导参加紧急会议。 半个小时后,从垃圾场回来的曹勇走进县政府会议室。 长了一张国字脸的宫方平端坐在桌前,脸板得象块冰,问道:“朱立福伤势怎么样?” 曹勇一脸沮丧,道:“断了三根肋骨,鼻梁骨也断了。” 宫方平道:“公安这边有线索没有?” 县公安局刘胜高副局长道:“发生冲突时很混乱,没有录相和照相。派出所询问了村民,他们都不说,镇里面的干部也说不清楚谁动了手。 宫方平道:“曹主任,你是打过越战的老军人,战略战术应该比较强。这一次城管委进场没有和村民座谈,没有和公安人员联系,没有安排人录相和照相,我看朱立福是白挨打了。” 曹勇脸色铁青,低着头。 宫方平给曹勇留了一点面子,没有继续批评,道:“县卫生局尽一切力量医治,调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一定不要留下残疾。县公安局立案侦查,抽调人员进现场。” 刘胜高道:“立案没有问题。只是这个案子涉及一个社的村民,比较复杂,村民不支持,没有任何证据,很难。” 宫方平道:“就算破不了案,公安局也要组织力量去查。查案的过程是法制宣传的过程,就是一种威摄。蒋书记,金镇长,你不要以为这是县政府的事,事情发生在阳和镇,你们两人守土有责,脱不了干系。” 蒋大兵汇报道:“县里召开上半年农村工作会议,我和金镇长都在开会,就派分管副镇长程岭跃带队协助,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事情,如果我或者金镇长在,或者听我的建议提前与公安局联系,应该不会闹得这么大。” 他这一番话把阳和镇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却又让人抓不到把柄。 宫方平道:“趁着公安查案的时机,城管委赶紧组织力量,把城里堆积的垃圾运到垃圾场。” 曹勇道:“朱主任被打伤以后,堵路的村民就散了。委里己经把所有车辆组织起来,力争能在明天把所有垃圾运到垃圾场。” 宫方平听到明天才能将城里积累的垃圾处理干净,不禁火起,道:“为什么要等到明天才能处理干净,必须在今天之内把城里垃圾全部拉走,垃圾围城,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曹勇解释道:“城管委垃圾车数量严重不足,运力只能保证清运当天产生的新鲜垃圾,老垃圾只能连夜突击。我们准备今夜不睡觉,也要在明天把垃圾全部运出城。” 宫方平道:“那就没有其他办法?” 曹勇道:“我们尽力而为。” 宫方平道:“不是尽力,是必须。” 曹勇叫苦道:“宫县长,环卫所确实运力有限。” 曹勇担任环保局党组书记时,曾经在一次环保检查和蒋大兵结了些怨气。听到曹勇与宫方平争执起来,蒋大兵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话:“环卫所运力有限,可以到外面租货车装垃圾,曹主任不要舍不得钱,花点小钱,解决大问题。” 宫方平道:“蒋书记办法好,曹主任可以采用。不管用什么方法,明天早上,我希望大街上干干净净。今天的会就这样,大家赶紧去忙。” 曹勇以副团长职务从部队转业之后当了多年领导,资格老,级别高,他听到阳和镇书记蒋大兵夹枪带棒的话,禁不住怒火中烧,只是城管委捅了蒌子,作为一把手他必须承担责任。一股无名火只能死死地憋在肚子里。他起身时,头脑一阵昏眩,软倒在地。 (第一百五十八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冤家 县城管委领导班子配有一正两副,一天之内,一把手主任和分管环卫的副主任都住进了医院,只能由另一位副主任王正虎暂时主持工作。 县委书记吉之洲早就有心调整城管委主要领导,曹勇脑出血以后,立刻责成组织部尽快挑选适合在城管委工作的正科级干部。 第二天上午,县委常委、组织部长牛清扬拿着建议名单来到县委副书记华成耀办公室。牛清扬道:“曹勇昨天在会场上昏倒,有轻微脑出血,要住院治疗,一时半会肯定无法工作,出院后也不适宜在城管委工作,建议安排到相对轻松的正科级岗位。副主任朱立福被打断了三根肋骨,他再三要求调离城管委,态度坚决,我建议调整。” 华成耀道:“吉书记明确表示要调整城管委班子。如今社会矛盾多,正值多事之秋,城管委一把手人选很重要,不能软,又不能太猛,必须是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擅长做群众工作。” 牛清扬道:“我有一个备选名单,华书记看一看。明天恰好要开常委会研究人事问题,可以增加城管委主任的内容。” 华成耀道:“你把名单放在这里,我先考虑一下。”他是今年初由静州市委宣传部调至昌东县任县委副书记,初来乍到,不熟悉昌东干部,因此不急于表态。 下午,牛清扬再次来到华成耀办公室。 华成耀已经思考成熟,道:“经过综合考虑,反复比较,我个人觉得最合适的人选是乐彬。等会给吉书记作一个汇报,争取明天上会。” 牛清扬又道:“朱立福短期不能上班,而且他坚决要求调离城管委,是不是这次常委会一并考虑。 华成耀不急不躁地道:“先确定一把手,副职放一放没有关系。” 7月7日傍晚,王桥带着派遣证等相关证件回到昌东城。这几年每次回家都是匆匆来匆匆去,没有安心住下来。这一次回到414厂驻地昌东,至少要工作两到三年。 本来他准备回家里,可是来到公交车站,才听说从昌东到414方向的公交车被二轻系统退休职工堵了大半天,一时半会肯定无法通车。 无奈之下,王桥提着行李来到以前曾经住过的县委招待所,到了门口才发现县委招待所变成了昌东饭店。以前的低矮楼房变成了一幢八层大楼,大楼正门上有闪闪发光的“昌东饭店”招牌,招牌旁边有三颗星星的标志。 大厅旁边有设施介绍,饭店除了住宿以外,还有餐厅、茶楼、歌厅。从装修水准和设施来看,昌东饭店档次接近省交通厅宾馆。 王桥可以从老味道土菜馆拿到分红,腰包比普通大学生要充实得多。为了到组织部报到时有好状态,他奢侈了一回,住进了条件比较好的昌东饭店。 王桥在房间里休息一会,到街上找饭馆吃饭。 宾馆大厅站着一个专注打电话女子。王桥从电梯出来之时,恰好看到女子极似吕琪的侧脸。他仿佛被孙悟空的定身法定住,停下脚步,很不礼貌地盯着女孩 女孩子打完电话,扭头看了王桥一眼,高傲地昂着头,朝茶舍走去。走了几步,回头见年轻英俊的男子还在盯着自己,觉得自己很有魅力,有几分高兴,朝着王桥浅浅一笑。 看到女孩正面,王桥有几分失望,女孩子侧面与吕琪有五六分相似,正面相似度差了许多,只是笑起来又有几分神似。 牛清德坐在茶舍深处,正在与静州客人谈生意。他将王桥的神态看得一清二楚,并不感到奇怪,因为他第一次见到胡小靓时,也将胡小靓当成吕琪。今天有来自静州的重要客人在场,他没有当场找王桥麻烦。 送客人离开以后,牛清德盯着胡小靓不转眼。 胡小靓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我的妆没有化好?” 牛清德哼了一声,“你和王桥眉来眼去做什么?不要以为我没有看见,我瞧得清清楚楚。” 胡小靓道:“谁是王桥?” 牛清德道:“你打电话时遇到的那个杂种就是王桥。你这人打个电话还走来走去,发羊癫疯啊。” 胡小靓没有生气,呵呵笑道:“原来你吃醋了。” 牛清德恶狠狠地道:“吃个锤子醋,老子迟早要弄死他。” 胡小靓原本对王桥并不在意,见牛清德气愤填膺的模样,反而对王桥生出些好奇。 王桥在城里随便走,找到曾经与小伙伴经常来的熟悉小面馆。数年时间过去,小面馆面目依然。老板一眼就认出当年曾经经常光顾面馆的小伙子,热情地打着招呼,询问毕业后的去向。 聊了几句,老板过去招呼新客人。王桥于是安安静静地吃面,回忆起青涩的少年岁月。那段时间实质上与现在只相隔数年,他再一次感觉恍如隔世。 吃过面条,在附近走了一圈,路边有几大堆垃圾,臭不可闻,苍蝇四处乱飞。王桥想起父亲所说的话,心道:“爸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垃圾都管不好,如何能管好一座县城。” 王桥要到县委组织部报到,便给陆军打了传呼。他坐在街边小花园的石板凳,看着街边风景,等着陆军回电。十来分钟后,陆军回了电话。王桥亲热地道:“沙袋,在哪里?” “在静州陪领导喝酒。我们这些小人物有什么办法,领导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今年毕业吧,分到哪里?”陆军站在吧台前,用吧台座机回电话。 王桥道:“我分回昌东。” 陆军吃惊地道:“山南大学毕业怎么会分到昌东,具体分到哪个部门?” 王桥道:“我是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具体哪个部门还不清楚,明天准备到组织部报到,到时我来找你。” 陆军道:“我听说今年要来一个选调生,没有想到原来是你。祝贺祝贺,选调生是组织部重点培养对象,前途无量。领导找我,等会再聊。”他见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彭家振在向自己招手,赶紧挂断电话,走回雅间。 彭家振道:“别打电话了,快给领导敬酒。” 陆军端起酒杯向静州组织部王科长敬酒。 酒饱饭足,彭家振将静州组织部王科长送回静州,亲自送到家门口,送上昌东茶和酒等土特产。事情办完以后,彭家振给一把手牛清扬打电话汇报道:“牛部长,我把王科长送到了家门口,顺利完成任务。” 牛清扬正在家里和三弟牛清德喝酒,朝牛清德作了一个低声的手势,问道:“王科长情绪怎么样,不要小看了这些科长们,他们处于要害部门,都是手握实权的人物。” 彭家振道:“牛部长放心,他喝得很高兴。” 牛清扬道:“老彭辛苦了,你后天把《中国共产党农村基层组织工作条例》贯彻传达方案拿出来,上部务会研究,这是我们部里今年的一个重头戏。”放下电话后,他接着被打断的话茬,继续道:“老三,你如今是著名企业家,县政协委员,是有身份的人,不要象乡镇里的土包子,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牛清德道:“矿产的根基还是在农村,对付那些下力棒就得恶,你不恶,他们就以为你好欺负,俗话说得好,三天不打那些下力棒就要上房揭瓦。” “胡说八道,矿产的根基在政府机关,在政府没有根基,相关证照你根本办不下来,所以要尊重镇政府,适当时候出点血,出点血把关系搞好,值得。”牛清扬又苦口婆心地道:“我给你说的话都是金玉良言,不要当耳旁风。有几个钱就由着性子胡来,完全是一幅爆发户嘴脸。你都四十来岁的年龄,专门找些十八九的小女娃,我都替你寒碜。” (第一百五十九章) 第一百六十章躲避 牛清德笑嬉嬉地道:“大哥,我为了事业,大城市都不去了。个人认为趁着身体还雄得起,就得享受,要不然找这么多钱有屁用。年轻时精子多银子少,年老时是银子多精子少,我要趁着精子还不少的时间多给我们牛家播点种。” 他做矿山生意,在昌东官场上是由两位兄长罩着,在社会上有一批亲信,如今赚钱不少,羽翼渐丰,暗觉大哥、二哥在官场混了一辈子,习惯了夹着尾巴做人,官越当越大,胆子越来越小,很不爽快。自己大把找钱,拼命享受,人生之得意莫过于此。 牛清永道:“大哥说得对,老三真不能得意忘形。沾几个女人问题不太大,只要不被你媳妇抓现形,我觉得更关键是不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他们出了事,你还得给他们背黑锅。” 牛清德敷衍道:“行了行了,我听大哥、二哥的,努力当一个好儿童,不和社会上的人混,不再给牛家传宗接代。”说到这里,他想起在昌东饭店见到的王桥,又恶狠狠地道:“今天我在昌东饭店见到了王桥,就是在山南碧云间和我打架那一位,我一定想办法弄他一次,然后就改邪归正。” 牛清扬是县委常委、组织部部长,在白天就知道王桥分到昌东之事,他知道三弟胆大妄为,真有可能去弄王桥,脸色严肃起来:“王桥是省委组织部选调生,丁部长特意打电话叮嘱我们要关照。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无业游民,你打一顿就算了,现在要任命为副职领导,是有身份的人,你千万不要瞎搞,搞出事你收不了场。” 牛清德瞪大眼道:“王桥这个狗日的流氓居然成为选调生,省委组织部瞎了眼。大哥,王桥和我结过死仇,你要想办法把他压住,他若翻身掌了权,我的日子不好过。 牛清扬见三弟松了口,道:“既然分到昌东县,他就算是孙悟空也逃不过组织的五指山,个人总得服从组织安排嘛。”他原本想要说逃不出“我”的五指山,话出口,还是改成了“组织”。虽然在自己家里,谈话对象是自己的两个亲兄弟,他还是下意识用模式化语言隐藏了真实想法。 吃完饭,牛清德缠着大哥道:“你一定要压着那个王桥,他以前在旧乡时,我还挺照顾他。他恩将仇报,一心要和我过不去。这人是魏延式的头上长反骨的人,以后他掌了权,绝对会把牛家赶尽杀绝。”他不停地歪曲事实,就是想让大哥把王桥打入另册。 牛清扬道:“喝了酒说什么疯话,什么赶尽杀绝,你以为现在还是旧社会。” 牛清德添油加醋地道:“不止是我一人是这种评价,彭家振也是这个结论。彭家振说他们父子俩是一个得性,当年在文革时王桥父亲就是造反派。” 牛清扬道:“你别再说了,组织部门的人事安排你不准插手,这是我给家里兄弟订的规矩,谁都不能破。” 话虽然如此说,牛清扬还是将兄弟的话记在心中。上班以后,正好组织部办公室副主任谷丽送来几份文件,其中就有选调生的那份文件,他琢磨着三弟提到过的彭家振,提笔写道:“请家振部长提出方案。牛清扬。” 县委组织部办公室主任陆军为了陪好静州组织部王科长,喝了不少酒,早上到办公室上班仍然带着酒味。 办公室副主任谷丽用手扇着鼻子,道:“你隔我远点,嘴巴好臭。” 谷丽父亲是县里老领导,她从小就是叔叔伯伯眼里的小公主,因此作为办公室副主任,经常指使正主任陆军做事,说话亦无大无小。 陆军喝了一口浓茶,道:“今年选调生的文件来了没有?” 谷丽道:“来了,我刚刚送给老大,他看文件时脸色严肃,眉头紧锁,据我观察,凡是他眉头紧锁时就有人要倒霉。” 陆军朝门外看了一眼,嘘了一声,道:“这种话少说两句。” 谷丽低声道:“我就是在你面前说说,你不会出卖我吧。” 陆军开玩笑道:“说不定,完全有可能出卖。” 谷丽道:“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这些年我说了好多疯话,一句都没有传到领导耳中去,说明你还是好人。” 陆军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到部长办公室把签好字的文件拿了出来。他找到那份关于选调生的文件,看完签字,暗觉不妙。 93年,王桥父亲和彭家振有矛盾,这关系比较好的同学之间不算是秘密,此时让彭家振提分配方案,陆军估计王桥去向有点惨。 还有一件更头痛的事情。昨天晚上回家后,他猛然间想起王桥曾经聊起痛打过旧乡牛清德的事情,惊出了一头冷汗,翻来覆去不能入眠。 他拿着文件沉思良久,才将文件送给副部长彭家振。 彭家振一边说着昨天与静州组织们王科长喝酒的事,一边随手翻着文件,他的目光停在那份选调生的文件之上,自言自语道:“日了怪,王桥居然成了选调生?” 听到彭家振这一句话,陆军敏锐地意识到彭家振确实对王桥印象非常深刻,而且不是好印象。他在组织部工作数年,由单纯的学生变成了胸有城府的青年干部,没有多嘴,拿着文件平静地离开了彭家振办公室。 陆军刚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又接到牛清扬电话:“到我办公室再拿一份文件给彭部长。” 陆军赶紧出门,从牛清扬处拿了文件来到彭家振办公室,在门口听到彭家振的说话声,“清德,旧乡那个王桥,414厂的娃儿,现在做什么?没有其他事,就是核实一下。” 陆军轻手轻脚倒退几步,回到办公室磨蹭一会,再将文件送给彭家振。 走出彭家振办公室时,陆军动起了脑筋:“王桥真倒霉,得罪了常务部长,还和部长的亲弟弟是仇人,同时得罪了组织部的部长和常务部长,他在昌东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我绝对不能让清扬部长知道我和王桥是好朋友,否则我也要跟着倒霉。” 为了隐藏与王桥的关系,他决定暂时回避王桥,对谷丽道:“我要到党校去看一看培训班的情况,如果有人找,就说我上午不回来,下午也不回来。” 谷丽道:“你准备偷懒。” 陆军将食指放在嘴唇间,道:“嘘,小声点,改天请你吃饭。我昨天喝得太多,要找地方休息一会。” 谷丽道:“你去吧,我帮你顶着。” 陆军离开办公室不久,王桥来到县委组织部。组织部办公室只有一个女同志在填报表,另一张办公桌上放着印有陆军照片的座牌。 王桥礼貌地道:“同志,请问陆军在吗? 谷丽打量王桥两眼,想起陆军的叮嘱,简短地道:“不在。”说完,低头继续做报表。 王桥道:“请问陆军什么时候回来?” 谷丽依然简洁地道:“不知道。”等到来人离开以后,她给陆军打了电话,道:“来了一个人找你,长得挺帅,己经走了。” 陆军接到电话以后,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觉得这样对待老同学不太地道,正在打电话时,王桥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沙袋,你没有在办公室吗?”王桥在电话里依然和从前一些叫着陆军的绰号。 陆军道:“不好意思,我有急事出去了。你这么快就来报到?” 王桥道:“我来报到前到省委组织部五处谈了一次话,包处长让我尽快回来报到,县里还没有收到文件吗? 陆军道:“收到文件了,县里今年只有一个选调生,如何安排还没有最后定下来,你最好改天再来。” 王桥道:“中午有事没有,我们兄弟俩搓一顿。” 陆军推脱道:“真不太巧,中午有约,改天我请你吃饭。” (第一百六十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乐彬赴任 一个小时以后,陆军回到组织部。谷丽道:“你怎么回来了,说好要偷懒。” 陆军道:“原本想睡一觉,哪里睡得着,还是觉得在办公室坐着更踏实一些。” 谷丽眨着眼睛道:“刚才有个帅哥找你,又帅又有气质,是在哪里工作?我有个姐们还没有男朋友,可以介绍他们认识,我觉得很般配。” 陆军知道王桥与牛清扬和彭家振都有矛盾,根本不敢暴露与王桥的关系,故意开玩笑道:“谷丽同志,你是组织部的办公室主任,不是婚姻中介所,别老是想着介绍对象。” 谷丽道:“就你假正经。” 陆军从抽屉里拿出组织部半年工作草稿,聚精会神地按照彭家振思路修改。 彭家振走到办公室门口,安排道:“你到老肥肠安排一个小雅间,我们两人陪刘部长尝尝肥肠鱼,刘部长说了好几次,只有今天稍微空闲一点。” 陆军只得放下草稿,到老肥肠火锅鱼店订房间、打招呼。 陆军来到店门口,大声道:“马老板,今天部长亲自来吃饭,味道弄霸道点。” 马老板满脸堆笑地道:“我这家店是老店,什么时候都不搞假冒伪劣。” 陆军在马老板面前既有顾客是上帝的感觉,更有县委组织部干部的优越感,道:“部长能到你这个店来,是看得起你。部长喜欢来吃,传出来你的生意都要好得多,你懂得起不?” 马老板懂得和气生财的道理,道:“要得,要得,一定弄巴适,让部长吃舒服。”他在安排菜品时,笑脸收了起来,朝着陆军撇了好几下嘴巴,小声道:“这小子拍马屁,部长也是人,未必多长一个嘴巴,有什么了不起。” 陆军站在餐馆二楼窗口朝办公室方向张望,看到部里小车开过来,便一阵小跑下楼,等候两位部领导。牛清扬从小车里出来,他赶紧接过牛清扬手里的提包。 牛清扬边走边说:“我最不爱吃宾馆的饭菜,不管是昌东的、静州的还是山南的,不管是三星、四星还是五星,都是一个味道。每回到宾馆吃了饭,回家还要下碗面。上次到欧洲去学习,天天就想吃肥肠火锅鱼。” 火锅鱼馆子挂着“十年老店、童叟无欺”的对联,陆军介绍道:“这家火锅鱼开了好几年,味道一直没变。”他原本多介绍两句,猛然间想起彭家振与王桥过节的起始点就是从老肥肠开始,便没有深说这个话题。 马老板拿了包好烟,殷勤地散烟。他虽然反感陆军拍马屁,可是真正见了县领导就不由得也拍起马屁。服务员将红彤彤的肥肠火锅鱼端上桌,马老板退了出去。 牛清扬将马老板发的烟扔到一边,换上一支万宝路,道:“老彭,选调生的事怎么安排?” 陆军又喜又忧,喜的是牛清扬和彭家振没有把自己和王桥联系起来,忧的是王桥显然又会受到一次打击。 彭家振一本正经地道:“选调生是从大学选出来的后备力量,放到最基层去锻炼才能培养出真正的人才。” 陆军不由得感慨道:“王桥真是运气背到姥姥家,你分到任何县都没有问题,偏偏分回了昌东县。” 牛清扬慢慢地道:“王桥是省委组织部选调生,丁部长为了他的事专门打过电话,希望我们能够带职安排。” 彭家振道:“这几年分来的选调生都没有带职安排,他带职安排,对其他选调生不公平。” 牛清扬用手指敲着桌子,发出“啪、啪”的声音,道:“丁部长发了话,无论如何得考虑,老彭向来神机妙算,得想个办法。 “部长给我出了难题,这个嘛有点难,让我想想。”彭家振摸了一会下巴,道:“如果真要安排职务,就到城管委当副主任。” 阳和垃圾场是个火药桶,已经炸得城管委一正一副两个主任住进了医院,把王桥安排到城管委任副主任给了静州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丁原很大的面子,同时又将一个烂摊子丢给刚参加工作的王桥。 牛清扬同意了这个方案,叮嘱道:“这事涉及上级领导,出了这个门就不能说,组工干部嘴里要有把锁。” 彭家振突然想起一件事,道:“小沙,你也是旧乡的,认识王桥吗?” 陆军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我们是同一个年级的,不同班,认识但不熟悉,毕业以后没有见过面。” 牛清扬“哼”了一声。 彭家振告诫道:“做人要正直诚恳,不要学你这个同学。” 陆军额头上不停冒出汗水,频频点头。这时腰间传呼响起,他抽空看了留言:“晚上几同学聚聚,有空吗?王桥” 他赶紧将传呼挂回腰间。 接到传呼后,陆军没有丝毫纠结就决定晚上不与王桥见面,他打主意等王桥到城管委上班以后,再找机会在隐蔽地方请他吃一顿饭。这样做既能保护自己,又不至于完全不顾同学之情。 王桥没有想到陆军是刻意躲着自己,在宾馆睡了午觉以后,闲来无事,在县城里闲逛。走过老电影院,见到一大群村民模样的人围在一个大门前,情绪激动地争吵。 他好奇地朝里瞧了瞧,一幢三层楼房门前挂着“昌东县城市管理委员会”的牌子。 一个中年人站在院子中间,对围在自己身边的村民道:“我们领导住院了,而且要调走,新主任还没有来,我们说了也不算数,等新主任来了,自然有解决办法。” 城管委在体制内权柄不重,但是管着城市里的大事小事婆妈事,时刻影响市民生活。从这个角度来说,城管委一把手人选相当关键,一把手选得不好,会给县委县政府惹很多麻烦。 县委常委会通过了组织部报送的城管委人选方案,并且要求新主任乐彬必须在一天之内到位。往常任命干部有推荐、考察等一系列程序,最快也要十天半月。如此快的速度任命部门一把手在昌东县并不常见,有着临危受命的意思。 县委书记吉之洲把乐彬叫到办公室,进行了任前谈话,交待给乐彬两个任务,一是管好垃圾场,二是理顺城管委各项工作。 部门一把手上任,按昌东惯例由组织部常务副部长送到单位。乐彬在组织部副部长彭家振陪同下前往城管委,透过车窗玻璃,注意到街边有不少垃圾堆。他家住昌东县城内,经常能见过这些垃圾堆,当时没有过多关注。从今天起他就是城管委的一把手,再看到这些垃圾觉得格外刺眼,甚至有触目惊心之感。 在会议室与城管委中层及中层以上干部见面之时,楼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办公室主任邵林森到窗外看了一眼,对主席台上的三位领导道:“阳和镇村民又来了,在院子里吵闹。” 彭家振收起桌上水杯,道:“把乐主任送到城管委,我的任务结束了,准备回部里,你们继续开会。” 乐彬道:“彭部长到了城管委,我这个新主人无论如何也得办招待。” 彭家振道:“改天吧,乐主任还得应付阳和镇的村民。” 乐彬想到外面吵闹的村民就头疼,点了点头道:“那就改天,到时我给彭部长联系。”他对下面坐着中层干部们道:“散会吧,办公室同志到楼下接待村民,别在院子里吵吵闹闹。” 会议室传来桌椅的拖动声,中层干部们拿起茶杯、笔记本,鱼贯而出。 彭家振将准备送行的乐彬拦住,道:“我们两人是多年朋友,何必拘礼,你还是集中精力处理眼前这一摊子事情。” 乐彬知道自己必须要把县委书记交办的两大任务解决好,解决不好,仕途就到头了。他没有过多客气,紧紧握着彭家振的手,道:“彭部长,改天抽时间喝个酒。” 彭家振提着包离开了会议室,下楼时见自己的小车被村民挡住,对驾驶员道:“我走路回去,等会你把车开回来。” 院子里站着二十来个村民,怒火冲天地与城管委办公室的同志论理。 看到这个场景,彭家振不禁为自己的机智感到自得:“不知道王桥通过什么渠道抱到丁部长的大腿,就算抱了丁部长大腿,想要在昌东翻身也是做梦。他到城管委这个火药桶里,说不定就被炸得粉身碎骨。” 彭家振牢牢记住了王桥父亲王永德对自己不好的地方,将王永德对自己友好之处忘得一干二净。还有另一层原因,他担心王桥发达以后算旧账,因此千方百计想将羽翼未丰的王桥踩住脚下,不让其发展。 上任第一天就遇到了群体性事件,乐彬感到沉重压力。他站在窗口看着楼下吵闹的人,心道:“城管委做群众工作确实有问题,怎么能够让群众堵在门口吵闹,没有人主动将群众引导到合适的场所。” 在窗前站了几分钟,村民吵闹声音越来越大。 (第一百六十一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下马威 乐彬走来到办公室主任房间。办公室主任邵林森正在低头看报纸,听到脚步声,将桌前的稿纸拉到面前,假装写文章。 乐彬不愿意第一天到城管委就批评人,心平气和地道:“你去把群众们叫到办公室来,有什么问题就谈什么问题。” 邵林森道:“村民又凶又恶,根本不听劝,我们还是报警吧。” 乐彬沉下脸来,道:“他们是来谈事情,反映问题,又不是来打架。你让他们全部到会议室,不要影响办公秩序。” 邵林森这才放下稿纸,下楼将村民们带到二楼会议室。 村民们有男有女,老年人和中年人各占一半。社长杨宗明在人群中不吭声,暗自打量新来的城管委主任。 雍符秀又当急先锋,气势汹汹道:“你就是新主任?我们的问题怎么解决。”她不等乐彬回答,昂着脖子道:“你不解决,我们就住在这里。” 村民杨秀金向来和雍符秀形影不离,雍符秀开了腔,她帮腔道:“你们这些当官的硬是想把我们整死,不解决问题,我们就是不走。”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 乐彬能看到十几同时张开的嘴巴,耳中一片嘈杂。他摊着双手,无奈地道:“你们一起说话,我听不清楚,如果想解决问题就一个一个说,好不好。” 雍符秀道:“你这是骗鬼,哄小娃儿,你们不答应搬走垃圾场,今天我们就不走。” 光头村民杨少兵振臂大呼道:“城管委骗鬼,每次都哄我们老百姓。不搬垃圾场,我们就要搬家。” 会议室内除了村民外,城管委工作人员一个都没有进来,有三四个机关干部无精打采地站在外围。 乐彬当了十来年一把手,遇到过大大小小不少群体性事件,但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现在这样的情况,他对着门外大声道:“邵主任,邵林森,别站在外面,给老乡们倒水,再拿包烟。” 邵林森磨磨蹭蹭地到办公室拿了两包烟,挤进人群。乐彬瞪了他一眼,抓过香烟,转过头来,满面笑容地给男性村民散烟。 满脸皱纹的杨宗明接过香烟,道:“你们别瞎吵吵,听新来的主任说。” 乐彬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凭着这一句话判断出杨宗明是带头人,道:“有什么事,你先说。” 杨金秀道:“大家不要闹,让我叔讲。” 杨宗明吸了一口烟,慢吞吞地道:“我们都是一个社的,我是社长杨宗明,今天来向新主任反映问题。不是我们爱闹,确实是多次来反映问题,你们都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能不能给我们说一句准话,到底怎么办?” 杨宗明说话以后,村民们逐渐安静下来。 乐彬知道眼前瘦高个是关键人物,道:“我叫乐彬,才调到城管委,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给我说,我能够解决的一定解决,我办不到的立刻向县政府作好汇报,行不行。” 众村民皆沉默,几个男人不停抽烟,房间很快变得烟雾缭绕。 乐彬走到门口,沉着脸,口气严历地道:“邵林森,拿笔记本过来,找个人给乡亲们倒水。” 邵林森原本站在外面袖手旁观,被新主任点到头上,慢条斯理地到办公室拿了笔记本,来到人群前,道:“让一让,你们不让我怎么记笔记。”他用力挤进来,惹得几个泼辣妇女骂了起来。 杨宗明道:“今天来的都是斑竹村五树社的人。我们要求不高,垃圾场臭得要死,每天吃饭苍蝇把桌子爬满了,我一张桌子苍蝇有几百个,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我们就不来找你们。” 乐彬立即道:“我马上安排人消毒打药,斑竹村靠着垃圾场的农家每一家都要发放苍蝇药。今天下午就去落实,绝不放空话。” 杨宗明道:“垃圾场开场有大半年时间,我们住在附近的人天天闻臭气,很多人都得了病,我们要求做一次全面体检,这个要求不高吧?” 体检看似是一个简单的事,但是如果真的组织村民去体检,必将面临着一个非常复杂的局面:由官方组织村民进行体检,只要村民身体查出点毛病,都可以说成是垃圾场引起的,届时周边村民所有治病费用就会要求政府承担,更远处的村民必然依葫芦画瓢,后患无穷无尽。 乐彬基层工作经验丰富,立刻意识到看似简单且有人情味的体检蕴藏着巨大的风险,不接这个话茬,按着自己的思路道:“解决问题总得有个过程,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今天先发苍蝇药,每一家都有,做不到,我乐字倒起写。其他的事情要给我一个调查了解的时间。” 杨宗明不依不饶地道:“乐主任是想把事情拖过去,我们这么多人跑到城里来一趟不容易,来回车费都几十块,还把家里的事搁到了一边,你不能几句话就把我们打发了。不能体检,就把垃圾场搬走,或者让愿意搬家的村民搬家。” 雍符秀立刻站了起来,道:“我们不能上当,这几个月我们跑了多少空路,每回都说得好好的,你们这些当官的撒尿就变。你当大主任的写个条子,答应我们去体检。” 光头杨少华高声道:“我想问大主任一个事,500米臭,505米就不臭了吗?”凡是村民与垃圾场起冲突,光头家恰好在搬迁线500米以外,只多五米,因此最不服气,只要大家来找各级政府,他肯定会参加,而且总是煽风点火,唯恐事情搞不大。事情搞得越大,搬迁越有可能实现。 “发药,马上就发。另外让垃圾场多洒点除臭的。”乐彬把谈话中心固定在如何消灭苍蝇和减少臭味上面,不理睬体检和搬迁的提议。 村民们情绪激动起来,光头杨少兵等人开始骂人、拍打桌子。 邵林森以前在建委工作之时,长期受到老板们的恭维,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当雍符秀用力又拍了一次桌子以后,他忍不住也用力拍桌子,骂道:“你会拍桌子,老子也会。” 这一句脏话捅了马峰窝,雍符秀是为人泼辣的农村女子,吵架无数,猛烈反击道:“你是当干部的,怎么能骂人,你还老子,老个锤子。” 杨金秀跟着骂道:“你还老子,老个麻皮,全家都老个麻皮。”昌东农村妇女极为强悍,在田间地头开玩笑敢把男人的裤子脱下来,骂点带生殖器的脏话更是小菜一碟。 杨少兵煽动,大声叫道:“当官的骂脏话,骂我姐麻皮。” 建委和城管委分家之时,邵林森一心想留在建委,被踢到城管委以后,他窝了一肚子气,半年多时间都没有调整过来。从建委分家以来积累起来的火气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指着杨金秀道:“你再说一句,我撕烂你的嘴巴。” 邵林森伸出的手指成为打斗的导火索,杨少兵上去抓住了邵林森手掌。 村民们和站在门口的干部抓扯起来。 乐彬处于漩涡中心,被几个妇女围住。只听得“噗哧、噗哧”一阵乱响,他的衣服被撤成布条,上半身裸露在外,狼狈不堪。 鼻血长流的邵林森趁着混乱溜了出来,站在外面叫道:“报警,快点报警。” 乐彬与曹勇一样都是军人出身,在混乱中保持着理智,大喊道:“不要动手,有话好好说。” 杨宗明也不愿意在城管委打架,用身体护着乐彬,将几个妇女喊住,道:“他是新主任,垃圾场管他屁事,狗日的谁要动手。” 派出所距离城管委不远,几个警察很快就来到打架现场,将气喘吁吁的两群人分开。 (第一百六十一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花瓶 带队的派出所所长赵劲与乐彬相熟,将乐彬单独叫到办公室,道:“乐主任,你给高局长打个电话,通报个情况。居然敢动手,以为我不敢拘人。” 一个机灵的小伙子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递给乐彬。乐彬穿上小伙子脱下来的体恤,用毛巾擦掉脸上的血污,道:“算了,法不责众。真为这事拘了人,我以后在阳和镇就更不好做工作,这个哑巴亏吃定了。但是你还是要把带头的社长叫过来教育一下,免得以后他们无所顾忌。你教育过后,我再说几句好话。” 赵劲将杨宗明叫到办公室,严肃地道:“杨宗明,你们今天的行为是错误的,聚众扰乱社会治安,冲击了党政机关的正常办公秩序,我们公安机关要对当事人进行治安拘留。” 杨宗明非常冷静地伸出双手,道:“我是社长,是带头的,如果要拘留,就先拘留我。公安局派出了很多人在村里来问话,我在这里明确告诉你们,今天来反映情况的人都打了架,有本事你把我们全部抓起来。” 赵劲盯着杨宗明看了几秒钟,道:“你以为法当真不能责众,那是老黄历了。只要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一样可以拘你。只是,乐主任的意思是你们今天的行为确实是情有可原,他建议不予追究。” 乐彬向杨宗明伸出手来,诚恳地道:“老杨,我们算是不打不相识。我今天才到城管委报到,屁股没有坐热,对委里情况两眼一摸黑,怎么能够对阳和垃圾场的事情乱表态。老杨,你应该是老基层,明白这个道理,总得给我一点时间。” 杨宗明只是想给城管委施加压力,并不想将事情搞得不可收拾,道:“乐主任讲得还算耿直,我等会去给大家说一说。我只是去说一说,如果他们不愿意走,我也没有办法。” 从刚才发生的事情来看,杨宗明确实在群众中有威信,他答应去说一说,应该问题不大。乐彬暗自松了一口气,道:“那就拜托老杨,什么事情都可以谈,谈一次不行还可以谈第二次。” 杨宗明回到办公室,与村民们聚在一起小声商量。几分钟后,杨宗明带着村民走出会议室。 杨宗明道:“其他事情就等个十来天再谈,苍蝇药和除臭药硬是要多打点,大家受不了的时候,还是会来的。” 乐彬道:“我马上安排下去,希望杨社长和大家也能监督。” 送走了村民,乐彬脸上笑容敛去,阴了下来。 那位脱体恤给乐彬穿的年轻人小林又拿了几个创可贴进来,交给了乐彬。 乐彬拿出一面小镜子,仔细地将创可贴贴在脸上。贴了创可贴的脸非常可笑,如打了败仗的逃兵。 从县政府开会回来的王正虎副主任闻讯来到乐彬办公室,道:“太不象话,警察怎么能够一走了之,不抓几个人,以后他们会得寸进尺。乐主任伤得重不重,是不是到医院去看看。” 乐彬道:“没有事,被几个疯婆娘抓了几爪。” 王正虎道:“我开会时遇到组织部的曲文华,他说要调一名年轻的副主任过来。” 乐彬道:“年轻,有多年轻?” 王正虎道:“听说是省委组织部今年的选调生,山南大学刚刚毕业的,很优秀。” 乐彬捂着脸一阵牙疼,道:“城管委的工作要真刀真枪地干,没有工作经验的年轻副主任。再优秀有个屁用,不知道组织部们是怎样考虑的。” 王正虎道:“直接到城里来当城管委副主任,肯定是有关系的。” 乐彬火不打一出来,生气地道:“家里有关系,想镀金就到县委县政府的机关去,城管委是一线部门,处理的都是具体事,根本不可能混日子。我要给彭部长商量一下,能否换一个经验丰富的。” 王正虎道:“曲文华说吉书记把文件都批了,估计无法换人。” 乐彬半响没有说话,叹息一声,道:“屋漏偏遇连夜雨,分一个没有经验的学生来,你让我怎么用他。王主任,我觉得分工得调整一下。” 王正虎对分工敏感得很,忙道:“我建议就让新来的年轻主任接管朱主任分管的事,他是选调生,属于第三梯队,好钢就要用在刀刃上。” 乐彬道:“我担心年轻人顶不上去,如果弄出点事情来,还得我们来擦屁股。王主任,你考虑一下。” 王正虎愁眉苦脸地道:“我心脏不好,走到垃圾场费劲。更何况县里政策是52岁退居二线,我后年满52岁了。” 乐彬见王正虎执意不肯接管环卫工作,只得作罢,准备让新来的年轻副主任分管环卫工作。 委里工作一团乱麻,一位副主任年龄偏大,遇事滑不溜秋,不敢硬碰硬。另一位新来的副主任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纯粹是花瓶,这让一贯作风硬朗的乐彬愁眉苦脸。 王桥此时压根不知道自已即将到城管委上任,在静州饭店闲着无事,邀约几位关系走得近的老同学聚会。聚会时间定在晚上六点半,地点选在老肥肠火锅鱼馆。 五点四十分,王桥提前来到老肥肠火锅鱼馆,点了菜,等待几位老同学。 最先来的是初恋情人杨明。 王桥和杨明的恋情属于初恋时不懂爱情,刚开始就结束。初分手时王桥觉得五雷轰顶、天昏地暗,经过数年沉淀,他完全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一段感情。 与六年前相比,杨明由情窦初开的少女变成了略显丰腴的少妇,她打量着数年未见的初恋情人王桥,下意识用手梳了梳乱蓬蓬的头发,问道:“听说你分回昌东,读了山大怎么回昌东这个小县城?” 如果是数年前,王桥见到杨明多多少少会影响心情,此时他完全走出了初恋阴影,道:“从今年开始大学要扩招,以后毕业分配是双向选择,今年是统一分配的最后一趟末班车,能分到政府机关算是不错了。”他没有与杨明谈起进省委办公厅遇阻之事,也没有谈起省委组织部选调之事。 杨明道:“你留在城里还是分到乡镇?” 王桥道:“现在还不知道,我正等着组织部分配。” 杨明道:“陆军是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消息灵通得很,等会可以问他。他在组织部混得比较好,到哪里都吃得开。” 在以前,王桥和杨明是一个层次的,此时经过江湖历练和大学四年培养,王桥已经是眼界大开,志向高远,没有将县委组织部办公室主任瞧在眼里,换了个话题:“你小孩两岁了?” 杨明道:“女同学生小孩都早,我算是晚的,同学中最大的小孩都读小学了。你有女朋友了吗?” 王桥摇了摇头,道:“有过,没有成功。” 杨明闻言反而误会了,道歉道:“对不起,当初我也是迫不得已。” 说这话时,她心里隐隐开始后悔,如果当年有跟随王桥共渡难关的勇气,如果当年不为了现实利益去找现在的老公,生活应该要幸福十倍。看着眼前英气逼人的前男友,对比着一天打牌喝酒的老公,越想越后悔。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前男友成为展翅高飞的雄鹰,自己还在地上如蚂蚁般奔忙,两人再也没有机会重新走在一起。 聊了几句,两人都感觉无话可说。 山南大学四年时间,让王桥胸怀大志。他此时在心理上与杨明相隔很远,不可能在杨明面谈起自己的理想和奋斗,因为那样会很滑稽。 杨明结婚生子、工作调动、婆媳不和,占据身心的全是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她此时不可能在王桥面前谈起自己和丈夫家庭紧张的关系。 幸好刘红及时出现,消除了略显尴尬的气氛。 六点半时,杨红兵从静州开车过来,进屋就道:“陆军怎么还没有来?” 王桥道:“我给陆军打过传呼,他没有回。” (第一百六十二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人的变化 杨红兵走得急,汗水打湿了衬衣。他站在电风扇前吹了一会,道:“蛮子,你他妈的在外面混走一圈,怎么起点又回到原点,山南大学白读了?” 刘红道:“怎么会白读,以前是乡村教师,现在蛮子是国家干部。” 杨红兵道:“我和陆军没有读过正儿八经的大学,现在陆军是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我好歹是静州刑警队的中队长,这个长虽然小,可毕竟是长。王桥出来工作,当到个长字不知还要多少年。我觉得王桥划不来,读大学白白耽误四年。” 王桥坐在椅子上,微笑着没有争辨,随口问道:“昌东组织部现在的部长是谁?我明天去报到,好称呼。” 刘红道:“部长是牛清扬,副部长有两个,一个是以前的教育局长彭家振,另一个是李友明。” 听到这两个名字,王桥涌出一阵不祥之感,惊讶地道:“牛清扬和旧乡小学校的牛清德是什么关系?”他早就知道牛清德有哥哥在昌东当官,只是离开昌东数年,并不清楚其到底在做什么。 刘红道:“牛清扬一家人在山南挺有名气,有个弟弟刘清永在当党委书记,还有一个弟弟是开矿的大老板,应该就是那个牛清德。” 王桥倒吸了一口凉气,想起了陆军不正常的行为,道:“我明白了。” 刘红道:“你明白什么?” 王桥道:“没什么,有点感慨。” 这一次回县城,王桥感觉陆军的态度颇为怪异,客气中透着疏远。此时得知牛清扬和彭家振都在县委组织部当领导,便猜到陆军知道两位部领导的态度以后,有意回避。在山大学生会工作三年,他见识过学生会干部之间的勾心斗角,受到了预备官场训练,对陆军的心态揣测得十分准确。 服务员将大盆肥肠火锅鱼端了上来,火锅鱼热气腾腾。杨红兵道:“现在就只有陆军没有来了,肚子饿得慌,干脆我们开始吃,不等狗日的。” 三人正举起筷子,杨明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完电话,道:“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一步,小朱儿在家里又骂又闹,谁都劝不住,我得赶紧回去。” 王桥道:“赶紧吃几筷子再走。” 杨明眼神里有一丝慌乱,道:“不吃了,我得赶紧回去。” 杨明匆匆忙忙离开后,刘红道:“杨明与婆婆娘关系弄得很僵,那个老女人自以为儿子在财政局工作,将杨明从乡下调进城,把自己当成了救世主,成天趾高气扬,颐指气使。杨明最烦她,现在一直在忍,如果不是有了孩子,有可能就离婚了。” 王桥默默地点起一枝烟。 杨红兵知道王桥与杨明的纠葛,道:“今天是蛮子回乡的日子,不说这些烂事。”他刁着香烟,用手机又打陆军传呼,等了好一会,陆军仍然没有回电话。 99年,传呼机和手机同时在使用,陆军在组织部门工作,位置重要,在党政机关很受尊重,办事能力强,但是他在经济上并不宽松,加上组织部才搞了集资建房,因此一直在使用传呼机,一直没有用上手机。 杨红兵在静州当刑警,与三教九流都在接触,老婆经商,手头很是活泛,换了手机。 杨明的老公在财政局预算科,管着许多单位的钱袋子,油水比较足,她也就用上了手机。 刘红一直在学校教书,连传呼机都没有配。 王桥、杨红兵和刘红三个人喝完了一瓶白酒,陆军还没有出现,也没有回电话。杨红兵喝得脸红脖子粗,骂道:“狗日的陆军,跟着当官的混,不理睬咱们这些兄弟伙。蛮子以后当了官别象陆军那样不耿直。” 王桥不愿意将陆军的真实想法揭穿,道:“组织部饭局多,他十有八九要陪领导,走不开。” 杨红兵道:“走不开也要回传呼。” 王桥道:“有可能喝多了。” 酒足饭饱,陆军都没有出现。 刘红独自回家。 杨红兵陪着王桥回到沙州饭店。杨红兵习惯了过夜生活,晚饭后不搞活动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道:“九楼有一个KTV,我们上去吼两嗓子。”王桥道:“要唱歌,刚才就不让刘红走,刘红唱得还可以。”杨红兵神神秘秘地道:“就是不能让刘红参加,否则就不好玩了。”王桥道:“莫非还要喊小姐?如果遇到警察扫黄,我还没有报到就遭了。”杨红兵道:“读了四年大学,蛮子怎么变傻了,敢在沙州饭店开KTV的,岂是一般的人,绝对没有问题。在昌东,遇到警察也无所谓,全是哥们。” 到了九楼门口,四个穿着旗袍的年轻女子一齐鞠躬,脆生生地道:“欢迎光临,客人里边请。” 杨红兵在王桥耳边道:“这是昌东最好的KTV,有背景的。” 在包房坐了一会,一位精干的年轻人走了进来,道:“杨哥,来这里都不给兄弟打个招呼。”他撕开一包熊猫烟,热情地散烟。 杨红兵叼着香烟,道:“小傻儿,你龟儿子鼻子还灵通,怎么知道我来了。”被称为小傻儿的年轻人道:“你和这位哥都长得这么高,一走进门,小红妹就把你认出来了。”杨红兵道:“小红妹在做什么?”小傻儿道:“在这里搞管理。” 杨红兵想起往事,半天不说话。 小傻儿看着杨红兵的神情,试探着道:“我叫几个妹儿耍,让不让小红妹来。”杨红兵没有直接回答,吩咐道:“不叫小红妹了。叫两个乖点的,懂事的,不要喊一堆让老子们选。” 王桥听着两人对话,觉得杨红兵确实变了许多,同时,自己内心也有点渴望。 不一会,进来两个漂亮的女孩子。小傻儿在门前叮嘱道:“杨哥难得来耍一盘,你们热情点、主动点,不要傻戳戳的象个木头。”他又在门口道:“杨哥,你慢慢耍。” 关上房门,露出两条大长腿和半边胸部的年轻女人坐在王桥身边,软软的带着香味的身体朝王桥身上靠,道:“帅哥,想喝点什么,我帮你点。” 王桥正在斟酌点什么,杨红兵道:“一件啤酒,弄点果盘,来些小吃。” 杨红兵点了《水浒传》的歌曲,音乐响起,他扯开嗓子唱道:“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 唱歌,喝酒,跳舞。这是昌东KTV三部曲,前两个动作是增加情调,为后面释放**作铺垫。 年轻女子很主动地贴在怀里,非常温顺,一幅任君摘取的模样。 王桥告诫自己:“我前程无量,不能轻易倒在糖衣炮弹之下,要懂得收敛,克制自己的**。”他的双手一直没有在年轻女人身上乱摸,规规矩矩地跳舞,可是也没有舍得将年轻女子从怀抱里推开。这个地方和东城之东不一样,东城之东是彻底将自己隐没在人群中,借着人群掩护自己的行为,此地则是赤裸裸地暴露自己的**,非常直接,没有遮拦。 杨红兵相当豪放,在中场黑暗快节奏之时,将女子的上衣。弄。了下来。女子不以为意,嘻嘻哈哈地与杨红兵疯玩。 离开KTV时已是凌晨一点钟。 杨红兵有点醉意,望着王桥道:“蛮哥,你读了几年大学,怎么一点都放不开了。就是玩玩,又没有实质性行为,有什么关系。” 王桥道:“我确实有点不适应,你们平时都这样玩?” 杨红兵揽着王桥的肩头,道:“也不是,得看人。一起……,这也是一种人生境界。你读大学这几年,社会上发生了太多变化。” (第一百六十四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上任 王桥虽然在KTV保持着理智,可是欲。火还是被KTV年轻女子成功挑逗起来,回到房间时浑身燥热,睡不着觉,冲完冷水澡,看了一会电视,这才迷迷糊糊睡着。 梦里,他回到旧乡羊背砣,在月光下与吕琪拥。抱在一起。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吕琪如温玉般的肌肤和淡淡的体香。梦中的镜头不断变幻着,他看到吕琪身边站着一个男子,愤怒地挥拳向那个男子打去,可是手上根本没有力气,出拳速度是那么慢,眼睁睁看着那个男子带着吕琪慢慢离开。 睡来,才发现这是南柯一梦。 坐在床上,王桥自己都为自己的梦而诧异。以前与晏琳分手一个重要原因是自己总是在梦中遇到吕琪,并且还喊出声来。按理说时间会冲淡感情,他扪心自问,在清醒时想起的其实最多的是吕一帆,因为两人在一起酣畅淋漓的信爱给身体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可是为什么依然在梦中会经常梦到吕琪,这让他感到有些困惑和茫然。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这句诗具有恒久的生命力,穿越了一千多年的时间,依然能够打动人们的心。 次日,王桥再次去县委组织部报到。经过组织部办公室时,他朝办公室里看了看,正好与陆军的目光相遇。 陆军赶紧从办公室走出来,在走道上低声道:“昨天不好意思,我有个走不开的饭局。你到干部科去报到,曲科长具体安排。”他说话时,眼睛注意力在领导办公室方向,担心牛清扬或是彭家振突然从办公室出来,看到自己与王桥说话。 小干部的人生是可悲的,如果被两位领导之一看到这一幕,这对于陆军来说绝对是一个难以挽回的灾难。 陆军将王桥带到挂着干部科牌子的办公室前,站在门口道:“这是干部科曲科长的办公室,你自己去报到,我还得赶紧去开会。” 王桥点头道:“那我去找曲科长,你忙吧。” 陆军赶紧又找了个借口,离开办公室,免得王桥来找自己。 曲文华是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人,为人处事颇为得体,看完相关证明材料,站起来与王桥握手,道:“欢迎山南大学的高材生到小地方工作。部务会研究过你的事情,准备让你到城管委担任副主任,这样安排很少见,前几期选调生全部到了乡镇,而且都没有安排职务,你是山大高材生,部里相当重视。” “谢谢曲科长。”自从得知牛清扬和彭家振是组织部领导以后,王桥做好了被打发到最偏远乡镇的准备,谁知道自己居然被分到了城管委,而且还担任副主任。他没有料到是这样的结果,惊讶之后,迅速猜测着原因:“为什么这样安排?按理说刘、彭两位部长执掌组织部,不会给我一个好位置,肯定是丁原副部长起了作用,他们虽然不喜欢我,但是不愿意得罪丁部长。” 他是经历过挫折和磨难,对人心把握得很准,尽管初参加工作,这番猜测还是非常准确。 曲文华的态度不冷不热,给王桥倒了一杯开水,道:“你先坐一会,我马上与城管委联系,等会就送你到城管委报到。” 王桥原本以为到组织部报到以后,还在隔一段时间才到工作单位去报到,没有料到立刻就要到工作单位,这让他回旧乡老家的时间都没有。 曲科长打完电话,道:“我已经和城管委乐主任联系上了,马上就过去。城管委离这儿不远,我们就不让城管委派车了,走过去。” 走了十来分钟,王桥和曲科长来到城管委。在前往城管委的途中,曲文华变成闷嘴葫芦,几乎不与王桥交谈。王桥主动搭话,也只是简单地嗯一声。曲文华的这种态度让王桥感到这位科长很别扭,也很难接近。 来到城管委乐彬主任办公室,结束了尴尬行程。王桥惊奇地发现城管委主任居然是旧乡镇政府的党委书记,这又让他感到一丝忧虑。在旧乡时,他是有名的敢打架的刺头,不知道乐彬会不会有成见。 城管委乐彬主任与曲文华握手,道:“曲科长太客气了,怎么自己走过来。这怪我考虑不周到,态度不端正,应该派车过来接你们。” 曲文华笑道:“乐主任才是真客气,几步路就走过来,没有必要派车。我们天天坐办公室,没有机会锻炼,出来走一走对身体有好处。” 王桥听着两人对话才知道曲文华不是闷葫芦,嘴巴也利索,只是不想跟自己说话。 曲文华热情洋溢地道:“这位是王桥同志,山南大学的高材生,经部务会研究,县委同意,派他到城管委任副主任,增加城管委的力量。” 乐彬用力握着王桥的手,道:“欢迎欢迎,人长得精神,又高高大大,城管委需要这样的新鲜血液。” 王桥暗自郁闷,“城管委需要的高高大大的人,难道不需要高素质的人。” 会议室里,城管委二级班子正职全部到齐,干部科科长曲文华等人进来后,大家停止讲话,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新来的据说是才从大学毕业的年轻副主任。 乐彬作了简单介绍以后,曲文华道:“今天按部领导安排,我送王桥同志报到,先读任命文件。”读罢任命文件,他又道:“王桥是省委组织部选调的优秀学生干部,到城管委充实领导力量,部里相信,城管委在乐主任、两位王主任的带领下,一定会出色完成工作。乐主任,王主任交给你了,部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乐彬真诚地邀请道:“曲科长是难得到城管委来,吃了午饭再走。” 曲文华不由分说地拿起了包,道:“时间还早,下次吧。” 乐彬、王正虎、王桥三人起身相送。王正虎走到会议室门口就停住脚步,王桥一直在观察诸人的行为,见王正虎停步便跟着止步,由乐彬独自将曲文华送到楼下。 几分钟后,乐彬回到会议室,道:“城管委是今年三月从县建委分离出来的,成立的时间不长,出的事情不少,组织部考虑得很周到,将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放到城管委担任领导,请王主任讲两句,大家欢迎。” 场上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乐彬大声道:“大家早上没有吃饭吗,掌声有点劲。” 在鼓动起来的掌声中,王桥开始作来到城管委的第一次发言,“我叫王桥,毕业于山南大学。我记得佛家有一句话叫做五百年的缘份能同船,我能和大家在一起工作,至少有一千年的缘份。我会珍惜和大家在一起工作的机会,努力工作,和大家一起把城管委的工作搞好。我是才毕业的学生,对城市管理工作不熟悉,希望大家多帮助。” 乐彬对组织部门派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来任副职相当不满,没有心情多讲话,道:“现在散会,大家各自抓好自己的工作。王主任、小王主任和邵林森留下来。” 组织上安排王桥当副主任,说明对王桥重视。送王桥过来报到,却又没有一个副部长相陪,干部科长来了,讲了几句话又匆匆离去,这又透着怪异,让乐彬有点摸不着头脑。 从会议室回到办公室,乐彬独自抽闷烟,半天没有说话,脸上的创可贴格外显眼。 (第一百六十五章) 第一百六十六分工 抽了一枝烟,乐彬再回会议室。 王正虎也跟着回到会议室。 王桥一直留在会议室,见乐彬回来,主动道:“乐主任,我是414厂的子弟,以前在旧乡,曾经到过你的办公室。后来出去闯了闯,再后来考上山南大学。” 乐彬一直觉得王桥面熟,这才一拍额头,道:“搞了半天,原来你是那个,”他差点脱口而出“你是打架很凶的那个小子。”,话至口边,改为“你是那个旧乡的名人,山不转水转,我们转到一起了。你怎么为成了山大的选调生?” 王桥简明扼要谈了离开旧乡后的经历,诚恳地道:“乐主任,我对城管工作很陌生,希望乐主任多批评。” 乐彬道:“城管委是新成立的单位,万事开头难。曹主任身体不好,调到机关党工委做书记,朱主任还在住医院,肯定要调走。我是城管委第二任主任,到今天为止班子才配齐。城管委的工作是实打实的工作,我们就不来虚的,把分工调整一下。” 邵林森拿了一份城管委工作职责和机构设置表送给王桥。 乐彬道:“市政设施维护和环卫所是城管委工作量最大的两个部门,王主任分管监察大队、市政设施维护、公园、绿化、路灯、办公室,你分管环卫所、人事科、工会,我管全面工作,分管财务。你们两人有没有意见。” 王正虎早有打算,只要不管环卫工作,其他无论管什么都可以,痛快地道:“我没有意见,听乐主任安排。” 王桥对城管委各项工作是两眼一抹黑,无法做出判断,道:“我听从安排。” 乐彬道:“邵林森记住将分工情况发一个通知给各科室和事业单位,把王主任办公室安排好。这两天陪王主任到分管部部门和科室去走一走,让王主任尽快熟悉情况。” 王桥等到乐彬说完,又问道:“乐主任,委里有没有职工宿舍?” 乐彬为难地道:“以前建委倒有一些,城管委是新成立的单位,没有职工宿舍。王主任暂时克服一下,以后慢慢想办法。” 王桥完全没有料到会以这么快的速度到城管委上班,而且是到一个有两百人的大单位当副职。 中午,他走出城管委办公楼,打通了家里电话。 王永德得知王桥被安排到城管委作副主任,忧心忡忡地道:“二娃,你无功而居高位,并不见得是好事,有句老话叫捧得越高摔得越重。” 王桥道:“副主任是副科级干部,是干部体系中最低一级职务,这和高位丝毫不能搭界。” 王永德道:“我是指现实,在大家眼里副主任就是大官了。你要踏踏实实工作,不辜负党和人民的希望。在生活上要节俭,听姐姐说你在大学里搞了一个食店,读大学时是勤工俭学,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当了领导干部以后,你就是违规经商办企业。” 王桥笑道:“爸,我知道。” 王永德道:“知道是一回事,做到才是最重要的,那个贪官都知道,可是仍然要贪。” 王桥打断道:“我才到新单位,工作任务很重,这几天暂时就不回家。” 王永德道:“家里没有什么事,你妈的身体恢复得很好,省城的技术确实要比县城强。你不要操心家里的事情,把工作做好才是正经。单位有宿舍吗,等天冷了以后我和你妈给你送被子。” 王桥道:“比较麻烦的就是这事,单位是新单位,没有住宿,要靠自己解决。” 王永德道:“你就找一个距离单位近一点的房子,这样方便上下班。” 放下电话,王桥到街上寻找出租房。 昌东是一个封闭的内陆小县城,流动人口少,出租房市场不发达,走了半个城却劳而无获,回到城管委大楼前,居然看到不远处的电力局家属院有一个租房广告。 三室一厅的房子虽然有点大,房租亦贵,优点是距离城管委步行只要六七分钟,房屋配套齐全,周边环境亦不错,站在窗边可以看到城管委办公楼的房顶。 王桥没有犹豫就交了半年房租,将房子租了下来。 王桥将自己安顿了下来,在出租桌上摆起一张纸,龙飞凤舞地写道:“三年之内回省委”。写完之后,他又觉得这样写起太矫情,取过点火机,将这张写有自己心愿的小条幅在卫生间烧掉。他站在窗边看着城管委办公楼,心道:“这是我仕途的第一个起点,不能失败,只能成功。” 在城管委办公大楼第三楼,环卫所所长乔勇在邵林森办公室里骂娘。他抖动着城管委关于领导分工的文件,骂道:“组织部门乱鸡巴搞,他们以为城管委是机关那种只动嘴皮的单位,把一个没有工作经验的大学生分到城管委当副主任。城管委麻烦事情一大堆,才毕业的大学生能把工作搞好,我乔字倒起写。乐主任也乱搞,环卫所是城管委最难管的一个部门,正在和阳和垃圾场打架,派一个新手来,纯粹添乱。” 邵林森看了一眼大门,道:“乐主任有什么办法,要么大王主任来管,要么小王主任来管,只有这两个选择。” 王正虎工作作风偏软,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乔勇闷头吸烟,道:“看来领导靠不上了,阳和垃圾场的事情只能靠自己。” 邵林森道:“有个年轻领导也是好事,你少受约束。明天早上你到城管委来一趟,与王桥见个面,交流一下情况,既然组织决定了,你总得面对。” 乔勇道:“但愿王桥不要不懂装懂,更不要乱插手。” 第二天早上,王桥按照在大学养成的习惯,六点半钟起床,在电力家属院小坝子里锻炼身体。八点钟到街边小店吃了一碗面,步行来到办公室。 邵林森带着王桥来到新办公室,介绍道:“这是昨天才买的家俱,小王主任还有什么需要,给我说。” 办公室配有宽大的办公桌、老板椅、电脑、热水器,比得上山大梁柏文副书记办公室的配置。王桥道:“很不错了,暂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 邵林森又道:“等会环卫所乔勇要过来,你等他一下。” 按照分工来说,环卫是王桥分管的最大部门。人数最多,事最杂,矛盾也突出,王桥自然很重视,道:“麻烦邵主任找一找全委的花名册。” 邵林森道:“办公室乱七八糟的,不一定找得到,找到后我给你送过来。” 王桥道:“环卫的在职干部花名册有没有?” 邵林森道:“也得找。我就去找一找。” 王桥独自坐在属于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里,环顾左右,感觉还是很不错。他等到十点钟,门口出现了一位个子瘦小、头发稀少、愁眉苦脸的中年人,正是环卫所所长乔勇。 乔勇坐在王桥对面,不停抽烟,道:“小王主任怎么分管环卫,环卫麻烦大得很,曹主任和朱主任被调走就和环卫所有关。” 王桥客客气气又实实在在地地道:“我初来乍到,分工时哪里有资格挑肥捡瘦,让我做啥就做啥。” 乔勇道:“这倒也是。” 王桥又问:“环卫工作到底有什么麻烦?” 乔勇狠狠地抽了一口烟,道:“小王主任是我的分管领导,我得给你说实话,免得以后说我不耿直。城管委麻烦事情多得数不过来,很不好整。建委和城管委分家时,大家各显神通,千方百计都想挤进建委。被分到城管委的人牢骚满腹,没有什么进取心,工作就得过且过。” (第一百六十六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化粪池 王桥不喜欢小王主任这个称呼,但是由于还有一个王主任,便没有纠正这个称呼,道:“即来之则安之,来到城管委再发牢骚就没有意思了,纯属给自己找不愉快。我以前没有读大学时在外面打过工,城管委的条件比打工时的条件要好得太多,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丢,关键在于心态。” “小王主任是工作以后再去读大学?” “嗯。” “那太好了。”交谈时,乔勇一直在试探和观察王桥。王桥从谈吐到气质来看都比一般大学生要成熟,应该不至于坏事,这让乔勇稍稍放心。 “乔所长,我怎么觉得你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乔勇不知不觉爆了一句粗话,道:“环卫所事情太鸡。巴麻杂了。” “说具体点。” “环卫所有五个难处,我先难后易给小王主任做介绍。一是设备差,常言道光用扫帚扫不出一个卫生城市,我们急需扫地车、洒水车、垃圾车;二是环卫工人的工资,马上要进入新千年,环卫工人才拿两百多块钱,再不增加工资,工人就要罢工了;三是环卫所和城关镇扯皮事多,经常内耗。四是最难的事,今年新的阳和垃圾场投入使用,三天两头堵场,前任朱主任就是在垃圾场被打断了肋骨,乐主任脸上的伤疤也是被村里头的泼妇抓的,垃圾场的事情解决不了,环卫所的工作永远都做不好。还有些事情我慢慢讲。” 王桥没有料到迎接自己的将是许多难题,他突然间明白为什么牛清扬和彭家振会将自己放在城管委:静州市委组织部丁原副部长为自己的事特意打过招呼,他们两人既不愿意得罪丁部长,又想阴自己一把,所以将自己分到当前矛盾激烈的城管委。 乔勇见小王主任突然不说话了,以为被自己的话所吓倒,暗自摇头,觉得环卫工作以后自己单打独斗,对委里不报希望。 邵林森走到办公室门口,道:“刚才接到电话,师范后街的化粪池又流出来了。附近居民一直不停地给县政府打电话投诉,乐主任让王主任马上去处理,乔所长一起去。” 乔勇梗着脖子道:“化粪池明明是由城关镇具体管理,为什么总是让我们去,龟儿子才去。” 邵林森道:“宫县长亲自给乐主任打的电话,城管委的职责就是一个筐,啥东西都往里面装。小王主任,你以后在城管委工作就别想得到表扬,能够被领导少批评两句就算菩萨保佑。” “小王主任”的称呼实在很不入耳,只是大家都这样称呼王桥,王桥纵然心里有意见,也只能答应着。 乔勇怒气冲冲地道:“化粪池明明是由城关镇管,和我没有关系,不管那个打电话我都不得去。” 邵林森不紧不慢地道:“我把话带到了,责任就尽到了,你去不去都不管我的事情。” 两人的争执让王桥感到有几分尴尬,他迅速在心里作出了判断:“宫县长通知乐主任,乐主任通知办公室,按照上级服从下级的组织原则,我们应该到现场去。” 在山大读书期间,土菜馆化粪池被油污堵塞过好几次,王桥每次都蹲在化粪池旁边看工人清理,还和工人们进行过交流,因此对化粪池并不陌生。 王桥问道:“乔所长为什么不去?” 乔勇咕哝道:“县政府专门就化粪池的职责出过一个文件,由城关镇具体管理。” 王桥道:“我才到城管委,很多情况不了解,想问一个问题,城管委对化粪池有没有责任,为什么宫县长要给乐主任打电话。” 乔勇道:“城管委是监管职责,但是具体管理方是城关镇。我们如果到现场,城关镇的人就会躲到一边,把责任全部推给我们。师范后街的化粪池问题不小,要彻底整好得花几万块钱,环卫所一穷二白,没有这笔预算。” 王桥把事情问清楚了,便不再啰嗦,果断地站起来,道:“宫县长发了话,我们还是去看看,免得宫县长追问起来不好说。” “真不该我们管。”乔勇不情不愿地跟在王桥身后,不停叹气,摇头。 县环卫所负责全城的清洁卫生,工作对象是全城的大街小巷,为了有利于开展工作,配备了一辆普桑作为环卫检查车,这辆车实际上由乔勇所用。 城管委机关只有两辆小车,乐彬用一辆,王桥和王正虎两位副主任合用一辆,同时这辆合用车还要为办公室服务。若论用车方便,城管委副主任实际上不如环卫所一把手。 在师范后街下了车,远远就能闻到一股臭味。走近几步,能清楚地看到流出的粪便。两幢红砖楼之间窄小通道上全是粪便,几块砖头成为粪便中的孤岛,每当有行人踩着砖块走过时,无数苍蝇飞起来,嗡嗡作响。 一位瘦高女子迎了过来,道:“乔所长,你看怎么弄?这两幢居民发了狠话,再不把化粪池弄好就要去县政府上访。我这个居委会主任管不了这事,也不想管了,早上访早解决问题。” 乔勇道:“毛主任,按照化粪池管理规定,谁所有谁负责,谁受益谁负责,这本身就是两幢居民自己的事情,上什么访?” 居委会毛明主任道:“居委会召集两幢楼的业主开过会,每家愿意出二十块钱,现在关键是找不到化粪池,找不到化粪池,这个问题就永远解决不了。你是环卫所所长,是化粪池方面的专家,有没有好意见?” 一群居民得知乔勇是环卫所所长,围在他的身边,七嘴八舌地诉苦。 乔勇道:“毛主任,我刚才忘记介绍,这位是城管委新来的小王主任,分管环卫所。” “小王主任”就如黑暗中明灯对于飞虫的吸引力一样,将所有居民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来。 王桥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年轻,明显感到乔勇是在推事,很不爽。但是面对众人围观和诉说,他必须要站起来,否则就被人看扁了。 他没有慌乱,脑子里不停地搜索关于化粪池的点滴知识,分析居民中有价值的观点。他听了一会,问了一个关键问题:“毛主任,这两幢楼是什么时候建的,怎么找不到化粪池,图纸应该很清楚。” 王桥能问出这句话,让乔勇感到有点意外。在乔勇心目中刚毕业的大学生都是啥都不懂的书呆子,没有料到这个新主任说出来的话还可以。 毛明道:“我和居民代表到建委档案馆和县档案馆找过,没有找到,这种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根本没有档案。” 一位头发花白的居民道:“以前修房子的时候我在场,当时根本没有修化粪池,修了一条沟直通河道,化粪池其实与河道直通的,这种情况多得很,所以河水很臭。去年河道附近修房子时,肯定把那条沟弄坏了,粪便流不出去,所以经常冒出来。” 王桥道:“沟坏了,能不能疏通?” 毛明用手指着附近几幢楼,道:“河道附近去年修了一排商场,水沟在房子下面,没有办法检查。” 王桥上班第一天就遇到如此棘手的难题,不知道以前是怎么处理的,担心自己乱决策引起麻烦,就用眼光寻找乔勇。 乔勇始终认为整化粪池是城关镇的事情,不想把事情弄到自己头上,便回避了这个眼光,假装没有看见。 王桥便建议道:“毛主任,情况我们已经了解,是不是到你们办公室研究一下。” 一个居民情绪激动地道:“当官的没有把问题解决,怎么拍屁股又走。” 毛明大声地道:“我们到办公室就是去商量解决办法,大家站在这里也不能解决问题。城管委领导到了现场,说明人家很重视。你这么激动,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毛明当了七八年居委会主任,与居民们很熟悉,关系处得不错。居民们没有阻拦他们,让他们离开了。 一个年轻居民说了狠说:“这次就让你们走,如果拿不出办法,下回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李宁咏 王桥、毛明、乔勇等人刚刚离开,一辆小车停在街边。一个扛着摄像机的男子和一个年轻时尚的女子并肩走了过来,女子自我介绍道:“我是电视台《昌东故事》的记者李宁咏,接到举报,听说化粪池流到街面了,所以过来采访,你们谁能谈一谈情况。” 头发花白的老者指着不远外的粪便道:“刚才城管委和居委会的人都在,现在走了。你们采访那些当官的没有什么用,还不是老话套话,要采访就采访我们老百姓,你看看满街粪水。” 李宁咏早就注意到街道上流敞的粪便,此时臭气恰恰迎风而来,让她差点呕吐出来。她强忍着恶心,道:“那我们就采访你。你别怕,看着镜头,就象平说话那样。” “我不行,从来没有上过电视。”老者推辞道。 “老胡,这是大家的事,你要接受采访。” “老胡,平时对挺能说,正式场合怎么就怕了。” 在大家鼓励下,头发花白的老者接受了采访,最初面对镜头时还颇为拘谨,当他站在粪便边缘时,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在镜头前挥着手,侃侃而谈。 “我叫胡立诚,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人民政府就要为人民,解决不了化粪池,还叫什么人民政府……” 采访完毕,李宁咏和摄影记者关鹏直奔居委会办公室。 这时毛明主任带着王桥等人刚刚走进居委会办公室。 居委会有四间办公室和一个会议室,墙壁的表面斑驳不堪,散发着一股霉味。办公桌椅笨重,造型呆板,还有1981年制的印迹。 毛明道:“居委会的屋子潮湿得很,住久了人都要发霉。居委会条件差,希望王主任能支持一下,改善我们的办公条件,以后遇到什么事情,居委会跑得快些。” 王桥这四年在山南大学跟教授、主任们打交道,说话都很委婉,习惯把观点放在漂亮的辞藻之下。居委会毛明主任说话是刺刀见血,简直是赤祼裸威胁和利诱。这种说法方式缺点是太直接,优点也是直接,把中心思想全部表达出来,不会产生歧义。 王桥也就迅速接受这种说法风格,坦率地道:“我今天才到城管委报到,对城管委的事情两眼一摸黑,对城管委没有任何了解,若是答应就是一句空话。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想办法解决居委会办公的条件。” 毛明道:“王主任是实在人,没有拿假话来敷衍我们。我们基层干部都是实在人,当官的拿假话敷衍我们,我们就学慕容复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他们也听不到真话。” 王桥笑道:“我其实说了一堆废话,说了等于没有说。” 毛明对实诚的王桥挺有好感,道:“王主任说的是真话,所以我相信你。乔皮蛋,王主任才来城管委,你别耍滑头,把事情全部推到他身上,这事怎么办。” 乔勇与毛明极熟,被叫了绰号也不生气,第一次正面出主意道:“今天的事情得等到陈武阳来了再说,说到底,城管委只是监管部门,具体办事还是城关镇环卫站。” 毛明火冲脑门顶,道:“环卫所和环卫站两个神仙打架,让我们居委会怎么办。你今天再给我耍滑头,我以后再不管环卫所的事情。” 乔勇呵呵笑着,也不答腔。恰好这时传呼机响了起来,他借居委会的电话回了过去,“乐主任,小王主任在我身边,我们在居委会。” 乐彬道:“让小王主任接电话。” 乔勇将电话递给王桥,道:“乐主任找你。” 王桥将电话贴着耳朵,还未开口,话筒传来乐彬的声音:“小王主任,宫县长又打电话来询问化粪池外溢的事情,要求务必给老百姓一个说法。小王主任新官上任三把火,肯定能把这事解决掉。” 王桥道:“乐主任放心,一定解决好。” 乐彬又激将道:“你是选调生,肯定比其他干部能力强,一个小小的化粪池,应该不在话下。” 王桥道:“乐主任,你放心吧。”放下电话,他下定了决心,不管遇到多大困难,必须要将在城管委遇到的第一件事情解决好。 他不停地对脑筋,又对乔勇道:“城关镇环卫站陈站长什么时候能到?麻烦乔所长再联系一下。” 办公室房门被推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她肌肤白皙,留着时尚的小波浪长发,漂亮且干练,就如山南步行街让人眼花缭乱的漂亮女子。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李宁咏自我介绍道:“我是昌东电视台《昌东故事》记者李宁咏,请问哪位是城管委领导?” 王桥初来昌东,从来没有看过昌东电视台,更没有看过《昌东故事》栏目,他从栏目名称猜到了栏目大体内容,道:“我是城管委副主任王桥。” 李宁咏道:“我们接到群众电话,说是师范后街化粪池流出来很久都没有人管,市民对此反应很大。我刚从化粪池外溢点过来,情况确实很严重,不公是严重,糟糕得没有办法了。请城管委王主任谈一谈化粪池是怎么一回事情?”她一边说话,一边示意关鹏将镜头对准了年轻的城管委领导。 王桥道:“我们正在商量解决措施。 关鹏将镜头对着王桥。李宁咏尖锐地道:“粪便己经流到街道上,又脏又臭,你们还在商量什么,现在应该马上解决,还居民们一个干净整洁的生活环境。这是政府机关应该做的事情,不做就是失职。” 镜头摆在眼前,王桥知道不能乱说话,谨慎地道:“任何事情解决起来都有个过程,我们在这里商量也就是为了更好解决问题。” 李宁咏不客气地步步紧逼:“请问化粪池是如何管理的,为什么要等到出了问题才想办法解决,有没有更好的预防措施。” 王桥确实不清楚化粪池是如何管理,他不愿意把责任推卸到前任,也没有立刻回答李宁咏的提问,脑子不停转动,思考着如何回答这位漂亮的咄咄逼人的记者。 毛明对新来的年轻副主任第一印象颇佳,忍不住插嘴道:“我是居委会的,让我来说两句公道,县城这么大,有多少幢楼就有多少幢化粪池,一两个出问题很正常,没有必要大惊小怪,更没有必要上纲上线。” 李宁咏没有理睬毛明,继续追问年轻、高大、英俊的年轻副主任,道:“这一个化粪池外溢应该如何解决,有没有方案和具体时间?” 王桥趁着毛明说话之机已经想好了措词,道:“据我了解,这个化粪池情况有点复杂,由于修建时间久远,找不到建设时期的图纸。我们正在通过寻访当事人等办法,摸清这个化粪池的具体情况。” 李宁咏道:“难道非要摸清情况才能整治,就不能有预防措施?” 王桥原本可以用第一天报到来推脱整个事件,但是他在镜头前一直没有将责任推给以前分管的领导,道:“事情发生了我们没有推诿,正在和居委会、城关镇一起商量解决方案,力争早日解决问题。” “我们会继续跟踪报道。”李宁咏是今年从静州学院毕业,读大学期间最崇拜国外记者,学了些咄咄逼人的作风。上班不久,台里为其量身订做了《昌东故事》栏目,节目播放两期,反响还不错。 王桥礼貌地道:“欢迎新闻媒体监督,也希望你们继续监督。” 在坐诸人都看不惯颐指气使的年轻记者,觉得这个记者根本不懂基层的具体困难。造成化粪池堵塞的原因很多,但是和在坐诸人没有直接关系。他们正在想办法解决问题,算是尽心尽职,因此反感记者一幅高高在上的为公众代言的口吻。 乔勇在一旁嘀咕道:“化粪池管理是谁使用谁负责,本来就是居民自己的责任,他们自己不愿意出钱,怪得了谁,再说化粪池建成几十年,以前没有设计好,管我们卵事。” 李宁咏给了乔勇一个白眼,昂着头离开居委会。走出门外,她问关鹏,道:“你是老跑机关的,对这个副主任了解吗?” 关鹏道:“城管委以前两个领导我都比较熟悉,现在这个,我不认识,估计是才提起来的,还真是年轻。” 李宁咏对这个年轻副主任印象很深,回到办公室以后,就给组织部办公室谷丽打电话:“我去采访的时候,遇到城管委一个很年轻的副主任,叫王桥,年轻得不象样,是不是冒充的。” 谷丽笑道:“不是冒充的,是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山南大学毕业的。你打这个电话,是不是把他看起了?选调生都是后备干部,很有前途的,我觉得可以。” 李宁咏道:“我又不是花痴,见一面就看起了。我只是觉得太年轻了,查一查是不是冒充的。” 谷丽道:“你少来啊。如果需要介绍,我来出面。” 李宁咏道:“算了,不给你说了,你这个组织部的大姐姐说话老是不正经。” (第一百六十七章完) 第一百六十九章决断 居委会里,诸人还在等待城关镇环卫站站长陈武阳。 王桥看了看表,对毛明道:“陈站长还没有来吗?” 毛明又拨电话,道:“陈站长,城管委新来的王主任第一天上班就来处理师范后街的化粪池,你硬是日理万机,这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电话里传来陈武阳的声音:“化粪池本来就是城管委管,硬要推给城关镇,这事有城管委主任管,我不管。” 毛明发火了,道:“不管你的事情,那就更不管我的事情。等会我就去给居民说,环卫站陈武阳说不管城关镇的事情。我的胳膊肘儿没有朝外拐,我是朝居民身上拐,将心比心,你生活在粪便里是的什么感觉。我们研究什么都算数!好,有你这句话就行,你不要后悔。” 乔勇在一旁介绍陈武阳的情况:“城关镇遇到这种事情总是想让城管委出面,陈武阳是狗……抹菜油——又尖又滑。” 王桥低声道:“我第一天上班,确实不熟悉工作,要解决这个事,最可行的操作办法是什么?” 乔勇道:“这个地方我来看过几次,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两幢楼道间做一个小型化粪便池,平时掏勤一点。只是修建一个池子费用比较高,我们不要提这个方案,让居委会和陈武阳来提。” 王桥打定主意不惜一切代价做好在城管委遇到的第一件事情,对乔勇的意见采取了保留态度,等到毛明愤愤地放下电话,主动问道:“毛主任,你有没有什么可性性的方案?” 毛明道:“其实解决方案大家都清楚,就是修一个简易化粪池。修一个简易化粪池要几万块钱,谁来出这笔钱。乔所长,你们环卫所还是得出点。” 乔勇耍起了滑头,道:“我们领导在这里,我说了不算。” 王桥道:“我不知道平时你们遇到这件事情是如何运作的。我的想法是先摸清楚到底要花多少钱才能解决问题。刚才毛主任说要几万块钱,如果是五万块钱以下,我觉得可以做。” 乔勇见王桥轻易表了态,欲言又止。 毛明笑道:“王主任爽快,我这就找人做个预算,再召集两幢楼的住户开会。” 乔勇想了一会,还是道:“既然王主任表了态,我没有意见。毛主任,除了每家人凑钱以外,两幢楼里有供电局职工、粮食局的职工,这两个单位无论如何得出一点钱。” 毛明笑道:“你这个乔皮蛋,心中有数,就是不肯说出来。” 离开居委会办公室,乔勇提醒道:“城管委经费紧张,乐主任不一定会答应出钱。” 王桥道:“委里经费为什么紧张?” 乔勇道:“城管委以前是建委的二级单位,独立出来以后成为县政府的组阁部门。但是体制理得不太顺,城管委的经费仍然要通过建委,具体来说就是钱从财政局转到建委,再由建委划拨到城管委,城管委再把钱按预算划给各事业单位。以前曹主任最头疼的就是钱的问题,我估计乐主任也要为这个事情伤脑筋。” 他又道:“今天处理化粪池的情况,小王主任还要给乐主任报告。如果确实城管委要出点血,乐主任提前知道情况要好说一些。” 王桥最初得知分配到昌东县城之时,认为山大毕业生到小县城工作完全没有问题,上班第一天遇到的实际问题让他明白在象牙塔里指点江山容易,做具体事情真的很难。他坐在小车上,看着街景往后退,用手摸了摸挂在胸前的铁丝项链,给自己打气道:“活人不会被尿憋死,不管遇到再大的困难,我一定要在昌东立住脚,三年之内回到省城。” 回到办公楼,王桥立刻来到乐彬办公室。 王桥道:“我和乔所长到现场看了师范后街的化粪池,与居委会毛主任一起商量了解决方案。大家形成共识,要想彻底解决化粪池外溢问题,只能修一个小型化粪池。” 乐彬第一个反应果然就是谁出钱的问题,问道:“修一口化粪池要花不少钱,按照职能划分,我们是主管部门,但是具体负责方是城关镇,你们和城关镇谈好没有?” 王桥摇头道:“现场人很多,居民们扬言若是不解决就到政府上访。昌东电视台的记者也来了,他们要继续跟踪报道。居委会给城关镇环卫站联系了,但是他们没有来。我根据领导指示和现场情况,和居委会商定了修池子的方案。” 乐彬道:“你的出发点很好,在现场也敢表态,这值得表扬。城管委经济虽然紧张,修一口化粪池的钱还是有的。关键是应该由城关镇做的事情就应该由他们做,不能破例,不能乱规矩,这个口子一开,以后麻烦事情就多了。” 这个观点是前任主任曹勇一直强调的。乐彬与曹勇都是转业军人,关系一直不错。乐彬在上任后专门向曹勇了解城管委的真实情况,知道城关镇一直与城管委在权限和职责上纠缠不清。 王桥没有掩饰自己的难处,实事求是地道:“根据我从现场了解的情况,要完成宫县长的指示,城管委一点不出钱,很难解决问题。” 乐彬道:“城管委是主管部门,领导让我们限时处理没有任何问题。我们接到领导指示以后,应该组织城关镇等相关部门解决问题,把责任分解下去,而不是由我们单独去干,这就考验领导艺术。” 王桥道:“现在方案由居委会在做,到时我再向乐主任报告。”他打定主意,不管什么情况,就要把自己的设想变成现实。 “好吧,到时方案出来拿给我看。”乐彬也退了一步,严肃的面容稍稍放缓,笑道:“小王主任第一天报到,就敢去处理这种扯皮事,不错。等会全委中层干部聚个餐,刘友树也要过来。” 王桥道:“刘友树要来参加午餐!我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他如今在哪里工作?” 乐彬道:“按理说刘友树在基层干了好几年,还立过功,应该提拔了。可是每次都阴差阳错没有搞成,城管委新成立,缺兵少将,我把刘友树借调到办公室,给文字材料把把关,搞搞统筹管理。” 王桥道:“友树协调能力强,工作负责,应该能把办公室搞好。” 乐彬原本对分配一位刚从大学毕业的新人来委里任副职有相当大的抵触情绪,见面后才知道是原来旧乡的刺头王桥,不算才出道的新人,抵触情绪消解了一些。虽然王桥在处理化粪池外溢事件时不是太圆滑,可是有勇于担当,勇气对于城管委工作是很重要的,这让乐彬的抵触情绪消解了一半。 餐馆门口,刘友树一直朝城管委方向张望,见到乐彬身影,迎了过去。 乐彬道:“给你介绍一位熟悉的新朋友,王桥是城管委新任的党组成员、副主任。” 王桥主动伸手,道:“你好,友树。” 刘友树结结巴巴地道:“你大学刚毕业吧,分到城管委?” 王桥道:“毕业后分配到昌东,才到城管委上班。” 乐彬介绍道:“小王主任是选调生,带职安排到昌东。友树和小王主任是老朋友,中午得多喝一杯。喝醉了,下午回家睡觉,不用上班。” 刘友树从旧乡镇借调到城管委,实质上是变相调到城管委,为了此事全家人庆贺了一番。人的大部分快乐和不快乐都源于比较,没有王桥作为参照系,调进城的刘友树很快乐,有了这个参照系,他的快乐便打了折扣。 服务员将大盆小盘的山南菜陆续端上桌,堆得如小山一般。 乐彬大声地发动群众,“今天是为小王主任接风,大家一个一个过来敬酒,作自我介绍。 (第一百六十九章) 第一百七十章夜探 办公室主任邵林森知道借调刘友树意味着什么,脸色难看,闷头抽烟,在心里骂道:“妈的,乐彬早就想好了要调刘友树,否则借调手续不能这么快就办下来。你不用我,老子还不愿意侍候。” 按着昌东习俗,凡是有新同志报到或者老同志调离,同志们都要在酒场上对主角进行合理围殴,一直到大醉才罢休,喝得越醉,新同志或是老同志才会对这一天印象特别深。众人喜滋滋地响应乐彬的号召,积极踊跃地开始敬酒。 王桥对于今天这顿接风酒有大醉一场的心理准备,来者不拒,一口气喝了二十来杯。这二十杯昌东高梁酒下肚,肠胃里开始翻江倒海。王正虎眼见王桥脸色不对,道:“小王主任,赶紧吃点菜,胃里空空最容易醉酒。” 王桥舀了一碗鸡蛋面,呼噜呼噜吞进肚里。 鸡蛋面刚刚进肚子,第二拨敬酒随即开始,王桥喝了七八杯酒以后,捂着嘴朝门外跑去。在卫生间,混合着面条、酒精和胃液的呕吐物不可抑制地喷射出来。他再次坐回餐桌时,眼睛血红,面部肌内僵硬。 乐彬问道:“还能喝吗?” 王桥强忍着醉意,点头道:“还能喝几杯。” 乐彬喝了酒以后话就比较多,唠叨道:“在城管委工作,每天面对最基层的老百姓,处理的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必须要得到各方人士的帮助,从这个角度说,会喝酒在工作中有优势。我们基层干部认为能喝不喝的人是不耿直,不能喝总是喝醉的人是没有节制。小王主任,我们再来碰一杯。” 这一杯酒下肚,王桥只觉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从腹部升起,来不及到卫生间,转身对着角落的垃圾筒一阵狂吐。 王桥吐得越狼狈,各科室、事业单位负责人笑得格外开心。 在充满酒精味道的欢乐气氛中,王桥正式成为了城管委的一员。 王桥被同事们扶到电力局家属院。 他意识还有几分清醒,坚决不让同事们扶自己上楼,站在楼梯口不停挥手:“你们走吧,我能行。” 刘友树道:“你行不行?” 王桥喷着酒气,挥着手道:“女人不能说随便,男人不能说不行。友树,我肯定能行。”他强撑着身体,一步一步往上走。 刘友树站在楼下看着醉态可掬的王桥上楼。 数年前,刘友树利用牛清德的关系由旧乡学校调到旧乡镇政府,而王桥不是旧乡牛背砣过着悲摧的日子。进入旧乡以后,刘友树在一次抢险救灾中与党委书记乐彬走到了一起,关系逐渐密切起来,却与镇长蒋大兵渐行渐远。第一次提拨受挫,让他意识到自己改换门庭是一个错误。刘友树意识到犯错以后却无法再改变门庭,只能紧跟乐彬,否则两头都不讨好。 “我要想办法利用乐主任和邱大海这条线,等到邱大海退休,我就更没有希望了。”刘友树看着王桥消失在楼梯口,转身上了小车。 王桥突然跃至领导岗位,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这让刘友树心中颇有些酸楚,他念着:“生活就如强.坚,不能反抗就尽情享受吧。” 王桥在楼梯口听到院内小车发动的声音,全身力气就消失了,身体发软,挪不开步子,只能坐在楼梯上休息。半个多小时后,他勉强起身,进门后倒床就睡,醒来以后己经是满天繁星。 由于吃的东西全部吐完了,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煮面条的时候,带着残酒的王桥想起了在旧乡羊背砣与吕琪一起煮饭的情景。旧乡物质条件极差,个人前景更是暗淡,两人在一起的温馨缠绵成为驱走乌云与黑暗的唯一力量。这么多年过去,期间还有过晏琳和吕一帆,但是发生在旧乡的温馨场景越来越清晰,没有随着时光流逝而淡忘。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王桥看着在锅中翻滚的面条,哼起了那首脍炙人口的老歌。歌词带着深深的忧伤和怀念,完全契合他的心境。 哼了数遍以后,王桥不愿意陷入多愁善感的负面情绪,将思绪强行转到工作上。他吃着面条,回想着粪便四溢的场景,琢磨修建化粪池是否是唯一的途径。思来想去,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放下面碗后,干脆出门前往化粪池爆溢现场。 盛夏夜晚,小城宁静安逸。不少临街居民拖了凉板铺在街边,以街道为床,以天空为被,凉板旁边点上一盘蚊香,与睡在凉板上的左邻右舍聊聊天,慢慢进入梦乡。 这种生活方式深深印在一代人的记忆之中,成为故乡最经典的画面。 在化粪池爆溢的街道附近,没有人敢于在街道上睡觉。王桥在满街的粪水旁边走来走去,寻找着解决之道。 这一片居民楼都是70、80年代的老房子,多数没有卫生间。头发花白的居民胡立诚起了夜,一般情况下,如果是小便就用夜壶解决,今天要大便,只能出门前往附近唯一的公共厕所。胡立诚远远就看见一个人在粪水前转来转去,暗生警惕,随即哑然失笑:“没有小偷会喜欢粪水,这是谁?” 走近才认出此人是年轻的城管委领导,招呼道:“这位主任,这么晚了还到这里来?” 王桥认出来者是上午见过面的老者,道:“天太热,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 胡立诚弯着腰,捂着肚子,道:“你是不是真想帮助我们解决这事?如果真想解决,等会我详细跟你摆谈。我先上厕所。对了,你是城管委领导,能不能修点好一些的厕所,现在的厕所又破又旧,太丢昌东的脸皮了。” 王桥道:“你快去上厕所,出来我们聊。” 几分钟后,胡立诚挺直着腰走了回来。 王桥道:“你是知情人,能不能给我出点主意。” 胡立诚道:“找个路灯亮一点的地方,我给你画个图,你就明白怎么弄。” 两人蹲在路边,胡立诚详细地将周边几幢楼的地下沟道的走势画了出来,说出自己想法。 王桥道:“这么说来,在两幢楼之间修一个小化粪池是唯一解决办法。” 胡立诚道:“总得有个地方装这些脏东西,其他地方修池子不现实,我给你画的那个地方是唯一可以修池子的地方。” 王桥道:“我心里有数了,谢谢你。” 胡立诚道:“从来没有见到那个当官的半夜来看现场,既然你是诚心想解决事情,我就帮着毛主任做点工作,每家凑个三五十块钱。大家现在经济都不宽裕,只能出这点钱,就是这点钱都还要做工作才能收齐。” 王桥回到电力家属院,出了一通热汗,酒意这才慢慢散发。 早上,王桥翻看办公室送来的文件夹。文件夹第一页是文件签阅单,上面印着“乐彬、王正虎、王桥”三个名字。他学着王正虎的方式,在自己名字后面写下一个“阅”字,再将文件送回办公室。 王桥对刘友树道:“友树,办公室有没有业务范围内的相关法律法规,我想学习一下。”昨天在处理化粪池时,他意识到自己对业务范围内法律法规基本上两眼一抹黑,很难做出正确决策,因此急于补课,尽快熟悉业务工作。 刘友树在办公室的文件柜里翻找一番,拿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道:“小王主任,我找到一本创卫留下来的小册子,里面有些规范性文件,你先将就看,我等会去问一问老同志,有没有比较齐全的文件汇编。” 小册子又黄又旧,毫不起眼。王桥随手打开,立刻就发现捡到了一本宝贝。他道了声谢,急匆匆回办公室翻看。 此时,在山南大学外面的土菜馆里,吕一帆和艾敏坐在一起喝早茶。 吕一帆是昨天晚上来到山南。她下了飞机以后,没有去住宾馆,直接来到了老味道。 与艾敏以及熟悉的厨师、服务员一起喝了酒后,吕一帆道:“我今天晚上就住阁间。” 艾敏知道吕一帆与王桥有暧昧,笑道:“阁间平时就是王桥偶尔来住,平时没有人进去,倒是干净的,只是灰尘有些大。” 吕一帆道:“有点灰尘怕什么,擦一下就行了。”虽然如今经济条件彻底转变了,她还是体育生那种简洁打扮,牛仔短裤,红色T恤。虽然是极简的打扮,由于身材好,反而显得又性感又简练。 艾敏道:“你明天有什么安排?” 吕一帆没有掩饰,大大咧咧地道:“明天我到静州,去找王桥。” 艾敏道:“你给他打电话没有?” 吕一帆道:“不用,直接奔他的老巢。我还以为他要分到大机关,没有料到在县城,所以给他一个惊喜,让他高兴高兴。” 艾敏惋惜地道:“你们是多好的一对,可惜有缘无份。” 吕一帆自嘲地笑道:“我早就认命了。现在也不错,我以后要经常跑山南,见面的机会还多。” (第一百七十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拍板 (在外出差三天,时间紧,星期五到星期天,每天只有一章,抱歉。) 在城管委办公室,王桥专心致志地看小册子。 小册子里收录的第一份文件是《静州市人民政府关于进一步加强城区粪便处理设施安全管理工作的通知》,第二份文件是《静州市人民政府办公厅关于切实加强城区下水道和化粪池等排水设施安全管理工作的通知》。 这两份文件出现得很及时,王桥如饥似渴地学习起来。 他要查找的第一个问题是:化粪池到底是谁管? 第一份文件第一条就明确各方责任,第一句话是“城区粪便处理设施安全管理工作实行‘属地管理’和‘谁所有谁负责,谁使用谁负责’的原则。 第四句话是“粪便处理设施的产权人或使用人负责日常维护工作,保证设施的安全运行。” 王桥明白了居委会主任毛明为什么会挨家挨户收钱,而且能收到钱,原因是楼下化粪池原本就是应该产权人或是使有人负责维护。 将两份文件通读数遍,王桥在小本本上写下了读文件心得:在化粪池管理方面,环境卫生行政管理部门直接负责行政区域内公共厕所、粪便集中处理场、粪便专用管道等公共设施的维护管理,并负责指导街道办事处、镇人民政府做好粪便处理设施的安全运行工作,具体实施监管职能。街道办事处、镇人民政府负责本行政区域内下水道和化粪池等排水设施安全管理工作。 把这两份文件读懂了以后,王桥信心大增,如吃了人参果一般神情气爽。 中午吃饭时,他给乔勇打通电话,“乔所长,毛主任那边的钱收得怎么样了?” 乔勇道:“小王主任,我们不能表现得太积极,否则城关镇几爷子更会躲在一边去。不是我们踢皮球,化粪池就是他们的责任。” 王桥已经明白了各方职责,道:“城管委毕竟负有监管职责,如果我们一股脑丢给他们,居民闹起来,我们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乔勇用无所谓的态度道:“我们只是监管责任,是间接责任。城关镇是直接责任,皇帝不着急,我们更不用急。如果我们着急,城关镇百分之一百分会趁机耍滑头。” “你说得也有道理,我们可以等一会,但是不能无限期地拖下去。”县环卫所、城关镇环卫站、居委会和居民们形成了一个蜘蛛网,让一件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王桥采纳了乔勇的部分意见,决定推迟一天再过问此事。 打完电话,乔勇对身边的副所长姜大战道:“奇怪啊,王桥刚才打电话,居然听起来有点内行了。” 姜大战道:“他能从大学生直接到副主任的位置,应该还是有点本事的。” 乔勇道:“以前建委分来的大学生多了去,有的有本事,有的笨得吃屎。不过,王桥从现在看起来还可以。” 又过一天,城关镇环卫站还没有动静。王桥不愿意再拖。拖下去或许可以在与城关镇的博弈中占主动,可是想起无数居民踩着青砖跨过粪便的画面,他就觉得不可忍受,觉得拖下去就真是冷漠。他坚持主动召开城关镇、城管委和居委会三方参加的协调会。 乔勇不情不愿地来到居委会,进门没有见到城关镇的人,嚷道:“毛主任,你赶紧给陈武阳打电话,让他过来。城关镇这种办事态度就是把人民的利益当成儿戏。” 毛明笑道:“乔所长扣了好大一顶帽子,陈武阳听到肯定会和你吵架。杨镇长到县里开会,由陈武阳全权代表。等会就到。” 陈武阳恰好走到门口,道:“乔皮蛋是不是又在说我的坏话,狗日的乔皮蛋,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 乔勇道:“我们领导在这里,你不要乱开玩笑。” 城关镇环卫站长陈武阳这才注意到现场还有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互相介绍后,几人围在一起,讨论如何解决四处流粪之事。 毛明道:“两幢楼居民一共出了六千四百块,都是一家一家说尽了好话才收起来的。收钱是为大家办事,现在搞得我象个乞丐。” 乔勇道:“供电局和粮食局是大户,这两个单位怎么说?” 毛明道:“供电局有钱,但是是个铁公鸡。我去找到办公室刘主任,这个刘主任说住房卖给私人,和供电局没有一点关系。我就说等以后修好了化粪池,凡是供电局员工家的水管都不准接进化粪池,堵死他们。好说歹说,又是哀求又是威胁,供电局给了五千块。粮食局没有这么多费话,也给了五千块。” 陈武阳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如果修了化粪池还是解决不了问题,这些钱就是冤枉钱。” 毛明不高兴地道:“看现场的时候你偷尖耍滑,连个代表都不派来,提方案你不参加,我们把钱都收了又来提反对意见,你是啥意思,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陈武阳早就习惯了毛明的直脾气,也不生气,道:“毛主任不要急,我是说的一种可能性,万一修起化粪池后继续爆溢,没有能够解决问题,钱白花了,我们几个拿主意的人都要遭骂。” 毛明心里略有犹豫,道:“乔所长,你是环卫专家,有什么意见?” 乔勇道:“我是啥子狗屁专家,小王主任在这里,请他来定。” 乔勇这个说法显得很滑头,又在情理之中。圆滑处在于他明知王桥初来城管委,不懂业务工作,难以决断,仍然把难题交给了王桥,自己不担一点责任;情理之中在于王桥是行业主管部门的分管领导,是在场所有人中职务最高的,应该由他来做决定。 毛明、陈武阳和乔勇都望着王桥。 如果没有认真学习静州市关于化粪池管理方面的文件,没有夜访化粪池时与居民胡立诚长谈,王桥很难作出正确的决定。此时他心中有数,胸有成竹地道:“我想问一个问题,如果不修化粪池,还有没有其他更节约且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三个人想了想,都摇头。 王桥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三人,道:“如果没有,那就下定决心修化粪池,早修比晚修更好。” 他虽然年轻,可是说话之间自然而然带着自信。做出决定后,三人都没有反对,接受了这个决定。 “毛主任,总预算要多少?”王桥语言温和,态度明确,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三万,这是最便宜的价格。”毛明解释道:“居委会把吃奶的劲都用出来了,只筹到一万六千四百块,剩下的钱就得由城关镇和城管委来想办法。” 陈武阳道:“我来之前请示过杨镇长,杨镇长的意思是居委会筹一部分钱,剩下的钱城关镇和城管委各出一半。” 乔勇早就料到陈武阳会找各种借口推脱,道:“环卫所和环卫站的职责划分得很清楚,环卫所负责主次干道清扫,垃圾运输和处理,环卫站负责背街小巷和化粪池。师范后街化粪池出了问题,我们过来是监管,是帮忙。” “乔皮蛋提起裤子爬,监管个锤子。”陈武阳与乔勇极熟,就爆了一句粗话,然后对王桥道:“王主任,城管委不是主次干道的城管委,是全县人民的城管委,哪一份文件说过环卫站负责化粪池?” 乔勇针锋相对地道:“宫县长召集开过协调会,会上说得清楚,化粪池就应该由城关镇来负责。”说这话时,他暗自觉得小王主任少了一点工作经验,本来城管委作为监管部门站得拢走得开,现在主动开会,凑得这么近,很有点被动。 陈武阳针锋相对地道:“会上说得清楚?你拿得出会议纪要吗,口说无凭,我们城关镇不会承认。” 毛明挨家挨户做了居民们的工作,费话、好话、气话说了一箩筐,见乔勇和陈武阳互相推诿,抱怨道:“乔所长和陈站长不愿意出钱,我就把从居民哪里收到的钱全部退了,再也不管这件事,居民们要去县政府上访,我就帮他们说。”她看着王桥道:“王主任是委领导,干还是不干,总得表个态。” 乔勇不停地向王桥递眼色,希望不要接招。 王桥下定了决心,没有理睬乔勇的暗示,拍板道:“三万块钱就三万块钱,毛主任尽快组织人动工。城管委负责的这部分钱我来解决。”他之所以拍板,也有自己的想法,当领导就要敢于拍板,就算错了,以后改正就是。不敢拍板的领导,肯定得不到下属发自内心的尊敬。 他又道:“陈站长,师范后街的事是我上班第一天遇到的事,特事特办。但是我无意打破老规矩,以后的事情按静州市关于进一步加强化粪池管理的通知办理,关于化粪池的监管和具体管理问题,文件说得很清楚,我就不转述了。如果没有文件,我让乔所长给你送一份。” 陈武阳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不与王桥计较,笑道:“先把师范后科的化粪池解决再说,谁来管化粪池是你们领导的事情,我说了不算数。” 毛明具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知道上级部门经常说话不算数,为了避免被动,斩钉截铁地道:“各位领导,丑话就说到前头,我是不见鬼子不挂弦,不见兔子不撤鹰,你们的钱到了居委会我才动工,免得动工以后你们又不认帐。” 陈武阳道:“杨镇长表了态,我们先从财政所借支六千八百元。” 王桥也表态道:“城管委的钱我来负责。” 乔勇听到王桥表态,眉毛扭在一起,一幅焦头烂额的表情。等走出居委会,乔勇道:“小王主任,我为什么不想答应,不仅仅是出钱的问题,关键是规矩。以后化粪池爆了,他们都会找城管委出钱,这事就会没完没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垃圾场 王桥没有讲大道理,道:“这是我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必须要做成。”他看了一眼乔勇,道:“就算是砣屎,我都要吃下去。” 话说到这份上,乔勇道:“那只能这样了。” 回到城管委王桥的办公室,王桥道:“方案有了,一般情况下,以前是怎样落实的?” 乔勇叹息一声道:“据我分析,乐主任肯定不乐意出这笔钱,一方面是委里经费确实紧张,另一方面是城管委和城关镇在职责化分上是一本糊涂帐,曹主任以前和城关镇的头头拍过桌子,乐主任现在在城管委主任的位置上,屁股得坐在城管委这一边。他十有八九不会开这个先例,开了这个先例,以后化粪池出了问题就很麻烦。” 王桥道:“要解决师范后街道这个化粪池外溢问题,这是比较好的方案,也可以说是唯一方案,你等着,我再去给乐主任汇报。” 乔勇坐在王桥办公室里翻着报纸,从短暂的接触中,他发现新来的副主任颇为干练,做事果断甚至还有点武断,完全不象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最初的抵触情绪慢慢缓解一些。 几分钟以后,王桥走了回来,脸色平静地道:“你说对了,乐主任不同意这个方案。环卫所想办法出点血,解燃眉毛之急。” 乔勇苦着脸道:“小王主任,环卫所是差额拨款的事业单位,财政只解决百分之五十的工资,其余的全靠大家找钱。解决这事确实有点困难,最好还是委里出,你再去给乐主任说一说。” 王桥道:“说出口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一口唾沫一口钉,环卫所经费有困难,以后我们一起想办法克服,当前的问题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解决。” 乔勇咬着牙道:“我出三千五百块,所里实在没有余钱。” 王桥点了点头,道:“三千五就三千五,其他的钱我来想办法,但是明天务必将所有钱拿给毛主任。” 乔勇很好奇王桥从哪里能弄到另外三千三百元钱,他忍住没有问,道:“放心,说好的事情我就不会赖债。” 谈妥了化粪池的事,王桥松了一口气,道:“乐主任多次说垃圾场是火药桶,叮嘱要我多关注。今天还有点时间,我们到垃圾场去看一看。” 乔勇伸手拿起桌上座机,道:“我给垃圾场曹致民打电话?” 王桥道:“曹致民是谁?” 乔勇道:“垃圾场场长。” 王桥道:“我们不是去视察,不用提前打电话。垃圾场是我们的工作场所,随时都要去,就是要看真实情况。等一会在车上你给我聊一聊垃圾场的管理模式,以及村民闹事的前因后果。” 发动小车后,乔勇道:“本来应该请小王主任到环卫所搞一次调研,我们班子给你作一次集体汇报,详细介绍环卫所的情况。” 王桥道:“明天我争取来一趟,找一找环卫所的家门。” 乔勇麻利地抹着方向盘,道:“那我先在车上谈一谈阳和垃圾场的情况。最新启动的县垃圾处理场位于阳和镇,所以我们称其为阳和镇垃圾处理场。垃圾场选址要在人烟相对稀少的地方,距离又不能太远,否则运输成本太高。在修新垃圾场时,县里成立了一个工作组,我也在工作组里。工作组先后在东、西、南、北等方向挑选了七处地址,最后选在了阳和镇。” 阳和镇位于约两百米高的巴岳山余脉上,是距离县城最近的镇之一。小车出城不久就开始爬山,沿着盘山路朝巴岳山深处走。 乔勇继续道:“垃圾场是由建委具体承建,年初开始运行。运行以来一直在与周边村民扯皮。政府最初想逐步搬迁周边村民,后来老百姓吵闹得凶。县政府为了息事宁人花了血本,把周边五百米以内的村民全部一次到位搬迁。刚把五百米以内的村民安抚住,五百米以外的村民又闹了起来。闹得最凶的是五百零十几米的几个居民,他说四百九十九米的地方都臭,难道五百十几米就不臭了。” 王桥笑道:“四百九十九米和五百十几米确实没有本质的区别。” 乔勇道:“县政府只能执行建设部颁发的标准,标准是五百米,少于五百米有可能违法,政府要输官司。只要达到五百米搬迁要求,县政府就不算违法。现在最让政府头疼的是不能突破五百米,如果轻易突破五百米这个标准,退让到五百一十米,那么五百二十米的村民会闹,退让到五百二十米,五百三十米的村民会闹,无休无止。” 听到这里,王桥总结了一句:“既然五百米是县政府定下的红线,那么我们就只能在管理上多做文章。” 乔勇觉得新来的小王主任反应还真是快,立刻就想到宫副县长多次拍着桌子说话的形象:“你们就是管理跟不上,管理跟上了,也就没有这么臭。” “宫县长也是这么说的。”乔勇继续道:“垃圾场建好不久,城管委就和建委分了家。当时垃圾场是由建委承包给曹致民的,城管委接过来以后,继续由曹致民承包。”他有些话没有说透,曹致民是前任主任曹勇的侄儿,而且建委现在财务科长是曹致民的亲姑妈。 小车在山上开了二十来分钟,来到阳和垃圾处理场。 阳和垃圾处理场有一个牌坊式的大门,阳和垃圾场几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在王桥心目中,垃圾场都是破破烂烂的,远远看到气派的大门,道:“这个垃圾场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管理上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吧。” 乔勇含糊地道:“垃圾场都差不多。” 刚刚停稳小车,无数苍蝇从四方八面飞了过来,嗡嗡声响成一片。苍蝇喜欢温度比较高的物体,几分钟后,小车引擎盖上爬满了苍蝇,密密麻麻的,让人直起鸡皮疙瘩。如果有麻集恐惧症,看得这一群群的苍蝇,估计会当场发病。 王桥道:“其他垃圾场都有这么多苍蝇?” 乔勇不好意思地道:“这个季节苍蝇多得咬卵,滴滴畏都杀不死。” 除了苍蝇以外,垃圾场还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臭味,臭味是各种腐败物混在一起的酸腐味道,让人作呕。 乔勇道:“垃圾场原本应该是一个填埋场,填埋场,就是当天垃圾进来,就用泥土埋掉,这么就没有多少臭味。现在实际是一个堆放场,垃圾完全没有掩埋,臭味和苍蝇肯定会有。场里每天都安排人喷洒苍蝇药和除臭剂,否则情况更严重。” “为什么把填埋场改成了堆放场?” “垃圾场是建委修的,得问建委。现在实行规划、建设和管理分离,管理是最后关口,也是一个大倒霉蛋。” 又牵涉到体制问题,王桥有点头疼,道:“曹场长在哪里?” 乔勇道:“没有见到人,听说回县城买零件去了。” 垃圾场问题严重,明眼人都瞧得清楚。王桥指着堆满垃圾的倾倒点道:“我们走近去看看。” 乔勇道:“越近越臭。” 王桥也觉得恶心,但是仍然坚持道:“我们搞这一行的,不能怕臭,越臭越要去。” 两人来到倾倒点,一群群苍蝇轰然而起。王桥强忍着捂鼻子的冲动,踩着令人恶心的垃圾来到倾倒点。 “嗡”地一声响,花丛中飞起了许多蜜蜂,带起了无数花香。吕一帆原本当天就要到静州,由于生意的关系,而留在了山南。在山南大酒店谈完合同后,山南的生意伙伴便请这位来自北三省的年轻女老板吃饭。他们都知道北三省的男人女人都豪爽,但是还是低估了吕一帆的酒量,三个大男人对阵一个吕一帆,结果是三个大男人都喝得趴下了,吕一帆仍然有闲心到酒店外面去散步。 山南大酒店是花园式酒店,酒店后院就是一片修剪得非常整齐的花园,吕一帆徜徉在其间,感觉还是很不错。 当初为了弟弟,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为了整个家庭,吕一帆选择背叛自己的青春和爱情。做出选择初期,她觉得天都要塌下来,吃不香睡不着,半夜还曾经如小林妹妹一般以泪洗面。后来回到家乡,结婚后发现,生活并没有因为这个选择变得更坏,甚至变得更好。 首先,老公对自己还不错,不管是贪恋美色还是其占用女人的青春,总之还是不错的。 其次,家庭环境迅速得到改变。钱这个东西总是被人鄙视,可是确实不错,有了钱,家庭生活就得到了改变,人生就完全不一样了。 第三,自己也有了事业,工资在眼里变得微不足道。虽然这个事业还没有完全独立,但是她坚信迟早会有独立的一天。 吕一帆走到花园里,慢慢想着心事。那个英俊的年轻男人就在两个小时车程的距离之内,想到这里,她有点心慌。而心慌,是与老公在一起从来没有过的感受。 (第一百七十二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重逢 静州昌东县,垃圾场核心位置是两个山峰之间的山沟,山沟底部占地约两百亩,修了一个条石坝子拦截垃圾,整个山沟成为一座天然的垃圾堆放场。垃圾倾倒点选在左边山坡的平台上,平台距离山沟约百米,坡度有近六十度,极为险峻。 在倾倒垃圾时,一名工人站在平台上盯着汽车轮胎,当轮胎来到崖边时,他大喊一声“停”,驾驶员猛踩刹车,车轮胎在距离崖边不超过三十厘米的地方停住。后厢慢慢升起,垃圾倾泻而出,沿着六十度的山坡朝下翻液,发出轰轰响声。 王桥看得心惊胆颤,对乔勇道:“太危险了,如果操作不当,翻一个车下去就是严重的安全事故,车毁人亡,绝对逃不了。” 乔勇捂着鼻子道:“没有办法,垃圾场就是这样修的,只能在崖边倒,否则垃圾进不了沟底。小王主任,到管理房去谈,这里太臭了。” 垃圾倾倒点的酸臭味道铺天盖地,让人无处可逃,难以呼吸。守在倾倒点的工人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抽着烟,与驾驶员谈笑风声。 王桥最初分到昌东县的时候,颇有情绪,觉得组织不公。现在看到艰苦环境下作业的环卫工人,觉得不公平其实很矫情。所谓苦和累在垃圾场环卫工人面前不值一提。而国家现在能够强大,又与千千万万做实事的工人分不开。 清谈误国,实干兴邦,诚不虚也。 王桥指着垃圾场周边的一条深沟,问道:“那条沟起什么作用?” 乔勇道:“那是截洪沟,拦截山水,免得山水进入场内。这条沟非常重要,如果损坏,垃圾场就惨了。” 王桥观察着山形,指着半山腰的沟,道:“我们沿着这一条截洪沟走一圈,基本上就可以把垃圾场看完。” 七月下旬太阳毒辣,乔勇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叫苦道:“今天太热了,能不能找个凉快天再来看。” 王桥道:“要等到天凉快,至少九月份了。既来之则安之,你陪我走一圈。” 乔勇无奈地道:“好吧,我们赶紧走。小王主任,革命工作天天有,用不着这样拼命。” 王桥笑道:“前任正、副主任都被垃圾场害了,我如果不认真,被拉下马是迟早的事情。” 乔勇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王桥,道:“小王主任,你是才毕业的吗,我怎么觉得你象当了多年领导了。” 王桥道:“确实是才毕业,新鲜出炉的大学毕业生。” 截洪沟建在半山腰,沿途植物茂密,沟窄不好走。两人走完一圈,花了近四十分钟。来到沟底大坝时,衣衫尽湿。 王桥站在树荫下,脱掉衬衣,露出一身健壮匀称的肌肉。他指着一条蜿蜒向下的水泥管道:“这就是排污管道?” 乔勇坐在排污管道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将最后剩下的矿泉水喝得底朝天,道:“垃圾要产生渗漏液,渗漏液通过这根管道直接流到山下的污水处理厂,免得污染农田。” 王桥沿着排污管道朝前走了一段。树林越来越密,他怕有蛇,这才转回来。 王桥回到沟底大坝,道:“截洪沟距离沟底有多少米?” 乔勇道:“截洪沟是椭圆形,最远处有接近两百米,近处只有几十米。” 王桥道:“实地走了一圈,我发现臭味和距离是正相关,越近越臭,椭圆形远端,臭味明显减弱。等会我们再到五百米的地方闻一闻,是不是如村民反映的那么臭。” 乔勇吐着舌头,累得如狗一样,道:“今天就舍命陪领导,再走一圈。” 两人沿着截洪沟回到管理房,乔勇从后备箱里又拿出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半,剩下的水浇在头上,他由衷地道:“小王主任体力真好,我差点中暑了。” 王桥道:“我一直喜欢运动,体力不错。” 乔勇道:“小王主任来了以后,环卫所还没有单独请你喝酒。今天晚上我把环卫所二级班子全部叫上,大家痛痛快快地喝一顿。” 王桥爽快地道:“行,晚上喝酒。” 小车发动以后,引擎盖上密密麻麻的苍蝇轰然而起,很是壮观。王桥推心置腹地道:“凭心而论,阳和垃圾场管理得确实不到位,难怪村民要闹。” 乔勇略为有点不好意思,道:“我承认垃圾场的苍蝇多,但是和闹事的村民没有关系。周边五百米距离都全部搬迁了,五百米以外受影响很小。村民们是眼红其他人得了搬迁补助,心理不平衡。” 王桥道:“我算了算,村民用补助到场镇买了房子,其实也剩不下多少。” 乔勇道:“按照拆迁标准,每户按四人算,可以拿到十六万,他们一辈子都没有见到这么多钱,诱惑太大。我每月顶了天也就一千多块,一年一万五,不吃不喝十一年才能存到十六万。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理解村民。” 王桥刨根问底:“村民堵场到底是嫌臭,还是想搬家。” 乔勇迟疑了一下,道:“两种情况都有。” 王桥道用手驱赶着一个在车内飞行的苍蝇,道:“说一千道一万,我们的责任是把垃圾场管好。管好了垃圾场,他们还要闹,我们也就问心无愧。” 小车离开垃圾场,停在入场道路和主公路相交处。乔勇带着王桥来到一处被拆掉的房子前,道:“这个房子大约在480米,那边就是杨家大院,大院最近处与垃圾场只有505米,他们闹得最凶。” 王桥在拆掉房屋的旧宅基地上站了半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闻不到垃圾场气味,当山风吹来时,确实能闻到垃圾场的特有酸臭味,只是其浓度与倾倒点相差甚远。 在垃圾场转了一大圈,王桥对垃圾场有了直观感受,收获很大。 刚下山,王桥放在裤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你好,我是王桥。” “蛮哥。”电话里传来吕一帆久违的东北口音。 王桥下意识提高音量,道:“是你,好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 “你猜我在哪里?” “你在家里?” “不对。” “你在山南,山南大学校园,或者土菜馆?” “接近了,再猜?” “猜不出来。” 电话里吕一帆的声音很快活,“我在昌东汽车站,你能不能来接我。” “你就等在车站,我马上过来。”王桥得知吕一帆来到了昌东县城,一股内火猛地从小腹升起。 挂断电话,王桥道:“乔所长,今天晚上的聚会取消吧,我有个朋友从外地过来,在昌东汽车站。” 刚参加工作的人能用上手机,这说明王桥非富即贵,联想到王桥省委组织部选调生的身份,乔勇觉得王桥绝对有深厚背景,不能小视。他主动道:“那晚上一起吃饭,我们给你同学接风洗尘。” 王桥干脆利落地拒绝道:“我和同学有两年没有见面了,准备单独聊一聊,接风酒只能改天了。你等会直接把我送到汽车站,然后不用管我了。” 乔勇原本想说“是女同学吧”,话到嘴边,又觉得摸不清眼前年轻领导的性子,便将玩笑话埋进肚子里。 小车开到昌东汽车站,王桥下了车,叮嘱道:“明天记得毛主任的事情,一定要把钱送到,我们不能言而无信。” 乔勇道:“放心,说过的事情,不会忘记。” 客车站侯车室里,吕一帆背着双肩包,穿着红色T恤和白色短裤,站在旅客之中如鹤立鸡群。王桥在山南大学见惯了都市美女,几乎忘记美女是稀缺资源。回到昌东,除了那位咄咄逼人的女记者漂亮时尚以外,基本上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女。此时见到吕一帆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绿树成荫的山南大学。 他目光在吕一帆身上流淌,使劲咽了咽口水。 (第一百七十三章) 第一百七十四章交手 吕一帆一点都不拘束,上前就亲热地挽着王桥的胳膊,道:“你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变,我都老了。” “你没有老,比学生时代更有女人味道。” “唉,女人味道意味着成熟,成熟就是老了,这对女人来说是特悲哀的事情。” “看来我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我确实是赞美,你多想了。” “听艾姐说,你还没有交女朋友,我有点感动。” “别臭美了,我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 两年时间没有任何联系,王桥原本以为会和吕一帆有隔膜感,或者有心理负担,可是见面之后两人居然欢欢喜喜,没有原本应该有的忧伤和惆怅。 两人都知道即将发生的是什么事情,年轻的心都在各自胸腔里呯呯乱跳。 王桥对昌东县城的大街小巷烂熟于胸,没有走大道,从小巷子钻进了电力局家属院,挽着手走进出租房。 一路上,他脚步都很急。 进屋后,吕一帆道:“你走得好快。”王桥道:“迫不及待。”吕一帆故意道:“还有工作要忙吗?”王桥道:“上床,迫不及待。两年多了,应该补课。” 吕一帆背靠着房门,脸上挂着笑,眼眸闪闪发亮,嫣红嘴唇有着极美曲线,散发着淡淡的女人香味,远远比大学时代更有魅力。她浅浅一笑,道:“你都没有征求我的意见,问我愿不愿意。” 王桥自信满满地道:“如果不愿意,何必千里迢迢来看我。” 吕一帆道:“这些年,想我吗?” 王桥在吕一帆面前总是很放松,他一本正经地道:“当然,夜晚有时会自卫,你是绝对主角。” 吕一帆最初没有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等明白过来,脸上如牡丹一样娇艳,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工作没几天,就变得油嘴滑舌。” “你稍等一会,我才从垃圾场出来,全身都是臭味。你自己倒水喝,我先去冲澡。”王桥来到卫生间,旋风一样脱掉衣服,打开水笼头哗哗地冲着。低头朝下看,那里已经架起了大炮,雄纠纠的。 吕一帆推了推卫生间的门,果然没有锁。她站在门口,挑衅似地瞧着雄纠纠的大炮。 王桥大步向前,将吕一帆拉进卫生间,近距离细细地看她……(此处省去二十分钟) 吕一帆身体和灵魂都燃烧起来,头脑一阵发晕,气息渐紧。过了许久,她睁开眼,道:“我也要洗澡,出了一身臭汗。” 这一次轮到王桥欣赏吕一帆。 由于长期坚持运动,吕一帆身材更接近于西方女孩,脖子修长、锁骨明显,小腹收得很紧,从肚脐到胸部有一条明显的线,后背还有两个可爱的背窝。 在浴室激情万丈地过了半个多小时,两个平静的人回到客厅,说着离别以来的闲话。 吕一帆道:“这两年,你都不来主动联系我。” 王桥道:“我真来了,会让你尴尬。” 吕一帆大大咧咧地道:“你如果真来了,我就和你**。对男人来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女人其实和男人一样。” 王桥知道吕一帆是为了整个家庭这才嫁给一个有钱人,有满肚子的苦水。她越是表现得满不在意,他越是觉得酸酸的满不是味道。他用左手胳膊将身体撑起,又开始动用手指和舌头。 “好好谈话,不要分手。” “你不喜欢。” “喜欢。” “那就来吧。” 又一次激情之后,两人积聚起来的欲火得到彻底释放,开始谈起别来后的经历。 “你这个堂堂中文系学生会主席怎么分到昌东这个小县城,你应该留在省城,发展前途大得多。” “别说我,你的情况怎么样?” “我还能怎么样,毕业就结婚。最近办理了停薪留职,学着做生意,把北三省的特产卖到山南。你不要用这种怜悯的眼光看着我,其实我过得不错,比想象中要好。” “好吧,我换一种眼光,生意好做吗?” “家里那位一直在做生意,生意还行。我在山大读过书,熟悉山南,山南这一片的生意就交由我来跑。这是我第一次单独跑大区,有点压力,我必须要做好。。” 王桥了解吕一帆不服输的性格,道:“你肯定能做好。” 吕一帆道:“这一次在山南火车站货场遇到点麻烦。” “解决了吗?” “我明天准备再到山南,直接到货场。以前的联系人老王在货场有点关系。我不想动用老王的关系,我想把山南的生意变成自己的生意,这样才保险。” 王桥翻身坐起,给现在神通广大的老同学杨红兵拨打过去,“斧头,你在山南火车站有关系没有,我有一位朋友,是大学同学,她在货场遇到些麻烦。” 杨红兵道:“拐着弯总有办法。这个朋友和你是什么关系,关系不一样,帮忙的程度也不一样。” 王桥道:“你就把她当成我就行了。” 杨红兵熟悉王桥说话方式,道:“我明白了。你让你的那位朋友直接来找我,我有个哥们与火车站的头头关系还不错。” 吕一帆到昌东来找王桥,纯粹是为了鸳梦重温,能解决自己生意上的问题是意外之喜。她没有矫情,很是高兴。 与吕一帆两度交手之后,王桥起床在厨房煮了两碗鸡蛋面,起锅时撒了点葱花。由于体力消耗巨大,简单纯粹的面条变得格外诱人。 吃过面条,已经到了两点钟半。王桥一路小跑,来到办公楼。呼吸平稳后,抬头挺胸走进办公室。与吕一帆约会导致上班迟到,他原本暗自忐忑。走回自己办公室,发现并没有一位“老师”站在“教室门口”打考勤,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城管委领导,比普通干部有更多自由。 三点钟,城管委召开办公会,研究彭克县长临时交办的任务。 会议结束后,王桥回到办公室抓紧学习老文件,包括城管委去年的工作总结以及今年的工作要点。通过阅读文件,他对城管委要做什么事情有了一些基本认识。 下班以后,王桥切了卤肉回到电力家属院。打开房门,闻到了浓浓香味。吕一帆穿了短裤和背心在厨房忙碌,听到门响,从厨房探出头,道:“我给你做了家乡菜,猪肉炖粉条。” 家里有女人等候,这是一件美好的事情。王桥知道吕一帆只是临时客串家里女人角色,进房门后仍然能感到有家的幸福。 “明天早上我要到县政府开会,不能陪你到山南。我等会再给我的同学杨红兵打电话,到时你直接去找他。” 吕一帆将大锅菜端上桌,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上街还要拉大人衣角。如果你的朋友关系不到位,陪我去也没有用。如果关系到位,不陪也没事。”男欢女爱是最好的化妆品,经过两度欢爱,她神采奕奕,肤色细腻,幸福之色溢于言表。 王桥道:“大学毕业这几年,你进步很大啊,说话一针见血。” 吕一帆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搞那些花花草草的虚情假意。” 这一夜,体力耗费得比爬垃圾场还要多。 八点钟被闹铃叫醒。王桥送吕一帆前往昌东汽车站。他们找了一家早餐馆,买了稀饭、馒头和咸鸭蛋,边吃边聊。 王桥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号码显示是城管委办公室号码。电话里传来刘友树的声音:“小王主任,没有打扰你吧,星期六早上惊了好梦。” 王桥:“早就起床了,在外面吃早餐,有事吗?” 刘友树道:“今天轮到我值班,一大早就有个女的来找你?我让她给你说。” 电话里传来的居然是山大师妹楚小昭甜甜的声音:“师兄,我刚到昌东县。没有你的电话,就找到城管委办公室。” 王桥一直没有接受楚小昭的相思,从来都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他看了吕一帆一眼,道:“你出了城管委大门,一直朝右走,不要拐弯,我会在一家早餐馆门口等你,这是一条直道,不会走错的。” 吕一帆道:“女朋友来找你,我是不是不合时宜?” 王桥道:“来的人是山大中文系大二的女生,中了爱情小说的毒。你在场最好,让她看到你就会死了心,免得耽误小女孩青春。” 吕一帆道:“她能从山南追到昌东县城来,说明很爱你,你怎么能这样狠心地对待一个陷入爱河的女生。” 王桥道:“只要有女生对我表示好感就接受,那就太随便了,我可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吕一帆打趣道:“你随便起来不是人。”说到这里,她想起了疯狂的情景,白皙的脸上涌起一抹红晕。 王桥道:“等会那女孩进来时,你要亲热一点,打消她的念头。” 吕一帆道:“女生很丑吗?” 王桥道:“不丑。不是我的菜。” 吕一帆道:“你对女人从不粘粘乎乎,是个男人,我喜欢。我最讨厌欺骗女孩子感情的小白脸,每次看到这种男人就忍不住想要踹一脚。” 第一百七十五章心真硬 七八分钟以后,浅绿色裙子、青春洋溢的楚小昭与王桥一起走进餐馆。 王桥用目光示意吕一帆。他直接将楚小昭带到了桌前,道:“我介绍一下,吕一帆,山大体育系毕业的,我的师姐。” “你好,小师妹。”吕一帆站起来时,很亲热地为王桥理了理衣领,自然而然地拉着王桥的手。 楚小昭吃惊地见到高挑漂亮的吕一帆,眼光在吕一帆和王桥之间来回移动,脸色骤变,失望、悲伤之情几乎喷涌而出。 吕一帆很卖力地演戏。其实也不是演戏,而是另一种意味的本色演出。她热情地招呼道:“小师妹还没有吃早饭吧,吃点什么,有面条,也有包子馒头。馆子小了些,味道很好,很不错。” 楚小昭摇头道:“我吃过了。” 王桥道:“一帆吃过早餐要到静州办事,你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楚小昭听到“一帆”这种称呼,眼泪水就要涌出来。她强忍即将夺框而出的泪水,故作镇定地道:“你们要到静州,我就不打扰了,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过来,临时想起来看看。”她转身离开小餐馆,走到远处时,双肩开始不停耸动。 吕一帆望着远去的背影,道:“小姑娘长得挺漂亮,身材也很,你的心真硬,故意把她气走。” 王桥道:“我这样做是对她负责。既然不想和她谈恋爱,就不要唧唧歪歪,免得发出错误信号。” 吕一帆定眼看着王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好?” 王桥道:“那是王八看绿豆,对了眼。” 吕一帆抬腿欲踢,道:“去你的,你说说谁是王八谁是绿豆?”她又道:“小姑娘会不会做傻事?” 王桥道:“楚小昭敢于主动追到这里,说明她还是一个性格外向,胆子大、行动力也不错,这种性格的人不会做傻事的。” 吕一帆几口就将馒头和咸鸭蛋吃掉,道:“这样吧,我反正都要走,就去跟在那个小姑娘后面,以防万一。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直接走了。” 王桥道:“我在山南那边还有另外一些关系,如果事情还搞不定,一定要记得给我打电话。” 吕一帆点头道:“我不会客气的。这是我自己的事业,做好了,我就自由了。”她趁着早餐店无人注意,飞快地在王桥脸上啄了一下,留下了淡淡的咸鸭蛋香味。 昌东县城不大,没有太多的岔道。吕一帆加快脚步,很快就追到了楚小昭。 楚小昭在前面走着,低着头,神情郁郁。来到昌东汽车站时,她并没有上去,而是在车站前徘徊。徘徊了十来分钟,楚小昭走进了车站。 吕一帆目送着楚小昭走进侯车室、买票、进站,然后给王桥打电话:“你的判断是对的,那个小师妹走了。郁闷肯定郁闷,不会做傻事。” 王桥道:“你什么时候走?” 吕一帆道:“我马上去买票。” 王桥道:“我现在才到城管委,还不熟,要不然都可以让小车送你一趟。” 吕一帆道:“算了,你才当官,还得把尾巴夹着。” 王桥挂断电话,想着楚小昭念着眼泪的眼睛,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此时,楚小昭正在汽车上抹眼泪水。在路上,她强忍着泪水,等到汽车发动之时,泪水终于又流了出来。 回到山南,满腹心酸的楚小昭必须要找人倾述,否则这股郁闷会在胸口爆炸。 “晓娅,你在哪里?”楚小昭来到了盛世华庭的小区门口,给闺蜜打电话。 张晓娅计划明天到广南去看望侯爷爷,这是从小时候到现在每个暑假不变的节目。她接到楚小昭的电话,道:“我在家里?怎么听起来有点怪。” 楚小昭道:“我就在你家门口。” 张晓娅赶紧来到门口,见到楚小昭面脸痕的模样,吃惊地道:“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还没有走。哭成这样,谁欺负了你?” 楚小昭见到张晓娅就如遇到了亲人,立刻抽泣起来,道:“我到昌东去见了王桥。” 张晓娅无奈地道:“你这个痴情丫头,肯定是遇到负心汉子。不对啊,你和王桥还没有正儿八经打恋爱,不存在负心汉子啊。” 楚小昭愤愤不平地道:“我还以为王桥没有谈恋爱,所以今天早上我去找他,结果,他和一个女的在一起吃早饭。” 张晓娅瞧着梨花带泪的室友,反而笑了起来,道:“他和一个女的一起吃早饭,很正常啊。” 楚小昭道:“你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王桥是个大骗子,明明有个女朋友,还对外说没有。” 张晓娅越瞧越觉得哭哭泣泣的楚小昭很好玩,道:“具体讲讲,是怎么回事?” 楚小昭狠狠地抹了眼泪,道:“那个女的是山大体育系的,王桥叫她师姐,看模样应该是毕业一、两年的。王桥还叫她一帆。” “王桥在学生中还算不错,有女朋友很正常,没有才不正常。”张晓娅道:“原来他的女朋友是体育系的。他是篮球健将,经常和体育系的混在一起,找个体育系女生应该很正常。对了,你怎么判断他们是在谈恋爱,完全可能是偶遇。” 楚小昭想起吕一帆含情脉脉的模样以及细小的动作,道:“肯定是谈恋爱,没有证明,是凭直觉。” 张晓娅道:“别哭哭啼啼了,把眼泪擦干净,然后象扔餐巾纸一样把王桥丢掉,这样你就有新生活了。这么漂亮一个小姑娘,单相思两年,也应该觉醒了。” 楚小昭道:“理智上我觉得应该这样,可是想到他跟其他女人在一起就心如刀绞。” 在两个女子交谈时,王桥直奔县政府,参加上午十点的工作会。 这是一个关于益杨中学环境整治的会议,主持会议的人是常务副县长吴永志。吴永志见到一个陌生年轻人面前放着城管委的牌子,还以为是帮领导开会的年轻人,于是皱眉问道:“城管委领导没有来?今天是研究具体事情的会,领导怎么能不来?” 县府办工作人员笑着介绍道:“他是城管委新来的副主任王桥。” “你就是王桥,还真年轻。”吴永志想起这事,没有再追究此事。 正式开会后,吴永志开门见山地道:“今天是研究益杨中学环境整治的工作会,上一次会议要求各个部门提出具体方案,今天各部门依次谈各自的方案,然后交由领导小组办公室来综合。” 昨天办公室通知开会,并没有说城管委有什么工作方案。现在要当场谈方案,王桥一下就傻眼了。 他借着尿遁之机给办公室打电话,万幸的是刘友树还在办室室,不幸的是刘友树压根不知道什么工作方案。他急忙打电话询问办公室主任邵林森,邵林森懒洋洋地道:“以前的会是刘主任去开的,刘主任住院了,这个方案就没有搞,现在没有方案。” 得知这个结果,王桥只觉得头大无比,轮到城管委发言时,只得道:“上一次开会是刘主任来的,刘主任还在住院,我不清楚以前的方案。” 吴永志之所以在星期六来开会,是因为省教育厅检查组在星期二要到昌东。他毫不客气地训斥道:“你不清楚以前的方案,跑来开什么会。你马上打电话,让知道情况的人来开会。” 无数道目光刺向王桥,让他觉得十分难堪。 王桥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道:“目前城管委没有人知道情况,曹主任调走了,朱主任还在住院。我和乐主任都是新来的,确实不知情。” 吴永志知道城管委有特殊状况,没有深究,黑着脸道:“那你就好好听,回去给乐彬汇报,制定工作方案,星期一送到府办。” 十点半钟,县政府会议结束,灰头灰脑的王桥赶紧给乐彬打电话,汇报会议情况。 乐彬安慰几句,又道:“时间很紧啊,下午三点钟,我们开个班子会,研究益杨中学整治工作方案。吴县长就是那个脾气,你得习惯。” 王桥随后又给环卫所乔勇打电话:“我散会了。你到县政府门口来接我,我们一起到居委会,免得毛主任说我们不讲信用。” 乔勇道:“毛主任催了我几次,有点生气了,说我们不守信用。我正要到居委会,先把环卫所的钱先付了。” 趁着乔勇开车过来之前,王桥赶紧到银行取了三千三百元现金。在山大的老味道土菜馆渡过第一年的艰苦期以后,每年都有相当稳定的利润。他还清了借款,还有了一笔可观存款。为了自己处理化粪池能够首战成功,他动用了私人存款来做原本应该由集体做的事。 王桥取钱后刚走到县政府大门,乔勇开着小车也到了。 乔勇压根没有想到这是王桥私人的钱,将钱放到黑色皮手包里,高兴地道:“小王主任还能拉到赞助,以后多帮环卫所拉点,我们环卫所日子过得紧巴巴,干部职工积极性都不高。” (第一百七十五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车祸 这一次王桥拿私人的钱补贴公家事只是为了“首战必胜”,以后的事情还得公家归公家,私人归私人。因此,当乔勇提出“非法”要求时,王桥当即就把话封住:“我是新兵,各方面关系还浅得很,这有个积累的过程,有机会再说。” 乔勇确实没有想到工资都没有领的新领导会掏自己的腰包,也不会相信有人会这样做,笑道:“小王主任很牛,才来几天就能弄到钱,看来以后环卫工作有希望了。” 王桥强调道:“这不是寻常办法,用一次可以,用久了就要失效。” 两人聊着天来到居委会毛明办公室,乔勇有钱腰就硬,道:“毛主任,你催命一样,硬是不相信同志。” 毛明用惯常的鄙视眼光道:“你们几爷子说话不算数的时候太多了,我必须得防一手。钱拿来没有,一手交钱,一手干活。” 乔勇经常与毛明打交道,关系极熟,互相都非常了解,将钱放在桌上,道:“毛主任,我的钱全部到位,城关镇的钱到了没有?” 毛明先将钱点清,然后继续鄙视道:“这次如果没有小王主任,你归儿子肯定要耍赖。” 乔勇紧追不舍:“我们把钱都送来了,城关镇怎么说?” 毛明道:“你才是真正不相信同志,他们给我说了,下午送到居委会。” 王桥想起满地的粪便地街道便心头发紧眼前发黑,道:“毛主任,大部分钱都已经到位,下午能不能开工。“ 毛明道:“王主任耿直,我也不能太小家子气,今天下午就动工。早一天动工,居民们少闹一天,我也免得耳朵烦。” 乔勇传呼机呼响了起来。他漫不经心地回电话,刚接通就变了脸色,道:“伤得严不严重,你赶紧通知120,我们跟着过来。” 得知环卫工人出了车祸,王桥和乔勇不敢耽误,一路小跑下楼。乔勇脸色苍白,发动汽车后就猛踩油门。桑塔纳一路飞奔,王桥不停地提醒:“慢点,慢点,我们是解决车祸,不是制造车祸。”乔勇道:“我最怕这事,麻烦得很。” 小车停在围观车祸现场的人群旁边,发出嘎嘎的刹车声。乔勇不等车停稳就跳了下去,挤开人群,来到受伤工人面前。一名环卫工人昏迷在地,头上鲜血淋漓,将整张脸全部染红。右边裤子撕烂,血肉模糊的伤口露了出来。乔勇脸色苍白,声音颤抖,问道:“谁看见肇事车辆? 围观人群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指认是一辆白色轿车。王桥比乔勇要清醒得多,拿出手机,同时大声问道:“通知120和110没有?” 一名热心的中年妇女道:“己经打了电话。” 一辆救护车闪着灯从运处开来,发出“哎呀、哎呀”的声音,紧跟在救护车后面是环卫所副所长姜永战的长安车。受伤环卫工人被抬上救护车,副所长姜永战随车去了医院。 几分钟后,警车开来,下来一位身材高大的警察,对着人群嚷嚷道:“别围得这么近,把现场破坏了,受伤的人在哪里?” 王桥一眼认出来人是曾经在一起打过篮球的蒋刚,上前招呼道:“蒋兄。” 蒋刚惊讶地看着王桥,道:“你怎么在这里,是你撞的?看到出车祸的情况吗?”在他心目中,王桥还是社会上的无业青年,因此说话也不客气。 王桥没有计较蒋刚的态度,道:“我刚刚调到城管委,受伤的人是环卫工人,被120急救车拉到医院去了,这是环卫所乔勇所长。” 蒋刚见惯了交通事故,神经很是大条,情绪没有受到车祸事故影响,听到王桥自我介绍,道:“你小子调到城管委?这几年你这小子人间蒸发了,从来没有在昌东碰过面,通过那个的关系调到城管委,是临时工?” 王桥道:“我前些年从旧乡到了广南,出去打工没有混出名堂。后来考了大学,大学毕业后分到昌东城管委。” 蒋刚吃惊地道:“你小子是大学生,那么就是正式工了。” 王桥道:“是正式工。” 和蒋刚一起来的警察开始勘查现场和询问目击者,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开。 乔勇一直觉得王桥与普通大学生不一样,对基层情况和人情事故很熟悉。他仔细听着王桥与蒋刚的对话,琢磨着王桥隐在身后的关系,主动介绍道:“这是我们城管委新来的小王主任,在委里分管环卫所和组织人事工作。” “小王主任?什么主任?” “我们城管委的副主任。” 蒋刚得知王桥居然是局行领导,对着王桥胸口打了一拳,道:“你小子不出声不出气就当城管委副主任了,城管委工程多,什么时候弄点工程来做,守着点死工资,日子难过。” 王桥没有回答这个赤祼裸的问题,道:“蒋兄的联系方式有变化吗?我以前只有一个传呼号。” 蒋刚道:“谁还用传呼,早就落伍了。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我给你打过来。” 王桥报完手机号码,问道:“能追到肇事车辆吗?” 蒋刚道:“你不是外人,我跟你说实话,这事有点难度。昌东是小县城,没有监控。如果环卫工人死了,或许还能调集警力侦办此案,没死,公安局每天事情这么多,不会管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王桥坚持道:“环卫工人受了重伤,司机逃逸,这是犯罪了,应该能够立案。” 蒋刚笑道:“现在破不了的案子多得很。王主任,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他刚才一口一个“你小子”,得知对方当了领导后,也就改口称呼官职,转换得非常自然。 一辆长安车快速地开了过来,环卫所副所长姜永战跳下车,满脸焦急道:“医院叫先交钱?否则就不开药,现在就挂瓶盐水吊命。” 乔勇愤怒道:“医院还有没有道德,人都要死了,就知道要钱。”他自知发火无法解决问题,道:“你给王波说,让他取点钱,先垫支一部分。” 姜永战道:“你还得打个电话。” 乔勇打完电话后,姜永战忽匆匆赶回环卫所,找出纳王波拿钱。 乔勇哭丧着脸对王桥道:“保险公司要求先解决交通事故,再解决保险,找不到肇事车,环卫所要倒贴一大砣钱。小王主任,你有啥好办法?” 王桥是第一次面对这事,不敢乱说,道:“我们回去商量。” 环卫所有三百多环卫工人,每天要在公路上清扫作业,另外还有二十多台各型环卫车辆,不停地县城里来回穿梭。因此环卫所每年都有交通事故,要么是环卫工人被人撞,要么是环卫车撞了人。每次发生交通事故,乔勇总会心惊肉跳,很多天都食之无味。 等到警察勘验完现场,他无心陪同王桥,将王桥送回城管委办公室以后,回到环卫所,召集同事们商量如何解决车祸后的麻烦事情。 到城管委工作只有数天,王桥先后遇到了化粪池爆溢和环卫工人交通事故两件事,感受到实际工作与学生会工作的不同之处。在学校当系学生会主席时,他有时也感到压力,可是彼时的压力和此时的压力完全不是一个性质,不在一个档次。学生会干部遇到的事情多是风花雪月之事,很难直接影响当事人的生存和生活,往往有隔鞋骚痒之感。现在处理的事情与人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会直接影响当事人的生存和生活,每件事情都刺刀见红,必须全力应对才行。 王桥想着环卫工人的惨状,暗道:“我一定要将这事也处理好。” (第一百七十六章) 第一百七十七章乌鸦嘴 下午三点,乐彬把王正虎、王桥、刘友树以及监察大队的同志叫到办公室,商量昌东县中学环境整治工作方案。 乐彬和王桥都是新人,所以方案由监察大队提出,由王正虎认可,再到会上读一遍,大家没有什么意见,便算正式通过。 通过后的正式方案就由王正虎向吴县长汇报。 制定完工作方案,乐彬等人回家渡周末。王桥是单身汉,回家没有什么意思,便留在办公室翻看去年的《静州年鉴》。 在城管委机关,没有人会对枯燥的《静州年鉴》感兴趣,唯有王桥觉得年鉴类的书很有意思,里面有关于静州大量有用的信息。从第一天进办公室开始,他每天都认真读几页年鉴,结合在这几天在昌东看到的情况,年鉴里冰冷的数字在其眼里变得越来越生动。 他看了一会年鉴,就给乔勇打电话,询问受伤环卫工人的手术情况。 接近六点时,乔勇找了过来。他此时恢复了平静,夹着烟慢慢地抽:“手术搞了四个小时,总算保住一条命。” 王桥心情轻松下来,道:“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乔勇递了一枝烟给王桥,道:“小王主任,对我们环卫所来说,人救活了,麻烦事情就来了。如果车祸死了,环卫所就痛一回,现在成了伤残人员,肇事方找不到,保险公司陪付金额有限,环卫所要多用好几万。” 听到此语,王桥满不是滋味,“作为领导,我们不能想着环卫工人死掉,连内心有这种想法也不行。” 乔勇道:“小王主任,我有这种想法是被逼的。环卫所是差额拨款单位,县里只拿一部分钱,一部分工资和资金都要自筹。如果环卫工人治伤花了太多钱,工人的工资就要受到影响。一次两次可以,长期如此,我就没有办法调到工人们的工作积极性。队伍乱了,人心散了,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天大的麻烦。所以,有时我就产生要撞就撞死的想法。” 乔勇直承难处,这反而赢得了王桥的理解。王桥也跟着发了句牢骚道:“环卫所是事业单位,做的是公益事情,天天和又脏又臭的垃圾打交道,为什么要搞成差额拨款,这是逼着环卫所去想办法捞钱。” 乔勇道:“沙州市下辖各区县的环卫所全部改成了全额拨款单位,静州当官的没有良心,把事业单位卡得很紧。如果哪一个领导能把差额拨款改成全额拨款,环卫工人给他敲锣打鼓。” 王桥把这句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但是没有当场承诺。他想起蒋刚上午所言,道:“我觉得蒋警官话里有话,不知你听出来没有。” 乔勇道:“怎么会没有听出来,我和公安打交道很多,他们说这些话无非是想弄点经费。” 王桥不由得想起开黑鱼餐馆的公安局办公室袁主任,认同了乔勇的评价,商量道:“我觉得可以花点小钱,争取找到肇事车辆,最起码可以还工人一个公道,还可以追讨一些费用,免得环卫工人家属天天来缠你。”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乔勇,他点头道:“王主任,我听你的。但是最好不要用钱,就开点油票。”在不知不觉中,他在这一次把“小王主任”变成了“王主任”。 形成共识以后,王桥给蒋刚打了电话,询问肇事车辆的消息。 蒋刚在电话里说得很直接,道:“王主任,我明人不说暗话。交警城关中队管县城的全部车辆,要办得案子多得很。真要破案,估计得费点钱,我给你派一个民警和一个协勤,尽最大力量把肇事车辆找出来。你帮派出所报一点费用。” 王桥道:“报多少?” 蒋刚道:“5000吧。” 王桥道:“5000块钱不好报,要被审计审。环卫所车多,用油方便,帮你们报5000块油费。” 公安部门每辆车用油是有限制的,报油费等同于报钱。蒋刚爽快地道:“那就一言为定。明天是星期天,原本要休息的。王主任这样耿直,我们也加班,明天上午大家再车祸现场碰个头。” 乔勇听说要报5000块油费,又开始心疼了,嘀咕道:“万一找不出到肇事车辆,环卫所还要倒贴一笔钱。” 王桥耐心地做着思想工作,道:“环卫所每年有这么多交通事故,但是据我观察,你们和交警关系很一般。就算这次破不了案,与交警队搞好关系,也是有益无害,是一笔划算投资。” 乔勇闷头想了一会,道:“明天我和老姜一起到现场,配合交警。” 星期天上午九点,王桥和乔勇前往车祸现场。在公路边的树荫下等了十几分钟,蒋刚带着一个民警和一个协勤来到现场,两人拿着本子开始进行走访调查,寻找蛛丝马迹。 乔勇见只来了两个正式警察,问道:“蒋队长,这是大海捞针,估计没有什么用。” 蒋刚道:“你别小瞧了老办法,公安办案历来讲究群众路线。出车祸时肯定有人看见,说不定有人就记住了车员,就算记不住车号,总有人看见是什么牌子的车,车是什么颜色,这些都是线索。” 王桥笑道:“乔所长,你看问题有点悲观。” 乔勇垂头丧气地道:“谁来当环卫所所长都是这个屌样,一天忙不完的事情,稍有点差错就被领导批评。我是建筑中专毕业的,当初找关系进建委基建科,混了七八年终于混成了副科长。后来得罪了建委领导,被踢到环卫所,名义上还提了半级,被称为重用。在环卫所工作七八年,无论多乐观的人都要变得悲观。” 蒋刚道:“老乔别灰心,王桥这人我很早就认识,板眼多得很,在旧乡就会做生意,以后肯定会想出办法解决环卫经费问题。” 王桥道:“我今天中午睡在沙发上想,要提高环卫所干部职工的积极性,第一条就是解决差额拨款的问题。这是我今后的努力方向,要寻找合适的时机,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乔勇对此根本不报希望,叹息一声:“县财政穷得咬。luan,哪里舍得花钱在环卫职工身上,我看不到差额变全额的希望。” 王桥道:“乔所长又悲观了,事在人为,只要方向正确,奇迹就有可能发生。” 三人站在树荫下聊天,汗水争先恐后地从毛孔里钻出来,将衬衣打湿。乔勇看着烈日,道:“幸好垃圾场没有被堵,如果这种天气被堵住进场道路,就整死个人。” 蒋刚道:“老乔,这种话最好别说,悲观的人都是乌鸦嘴。” 蒋刚话音未落,王桥的手机响了起来。 办公室刘友树道:“小王主任,垃圾场又被堵了,乐主任让乔所长马上到垃圾场去劝解。你赶紧回办公室,乐主任和你碰个头。” 王桥挂断手机,道:“被蒋所长不幸而言中。” 乔勇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道:“我这张臭嘴,简直是胡说八道。” 王桥跟着苦笑道:“我到城管委上班不到一个星期,先后遇到化粪池溢出事件和车祸事故,现在又是村民堵路。但愿事不过三,把村民堵路解决以后,总得让我喘口气,慢慢熟悉城管委的情况。” 乔勇道:“王主任,环卫的麻烦事情一堆堆,现在还早得很,说不定那一天又遇上稀奇古怪的事情。” 王桥道:“乔所,你又是乌鸦嘴。” 乔勇眼睛眉毛都皱在一起,道:“只要不当环卫所长,我就不是乌鸦嘴。” (第一百七十七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缩头乌龟 王桥与蒋刚握手告别后,坐上乔勇的桑塔纳,十分钟不到就回到城管委办公大楼。 坏事一件接一件,让王桥都有点消化不了。他在办公室泡上茶,以此稳定心神,让自己能沉下心来思考对策。 茶叶在水中慢慢舒展开来,如青涩的女童变成了婷婷玉立的少女。袅袅热气升在空中,散发出阵阵茶香。 走道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音,乐彬在走道上喊道:“小王主任,到我办公室来。” 乐彬脸上伤痕刚刚结疤,格外刺眼。他神情阴郁地对快步进屋的王桥道:“垃圾场的事情复杂,光靠口头劝说没有用处,必须要有所行动,在这一点上我赞同曹主任的做法,但是具体策略上要有所改变。” 王桥跟在乐彬背后,静静地听着。 乐彬道:“你到垃圾场去过没有?” 王桥道:“去过,和乔勇把整个场都看完了。但是仅仅算是走过一遍,还没有完全了解。” 乐彬点点头道:“既然去过,那还好。你等会到垃圾场去摸清楚村民的想法,做一做劝解工作。” 王桥对垃圾场前因后果都颇有了解,道:“村民所有诉求都与利益有关,光靠思想工作没有用。乐主任有什么特别交代没有?” 乐彬道:“我知道思想工作没有用,但是还必须做,这是尽责。你到了现场不能表态,只能劝解。有两件事情要特别注意,一是搬迁,县政府己经划了禁区,按规定拆了五百米,不可能再搬了,搬了五百零一米,五百零二米又要闹,永无止境。在这点上不能有任何让步,否则就是老鼠钻风箱,两面不讨好,政府会怪你,村民也会认为有利可图。” 王桥肃然而听。 乐彬又道:“第二件事情是体检,这是一个大陷阱,当时曹主任就是因为不同意体检,与村里打了起来。” 王桥虚心地道:“体检为什么是一个大陷阱?” 乐彬道:“你没有在乡镇工作过,不知道基层工作难作。为什么说体检是一个陷阱,很简单,村里老人多,只要体检肯定会查出毛病,不管是不是垃圾场引起的,都会要求政府买单,这也是永无止境的麻烦。这两点一定要把握住,其他的到场随机应变。” 他又叮嘱道:“你想办法在垃圾场外找个房间,叫村民代表去谈。现场人多嘴杂,永远谈不出结果,而且容易起冲突。” 王桥工作几天,就要率队独自处理群体性事件,从政策掌握到现场掌控都心中无底,出发之时很有几分忐忑不安。 在下楼梯时,王桥摸了摸胸前的铁丝项链,回想起在看守所经历过的面临生死考验的一百天,自我鼓励道:“生死考验都经历过,还有什么能让我畏惧。” 楼下,环卫所副所长姜永战开着一辆长安车等着王桥,见到王桥下来,赶紧迎了上去,道:“车祸还没有处理好,垃圾场又堵了起来,还让不让人活。” 王桥道:“是什么虫就是钻什么木,既然让我们管环卫,就没有法,必须上。姜所,你怕了吗?” 姜永战道:“我倒是不怕。垃圾场和村民是个死结,要解开不容易。” 王桥道:“走吧,边走边聊。你别开车了,就坐我的车。” 半个小时后,王桥和姜永战来到垃圾场。 数十名村民将垃圾场入场道路紧紧堵住,一长串垃圾车被堵在公路上,在太阳暴晒下,垃圾里有机物迅速腐烂,不停地滴下污水,发出阵阵恶臭,苍蝇爬满了车头,几乎看不到车头原来的颜色。 乔勇在人群中间和村民对话。由于村民人多嘴杂,他必须大声说话,嗓子已经沙哑了。乔勇哑着嗓子道:“下午发灭蝇药,肯定发,每家都有。杨社长,你让大家先回去。” 瘦高的杨宗明象一个局外的白鹤,神情冷冷的,道:“光发点苍蝇药怎么得行,还有臭味,每次吹风都臭得不行。” 急先锋雍符秀紧跟杨宗明,杨宗明说一句,她就跟着发挥一句:“垃圾场不搬,我们就搬家。这次大家吃了秤砣铁了心,不得放垃圾车进去。” 乔勇干咳两声,道:“五百米搬迁已经到位了,再搬不可能。” 这一句话惹恼了不少村民,杨少兵抹了抹光头上的汗珠,火冒三丈地道:“这是屁话,我问你,你们说500米受到污染,那我们510米就没有污染?不管走到哪里,这个道理都讲不过。你们还叫公安来抓赌,这是打击报复。” 城管委朱立福被打伤住进医院以后,阳和派出所多次查访未果。局里批评派出所明知有群体事件,却没有注意收集证据,造成工作被动。阳和派出所挨了批,脾气都不佳,在查案的同时顺便将在茶馆打牌的村民带进了派出所。村民在茶馆打牌多少都要带点彩头,往常是罚款了事,这一次除了罚款还对几个年轻人搞了治安拘留。 杨少兵在阳和镇开了一个茶馆,派出所多来几次,其生意自然就会受到影响。他对公安抓赌极度不满,又不敢在公安面前说抓赌的怪话,在堵路的场合借着人多势众将被抓赌的怨气发泄出来。 乔勇走到杨宗明身边,有点求人的意味,道:“杨社长,抓人的事情我们确实不知道,公安抓人又不通知我们。即使公安抓了赌,和垃圾场有什么关系。你们有什么问题还是要依法解决。” 杨宗明道:“我们找政府好几次,没有人理睬。不堵垃圾场,更没有人听我们讲话。” 杨少兵在杨宗明身后骂道:“依个锤子法,你们几爷子乱搞,还要我们依法。今天说破大天,也不放垃圾车进去,有本事你们又喊黑帮来抓人。” 防暴警察穿着黑色制服,村民们便称警察为“黑帮”。 王桥站在人群外仔细听双方对话,暂时没有挤在内圈。姜永战则悄悄进入垃圾场内,检查管理情况,在这种关键时刻,必须要加大垃圾场用药量。 乔勇说得口干舌噪,没有任何效果。他见到王桥站在外围,便挤了出来,脱离村民包围,与王桥一道朝垃圾场里面走。 乔勇接过王桥递过来的矿泉水,介绍情况道:“村民提了许多要求,最麻烦就是乐主任最紧张的两条,一是搬迁,二是体检,另外还有些与垃圾场挂得上边的,甚至与垃圾场没有任何牵连的要求。” 王桥道:“挂得上边和牵连不上的要求到底是什么要求?” 乔勇就将周边村民罗列出来的要求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王桥意识到不能陷入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问题之中,按照乐彬的指点,道:“能不能找几个村民代表座谈,和一群人同时对话没有效果。” 乔勇道:“找村民代表也没有效果。” 王桥道:“不管有没有效果,应该做的事情就不能推。” 乔勇道:“这里面带头的人是瘦高个子杨社长,他在村民中威信最高,到时候找他商量。” 王桥道:“等会你介绍一个我的身份,我要与村民们直接对话。” 乔勇想起挨过打的朱立福副主任,道:“山上的村民恶得很,介绍你的身份,有可能被围攻。” 王桥已经拿定了主意,道:“丑媳妇始终要见公婆,隐藏我的身份没有任何意义。我觉得只要我们有理有利有节,他们不会围攻。放心,我不是胆小鬼,这点事还禁得起。” 乔勇竖了大拇指,道:“王主任,你不错,遇到困难不当缩头乌龟。有的领导只会说大话,遇到困难就让下面的人去冲,他站在干田坎上看热闹。错了是下面人的责任,对了是他领导有方。” 王桥道:“城管委的领导都冲到一线,没有哪个下软蛋。” 乔勇自知失言,道:“我没有说城管委,是说其他单位,以前建委几个领导就喜欢这样干。” (第一百七十八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注定失败的座谈 王桥和乔勇到垃圾场里走了一圈,商量一些工作细节,再回到堵路地点。 乔勇向堵路的村民介绍道:“这是城管委新来的王主任,他特意过来了解情况。你们不要闹,听我说嘛。” 村民们将目光转向了从来没有见过的年轻人。 王桥站在乔勇身边,挺着胸,目光与村民们对视,没有退缩。 乔勇身材瘦小,王桥身材高大,两人站在一起,王桥尽管显得有些年轻,确实很有领导模样。 一位老者走到王桥身边,激动地道:“垃圾场硬是臭得不得了,半夜我的小孙孙被热醒,开了窗子,臭得直吐。你是当官的,就行行好,把我家搬了。我家距垃圾场512米,这是你们测的距离,我觉得不准。” 老者留着罕见的传统山羊胡须,说话之时,不停地手抚胡须。 杨宗明道:“王主任,老人家叫杨得英,七十三了,不会说假话。” 杨少兵听说这是新来年轻人的城管委副主任,将光头凑到王桥身前,道:“我不管你们怎么测,512米和490米有啥子区别,有啥子区别。废话少几巴说,我们要搬家,不答应,我们就是要堵场。” 废话多的一般都没有份量,王桥没有理睬光头,只是盯了他一眼。王桥走到瘦高的社长面前,采取了乐彬教的战术,道:“杨社长,人这么多,你一句我一句,根本说不清楚,解决不了问题。我们找个院子,畅开了谈,其他人可以先回家,不要在这里堵着。” 杨宗明看了王桥几眼,道:“王主任是第一次来垃圾场,我们给个面子,找五个人到康家大院子。” 王桥没有想到轻易就解决了问题,心中暗喜,觉得事情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难解。 杨宗明接着道:“除了到康家大院子的人,其他人不要走,就在这里等消息。” 王桥原本是想用调虎离山之计暂时解决问题,土头土脑的杨宗明根本不上当。面对这种局面,他也没有主角光环和牛逼之气,只能见招拆招。 杨宗明将几个老人叫到身边,道:“我们到康家大院去谈,各方面代表都要找几个人当代表,免得有些人当不了代表,事后来说怪话。” 王桥、乔勇和五个男性村民来到垃圾场附近康家大院,在堂屋坐下。杨宗明推开窗子,道:“平时我们都不敢开窗,今天两位城管委的头头来了,你们闻一闻这个味道。” 乔勇与杨宗明已经混得熟了,开玩笑道:“我是环卫所的,不是城管委领导。” 王桥最不喜欢乔勇这种小聪明,在这种场合也不能批评。他站在窗前,用力吸了吸鼻子,并没有闻到垃圾场的臭味,回头对几个代表道:“不臭啊。” 杨宗明有点尴尬,道:“现在没有风,等风吹起来,臭得要吐。” 王桥把另外一扇关着的窗户打开,道:“那我们把窗子打开,一边座谈,一边闻臭味。这个天气,关着窗太热了。” 几个男人沉默着,不停地抽烟,屋里飘着白烟。 杨宗明咳嗽两声,道:“我来先说两句,县里投好几百万来修这个垃圾场,刚刚开始用,不可能马上就搬走,这一点我们都晓得。我们以前是青山绿水,垃圾场来了就变成了臭水沟,污染了一大片。当官的总得考虑老百姓的死活。我想问王主任,现在还是不是共产党领导?如果是共产党领导,为什么老百姓天天闻臭味,你们一点不管?” 王桥听杨宗明说得客观,对其增加几分好感,道:“杨社长,不谈虚的,说具体事情。” 这时,空气中出现淡淡的垃圾场特有的臭味。 一个满脸皱纹的男子立刻就把烟灭掉,指着王桥,激动地道:“你还说没有臭味,鼻子长起来有屁用。” 杨少兵跟着道:“大家不要抽烟了,让当官的闻闻这个臭味。” 此处距离垃圾场有几百米远,确实能闻到随风而来的轻微臭味,但是没有村民说的闻到就欲呕吐的程度。当风向转变时,臭味又消失了。 乔勇不客气地道:“这个臭味还比不上每家每户的粪坑味道,更不比上猪圈,大家都是农村人,别这么娇气。” 这句话也是实情,刚才飘来的垃圾臭味确实远不如猪圈臭味。 杨少兵眼睛不停地转动,突然一拍光头,道:“猪圈是农家肥,臭是臭点,没得毒。垃圾的臭味有毒,闻了要得病。”他找到了这个有力的说法,有些得意。 杨宗明道:“大家都闻到臭味。那我开始说了,第一个是苍蝇,你们发的药不行,数量也不够,以后你们别来发药,你们把每家每户需要的药折算成钱,每月发给大家;第二个是臭气,我听娃儿说外地的垃圾场都用土埋了的,或者烧掉,你们完全可以这样做;第三是体检,刚才杨二娃说得对,垃圾的臭味是有毒的,垃圾场使用后,我们这个地方得癌症的都有了,体检身体的要求不高吧;第四是重新测距离,搬迁的有几家比杨家院子还要远。我就想到这几条,再想起再说。” 这几条至少第三和第四条是王桥没有权力答复的,王桥没有急于表态,道:“其他同志还有没有新的说法。” 光头杨少兵大声道:“我叔都说得比较全了,我就说一个事,490米都臭得要搬家,我家505米就不臭吗?这个道理讲不通,我一辈子都不会服。而且侧量距离到底准不准,鬼才知道。”他扬起手臂,道:“我们就要搬家。” 王桥道:“你们说的几点我都记下来,回去给领导报告。” 杨少兵道:“你是不是城管委领导,这点小事都作不了主,座谈会有屁个意思。” 王桥道:“我是城管委分管副主任,分管环卫工作。你们提这几条都不是小事,当然要报告,这是组织纪律。” 杨少兵见当官的又在拖,忍不住说了一句粗话,“作不了主还谈个锤子。” 王桥瞪了杨少兵一眼,道:“我作不了主,但是可以把你们的意见带回县里,县里自然有能作主的人。” 杨少兵感觉到年轻官员眼中有一丝凶狠的神情,不禁有点心虚,缩了缩脖子,随即又想道:“他是官儿,难道在光天化日之下敢打人,我怕个锤子。” 杨宗明抽着烟,道:“王主任,我们堵路不是针对你和乔所长,垃圾场把五树社整惨了。今天把话搁在这里,不解决问题,垃圾场绝对不能通车。” 杨少兵伸长脖子,道:“天天闻臭味,大家都得病,我们全部要搬迁。” 座谈会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结果,王桥和乔勇离开姜家大院,这时又没有了臭味。他们刚走几十步,杨宗明追了过来,道:“风吹过来了,这次臭得很,你们过来闻。” 王桥走回康家大院时,恰好山风转向,臭味又没有了。 杨宗明骂道:“狗日的,今天硬是出老子的丑,弄得我象是说假话。”他拿出香烟,道:“你们两个领导站一会,抽枝烟,肯定能闻到味道。” 一枝烟抽完,王桥还是没有闻到臭味。 杨宗明道:“垃圾场一般在晚上和早上最臭,你们晚上在这里住两天,就能闻到。” “那以后就抽时间来住,我们先走了。”王桥心有不甘,又道:杨社长,你们这样堵起也不是办法,总得给我们一个解决的时间。” 杨宗明耿着脖子道:“不得行,我们不堵路,你们根本不会解决。” 涉及到巨大的经济利益,杨宗明代表着全社的利益,不敢轻易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必须站在全社村民的角度说话。 涉及到村民群体和复杂博弈,王桥同样不敢擅自作主。 基层的事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基层的事又如雾霭,里面各种成分都有,烦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 第一百八十章二恶英 由于垃圾场被堵住以后,环卫所的工作都将无法开展,城里必然将堆满了垃圾。 城里大街小巷堆满了垃圾,必然会引发投诉。 投诉以及满城垃圾的惨状,必然会让领导发火。 领导发火,承担责任的就是城管委以及环卫所。 这是一个连锁的反应,起因是垃圾场与村民的关系,后果是全城垃圾无法处理。 对于村民来说,全城垃圾与他们无关,这是县里的事情。与他们有关的是臭味、环保搬迁补偿。500米红线无他们与关,他们关注的自己的鼻子。 对于县里来说,按法规500米内应该搬迁的都已经搬迁的,若是退步就没有麻烦,也就会下定决心实行搬迁。目前的困境是无法预料退到哪一步会结束,所以守着500米线一步也不敢退。 对于王桥和乔勇来说,垃圾弄不进垃圾场,将意味着麻烦事情无数。 王桥和乔勇愁容满面地便离开了康家大院,边走边讨论。 王桥回头看了看康家大院,道:“山风吹过来的时候,500米外确实能闻到一些臭味。” 乔勇发牢骚道:“我也闻到了。这个没有屁。眼。法,垃圾场不是我们修的,有设计缺陷,不能用土来埋垃圾。现在出了问题县老爷把责任算在我们头上,简直没有天理。而且,不是有臭味就有搬迁,得看臭到什么程度,今天在康家我说的也是实话,能闻到的臭味确实不如猪圈。结果他们就扯到垃圾的臭味有毒,这就没完没了。” 王桥道:“我们再到垃圾场。我们两个要有清醒的认识,被堵了车,我们的责任不大,但是若是管不好垃圾场,有太多问题,则我们责任就大。当前我们最重要的责任是管好垃圾场,尽量减少臭味。” 乔勇道:“我天天都给曹致民打电话,让他把事情搞好。” 村民们仍然聚在垃圾场的入场道路上,也不理睬王桥和乔勇。 王桥和乔勇穿过村民,走进垃圾场。 王桥来到倾倒点,俯视沟底厚厚的垃圾。垃圾在山沟里层层叠压,散发着阵阵臭味,苍蝇在空中来回盘旋,嗡嗡声不断。 乔勇指着垃圾场沟底道:“我去看过静州垃圾场,他们有一条公路直接进入垃圾场内,倾倒垃圾以后,就用推土机把垃圾碾平,再用泥巴盖上,这样就没有臭味和苍蝇了。就算有,也比现在少得多了。” 王桥道:“这么说,杨社长提的第二条有道理。” 乔勇道:“你才来城管委,以前的事情不清楚,我是全过程参加了。当初建委修垃圾场时,我在方案会上多次提出修一条公路到沟底,这样就可以随时填埋,他们几爷子不听。他们打了孬主意,准备在现在倾到垃圾的地方修一个简易焚烧炉,专门烧垃圾。垃圾烧掉了,也就没有臭味和苍蝇了。” “为什么后来没有修焚烧炉?” “有两个原因,一是建委认为垃圾堆放在沟底,对周边村民影响不大,不修焚烧炉可以节约钱;另一个原因是老垃圾场被暴雨冲坏了,阳和垃圾场只能提前使用。”乔勇看着在空中飞舞的苍蝇,道:“解决不了苍蝇和臭味,县里还得修焚烧炉子。” 王桥听到焚烧炉子便有些觉得不妥当,道:“我以前在山大听过一个环保讲座,特意讲到过垃圾简易焚烧的弊端,垃圾焚烧技术如果设备不过关,将产生严重大气污染,二恶英排放在空中,比直接堆放的后果严重得多。” 这个讲座是两年前听的,具体内容忘了不少。王桥随后给山南大学城市环境专业的一个熟悉的博士打去电话,询问了关于简易垃圾焚烧沪的问题。博士的态度非常鲜明,提出了“不过关的焚烧技术是大气杀手”的观点。 博士道:“城市工业垃圾和生活垃圾焚烧过程中最容易产生二恶英,目前认为主要有三种途径,一是在对氯乙烯等含氯塑料的焚烧过程中,焚烧温度低于800℃,含氯垃圾不完全燃烧,极易生成二恶英。燃烧后形成氯苯,后者成为二恶英合成的前体;二是其他含氯、含碳物质如纸张、木制品、食物残渣等经过铜、钴等金属离子的催化作用不经氯苯生成二恶英;三是在制造包括农药在内的化学物质,尤其是氯系化学物质,象杀虫剂、除草剂、木材防腐剂、落叶剂、多氯联苯等产品的过程中派生。” 王桥道:“打住,你讲得太专业了,到底能不能用专业炉子来烧垃圾。” 博士斩钉截铁地道:“一句话,一个县城的垃圾场肯定用不起专业炉子,只能是简易炉子,用简易炉子烧垃圾,完全是二恶英制造车间,这是犯罪。” 得到了如此肯定的回答,王桥对乔勇道:“我得到了山大博士的非常肯定而且情绪比较激烈的回答,简易焚烧炉不仅不能消除污染,反而是污染制造者。山大有城市环境专业,很多毕业生出来以后都在环保和环卫系统工作。我有一个校友分到山南环卫局,等到解决了这次堵路,我们跑一次山南,请我那位朋友带我们到山南垃圾场参观,学习他们的先进经验。” 乔勇道:“如果要参观,最好把县领导、财政局的人叫到一起,我们两人去没有任何作用。” 王桥道:“我们先去探探路,心中有数后才能请县领导去考察。” 离开倾倒点,王桥来到管理房,仍然没有见到场长曹致民,他的火气顿时升了起来,道:“曹致民是搞什么名堂,我两次上山都没有见到他。今天发生堵场这种严重事件,他居然不坚守岗位,确实太不象话。” 乔勇打着圆场,道:“我找时间批评他。” 王桥怀疑曹致民和乔勇有某种暧昧关系。只是没有证据,他暂时没有深究此事,只是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不能自己找坑埋自己。” 看完问题多多的垃圾场,王桥沉默不语地回到堵路人群中间,徒劳无功地与村民讲解政策。 城管委一把手乐彬站在远处,观察着堵路人群。 上一次朱立福副主任就在此地被打,他实在不放心一个刚出校门的年轻副主任来处理这种棘手事,让刘友树到人群中悄悄将环卫所长乔勇叫了过来。 乐彬道:“王桥办事如何,有没有出纰漏?” 乔勇道:“他办事还比较老练,没有什么问题。” 乐彬干脆把话挑明了,问道:“你们与村民代表谈判时,王桥有没有乱表态?乱表态就要惹大麻烦,以后村民会抓着这事不放。” 乔勇道:“杨宗明提了几个条件,都是搬迁、体检等老一套,王桥回答说把问题带回去,村民不满意,座谈会就散了。” 王桥没有乱表态,乐彬松了一口气,道:“你去把小王主任叫过来,我们马上要回县政府开会,你守在这里,千万不要与村民发生冲突。” 王桥正在作劝导工作,见到乔勇递过来的眼色,顺着其眼光远远瞧见了乐彬。他离开人群,朝乐彬走去。 乐彬道:“我们马上到县政府开会,你等会讲一讲现场的情况。” 王桥道:“好。” 乐彬又道:“你今天来看了现场,有什么想法?” 王桥擦着额头的汗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垃圾场与村民的疙瘩只怕不容易解开,他们声称不解决就堵到底。垃圾场存在先天不足,现在就是一个大漏斗,垃圾完全暴露在外,没有覆盖,所以臭气和苍蝇始终解决不了。五树社长杨宗明提出不要苍蝇药,每月将苍蝇药算成钱发给村民,我觉得这一条可以考虑。” 乐彬摆了摆手,道:“宁愿多买点药都不能发钱,发钱是鼓励他们堵场。”他看了手表,道:“县里两点钟要开会,你跟着我过去。宫县长脾气不好,等会如果被骂了,你得忍住。” (第一百八十章) 第一百八十一章焚烧炉上马 王桥坐在小车里,紧张思索着当前遭遇的困局。同时提醒自己,就算传说中的宫县长骂人,也得忍着,小不忍则乱大谋。 车行一半,乐彬道:“你对垃圾场观察得细致到位,曹主任也说过垃圾场修建时存在天然缺陷,开会时你要大胆地把真实想法谈出来,否则县里就要将屁股打在我们身上。” 王桥暗想道:“垃圾场存在先天不足,这是显而易见之事,难道以前就没有人提过。乐彬让我在会上大胆讲出来,这是什么意思,拿我当枪使吗?”他随即又想道:“拿我当枪使又怎么样?我讲的是事实,如果不敢讲真话,一盆屎就要扣在城管委头上。” 小车有通行证,直接开进了县政府。 会议在政府一会议室召开。 县公安局、建委、环保局、阳和镇、政府办、法制办等单位的负责人陆续走进会议室。乐彬和王桥从阳和垃圾场来到会议室,比诸人稍稍迟了些,坐下不久,身高体壮的副县长宫方平走进会场。 宫方平道:“老乐,你是老书记了,怎么也搞不定阳和垃圾处理场,具体情况怎么样?” 乐彬道:“小王主任一直在现场,等会由他来详细汇报。” 宫方平黑着脸道:“王桥才参加工作,没有基层工作经验,老乐不要把事情推到他身上。” 这是一句真话,王桥听得有些刺耳,因此这句话中有明显的轻视。 现场所有眼光都聚焦在王桥身上,打量着年轻得不象样的新主任。王桥在这几天时间被聚焦数次,已经习惯了,他镇定自若地取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快速写下几个关键字,作为汇报提纲。 宫方平还是点了将,道:“王桥既然一直在现场,你讲一讲具体情况,尽量简明扼要,讲重点。” 王桥目视着分管副县长,报告道:“我从三个方面作一个汇报,一是堵路基本情况;二是堵路村民的主要诉求,三是垃圾场产生问题的主要原因以及个人的一点建议。”他熟悉现场情况,汇报思路很清晰,而且能抓住要点。会议室很安静,只有王桥不缓不急的声音响起。 “刚才汇报村民主要诉求和垃圾场现状,我个人意见,解决村民堵场只是必要的临时措施,真要解决问题必须要尽快整治垃圾场,从山顶修一条路下山,每天掩埋垃圾,这才能真正减少臭味。” 宫方平没有见过王桥之时,一直认为组织部把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放在承担复杂任务的岗位上,是胡搞乱整。他认真听完王桥的发言,对王桥的感观一下就得到了改善,不知不觉点了头,对建委主任道:“老丁,垃圾场是建委修的,你是什么意见?” 乐彬原本以为说了实话的王桥会被急脾气的宫方平责骂,没有料到宫方平居然接受了王桥的真实汇报。 丁勤奋是建委老主任,资格老,权威重,是一个摸不得屁股的老虎级人物。听到王桥坚定地认为建委修的垃圾场有天然缺陷后,火气顿时就上来了。他不愿意在宫县长面前跟年轻人一般见识,压住火气,道:“垃圾场最初设计是焚烧方式来处理垃圾,现在只算完成了大半工程,再修一个焚烧炉才算完工。焚烧炉修好,新鲜垃圾都要焚烧,也就不存在臭味和苍蝇。” 王桥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书呆子,明白建委主任在县级官员体系中的地位,可是听到丁主任的发言后,就如卡了一根刺在喉咙上,不吐不快,他基本上没有作思考,直言道:“我咨询过山大城市环境专业的博士,焚烧炉在烧掉垃圾同时会制造严重的大气污染,最严重的是二恶英,大量二恶英分布在空中,是致癌物。焚烧炉是把看得见的污染变成看不见的污染。” 丁勤奋没有想到年轻主任居然再次拂了自己的面子,于是昂着头,斜视了王桥一眼,道:“焚烧炉是静州工程设计院所设计的,他们如果不能解决污染问题,怎么敢出正式图纸,怎么能过环评。在陡坡上修一条路到沟底,至少两百万的费用,而且不一定能解决问题。而且,当时老垃圾场垮塌,造成严重污染,污水直冲稻田,村里闹得凶,几百人围攻了县政府,城区垃圾没有办法处理,县政府这才在阳和垃圾场没有完工情况下开场倒垃圾。现在看来还是应该按照设计方案把焚烧炉完成,新场才开场。” 宫方平当时是了解情况的,数百村民围攻了政府,这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垃圾场未完工就投入使用,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乐彬初来城管委,对垃圾场研究不深,谈不上独到的见地,因此没有发言。 宫方平又询问道:“修了焚烧炉,到底能不能解决问题?” 丁勤奋道:“我看过焚烧炉图纸,排水系统和焚烧炉是配套使用的,当初设计是先用焚烧炉焚烧,剩下垃圾就很少了,基本上没有有机质,污染可以忽略不计。” 宫方平道:“环保局是什么意见?” 环保局局长林乐华道:“垃圾场建设时期作过环评,既然环评通过了,应该问题不大。” 宫方平听到林乐华回答以后,便下定了决心,道:“能够解决问题就立刻开始修。王桥所言也有道理,在焚烧时一定要考虑污染的问题。” 他略为停顿,强调道:“村民的合理诉求要支持,我们要理解他们,因为他们为全县的发展做出了贡献。下午由乐主任牵头,与环保局、公安局、阳和镇的同志一起到村里开会,宣布立刻建设垃圾焚烧炉,定个建设时间表,让老百姓相信,让他们放心。阳和镇一定要有大局意识,做好安抚工作。” 建委、环保局和县领导都同意修焚烧炉,王桥人微言轻,反对无效。他清楚地知道焚烧炉将会造成严重污染,心情变得十分沉重。 散会以后,相关部门的同志陆续前往垃圾场,向堵路的村民宣传县政府的决定。 王桥坐上了乐彬的小车后,乐彬表扬道:“今天小王主任发言不错,有理有利有节,城管委应该讲的话都讲了,再出事就不是我们的责任。” 王桥愁容满面地道:“焚烧炉方案能解决一时的问题,后患无穷。二恶英飘在空中,无影无踪,污染比臭味严重得多。” 乐彬道:“县里决定的事情,我们只能执行,其他的话不要再多说。而且,有臭味和苍蝇,村民就会堵场。有二恶英,至少不会立即就堵场。堵场以后麻烦事情多啊。” 从现实情况和部门自身利益来说,乐彬所言有理,王桥仍然觉得不能绕过心中的那个坎。 四点钟,参会部门都有人来到阳和垃圾处理场。 按照宫方平副县长的要求,各部门都要派副职及副职以上领导干部到阳和垃圾处理场做思想工作。由于垃圾场属于城管委管理,出了事责任在乐彬头上,环保局、公安局、建委的干部大部分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不约而同地派了中层干部到山上做思想工作。 堵车地点位于阳和镇,阳和镇守土有责,派了副镇长程岭跃带队,是除了城管委以外唯一有副职领导参加的单位。 来到了堵路现场之时,乐彬、王桥等城管委的人脸色严肃,而配合城管委参加行动的其他单位干部心情轻松,有说有笑。 乐彬将小喇叭递给王桥,道:“你先宣传一遍,然后再做下面的工作。” 王桥拿着喇叭来到人群前面,还未说话,就见到一块拳头大的黑影朝自己头部飞了过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第一百八十二章对峙 王桥看见黑影飞来,头微微一偏,让过袭来的土块。 扔土块的是当地一个半疯半清醒的老头子,每当村里有集体活动,他必然要穿着一件又旧又破的军装到场,而且要将风纪扣扣上。他弯上腰继续捡泥块,被两个镇村干部拉住了。 副镇长程岭跃非常熟悉这个老头,道:“杨老头,你别捣乱。” 杨老头用力想摆脱两个镇村干部,无奈年老体力衰,被拉离了人群。杨老头被控制了双手,就大声叫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一贯的有益于广大群众,一贯的有益于青年,一贯的有益于革命,艰苦奋斗几十年如一日,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呵!” “鸡蛋因适当的温度而变化为鸡,但温度不能使石头变为鸡。”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 村民们早就熟悉了杨老头的背诵语录,知道再背几句,就要开始重复。不管是村民开会,还是村民办酒,他总会穿着旧军装出现在大家面前,重复着这一些语录。 然后,然后就被村民赶走。 堵路是一个与政府斗智斗力的过程,有杨老头在现场捣乱将增加一些乐趣,于是有村民道:“杨老头也是我们村的人,不能把他拉走。”程岭跃道:“拉走,拉走,别让他在这里捣乱。” 杨老头被拉远了,隐约有一些话语片断飞了过来。 插曲之后,王桥开始进行宣传,宣传是老一套,第一是堵路是违法的,第二是垃圾场正在加强管理,第三是有问题可以协商,堵路不是办法。然后讲了最关键的一条:修建焚烧炉。 王桥对修建焚烧炉是持坚决反对的态度,但是在县政府的决定就是决定,他只能执行,可以提意见,不能反对,必须执行。他违心地讲着焚烧炉的作用,犹如嘴巴里飞进了无数只苍蝇,十分难受。 杨宗明耐心听完宣传,哼了一声,道:“把焚烧炉修好,又得几个月,你们是拖一天算一天。” 雍符秀见社长表了态,马上扯起喉咙喊道:“你们当官的就知道骗人,回回都来骗我们这些老百姓。修垃圾场的时候说垃圾场是啥子鸡。巴科技垃圾场,一点都不臭,现在臭得人要吐。” 雍符秀的大嗓门很富有挑动性,周围的妇女们纷纷附和,一时之间堵路场所充斥着妇女们的骂声。 杨少兵等年轻人散坐在山坡两侧,抽烟,静观现场变化。 王桥见无法再讲下去,将喇叭递给身边的刘友树,走到杨宗明身边,道:“现在堵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焚烧炉建好以后,当天的垃圾就能全部烧掉,不会再有垃圾,这才是最终解决问题的办法。” 杨宗明又“哼”了一声,神情中充满了不信任。 乐彬也走到了杨宗明身边,道:“老杨,这是县里的决定。将垃圾场修好以后,绝对能够解决问题。” 雍符秀在旁边骂道:“解决个锤子问题。” 一个从外地回来的村民拿了一个数码相机,躲在后山上不停地照相。他是从本村出去的大学生,法学院的,很有些证据意识,不管事情如何发展,掌握证据就能进退自如。 以城管委为主的一方和村民就僵持在一起。 王桥趁机歇了一口气,找刘友树要了矿泉水来喝。在他讲话之时,装在裤子里的手机不停地在响。在歇气的间隙,他拿着手机走到离村民比较远的地方回电话。 “事情办得顺利,忙了几天,终于搞定。我准备谢谢你那位朋友杨红兵,他帮了大忙,晚上有空没有,到静州来吃饭。”吕一帆在电话里快活地道。 王桥来到昌东城管委以后便陷入了一件又一件麻烦事情,喘气的时间都没有。静州、山南似乎变成了遥远的地方,以前在大学里吃吃喝喝、泡图书馆、打篮球的生活成为天堂般的回忆。 他望着情绪激动的村民,道:“现在村民把垃圾场堵了,县城到处是垃圾,我哪里有时间到静州。” 吕一帆道:“你是城管委副主任,是领导啊,自然有手下干活,还需要跑到垃圾场。” 王桥道:“不仅仅是我,一把手都在现场。” 吕一帆道:“在我的印象中,机关干部就是一杯茶,一张报纸就过半天,还有些段子,说是中午在酒桌,晚上在舞厅。” 王桥道:“一杯茶和一张报纸的生活对于我来说就是传说,可能有些机关有这种情况,但是据我现在的感受来说,基层部门还是挺累的。” 吕一帆道:“那我就单独请杨红兵吃饭。吃完饭,我就打出租车到昌东来。” 王桥笑道:“你打出租车?看来生意还是不错啊。” 吕一帆道:“我是这样想的,明天在昌东玩一天,我们到旧乡去游泳,你不是说小河非常清澈吗?” 王桥道:“你来吧,如果今天把工作做通了,我或许可以陪你到旧乡游泳,如果工作做不通,只能说对不起了。” 吕一帆道:“我相信你,肯定能够把事情搞定。” 对于吕一帆的鼓励,王桥只能苦笑。以前在山大读书时,认为自己从政后就会混得风声水起,指点江山,建功立业。而现实就是一个垃圾场,就把自己困得束水束脚,一点浪漫的革命英雄气概都不剩。他脚边就是一辆垃圾车,从车上流了无数垃圾渗漏液出来,发出刺鼻的臭气。垃圾渗漏液有很多有机质,在高温下迅速腐败,还长出一条条白色的蛆虫。 在人群边上,乐彬亲自出马与杨宗明说了一阵。他基层工作经验丰富,见到做不通杨宗明的思想工作,也没有马上硬来,而是转身找到参加行动的阳和镇副镇长程岭跃,道:“程镇长,你再去做一做工作,看能不能把他们劝开。” 程岭跃一脸无奈地道:“乐局,要能做通工作,早就做通了。” 乐彬有意将军道:“以前镇干部在村里说话算数,如今镇干部说话当耳旁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程岭跃接口道:“镇干部的话不是耳旁风,是狗屁。” 前一次城管委朱主任为了强制进场,被村民打得住进医院。这一次在没有警力参加的情况下,乐彬决定不采取强制措施。让所有干部主动去找村民,一对一,单对单做工作。 王桥正在和最喜欢出风头的女村民雍符秀谈话,一位年轻的镇干部走了过来,道:“你是王主任。”王桥点了点头,道:“我是。”年轻镇干部道:“我叫邱洪,阳和镇党政办副主任。” 雍符秀根本不愿意听王桥谈大道理,趁机道:“你们两个当官的摆龙门阵,我走了。”她没有走得太远,和村民们坐在一起,很快在她身边传来骂声和谈笑声。 邱洪道:“王主任,你是选调生。” 邱洪是一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比阳和镇绝大多数干部都多了一分书卷气,王桥在他的身上看到熟悉的学生会干部气质,脱口而出,道:“你也是选调生。” 在九十年代,选调生是干部后备力量,自有一种神圣感和使命感。选调生之间见面透着些惺惺相惜之感。 (第一百八十二章) 第一百八十三章强制进场 邱洪道:“我是九六年的选调生,山南财经大学的。” 王桥道:“我是今年的选调生,山南大学的。财大和山大相距不远,我到财大去玩过好几次。这几年选调生都没有任职?” 邱洪感慨地道:“从九四年开始,每年都有一个选调生分到昌东,你是唯一任职的。相比其他县,昌东选调生最为悲摧。你今年毕业就任了职,而且到了县级部门,是不是选调生制度有新变化。” “我工作时间不长,对选调生的情况不熟悉。”王桥最初以为自己任职是理所当然的,后来才渐渐悟出在城管委任职并非自己才高八斗、人气爆棚,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静州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丁原的电话。这事被王桥埋在心里,不会跟任何人提起过。 邱洪道:“找个时间,我喊这两年几位选调生喝酒,请你参加。” 王桥道:“随时听候召唤,我算找到集体了。” 邱洪看了一眼乱糟糟的村民,道:“我在阳和镇搞了两年多,对斑竹的情况比较了解,村民诉求各不相同,有的人想搬迁,有的人确实嫌臭,有的人是想解决其他问题,还有的是瞎起哄。” 王桥对这些底细有着浓厚的兴趣,道:“想搬迁的这些人是什么情况?” 邱洪道:“以前建委搞拆迁时我就参加过,对情况比较了解,500米到550米这个范围内,至少有六家人在城里或者场镇有房子,如果他们搬迁成功,就可以白白捡十几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六家人闹得最凶。与六家人有直接关系的至少还有十几家人,他们是堵路的骨干。只要垃圾场稍有臭味,这六家人就会带头闹事。他们的口号是为大家讨公道,很多村民碍于情面,也就来了。” 一直以来,王桥都将所有堵路的村民当成一个整体来对待,邱洪的说法让他意识到村民们并不是铁板一块,他脑子里一下就迸出了“统一战线”、“分而治之”等词汇。 王桥眼睛闪亮地问道:“六家人是哪几家,给我说说。” 邱洪道:“那个光头叫杨少兵,在场镇买得有房子,开了一家茶馆。老家房子大约距离垃圾场505——510米左右,平时没人住,要垮了的老房子。如果他搬迁了,按五个人算,可以得到近20万元。有这么大一笔钱在眼前晃,所以他是十处打锣九处在,闹事最积极。还有一个杨少勇,是他的堂兄,在外面打工回来后,在县城买了房子,也在鼓动大家闹事。” 王桥朝杨宗明努了努嘴,道:“杨社长是什么情况?” 邱洪道:“他不在六家人范围之内,是站在比较公正立场之上,主要反映臭味。” 王桥道:“雍符秀是啥情况?” 邱洪道:“她本身不在六家人范围内,但是她的大哥是六家人之一,所以跟着吵闹。我回办公室把六家人的姓名写下来,你掌握后可以有针对性地做工作。” 得到了极为珍贵的情报,王桥用力地与邱洪握了手,道:“谢谢邱师兄,垃圾场的事一时半会解决不了,我以后还要麻烦你。” 邱洪道:“镇里也有干部家在五树村,你找我时不要说是城管委的人,否则以后我不好在村里开展工作。” 王桥心领神会地道:“我明白。” 几个小时转眼就过去了,村民们依然不让步。到了晚饭时间,一部分村民回家吃饭,吃完饭又来到公路上,换另一部分村民回家吃饭。干部们在公路上站了半天,被太阳晒得焉头焉脑,都躲在树荫下,不愿意再费口舌。 乐彬将王桥叫到一边,道:“小王主任,你有什么想法?” 王桥道:“镇里干部和派出所民警都回去吃晚饭了,我们的人在山上泡了几个小时,非常疲惫,不适宜进场,我觉得明天再说进场的事情。” 乐彬点头道:“只能如此。你给乔勇说,让所有垃圾车退回城里,垃圾车退完以后,我们的人一齐退走。走的时候注意清点人数,不要犯低级错误。” 读大学时,王桥组织过很多大型活动,再加上蹉跎岁月时久经磨难,使他有足够的能力应付这种场面,顺利地做好了撤退工作,没有出纰漏。 乐彬见王桥做事成熟老练,不再担心新分出来的大学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感觉压在肩上的担子似乎轻了一些。 不管垃圾场是否运转正常,县城每天都必须会产生新垃圾。垃圾场被堵了一天,城区积存了两百多吨垃圾没有被收走。这些垃圾在高温下发出恶臭,县政府、城管委、环保局的值班电话此起彼伏,居民投诉纷至沓来。 县委书记吉之洲外出考察归来,深夜回到县城,透过车窗见到路边一堆又一堆的垃圾,与考察时见到的现代化大城市干净、整洁的面貌形成强烈反差,他拨通宫方平的电话,质问道:“宫县长,我刚回昌东。为什么到处都是垃圾?我不管是什么原因,明天必须要把垃圾全部运走。如果因为垃圾影响了近期召开的项目推介会,拖了昌东县发展的后腿,我们都是历史的罪人。” 县委书记吉之洲电话里透露着强烈的不满,宫方平略有点心神不安。他给秘书小阮打了电话,吩咐道:“你马上给城管委、公安局、建委、环保局、阳和镇打电话,明天上午8点30分到县政府开会,传达吉书记指示,必须一把手来,不能来的说明原因。另外,城管委、阳和镇、公安局的分管领导也要参加。” 8点25分,几个部门整整齐齐来到县政府办公室。 8点30分,宫方平从县长彭克办公室出来,大步流星地来到一会议室。他不象平常那样与众人寒暄,脸色严肃地道:“乐主任讲一讲昨天的情况?” 乐彬简明扼要地汇报了昨天到现场与村民交流的情况。 宫方平虎着脸道:“县城有十来万人,每天要产生两百吨垃圾,两天就有四百吨垃圾堆在县城里。昌东这两天气温在38度以上,如果高温下引起流行病爆发,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王桥觉得几百吨垃圾堆放在城里极为不雅,影响市民生活,还没有想到引发流行病的问题,而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顿时直冒冷汗。 “当前最紧急的事情是让垃圾进场。各部门都要派人到垃圾场继续去做工作,如果在十一点没有效果,城管委准备四十名工作人员,阳和镇组织三十名机关干部,公安局防暴大队参加,最迟在12点强制进场。”宫方平扫了一眼在座诸人,道:“乐主任全权负责现场工作,蒋书记和乐主任在旧乡就是老搭档,我相信一定会配合得好。防暴队是最后手段,由乐主任根据现场决定是否使用。能不用防暴队就尽量不要用,垃圾场摆在任何地方都不受欢迎,我们要理解村民。但是城里有十来万人,两害相权取其轻,该出手时还得出手。这个方案向彭县长请示过,大家认真执行。” 乐彬道:“防暴大队如何使用公安规定得很严,我怕指挥有误,能不能让公安局派一个领导到现场指挥。” 宫方平道:“现场总负责人就由乐主任担任,公安必须去一个分管领导,需要公安进场时,再由公安指挥。” 蒋大兵在旧乡当镇长时就与镇党委书记乐彬有不小的隔阂,此时见乐彬被弄得焦头烂额,暗自幸灾乐祸。他还有意捅了捅城管委的伤口:“这一次进场以后,垃圾场管理要跟上,现在事情闹得不可开交,管理上出的问题不少。只有管理跟上了,垃圾场才不会出这么多事情。” 建委丁勤奋早就不满上次开会时王桥将矛头直向建委,附和道:“三分建设七分管理,老话有老话的道理,就算这次强制进场,以后管理跟不上,垃圾场迟早还要被堵住。” 王桥来到了城管委报到以后,接连遇到各种棘手事情,扪心自问,他绝对算是尽心尽力。但是在县政府会议室里,被老资格的蒋大兵和丁勤奋接连烧了两把阴火,还无法反驳,只能将委屈吞进肚子里。 宫方平道:“现在不是争论谁是谁非的时候,关键在于把问题解决好。我再说四点,一是采取强制进场措施时要坚决,要果断细心;二是进场以后,要与村民座谈,争取他们的理解与支持;三是焚烧炉要修快一点,一边修一边办手续;四是城管委要加强管理,多花点时间在现场,不要老是在办公室坐着。王桥大学才毕业,年纪轻轻的就要多干点事情,你就在垃圾场蹲点,天天守着,我就不信管不好。” 王桥听出了分管县长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不满,此时此刻无法为自己分辨,极为郁闷地跟着乐彬前往阳和镇垃圾处理场。 几个部门的同志相继来到垃圾处理场。乐彬意外地见蒋大兵出现在干部队伍中,走上前去主动与他握手,道:“蒋书记,派出所的人来了没有?” 蒋大兵道:“这几爷子只听公安局的话,镇里招呼不动。今天强制进场,派出所几个人没有什么用,还得用防暴大队。“ 乐彬抬手看表,道:“再去做一次思想工作,实在不行,防暴大队来了以后就强制进场。” 蒋大兵道:“你是现场总指挥,我们都听你的安排。” 王桥建议道:“乐主任,我再去和杨社长私下谈一次,看有没有可能性。” 乐彬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道:“你去谈吧。等会防暴大队到场后,你用小喇叭给大家讲讲政策,他们不听,你来宣布强制进场。” (第一百八十三章) 第一百八十四章又黑又臭 王桥在人群中找到杨宗明,寻了一个阴凉处,先发了枝烟给杨宗明,道:“杨社长,我们再聊几句?” 杨宗明望着乐彬等人所有方向,道:“你们来这么多人,还有公安,肯定要硬干,还有什么聊的。” 王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如果不进场,城里垃圾怎么办?” 杨宗明道:“那是你们的事情,和我们没有关系。老百姓闻到臭,就要闹,我有什么法子。” 王桥劝道:“这样顶牛不是办法,总得退一步。你是老社长,比我更清楚继续顶是什么后果,最终是社里的人吃亏。县政府马上准备修焚烧炉,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 杨宗明道:“我们信了很多次,再信就是傻瓜。” 王桥道:“不管你们信不信,这事必须两边退一步,否则成了死局。” 杨宗明抬头看着情绪激动的村民,没有言语,使劲抽烟。 王桥道:“杨社长,你好好想想,总不能让村民吃眼前亏。” 杨宗明对村民想要通过堵路获取搬迁费的心态了解得很清楚,知道轻易退缩后会惹到部分村民不满意,闷了一会,道:“要弄就弄,我反正不想当社会了,大不了拍屁股走人。” 对峙到中午,垃圾车流下的污水在太阳暴晒下迅速发生异变,蛆虫就如来自外星异种,从无到有,从有到四处乱爬。 防暴大队到来后,满头大汗的乐彬把刘友树叫到身边,道:“你悄悄地到阳和场镇上安排几桌午餐,防暴大队是帮我们的,午饭是跑不掉的。”然后又把王桥叫到身边:“你再宣传一次,如果不行,就发出强制进场命令。” 王桥提着喇叭站在比公路略高的边坡上,道:“各位乡亲,阳和垃圾场是经过国家同意的正规垃圾场,是昌东县唯一的垃圾场。你们堵了路,垃圾场不能正常经营,这是扰乱社会秩序的行为。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依法反映,现在请立刻离开公路,让垃圾车通行,如果不离开,我们将强制进场。” 喇叭声响,村民全部聚在公路中间。他们看着不远处正在集结的防暴警察,紧紧靠在一起。 王桥重新讲了一遍,见村民不散开,于是大声宣布:“现在强制进场。” 听到王桥发出“强制进场”命令以后,乔勇跑来跑去指挥环卫车辆。十几台垃圾车同时发出轰鸣声,公路上烟尘迷漫。 防暴队员分成两排,提着盾牌,整齐地向人群插入。原本密集的人群被轻易分开,被挤到公路两侧。 自从警察出现以后,光头杨少兵和身强力壮的男村民就离开公路,再远处旁观。堵路的全是老年人、妇女和儿童。他们被防暴队员挤到公路边,一边骂,一边用力去推盾牌。 盾牌被年轻队员握着,形成一条防线,将堵路村民拦在公路外面。 一些警察开始布置警戒线。 防暴大队的头头找到乐彬,道:“队员排了人墙,你们的人也不要闲着,在警戒线外做思想工作,以免事态扩大。” 乐彬就将此任务交给了王桥。 在王桥指指下,城管委工作人员来到警戒线外,也排成人墙,阻挡村民再次进入公路。老年人、妇女不停地冲撞警戒线,有几个妇女冲破了监察队员,随即被拿着盾牌的防暴警察牢牢挡住。 镇干部散布在最外围,劝阻相熟村民。 在这个过程中,拉人以及推搡无法避免。几个站在外围的妇女拼命地喊:“黑帮打人了、黑帮打人了。” 王桥提着小喇叭站在场外,密切关注着现场的情况。光头杨少兵怒气冲冲走到他面前,指着其鼻子道:“你们太过份了,讲不通道理就打人。” 王桥用手臂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县城有十几万人,如果因为垃圾在城里堆积引起瘟疫,谁能负担,我今天必须当这个恶人。等垃圾车通过后,还要找大家商量如何加强管理。” 杨少兵骂道:“商量个几巴,我们要搬走,垃圾场这个样子,一辈子搞不好。” 他伸出的手指几乎就要要碰到王桥的鼻子,王桥伸手拦开,道:“你把手拿开,有话好好说。” 垃圾场如果搬迁,杨少兵将白拿到几十万,因此,他对堵路最为积极,眼见着垃圾车入场,暴跳如雷,道:“你好几巴恶,信不信我找人弄你。” 王桥冷冷地看了杨少兵一眼,没有再理睬他。 杨少兵被王桥凶狠的眼光刺了一眼,居然觉得有些怕。 垃圾车发动起来,一辆接一辆地进入垃圾场。村民三三两两地坐在道路两旁,冷眼看着垃圾车行进。 垃圾车进入垃圾场后排起长龙,依次在倾倒点往下卸垃圾。卸掉垃圾以后,垃圾车陆续离开垃圾场。 垃圾车离场后,村民们堵路就没有了意义,全部回家,走得一个不剩。 乐彬这才松了一口气,道:“王主任,我们到镇上吃饭,安排下午和晚上的事情。” 在公路上站了几个小时的干部们饿得前胸贴后背,环保局和建委的干部没有到阳和镇吃饭,直接坐车回城。阳和镇的干部则全部回机关食堂就餐。防暴队员和城管委工作人员在阳和镇最大馆子坐了六桌。 乐彬、王桥、刘友树、乔勇四个人单独找了另一个饭馆,炒了爆炒双脆、回锅肉,煮了一盆碗豆尖汤,四人分了一瓶昌东高梁酒,边吃边商量工作。 乐彬道:“王主任,垃圾每时每刻都在产生,当天的垃圾不及时清运,旧的未去新的又来,只会在街上越堆越多。今天下午和晚上必须加班清运,如果明天街上有大堆垃圾,我们无法给吉书记交待。” 王桥敏感地注意到乐彬这一次称呼将“小王主任”变成为“王主任”。他在山上跑了两天,对山上的道路、地形以及村民的脾气都有一定了解,道:“进场公路两旁是山坡,刚才村民放出话来,晚上如果有垃圾车进来,他们就要砸石块。我建议晚上不要清运,下午加班运,然后明天早上五点钟开始往山上拉。” 乐彬眼光望向乔勇。 乔勇道:“王主任考虑得很周全,晚上不能上山,车被砸坏了是小事,把人砸坏了才是大事。” 乐彬接受了两人意见:“大家辛苦一些,下午争取多运点,明天凌晨五点准时往山上运。我给蒋大兵打个电话,讲一下我们的安排。如果明天有啥事,事先不通报,他又有理由唧唧歪歪。” 蒋大兵接到电话时已经回到县城,正在老肥肠火锅鱼喝酒。接完电话,他对同桌的几人道:“乐彬打来的电话,他们明天早上五点钟就要开始运垃圾,让镇里出人帮他扎场子。” 牛清德与乐彬关系一般,没有深交亦没有深仇,他最恨的人是王桥,骂道:“王桥这个龟儿子居然能当副主任,老天真不长眼睛。我这人喜欢交朋友,这么多年没有啥死对头。唯一死对头就是这个龟儿子,三番五次找我麻烦。” 牛清扬直言道:“老三,别在我面前装好人,这些年你做的这些事情,没有几样见得人。真实的情况百分之一百是你找王桥的麻烦,他只是不怕事。” 牛清德讪讪地道:“大哥,你的胳膊肘严重朝外拐,帮着那个龟儿子。” 牛清扬正色道:“王桥是昌东县副科级领导干部,不是龟儿子。你要反思自己的行为,别在这里玩火,你媳妇都在我这里告了三次状了。” 牛清永打起圆场,道:“老三在外面做生意也不容易,老三的媳妇没有什么见识,听不得别人教唆,在外面做生意怎么会没有应酬。” 蒋大兵附和道:“清永说得对,现在的女人既希望男人赚钱,又要绑着男人手脚,社会复杂,竞争激烈,哪里有这么容易就做成功。” 牛清扬道:“这些话都是男人为了放纵自己找的借口而已。” “牛部长一针见血,点到了要害。”蒋大兵又笑着道:“牛部长,我到阳和镇已三年了,能不能交流交流,让我们乡镇干部也有进城的机会。” 牛清扬道:“现在的惯例是乡镇党委书记进城只能当部门副职,你愿意进来当副职吗?” 蒋大兵道:“副职还是算了,我在乡镇当了十来年主要领导,回城与王桥这种新兵蛋子一个层次,这种安排让卖老实屁股劲的乡镇干部没有想头,这种政策应该改一改了。” 牛清德道:“垃圾场是一个大麻烦,就是要让那个龟儿子王桥摔个大跟头。听说堵场的社员都是老头老太,如果心脏病发了死一个人,王桥就吃不了兜着走。”他如今专心专意搞矿山,生意做得大,说话直来直去没有顾忌,脱口将最隐秘的心思说了出来。 牛清扬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转头对蒋大兵道:“垃圾场事关昌东县城大局,吉书记和彭县长都很关心。你和乐彬是老搭档,要好好配合他的工作。不要听牛清德的屁话,他放大炮又不用负责任。” 蒋大兵是八面玲珑之人,对牛家兄弟话中真实想法心领神会,道:“牛部长放心,我晓得处理好各方面的关系,维持一方平安,保护老百姓权益。” 下午,有不少村民站在山坡上看着垃圾车进出,由于防暴队员没有走,没有村民到公路上拦车。 晚八点,一身疲惫的王桥才回到电力小区。 吕一帆已经在屋里等候,煮了稀饭和馒头,买了些卤菜。她听到开门声,赶紧迎了过去,正想来一个拥抱,一股酸臭味道扑面而来。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这么臭。” “汗水,衣服早就被汗水泡湿了。” “不是汗臭,有点酸,真难闻。” “我在垃圾车边站了一天,身上是腐烂垃圾的味道。” “快去洗,我煮了稀饭和馒头。” 王桥进了卫生间,吕一帆搬来电扇,将屋里的空气对着窗外吹。王桥洗了澡出来,吕一帆在身边闻了一圈,这才上前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 陪着王桥喝稀饭时,吕一帆不停地打量着王桥,道:“你怎么晒得这么黑?” 王桥道:“我在山上站了一天,肯定很黑。” 吕一帆道:“我以前还以为当了官就能天天吃香喝辣,没有想到你这个官非常苦逼,不过几天时间,又黑又瘦,太可怜了。” 王桥道:“牛逼的人谁没有苦逼的经历,老话说得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吕一帆道:“这倒也是。”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王桥,道:“这一次出来时间也长了,明天我到山南,要飞回北三省。” 很多时候,王桥会忘记吕一帆是结过婚的人。但是,现实就是现实,就算忘记还是现实。 王桥狠狠咬着馒头,道:“那晚上我们多作运动。” “那是当然。”吕一帆道:“做正事前,先说一个事。我与艾姐见过面,她的想法与以前相比,应该有所变化。我觉得你们的合作有问题了。” 王桥道:“我明天早上五点要出发,今天晚上要抓紧时间运动,其他事情一概不提。” (第一百八十四章) 第一百八十五章钥匙 由于吕一帆即将回北三省,所以晚上运动非常激烈。出租房的木床原本还甚为结实,运动结束时,木床遥遥欲倒。 王桥洗漱结束后,在床前望着卷缩在床上只占了小小位置的吕一帆,道:“我要出去了。” 吕一帆还没有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揉着眼,撑着床坐起。她将扔在床边的小内。库穿上,又顺手套上王桥的背心,道:“我说了要给你煮顿早饭。” 春光乍泄,让王桥感觉到凌晨五点钟出门实在对不起如此美妙的时刻。 “算了,来不及了。我也不送你,你等会睡到自然醒,再到山南。门口就有卖碗杂面的,味道很好。” 吕一帆渐渐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指了指桌上的钥匙,道:“钥匙,怎么给你?” 王桥道:“谁让你还给我钥匙,带在身上吧。” 吕一帆咬着嘴唇,做了个可爱的笑容,道:“万一,我万一突然来到,遇到你屋里还有其他女人,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我要走了,别说这些没用的,我这屋的门都为你敞开。”王桥低下头穿鞋时,看到修长、匀称的腿就俏生生站在眼前,差点流出鼻血。 吕一帆站在门口,目视着王桥强健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她关了门,喝了口凉水,又回到床上。将王桥的枕头抱在怀里,好闻的男人汗水味道让她变得平静起来。 早晨的风很凉快,如果空气中没有垃圾味道,将让人非常惬意。王桥站在电力小区屋外,打量着来来往往零星的行人。早起的人都是劳碌命,有开早餐店的小店业和小伙计,有做凌晨普扫的环卫工人,有做生意的小菜贩,还有打了通宵麻将的闲人。 等了一会,一辆小车从远处开了过来。 “王主任,吃饭没有。” “太早了。没吃。” “我们去喝一碗羊肉汤,再上山。好事不在忙上,早餐必须要吃好,否则中午有得饿。” 昌东如今流行一种新早餐。俗称碗碗羊肉。早餐馆在门口有一个大锅,里面是制好的羊肉汤。有人要吃饭,五块、十块、十五块,标准任选。小饭馆老板就根据顾客需要,取一些煮熟的羊肉、羊杂、羊血等在大锅里稍稍煮一煮。盛在装了热汤的碗里,晒点小葱,便是一碗热腾腾、香气扑鼻的碗碗羊肉。 顾客再打一碗饭馆秘制的调料,将羊肉在调料中滚一滚,吃进嘴里,极为解馋。 王桥和乔勇都要了十五块钱一碗的碗碗羊肉,皆不说话,大快朵颐。 吃过碗碗羊肉,两人额头都有汗珠,精神恢复了过来。 六点半。乔勇开着车,载着王桥前往阳和垃圾处理场。 从五点到七点,垃圾场都能顺利通车。 七点以后,三三两两的村民来到公路边。 雍符秀手里拿着两个大馒头,站在路边啃。通过昨天对峙,王桥已经熟悉了眼前这个最喜欢放大炮的农村妇女,为了拉近关系,他主动地道:“馒头真香,分点给我。” 雍符秀没有想到年轻的大官会找自己要馒头吃,有些意外。道:“我没有洗手,你不嫌我们农村人脏。” 王桥本来不饿,为了显示与村民们没有距离,毫不在意地道:“你吃得。我就吃得。” 雍符秀便递了一个馒头给王桥,道:“我家里还有稀饭,如果不嫌弃农村人,到家里喝一碗。” 王桥接过馒头,大口吃起来,道:“我们在场的人。每家的根都在农村,有什么嫌弃的。稀饭就不喝了,我还得在这里守着。”他夸了一句:“还是本地的麦子好吃,味道纯正。” 雍符秀道:“别人家都不种麦子,说是我们这里的麦子吃起来烧心,我自己种了点,留在家里吃。” 王桥吃着馒头,道:“这位大姐,我想听一句真心话,你们家到底闻不闻得到臭味?” 雍符秀看着年轻大官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家馒头,又望了一眼守在山坡上的亲戚们,道:“怎么不臭,每天一早一晚,山风吹来就臭得很。” 王桥道:“是二十四小时都臭,还是偶尔臭。” 雍符秀道:“要是二十四小时都臭,就不是几十人来堵场,肯定全社几百人都要来。每次起风,我们家臭得很。” 王桥默默地吃着馒头,分析着形势。经过一段时间与村民接触,他对垃圾场有了基本判断:“一方面,垃圾场确实存在先天不足和管理不善的情况,每逢乱风下雨,臭味会扩散到500米以外,但是并非整天都臭,臭味与距离还是呈正比,越近越臭,越远越淡;另一方面,垃圾场屡屡闹事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有部分人想搬迁,垃圾场搬迁对这一部分村民来说有极大利益,在利益面前,他们将温、良、恭、俭、让抛到一边。如果没有这些急于想搬迁的村民在亲朋好友面前煽风点火,多数村民不会轻易来堵场,毕竟堵场是与政府对着干,还耽误自家的农活。” 第一批次的垃圾车全部离开后,王桥、乔勇和村民们坐在山坡上,吹着山风,嗅着混合着垃圾和青草的怪味,等着第二批次垃圾车。 村民越聚越多,商量着什么时候开始堵路。 一辆小车停在远处,乐彬下车,站在远处朝堵路处张望。王桥从山坡上站起来,拍掉屁股上沾着的枯草,朝乐彬走了过去。 乐彬道:“还顺利吧。” 王桥道:“第一批垃圾车都进去了。车子回城后要到各个垃圾站装垃圾,等装满垃圾再开过来估计在十点钟左右。村里的人说要堵第二批垃圾车。” 乐彬道:“今天早上彭县长给我和蒋大兵都打来电话,要求我们尽量少使用警力,能不使用就不使用。”他停了停,道:“按吉书记要求,今天必须解决城内垃圾问题。” 王桥对现场情况极为了解,道:“如果要保证进场,又不能用警力,根本办不到。” 乐彬道:“昨夜我一夜都不有睡着,都在想如何搞这事。早上我和宫县长碰了个头,又给彭县长作了汇报。彭县长同意了我们的方案,今天上午十点再到阳和镇召集村民开会,尽一步做好解释工作。会议地点在阳和镇会议室,由阳和镇党委召集和主持。让阳和镇出面是彭县长的要求,这一招很高,把责任分了一部分到阳和镇。阳和垃圾场是全县人民的垃圾场,不是城管委的垃圾场,每一个单位都有责任。” 每当垃圾场堵场时,阳和镇都会派干部到现场。但是阳和镇不是垃圾场主管部门,垃圾场能否通车与阳和镇干部们没有直接厉害关系,他们在主观上并不积极,大部分时间站在外围。 王桥对此看得很清楚,由衷地支持彭克县长的要求。 阳和镇政府距离城区近,经济条件比较好。但是镇政府没有经过改造,仍然位于八十年代初期的老四合院子里。书记蒋大兵上任之时,前任书记改造镇政府的方案已经完成,蒋大兵直接将此方案否定,理由是:“政府修这么豪华惹人注意,有修政府的钱还不如找些名目发给大家,这样才真正实惠。”在这种理念的指导下,阳和镇一直保留着老式的四合院办公场所。 院子里有两株老黄桷树,遮天蔽日,将简陋的政府办公地点弄出点雅气。 彭克县长亲自提了要求,蒋大兵不敢马虎,提前将斑竹村村支书杨宗奎叫到房间做思想工作,随后又将五树社长杨宗明也叫到办公室。 提前进行充分沟通后,座谈会在十点钟准时召开。 王桥坐在圆桌一边,看着坐在圆桌中间的前任旧乡镇镇长蒋大兵,脑子里不由得想起了宿敌牛清德,感觉不是太妙。 (第一百八十五章) 第一百八十六章暂时妥协 感觉不太妙并非是指垃圾场之事,而是指自己的前途与命运,王桥用力地摇了摇头,用这种方式将不应该的念头抛弃。 会议由阳和镇党委书记蒋大兵主持。 第一个议程是由由建委领导介绍垃圾焚烧炉的情况。 建委张义绅副主任照着讲稿读完垃圾焚烧炉建设情况,读完以后,他又讲了一些专业方面的要点,村民们听得似懂非懂。 蒋大兵道:“建委张主任谈了焚烧炉设计情况,焚烧炉建成以后,臭味和苍蝇问题就解决了,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这个事肯定做得到,大家要多向社员宣传。” 第二个议程是五树村代表提意见。 光头杨少兵抢着发言,提出搬迁距离问题:“搬迁距离肯定不对头,比我还要近的都搬了,我们那个院子为什么没有搬。” 张义绅是当时的搬迁指挥者,解释道:“搬迁距离的事你们提了好多次,我们委托中介机构测过两次,自认为没有错误。如果你觉得有问题,可以自己去请有资质的公司来独立测量。如果是我们把距离测错了,费用由建委来出,我们没有测错,费用自己负担。” 蒋大兵道:“测距离的问题可以这样考虑,一是请建委再请人测一次,测量时你们参加,这一条我没有和建委商量,但是为了打消大家的顾忌,我觉得建委应该同意;二是由你们自己找人测量,费用就按张主任说的办法解决。大家考虑考虑。” 杨少兵是铁定的搬迁派,如果焚烧炉修好以后,垃圾真的不臭了,他的搬迁愿意就有可能落空,一笔横财就白白地飞跑了,他恼怒万分地道:“就算你们测得准,我问你们这些官老爷,500米以内就臭,相差几米就不臭了,没有这个道理。我们院子几家人最远的510米,最近的505米,天天闻臭味,凭什么不搬。” 张义绅道:“国家规定环保搬迁距离是夏季主导风向500米,我们严格按照国家标准执行。” 杨少兵道:“我不管国家标准,只相信自己的鼻子,闻得到臭味,我们就要搬迁。” 蒋大兵没有理会再杨少兵,转头对杨宗明道:“老杨,是建委派人来测,还是你们自己测。” 社长杨宗明闷头想了一会,道:“还是建委派人来测量,我们派人带路。” 杨少兵坚持自己的意见:“就算我们院子测出来还在500米外,我们还是要搬,确是臭得很。” 蒋大兵打断他的话,对其他社员道:“大家还有没有其他意见,提过的就不要提了。” 杨宗明狠狠地抽了一口烟,道:“垃圾场又脏又臭,村民们身体受到影响,好多人都吃不下饭,还有的人上吐下泄,大家要求作一个体检。” “我们要求体检。”杨少兵就想多惹出点事,举双手赞成杨宗明的提议,要求体检。 这是一个让党委政府无法接招的问题,蒋大兵道:“老杨,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再提,我就说得直白点,现在的很多老人都患有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这些慢性病,体检后,村民得了这些病都要叫政府买单,谁买得起。” 体检意味着永远扯不清的麻烦,这几乎是昌东县几位经验丰富的基层领导干部的共识。主持会议的蒋大兵解释几句后,严肃地道:“这个话题明显不现实,大家就不要拿到会上来扯皮,还有没有其他意见。” 村支书杨宗奎有意配合蒋大兵,不等杨宗明反驳,插话道:“我来说两句。这一次修焚烧炉子,要用很多条石,还要用工。我们村为垃圾场作了这么大贡献,村民生活多多少少受了影响,条石和小工就全部要用村里的,社员有点收入,就能减少点怨气。” 这一条是阳和镇、建委和村里面已经达成的协议,由杨宗奎在会上提出来。 张义绅道:“这个问题不大,材料原则上就是市场价,人工也按市场价算。但是要提前打好招呼,调皮捣蛋的人我们不要,不守规矩的人我们不要。” 杨宗奎笑道:“你们给钱是老板,干伙的是伙计,伙计怎么会不守规矩。” 蒋大兵、张义绅和杨宗奎一唱一和,成功将话题转向现实的经济利益上。参加座谈的几个人都想着能不能在垃圾场找点活来做,暂时没有人说话。光兵杨少兵不大敢惹本家叔叔杨宗奎,坐在旁边生闷气,想着另外的法子。 按照会前商量的会议程序,为了不激化矛盾,城管委乐彬和王桥暂时都不发言。 经过反复劝解,各方轮流出面做工作,一会以经济利诱,一会以违法必究来威胁,终于杨宗明思想松动了,长叹一声:“我是老鼠钻风箱,夹在两头受气。等几天我出去看儿子,不在这里闻臭气。” 杨宗明为人耿介,在当地颇有威望。这一段时间为了垃圾场与原本关系不错的镇领导顶牛,他是真心实意不想当社长了。 蒋大兵甩了一枝烟给杨宗明,道:“老杨不能走,你还能喊得动社里的人,你一走,就要乱成一锅粥。” 杨宗明指着村支书道:“宗奎还在村里,他是坐地虎,镇得住人。” 杨宗奎道:“我不是五树社的人,隔了一层,宗明老兄不能走,走了垃圾场更要乱成一锅粥。” 王桥听到此语深以为然。早些年,公社干部多是本土本乡的人,经常走乡串户,对农村家庭情况很熟悉。这些年,镇政府的新干部主体是中专生、大学生和转业军人,文化水平提高了,但是他们不熟悉乡村人家,离开了村社干部基本上两眼瞎。 散会后,杨宗明特意找到王桥,道:“我再说两句老实话,垃圾场管理确实要跟上,苍蝇药打勤点,还有垃圾车上的垃圾满天飞,沿公路的村民意见大得很。那个曹致民根本不象个场长的样子,他把垃圾场管好一点,就不会有这么村民来堵路。” 王桥道:“我马上到垃圾场去,如果属实,一定按规矩处理。” 乐彬严历地道:“王主任,从今天起,你什么都不要干,盯着垃圾场,给我狠狠地查。” 散会以后,杨宗奎、杨宗明来到垃圾场入场公路,与村民们谈起打条石和做工的事情。一个楞头楞脑的村民没有转过弯子,坚持要继续堵路。杨宗奎骂道:“你他妈的真是个榆木脑袋,这次把条石加点价钱卖给政府。以后有什么事,再堵路就行了。” 村社干部都不是脱产干部,属于生于斯长于斯的地头蛇,他们一方面帮着政府做事,另一方面也维护村民利益。他们说的话更容易让村民接受。 村民们陆续散开,有几人去找到杨宗明,要求修焚烧炉时打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村民们一年在土地里刨食,找不到几个现钱。有门路的村民起了高楼,买了小车。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所有村民们都在想着赚钱门路。而社会竞争越发激烈,无门路的村民赚钱办法实在不多。堵路,是维权,同时也想从政府的包包里拿出点钞票。 村民散去,王桥带着城管委工作人员来到垃圾场,将堵路的大石块搬开,垃圾车鱼贯而入,扬起满天尘土。 在一旁守候的防暴大队随即也撤走了。 王桥和乔勇跟着最后一辆垃圾车进入垃圾处理场,他们在垃圾场转了几圈,没有见到场长曹致民人影。王桥道:“有一件事情我没有细问,曹致民和老曹主任是什么关系?” 乔勇一直没有点破这层关系,在这种情况下不再保留,将曹致民和老曹主任的关系合盘托出,道:“老曹主任对我很不错,我原本不想在背后说人坏话。曹致民是老曹主任的侄儿,亲侄儿,是老曹主任让他来当场长的。曹致民的姑妈是建委财务科长,城管委所有的钱都要从建委划过来,财务科长要装怪,城管委就会难受,乐主任知道这事,他也是有苦难言。” (第一百八十六章) 第一百八十七章桥主任 王桥到了城管委以后就陷入到化粪池、垃圾场等具体事情,反而对城管委内部管理了解得很少,他没有不懂装懂,问道:“按我的理解,城管委的钱应该直接来源于县财政,怎么还要到建委转一道弯。” 乔勇知道王桥的情况,耐心解释道:“城管委以前是建委的二级单位,所有资金都由建委控制。独立后,这个局面没有得到纠正。老曹主任在城管委当一把手的时候这个事情还算好办,因为曹主任的妹妹就是建委财务科长。乐主任任职以后,事情有点麻烦了,应该给的款拖着不及时给,应该给一百万的只给六十万。” 王桥道:“乐主任是正局级,财务科长级别都没有,难道建委领导同意划拨的钱,财务科长能够阻拦不给。” 乔勇道:“县官不如现管,财务科长要装怪,办法多得很。” 山南是个人情社会,各种人情关系纠缠在一起,王桥理解这种关系,想起垃圾场的紧急状况,道:“垃圾场不是普通的事情,关系归关系,管理归管理。” 两人来到值班室,找到值班人员,乔勇问道“今天早上打药没有?” 值班人员是老老实实的中年人,道:“我早上就想打药,没有药了。” 王桥用手扇走十几只苍蝇,铁青着脸,道:“在这个关键时刻,怎么会没有药了?” 值班人员道:“场里每个月去买一次药,昨天我就给曹场长说了,他答应今天一早就带上来,结果他没有买回来。” 三人来到库房,成百只苍蝇被脚步声惊动,轰然而起。地上摆了一排空药瓶。王桥拿起药瓶,道:“每个月要打几瓶?” 值班人员道:“一般打三十瓶。” 王桥仔细看了药瓶上的说明书,回头对乔勇道:“杨宗明反映垃圾场管理混乱,我看确实存在,不整顿不行。” 垃圾场由环卫所直管,被分管领导数次当面严肃地指出问题,乔勇面子再也挂不住,尴尬地道:“我三天两头给他说,他这人是个慢性子。” 王桥道:“那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乔勇拿起办公室电话打给曹致民,无奈总是无人接听。 王桥气得不再想发火,暗自盘算着如何加强对垃圾加强管理,或者更准确地说,如何将这个场长换掉。 星期一,城管委集中力量处理阳和垃圾场堵场之事,没有召开例行的中层干部会。拖到星期三上午,才召开例行中层干部会。会议结束后,王正虎、王桥两位副主任来到乐彬办公室,召开班子会。 乐彬办公桌上有一个笔筒,笔筒上插有几枝毛笔。墙上挂着一幅书法作品,内容是毛泽东的《沁原春.雪》。王桥在山南大学书法协会活动了近四年,眼界早已今非昔比,这幅书法作品初看还行,细看颇具匠气,算不得一流作品,连二流都勉强。 乐彬道:“王主任有一笔好书法,你觉得这幅字如何?” 王桥含糊地道:“不错、不错。”王桥在山大书法家协会时,与省内不少书家名家都有接触,对“刁老”没有什么印象,想必不是省内大家,他假装欣赏,不予评价。 用焚烧炉暂时解决了垃圾危机,乐彬心情着实不错,道:“这是山南书法家刁老送给我的,刁老的字在国内很有名气,一幅字能卖好几万。还有,我们局里有两位王主任,称呼起来别扭,以后我就叫桥主任,要不要得。” 王桥笑道:“当然没有问题。” 谈笑几句,进入正题。乐彬道:“桥主任这几天辛苦了,好歹把这一关过了。唐僧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垃圾场的麻烦还多得很,王主任要有思想准备。” 经过了垃圾场之役,乐彬基本认可以王桥,将“小王主任”改成“王主任”,现在又变成很亲热的“桥主任”。王桥敏感地注意到乐彬称呼的变化,心里还是十分高兴。他笑着汇报道:“我准备到山南、吴州、沙州等地去观摩,学习外地管理垃圾场的好经验。” “如果有时间,我跟你一起去。那个叫杨宗明的社长说起垃圾管理问题时,我作为一把手感到脸红,垃圾场管理必须要跟上。”乐彬接着又道:“不管垃圾场放在哪里,都是打架扯皮的事,是个长期问题,今天我们暂时不研究。我手头有几个事情要研究,第一件事是人事调整。城管委是新成立的单位,工会、妇女、共青团都没有配置,这两天工会的同志老是给我打电话,要求我们尽快将工会主席配齐。你们看,谁来当工会主席更合适。我个人推荐邵林森。” 王正虎是老狐狸,自从刘友树被借调到办公室以后,便知道邵林森办公室主任位置不保,乐彬为人还算厚道,至少给邵林森安了一个工会主席的闲职。 王桥没有发言,静等在班子里排名靠前的王正虎说话。 王正虎依据刘友树的特征描绘道:“办公室主任有两个条件,一是脑瓜子要灵活,有协调能力;二是文字功夫要来得,城管委以前出文件出过几次差错,被县政府那班秘书嘲笑,我觉得刘友树比较适合。” 乐彬道:“桥主任有什么意见。” 王桥道:“我同意王主任意见。” 乐彬道:“刘友树是师专中文系毕业,在镇里当过多年办公室主任、组织干事,昨天人事局的正式调动文件到了。他各方面条件都符合,是比较合适的人选。”他从得知自己要调到城管委时起,就准备将刘友树调到身边,县领导为了加强城管委力量,痛快地答应了乐彬的请求。 研究完人事工作,又谈了几件杂事。乐彬开始征询两个副手有没有需要研究的事。 王桥道:“垃圾场在管理确实存在很大问题,根子在曹致民头上。我这几天都在垃圾场里,一次都没有见到曹致民,每次打电话去问他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我建议解除他的承包合同,另找他人来管理垃圾场。我研究过承包合同,其中有一条如果管理不善引起群体性事情,甲方可以中止合同。” 乐彬和王正虎都作没有作答,过了半响,乐彬斟酌着道:“曹致民是曹主任的侄儿,曹主任离开城管委不到一个月时间,我们就把他的侄儿下课,未免太不近人情,说出去不太好。而且曹致民的姑妈在建委财务室当科长,和我们单位关系密切。” 王桥坚持道:“我知道这个情况,但是垃圾场特殊,管理得不好就要惹大麻烦,我思来想去很久才建议将曹致民下课。” “垃圾场迟早要调整,但不是现在,为了大局,我们必须要忍耐。桥主任要加强管理,把垃圾场盯紧点。”乐彬也是早就有意将曹致民下课,但是作为一把手必须考虑全委的运行,财务是一个单位的血脉,血脉不通,日子难过。 乐彬这一番话说得很诚恳,王桥也能感受到他的无奈,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 乐彬道:“我们当前的一个任务是让县里同意明年争取直接对财政,而且争取二级部门单独对接财政。” 王正虎惊讶地道:“乐主任,委里不管钱,二级单位恐怕会不听招呼。” 乐彬道:“管住人,管住事,还怕他们翻天。城管委是新成立的单位,财政预算肯定不充足,与其让几个下属部门围着自己要钱,不如让他们八神过海、各显神通,围着财政要钱,这是群狼战术。我不会象建委那样把所有的钱掌握在自己手里,让二级单位失去了主动性。” 开完会,王桥走回乐彬办公室,见到居委会毛明主任站在走道上,道:“毛主任,有事?” 毛明笑嘻嘻地道:“王主任,师范后街居民们准备给城管委送锦旗。” 王桥吃了一惊:“简易化粪池才开始动工,现在送锦旗未免太早了。而且出钱的单位有城关镇、还有电力局、粮食局,光送城管委也不妥当。” 毛明道:“这个化粪池经常堵漏,居民们烦得很。这一次粪便溢出一个多月。居民们都说只有城管委的领导来看过。在城管委领导关心下,才能重新修化粪池,所以他们坚持现在送锦旗给城管委。他们就在门口,报社电台都在外面。” 毛明见王桥还在迟疑,笑道:“居民们被流出来的屎尿折磨怕了,他们看了简易化粪池的草图,都认为这次肯定能解决问题。” 刘友树提醒道:“这是好事,乐主任很重视宣传工作。” 王桥道:“城管委一把手是乐主任,应该让乐主任来接锦旗。” 乐彬听说此事,果然很高兴,道:“城管委现在危机重重,只能吃补药,不能吃泻药,这个锦旗来得及时,让县领导看一看城管委做的实事。” 头发花白居民胡立诚举着一面锦旗,锦旗上写着“城管委——扶危济困,为民解忧”几个大字,居民们纷纷拍手。 李宁咏拿着话筒站在一旁,等到乐彬接过锦旗,介绍道:“我是《昌东故事》的李宁咏,想采访一下乐主任。” 乐彬曾经在老领导家见过李宁咏,只不过当时李宁咏还是小女孩,女大十八变,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因此乐彬没有认出这是老领导家的千金,笑哈哈地道:“不要采访我,事情是王主任处理的,你采访他。” 李宁咏拿着话筒走到王桥身边,道:“我们又见面了,王主任,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王桥面对着话筒和镜头,近距离与李宁咏对视。 (第一百八十七章) 第一百八十八章眼缘 (静州往事交流群:290116110) 李宁咏长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眉毛修得很精致。与王桥锐利有神的目光对视时,她略为躲闪,随即勇敢地迎了上去。两人四目相对,一问一答时,目光不时交锋。 采访结束时,李宁咏收起话筒,没来由脸上飞起一朵红晕。 看着女记者白皙脸上的浅浅红晕,王桥暗道:“回到昌东,终于见到一个美女,漂亮又有气质。”上次他见过李宁咏,由于被化粪池弄得焦头烂额,没有太过留意采访记者,这一次近距离面对面互相“凝视”,发觉李姓记者长得真是耐看。 采访结束以后,李宁咏发了一张名片给王桥,道:“很高兴认识王主任,我们《昌东故事》栏目向外征集大量素材,城管委故事挺多,希望能够支持。” 王桥从山南大学走出来,知道现代媒体对一个单位的影响,因此也有意与媒体搞好关系,道:“那我给你打个电话,如果遇到城管委的破事,低估要手下留情啊。” 他拿出手机,对着名片上的号码打了过去。 李宁咏看到王桥拿出手机,有些惊讶,脱口而出:“你才工作就有手机啊。” 王桥同样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才工作?” 李宁咏笑道:“你可是大名人啊?大学刚毕业就当了副主任,在昌东县城还是头一份。” 王桥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我是大名人吗?” 李宁咏弯弯柳叶眉带着笑意道:“当然是啊。” 两人在一起谈话时很轻松,说话时还互相瞅着,甚至还有点眉来眼去。 聊了几句,李宁咏扬了扬手机,道:“记得有素材就给我打电话。” 她父亲是多年老领导,从小就被众星捧月,眼光颇高。从大学到现在,还真没有瞧得上眼的年轻人,这一次不知道为了什么,见到年轻的城管委居然有一见心跳加速的感觉。更让她感觉良好的是这个年轻人也很愿意与自己说话,从其眼神和动作中就可以看得出来。 望着李宁咏的背影,又低头看了一眼名片,王桥道:“友树,你和这个女记者打过交道吗?” 刘友树道:“桥主任,你谈恋爱了吗,这个女记者真漂亮,和你很配啊。我不认识她,但是肯定能打听到她的消息。” 王桥道:“只是随口问一问,不要去打听。” 虽然他觉得与这个女记者很有些眼缘,身体上也有需要,仍然下意识地抗拒年轻女子走进自己的生活。这是从吕琪到晏琳留下来的后遗症。他的生活中并不缺女人,准确地说只要稍稍打开心防,找个女朋友还是挺容易的。但是这些年一直有意无意扎紧了心防,除了与吕一帆有过深入接触以外,没有和其他女人有更深入的关系,甚至成为朋友的可能都被扼杀掉了。 随后几天,王桥带着乔勇天天盯在阳和镇垃圾处理场。“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曹致民终于与王桥见了面。 曹致民长得白白胖胖,穿着一件白衬衣,与想象中的垃圾处理场场长不一样。见面时,他笑嬉嬉地给王桥递烟,道:“王主任,我们做得再好也没有用。那些农民见到500米内的村民搬迁了,得了红眼病,就算垃圾场做得再好,他们一样会找各种借口来堵场。” 曹致民这句话也有几分道理,可是王桥很看不惯此人,不想接他的烟,想起乐彬叮嘱的“顾全大全,要忍耐”的交代,还是接过香烟,抽了一口,道:“曹场长把垃圾场管好,做好本份,其他事情就不用你操心。” 曹致民听说新来的分管领导是才从大学毕业的大学生,打心眼里瞧不起,尽管乔勇多次强调王桥不是书呆子,办事能力强,为人精明,他依然不在意。今天第一次见面,他感到王桥果然不象才毕业大学生,说起话来绵里藏针,他随即提出一个现实问题:“王主任放心,垃圾场按规范操作,不会出纰漏。只不过场里工作条件实在简陋,工人工资低得咬卵。工人工资我都不提了,现在最需要解决的难题是钢板。” 王桥问:“要钢板做什么?” 曹致民将王桥和乔勇带到垃圾倾倒点,指着倾倒点被污水泡软的泥土和垃圾,道:“这个倾倒点长期被污水泡着,软得很,倒车时轮胎被陷得很深,动弹不得,后面又是悬崖,油门稍微踩重点就要出安全事故。驾驶员在这里倒车时心里都悬吊吊的。如果再不买钢板,垃圾场只能停工了。” 倾倒点是几十米高的陡坡,垃圾车倒车时总让王桥觉得胆战心惊,他桥对曹致民反映的情况很重视,但是他没有轻易表态,问乔勇道:“乔所长知不知道这个情况?” 乔勇道:“我知道,确实需要钢板,只是钢板有点贵,委里经费紧张,一直在拖。” 王桥道:“应该添置的设备就算贵点也要买,吝惜这点小钱,如果摔一个车到山沟,我们的责任就大了。钢板要几块,到底要多少钱?” 乔勇道:“我做过核算,用钢板把倾倒点完全覆盖,至少要花四万多。” 王桥没有想到几块钢板要花这么多钱,但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不想收回来,于是表态道:“曹场长以垃圾场的名义打个报告上来,我去找乐主任签字。要尽快,不要耽误时间,免得误事。” 在王桥和乔勇查看倾倒点时,建委工作人员也进场勘察地形,为修建焚烧炉做准备工作。支书杨宗奎陪着建委工作人员,积极向他们介绍本地出产的条石和片石。 由于承诺修焚烧炉时用当地产的条石,请当地村民帮工,垃圾场紧张的形势得到初步缓和。这让王桥感觉压力稍为小了一些,得到一时喘息之机。 另一件比较遗憾的是肇事车辆始终没有找到,昌东县工伤赔付的原则是先解决交通事故再解决工伤,环卫所垫付了环卫工人的医疗费用,还给交警中队报了5000油费,这让乔勇心痛得很。 而王桥是城管委副职,不分管财务,没有乔勇那种切肤之痛,他更关注的是将事情办好。 周五,王桥带着乔勇来到山南。 王桥有一位大学同学在省环卫局工作,这位同学原本准备陪王桥参观垃圾场,谁知临时有事要出差,他特意给垃圾场场长打了电话,请垃圾场场长接待来自昌东的王桥。 在上级主管部门领导打电话,场长自然不会怠慢,亲自到大门处等候王桥,然后带着王桥和乔勇参观垃圾场作业区,详细讲解垃圾场处理工艺。 山南垃圾处理场日处理垃圾三千多吨,采用的是卫生填埋技术,有如下几个特点,一是分区填埋,山南垃圾场填理占地面积大,分为作业区和掩盖区,作业区是倾倒垃圾的地方。掩盖区是用泥土将垃圾覆盖,同时用导气石笼将气体导走;二是作业区有推土机等机械,用于将垃圾分层碾压;三是建有大型的渗漏液调节池。 王桥站在垃圾场边,举目四望,除了一块正在操作的工作面没有用泥土覆盖以外,所有垃圾填埋区域都用泥土覆盖,覆盖区内长出茂密的野草。微风吹过,很有风吹草低现牛羊之感。 王桥是有心人,一边向场长提问,一边着重考察垃圾场的除臭和灭蝇工作。 省垃圾场灭蝇工作相当到位,场内基本看不到苍蝇。 在垃圾场作业区边缘,味道扑鼻。在距离垃圾边缘两百米左右,还能闻到比较大的味道。超过五百米,没有风时基本闻不到臭味。但是在六七百米的距离,有风吹来,还是能闻到隐隐约约的酸臭味。 花了一个多小时,场长带着王桥、乔勇将垃圾场走了一遍。 离开垃圾场后,王桥作出了总结:“就算采用了山南市的卫生填埋办法,达到了它的管理水平,也不可能在500米以外完全杜绝臭味。我们所做的工作是尽量减少臭味,让村民能够接受。” 乔勇对山南垃圾场的管理水平很是佩服,道:“山南垃圾场每天要处理城区产生的三千吨新鲜垃圾,保留了六七百米的作业面不能覆盖,能把臭味控制到这个程度,我们坐飞机都追不上。” 王桥道:“和山南垃圾场相比,阳和垃圾场管理太粗放了,我们对照山南市垃圾场的管理手册,一项一项治理。” 小车进了山南城,乔勇看着宽阔又复杂的城市道路有些发懵,道:“桥主任,山南的公路太复杂了,我是两眼不抹黑,完全找不到路。” 王桥道:“我来开车。”他在大三就拿到驾照,拿证后经常开着姐姐的车在山南城里四处游荡,水平不差。 乔勇从来没有见过王桥开车,迟疑地问:“桥主任会开车,有驾照吗?” 王桥道:“有驾照。” 两人交换位置后,乔勇见王桥开车动作熟练,这才放心,道:“桥主任开得很好啊,以前从来没有见你开过车。”王桥道:“我只有两年驾龄,在你们这些老驾驶员面前,连小菜都算不上。” 环卫所有大大小小二十多台车,除了会计和办公室的女同志外,每个人都会开车,而且都有开大车的驾照,王桥开车技术在里面确实不值一提。 小车开到东城区,停在山南大学外面的老味道土菜馆门前。王桥提前打招呼:“山南是我的主场,中午饭你就不要管了。”乔勇急忙道:“那怎么行,难得请王主任吃顿饭,怎么还要王主任掏腰包。”王桥道:“我读书时长期在这里吃饭,等会我还要请老师和同学,你真的不用管。” 土菜馆里相熟的服务员和厨师都热情地过来和王桥打招呼。艾敏闻讯从二楼办公室下来,道:“难怪我早上起床耳朵痒,原来是蛮哥来了。” 乔勇原本以为王桥在读山大时经常在这家馆子吃饭,算是熟客,可是见到女老板与王桥谈话的神情,觉得王桥不仅仅是熟客那么简单。他猜不透两人关系,来来回回瞅了好几眼。 在土菜馆稍事休息,王桥开车到校园将黄永贵一家人接了过来。雷成带着夫人韩萍来到老味道土菜馆以后,正式开席。 乔勇一直在昌东县环卫所工作,顶多和县里面的局长、主任们打打交道,难得见上县领导一面。到了山南,席上坐着的人不仅有山大中文系副主任黄永贵,还有省委宣传部办公室副主任雷成,都是有身份的人。他不禁对王桥肃然起敬、刮目相看,不再敢有丝毫小瞧之心。 (第一百八十八章) 第一百八十九章散伙 (静州往事交流群:290116110) 午饭后,大家散去。 乔勇开车回昌东县。 王桥留在土菜馆,准备在山南渡过一个难得的轻闲周末。 土菜馆办公室新添了一张茶桌,艾敏动作娴熟地泡好铁观音,将小杯放在王桥面前。 艾敏道:“今天你不来,我就要给你打电话了。”她说这句话时,终于下定决心站在一起下岗的老姐妹一边,这是经过长时间折磨后做出的决定,语调严肃得有些沉重。 王桥与老师和师兄喝了酒,有点兴奋,但是还是注意到艾敏神态与往常不一样。吕一帆提前说的一些事情,让他心里略准备。他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笑道:“合作这么多年,我相信你。现在我在昌东县工作,不可能每个星期对账,甚至每月对账都不行,我看以后半年或者一个季度对一次。” 艾敏摇了摇头,道:“不是对账的事情,而是老菜馆办不下去了。今年大学扩招,山大校园要扩建,否则住不了这么多大学生。山南市政府批准的方案是就地扩建,老菜馆在拆迁之列。我们这几年和房东关系不错,她提前来打招呼,让我们作好搬迁准备。” 王桥道:“如今大学都在扩招,拆迁在情理之中。我们可以在学校搬迁范围之外再重新做一个餐馆,把老菜馆的经验复制过去就行了。主要客源还在,生意应该能行。” 艾敏欲言又止,喝了口茶,平静地道:“蛮哥既然今天过来了,我们就把今年的帐盘了。我请了一个专业会计,把餐馆总资产、债务彻底理了一遍。” 听到这句话,王桥知道艾敏终于还是下了决心,于是不再绕弯子,道:“你的意思是不做土菜馆了,最后盘总帐?” 艾敏道:“大家做了几年土菜馆,都有点累了,这幢房子要拆掉,老味道土菜馆没法开了,餐饮公司也就不存在了。”提这件事之前,她忐忑了很久,此时把话说开,反而觉得好受一些。 王桥点了点头道:“也好。” 艾敏道:“我把表册拿过来,你慢慢看。” 在昌东这一段时间,王桥遇到了一连串棘手之事。谁知离开昌东,心情还是不能彻底放松下来。土菜馆伴随着王桥的大学生涯,是其青春的一部分。每次想起在土菜馆发生的事就觉得很温暖,如今这一切将随着拆迁烟消云散。他突然觉得有些心烦,道:“我先睡个午觉,下午抽时间再看。” 三楼阁间原本是他的寝室,原本以为这一段时间没有来住会积下灰尘,进门发现屋内一尘不染,显然天天有人收拾这间小屋。 王桥躺在床上想着这事,仔细回想着艾敏的神态和所说的话,道:“如果不是吕一帆提醒,我还会陷入惯性思维,觉得土菜馆是我投资和创立的,就应该是我的。但是,艾敏和她的姐妹是另一种想法,她们觉得我什么活都没有干,每年要拿走一大砣钱。她们为此不平,想单干,也可以理解。” “艾敏和她的姐妹们唯一谋生的技能就是开餐馆,她们还得开餐馆,只是不想和我合伙了。如果双方互换位置,或许我也会有如此想法。” 王桥躺在床上吹着凉风,继续想道:“如今艾敏和她的姐妹们有技术、有渠道、有经验,还有资金,凭什么要白白地送钱给我,既然土菜馆要被拆掉,她们趁机单干,这实属人之常情。我的投资早就收回成本,而且大大赚了一笔,既然她们有了离心,那就好合好散吧。” 想通了,他就睡得着。 下午三点,王桥来到楼下办公室。 艾敏拿出一叠表册,道:“这是老味道的财务报告,你看看。” 王桥道:“杜姐,表册太长了,我不细看了。” 艾敏道:“餐馆还有不少资产,包括有形的无形的。” 王桥打断道:“我们两人合作全靠着彼此信任,以后我不会再做饮食行业,拿着这些东西没有用处,你直接算钱给我,我拿钱走人,这样大家方便。” 这也是艾敏最期望的结果。她拿着算盘拨弄了一会,写了一个数字,递给王桥。 王桥点了点头。 艾敏完全轻松下来,带着歉意道:“蛮哥,对不起了。” 分配结果对王桥并不薄,这让王桥觉得艾敏确实还是一个厚道的好人,他诚恳地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好聚好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选择,何况你还有一帮老姐妹,这很正常。你们下一步想怎么办?” 艾敏说出了实话:“我们这一群人只会做餐饮,以后还是找地方做馆子。”她打量着花费自己无数心血的餐馆,道:“桌椅板凳、锅碗瓢盆还能派上点用处,装修带不走,可惜了。” 王桥道:“三楼阁间东西暂时给我留着,等拆迁之时,我再搬走。”他见艾敏神情多少有些尴尬,开玩笑道:“晚上我要请胖墩和青皮,准备点特色菜,是付现金还是挂帐。对了,以后你们开餐馆,还是可以用老味道。” 艾敏道:“蛮哥这样说就真的见外了,晚餐我买单,免费。” 谈完正事,王桥便上楼。 几位老组妹一直在外面围观,围到艾敏办公室,询问谈判结果。艾敏郁郁寡欢地道:“我早就给你们说过,蛮哥是个好人,你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根本没有和我们计较。” 一位参与创建老味道土菜馆的老姐妹道:“他凭什么拿走好几十万,这几年全是我们姐妹帮他做,他就是不劳而获的资本家。没有我们,他一分钱都赚不了。” 艾敏道:“不能这样想。老味道土菜馆是合伙企业,蛮哥出资最多,他按入股比例拿钱天经地义。创业初期,房子是他找的,餐馆名字是他取的,很多渠道也是他拉的,若没有他,这个公司肯定不会存在。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们生意有起色了就把创始人赶走,我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一位老姐妹道:“艾敏就是心慈,蛮哥投入几万块钱,拿走好几十万,我们几人累死累活帮他做了几年,对得起他。” 艾敏想着以前的事,道:“没有他,我们还在静州开小餐馆。” 自从王桥大学毕业离开山南大学以后,以前入股的老姐妹就常常闹着要自立门户,艾敏苦口婆心做工作,勉强没有立刻散伙。这一次遇到拆迁,艾敏觉得这是一个不得罪王桥又能团结老姐妹的机会,这才同意了自立门户。 从门外又走过来一位老姐妹,兴高采烈地道:“门面钥匙拿到了,明天可以搞装修、做招牌,一个月后我们的新馆子可以开张,我们去取一个吉利的名字。” 艾敏道:“餐馆名字就不要变了,蛮哥让我们继续用老味道土菜馆。” 一众姐妹都觉得有些意外,其中一人道:“蛮哥这么好说话。” 艾敏道:“他是重感情的人,又有自己的事业,不想和我们这一群人争,我们很多想法都是乱想的。” 王桥作为最大投资人,早已经十数倍收回投资。如今管理者团队要自立门户,最好的态度就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们去罢。其实就算斤斤计较,人心散了,也没有什么意思。他拿着头盔下楼,到楼下将新买一年的摩托擦洗干净。 艾敏站在窗边,看着王桥骑着摩托到了山大校园。她不禁回想起在昌东城外路边店第一次与王桥相见的情景,嗟叹连连。 半个小时左右,王桥骑着摩托车回到老味道土菜馆,他原本准备把守在山大的赵波叫过来一起吃晚餐,结果录相室和出租房紧闭大门,找遍校园也不见赵波踪影。 晚上六点,陈强、陈秀雅和杜建国准时来到老味道土菜馆。 王桥对陈强的印象还停留在山南第一看守所时代,在他的印象中,陈强是一个文弱的落魄书生。此时站在面前的陈强变成一个黑红面孔、身体结实的短发中年人,神情、气质和身体与看守所时代判若两人。如果不是陈秀雅站在身旁,王桥真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需要自己保护的陈眼镜。 陈强拉着王桥的手,直呼“蛮哥”,感情真挚地道:“蛮哥,我减刑一年,提前出来了。” 王桥亲热地拍着陈强肩膀,道:“老陈,你怎么不戴眼睛。” 陈强道:“日了怪,在山上采了几年茶叶,眼睛居然不近视了,出来后就再也不戴眼镜了。” 陈秀雅和王桥是大学同学,明知父亲与王桥有特殊关系,听到父亲称呼王桥为“蛮哥”,还是感到挺尴尬,眼睛直瞅男朋友。杜建国耸耸肩膀,摊摊手,表示无可奈何。 王桥看了杜建国一眼,道:“我和陈秀雅、杜建国是大学同班同学,杜建国还是我的结拜兄弟,我应该叫你一声陈叔才符合礼仪。” 陈强根本不理睬王桥的建议,道:“我一辈子都记得初进看守所那一段时间,看守所实行的是弱肉强食法则,封闭环境里物质极度匮乏,人的尊严完全被践踏,如果不是老弟,我不死也得脱层皮。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变化,我叫你蛮哥,你叫我眼镜,叫陈叔我听起来别扭。” 王桥道:“我叫你眼镜,恐怕杜建国和陈秀雅要找我麻烦。” 陈强道:“她敢找你的麻烦,我就去教训她。我们各叫各的,互不影响。” 陈秀雅觉得挺尴尬,拉着杜建国到外面点菜。房间内只剩下山南第一看守所的两位室友。王桥道:“过去的事情永远过去了,不要多想,你以后准备做什么?” 陈强道:“我没有想好。有公司想请我去搞技术,但是家里人的意思是做点小生意比给人打工要强。我一直琢磨着到底能做什么,除了修路造桥和采茶叶,其余的事情真不会做。” 王桥道:“你在交通厅工作这么多年,总有点故旧亲朋,成立一家修桥造路的公司,弄点小工程应该没有问题。” 陈强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当了多年总工,我知道不少厅里面的秘密。这一次受了牢狱之苦,我一句话都没有乱说。从这点来说,在省内找点小工程不成问题,关键是我没有本钱,我不想再和那些老板打交道了,害人不浅。” 王桥道:“你如果要做生意,不管大小也是老板。所以要转变观念,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老板。你如果信得过我,我给你介绍两个合伙人。” 陈强道:“你介绍的人我肯定信得过。你要给他们说清楚,我是做过牢的人,这一点不要骗人,否则以后会闹出很多矛盾。” “我只负责介绍,你们能不能合作和我没有关系。”王桥心目中有两个合适的人选,一是搞投资的赵海,他极有可能愿意投钱到路桥公司;二是生了小孩后一直想找事情做的王晓。他可以将老味道土菜馆的散伙钱交给姐姐打理,作为路桥公司的一部分投资。 “蛮哥的建议很有道理,让我仔细想想。”陈强又道:“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一下,听说这个土菜馆是蛮哥投资的,以前当大学生时是一件很值得提倡的事,叫创业。如今蛮哥是城管委领导,在政治上有发展前途,如果作了生意就是以后政敌的靶子,到时不是落井下石的问题,而是背后捅刀子,要致你于死地,我的教训太深刻了。” 王桥道:“土菜馆马上要拆了,这事对我没有影响了。以后真要做生意,我肯定不会直接出面,而是用代理人方式。” 陈强想着自己的往事,道:“真有人存心想害你,代理人也信不过。” 王桥笑道:“眼镜被蛇咬了一口,所有井绳都变成蛇了。现在时代和几年前又不一样,做生意是一件大大方方的事。不过要谢谢你的提醒,我自有分寸。” 陈强道:“我在交通系统做了几十年,也有几个还在当官的朋友,如果蛮哥有用得着的时候,随时招呼我。” (第一百八十九章) 第一百九十章搭桥 (静州往事交流群:290116110)) 等到陈秀雅和杜建国回到雅间时,王桥和陈强还面对面聊天,两杆大烟枪不停地吞云吐雾。杜建国见两人神情都有些严肃和沉重,便开玩笑道:“蛮哥当了副主任,应该很有官威,出行时有没有鸣锣开道,前呼后拥。” 王桥道:“我当了史上最憋屈的副主任,天天陷在垃圾场里闻臭味,天天和老百姓打理扯,还是挨领导骂。如果有时机我想请山南日报帮我报道。” 杜建国面有得色地道:“垃圾场的事情我们日报不方便报道,如果真想要报道,晚报、晨报、都市报都可以,我们这一届新闻社骨干全部进了山南各大报社,新闻资源很丰富,蛮哥要用,随喊随到。” 父亲叫王桥为蛮哥,男友也叫王桥为蛮哥,陈秀雅在旁边听得实在别扭。 王桥有意在陈强面前夸奖杜建国:“杜建国最初搞新闻社的时候,我并不看好。没有想到他能够坚持三年,硬是把新闻社搞成了山大第一社团。如果继续发展下去,山南媒体将会形成山大新闻社派。我是跟着校方混,不算本事。他自立门户,是新闻社的开派宗师,比我厉害得多。” 杜建国笑哈哈地道:“蛮哥别谦虚,你也是我们新闻社的开国元老之一,我们新闻社的招牌还是你写的。” 陈强一招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总觉得准女婿在报社搞新闻风险很高,告诫道:“杜建国别得意,搞新闻是走政治红线,你一定要小心,说不定那一天就踩到高压线了。” 老丈人多次说起这个话题,杜建国最初还认真听,现在已经这话当成了耳旁风。 吃完晚饭,陈秀雅陪着父亲回家,王桥和杜建国回校园去找留守在校园陪女朋友的情种赵波。 雀湖景色依然美丽,但是王桥心境发生了变化,以前作为山大学子,能够完全融入到这个环境。现在作为山大毕业生,犹如隔着玻璃看着校园,看得清楚,无法融入。 杜建国留在省城工作,与王桥相比,工作环境改变不明显,重回山大反而没有太多感慨。 赵波的录相室依然大门紧闭,往日热闹的枪炮声音停歇了,显得冷冷清清。 王桥写了一张纸条,塞到门缝上。 王桥和杜建国绕着雀湖转了一圈才离开校园,在校园大门,杜建国道:“我要回去弄一篇比较急的稿子,晚上就不陪你了。明天中午我们去尝一家特色餐厅,味道霸道。” 王桥道:“我今天住华荣小区,正好顺路,我陪你一起走过去。”与艾敏和平散伙以后,他不愿意在老味道土菜馆留宿,决定住在华荣小区大姐的家。 山大距离日报社和华荣小区都不太远,两人一路步行,聊着在新工作岗位遇到的事情。杜建国听到王桥提着小喇叭指挥强制进场的事,道:“我觉得不太对味,明明垃圾场周边村民都反对垃圾进场,说明垃圾场影响了村民的生活,就应该停下来,而不是动用警力强制进场。” 王桥诧异地看了杜建国一眼,道:“县城每天都要产生垃圾,垃圾场停下来,又没有替代品,城里的垃圾怎么办?未必就堆在大街上。” 杜建国道:“修垃圾第一步就是征得当地村民同意,你们从第一步就做错了。错了就应该改正,而不是强迫村民接受。” 王桥道:“这是理想主义的说法。我不讲大道理,只讲现实问题。第一点,城里垃圾必须要找地方处理,不放在甲地就要放到乙地,现实情况是不管是甲地和乙地都不愿意垃圾场放在自己身旁,这是人的本性;第二点,垃圾场是建委修的,交给我们城管委管理,作为新任的城管委副主任,我的职责就是组织人员将垃圾收集起来,运送到垃圾处理场处置;第三点,村民把路堵了,我能怎么办?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尽办法把垃圾运进去。把垃圾运进垃圾场,这才是我的职责。” 杜建国道:“你个人是没有问题,但是整个运作机制出了问题。修建垃圾场应该尽量满足村民的要求,依法行政。” 王桥道:“不谈这些抽象的理论。我问你一个具体问题,按照建设部的部颁标准,垃圾场的搬迁要求是夏季主导风向五百米内要逐步搬迁,如果恰好有一个五百零五米的,搬还是不搬?从实情来说,如果五百米会受到影响,五百零五米肯定也会受到影响,如果五百零五米搬了,五百零十米、五百零十五米难道不应该搬迁?如此一来就永无尽头。” 杜建国道:“建设部制定五百米的规定就是错的!” 王桥道:“就算建设部制定的规定是错的,我们一线人员在建设部标准没有修改之前必须执行部颁标准。” 杜建国坚持道:“我们要以人为本,垃圾场周边村民不应该因为垃圾场的修建而影响生活,这是对为政者基本的要求。” 王桥感觉和杜建国的思路是在两条轨道上跑,道:“打住,不讨论这个话题,我们讲点毕业后的风花雪月事。” 两人毕业以后,因为工作单位不同,看待问题的视觉悄然地发生变化。 一路聊着离别以来发生的事情,二十来分钟后来到山南日报大楼前。 杜建国指着大楼道:“大楼十六层是领导层,他们在十六层上指挥大楼所有人员,影响全省舆论,很牛吧。我的理想是在四十岁的时候从现在的三楼上升到十六楼。蛮哥,你的理想是什么?” 王桥遥望着与山南日报相距不远的省委大楼,想象着前女友晏琳行走于其间的场景,道:“我的理想很简单,从哪里摔下去就从哪里爬起来。十年之后,我要在省委大楼有一席之地。” 杜建国道:“十年回省委,难度太高,蛮哥是不是有了门路?” 王桥道:“没有半点门路,就是给自己定一个或许不切实际的目标,取其上得其中。” 夏风吹来,让两人脸上都感到一阵清凉。两个初出校园的年青人沉浸在如夕阳一般金黄色的理想之中。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王桥的思绪很快从金黄色的风景中跳出来,道:“就此分手吧。你和陈秀雅能走到一起不容易,好好珍惜。平时多关心青皮,他这一年的日子不好过,关键时得拉他一把。” 杜建国诧异地道:“蛮哥怎么有些伤感,这不象是你的作风。” 送走了杜建国,王桥来到李家。 姐姐王晓仍然住在李家。无论从现实还是从感情角度,王桥来到山南省城,都要到李家去拜访其长辈。 李仁德很欢迎孙子的有出息的舅舅,在客厅里泡了茶,陪着王桥聊天。 聊了一会闲话,王桥道:“李叔,我这次分配全靠姑爷帮忙,如果不是他给丁原打了电话,我肯定有点麻烦。” 李仁德道:“你是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就算老丁不帮忙,也差不到哪里。” 王桥道:“我现在了解到,昌东县这些年分去的选调生都没有职务,我是唯一的例外。” 李仁德惊讶地道:“昌东安排得也太差了。” 王桥道:“我想抽时间去感谢丁部长,还请姑爷再搭桥。” “没有问题。”李仁德当然明白王桥想借机搭上丁原这条线的真实意思。 王桥如此年轻又是才参加工作,就懂得官面上的人情世故,让他颇为赞赏。 (第一百九十章) 第一百九十一章邓建国 王桥在客厅与李仁德里聊了近一个小时,告辞而去。王晓拿着车钥匙送弟弟下楼。 王晓呼吸着夜晚的空气,道:“好想单独住啊。” 王桥道:“李家对你不好吗?” 王晓道:“不是不好,是太好了,好得我没有了自由。每次想搬出来,想到婆婆爷爷对安健的深厚感情,又觉得于心不忍。” 王桥道:“你不可能永远沉湎在过去,总得有自己的新生活。” 王晓神情平淡地道:“这事再说吧。你这个时候过来,应该不是专程聊天吧。” 王桥讲了老味道土菜馆散伙之事。王晓说了一句与王桥几乎一样的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艾敏做到这个程度也算不错了。” 王桥道:“艾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团队,这一次也是正常提出散伙,所以没有什么值得埋怨。我现在想用这笔钱进行投资。” 王晓道:“你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你想搞什么投资,又是餐馆?” 王桥道:“投资还是有收获的,在山南大学读书,除了最初拿了家里一点钱,以后都靠自己。现在大学毕业,还要分一笔钱,这就坚定我投资的想法。以前我在广南第三看守所时,恰好遇到山南交通厅总工陈强被异地关押。我在看守所时照顾过陈强,后来陈强的女儿陈秀雅又是我的同学,你在老味道见过她,是胖墩的老婆。我想和他合作,弄一个路桥方面的公司。” 王晓道:“陈强坐过监狱,人心善变,就算他以前为人不错,从劳改队出来以后会不会变化?” 王桥道:“我还是选择相信他,理由是他被关进监狱后没有乱咬人,人品不错。他在省交通系统颇有人脉,拿点工程问题不大。据胖墩说,陈强在监狱时,很多交通系统的领导和地市领导都去看过他,出狱时,接风酒都吃了好几天。我们两人一起投资,和他合作,应该能行。他不仅是交通系统有人脉,还是路桥方面的专家。” 王晓道:“我的钱不多了,加上你的钱,做工程还是不够。再说拿你的钱来投资,万一亏了,我觉得对不起你。” 王桥道:“能不能把赵海拉进来,他本来就在搞投资,拉他进来应该问题不大。” 王晓没有立即答应,道:“这事先说在这里,我得和那个陈强见一面,先看看感觉好不好。再征求赵海的意见,他经商多年,眼光毒辣。如果他觉得行,才有下一步合作的可能。” 姐弟俩都是干脆人,十来分钟就把此事框架敲定。 “你今天晚上住哪里,是华荣小区,还是回老餐馆。” “拿了艾敏给的散伙费,现在回老味道是物是人非,我住华荣小区。” 小车开过省委大楼,省委大楼还有几扇亮着灯的窗,王桥暗道:“人的命运太诡异了,原本以为和晏琳再也没有关系了,结果又因为这幢省委大楼与她发生间接关系。” 晏琳正好在值班,端了一杯咖啡,站在窗前看远处车来车往。她喜欢独自在单位值夜班,累了乏了就站在窗前发呆。什么都想,什么都不想,任思维象湖中一片叶子,随浪飘动。 晏琳从吴重斌那里知道了王桥成为选调生,分到了昌东县,还知道王桥没有女朋友。她就经常幻想着突然来到他的面前,两人重归于好。她幻想了很多种重逢的场景,每一种都极具画面感,感人至深。 男:你漫漫走来走进我的视线 这样重逢像是梦 女:多少年过去深情已是曾经 如今重逢只是空 男:忘记你多么难你该知道 女::离开你多么苦你该明了 合:你有你我有我不同的路 为什么今天要这样重逢 合:当你和我随人群擦身而过 请你不要把思念写在脸上 男:慢慢走过 女:静静走开 合:我们都别说再见 电脑里放着叶倩文和林子祥的《重逢》,她将歌曲设置成单曲循环,反复听,百听不厌。 歌曲声音不大,飞出窗外就被风吹散。 王桥坐着小车快速地开过省委大院,将微弱的婉转歌声远远地抛在脑后。人生就是如此,有无数人、无数机遇与你擦身而过,你却根本没有意识到。 王晓发现弟弟在经过省委大院时变得沉默起来,道:“还在为分配的事情耿耿于怀?” 王桥道:“这是命运的又一个转折点,怎么能轻易放得下。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是激励我继续奋斗的动力,我的人生又有了目标。十年时间,我要回到这里。” 王晓笑道:“搞好投资才是正经事,至于当官,那不是你单方面所能决定的,制约人的因素太多。比如这次分配,你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吧。” 王桥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总要搏一搏。” 与姐姐分手以后,王桥在华荣小区的房间里独坐,喧嚣的电视声更显得独自一人的孤寂。他身体里有强烈的**在涌动,这是一个年轻的强健男人对女子的渴望。 终于,内心渴望促使他下楼,沿着小巷,来到一处砂舞场所。读大学时,为了防止被熟人看见,王桥和赵波多次前往更偏僻的位于东城的东砂舞场,一直不敢来这一家更近的砂舞场所。 此时,大学同学各奔东西,在山南几乎没有熟悉的人,也就不担心在砂舞场所被熟人瞧见。他可以在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下稍稍放纵自己,将积累的能量慢慢释放出来。 山南城内的砂舞场所依然火爆如昔,平时在办公室里戴着面具的一本正经的男人们,在昏黑环境和缠绵歌声中放下了让人疲倦不堪的伪装,露出了人性的另一面。 相较垃圾场的争斗,砂舞场犹如另一个妖魔世界。 王桥与一位身穿吊带裙的高挑女子相拥进入舞池,一曲罢,女子主动道:“帅哥,包场吧,我陪你跳。”王桥熟悉其中的套路,点头同意。 如亲密恋人一样跳舞,王桥**不断高涨,有些压抑不住。女子觉察到帅哥身体有着巨大反应,微笑着更加主动,道:“帅哥,等会带我出去吃饭。”王桥只想跳砂舞,并不想做更出格的事,趁着舞曲间隙将女子放开,抽了一张人民币塞到女子手里。女子迅速低头,看清楚手中钞票的面额以后,拉着王桥的手,道:“我可以外出的。” 王桥没有理睬年轻女子,穿过昏暗灯光下妖魔鬼怪一般的人群,走出舞厅。在街道上,清新空气扑面而来。他在黑暗处站了一会,等身体恢复平静后,独自在街边吃了几串又麻又辣的烧烤,喝了一瓶啤酒,这才回到华荣小区。 夜晚,不服输的身体**奔涌而出,王桥在梦中回到羊背砣,激情万丈地与吕琪做运动。 一泄如注后,王桥睁开眼睛,透过窗户能看见满天繁星。他脱下**,赤裸着身体来到卫生间,任由冷水淋遍全身。 此时,他身体里的渴望消解了,变得平静。 星期天早上,王桥到老味道餐馆取了摩托车。 离开山南前,王桥特意到偏僻的太平菜市场买了两条来自王家河的黑鱼。打了两年多交道的鱼老板见到王桥,道:“好几次都给你留着货,你没有来,就卖给别人了。”王桥道:“我不做生意了,以后不用给我留鱼。如果那天想吃黑鱼了,我提前给你打电话。” 鱼老板用抹布将骨节粗大的手揩干净,惋惜地道:“你不做鱼生意,又少一个识货人。想吃黑鱼尽管给我打电话,王家河黑鱼,质量有保证。” 王桥骑上摩托车,轰着油门,一路奔驰来到静州。 几年时间,王桥和杨琏成为关系特别的忘年交。王桥只要经过静州,必定会到康家去一趟,也不用预约,就这样自自然然就去了。 听到门铃响,杨琏开门。 王桥晃着手里的袋子,道:“杨叔,我从山南弄了两条黑鱼。今天吃红烧鱼还是酸菜鱼?” “酸菜味道最地道,吃酸菜鱼。”杨琏等王桥进门后,道:“王桥,给你介绍一个朋友,邓建国邓书记,山南工业大学党委书记。” 沙发上坐着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学者,他主动道:“在康老师家里没有邓书记,只有邓建国。我是杨琏老师的学生,读高中的时候家里穷,经常到康老师家里蹭饭吃。” 王桥礼貌地道:“邓书记你好,我叫王桥,在昌东工作。” 杨琏兴致颇高地道:“王桥是山大毕业生,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在昌东城管委当副主任。他做的酸菜黑鱼味道极佳,今天我们不出去吃饭,就在家里喝点革命小酒。” 邓建国道:“王桥很年轻嘛,就当副主任了,是哪一年毕业的?” 王桥道:“今年毕业的。” 邓建国道:“昌东不错,还给选调生安排了职务。据我了解,工业大学的选调生没有一个安排职务。” 杨琏在昔日学生面前无话不谈:“安排职务是有原因的,王桥毕业时,省委办公厅到山大选人,王桥是最有希望的一人。最后结果让人意想不到,山大七个优秀学生干部全部落选,一名来自北京的女学生分配进省委办公厅,我估计王桥的职务是一种补偿性安排。” 王桥清楚自己被安排职务的原因并非省委组织部的补偿性安排,而是姐姐的姑父赵永刚与静州市委组织部常委副部长丁原是老朋友。当然,他不会傻乎乎把这个关键点说出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第一百九十二章偶遇改变命运 王桥到厨房把围腰穿上,道:“杨叔,邓书记,你们慢聊,我去弄鱼。” 杨家冰箱长期放着几包酸菜,随时方便做酸菜鱼,王桥用料酒和盐码好黑鱼,再用热油爆炒酸菜,酸菜特有的香味弥漫在房间里。 邓建国见王桥对杨家十分熟悉,有眯疑惑,道:“王桥老弟论年龄应该不是杨老师的学生吧。” 杨琏道:“这是我的一个忘年交。我认识王桥时他还在旧乡贩鱼,参加静州书法比赛得了奖。后来还出去打过工,然后他读了复读班,考上山大。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过了七年。王桥这个年轻人重情重义,这些年来,每到节假日都要到我这儿来,每次来都帮我做饭。如果我有女儿,肯定要招他做女婿。” 邓建国与杨琏认识多年,第一次听到杨琏如此没有保留地夸奖一个人,不由得对王桥产生了好感。 吃饭时,邓建国有意无意询问静州的情况。 王桥这一段时间恰好抽空看过《静州年鉴》,对静州的基本数据还有所掌握,基本答出了邓建国提出的问题。 杨琏道:“建国,你再考就要将王桥考糊了,他上班不到一个月。” 邓建国道:“不到一个月就掌握了全市的基本数据,王桥算是个有心人。” 王桥实话实说道:“邓书记夸奖了。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闲来无所就翻看办公室那本《静州年鉴》,记了些数据。这些数据都是囫囵吞枣记下来的,深层次的含义还不能完全掌握。” 邓建国笑道:“管理一个地区哪里有这么容易,须得长期磨砺,这些数据的含义以后自然会明白。你在城管委当副主任,对新工作有什么感悟?” 王桥道:“在城管委工作的感悟就深刻了,第一个感悟不是针对城管委的感慨,而是针对社员与镇干部的关系,我小时候住在旧乡,出厂后就到牛背砣玩,村小就在牛背砣旁边,村小旁边就是村办公室。经常看到乡镇干部戴着草帽、挽着裤腿来到办公室,一路上,乡镇干部很随便与田土里干活的社员开玩笑,大家熟悉得很,关系很融洽。到昌东工作以后,到阳和镇垃圾处理场解决堵路的纠纷,我发现阳和镇的乡镇干部与社员根本不熟悉,多数人只认得村社干部,不认识镇干部。” 邓建国道:“你分析分析具体原因?” 王桥道:“据我了解,在八十年代,乡镇干部大多通过招聘方式从本土本乡产生,对当地情况非常熟悉。九十年代中后期,乡镇干部只有两个来源,转业军人和大中专学生,转业军人多是当地人,对乡村还比较了解,大中专学生基本上是来到一个陌生环境,很多人不安心在乡镇工作。这个原因造成了乡镇干部必须依赖村社干部才能开展工作。打个浅显的比方,以前我们干群关系为鱼水关系,现在变成了油水关系,如果变成了水火关系就糟糕了。” 邓建国凝神细听,道:“你说的是昌东的事情,表面看是垃圾场争端的小事,其实这是一件大事,是党和人民群众关系的重大问题。你继续。” 王桥道:“第二个感悟是村民的想法,其实这也不是村民的想法,而是老百姓的普遍想法。改革开放前,大家都穷,又有共同理想,所以人心比较齐。现在贫富不均,共同理想不在了,虽然生活都比以前好了,可是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的现象比以前多了。” 拉拉杂杂地讲了些自己的感受,王桥抱歉地对邓建国道:“邓书记,我是随心所欲地乱讲,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不一定对。” 邓建国鼓励道:“随心所欲的话才是真话,那些逻辑严密的论文其实加入了太多的修饰和伪装。城管委这个岗位接触面宽,处理的事比较复杂,是一个锻炼自己、了解社会的好岗位,你潜下心来做事,一定会有收获。” 王桥道:“要做好城管委工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必须得全力以赴。” 午饭过后,三人泡了一壶茶,漫无边际的聊天, 五点半,王桥离开康家。 杨琏和邓建国站在窗边,看着王桥骑着摩托车消失在街道远处。 “建国,你很关注地方的事,是不是工作有什么变动?” “杨老师洞察力还是那么强,我有可能要在近期调到地方工作,组织部门吹了风,只是不知到什么地方?” “如果平职调动,你应该是地区级的一把手。” “在山南这边按惯例还当不了一把手,党委副职,带括号的正厅。” “这还是为当一把手做提前准备。” “组织上应该有这个考虑。” 杨琏目光炯炯地看着邓建国,道:“权力大了,责任亦大,建国,我没有把你当外人,所以送一句话——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 邓建国道:“我会记住杨老师的话。” 杨琏道:“我看着王桥一步又一步努力成长,这是一个值得信赖和培养的孩子,如果有机会,你可以提携他。我这样做其实是走了任人唯亲的老路,可是现实就是如此,与其让小人占了高位,不如让品德可靠的人成为自己的左右臂。我衷心希望王桥能成为栋梁之才。” 邓建国道:“得到杨老师青睐,肯定不是凡品。虽然我只接触了一次,也没错得他不错,为人沉稳大方,工作心中有数,思考问题深入,后生可畏啊。” 王桥并不知晓两位长者的议论和对自己的期许,更没有想到偶遇会在某一在改变命运。在摩托声的阵阵轰鸣中,他骑车来到曾经复读过的静州一中,在校园里走了一圈,站在香樟树下抽了好几枝烟,回想着复读班往事,六点多钟才重新上路。 经过“昌东人民欢迎您”的高大砖柱子以后,森林逐渐茂密起来,超过百米的山坡接连不断。 天近黄昏,摩托来到距离昌东县城约有二十来公里处时,一辆小车停在路边,引擎盖打开,一个年轻女孩站在公路边拨打手机。 王桥认出年轻女孩是昌东电视台记者,便将摩托车停在女孩身边,推开头盔,道:“李记者,需要帮助吗?” 李宁咏最初见有摩托车停在身边,下意识有些警惕,见来者是城管委的年轻副主任王桥,松了一口气,踢了一脚轮胎,道:“这个破车,半途歇火了,我修不了。” 王桥道:“你叫人来修车没有?” 李宁咏道:“打了电话,修理工过来得四十多分钟。” 此地树林茂密,前不挨村后不靠店,且又天近黄昏,一个女孩子独自留在此地不安全,王桥将摩托熄火,道:“四十多分钟?天就黑完了,这里不安全啊,我留在这里陪你,可以吗?” 李宁咏打量着王桥的摩托车,道:“我能不能搭你的摩托车回城?” “敢坐我的摩托车吗?” “有什么不敢,你是城管委副主任,又不是打黑棍的江湖毛贼。” “小车怎么办?” “等会叫修理工开回城。” 李宁咏随即拨通电话,道:“哥,我搭熟人的车先回城了,车就停在路边,你找人把车修好,再开回来。” 李宁咏关好车门,提着一个小包站在摩托车前,道:“你骑摩托车水平如何?” “这是我骑的第二辆摩托车,技术没有问题。”王桥又想道:“作出决定后,才想起问这个关键问题。” “你敢骑,说明还是有信心的,我相信年轻的城管委领导。”李宁咏又道:“你开慢一点,安全第一。” 这时,又一辆小车开过后,在前方一百米停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第一百九十三章烛光晚餐 从小车上下来一个瘦瘦的有些病态白的年轻人,神情有些阴沉,道:“宁咏,你的车坏了?早就该换个车了,还开这辆破车。” 李宁咏道:“我喜欢开这车,你管得着吗?” 年轻人用轻蔑的目光扫了一眼摩托车和摩托车驾驶员,道:“你坐我的车,我给找修理厂的人把你的车弄回来。” 李宁咏道:“我二哥找的人已经出发了。” 年轻人脸上这才有点笑意道:“我正要找二哥喝酒,上车吧。” 李宁咏道:“我坐摩托车回去,你自己走。” 年轻人道:“摩托车不安全。” 李宁咏不高光了,道:“我乐意做摩托车,不要你管。” 年轻人悻悻地开车走了。 两人说话之时,王桥一直默不作声,等到小车开走,他才问:“你为什么不坐小车?”李宁咏道:“他这人长得象个吸毒的,看着就烦。” “那走吧。” “好,走。” 摩托车在山间公路上发出雄性的轰鸣声,阵阵山风将李宁咏长发吹得飘了起来。最初李宁咏用手撑着摩托车后座,由于山道弯多且起伏不平,手撑着后座实在费劲,她就抓住王桥腰。偶尔遇到转弯时抓得紧一些,起起伏伏中,难免有些身体接触。 李宁咏迎着风,明知故问道:“你读的什么大学,这么年轻就当了副主任?” 王桥道:“大声点,我听不到?” 李宁咏重复了一遍,王桥道:“我是山大中文系毕业的,今年毕业。” 在呼呼风声中,李宁咏喊道:“那我们同级,我是沙州学院中文系,今年毕业?”不等王桥回答,又道:“山大是省内第一,为什么要分回县城?” 王桥道:“组织分配。” 李宁咏道:“你以前在哪里读高中。” 王桥道:“我最后一年在静州一中读复读班。” 李宁咏惊喜地道:“那我们还在一起读过高中。” 静州一中的复读班被隔在单独一个院子里,复读生和应界生之间没有任何交集。王桥和李宁咏虽然在一起读了一年高中,互相不认识,也没有共同的朋友。 夏天衣服单薄,王桥的后背能感受到李宁咏身体的柔软和饱满。一番想入非非以后,自责道:“我真是精虫上脑了,见到漂亮性感的女子就朝性方面想,专心开车,不能乱想。” 两人迎着风聊天。不知不觉来到了昌东郊区。 昌东郊区正在大兴木土,公路坑坑洼洼,大车经过之时,灰尘满天。李宁咏为了躲避灰尘,将脸藏在王桥宽大的肩膀后面。 进了城,十几位城管委下属的监察队队员拦在路上,要求凡是进城的车辆都必须冲洗。有进城司机嫌贵不愿意洗,无奈监察队员人多势众,抗拒不得,只能一边骂一边去洗车。 王桥原本以为摩托车不必洗。谁知一位带着红袖章的执法队员粗声恶气地道:“摩托车也要洗,不洗不准进城,进城就要罚款。” 李宁咏低声笑道:“他们是有眼不识领导,自家人不识自家人。你把工作证拿出来,闪他们一眼。” 王桥道:“我工作时间不长,又分管环卫,他们不认识很正常。现在拿工作证耍威风是傻瓜才做的事情,我又不傻。” 红袖单见高个子只顾着与美女说话,不耐烦地催促道:“摩托车三块钱,交了钱自己拿根管子冲一下就行了。” 王桥交了三块钱。拿根胶水管子,里里外外细细地洗摩托车。 李宁咏将手伸在胶水管前,自来水在晶莹如玉的双手上溅起了小小的水花,欢快地跳落在地。她笑道:“你这人还能屈能伸,在自己部下面前能这么低调。” 王桥道:“他们是执行公务,我按规矩执行就是了,这不是低调,是识时务。” “你别动,我洗个脸。”李宁咏用发夹将小波浪长发夹紧。蹲下来,脖子往前伸,将水浇在脸上,细细地洗去脸上的灰尘。 拿着胶水管子的王桥能清楚地看到李宁咏白晳修长的脖子。他移开眼光,将注意力转移到几位监察队员身上。 重新发动摩托车后,王桥问:“我把你送到哪里?” 李宁咏道:“送我到电视台,距离城管委不远。今天多亏你,否则我还得一个人守在山里,穷山恶水出刁民,我还真有点怕。”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王桥又笑道:“没有遇到我,你也不会在山上,还有那辆小车经过。” “感谢你搭乘我。晚上我请你吃饭。美女邀请,不能拒绝哟。” “第一次吃饭,还是男士请客吧。” “你请就你请,下次我请。” 摩托车来到电视台楼下,李宁咏道:“我要去换件衣服,你二十分钟后再到楼下等我。” 李宁咏走进电视台前,回头对着王桥挥了挥手。她原本想做一个飞吻,又觉得这样有点轻浮,便只是挥手。 王桥发动摩托车,走了。 县电视台与电力局家属院只隔着数百米,王桥回到电力局宿舍,将从山南带回来的存折藏在隐秘处。冲了一个凉水澡,换上干净T恤衫,拿了五百元钱放在皮夹子里,步行来到县电视台楼下。 站在楼下,王桥居然有了约会的感觉。他有点纳闷为什么对眼前的这位只见过几次的女子颇有好感,以前苏小妹、楚小昭等多人都曾经向自己表达过爱意,可是自己都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对眼前之人却有点一拍即合的感觉。 王桥思考着其中的原因。 一是身材都比较高挑,不论是吕琪、晏琳、吕一帆还是李宁咏,都是比较高挑修长的身材,不一定性感,但是都有比较长的腿,细细的腰。 二是几人都属于大家闺秀,而不是小家碧玉。吕琪、晏琳都出自于干部家庭,虽然不知李宁咏家庭情况,从在电视台工作且能开车,可以看出家庭环境不错。他并不是在意女方家庭是否是干部家庭。只是喜欢从这种家庭出来的有类似气质的女子。 正在胡思乱想着,电视台方向传来了高跟鞋击打地面的“可、可”声。李宁咏换了一条紫色长裙,脖子上挂了一条细细的项链,婷婷玉立、性感妩媚。“我们到昌东饭店吃饭,那里环境还算行,比较幽静。” 王桥笑道:“环境好是好,就是贵了点。” “这一次应该我请客。我请客总得表示和诚意吧,下次你请客时可以不到昌东饭店。找一家有特色的餐馆,但是肥肠鱼除外,我怕肥肠那个味道。” 王桥道:“我是男人,一口唾沫一口钉,说好了请客,再贵也要请。” 李宁咏笑道:“如果这一顿饭吃掉你半个月工资,我就送你一些电视台的餐票,凭票可以在这条街的三家指定餐馆吃饭。” 王桥道:“那就一言为定。” 昌东饭店五楼有一个装有落地窗的餐厅,餐桌用画有古代仕女的屏风隔断,桌前放在台灯。营造出温馨的气氛。李宁咏熟练地点了红烧牛筯、碗豆尖清汤、清炒莴笋,点完,抬头看着王桥宽宽的肩膀,又要了两个西北风味的肉夹膜。 李宁咏道:“这里的肉夹膜是标准的西北风味,面劲道,肉醇厚,很好吃。你这么大的块头,刚才点的菜肯定不够。” 王桥笑道:“你不增加肉夹膜,我真有可能吃不饱。” 李宁咏道:“长这大的个子,即费米又费布。不划算。”她父亲和大哥、二哥都是这种大个子,因此对小个子男生一概无视,偏偏嘴巴里不肯承认。 两人面对面而坐,台灯柔和光线制造了浪漫和朦胧气氛。 王桥悄悄地观察着李宁咏。眼前的女子五官精致,气质优雅,有一种介于成熟和清新的美。王桥再次总结过自己喜欢的女孩类型:第一是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第二是身材高挑、匀称适中;第三是相貌清秀。 这三个标准基本符合大姐王晓的形象,之所以形成这个标准和童年经历有关。幼年时,父亲忙于工作,母亲总是家里忙碌。王桥童年记忆总是和姐姐联系在一起的,小男孩潜意识中的恋母情结演变成了恋姐情结。王桥潜意识中采用了这个标准,只是自己并不是特别清晰。 红酒杯轻轻碰撞,发出叮当声响。李宁咏摇了摇酒杯,观察酒色,再嗅味道,才把酒吸入口中,轻轻搅动舌头。王桥喝红酒和白酒是相同的方式,一饮而尽。 “能不能问几句私人话题,我比较好奇。” “当心,好奇害死猫。” “我不是猫,属蛇,所以好奇害不死我。你从山大分到昌东,难道女朋友不反对?” “我没有女朋友。” “不会吧,山大帅哥会没有女友?” “山大毕业生没有谈恋爱的在百分之七十以上,百分之七十中至少有五成是帅哥,所以,山大帅哥没有女友的比比皆是。”王桥反问道:“沙州学院美女帅哥挺多,也不是人人都谈恋爱,你谈了吗?” “沙州学院的男生酸不拉叽的,我瞧不上。”李宁咏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王桥眼神愈发温柔。 “我认识一个沙州学院的男生,非常优秀,和我一个姓,叫侯卫东。” 李宁咏惊讶地道:“你居然认识侯卫东,侯卫东是我们沙院女生的梦中情人,毕业没有几年,现在己经是沙州下面成津县的县委书记。” “侯卫东当了成津县委书记?”王桥得知此事,震惊得汗毛倒竖。 成津县属于沙州市,与属于静州市的昌东县相邻,两地交往非常密切。 李宁咏道:“侯正东在沙州学院非常有名,他每次升官都会被当成新闻在学生中流传。我们寝室有一个学生会干部,简直就是侯卫东信息员。” 王桥顿生一种深深的挫败感,相比老同学和山南大学同学,他现在的状况还是不错的,只是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和县委书记侯卫东比起来,城管委副主任简单是失败的象征。 (第一百九十三章) 第一百九十四章毛脚女婿 晚餐在《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的歌声中结束,李宁咏自身条件和家庭条件都非常优越,这些年来身边追求者不少,心高气傲的她一个都瞧不上眼,在师范后街遇到采访时遇到王桥,第一眼就呯然心动。呯然心动的感觉是如此美好,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被丘比特之箭射中了。 更何况,让自己呯然心动的人还是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昌东最年轻的副局级干部。 在电视台楼下分手后,李宁咏涌上一种依依不舍之情。她没有回电视台,而是沿着电视台旁边的小道走了百米,向左拐进长满梧桐树的另一条大道。这条大道被称为梧桐大道,县里四大班子办公室以及老干院就在街道的中央。 李珍英站在门口,问:“跟谁吃饭,男的女的?” 李宁咏道:“男的,未婚男青年。” 女儿从十岁就开始叛逆,不服自己管教,李珍英屡败屡战,且越战越勇,道:“你不要在外面乱交男朋友,现在的男人没有几个好东西,要么是图你的色,要么是图你爸的权。” 李宁咏道:“如果男朋友都不图我的色,我的人生应该是多么灰暗。爸都到市人大去了,谁还图他的权。” 李珍英扬起手装着打人的样子,道:“小声点,别让你爸听见。” 李宁咏吐了吐舌头,道:“妈,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我是在静州长大,又跟着你姓,在昌东没有人认识,不会有人图爸的权,最多就是图我的色。” “你怎么越大越不让放心。”李珍英跟在李宁咏身后,啰啰嗦嗦地道:“我以前支持自由恋爱,现在觉得还是介绍的对象比较保险,毕竟知根知底。你在昌东能找到最优秀的男同志,以后发展前途大,到了静州反而不能精挑细选。所以你就在昌东找对象。然后一起调回静州。” “我才不在昌东找男朋友,这里的人都很土的。” “在静州找男朋友也没有问题,我手里面有几个人选。” “妈,你真啰嗦。我的恋爱我自己作主。” 进了层,李宁咏关了门,沉浸被丘比特射中的快乐之中,现在一点都不想回静州。她坐在书桌边想着今天晚上的“约会”,沉浸在幸福之中。 一道雪亮的灯光从窗口射进屋内。将坐在桌前想心事的李宁咏从梦想中惊醒过来。她刚刚站起身,又有一道车灯射来。 客厅,头发花白的静州市人大副主任邱大海进了屋,道:“还是家里舒服,把汗衫拿过来,这衬衣穿在身上难受死了。” 他在昌东当过多年县委书记,习惯了这一方山山水水,虽然调至静州任了人大副主任,每晚只要没有要事,都会回昌东的家。老伴李珍英原来在静州上班。退休以后,也住在昌东,不再回静州的家。 邱大海身材魁梧,站在客厅中间就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官威。李珍英拿着在家里才穿的团领汗衫,递到邱大海手里,又拎着衬衣的衣领到洗衣台。 换上圆领汗衫,邱大海朝沙发上一座,伸手端过早就泡好的茶水,美美地喝了一口,对下楼的女儿道:“你不要每个星期都朝静州跑。静州有什么好,闹哄哄的。” 一个穿警服的大个子进了门,道:“小三倒是潇洒,把车丢在路边。让我派人去拖回来。” 李宁咏挥着拳头,道:“二哥,我警告你,不准叫我小三,再叫一遍我跟你急。” 邱宁勇开玩笑道:“从小都叫你小三,当年答应得屁颠颠的。现在怎么不愿意了。” “那时小三就是小三,现在的小三变成了小三。”李宁咏绕了句口令,道:“二哥,下个星期把你的新车借我开开,这辆桑塔纳总是抛锚。” 邱宁勇道:“等你哥由副局长转为正局长,专门给你配一辆警车,现在高老头盯得紧,开会就啰里吧嗦讲纪律,烦死人。爸,下一次你让县人大投票时把高老头罢免了。” 邱大海道:“没有我们这一批老东西还在坐镇,你们还不翻了天。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家庭如此,单位如此,国家亦如此。” 李珍英湿着双手走到客厅,道:“勇娃,你那天说公安局分来了几个大学生,条件怎么样,如果条件适合,给三妹介绍个对象,免得她一天就在外面野。” 邱宁勇道:“还真有一个,山南政法大学毕业,小伙子相貌堂堂。” 李宁咏心道:“论自身条件在昌东有几人能比得过王桥,学历、相貌、职务,哪一样不是响当当的。”她掩藏着内心的得意,道:“我才不要你们帮我介绍,好象我真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说不定我哪一天就带回来一个毛脚女婿。”提起“毛脚女婿”,她脸颊微红,喜滋滋的。 相较之下,共进晚餐的王桥心情要平静得多,他对漂亮性感的李宁咏心存好感,却还没有达到有什么打算的时机。回到出租房,他坐在窗边看了一会书,然后在客厅里练了一套熟悉到骨头里的长拳,熄灯睡觉。 太阳光照亮玻璃窗时,王桥翻身起床,准备迎接新一天的新挑战。 上午开了约一个小时的班子碰头会,散会后,王桥给办公室主任刘友树打了声招呼,准备要车到阳和垃圾场。刘友树抱歉地道:“王主任要了车,他要上山,可以让环卫所派车。” 王桥有意单独上山,突击检查垃圾场的管理情况。他没有给乔勇打电话,骑着自己的摩托车上了山。 垃圾场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桌面上有厚厚一层灰,场长曹致民还是不在。王桥听了乐彬主任交心窝子的话以后,便决定暂时不解除曹致民的合同,只是看到他垃圾场现状,怒火猛地升起来。拨打曹致民手机,手机打通,却无人接听。 垃圾场倾倒点,两个环卫工人在指挥卸车,垃圾从高高的悬崖上猛地坠下,山风将垃圾中的塑料袋子吹到半空中。王桥无法对着辛勤工作的工人发火,只能把一肚子火憋进肚子里。 王桥到倾倒点看了一会,想起杨宗明和乔勇曾经提出的修公路到沟底的建议,决定近距离看看沟底的真实情况。 他选择了一条相对平缓的悬崖缺口,抓着小树和杂草,滑行到悬崖底部。山沟里水分和养料充足,杂草格外繁茂。蛇类最喜爱这种阴暗潮湿环境,王桥走了不到十米,见到了两条黑尾蛇。他暗自后悔独自来到坡底,只是己经下来,不走一番就爬上去,未免太过胆怯。他弄了一根大拇指粗细的树枝,以打草惊蛇的方式缓慢前行。 在沟底走了一圈,王桥用最直接的方式将垃圾场的地形地貌探查一遍。垃圾场污浊的空气、比地面更高的气温,让他耗尽了体力,身体强健的他几乎到了中暑的边缘。 王桥正在山沟爬行时,刘友树接到电视台一个女同志的电话。 “根据县委宣传部安排,电视台要采访重点工程,阳和垃圾场焚烧炉是重点工程之一,我想采访分管的王主任。” “分管的桥主任在阳和垃圾场,不清楚什么时间回来,你可以采访环卫所乔所长。” “王桥在垃圾场,那正好,我们到实地采访他。” 挂断电话后,李宁咏找二哥邱宁勇借了一辆茂○牌照的警用便车,带着摄像师关鹏直奔阳和垃圾处理场。 到了垃圾场,李宁咏只见到王桥的摩托车,没有见到王桥,就决定先采访焚烧炉的建设者,慢慢等他现身。 采访结束,就可以安排另外的活动。 (第一百九十四章) 第一百九十五章见面会 建委工作人员甘原见到摄像镜头对着自己,不由得一阵紧张,赶紧不停地摆手。李宁咏道:“你别紧张,县政府统一安排跟踪采访重点工程,例行公事。” 甘原道:“这个工程比较小,也就是百来万,算不得重点工程。” 李宁咏道:“工程虽小,意义不一样。这一次是采访重点工程,又不是采访工程量最大的工程。” 李宁咏采访之时,王桥从山沟爬回管理房。沿着垃圾场走了一圈,身上被无数苍蝇爬过,汗水将衣服完全湿透。他站在管理房门前的水管前,脱掉衬衣,冲洗身体。 甘原远远地看到王桥,如找到救星一般,道:“我是做具体工作的,不知道啥子更高的意义。那边洗手的是城管委副主任王桥,他熟悉垃圾场的情况,你们去采访他。” 李宁咏正是为了找王桥才上山,顺水推舟地道:“那我们去采访他。” 王桥甩干手上水滴,透过管理房玻璃窗,仍然没有见到曹致民。他看到走过来的李宁咏,正要招呼时,手机响了起来。 “桥主任,你找我有事?” “曹场长,昨天没有来,今天又没有来,你经常不在场里,怎么管理。你看看来电显示,我给你打了七个电话了。” 电话里传来曹致民狡辩的声音:“我到城里看钢板,前脚刚离开,桥主任就来了。不是我没有来,只是没有碰面。” 王桥最烦曹致民嬉皮笑脸的老油子腔调,道:“你是几点走的?” 曹致民道:“八点半,我搭垃圾车走的。中午吃了午饭就回来。” 王桥压住火气,道:“你要晓得当前局势,不加强垃圾场的管理,肯定要惹事,惹了事就牵一发动全身。” 曹致民笑道:“桥主任放心一万个心,垃圾场管理严格,绝对不惹事。” 王桥对曹致民颇有意见。只是这个不合格的场长有着错踪复杂的关系,为了大局,他只能忍耐,于是冷冷地道:“响鼓不用重锤。明人不用指点,你要好自为之。” 李宁咏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王桥有型有款的腹肌,等到他打完电话,道:“桥主任,能不能采访你几个问题。” 王桥套上T恤衫。道:“当然可以。” 李宁咏换上了一幅工作表情:“电视台准备搞重点工程巡礼,焚烧炉是重点工程之一,想请你谈一谈焚烧炉的意义。 王桥说这话时还带着与曹致民谈话时的火气,道:“这个项目是建委在做,我来谈似乎不妥当。” 李宁咏饶有兴致地看着王桥,甜甜一笑:“可以不谈具体项目,但是为什么要建这个项目,建这个项目的意义,你总可以谈吧。” 王桥恢复了正常神态,道:“这个当然可以谈。” 他参加工作的时间短。可是泡在垃圾场的时间很集中,对焚烧炉的意义更是了如指掌。由于电视台有宣传作用,他自然不会谈出自己对二恶英的认识,只谈焚烧炉在灭苍蝇和除臭味的效果。 采访结束后,关鹏提着机器回小车上。 李宁咏笑吟吟地道:“谢谢你接受采访。你刚才到哪里去了,没有见到。” 王桥道:“我到垃圾场下面走了一圈,查看一下沟底的情况。” “我也去看看。” “是悬崖,苍蝇多得很。” “没事,你去得,我也去得。” 李宁咏跟着王桥来到悬崖边上。居高临下察看到垃圾场全貌。她倒吸一口凉气:“你从这里下去的?太危险了。” 王桥道:“垃圾场是一个火药筒,随时可能引爆,我必须要了解情况,否则轮到我说话时。连基本情况都摸不准,岂不放空炮。” 李宁咏道:“你是副主任,别逞个人英雄主义,要依靠集体力量。换言之,要让部下去爬这个垃圾堆。”她忽然看到王桥皮鞋上还有些垃圾残迹,退后一步。娇嗔地道:“好臭,离我远点。”她在家里是老小,时常与两位哥哥撒娇,今天自然而然就将在家里的状态表现了出来。 王桥道:“垃圾场就是这个味道,我脚上的垃圾味道与下面比起来,可以忽略不计。” 李宁咏捂着鼻子道:“后天要上映一部美国大片《诺丁山》,朱莉亚罗伯茨主演,到时我请你看七点半钟的那一场。你后天不准到垃圾场啊,弄得臭哄哄的。” 王桥道:“行。” 李宁咏一只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赶着苍蝇,兴高彩烈地坐上了车,离开了垃圾场。 那个摄影记者道:“这个城管委副主任好年轻,肯定是那家的公子少爷,否则不好年纪轻轻就当官。” 李宁咏道:“你猜错了,王桥家里是414厂的,普通的工程师家庭。他从山南大学毕业,是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 摄影记者隐约知道李宁咏是官家小姐,可是分析来分析去也搞不明白是哪一家的小姐,他很感兴趣地道:“你认识这个王桥?” 李宁咏自豪地道:“我们是朋友。” 摄影记者道:“男女朋友?” 李宁咏脸微红,道:“朋友很多种,不一定非得得男女朋友。” 山上的公路多弯道,李宁咏车速不快。即将下山时,通过倒车镜看到后面开过来一辆摩托车。摩托车在山道上极为灵活,速度不慢,很快就超过了李宁咏开了警用便车。 李宁咏拿起喊话器,道:“前面的摩托,开慢点,弯道多。” 王桥没有回头,朝着小车挥了挥手,继续保持高速。他直接将车开到了城管委,回到办公室,屁股没有坐热,就接到了李宁咏的电话,“你骑摩托车,不要开这么快。你知不知道第一代摩托车骑手都差不多消失了,以后要上山,如果委里没有车,给我打电话,我那辆破桑修好后,开起来还是挺不错的。” 王桥笑道:“我们不能公车私用,也不能私车公用。” 李宁咏道:“反正是辆破桑,你随便开,别客气。” 放下电话,王桥突然间有点心神不定。他是明白人,李宁咏对自己的态度太明显了,岂有不知之理。另一方面,自己居然对这位见过几面的女子颇有好感,愿意与她接触。 在这个节骨眼上,背叛吕琪的感觉又在心中莫名其妙的升了起来。 “早就水过三秋了,我还想这么多。”王桥自嘲地拿起扔在桌上的一枝烟,点燃,吸了一口。 刘友树来到门口,道:“桥主任,下午有个办公会。” 王桥见刘友树站在门口不进来,从烟盒里抽了一枝烟,道:“刘主任,别站在门口,进来坐。” 以旧乡之时,刘友树调进了镇政府工作,在王桥面前很有些优越感,谁知风水轮流转,今天到了王桥这边。 “下午什么会?” “中层以上干部会,研究召开县人大代表建议、批评、意见和政协委员提案办理工作的报告会。这是一个例行动作,每年都要搞。我看了以前的档案,你分管环卫,人大建议、批评、意见以及政协提案最多。” 王桥尽管不是初出社会的菜鸟,可是隔行如隔山,政府机关的事很多都还不懂,因此虚心地向刘友树请教,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副主任而把架子端着。 刘友树讲了些基本情况,又道:“到时要现场答代表和委员的问题,桥主任要趁着今天下午,认真备下功课,否则明天答不出来,会很难堪。” 在王桥心目中,人大、政协就是完全的配角,可有可无,没有料到政府各部门会相当重视代表提出的意见和提案。 他查看了刘友树拿来的今年所提意见和议案的表册,看到了委员中牛清德的名字,不由得皱了眉,道:“我操,牛清德这个人渣居然是政协委员。你我都知道,他是混社会的。” 刘友树道:“混社会是桥主任的看法,很多人并不这样看。政协原本就是爱国统一战线组织。牛清德开的矿是利税大户,还解决了不少就业,成为政协委员是理所当然的事。” 王桥道:“他的提案我要认真研究,明天的会不好过啊。” 每年年初昌东县都要召开县人代会和政府会,俗称两会,这是全县人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在两会上,人大代表依职提出建议、批评和意见,政协委员依职提出提案。两会结束后,收集到的人大建议、批评、意见以及政协提案就会分门别类交给政府各部门和镇街办理。办理完成以后,以县政府名义写出回复,再由人大代表或者政协委员给出“满意、基本满意、不满意”等评价。凡是有不满意的评价,县人大或政协领导就要介入督办。 昌东县政府各部门相当重视人大建议、批评、意见以及政协提案的办理工作,按惯例各部门要搞一次集中的办理情况汇报会,再听取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的意见,一来以示尊重,二来显示重视,三是借机联络感情。 王桥到城管委不久,根本没有来得及顾及这方面工作,刘友树离开办公室后,他拿着办公室送过来的环卫工作方面的厚厚一叠回复,临时报佛脚。 (第一百九十五章) 第一百九十六章借力打力 这是菜鸟副主任王桥第一次接触到人大建议、批评、意见和政协提案。 人大建议、批评、意见和政协提案涉及环卫方面内容的一共四十六份,主要分为四大类,一是街道环境卫生,二是化粪池,三是公厕,四是洗车场。当前环卫工作最棘手的事是阳和垃圾场,由于垃圾场位于城外的巴岳山上,代表和委员们平时很难接触到垃圾场,最值得关注的事情反而没有代表和委员提起。 按照昌东县人大的规定,凡是代表或委员明确表示不满意的,各部门主要负责人须当面向人大主任作说明。 为了应付代表和委员们的提问,王桥拿出参加高考的劲头,对照着法律法规和文件,逐条研究以前的回复,并作了笔记。 晚上三点,王桥熟悉了材料,基本心中有数,这才上床睡觉。 早上七点半,闹钟准时响起,王桥换上白色短袖衬衫,把皮鞋擦得锃亮,衣冠楚楚地来到城管委大院。 环卫所安排了一辆洒水车和四名工人,将办公楼前面的坝子冲得一尘不染,坝子里的车辆被清理一空,放着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停车位的牌子,两位从军队转业的监察队员笔直站在大门口,指挥车辆,迎接客人。 在四楼会议室上,王桥检查会场准备工作,在一块座牌前停了下来。这块座牌写着“牛清德”三个字,这三个字散发着洋洋得意的味道,令人憎恶。王桥骂了一句:“这个烂人怎么混到政协去了?老天爷有眼无珠。” 以他对牛清德的了解,牛清德是个没有耐心的人,有这种政策规定的千载难逢的良机,绝对会找自己的麻烦。王桥站在座牌前面,脑子里浮现出牛清德脸上自得、阴险、夸张的表情。 现在大家都是台面上的人,解决问题自然不能再靠拳头和体力,而得动脑筋。通过研究人大建议、批评、意见和政协提案涉及环卫方面内容,王桥判断了牛清德大体的攻击点。作出了以诚应对的方案。 县人大代表和县政协委员陆续来到会场,牛清德一直没有出现。会议即将开始的时候,黑汉子牛清德出现在会场。在这种特殊的场合下,王桥不愿意和牛清德打招呼。特意关照由刘友树将牛清德迎接到座位上。 当年刘友树想调到旧乡镇政府,是由牛清德牵线搭桥,两人关系现到都还挺不错。牛清德毫不掩饰对王桥的仇恨,道:“这个屁眼虫到城管委来当领导,组织部门真是瞎了眼。你小子别听他指挥。更别跟在他屁股后面,这人恶毒,小心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刘友树知道王桥和牛清德恩怨,没有附和这话,道:“牛总,你的位置在这边,很久没有在一起喝酒了,改天聚聚。” 走到座位上,牛清德用藐视的眼光打量着王桥,与几位关系良好的代表、委员交换眼神。他原来的提案与公共停车场有关。探知王桥分管环卫工作以后,就派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到县城里专门拍摄县城里的“脏、乱、差”,准备让王桥出个大洋相。 汇报会上有两个主要议程,一是由乐彬主任汇报人大建议、批评、意见以及政协提案的办理情况,乐彬发言有书面材料,参会代表和委员人手一份;二是由代表和委员们提意见,城管委领导和相关业务科室负责解答。 王桥见到牛清德似笑非笑的邪恶神情,在这个场合上,就假装无视,没有作任何反击。 第一个环节是例行公事。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 第二个环节刚刚开始,牛清德迫不及待就跳将出来,他满脸严肃、义正辞职地道:“城管委成立以来,各项工作进步明显。我们这些代表和委员都看到眼里,表扬的话在今天这个场合就不多说,现在我来说说不足之处。” 牛清德当了企业的头头,经常在大会小会上讲话。再加上早年的经历,以及大哥和二哥的影响,体制内语言模式不知不觉地印在脑里。在正式的会议上,官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牛清德道:“我觉得县城破一点旧一点都没有关系,搞建设需要钱,县城不可能几年就建得和大城市一样漂亮,但是,把环境卫生搞好是完全做得到的。这几天,我陪着客人考察昌东县城,原本想把县城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客人,谁知这一考察丢了我的老脸,满城垃圾,脏得他妈的看不得。我的客人看到县城环境这么糟糕,转身就走,根本不和我谈事。现在我的一张老脸都火辣辣的,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 王桥尽管有心理准备,而对牛清德毫不留情的揭短和批评还是脸上火辣辣的。 牛清德是政协委员,参政议政是其职责,城管委所有人只能客客气气听着。而且其言也有几分真实,特别是在垃圾堵场之时,县城环境确实糟糕得无法言表。 乐彬皱着眉毛看着牛清德,道:“清德,县城的卫生没有这么糟糕吧。” 牛清德道:“乐主任,你是旧乡的老领导,我怎么会胡说八道。我陪客人时恰好带着相机,这是我在现场照的相片,就是前几天拍的,上面有时间。大家看一看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县城十几平方公里,十几万人口,卫生死角散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如果把所有卫生死角全部拍摄下来,集中在一起,再加上特意找来的垃圾堵场时的相片,看起来相当触目惊心。 代表和委员们传看着照片,不少人发出“啧、啧”之声。 牛清行见相片引起了效果,道:“今天是一家人关起门来说话,我就说得直白一点,城管委分管环卫的领导应该摸着良心问一问自己是不是尽了力。今天我们代表和委员不想听解释,请分管领导站出来说清楚,为什么环境卫生工作搞不好?王桥,你有没有能耐,没有能耐就换人,别他马的占着茅坑不拉屎。” 最初发言之时,牛清德遵守着官场套语,到了最后,积攒在胸口多年的怒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喷发渠道,锋芒直接对准王桥。 “那个是王桥,必须向代表和委员作出解释,否则就提质询案。” “到底是怎么回事,分管领导别当缩头乌龟。” 与牛清德有关系的几个代表、委员跟着附和,一时之间,会议室里刀光斧影,城管委分管环卫的领导王桥成为千夫所指。 类似见面会几乎年年都要开,绝大部分会场上都是一团和气,就算有性格激烈一点的代表、委员发出批评之语,也是对事不对人,象今天这样把矛头对准个人的情况,着实罕见。 有些比较正直的代表和委员觉察到了不对劲。 王桥用手摸了摸挂在胸前的铁丝项链,深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等到几个代表、委员把话说得差不多时,他把话筒拿过来,沉声道:“感谢参会的代表和委员对环卫工作的关心,你们的批评是我们做好工作的动力。你代表全体环卫工人向大家保证,一定会在短期内改变我们城市的面貌。” 说到这里,他稍有停顿,道:“估计绝大多数代表和委员都不认识我,我先作一个自我介绍,我是城管委分管环卫工作的副主任王桥,今年七月份从山南大学毕业,七月中旬来到城管委工作。目前正在努力进入角色,希望代表和委员们多支持。” 多数代表和委员得知王桥到城管委工作满打满算不超过半个月,对牛清德异于寻常的发言表示了疑惑。 王桥继续道:“环卫所负责县城一百多万平米的清扫保洁作业面,有环卫工人三百多人。在工作中肯定有许多不足之处,我虽然才来,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今后工作中我一定会和环卫所所有工作人员一道,努力改进环卫工作,再次希望各位代表和委员支持环卫工作。牛总以前在旧乡时,我也在旧乡,曾经因为锁事有过争执,这么多年过去了,很高兴看到牛总的企业蒸蒸日上。刘总作为政协委员负有参政议政的职能,希望刘总公正地为环卫工人呼吁。” 这时,早有准备的乔勇带着十位身穿环卫工人服装的环卫工人来到会场,乔勇道:“我是环卫所长,工作没有做好,我和员工们向代表和委员们致歉。” 十位年老的、瘦弱的环卫工人在乔勇的带领下向参会人员鞠躬。 在会前,乔勇并不相信王桥说的有人要向环卫所发难,在王桥坚持下,这才带着十个环卫工人等到楼下办公室。当牛清德发难时,乔勇气愤之余,又庆幸提前做了准备。 参会的代表和委员们从王桥的语言知道牛清德和王桥有旧怨。与牛清德的咄咄逼人相比,眼前这个小伙子面对责难不卑不亢,多数代表和委员的心理天平不由得发生倾斜。 当环卫工人上场后,根本不需要扮演的弱势群体形象立刻就彻底转变了大家的态度。 王桥继续道:“昌东财政弱,环卫工人待遇很一般,我们准备成立一个环卫基金,专门帮助特别困难的环卫工人,比如得了病,子女入了学等情况都需要用钱,环卫基金就可以发挥作用。牛总一直以来非常关心环卫工人,我个人倡议,环卫基金第一笔款项的崇高荣誉就交给牛总,如果同意,请大家欢迎。” 环卫工人、城管委干部和多数代表委员都热情鼓掌。 牛清德被将了军,鼻子差点气歪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第一百九十七章酒战 乐彬松了一口气,心道:“牛清德在旧乡时多次在王桥面前吃亏,从今天的表现来看,不是偶然。王桥有着与其年龄不相符合的沉稳,小觑不得。” 牛清德痛快地发泄了一回,也有激怒王桥之意。如果性格强横的王桥被激怒,当场发作起来,这一场城管委和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的见面会就算搞砸了。谁知王桥痛快地认错,大方抖落出自己与他有旧怨,还顺势成立基金会,这样一来,反而显得自己心胸狭小、得理不饶人。 牛清德悻悻地想道:“妈的,这龟儿子读了几年大学,比以前有头脑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还得找个办法来整他。” 这时,一位与牛清德结过怨的人大代表发言:“王主任到城管委时间很短,现在这些问题算在他的头上不公平。希望王主任能够迅速进入角色,把环卫工作抓好。我们人大代表在监督你们工作的同时,也想帮助你们。环卫基金这个想法很好,牛总很幸运地成为第一个捐助者,我就成为第一个。” 牛清德恶狠狠地瞪了一下发言者。 这位发言者叫崔得林,在昌东县也是有来头的,不仅不怕牛清德,反而似笑非笑看着牛清德,又用意味深长的眼光看了王桥一眼。 王桥琢磨了这位帮助自己的陌生人大代表眼光里的含义,试探着道:“凡是捐过款的好心人,我们都将铭记在心,向社会公布。” 崔得林暗赞:“这位王主任倒是一个机灵人,给他一个眼神,居然猜得八九不离十。”他呼应道:“既然环卫基金设立了,那么就当场捐点钱。” 这是议程之外的事,乐彬就征求会场最高职务者人大副主任程康的意见。程康道:“设立环卫基金是一件好事,是新班子的创举。” 乐彬这才向王桥点了点头。 他作为一把手,开好这个会,对人大和政协有个交代,这是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想节外生枝。 王桥对乔勇耳语几句,乔勇飞快地朝楼下办公室跑去,不一会,他拿着一张白纸和毛笔、墨汁走进会场,两位办公室工作人员搬了一张桌子到会场。 王桥当场挥毫,龙飞凤舞地写道:环卫基金现场捐赠会 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中倒有不少书法爱好者,见到王桥这一笔书法,顿觉眼前一亮,这位新主任的形象光彩了不少。 牛清德感觉自己有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有心恶心王桥,拿出五十块钱,道:“这张绿票子就送给你。” 乔勇有些为难地看了王桥一眼。王桥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道:“感谢牛总对环卫工人的关心。” 牛清德挺着肚子回到了自己座位上,挺得意。 王桥拿起毛笔,写道:“牛清德,50块。” 看到这里,崔得林肚子差点笑破了,来到桌前,道:“既然牛总捐了钱,我也捐一点。”他拿出皮包,取出一叠钱,道:“这是今天早上才从银行取的,五千块,给环卫工人尽点力。我这人口拙,但喜欢办点事实,不象有些人光是打嘴泡。” 王桥与崔得林对视一眼,眉眼间都有些笑意。崔得林道:“王主任,我叫崔得林。”王桥飞快写道:“崔得林,五千元。” 五千元和五十块差距太大,并排在一起,如一高一矮的两个相声演员,看得代表和委员们都笑了起来。 牛清德黑脸红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被王桥和崔得林联合起来算计了,便黑着脸坐在桌前,并不再受激捐钱。 乐彬不想在这个会上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及时出声,道:“环卫基金设置是好事,希望社会各界人士热心捐赠。由于第二议程刚刚开始,内容很多,现场捐赠就到这里,如果愿意捐赠,散会后联系环卫所乔勇所长。” 此事就告一段落。 回到座位上的王桥翻看花名册,在崔得林名字后面有职务:昌东矿业集团董事长。 见面会结束,照例是丰盛午餐。 在前往酒店时,刘友树给每位参加陪酒的城管委同志发了一包牛奶,道:“先垫点东西,等会肯定是一场大战,大家主动点,多敬酒。” 牛清德则与四位相熟的代表委员聚在一起商量。 牛清德道:“王桥以前在旧乡是就专门和我做对。组织上瞎了眼,让他来做副主任。等会我们轮流向他敬酒,把他灌趴下。” 昌东人性格中有好酒的一面,在酒宴中将人喝醉素来是男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牛清德提出灌酒倡议以后,几位相熟的代表委员摩拳擦掌,准备让王桥出丑,报一报“五十元”之仇。 一位代表道:“清德,那个五十块钱写出来太丑了,你再捐点。” 牛清行硬气地道:“刚才面子上已经亏了,我不能让钱再吃亏。既亏面子,又亏钱包,老子才不傻。五十就五十,老子反正眼不见心不烦。” 酒宴摆了七桌,城管委班子成员和二级班子分散开来,陪着各位代表和委员。王桥是第三席席长,陪着第三席的代表和委员喝酒。 酒宴开始后,乐彬端着杯子开始向代表、委员们敬酒。 牛清德迫不及待地开始发动战争,挑唆着四位生意上的朋友去敬酒。 第一位代表找来两个约五钱的大酒杯,来到第三席,笑道:“王主任年轻有为,以后环卫工作肯定搞得好,我敬你三杯。” 王桥看着硕大酒杯,道:“这杯子有点大,我们还是换桌上的杯子。”桌上的酒杯约有二钱的量,是正常酒杯。 那位代表笑眯眯地道:“酒杯大点,说明我敬酒是有诚意的,以后再有代表委员提起环卫工作,我帮你解释。” 王桥不再啰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又一位代表端着酒杯过来,道:“王主任设立了环卫基金,这个主意好,是为环卫工人做实事,我一定要敬王主任三杯。” 前三名代表和委员都寻着理由来到三席,与王桥碰起酒来,他们都坚持要用大酒杯。九杯酒下肚,王桥肚子里至少装了四两多白酒,开始翻腾起来。 作为三席席长,王桥还得照顾三席的代表委员们,主动频频举杯,向第三席的代表和委员敬酒。 吃喝一会,乐彬端着酒杯走过来道:“王主任,我到三席来坐坐,你轮流去给其他几桌客人敬酒。” 牛清德正在盘算着发起第二轮敬酒高潮,王桥端着酒杯过来酒敬。牛清德皮笑肉不笑地道:“王主任,你是年轻人,不能象乐主任那样只喝一杯,这一桌每个人都要碰。” 桌上好几人跟着起哄。 王桥原本就是豪爽的人,再加上在这种场面下还真不能与政协委员牛清德当场撕破脸皮,没有过多推迟,开始逐一碰酒。 等到王桥碰了一圈过后,牛清德笑嘻嘻就拿出五钱大酒杯,道:“你在会上都说过,我是你以前有点矛盾,今天碰一个大杯,以前的事一笔购销,怎么样?” 王桥见到五钱大酒杯,立刻明白最初敬酒的三人都是有预谋和准备的,他此时将眼前局势看得很透,与其东一杯西一杯被莫名其妙灌醉,不如擒贼先擒王,与牛清德拼个鱼死网破。 “要敬老朋友怎么能敬这种小杯子。”王桥转身到柜台边上取了两个啤酒杯过来,“咣、咣、咣”倒了两杯。 牛清德是酒桌上成长起来的好汉子,不怕喝蛮酒,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王桥跟着端起啤酒杯,一饮而尽。他肚子里己经装了六七两白酒,再喝下这杯酒,至少喝了八九两左右白酒。他红了眼,脑子里又想起牛清德欺负吕琪的往事,道:“牛总,我们再喝一个,敢不敢。” 牛清德不服输,瞪着牛眼,道:“喝就喝,难道我还怕你。” 王桥“咣、咣、咣”又倒了两大杯白酒,道:“干了。” 牛清德道:“怕个锤子,龟儿子才不干。” 周围几桌人的眼光被吸引过来,围在一起叫好。 这一杯酒下肚,王桥肠胃里翻江倒海,他见牛清德还生龙活虎地站在面前,拎起酒瓶,又倒了两杯酒。 乐彬走了回来,劝道:“桥主任,你少喝点,吃点菜再喝,你们两人虽然是旧友相逢,也不要这样蛮喝。” 牛清德喝起了性子,把衬衣解开,露出黑黑胸毛,道:“这杯酒不喝就是龟儿子。” 王桥将一杯酒灌进肚子。这一杯酒下肚,酒意上涌,差一点就喷了出来。 牛清德喝了三大杯酒,总量有七两多了。由于喝得急,酒劲也开始往上涌,他的状态比王桥好得多,生出痛打落水狗的心思,在旁人的起哄和劝解声中,豪爽地拿起酒瓶,“咣、咣”地又倒了两大杯。 王桥身体开始摇晃,意识模糊起来,看着牛清德得意的笑容,咬了牙,端起酒杯,将这一杯酒喝了下去。 牛清德酒性大发,道:“还喝不喝。” 王桥与牛清德面对面而站,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道:“喝。”话音刚落,酒劲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他捂着嘴巴就朝卫生间跑,对着蹲坑,一阵排山倒海的狂吐,鼻涕、眼泪齐下。 办公室工作人员小林站在一旁,拿着一盒牛奶,等王桥吐完,赶紧将牛奶递过去。 王桥喝了两口牛奶,问道:“牛清德怎么样?” 小林道:“喝得差不多了,走路时左脚碰右脚。” 说话间,王桥酒意上涌,又开始呕吐。 (第一百九十七) 第一百九十八章皮蛋瘦肉粥 王桥不要小林搀扶,强撑着走回宴席。 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酒仗,在座之人很久都没有见到过,很是过瘾。他们见面色苍白的王桥还能走回来,皆惊叹其超凡酒量。 乐彬关心地问道:“桥主任,有问题没有,下午别上班了,回去睡觉。” 王桥身体出现了强烈的酒精中毒症状,不敢强撑,道:“那我先走了。” 乐彬交待小林道:“一定要把桥主任送回家,不要送到门口,送进门。” 前不久,曾经发生过一位女干部喝醉酒,但是护送人不负责任,没有将女干部送回家,因而醉酒的女干部被街边的乞丐侮辱的事件。小林不点头,道:“一定送到。” 小林赶紧让司机开车在餐厅外等着,搀扶王桥下楼。 到了电力局诊所,王桥在失去意识前说了一句,道:“小林,我就这里输水,你别管我了。”说完就沉沉睡去。 小林问诊所医生,“他没有问题吧。” 麻脸老医生毫不在意地道:“喝醉酒的人多得很,输水就好,有啥问题。”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小林坐了一会,实在无聊,这才返回办公室。 参会的电视台记者亲眼目睹了王桥和牛清德打酒仗的过程,下午回到办公室以后,绘声绘色地向同事们讲述这一场大战。 李宁咏吓了一跳,道:“喝了几杯?” 记者伸出巴掌,在空中晃动着,道:“赌酒喝了三杯,听说王主任在拼酒前还喝了六七两酒,他虽然最后冲进厕所了,酒量至少在一斤半以上。” 李宁咏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打通王桥手机,手机无人接听,她赶紧给城管委办公室打电话。 小林恰好接到电话,道:“桥主任有事。不在办公室,你改天找他。” 李宁咏急道:“我是他的朋友,知道他喝醉了,他到底是回家还是到医院去了。” 小林慢条斯理地哦了一声。道:“他在电力局家属院外面的诊所输水。” 李宁咏开着车来到诊所,远远见到挂着吊瓶睡在诊所小床上的王桥。王桥面色苍白、孤立无援地睡在床上,让李宁咏的母性一下子就迸发了出来,道:“医生,他的情况怎么样?” 麻脸医生训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仗着身体好。胡吃海喝,迟早要出问题。” 李宁咏想二哥曾经喝得胃出血,道:“胃出血没有?” 麻脸医生道:“输了水就好了,没事,年轻人身体棒。” 李宁咏坐在床旁,目不转睛地看着王桥。熟睡的王桥除了偶尔会咬着牙齿以外,大部分时间就如婴儿一般平静。她看到王桥脖子露出一段奇怪的铁质项链,拉出来一看,居然是一节光滑的铁丝做成的项链。 “这肯定是有一段特殊经历的铁丝,说不定和前女友有关。”李宁咏坐在床前胡思乱想。“他到底有没有女朋友,按理说,以他的条件,应该有女朋友。可是从谷丽那里得到了情报,他确实又没有女朋友。” 李宁咏又想道:“不管有没有女朋友,反正现在和我交往,就是我的菜。” 晚上六点,王桥终于睁开眼睛,见到床边坐着打哈欠的李宁咏,一时没有想到眼前这人是谁。自己身处何方。 “醒了?” “你怎么在这里?” “你现在出名了,电视台的人都知道城管委副主任能喝一斤半。办公室小林说你在这里输水,我就过来看看。”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三点。你以后少喝点,别跟人赌酒。” 王桥揉着太阳穴。苦笑道:“谁都不想赌酒,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说话时,他的肚子里一阵咕咕乱叫,中午只顾着喝酒,吃得很少,仅有的饭菜还全部吐了出去。 李宁咏调侃道:“今天你喝了这么多酒。是有功之臣,想吃点什么?” 王桥道:“想喝稀饭,菜稀饭。” 李宁咏道:“现在这个时间点,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喝菜稀饭。” 王桥朝电力家属院指了指,道:“回家煮,我住在里面。你也没有吃饭吧,一起吃。” 李宁咏好奇地打量着楼房,道:“你住在里?这是电力家属院。” 王桥随手将项链塞回衣领,道:“我租的房子,这里距办公室最近。” 李宁咏指了指项链,道:“你这个项链好特别,有什么意义?” 这是来自广南第三看守所的铁丝,王桥在绝望的时候,原本是想吞铁丝而住医院,在医院想办法逃脱。此时与李宁咏的关系还没有到谈此事的地步,道:“个人的一点恶趣味。” 李宁咏试探道:“应该与女友有关?” 王桥笑道:“和一大堆臭男人有关,与任何女人都没有关系。” 上了出租楼,李宁咏站在门口打量屋里陈设。王桥道:“进来啊,别在门口当门神。”李宁咏道:“比我想象中要整洁得多。在我的印象中,男生寝室都是乱糟糟臭哄哄的。” 王桥人年轻身体好,输液以后基本无事。进屋后给李宁咏倒了一杯水,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块瘦肉、两个皮蛋,一块姜和两根小葱,道:“今天晚上用电饭煲煮皮蛋瘦肉粥。” “你会做这么复杂的粥?”李宁咏是家中幺女,从小被精心呵护,基本上没有进过厨房。 “从小就喜欢做饭。”王桥麻利地开始动手,道:“做这道粥有些诀窍,大米洗干净后,倒点香油搅匀后泡30分钟,吃起来更香。瘦肉要码味,起锅后再放葱碎。” 李宁咏一直不喜欢进厨房,站在王桥身边看他做饭,觉得做饭都这么有意思。 电饭堡煮粥时,王桥又炒了份酸菜肉丝。 一番忙碌之后,香喷喷的皮蛋瘦肉粥端到桌上。李宁咏尝了一口,由衷地赞美着,“哇,好香,你的手艺抵得上一个大厨。” 王桥道:“以后若是失业,我当厨师也能养活自己。”他说这话是有底气的,大学期间成功地运作了老味道土菜馆,以后真要重新做另一个餐馆,他有再次成功的自信。 两人坐在由压缩板做成的廉价四方桌前,喝皮蛋瘦肉粥,吃酸菜肉丝,说闲话。 九点多钟,李宁咏离开家属院,问跟在身边的王桥道:“你明天不会再喝酒吧,我请你看《诺丁山》,晚上七点半的,我有两张票。”王桥道:“县电视台福利这么好,还发电影票。”李宁咏道:“朋友送的票,县里电视台没有什么意思,自办节目没有几个,福利更谈不上。” 王桥将李宁咏送到县电视台门口,两人这才挥手告别。 王桥独自一人走在昌东大街上,想着如何处理与李宁咏的关系。李宁咏的言行己经将其心意表达得相当清楚,是继续交往,还是将其拒之门外,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我不欠谁的情债,既然不反感李宁咏,为什么不可以交往下去。”丢失吕琪足有六年多,与晏琳分手也超过四年,吕一帆在两年前嫁作商人妇。王桥孤身回到家乡,为前途打拼。他清晰地感受到体内不断膨胀的菏尔蒙,让他难以摆脱对美女的渴望,漂亮时尚的李宁咏完全符合其审美观,有着极强吸引力。 “那就顺其自然,继续交往下去。如果交往中发现不适合,大不了分手就是。我为人还是要自我一些,不要老是忧国忧民忧社会。”王桥做出了这个决定。 在街上散步时,王桥眼睛不停地东瞧西看,观察着环卫工人的作业情况。 来到一家小餐厅前,小餐厅老板娘模样的人将一大堆餐厨垃圾倒在街上,发出阵阵臭味。 王桥上前道:“你怎么能把垃圾倒在街上,前面就有一个环卫的大垃圾桶。” 老板娘瞅了王桥一眼,道:“你是太平洋的警察,闲事管理宽。” (第一百九十八章) 第一百九十九章朱柄勇 王桥道:“你这人怎么不讲公德,大家都把垃圾倒到街上,街上就成垃圾堆了。”他指着不远处的环卫工人道:“那个环卫工人刚刚打扫了这一段,你一点不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 老板娘道:“我交了卫生费的,环卫工人就应该来打扫,否则要环卫工人做什么。” 王桥有点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道:“你这人怎么胡搅蛮缠。” 老板娘道:“明明是你来挑事,还说老娘胡搅蛮缠。” 王桥指着老板娘,道:“你必须把她收拾了,否则。” 老板娘闻到王桥身上的酒味,退后一步,道:“你是做什么的。” 夜晚有许多闲上在街上游来荡去,任何一次摩擦都有成为围观的理由。许多人抄着手,看着老板娘和王桥争论。 王桥道:“不管我是做什么的,你必须把垃圾收拾了。”他初到城管委,行政执法证还没有办下来,实际上没有执法权。他准备如果老板娘实在不听招呼,就将环卫执行人员叫过来。 老板娘见王桥长得相貌堂堂,一脸正气的模样,猜到他有可能是机关干部,胆气不由得壮了,挺起胸膛,道:“我家了清洁费的,就要倒在门口,你把老娘啃两口。你们不是在学雷峰做好事吗,今天就在这里做个好事,把地扫了。你们每个周末到街上扫地,完全是做样子。” 王桥对这种不讲道理的泼妇很头痛,拿起手机准备叫环卫执法人员。 老板娘噼里啪拉说了个痛快,看到王桥打电话,又道:“你去喊人又怎么样,老娘又不怕你。” 这时,瘦小的老板听到老婆的叫骂声,从餐馆走了出来。他一眼就认出眼前之人是曾经将刘老七小团伙打得屁滚尿流的人,就狠命地将老婆朝家里面拖,道:“你疯了。什么人都要惹。” 老板娘道:“他是做啥子的,看起来象个干部。” 老板道:“啥子干部哟,是旧乡操社会的人,刘老七这么霸道的人都他提刀追着砍。” 老板娘朝王桥看了一眼。气愤地道:“明明是黑社会,装什么干部。我们惹不起黑社会,你去把垃圾弄回来。” 老板道:“我们开馆子的要和气生财,你这张臭嘴,不知要得罪好多人。”他拿了铁铲和垃圾桶。到外面清扫垃圾推。来到王桥面前,用双腿夹住铁铲,先散了一枝烟,满脸堆笑地道:“王哥,我那婆娘不认识你,别冒火啊。” 王桥惊讶地道:“你认识我。” 老板道:“我老家是旧乡的,在旧乡场上见过你。你别生气,我家傻婆娘不懂事,我马上把垃圾弄走。” 王桥道:“要得,把垃圾弄走就行了。”他又给乔勇打电话:“人不要来了。老板自己出来打扫了。” 围观的人见没有冲突起来,失去了兴趣,散了。 等到王桥离开后,老板把垃圾全部弄回餐馆,还用水冲了街道,他暗自侥幸地对老婆道:“幸好我见机快,否则我们就惨了。刚才那个杂皮已经打电话在喊人了,所不定要把我们店砸了。” 老板娘就扇了自己的嘴巴,“我真是臭嘴,差点惹祸。” 王桥压根没有想到解决老板娘乱倒垃圾的真正原因。在外面转了一圈,散了些酒气,回家又喝了点稀饭,翻了一会年鉴。这才睡觉。 昨天一场豪放的赌酒,让王桥成为城管委的英雄人物。早上,走到办公室,大家纷纷竖起大拇指,称赞其酒量了得。 一场酒战与城管委工作人员拉近关系,这是意外收获。王桥正在办公室翻阅文件。小林跑到门口,道:“桥主任,乐主任找你。” 王桥与乐彬的办公室中间只隔了另一位副主任王正虎的办公室,不到五米距离,但是乐彬长期当一把手,自有一把手的威风,习惯于给办公室打电话,由办公室小林给两个副职领导出通知、送文件。 乐彬对进门的王桥,道:“昨天喝得不少,酒量不错。” 王桥道:“我满打满算就是七八两的酒量,昨天完全超量。乐主任不是外人,我就说实话,从旧乡开始我和牛清德就不对付,牛清德在旧乡横行霸道,也就是我敢和他叫板。我们两人动手打架都有三四次,我没有吃亏。” 乐彬哈哈大笑道:“牛清德是旧乡坐地虎,从来没有吃过亏,所以特别记恨你。”说这话时,他心想:“王桥虽说是选调生,可是和牛家人结了死仇,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 王桥道:“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不是被逼无奈,或许我还要在旧乡混日子,祸福相依,谁都说不清楚。” 乐彬道:“今天中午你就不要喝酒,养精蓄税,晚上我们请财政局预算科朱科长喝酒。城管委明年一定要争取财政独立,否则始终受制于人。委里准备给县里上报单独对财政的请示,按照县里的操作手法,一定要征求财政局的意见,财政局要听预算科意见,预算科朱科长很关键。” 预算科朱科长是杨明的丈夫朱柄勇,王桥不太愿意与此人会面,此时他再次体验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深刻内涵,不情不愿,还得积极配合。 乐主任又道:“环卫基金的事情,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安排?” 王桥道:“算是临时起意,也算是早有安排。开会前一天我见到有牛清德的名字,估计他要针对我惹事,便想了一招。虽然这是用来对付牛清德,但是环卫部门也确实需要一个基金,否则环卫工人家庭出了问题时,连救济手段都没有。” 乐主任道:“你当着这么多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把环卫基金喊了出去,就一定要把事情做好,拟定一个章程,拿到办公室上讨论。以后你要注意事前通报,凡是比较重要的大事都要上办公会。” 王桥痛快地接受了意见,道:“我以后会注意,有重要的事上办公会。” 乐主任语重心长地道:“这也是对大家的保护,若是一项政策错了,如果上了办公会,是集体业承担责任,如果没有上办公室,则是你一个人承担责任。而且上了办公室,集众人之长,也就少犯错。” 王桥诚恳地道:“我明白了,谢谢乐主任。” 回到办公室,王桥给李宁咏打了电话:“不好意思,晚上单位有事,还得继续喝酒。”李宁咏脱口而出:“乐彬就是一个黑心资本家,老是剥削你的劳动力,下次见面我要给他提意见。” 王桥道:“纯属公事,而且比较重要。” 李宁咏在电话里撒娇道:“那你得赔我电影票,后天你来请我看电影,或者去唱歌。” 王桥道:“现在可不敢完全肯定,如果后天单位没有事,我提前打电话。” 李宁咏道:“那就一言为定了。” 王桥与李宁咏以前遇到男子都不一样,以前很多男子在自己面前总是千方百计讨好,不分原则地迁就,反而让李宁咏看不起。王桥并不迁就自己,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该办什么事就办什么事,反而让李宁咏觉得很有男人味道。 晚餐之前,王桥为了与财政所朱柄勇见面时有话可谈,专门到环卫所开了一个小规模的座谈会,研究环卫所当前面临的困难。 环卫所困难很多,千条万条归于一条——没有钱,没有钱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环卫工人人均工资就是二百来块,是社会各行业最低的工资;二是环卫所是差额拨款单位,有一部分工资还得靠单位自筹,乔勇很大一部分精力是找钱发工资,比如利用垃圾车去装运渣土,成立化粪池清掏队,这些赚钱的行为往往比公益的行为更受环卫所重视;三是环卫所设施设备严重老化,整个县城才有两台洒水车,由于受经费限制,环卫所尽量少洒水,因为每洒一次水就消耗掉原本不多的资金,只有在上级要求或者实在看不过去,才出动水车。 开完座谈会,王桥粗无奈地道:“那些当领导的是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我们得想点办法,多从财政弄点钱。” 乔勇深有同感,道:“我有时都想日那几爷子的先人板板,钱不想给,老是让我们把街道扫干净,凭什么环卫工人就要拿最低工资。” 骂归骂,解决不了差额拨款这个老大难问题,要想让环卫所把所有精力投入到清扫保洁工作中去,难上加难。 王桥道:“饭要一口一口吃,当前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解决差额拨款问题。” “桥主任,如果能解决差额拨款问题,你就根本不用管环卫所的事情,我们环卫所几个人做牛做马都要将事情办好,绝不让你们费心。”乔勇见王桥能理解自己,心理勉强得到一点安慰,可是光有安慰于事无补,仍然解决不了具体问题。 王桥道:“今天晚上要与预算科朱柄勇见面,我先去探探口气。” 朱柄勇就是初恋情人杨明现在老公,如今为了单位上的事,他要与朱柄勇见面,而且必须搞好关系。 尽管杨明在王桥心中位置已经很淡,基本上激不起太多波澜,但是毕竟是曾经青春年少时爱慕过的少女,这让王桥就有点郁闷。 (第一百九十九章) 第一百二十章耍酒疯 王桥道:“尽管要和预算科的同志见面,但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效果怎么样我也不清楚。” 乔勇道:“桥主任有这个心最好,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也不急于这一天。”虽然与新的分管领导接触时间很短,他已经认同了这位胆子大、点子多的年轻领导。 乔勇开车将王桥送到昌东饭店,城管委一正两副三个领导全部出现,招待预算科朱柄勇科长和汪光兵副科长。 乐彬向朱柄勇介绍王桥时,黑红脸膛的朱柄勇扯着嘴巴笑道:“我知道王主任,当年旧乡的带头大哥,杨明是我的老婆。” 在王桥的印象中,朱柄勇是一个酒鬼和赌鬼,因为打老婆的事情还被杨红兵找人教训过。今天初次见面,印象还不错,与传闻里的形象不太一样。 乐彬道:“既然王桥和杨明是同学,那就将杨明也叫出来喝酒。” 朱柄勇道:“算了,杨明内向得很,到外面吃个饭要费好大个劲,得提前做工作,否则就不出来。” 三瓶五粮液摆上了桌子,朱柄勇道:“乐主任,别喝这么多酒,我们五个人喝两瓶,一人四两正合适。” 乐彬将三瓶五粮液拿到身边,豪爽地道:“我们五个人喝三瓶,一个人六两,喝完以后打打麻将,状态正好。” 朱柄勇没有再坚持,道:“三瓶就三瓶,绝对不能多喝,否则打麻将就不清醒了。” 王桥一直在观察着这位娶了“同桌的你”的朱柄勇,心道:“都说朱柄勇好酒,到目前为止,他对麻将的兴趣比喝酒更大。” 一瓶酒倒成五杯,不一会就喝进了肚子。在酒精作用下,大家讲起荤腥不忌的玩笑话,乐彬完全没有城管委一把手的架子,带头讲起段子,“你们猜,谁是身兼职务最多的市长?” 副科长汪光兵道:“静州成立了很多领导小组,比如整治土地领导小组,清理欠薪领导小组,市长都是领导小组的一把手,所以说起兼职哪个最多还真说不清楚。”他是财政大学的正牌毕业生,业务能力精,就是为人办事太一本正经,因此被安排当副科长,主抓业务。 朱柄勇笑道:“乐主任肯定有名堂,不会是这种正儿八经的解释。” 乐彬公布了答案,道:“兼职最多的市长是江大桥,他一人兼任了双庆市长——江大桥,南都市市长——江大桥,武都市长——江大桥”、九龙市长——江大桥、无湖市长——江大桥、同林市长——江大桥,从直辖市的市长、省会城市的市长,一直兼任到地级城市、县级城市的市长。” 大家哈哈大笑。 酒精在朱柄勇身上迅速流转,让他渐渐兴奋起来,道:“我来讲个笑话,一姑娘向一小伙子小伙子求婚,小伙羞答答的说我的鸡鸡有点小,姑娘问有蘑菇大吗?小伙答有。新婚之夜姑娘冲出新房,仰天长叹,天哪,是金针菇。”他不等另外一人接口,又道:“我还没有说完,一个小伙子向姑娘求婚,姑娘羞答答地说我的眯眯有点小,小伙问有没有馒头大,姑娘说有。新婚之夜小伙子冲出新房,仰天长叹,天哪,是旺仔小馒头。” 众人笑过之后,乐彬道:“王主任说一个。” 王正虎抠了一会脑袋,道:“我讲处长和副处长的故事。女副处长陪着处长聊天,处长说处长一般都干过副处长。女副处长反应很快,回答道处长一般都是副处长升的。” 段子助酒兴,转眼又喝了一瓶五粮液。王桥想起与乔勇的谈话,道:“朱科,我请教一个事,环卫所如今是差额拨款,如何才能将差额拨款搞成全额拨款。” 朱柄勇大大咧咧地道:“这种事财政局不管决策,只管执行,只要有县政府的正式文件,或者有编办文件,同意你们差额改成全额,我们执行就是了。” 王桥就将此语记在了心中,琢磨着如何才能弄到县政府或编办文件。 喝到第三瓶,朱柄勇兴致完全上来了,将不能多喝的戒言忘在了脑后,轮番与城管委三人碰酒。 朱柄勇兴奋地搭着王桥的肩膀,道:“我听乐主任称呼老弟为桥主任,那我就叫你桥老弟。我和陆军是铁哥们,你和杨明的事情我都知道。不要怪当哥哥的横刀夺爱啊,当时你那个条件确实差了点。” 一番直白的话引得众人侧目,弄得王桥哭笑不得:“朱科,喝酒喝酒。” 在这六年多时间,王桥早就跨过了无数道心坎,当年青涩时代遥远的那些事根本就不算事。只是在这种场合讲出这些私事,让王桥稍觉得有点小尴尬。 朱柄勇黑红的脸皮如充血一般,道:“我们把话说开,免得以后见面大家把这事梗在心里头。杨明是个好女人,就是有时候小肚鸡肠。” “朱科,我们再碰一杯,以前的事都不说了。”王桥不愿意多说以前的事。 朱柄勇道:“桥主任耿直,我们碰一杯。” 三瓶酒喝完,朱柄勇拍着桌子,亢奋地道:“再来一瓶,我和乐主任划两拳。” 乐彬见朱柄勇肯下水,高兴地道:“再来一瓶。” 王桥昨天喝得大醉,今天估计又得喝上一斤,暗自觉得肝脏开始发紧。但是为了拉近与预算科的关系,喝得肝痛也要喝。 汪光兵和王正虎最先退出战场,两人溜到外面的大堂里看电视,包间就剩下乐彬、朱柄勇和王桥三人。解决完这两瓶酒,乐彬醉得不成样子,预计中的麻将散了场。 小车开到财政局家属陆,朱柄勇摇摇晃晃地上楼。汪光兵想要搀扶,朱柄勇推开他,道:“不需要你们送,老子酒量好着了。” 王桥抬头看着三楼隐约的灯光,知道杨明还在家里等着朱柄勇,他从不同渠道知道朱柄勇爱耍酒疯,喜欢在家里吵闹,便不忍心在现场听到哪怕一丁点声音。以他现在的身份,听到吵闹声,不管如何处理都很尴尬。他回想起杨红兵曾经做过的事,不禁觉得杨红兵还真是一条好汉子。 “汪科,你家里哪里?” “在南门,住在父母家里” “那我们走吧,委里的车送你回家。” 汪光兵坐上车,道:“朱科平时是很好一个人,就是不能喝酒,喝了酒就爱耍酒疯。”说到这里,他想起酒桌上提过的王桥、朱柄勇和杨明的三角关系,赶紧闭嘴不言。 王桥道:“早知如此,我们就少喝点酒。” 汪光兵道:“桥主任,我听说你是选调生,财政局办公室也有一选调生,但是没有职务。难道从今年起选调生都有职务吗?” 王桥没有太多心情,敷衍道:“选调生政策经常变,我是局中人,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 在财政局家属院里,朱柄勇在外面逞着男人的面子,回到家门口就无法再抵抗酒精的力量,拿出钥匙半天捅不开房门,于是怒火冲天地用脚猛踢房门。房门发出“咚、咚”声音,在安静的夜晚传得很远。隔壁邻居听到踢门声,知道朱柄勇又在发酒疯,无人来劝。 杨明听到踢门声,只觉得心脏似乎都要迸出来。她仔细听了踢门声,确定朱柄勇到了烂醉级别,轻手轻脚来到客厅,迅速打开防盗门,然后一路小跑回到寝室,将实木门关上,噼啪地将实木门上三个门栓全部扣上。 “老婆开门,我没有喝醉。”朱柄勇进了屋以后,用手拍着寝室实木门。 杨明坐在一张藤椅上,藤制茶几上放着一杯茶和一杯琼瑶的小说,她双手紧扣,十指发白,身体不由自主地轻微抖动。 朱柄勇额头抵在木门上,手拍,脚踢,嚎道:“开门,杨明。”骂了几句,他控制不住酒意,歪歪扭扭地来到厕所,蹲在厕所里大吐一通。 “臭婆娘,今天我和你的老相好喝酒,他当了副主任,还不是一样求在我门下,你跟着老子不吃亏,不要一天到晚哭丧着脸。” 一阵阵骂声如尖刀一般朝杨明脑中飞来,她关掉台灯,在床上用毛巾死死捂住耳朵。时间一秒一秒逝去,耳朵被堵得发痛,意识却越来越清醒。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放开毛巾时,外面清静了。 她翻身坐起来,下床,耳朵贴在木门上细听外面的动静。打开木门,只见朱柄勇仰面朝天睡在地板上,发出震天鼾声。 “我的命真苦。”杨明眼泪如夏天的暴雨,直往下流。 朱柄勇如被抽去骨头一般,瘫软在地上,再无刚才的狂燥。杨明蹲下身,抓住朱柄勇的胳膊,用劲地朝着沙发上拖,脖子上青筯在白净皮肤上清晰可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朱柄勇拖到床上,累出了一身大汗。 望着呼呼大睡的丈夫,杨明心底深处涌出来一阵无力感。往事不堪回首,世上没有后悔药,如今她只能将这个家建设好。可是,丈夫不喝酒时还行,喝了酒就变成另一个人,让她难以忍受。 她暗道:“当初我能再忍耐一下就好了。” (第二百章) 第二百零一章迎接代表团 早上,刚到办公室,正在擦桌子,刘友树快步走过来,道:“接到县委办通知,十点钟到县委办第一会议开会。” 王桥始终记得第一次参会时的尴尬,道:“是什么会,哪些人参加。” 刘友树道:“会议内容不清楚,乐主任、王主任和你都要参加。” 城管委三个领导都参加,估计就不是垃圾场的事情。王桥暂时松了一口气,泡上热茶,拿起报纸,迅速浏览了一遍新闻。 头版是“8月11日至12日,ZZZ在北三省主持召开八省区市国有企业改革和发展座谈会。他在会上发表了题为《坚定信心,深化改革,开创国有企业发展的新局面》的重要讲话。” 在会上,ZZZ提出了三个要求,“一、坚定不移地推进国有企业的改革和发展;二、进一步加快国有企业改革和发展的步伐;三、加强党对国有企业改革和发展工作的领导。” 王桥现在的职务是城管委主任,但是他由于想着投资之事,对企业的事情很关注,因此对ZZZ的讲话很感兴趣,认真地阅读着。 他随即给姐姐打了电话:“姐,你看ZZZ的讲话没有,虽然他是指国有企业,也可以看出一点信号,我们国家对于实业还是很重视的,所有我有两个判断,一是做实业总体是向上的,会得到国家支持;二是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参与基础建设肯定是有前途的。我抽空到山南来一趟,约陈强谈一起,争取把事情搞成。” 王晓道:“我也在补课,只是想着把熟悉的装修放弃,有些舍不得。如今装修市场也不错,而且每个新建家庭都要装修,属于生活必须品。” 王桥道:“人的精力有限,必须有所舍,有舍才有得嘛。” 王晓道:“这是一个重要的决策。我得认真考虑,你下次抽时间过来,我们姐弟俩再好好琢磨一下细节。” 经过李银湘之事,王晓性格发生了很重要的变化。以前她办事挺激进,现在变得保守起来,凡事必须先考虑失败的可能性,考虑有可能发生的风险。这一点是好事,有时也让王桥感到着急。 十点。在县委办的第一次会议正式开始。 宫方平副县长是一杆大烟枪,说话时不停地吸着烟,再加上几个参会人员多数要抽烟,整个会议室烟雾笼罩。 “昌东和成津山水相邻,虽然行政上属于不同的市,但是来往一直很密切。去年吉书记带队前往成津县,受以了成津党政一班人的热情欢迎。今年成津党政班子要回访我们,我们也要有同样的规格。成津县委章书记虽然不幸车祸身亡,但是两个县的交往没有中断。应吉书记邀请,成津县委主持工作的副书记侯卫东明天将率领昌东党政代表团到昌东考察。吉书记要求各个部门做好准备工作,特别是环境卫生要弄好一点,不能丢昌东的丑。” 听到“侯卫东”三个字,王桥又觉得心里紧了紧,有一种压迫感。 宫方平道:“吉书记打过招呼,侯卫东是主持工作的县委副书记,规格要按照县委书记对待,大家不要马虎,下面我来具体安排。” 王桥的心再次紧了一下。93年时,他在旧乡混日子。侯卫东大学刚毕业。如今,他是城管委副主任,侯卫东己经主持县委工作,两人之间距离不仅没有缩小。反而越拉越大。 “公安安排开道车,同时注意沿线情况。这个你们搞熟了的,我不多说。” “交通要注意公路上的各种状况,进城公路有几个大坑,在晚上必须补起,成津代表团各部门的人都有。有内行,不要马虎了事。” “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同志要把用餐和会议地点弄好。” “城管委的事情最多,沿途清洁卫生、牛皮癣、路灯、宾馆附近的市政设施都有问题,县城的设施比不上大城市,但是起码不能脏。乐主任亲自按着线路图跑一跑。” “今天下午县吉书记说不定来检查,大家不想挨骂就把事情做好。今天的会都是具体工作,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大家各自去做好准备工作。” 乐彬知道县城是否干净整洁关系到县委书记吉之洲和县长彭克的脸面,因此相当重视昌东代表团来访之事,散会后,又把刘友树叫到办公室,道:“十一点钟,通知各部门一把手在小会议开会。” 城管委内部会议结束后,王桥带着环卫所乔勇、工程科杨阳,路灯所陈小彬沿着线路图跑了一遍。杨阳和陈小彬接受任务后各自回办公室,王桥直接来到环卫所。 “乔所长,今天上午情况你看到了,路面清扫不干净,垃圾清运不及时,这两个问题比较严重,下午吉书记极有可能到现场来检查,你说如何搞。” “每年各级领导要来视察好多回,我们都麻木了,用不着大动干戈。”乔勇说完以后,觉得这样说法太生硬了,补充道:“我己经安排环卫所工作人员全部到段路上去,一个人守一段。” 王桥道:“洒水车修好没有?如果没有修好,让彭师傅辛苦一点,把代表团经过的路线都去冲洗一遍。” 环卫所有两辆洒水车,一辆在维修,全城只有一辆洒水车能用。 乔勇闷头抽了一会烟,道:“洒水车今天肯定修不好,下午只能让老彭多出点劲。我从其他路段再抽一辆垃圾车过来,保证把大爷们经过路段的所有垃圾全部收走。” “把其他路段的车辆抽走,其他路段会不会有问题?” “肯定会有问题,只能先把领导眼睛哄过去再说,免得挨骂。” 商量完工作,王桥回到办公室给李宁咏打电话:“明天成津代表团要来,事情有点多,晚上估计没时间,明天我请你看电影。” 李宁咏在电话里娇声道:“你是第二次失约,明天晚上一定要履约,否则我就不奉陪了。” 王桥道:“理解万风啊。”由于县委要求对成津代表团来访之事先保密,所以他就没有对李宁咏说,尽管李宁咏极有可能也知道此事。 下午,王桥正在重点路段上转圈子,接到办公室刘友树电话,要求他在3点钟到县政府大院集中,彭克县长亲自带队检查明天的视察线路。 王桥心急火撩地给乔勇打电话,乔勇听说县长真要亲自检查线路,吓了一跳,立刻将环卫所所有人都赶出办公室,在路段上搞突击。 王桥来到县政府时,公安、交通、机关事务局、信访等部门的负责人已经聚在县政府大院,公安和城管委这两个迎检重要部门除了一把手以外,分管领导也要参加检查。 一辆考斯特停在院中,空调已启动。 三点钟,彭克县长下楼。秘书提着包、拿着水杯,一脸严肃地紧跟其后。 考斯特完全按照明天的视察路线行驶,先到入城口,然后往城里开。考斯特比小车高,视线开阔,坐在车上可以将公路两侧的问题看得一清二楚。彭克县长指指点点,不停地提要求。各部门的头头们都拿着小本子,飞快地记录。 当一辆洒水车经过时,彭克不满地道:“我走了一路,怎么只看到一辆洒水车?路面泥尘多,城管委把水车藏起来做什么?” (第二百零一章) 第二百零二章虫咬 PS:  更新晚了些,对不起了。 听到县长用责备的语气谈到洒水车,王桥反而心中一喜,用目光征循乐彬。 乐彬眼神有些犹豫,一时没有决断。 王桥便从坐位上站起来,大声道:“报告彭县长,环卫所只有两台洒水车,一台正在抓紧维修,晚上能修好。修好以后,晚上就能使用。” 彭克皱着眉毛,道:“只有一台洒水车?” 乐彬见王桥大胆主动回答县长问话,也就介绍道:“彭县长,这是分管环卫的王桥。” 彭克道:“这么年轻的副主任?年轻人,看来你有话说。有什么话,大胆说吧。” 王桥迎着彭克的目光,道:“昌东县城这两年总共增长了4.6平方公里,人口增加了约5万,发展得很快,但是环卫设备严重不足和老化,就拿洒水车来说,全城只有两台,其中一台到了报废时间,己经远远满足不了城市发展的需求。一把扫帚扫不出卫生城市,还请县政府增加对环卫工作的投入。”他这一段时间都在看《静州年鉴》和《昌东年鉴》,对昌东近期数据极为了解,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张口就来。 彭克看着勇敢的年轻人,严肃的神情缓和下来,道:“虽然财政紧张,应该买的设备还得买,城管委打一个买洒水车的报告到政府来。” 王桥道:“谢谢彭县长,请问是一辆还是两辆?” 彭克见年轻的副主任面对自己不卑不亢,脑子清楚,口齿利索,反问道:“实际需要几辆?” 王桥道:“如果按照静州发布的环卫标准,县城至少要六台洒水车才够,但是配四台就有点一口吃成大胖子的嫌疑,如果能增配两台洒水车能很大程度地缓解用车紧张。” 彭克脸上有笑意,道:“那就增配两台。我有一个要求,买了车。不要藏在车库里,要长期坚持洒水。” 乐彬道:“请县长放心,我们一定把工作做好。” 彭克又对乐彬道:“沿途行道树叶子全是灰尘,说明地面积尘严重。洒水车买回来以后要好好冲洗。乐主任,今天晚上你们加个班,把树叶冲洗一遍。” 园林所只有一台能冲洗绿化树的洒水车,要在晚上冲洗全城行道树实在是勉为其难,只是才给环卫要了两台洒水车。乐彬不好再提园林洒水车的事,满口答应道:“我马上安排,明天一定冲出来。” 检查结束,时间到了五点半。彭克道:“大家辛苦了,今天在机关食堂弄桌便餐,犒劳大家。” 王桥暗道:“晚上果然要耽误,幸好推掉了与李宁咏的约会,否则又要失约。” 晚餐在机关食堂,大家围了一个大圆桌,王桥是最年轻的副职领导。原本想躲在角落里少喝点酒,结果又被宫县长拎了出来,先给彭县长敬了三本,然后再和每位吃饭的领导碰了一杯酒。 王桥是最年轻且资历最浅的副主任,在一群老资格面前只能喝最多的酒。 吃过晚餐,乐彬和有四分醉意的王桥开车沿着明天的线路走了一遍,又发现了不少问题。 乐彬不敢掉以轻心,又见王桥有酒意,便将所有二级班子叫到现场,亲自安排晚上的突击工作。 园林所长肖栋梁得知要冲洗行道树。叫苦连天地道,“园林所只有一台洒水车,一晚上绝对干不完。” 乐彬打断他的话,严肃地道:“彭县长交待的事。困难再大也要完成。以后想办法给你们增加一台洒水车。” 各部门领受了具体任务,匆匆而去。 到了晚上十一点,环卫方面的工作基本完成。由于县政府同意买两辆新洒水车,乔勇心里高兴,道:“桥主任,今天环卫所的人辛苦了。等会喝点小酒,你去不去?” 王桥在晚上喝了不少酒,这一段时间喝得太密,胃肠有些受不了,原本想推脱,可是看着几位满头大汗的环卫所干部,豪爽地道:“走吧,一起喝点小酒。” 虽然说是小酒,还是有三四两下肚,到了凌晨两点,王桥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倒头就睡。在梦里不停喝酒,不同的人端着形状各异的酒杯来碰酒,他左躲右藏,被敬酒的人紧紧追赶,他看见前面有一条小河,纵身跳了下去,结果河里全是酒,让他无处躲藏。 早上还未醒,乐彬的电话打了过来,交待道:“桥主任,成津代表团里面有城管委主任,我要跟车参加对口接待,线路上你要盯紧点。” 王桥道:“乐主任放心,我全天盯在路上,直到代表团离开。”放下电话,他在客厅里打一遍青年长拳,昨日残酒未消,打起拳来肌肉僵硬,手脚无力,全无往日快感。 上午十点左右,王桥来到县城新修的望龙大路边上,这是成津代表团即将下车的地方,属于重点守候地段。对于环卫所的干部职工来说,被成津代表团看到了工作中存在的问题没有什么了不起,关键是县委书记吉之洲和县长彭克要陪同代表团参观,惹怒这两位大人物,环卫所吃不了兜着走。 望龙大路是新改造的主干道,两边住房不多,大多是卖汽车、摩托的商家。十点十五分,乐彬坐在考斯特上压低给王桥打电话,道:“我们接到考察团了,估计七八分钟就到望龙大路,沿途有问题没有?” 王桥道:“放心,准备得很细,没有问题。”他说这句话时,距离身边不远处路边花园突然冒起了滚滚浓烟。 路边花园有一堆废旧胶皮被点燃,黑烟直冲天空。王桥顾不得追问起火原因,弯腰捧起花台里的泥土,盖住熊熊燃烧的旧胶皮,迅速将火扑灭。 烟雾刚刚被风吹散,一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开了过来,随后两辆考斯特开了过来。 王桥站在行道树下面,抬头张望着快速开过的车队,透过玻璃能看到车上人影,一个个都衣冠楚楚,但是看不清楚侯卫东坐在哪里。 考斯特远去,王桥习惯性地用手摸了摸胸前铁丝项链,发狠道:“侯卫东是我的榜样,我要目标高远,但是步子要沉稳,第一步是立住脚,第二步就是回省城。” “唉”,扶着铁丝项链的手指传来一阵钻心疼痛,这种痛不象一般的皮外伤,而似被火灼伤,灼伤部位还不断上移。王桥细看手指,手指处有一个红点,疼痛从红点处向手掌、手腕处传播。 乔勇伸过脑袋看了一眼,道:“你被虫咬了。” 王桥呲牙咧嘴将草丛扒拉开,看个究竟。 一只蜈蚣被声音惊动,飞快地逃跑。天空中出现一个巨大黑影,蜈蚣被黑影压住,变成一摊稀泥。 王桥将蜈蚣踩成泥土,报了仇却不能解痛,疼痛感很快就到达手臂,他捏着手指,爆了一句粗话,道:“被蜈蚣咬了,真他妈的痛。” 乔勇道:“我知道一家诊所,擅长治蛇伤,不知道能不能治蜈蚣咬伤。” 王桥脸色发白,道:“快走,别啰嗦了。” 乔氏诊所的大夫姓乔,但是与乔勇没有一点关系。他看了伤口情况,拿了一点药酒出来,道:“这是我秘制的治虫蛇咬伤药酒,不是正规药,效果很好,你愿不愿意用这个药。” 王桥点头道:“用。” 乔医生用药酒擦手指时,道:“毒虫咬伤很难治,大医院最常用的就是血清,效果不一定好。我这个药酒不用内服,擦两次就管用。” 擦了药酒以后,火灼感迅速减弱。乔医生用小瓶子倒了半瓶,道:“晚上再擦一次就行了,剩下的药酒可以放到冰箱冷藏室,两年之内都可以用。” 乔勇取出钱包,道:“多少钱?” 乔医生比了一根中指,道:“十元。今天、明天都不能喝酒,防止未消净的毒素蔓延。” 举着食指回到办公室,王桥背靠高背皮沙发,脑子里一遍一遍闪过考斯特开车的情景,又生出了挫败感。他很快就将挫败感扔到一边,拿出手机,翻出李宁咏的电话号码。 李宁咏道:“呵,这是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晚上有空了吗,我们还是去看《诺丁山》。” “诺丁山演了很久了,还在演?” “这是大片,演的时间长些。” “你有票吗?” “我的票早就过期,废掉了,你提前去买,七点半那场。” 晚上七点十五分,王桥来到电影院门前。在等候李宁咏时,他脑子里又跳出了侯卫东与昌东县委书记、县长把酒言欢的画面,很有些感慨。 “在想什么,这么深沉。”李宁咏经过了精心打扮,唇红齿白,神采飞扬。 “没想什么,在等你。”王桥将侯卫东的身影从脑海里赶走,露出一丝笑容。 昌东电影院是老式电影院,椅子是压模板翻板椅,翻板椅一下就将王桥带回到中师时代。李宁咏带着零食和两瓶饮料,分了一半给王桥,道:“今天我见到沙州学院的传奇人物侯卫东,他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 王桥装作平淡地道:“估计很难复制他的成功经验,这个年龄的县委书记只有解放前才有。” 李宁咏道:“我相信你,一定也能和他一样。” (第二百零二章) 第二百零三章拉手 李宁咏突然道:“你的脸朝左边转一下,行了,再转回来,我发现你和侯卫东有几分神似。” 王桥道:“我是昌东人,他是沙州人,八杆子打不着。今天他坐着考斯特巡视,我在街道监督打扫清洁卫生,差别大得很。为了迎接他,我还被蜈蚣咬伤了,又肿又痛。” “你被蜈蚣咬了,我看看。”李宁咏拉着王桥的手,凑到近处细细地看伤口,道:“还有些红肿,要不要紧?” 王桥道:“用了一位民间土医生的药,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李宁咏道:“你不要相信那些土医生,多半是骗人的。” 王桥道:“今天这个乔医生用的药效果神奇,擦了两次就不痛了,基本消肿。” 一道亮光射向银幕,灯光全灭,音乐在电影院内回响。 李宁咏正握着王桥的手,突然熄灯,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把手抽回来,继续握着王桥的手。李宁咏的手掌柔若无骨、细腻娇嫩,应该是一双没有做过家务事的手。 放手,还是继续牵手,这对王桥来说是一个大问题,也是一个小问题。 他没有放手。 《诺丁山》是美式爱情故事,美式爱情故事和武侠故事一样都是成年人的童话,让成年人能在阅读和看电影时暂时忘记在现实生活中的苦恼和无能为力。 李宁咏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爱情白日梦里,当安娜与威廉.萨克的爱情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紧紧握住王桥的手。 王桥对《诺丁山》这类影片兴趣不大,注意力更多在李宁咏身上。李宁咏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和春青女人的味道,让他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散场时,灯光大亮,人群涌出,李家咏紧握宽大温暖的手掌,满心幸福地走出电影院。 “你少喝点酒,喝多了对身体没有好处。”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这是借口,只要你坚持不喝酒,大家最初不习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关键还是你处的地位,你的地位高了,轻轻抿一口,敬酒的人都觉得有面子,你的地位低了,就算喝得大醉,也没有人在意。” 李宁咏的话很犀利,将所谓的人在江湖的借口直接捅了一个孔,王桥脑子里又想起在眼前飞驰而过的两辆考斯特,道:“你的话是对的。但是我现在不喝醉,以后就没有轻轻抿一口的机会。” “你挺有野心的。”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行走在人少的树荫处,李宁咏停下了脚步,将头温柔地靠在王桥肩膀上。王桥没有拒绝李宁咏的亲密动作,稍稍转动身体,用手扶着李宁咏肩膀。 两人渐成依偎之态。 温香软玉入怀,王桥身体立即就有了应激反应,内心深处渴望与漂亮的女人一起有一番激动的运动。 李宁咏头靠在雄壮男人的胸前,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沉迷其中。 两人照例在电视台门口分手,分手之时,两人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男女之情。 “再见,今天的电影真好看。” “我没有看得进去。” “怎么会呢?演得很好啊。” “呵呵。”王桥对这个问题笑而不答。真实原因是由于握着李宁咏的心,看电影的时候难免就心猿意马。 李宁咏撒娇道:“你不回答问题,傻笑什么?” 王桥道:“有美女在身旁,注意力还能在电影上,是对美女的不尊重。” “没有想到你还油嘴滑舌。”李宁咏听了王桥的话,心里美滋滋的。 两人分手以后,李宁咏没有走另一条回家的小道,直接走进电视台后院。她坐在小车里,抽了一支摩尔烟。这是一种女性烟,味道淡,她喜欢。 “我谈恋爱了!真的喜欢上这个大个子。”这场恋爱来得如此迅猛,以不可阻挡之势将她的矜持击溃。 表情严肃的王桥独自行走在树荫下,心情颇为复杂,甚至还带着些失落。走到电力家属院附近,他见到有人推着垃圾车来到街道上。垃圾车上印有“城关镇环卫站”几个字。工人们将车上垃圾倒在垃圾筒旁边,占据了半边人行道,散发出阵阵异味。 几次在夜晚散步都能看到不愿意见到的事情,让王桥意识到环卫管理体制和方式还真有问题。 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还是上前制止道:“你们怎么乱倒垃圾,应该倒到垃圾站,垃圾站就在旁边。” 工人黑着脸拉着垃圾车朝小巷走,不理睬这位突然出现的年轻人。 王桥看着工人的背影,下意识拿出手机,想给乔勇打电话。手机拿出以后,他看着城关镇环卫工人弯着的脸,又将手机放了回去。 城关镇一个重要职责是管理城市,在职能上与城管委发生了不少交叉,两个单位都想管麻烦少且油水大的事,不想管麻烦多且油水少的事情,矛盾必须会发生。如何界定城管委和城关镇的职责界限,两个单位拉锯了无数次,双方都有些怨念。 亲眼看到城关镇环卫工人将背街小巷的垃圾倾倒在主次干道,王桥这一次忍着没有继续追责,更没有与城关镇的工人发生直接冲突,而是琢磨着以后如何解决这种扯皮事。 回到家,电话响起。 李宁咏温柔地道:“你回了家吗?” 王桥道:“刚进门,你回家了吗?” 李宁咏道:“没有,我还在电视台。” 王桥道:“昌东治安不好,你一个人别在外面逛。” 李宁咏撒娇道:“如果出了事就要怪你,谁叫你不送我回家。我现在还在电视台楼下的车里面。” 王桥喜欢李宁咏撒娇的口气,道:“我很冤枉啊,以前每次都送你电视台,我还以为你就住在电视台后面的家属院。” 李宁咏道:“我家其实住得不远,距离电视台只有两三百米,你能不能送我回去。” 这是一个非分的要求,但是对于产生暧昧之情的男女来说,这又是一个合理化的要求。 王桥关掉房门,走到县电视台。李宁咏从底楼值班室出来,欢快地跑到王桥身边,自然而然地挽着其胳膊。 两人沿着梧桐大道往前走,不一会就来到一个有保安守护的大院子。两人停在一处路灯照不到的黑暗地方,李宁咏道:“我住在那个院子。”王桥知道这个院子是全县领导干部比较集中的院子,笑道:“这是官家大院啊。”李宁咏道:“什么官家大院?里面住户大部分是工薪阶层。” 散步和聊天时,李宁咏手机响了很多次。 “你回去吧,家里人会担心你的。” “再聊十分钟。” 分手之时,王桥WEN了李宁咏脸颊。 早上来到办公室,办公室小林己经将报纸和需要办理的文件放在王桥办公桌上。《昌东日报》第一版头条是成津代表团的新闻,昌东县委书记吉之洲和成津县委副书记侯卫东的大照片并排而立。与六年前相比,侯卫东相貌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气场变得很强大,微笑的面容中带着发自内心的自信,透过报纸,扑面而来。 成津代表团来访取得圆满成功,两个县议定了两件实事:一是改建成津到昌东的公路,由双车道扩建成双向四车道;二是两县共同享用和共同打造“昌东”山核桃品牌。形成了三个联办机制:一是两县有大片山地连在一起,成立森林防火指挥部,共同防止山火;二是两县互相盗挖对方矿山资源的现象比较严重,为了有效打击盗挖资源现象,成立矿山资源联合整顿小组;三是社会治安联合防治联席会议。 两件事三个联办机制切中时弊,是对症下药的良方。 王桥看着报纸上侯卫东充满自信的笑容,心道:“这是我的榜样,总有一天,我会和他一样。” (第二百零三章) 第二百零四章有心对无心 光是想追上榜样没有用,得拿出实际行动,否则会陷入抱怨、落后、再抱怨、再落后的怪圈。 王桥是行动派,很快就调整了心态,开始做具体的事情。他打电话将乔勇叫到了办公室,落实彭克县长交待的买车之事。 王桥道:“彭县长发了话,同意我们买两辆洒水车,我们要尽快落实。” 洒水车不够用,这是让乔勇颇为头痛的事情,这一次迎接成津县党政代表团居然解决了两台车,让他颇为高兴。他道:“彭县长说得很宽泛,没有具体要求。桥主任,我想买好一点的洒水车,带高压冲洗设备的。现在的老款洒水车,不仅容量小,冲洗方式也落后。” 王桥道:“你对买车熟悉,一般要有什么程序?” 乔勇道:“我们要给县机关事务局写个购车的申请,他们同意以后,我再拿到县财政局去批,最后才能购买。” 王桥道:“在省城都开始政府采购,昌东这边有没有政府买东西必须经过集中采购。” 乔勇道:“我听说一直在筹备政府采购中心,目前暂时还没有搞,所以,城管委与财政局协商以后,就可以与生产厂联系,签供货合同。现在关键就是彭县长是在车上口头说的,并没有签字,我担心机关事务局搬条款,必须拿到领导签字。” 王桥道:“彭县长当着众人说过的话,机关事务局应该没有胆子拒绝。” 乔勇为了购买环卫设备尝过各种拖延和推诿,提醒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我就担心机关事务局装怪。” 王桥觉得乔勇真是过于担心了,道:“我马上就给刘主任说,让他给机关事务局写购车申请。” 安排了购车之事,王桥又讲了城关镇环卫站工人将垃圾倒在主干部之事。提起此事,乔勇满脸都是皱纹,道:“这事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们的工人和环卫站的工人打架都有好几次了,不解决城关镇和城管委的职责分工,永远都要扯皮。” 王桥道:“以前提过这事吗?” 乔勇愤怒地道:“提过狗毛这么多回,就是没有人理睬。” 他的话音未落。办公室小林站在门口,满脸带笑地道:“桥主任,乐主任请你到他办公室去。” 王桥赶紧放下报纸,来到乐彬办公室。 乐彬招呼王桥坐下,道:“环卫体制一直不顺。宫县长要在今天下午召集城关镇和城管委开一个协调会,明确两个单位的环卫职责,会后要出纪要。你把乔勇叫来,拿出一个预备方案,免得下午仓促上阵,把有道理弄成无道理。” 王桥笑道:“还真是想到一起了,乔所长正在我办公室,我们正在讨论环卫体制问题。” 乐彬道:“你也在讨论这个问题,很好,说明开始进入角色了。”他看了看表。道:“我要到县委去一趟,你把环卫所两个负责同志都叫来,认真商量一个意见,中午时间我再看看。” 县环卫所和城关镇环卫站扯皮事情几乎天天发生,明确各自职责将有助于解决两个单位的纠纷。王桥深知此事重要,从乐彬办公室出来以后,一路小跑来到自己办公室,对乔勇道:“你通知姜所长也到办公室来,我们研究一个职责划分的方案,下午宫县长开会协调。” 乔勇吃惊地道:“桥主任。你居然能指挥领导,也太牛了吧。” 王桥笑了起来,道:“不是我指挥领导,而是领导也和我们关心同样的事情。乐主任叫我过去。就是告诉我宫县长要调研这事。” 等到姜大战来了以后,王桥几句话讲完前因后果,然后道:“我们要逐条分析哪些事情应该县环卫所来做,哪些事情应该城关镇环卫站来做,每件事情都要有相应政策和文件支撑。” 乔勇道:“以前委里搞过一个职责划分的建议,拿过来用就行了。” 王桥断然否定道:“以前的建议没有深入。必须要有理有据,否则又会扯皮。” 乔勇叫苦连天地道:“以前建委有资料室,我们这边根本没有保留什么资料,要找法律法规和政策,只能开介绍信到建委资料室查找。” 王桥道:“事不宜迟,马上让办公室开介绍信。乔所长原来就是建委的人,熟人多,你亲自跑一趟。” 乔勇被逼急了,不停地动脑筋。他猛地拍了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城管委和建委分家时,县政府有一个职能职责划分的文件,里面有环卫所职责。” 办公室小林很快就将这份文件找了出来。 王桥拿着文件迅速翻看一遍,道:“既然找到文件,事情就好办了。我们用最笨的办法,由我来一条一条读文件,读完之后,我们研究有争议的事,如果需要找依据,还得去查找。” 乔勇道:“行,我听桥主任的。” 姜大战跟着表态道:“我也没有意见。” 王桥拿起文件读道:“县环卫所职责,一是宣传、贯彻、执行上级环境卫生管理部门的法律、法规并组织实施;二是负责全县环境卫生设施建设规划的组织实施和管理工作;三是负责辖区内的环境卫生管理工作;四是负责全县厕所管理工作;五是负责洗车场管理工作;六是负责垃圾站管理;七是负责城区河道管理;八是负责建筑渣土管理;九是垃圾处理场管理;十是城区洒水;十一项是环卫执法;十二是承办县委、县政府和上级业务部门交办的其他事项。” 乔勇频频点头,道:“这些都是县环卫所的职能,县环卫所印章的全称是昌东县环境卫生管理站,具备很强的管理职责。”说到这里,他激动起来,道:“我们明明做的是管理工作,是公益性岗位,县里非得搞差额拨款,这就是逼良家妇女**。” “先不要把话题扯远了,集中研究下午的事情。”王桥道:“主要争议其实是以下几点,一是主次干道和城乡结合部、背街小巷、楼院的职责和界限划分;二是化粪池职责划分;三是门前三包;四是城乡结合部、背街小巷的垃圾清运。” 乔勇这时是发自内心地佩服地道:“大学生就是大学生。比我们厉害。王主任在城管委屁股都没有坐热,就能完全说到点子上。” 王桥道:“少拍马屁。你和我见面,每次都要说这几件事,我耳朵都听起茧子了。还记不住就真是笨蛋,你说说具体看法?” 乔勇道:“我们一定不能直接管化粪池,环卫所只有十七个正式职工,县城有上千个化粪池。况且居委会不归我们管,让环卫所管化粪池。肯定管不好。城关镇管着居委会,居委会下面有居民小组长、楼长,人多力量大,又有组织体系,应该由他们来管化粪池。” 王桥道:“暂停,你刚才说的很重要,但是还得有具体数据,城关镇下面有几个居委会,最好还有几个居民小组长,几个楼长。有数字支持更有说服力。我们还要配上静州的相关文件,静州城管委文件总体来说对城管委有利。” 乔勇见躲不过去,索性主动道:“我和城关镇民政办的人也熟悉,能拿到具体数据。” 王桥提醒道:“你不能说下午开座谈会的事情,得找个合适的理由。”他又对姜大战道:“姜所长,你有什么想法?” “城关镇不想管理背街小巷,多次提出城区都由环卫所负责,他们只管城乡接合部。”姜大战又主动道:“乔所长到城关镇,那我就到建委,建委档案馆几个人我都认得。以前关系还可以,经常在一起喝酒。” 商量到十点半钟,三人各自明确了职责,乔勇到城关镇去搜集资料。姜大战开着介绍信到建委档案馆补充查找老文件,王桥则开始着手准备下午的汇报材料。 这份材料原本可以由办公室刘友树来写,王桥觉得刘友树不熟悉环卫工作,就亲自操刀。 中午一点钟,参考了乔勇和姜大战带回的资料,王桥写出了《环卫工作现状及建议》。并附上复印的七份文件。 一点十五分,乐彬拿到报告材料,赞不绝口:“山大高材生就是不一样,如果叫办公室做这份材料,至少得十天半月,质量还无法保证。”他翻看着材料,又道:“先不拿附件,只是把建议抛出来。城关镇看到建议肯定会反驳,当他们反驳时我们再拿出这七份文件,让城关镇哑口无言。” “好。” “开会的时候桥主任先发言,我来补充。” “好。” “最重要的一份文件是吉书记在城管委成立之时的讲话材料,这一份材料对城管委最有利。我们在最关键的时候抛出吉书记讲话,就是一个决定胜负的大杀招。”乐彬哈哈大笑道:“城关镇这一次如果掉以轻心,肯定会吃亏。” 下午开会时,由于准备充分,乐彬和王桥信心十足。 城关镇党委书记宋鸿礼、分管副镇长杨明福、环卫站长陈武阳三人走进办公室。这种会议原本是由镇长姚向辉参加,由于姚向辉外出学习,党委书记宋鸿礼只能顶上。 宋鸿礼是一个大胖子,有着厚厚的双下巴,笑容满面的模样。他开玩笑道:“乐主任,我觉得全县有一个环卫所就行了,你把城关镇环卫所整体收编,以后发句话,城关镇绝对跑得快。” 乐彬拱了拱手道:“城管委工作全靠城关镇支持,没有你们支持我们事倍功半,有了你们支持我们事半功倍,还希望宋书记多支持啊。” 城关镇是县委县政府的驻地,城关镇党委书记往往都是县委常委,十年来唯独这一届城关镇党委书记只是县委委员,不是县委常委,这让城关镇与其他部门打交道时底气不如往常。 宫方平副县长来到会议室,开门见山地道:“昨天吉书记和彭县长专门给我提了要求,务必在近期研究一次环卫工作,把城管委和城关镇的事掰清楚,今天研究的事情要形成纪要,彭县长同意后,就要立刻执行,你们两家就不能再扯皮了。” 城关镇和建委就职责问题争议过多次,接近县府办电话通知后,宋鸿礼等人都不是太在意,认为不过是将以前嚼过多少遍的话题再次嚼一遍,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有了这个心理,他们基本上没有做准备工作,只是凭着经验来与城管委“掰”职责。 宫方平道:“城关镇先发言,还是城管委先发言?” 副镇长杨明福管了三年多环卫,对工作比较熟悉,他凑在宋鸿礼耳边说了几句,道:“我先发言,抢占先手。” 王桥就如在山南大学搞大学生辩论赛一样,将资料整齐地摆在桌上,资料封面上还有目录,以方便查阅,同时准备了一个笔记本专门记录对方的发言要点。他全神贯注地听杨明福发言,最初还有一点紧张,听到后来,发现杨明福的观点全在预判之中,越听越轻松,甚至笔记都不用记了。 宫方平在开会前拿到城管委报送的材料,一边看材料,一边听杨明福发言,最后将材料放在一边。 杨明福讲完,王桥发言。 因为对手太马虎,基本上没有讲出让人信服的道理。王桥改变会前议定的方法,按照材料陈述的同时,将六份文件、法规和领导讲话抛了出来,只剩下县委书记吉之洲最后的讲话没有拿出来,留在后面做炸弹使用。 王桥讲完,现场一片安静。 宋鸿礼狠狠瞪了杨明福和陈武阳一眼,低声道:“你们两人怎么搞的,准备工作太差劲,妈的。”这时,他胖脸上笑容敛尽,眼光锋利得如能杀人。 宋鸿礼虽然不是县委常委,可是在城关镇仍然是一言九鼎,他发了火,这让杨明福和陈武最都紧张起来。 杨明福低声道:“城管委搞偷袭。” 宋鸿礼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回去再给你说这事。” (第二百零四章) 第二百零五章亲热 宋鸿礼当过多年领导,经验丰富,很快就意识到化粪池是职能职责中最重要的一环,道:“我认为化粪池应该由城管委来管,不管是职责还是专业技术,城关镇环卫站都不具备管理全城化粪池的能力。” 宋鸿礼讲完,乐彬立即拿出吉之洲书记在城管委成立时的讲话以及县环卫所和城关镇人力对比表,强忍着笑意,将两份材料复印件交到宫方平手里。 宫方平拿到权威性的材料后,道:“吉书记讲得很清楚,材料对比又很明显,化粪池还得由城关镇来管,这个就不要争议了。” 原本以为争执会非常激烈的环卫职责划分,结果一个小时就结束了,化粪池、门前三包以及背街小巷、城乡结合部的清扫保洁和垃圾清运等工作仍然落到了城关镇头上,这是王桥最希望看到的结局。 宋鸿礼在下楼时,忍不住发火,爆了粗口:“陈武阳,你是头猪,让你准备材料,怎么手里一份象样的资料都没有,任由城管委揉捏。事情是你们惹下来的,以后自己看着办,别在我面前叫苦。” 城管委圆满地实现了自己的想法,乐彬颇为高兴,让王桥将环卫所乔勇、姜大战叫出来,四个人喝了两瓶酒。 微熏状态下,王桥行走在熟悉的昌东街道上。行至客车站附近,见到一处卖DVD碟子的摊点。他意外地看见有经典三级片《蜜桃成熟时》,拿起这盘光碟,他不禁感慨万分。当年在旧乡,他和鹰沟鼻子赵海等人聚在一起看这盘碟子,结果被牛清德伙同派出所的人“扫黄”,此事是王桥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看“黄碟”的几人命运各异:王桥和赵海离开旧乡,王桥在广南差点成了替罪羊,赵海因为**被判刑。赵勇痛定思痛,从此积极追求进步,进入主流。 买回碟子,他独自在家里欣赏。 数年时间过去,李。丽珍还是那么年轻漂亮,露出小蛮腰和蜜桃一样的胸,让长夜孤寂的王桥心潮澎湃。 从参加工作开始,新出炉的城管委副主任王桥一直遇到各类棘手的问题,被压到喘不过气来。他经办之事,除了环卫工人被撞案最终没有破获以外,其他事情都完成得比较圆满,他的能力和人品得到了城管委干部职工们的认可,“小王主任”彻底变成了“桥主任”。 王桥与李宁咏之间关系一直没有公开,如地下党一样,经常在一起看电影和吃饭,散步时拉拉手,在黑暗处拥拥抱抱。 国庆前夕,吕一帆打来电话,闲散地聊了一会。这一段时间她没有时间到山南来,如果要来都是第二年春节以后了。 国庆放假,王桥回到位于旧乡的414厂小住两天,然后回单位值班。 李宁咏则回到静州参加了静州一中的同学会。以前开同学会时,她总是很积极,这一次觉得高中男同学比起王桥显得太过幼稚,同学会变得索然无味。开完同学会,她心急火烧般回到昌东县城,直接将车开到电力家属院,提着两条花鲢来到王桥的出租屋。 王桥刚刚下班回来,开门便见到一张俏脸和两条鱼。 李宁咏道:“你不是吹牛说会弄鱼吗,今天我弄了两条水库花鲢,考验你的手艺。” “多数花鲢都是人工喂的,水库花鲢不容易弄到。如果正宗,我一定不辜负你的鱼。” “你这人狡猾,为了掩饰做鱼水平,居然无端怀疑不是水库花鲢。”李宁咏相信这是真正的水库花鲢,原因很简单,这条鱼是水利部门送到家里来的。 王桥蹲着看了看桶里的鱼,道:“鱼还真不错,我出去买一包酸菜。” 在等待王桥的时候,李宁咏将电视打开,随手又打开DVD,DVD里面恰好就是王桥看过的《蜜桃成熟时》。当看到男女主角运动的镜头时,李宁咏红了脸,心跳得厉害。她将电视声音关到隐约可闻,不眨眼地看着影片。 看得起劲时,传来门锁声音,李宁咏急忙关掉电视,故作镇静地理了理头发。王桥提着酸菜进门,惊奇地问道:“今天不热,你怎么脸色红朴朴的。” 李宁咏撇了王桥一眼,道:“我肤色好,不行吗?” 王桥眼光无意中转到电视机方向,见到DVD的指示灯亮着,上面的进度指示还在显示,笑道:“你看了我的电视,里面有一部《蜜桃成熟时》,很好看。” 李宁咏被窥破了秘密,大羞,扑上来举起拳头捶打王桥。 王桥抵挡着拳头,道:“昌东满大街都在放这种三级片,难道你没有看过。” 李宁咏顺势靠在王桥怀里:“我是女孩子,怎么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看这种片子。” 王桥道:“那我们俩人就躲在家里看毛片。” 李宁咏羞红了脸,道:“那要把窗子关紧,声音关小一点,被别人发现怪不好意思。” 两人各端一杯茶水,坐在电视机前看《蜜桃成熟时》。李宁咏是第一次看三级片,而且是由男友陪着看三级片,看得口干舌燥,浑身燥热。 看着看着,王桥和李宁咏滚到沙发上。 (此处约有三十分钟。) 亲热一会,两人分开。李宁咏满脸红晕,埋怨道:“你把我衣服弄乱了。”到卫生间去整理衣服时,她发现小裤己经被自己弄湿了。 “王桥肯定是老手了,一点都不老实。”李宁咏看着镜中的自己,又想道:“我不是找一个老实巴交的童男子,而是要找一个有能力的男人,何必吹毛求疵,要求过严。” 想起刚才的场景,又觉得面红耳赤,身体很是舒畅。 王桥尊重了李宁咏的意愿,强忍着冲动。当李宁咏进卫生整理之时,他赶紧进厨房剖鱼,用劳动来分散强烈的男人**。 李宁咏在卫生间停留时间很长,当身体完全恢复正常以后,又补了妆,这才施施走了出来。 走到客厅,李宁咏便被一阵浓浓的异香所包围。发出异香的是一盆冒着热气的酸菜鱼。白色鱼片、红色辣椒、青色葱,淡黄鱼汤,增加了香味的诱惑,让她食欲大开。 “真好吃,果然名不虚传。”李宁咏给了王桥一个媚眼,清亮的眼中充满着柔情,仿佛能滴出来水来。 王桥一语双关地道:“菜好吃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是刚才做了运动,累了。” 李宁咏脸上又飞起一片红晕,评价道:“你这人在外面装得一本正经,其实是油腔滑调,油嘴滑舌,油头滑面。” 王桥道:“如果我在家里也是一本正经,那么人生将多么索然无味。” 李宁咏想了想,道:“确实如此,你还是保持本色吧。” 吃过饭,聊了一会天。王桥看了看窗外,道:“你早点回去吧。”李宁咏假装生气地道:“你这么想我早点离开。”王桥坦白道:“你再不走,说不定我就把你就地正法了。走吧,免得我忍不住了。” 李宁咏笑得很开心。离开电力家属院时,她亲。吻着男友,娇滴滴地道:“晚安,做一个好梦,梦里不准想别人。” 王桥道:“难说。” 李宁咏举起手掌,道:“你讨打。”她高高举起手掌,轻轻放下,拥抱着王桥,道:“抽个星期天,我们到阳和镇去看红叶。” 王桥道:“焚烧炉就要修好了,顺道先去看看炉子,再去欣赏红叶。我还有一个想法,《昌东故事》能不能做个宣传环卫工人的节目,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做环卫工人的一天。” 李宁咏道:“你倒真把县电视台当成城管委宣传科,想拍啥就拍啥。” 王桥道:“不能拍就算了。” 李宁咏笑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小气,就是开个玩笑,我回去给领导说一说,这个题材不错,应该没有大问题。” (第二百零五章) 第二百零六章遇险 次日上午,王桥得到正式消息,《昌东故事》栏目组同意拍摄《环卫工人的一天》,拍摄时间定在10月15日,从早上六点开始,拍到晚上十点。 10月15日早上六点,王桥来到县广播电视台。等了一会,见到李宁咏开着小车出现在大门口,不停打哈欠。 王桥道:“我们稍等会,乔所长开车去接关鹏,你吃早饭没有?”李宁咏道:“我早上没有胃口,吃了半个苹果。”王桥道:“今天要跟踪拍摄一天,半个苹果不顶事,我陪你吃早点。” 经过这一段时间磨合,两人感情在短时间内迅速升温,除了没有最后上床以后,情人间能做的都做了。 两人在电视台附近找了一家早餐馆,要了王桥最喜欢的咸鸭蛋、稀饭和馒头。王桥如风卷残云一般将桌上食物一扫而光,李宁咏只是吃了小半块咸鸭蛋,喝了半碗稀饭,然后坐在一旁含情脉脉地看着男友狼吞虎咽。 “怎么不吃?” “没有胃口。我早上起来都是这样。” 王桥将最后一品稀饭吞起肚子里,道:“以后你早上肯定有胃口。” 李宁咏没有听懂这是什么意思,道:“从小时候开始,我就不喜欢吃早饭,为了这事被爸妈骂过好多回。”她看着王桥的笑脸,道:“你怎么笑得这样奇怪?” 王桥不语。 这反而引起了李宁咏的好奇心,道:“你说嘛,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在李宁咏多次追问下,王桥道:“不要吃早饭,主要是晚上没有运动,如果晚上动有足够厉害,肯定要吃早饭。” 李宁咏大羞,举起拳头,道:“你这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脑袋里一天想的是什么?全与菏尔蒙有关。” 王桥一本正经地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每天晚上都要锻炼,或者跑步,或者打打拳,以后你也跟着我锻炼。消耗了能量,早上自然就有胃口了。” 李宁咏道:“你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王桥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两人拌着嘴,等来到了乔勇的车。摄像师关鹏坐在副驾驶打瞌睡。 环卫工人每天早上从五点起床开始凌晨普扫,到七点钟结束。然后环卫工人分成两组,一组在上午清扫保洁。一组在下午清扫保洁。与此同时,垃圾车要将全城垃圾收集起来,运往阳和垃圾处理场。 在乔勇和王桥带领下,李宁咏和关鹏沿街拍摄和采访环卫工人。 凌晨普扫是环卫工作的开始,对于昌东这种环卫设施不齐全、市民素质不高的城市,凌晨普扫十分重要和必要,否则大家早上出门,会发现全城都是各种垃圾。 人上一百就是形形色色,环卫工人中有勤快的工人,也有懒惰的工人。如果凌晨普扫检查得不严。就有懒惰的环卫工人或是晚出来,甚至干脆不出来,等到七点钟在一起扫。 这一次为了拍片,环卫所给各个小组打了招呼,因此绝大部分工人都到岗。 七点钟,凌晨普扫结束。 拍摄工作仍然继续。 十点钟,王桥、乔勇、李宁咏和关鹏跟在一辆垃圾车后面来到垃圾场,拍摄从收集垃圾到倾倒垃圾的完整过程。 李宁咏采访倾倒点环卫工人之时,王桥和乔勇来到管理房。王桥指着空空的管理房,都懒得生气了。道:“我到垃圾场来了十几次,曹致民在工作岗位的次数不超过五次。乔所长再找他谈个话,不管他有多硬的关系,再这样下去。一定要让他扫地出门。” 乔勇苦笑道:“曹致民这个人脑袋灵光,办事能力也不错,缺点就是屁股下面长了针——坐不住,我抽时间把他叫到环卫所再谈一次。” 拍了十几个镜头以后,数不胜数的苍蝇和酸腐臭味让李宁咏和关鹏落荒而逃,钻进各自乘坐的小车里。 关鹏坐进小车才放开捂着鼻子的手。对跟上来的乔勇道:“环卫工人怎么能够忍受这种恶劣环境,短短十分钟不到,我就要窒息了。这一次拍摄,让我知道环卫工人的辛苦。如果让我在垃圾场这种环境工作,我立刻辞职。” 乔勇对脏、乱、差的环境见惯不怪,道:“人的命不同,有的人天生好命,当大官做大老板。更多的人是劳碌命,辛辛苦苦让一家人混口饭吃。选择当环卫工人的人没有知识,没有技能,是最苦的下力命。对他们来说,能当环卫工人起码还有一份工资,再苦再累也得干。” 关鹏道:“想想垃圾场的环卫工人,我觉得扛摄像机不算太累了。” 乔勇又道:“小李记者很漂亮啊,有没有男朋友,我觉得与桥主任蛮相配,我觉得他们有那么点意思。” 关鹏道:“小李今年才从大学毕业,是静州人,据说还是领导家的千金,是哪个领导,大家都在猜,她的口风紧得很。” 李宁咏开车跟在后面,为了躲避前车扬起的灰尘,有意识松了脚油门。等到前车不见踪影,才把小车速度提起来。车内有一只苍蝇在盘旋,发出嗡嗡的讨厌声音。李宁咏腾出一只手驱赶,分神的刹那间,一辆占据了小车车道的大货车呼啸而至,李宁咏情急之下猛打方向盘,小车“轰”地一声撞在侧壁上。 李宁咏面无血色地坐在车上,半天不说话,身体轻微地发抖。 王桥迅速钻出车门,想记住大货车的车牌。大货车根本没有减速,一路飞奔,扬起满天灰尘。王桥见无法看清车牌,便马上回到窗边,问道:“受伤没有?” 李宁咏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由于右侧车门被水沟抵住,无法打开,王桥将李宁咏从车里抱出来,安慰道:“人没有事,是不幸中的大幸。” 过了半响,李宁咏缓过气来,拍着胸口道:“若撞上大货车,我们就是同命鸳鸯。呸,这句话收回,太不吉利了。” 王桥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很灵验的。” 两人在路边站了一会,王桥拦下一辆垃圾车,将小车从排水沟里拉了出来。 小车只是有些擦伤,并不影响驾驶。王桥道:“你别开车了,我来。”李宁咏有气无力地道:“你会开车吗?有驾照吗?别逞能。” 王桥开玩笑道:“我骑了好几年摩托车,摩托车和汽车有什么区别吗?” 李宁咏没有心情开玩笑,拿出手机,道:“我给二哥打电话,让他派驾驶员来开车。” 王桥拦住李宁咏,道:“我真会开车,拿驾照两年了,技术还不错。”李宁咏道:“以前没有见过你开车。”王桥道:“我用不着到处嚷嚷会开车,放心吧,我能行。”李宁咏道:“那我就把这条命交给你。” 汽车发动以后,李宁咏见王桥动作老练,嗔怪道:“早知道你会开车,就不用我来给你当司机了。”王桥道:“今天你受了惊,晚上找地方请你吃个饭。”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宁咏微红了脸,道:“你就知道占我的便宜。” 王桥莫名其妙地道:“我帮你开车,怎么是占便宜,这说不通。” 李宁咏道:“你就是在占我便宜,我只是被吓了一下,非得说什么受惊,你这人占便宜时也一本正经。” 王桥这才醒悟过来自己不经意间说了有歧义的话,一般情况下,女孩子听到这种有歧义的话都会选择沉默,李宁咏直接将其说出来,一来是性格使然,二来是两人关系上升到全面接触的深度,开开荤玩笑就是小意思了。 回到县城后,李宁咏这才从惊吓中恢复过来,道:“为了拍环卫工人,我差点出车祸,你真要请我吃大餐。” “大餐就大餐,你选地方。” “昌东饭店二楼新开了一家西餐馆,我们去那儿尝一尝。” 小车开到昌东饭店,刚走上二楼,王桥见到餐厅名字便笑了起来,道:“这个名字取得莫名其妙,费尔巴哈是德国哲学家,怎么成了西餐馆名字。” 李宁咏挽着王桥胳膊,道:“你别管餐馆取什么名字,只要味道好就行了。这里东西挺贵的,被我宰一刀,会不会心痛。” 王桥道:“给美女压惊,痛一次有什么关系。” 李宁咏扬起拳头,道:“你还在占我便宜。” 这时,乔勇打电话过来,道:“我和关记者在环卫所旁边餐馆点了菜,你和李记者什么时候到。”王桥道:“李记者有事,回家了。我有另外应酬,不过来了。中午两点钟我们在电视台门口碰面。” 在靠窗边的位置,服务员点燃了一对蜡烛,蜡烛燃起时有股轻烟,并不舒服。王桥想将蜡烛撤掉,直接开灯。李宁咏却认为点根蜡烛更浪漫,在细烟中怡然自得地切牛排。王桥注意到李宁咏双眼柔情似水,细看,应该是被蜡烛轻烟熏出了泪光。 李宁咏头朝后仰,避着轻烟,道:“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干嘛偷偷摸摸看我,要看就正大光明地看。” (第二百零六章) 第二百零七章突破禁区 王桥依言抬头直视着李宁咏。 蜡烛灯光中,李宁咏肤如脂玉,比阳光下更美。李宁咏娇嗔地道:“看够了没有?” 王桥道:“你用的化妆品很高级。认识这么久,还没有讲讲你的家里人。” 李宁咏反击道:“你怎么知道我用的化妆品高级,还以为你是正人君子,没有想到也是花丛中的高手。” 王桥道:“高手谈不上,低手都不够格,还得努力啊。” 李宁咏道:“你还没有正面回答为什么能够判断女性化妆品是好还是坏?” 以前与苏三妹、楚小昭等小姑娘打交道时,王桥总是一本正经,基本上不开玩笑。他在李宁咏心情总是很放松,面前没有伪装,道:“我姐喜欢用化妆品,你身上的香味和我姐的接近,应该比较高级。你才参加工作,能用得起高级化妆品,十有八九是家里在支持。” 李宁咏歪着脑袋看着王桥,道:“你想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吗?我偏不告诉你,就是一个做小生意的,有什么好说的。” 李宁咏开着一辆旧桑塔纳,大学毕业后能进县电视台工作,王桥相信她家里是做生意的,只是觉得不应该是小生意,应该是做不大不小的生意。他笑道:“你不说算了,你问我的时候,我也不说。” 李宁咏早就看过了王桥的档案,对其家庭情况基本了解,于是神秘地道:“你不说,我就不问,专门用来憋你,看谁难受。” 走出可笑的费尔巴哈西餐店,李宁咏大大方方在街上挽着王桥的胳膊。王桥道:“还有一个小时才到两点,到我家里去坐坐,休息一会。”李宁咏自然知道到家里会发生什么事情,这也是她内心渴望的事情,于是点了点头。 电力家属院距离电视台和城管委都比较近。是一个午休好地方。 进了门,李宁咏和王桥在房门后……抱。李宁咏撒娇道:“今天拍摄环卫工人,差点出车祸,你要补偿我。”王桥轻车熟路地拉开李宁咏的衬衣。沿着光滑细腻……。李宁咏将头靠在王桥肩上,道:“你这不是补偿我,是在占我便宜。” 王桥不理睬李宁咏的抗议,将她横抱起来,大踏步朝卧室走去。李宁咏道:“你做什么。放下我,我出了一身臭汗,先洗澡。”王桥低头朝李宁咏低头笑笑,走进卧室,将她放到了床上,道:“你别动。” 电扇摇头摆尾地旋转起来,吹来一阵凉风,驱赶走屋里的闷热。 王桥端着盆子进屋,肩膀上搭着一条干净毛巾。他站在床边,开始帮她擦脸。李宁咏闲着眼睛开始享受男友的服务。清凉毛巾擦过脸上肌肤,格外舒服。 帮她擦完脸,王桥将毛巾放回盆里。坐在床边,伸手将李宁咏上衣的第一粒解开。 李宁咏仍然闭着眼。 解开第二粒。 解开第三粒。 李宁咏闭着眼,享受着男友的温柔。她突然全身打了一个寒颤,道:“我要去洗澡。” 听着哗哗水声,王桥看了一眼手表,一点一十六分,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四十四分钟。 “你也去洗。”李宁咏从卫生间探出头,然后裹着毛巾出来。 温馨战争结束后。王桥迅速朝床单看了一眼,床单没有红色。他这个细微动作非常隐蔽,没有让李宁咏发现。他自己并非第一次,也下定决心不询问李宁咏的过去。过去的事情己经过去,刨根问底是自寻烦恼。 王桥道:“走吧,还要上班采房环卫工人。” 李宁咏腻在怀里不起来,道:“今天我们两人都翘班,你是领导,没有人查你的岗。” 王桥道:“你不怕查岗。” 李宁咏道:“我不怕。领导不会查我。” 王桥还是坚持起床,道:“如果想睡觉,晚上再来,现在应该做正事了。” 李宁咏羞红了脸,拿着枕头朝王桥砸去。她和前男友有过两次性生活,颇为担心王桥会计较此事,做爱前一直心怀忐忑。做爱之后,她见王桥情绪正常,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心情十分愉悦。 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王桥将所有能量全部释放了出来。李宁咏到卫生间冲洗时,他点燃一枝烟,在阳台上慢慢地抽。此刻他心情异常平静,谈不上兴奋,也不失落。 两点钟,王桥和李宁咏再次出现在摄影师关鹏和乔勇面前。两人的伪装功夫都不错,没有让外人瞧出端倪。 突破禁区以后,两人关系迅速升温。星期五,王桥要到山南办事,李宁咏闻听消息后便闷闷不乐。 王桥解释道:“我要到山南去一趟,星期天回来,处理点私事。你别想岔了,是我姐姐的事情。” 李宁咏道:“你不邀请我一起去。” 王桥道:“那我就正式邀请。” 李宁咏一语道破,“你有点勉强,其实并不想让我参加,也不想让我和你姐姐见面。” 按理说,象李宁咏这种刚从学校出来的女孩子大多头脑简单。王桥惊异地发现李宁咏看问题非常准确,经常能一语道破事实的真相,比如王桥到山南是介绍赵海、大姐和陈强认识,探寻是否有合作的可能性,他确实不想让李宁咏掺合到这件事情。 王桥道:“我姐要和我大学同学的岳父合伙开一家公司,我是中间人。你如果真想去,我们就一起去,我是真心的。” 李宁咏道:“是真的?” 王桥道:“真的。” “我就是考验你。明天我大哥过生日,家人朋友办了两桌,我还真走不了。”李宁咏搂着王桥的脖子,亲了亲他刮得很干净的下巴,道:“你什么时候到我家去,见一见我的父母。” 王桥与吕琪的父亲见过面,与晏琳的父亲也见过面,这两位父亲都将王桥当成侵犯自己领地的怪兽,态度自然不会友好。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清楚记得两位父亲眼里流露出来的戒备和警惕。 “你父亲和母亲是做什么的,现在可以说了吧?” 李宁咏露出狡黠神情,道:“这个谜底还是多保留一段时间,丑女婿迟早就见可爱的岳父岳母大人,你着急什么?” “你不说算了,我不问。” 李宁咏不肯说,王桥也就不再追问,这倒让李宁咏生起气来。 接触了这一段时间,李宁咏的小性子也渐渐显露出来。王桥不想太迁就她,装作没有看见她在生气。自顾自地换下衬衣和**,到卫生间去洗。正蹲在卫生间搓着衣领,李宁咏站在门口,道:“你一个男人家,蹲在地上洗衣服的样子好丑,还是买一个洗衣机。” “别人都说做家务的男人是最有魅力的男人,你却说我洗衣服的样子好丑。”王桥回头道:“你不生气了?” “哼,和你生气,非得被气死不可。”李宁咏又继续刚才的话题道:“我的男人不是洗衣服的男人,是能当顶梁柱的男人,你从山南回来,我们去买洗衣机,而且是那种全自动的。”在她家里,爸爸曾经是威震一方的人物,大哥和二哥都是强力部门的领导,从小耳濡目染,她确实发自内心认为只有当了领导的男人才是有魅力的男人。 王桥故意找别扭:“我倒是觉得能自己做家务事的男人才是好男人,我会做饭菜,会洗衣,你不让我做家务,让我少了一把的魅力。” 李宁咏道:“你这人真是的,都不知道哄女孩子开心。女孩子生气,男朋友都要陪小心的。” 王桥笑道:“能当顶梁柱的男人,岂能给女人陪小心。”他将洗好的衣服递了过去,道:“麻烦你,帮我晾晾。” 李宁咏道:“凭什么让我帮你晾衣服。” 王桥道:“等后天晚上运动以后,我帮你洗小裤,这样总行吧。” “谁让你帮我洗小裤了,好恶心。”李宁咏被闹了个红脸,飞腿欲踢。 王桥道:“就是开一个玩笑,显示我的诚心。距离都变成了负数,说起洗小裤还会红脸,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 李宁咏接过王桥洗好的衣服,帮着晾。晾衣服时,她又一次想起了初恋男友。初恋男友是大学同学,相貌英俊,仪表堂堂,与王桥相比并不逊色。可是初恋男友缺乏王桥这样浓烈的男人味道,每当自己使小性子时,他总会千万百计讨自己喜欢,而不是象王桥这样我行我素。时间长了,她反而将男友看得轻了。 毕业后,初恋男人分到沙州一所中学教书,两人自然而然分手。分手后,她只是略为伤感,并不伤心和后悔。 王桥要出门时,李宁咏递上小车钥匙,道:“这车才搞过一次大修,开起来没有问题。你以后少骑摩托车,看起来拉风,实质上不安全,夏天骑车变成泥猴,冬天骑车冻成僵尸。” 王桥没有拒绝女友的好意,接过钥匙。 李宁咏道:“有两个晚上见不到你,真想你。” 王桥依着房门拥抱了李宁咏。他原本只是想拥抱,可是将女人抱在怀里以后就发现这个拥抱又是一次运动的前奏。王桥道:“你真是个小妖精,我又想了。”李宁咏道:“我也想,来吧。” (第二百零七章) 第二百零八章三兄弟 开着车来到山南大学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车至校门时,见到老味道土菜馆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窗户、窗棂都不知所踪,只露出四四方方的空门洞。 与艾敏散伙后,王桥不再留念老味道土菜馆,将小车停在校门外,步行到校园内找赵波。 赵波录相室依然如旧,走到门口便听到阵阵枪炮声。进门,见到一个锃亮的脑袋坐在一张破旧的桌子后面,赵波没有抬头,道:“三块一张票,可以看两场,十元通场。” 录相室里有二十多个聚精会神看录相的学生,还有两个陪男友看录相的女生。这个场景王桥太熟悉,反而产生一种不真实感。他和杜建国大踏步走进社会,寻找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赵波为了不知结果的爱情还在原地踏步,甘愿放弃工作,在校园里放着录相。 王桥扬起手朝着那颗锃亮的脑袋拍了过去。 赵波张口骂道:“狗日的,哪个打我。”他拍着桌子站起来,如一头愤怒的豹子。等到看清楚来人,他上来当胸就是一拳,道:“我还以为是谁吃了豹子胆,在太岁爷上动土,原来是蛮哥,什么时候来的。” 王桥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守着,手下伙计没来?” 赵波道:“伙计晚自习以后替我。吴培一会就过来,我们一起到外面喝酒。” 大学时代,王桥在空闲时间经常在录相室消磨时间,认识很多泡录相的无聊同学。今天这二十来人倒有一半是旧识,一场录相放完,离开时纷纷与“蛮哥”打招呼。 晚自习后,勤工俭学的小师弟接替了赵波的位置,王桥和赵波来到吴培必经之地,抽着烟,等她。 半个多小时,远远地看到路灯下有一条娇小身影。正是酷似苏三妹的吴培。 三人到校门外的烧烤摊喝夜啤,吃烧烤。王桥敏锐地发现吴培和赵波的高兴劲里透着一层伪装,似乎是为营造气氛而故意为之。 喝了几瓶啤酒,赵波去方便。 王桥道:“吴培。你在和赵波在闹别扭?” 吴培学着成年人那样长长地叹息一声,道:“这一段时间我不开心,他也不开心。” 王桥道:“什么原因?” 吴培道:“家里想让我留学,我也想。可是,赵波为了我不要工作。在这里放录相,我一走了之,未免太不够意思了。” 王桥道:“我一直不赞成他留校放录相,应该在山南找一份正儿八经的工作,工作和恋爱不仅不矛盾,反而相辅相成。” 吴培委屈地道:“蛮哥,我现在很矛盾,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王桥沉默一会,道:“爱情不能变成双方的负担,否则就是绑架。我和青皮是铁哥们。但是我还是要这样说。” 吴培认真地看着王桥,道:“谢谢蛮哥。说实话,到现在我真觉得和赵波谈恋爱变成了一种负担,每次有这种想法,我就要心生愧疚。可是这种想法确实是我心里的真实想法。我这两年还是和他在一起,到出国时还是要出国。” 王桥道:“他知道你的想法吗?” 吴培道:“他知道。” 王桥不知怎样劝他们,憋了一会,道:“那就珍惜现在的每一天。” 赵波方便回来,将老板招到身边,道:“鱿鱼三份。韭菜三份,再来六瓶啤酒。” 山大三友中,杜建国酒量最好,王桥次之。赵波最差劲,但是在绝大多数酒阵上都是赵波叫嚣得最厉害,今天同样如此。赵波喝完第四瓶啤酒之时,眼睛开始充血丝,拉着王桥谈起毕业后的人生感悟。 “蛮哥,我现在是龙隐江湖。迟早要起来……我的理想不是当官,是做一个名律师,开一个律师事务所……你别瞧不起我,我是学法律专业的,一年之内我要拿到律师资格证……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等到吴培毕业,我就出去开律师事务所,以后你们有官司就找我,绝对打八折……” 王桥认真地听赵波说酒话,从酒话中能听出他现在的生活并不如意。 当初他能进司法局而没有进,这个选择或许对,或许不对。好在他还年轻,有足够的时间来重头再来,有验证选择和纠正错误的本钱。 这一谈就是一个小时,眼见着到了十二点,吴培哈欠连天地道:“蛮哥,明天要考试,我要回去睡觉。让赵波陪你继续喝酒。” 王桥与赵波聊了一个多小时人生,也有点腻了,道:“明天我要办事,酒就到此结束。” 结账,走人。 赵波走路踉踉跄跄,醉态显露无疑。王桥只得挽着他的胳膊,护送其进学校。赵波在录相室旁边空屋住了一套房子,吴培平时并不住在这套房子里,只有确实无法回寝室时才暂住于此。 回到出租房,赵波从屋角摸出一瓶啤酒。王桥见吴培对赵波醉酒颇有怨气,便一把将啤酒抓了过来,道:“晚上我要回华府小区,熬夜看电视,这瓶啤酒归我了。” 赵波还想抢啤酒,被王桥推开。王桥道:“我喝啤酒,你喝饮料,再整一瓶。” 吴培在屋里翻了一袋没有开封的花生米,做为下酒菜。 喝完这瓶啤酒,王桥道了声别,前往华府小区。 等王桥离开,吴培抱怨道:“你每次喝多了就啰啰嗦嗦,象个喝醉酒的老太婆。” 赵波脱光上衣,横躺在床上,道:“蛮哥特意来看我,多喝两杯有啥子嘛。我平时很少喝酒,上一次喝醉是陪你的同学。不是看你的面子,谁会理睬那些小屁孩。” 吴培道:“你只比我们高个三级,一样是小屁孩。”她拿着牙刷到卫生间刷牙、洗脸,等到出来时,赵波已经发出鼾声。 吴培给赵波脱了鞋,将其双脚搬到床上。躺在其身边,又想起父母坚决反对自己与赵波谈恋爱的神情,暗自神伤。 王桥一直不看好赵波和吴培的爱情,他的爱情观如今很现实:在自身不强大的情况下。爱情只能是海市蜃楼,禁不起生活波折。 早上七点半,王桥还在睡觉,杜建国和陈秀雅来到华荣小区。 “这么早。”王桥打开房门。见陈秀雅也在门外,赶紧回到卧室将外衣外裤穿上。 陈秀雅道:“我妈听说我爸要与人合伙做生意,紧张得睡不着觉,一大早就把我叫起来,让我来问个明白。自从我爸出事以后。我妈变得很是多疑,什么人都不相信。我和爸都说合伙人是蛮哥的亲大姐,还能有什么信不过。” 杜建国身材肥壮,心胸也同样宽广,道:“我们还是要理解万岁,既然你妈要你再来问清楚,我们就过来问一问,顺一顺她的心,这不是原则问题。” 陈秀雅幸福地看了一眼杜建国。 王桥给两位同学泡了茶,道:“我说得直白一点。我姐和陈秀雅他爸合作是各取所需。我姐和赵海愿意投资也是有所图,陈秀雅他爸技术好,在省内交通系统关系深厚,这个背景对一个新起步公司很重要。至于他们各占多少股份,是他们内部的事情,由他们自己解决,我只是负责介绍。” 杜建国拍着陈秀雅的肩膀,笑道:“你妈是乱操心,赵海和大姐是出资方,他们不怕受骗。你爸这种光杆司令还怕什么?最多就是不赚钱,总不会亏钱进去。” 陈秀雅道:“你给我说没有用,关键是让我妈相信。” 王桥补了一句:“合伙还得投缘,如果三人聚在一起互相看不顺眼。这事也成不了。我的原则是很简单,能合则合,不能合千万不能勉强。” 三人聊了一会合伙开公司的事,话题转到赵波身上。 陈秀雅道:“我觉得赵波是表面上嬉皮,实质上内心纯真,所以才做得出不要工作。守在学校培养爱情的荒唐事。” 王桥道:“他现在感到了生活压力,只是不愿意承认。男人都要经过挫折才能成熟,说不定经过这事以后,他的爱情观和事业观就会成熟。我跟吴培聊过,这个女孩心智很成熟,她明言大学毕业就要出去留学。” 陈秀雅道:“我作为女性不会信任这种没有事业的男人,爱情固然美好,可是不能当饭吃,能成功的爱情都是建立在相应的物质基础之上的。”她原本是极喜爱琼瑶的女生,父亲的经历让她早熟,将不食人间烟火的琼瑶抛在一边。 王桥道:“但愿等吴培出国以后,赵波能清醒过来。” 这时,杜建国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陈秀雅母亲李末琳的电话。 杜建国拿着手机走到阳台,耐心地向李末琳解释合伙之事。他刚放下电话,陈强的电话打了过来:“建国,李阿姨疑神疑鬼,你别让蛮哥知道。蛮哥是一片好心,知道李阿姨的态度会不高兴。” 杜建国和陈秀雅离开不久,王晓开车来到华荣小区。 王桥将自己的存折递给大姐,道:“我只取了两万块钱作为日常开支,老味道土菜馆的散伙费全部在这里,作为我的投资。” 王晓道:“这是你的血汗钱,如果投资失败就太可惜了。” 王桥笑道:“你大胆用,投资失败只不过是重头再来。” 他用了一句歌词,这句歌词是鼓励下岗工人重新创业的,歌词唱起来美好,可是对于中年人来说重头再来是太艰苦的事情。王晓知道其中艰辛,将存折很郑重地收好,道:“以前爸常说,人生能有几回搏,我们两姐弟又要搏一次。” 王桥道:“我们还年轻,失败都有重头再来的本钱,所以可以大胆一些。” 十点,王晓、陈强、王桥和杜建国在茶楼找了一个安静的包间,正式见面。 王桥让三人见面后,便主动退出,到外面和陈秀雅、杜建国汇合。三人来到附近一个茶馆,坐定以后,杜建国拿出随身携带的小象棋。陈秀雅一人对阵两个男子汉,丝毫不落下风,更准确地说,是大占下风,使用“马”术,毫不留情将两个男子汉一次又一次踩在马上,就如那一次在乡下茶馆。 王桥道:“胖墩,认输吧,我们两人加在一起,也抵不过陈秀雅的智商。” 杜建国眼光仍然看着小棋盘,道:“我就不相信,天天看棋谱,就赢不了一回。” 王桥也就不再帮忙,因为帮忙略于添乱。他坐在旁边喝着茶,心思在茶馆飞翔,然后滑出茶馆,在天空中自由翱翔。 接近十二点,王桥接到姐姐电话。 王晓道:“谈了两个小时,陈强这人还不错,有合作的可能性,可以继续接触。” (第二百零八章) 第二百零九章公司初成 王桥高兴地道:“中午就在一起吃饭,庆祝合作愉快。” 王晓道:“但愿这一次合作能够成功。陈强的年龄、资历和经历决定他不会太贪大,这也是我愿意与他合作的原因。这件事情对于赵海来说只是一件小事,是一次投资而已,具体的经营他不会参加,主要是我和陈强。” 王桥道:“你们具体怎么分工?” 王晓道:“这个只是达成初步意向,赵海主要是信任我,才肯出资,所以我要担当董事长的角色,陈强担当总经理的角色。” 王桥、杜建国和陈秀雅在省交通厅宾馆订好了房间,等着三位合作方过来汇合。如果是前一段时间,陈强绝对不会到省交通厅的宾馆来吃饭,在这里有太多的熟人和老部下。如今他将以新的身份重新回到现实社会,而且是做路桥行业,走进交通厅宾馆便是必须的。 远远地看到省交通厅宾馆的牌子,陈强便感慨起来,以前作为省交通厅的领导成员,到这里就是座上宾。以后来到这里,他将是以商人的身份宴请交通厅的老同事。 走进交通厅大门,接连有三个人与陈强擦身而过,看到陈强都没有任何反应。而陈强清楚地记得,这三个人都是当年交通厅的年轻工作人员。 陈强不由得有些担心,人走茶凉是官场的常见现象,自己作为过气的老人,还能否从交通厅这里拿到工程,实在是一个未知数。 “老陈,是你吗?”在电梯口,终于听到一声招呼。 这个声音太熟了,陈强没有回答便知道是谁,他脸上浮现出笑容,道:“老张,是我。” 来者是省交通厅副厅长张淳,四十七八岁的年龄。戴了幅无框眼镜,面容瘦削,衣着一丝不苟。张淳与陈强握手后,道:“老领导。你的眼镜到哪里去了?刚才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陈强看着自己昔日的下属,如今交通厅的领导,顿时生出无数的感慨。他笑道:“在劳改队几年,基本上不看书,不看电视。劳动完了就睡觉,眼睛居然奇怪地好了。现在血压也正常了,眼不花,头不昏,感觉还不错。最初我觉得监狱是地狱,现在看起来也没有这么严重。” 张淳仔细看着以前的老领导,握着手不放,道:“我没有想到老领导是这种心态,太值得高兴了,我是真心替老领导高兴。” 陈强进去以后。除了两位厅领导,基本没有扯牵出交通厅其他人,其直接下属更没有一人受牵连,因此陈强在交通厅老人面前挺有面子,口碑不错。陈强刑满初期,张淳在国外搞建设,因此一直没有能见上面。 陈强道:“人总是要向前走,走不出阴影,下半辈子就无趣得很。” 张淳道:“今天到这里有事吗?” 陈强道:“没事,和几个朋友来吃饭。这里的老川菜可是一绝。” 聊了几句后。张淳留了陈强的电话号码,这才离开。 成立路桥公司,自己不出资就能占到不少股份,这让陈强有点忐忑。出监狱以后。虽然与交通厅老同事见面时,他们仍然还算客气,但是这不能说明什么,到底自己还有多少面子,这得涉及具体利益以后才能检验出来。 此时在交通宾馆偶遇到老部下张淳,这让陈强或多或少增加了一些底气。 几人落座以后。陈强介绍道:“省交通宾馆最出名的菜就是老十盘,全是廉价的大众菜,这更考验手艺。” 老十盘陆续端了上来,宫爆鸡丁、夫妻肺片、麻婆豆腐、回锅肉、油渣莲白、盐白菜豆瓣肉片汤、蒜泥白肉、口水鸡、凉面、毛血旺,十种常见的川菜,是交通宾馆拿手菜。 一位穿着黑色衣服的漂亮女子走了进来,道:“请问哪位是陈先生?” 陈强道:“我是。” 漂亮女子道:“我是小秦,张厅长让我送两瓶红酒过来,需要给你开上吗?” 得到肯定答复,小秦就将红酒打开,给桌上的人倒好。 赵海原本是看着王晓的面子才愿意投资,此时看到现任的交通厅副厅长对陈强的态度,便觉得这次投资应该是成了。 他笑着对王桥道:“蛮哥,你是城管委副主任,是不是拿出一单生意让新公司开开荤。” 王桥道:“我这个城管委副主任是菜鸟,没有啥决定权。要想等着从我这里下米,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王晓道:“王桥还是一株小苗,现在找他要生意,就是拔苗助长,我们既要靠着政府,也不能全靠政府。” 陈强补充道:“不管什么情况,我们不做违法违规的事情,这应该成为我们企业的第一规矩。” 让陈强、王晓和赵海结合在一起组成公司,是王桥认真思考了很久才做出的决定。如今顺利地走出了第一步,这让他感到由衷地高兴。他和雷成等人不一样,在进入学校前曾经闯荡过社会,并不完全认为进入官场就是唯一的选择。又由于在看守所的经历,所以十分小心地回避着有可能遇到的雷区。 几人举杯碰了红酒,轻脆的声音在小房间里回响着。 “红酒不错啊。”王晓喝了一口红酒,夸了一句。 王桥道:“自然不错,这是交通厅副厅长送的酒。” 陈秀雅一直没有说话,这时道:“爸,是否要去回敬张厅长。” 陈强摇了摇头,道:“他有公务,我这个身份就不凑过去了。” 在另一个大包间里,张淳正与匆匆而来的两个女子见面,他主动伸出手来,道:“欢迎,林书记。” 林玥笑道:“张厅,你跟我客气什么,多年的老朋友了。” 张淳道:“我没有和你客气,所以安排在这里吃饭,如果客气,就要到金星大酒店了。你到秦州当地方大员,和在宣传部不一样吧。” “理念其实是一样的,具体事情不同。”林玥又道:“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省委办公厅常委办公室的晏琳。” 林玥在省委宣传部文明办工作了四年时间,于近期调到了秦州市任市委副书记。张淳多次说要请林玥小聚,今天与林玥同在省里开会,抽空在中午小聚一顿。 “原来是领导机关的领导,失敬啊。”张淳原本以为晏琳是林玥的秘书,谁知却是省委办公厅的人。 林玥在省委宣传部工作时,与办公厅多有接触。她与晏琳认识以后,很快就成为了好朋友。这一次她调到秦州任市委副书记,更需要在省委核心机关有自己的关系。有了这种关系,至少占了信息之全,有时在不起眼地方能起到大作用。 林玥是极聪明的人,工作上颇为泼辣,在为人上又有亲和力,在不少要害部门都有关系良好的姐妹。 “张厅,我就是小办事员,哪里敢称领导,你叫我小晏就行了。”晏琳谦虚地道。 林玥道:“张厅,你也别太客气,我称她小琳,你就叫小晏吧。” 张淳道:“我在厅里的管过党群工作,以前也到办公厅开过会,没有与小晏见过面。” 晏琳道:“我大学刚毕业。” 张淳道:“难怪没有见过。”说这话时,他也暗自琢磨:“能分到要害部门的年轻女子,要么有特殊机缘,要么有强硬背景,要么是高学历,都不简单。林玥能带小晏来吃饭,看来对我也不见外。” 三人落座,也点了老十盘。 林玥开门见山地道:“秦州交通欠债很多,我到秦州以后,担任了交通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常务副主任,张厅可以支持工作啊。” (第二百零九章) 第二百一十章缘分天注定 老十盘陆续上来,味道果然正宗。 晏琳安静地听着林玥和张淳聊天,偶尔说一两句话。 如果在刚毕业时,晏琳骤然见到两位副厅级干部,会慌乱得手足无措。如今在省委办公厅常委办工作,由于服务对象的原因,她见到两位副厅级实职干部就觉得很寻常,并没有觉得两人有多少高深。 这或许就是眼界的问题,眼界开了,看问题的角度就不一样。从这个角度来说,晏琳挺珍惜这一个宝贵的工作机会,工作非常认真。 但是一入大机关就觉得深如海,不少机关干部都呈现了疲态。这个疲态并非是指具体的疲劳状态,而是指精神状态的疲惫,一种在大体系下被动运转的无奈。 由于下午要上班或要开会,三个没有喝酒,在良好气氛下吃了一个多小时便结束了。 与张淳分手后,林玥送晏琳回机关。 “小晏,有没有男朋友。”林玥随口道。 晏琳道:“暂时没有。” 林玥脑子里想着王桥的模样,道:“我这里有一个小伙子,是我家家的熟人,在基层锻炼,很有发展前途,人也不错。” 这几年来,晏琳一直对王桥不能释怀,道:“林姐,我才参加工作,工作压力大,暂时不想考虑。” 林玥推心置腹地道:“女人的青春只有这么几年,小晏也不要太执着于工作,一边工作,一边可以把个人问题解决掉。” 晏琳还是没有接受意见,摇了摇头。 由于晏琳压根没有谈恋爱的想法,林玥就没有谈及王桥的具体情况。人生在不经意间会错过很多机会和姻缘,只是错过错过了,大家在懵懂状态下也不会觉得可惜,当偶尔探知曾经的机遇,才会感叹人生之无常。 在另一个房间,杜建国拿着酒瓶子。兴致勃勃地道:“今天是好日子,谈了一件好事,所以得多喝一瓶。陈叔现在酒量还可以,以前一阵子提高很多。王桥参加工作以后。天天泡在酒里,酒量大增。赵哥酒量我不知道,想必也不会太差劲,所以,这一瓶酒没有问题。” 杜建国的酒量在山大三兄弟中是最好的。从大学喝到山南日报,一直没有遇到过对手。 陈秀雅道:“建国,差不多了。”如果没有长辈在面前,她肯定就要叫“胖墩”,如今自己父亲在场,便采用了正式的称呼。 “开吧,已经两瓶了,这是最后一瓶。”王桥最近在城管委喝了大多的酒,现在见酒就怵,反而没有了山大之时那么豪情。但是经过这一段时间的锻炼。酒量确实是增加了不少。 杜建国拿了四个啤酒杯,陈强半杯,赵海半杯,他和王桥满杯。 王桥主动举酒,道:“大家碰了杯,祝一切顺利。” “碰杯,顺利。”“一切顺利,万事大吉。”王桥虽然年轻,但是在众人面前都有很强的号召力,在场之人没有谁将他看作才毕业的年轻人。 王桥对这次成立公司是有很大信心和兴趣的。 他的经历决定了他的思想是复杂的。贩鱼做生意的经历让他懂得了金钱的重要,在旧乡的经历让他看到了底层社会生活的艰辛,在广南第三看守所的经历让他认识了社会的阴暗面,在山南大学让他广泛接触了社会精英和预备精英。 因此。在城管委认真工作的同时,他在为自己的家庭和家族寻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合法保障。这个保障就是当下的这个公司,这个公司比起自己曾经开过的小餐馆以及姐姐的装修公司,都应该是一个飞跃。 有了这个公司以后,王桥在仕途上就可进可退。 古人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王桥自己的想法是能够在仕途前进就尽力前进。若是仕途无望则还可以有一份家庭企业。他的思想不是主流纯粹的思想,与当时山大各系学生会主席们的思想都些区别。比如前任学生会主席雷成就没有太多杂念,专心地想着如何为官一任造福一生。 这顿饭后,王桥回华荣小区睡了一觉,晚上又约了在省天燃气总公司工作的吴湘出来小聚。 王桥到山南大学第一天遇到的老生便是师姐吴湘,从某种程度来说,吴湘属于王桥学生会干部的引路人之一。吴湘最初的理想是留校任教,后来在竞争中输给了陈刚,被分到了天燃气总公司。 两人之间是比较纯粹的同学关系,曾经也有过小小的暧昧。当然,小小的暧昧如雨中火苗,即将燃起就被现实生活中雨水所浇湿。 王桥在山南大学里新开的小餐厅等到了吴湘。 吴湘是开着小车进入学校。她穿着很精致,完全没有了学生时代的青涩,见到王桥,高兴地挥手。 两人在小餐厅吃了一顿安静的晚餐,然后在校园内散步,重温了一番当日校园景色。 “当初那天晚上我喝得多了,幸亏和你在一起,否则就出了丑。”站在樟树林下,路灯光透过树叶,滴在了吴湘脸上,让她显得非常有女人味道。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现在回想起来,在大学校园内没有多少值得回忆的事情,脑子里总想着分配,主要精力在学生会上。那次醉酒反倒成为一次难忘的回忆。” 两人沿着香樟树慢慢地走,聊着往日琐事。经过了青教楼。吴湘道:“后来,你和陈刚关系处理还可以吧。” 王桥对陈刚颇有些轻视,道:“他这人心术不正,这几年我只是为了应付他,没有建立起真正的友谊。毕业以后,我们就没有什么联系了。”为师者讳,王桥没有讲陈刚嫖娼被抓之事。 吴湘道:“没有能够留在山大,始终是我的遗憾,我好喜欢这个环境,到省天燃气公司,钱肯定比在学校多一些,可是仍然觉得遗憾。” 两人就在香樟树下反复散步,十点半钟,吴湘将王桥送到了华荣小区,这才分手。 在山南之行,原本还想和孟辉见一面。由于孟辉到北山省出差,这一次就没有见成。 星期天晚上,王桥原本准备到静州帮着杨涟做顿可口的家常饭,谁知接到了乐彬电话,得知城管委要集体招待静州市人大邱副主任,便提前回到昌东县。 晚上六点,乐彬、王正虎和王桥来到霸道鱼庄。 霸道鱼庄生意依然红火,站在柜台前的女子依然是杜主任的小姨子,她面无表情看着进出食客,见到乐彬才有了点笑意。 王桥在旧乡时,做过黑鱼生意,经常送鱼到霸道鱼庄,对这里非常熟悉。如今身份变了,旧地重游,多了些感慨。 迎面遇到了公安局杜主任。杜主任热情地打招呼:“乐主任,你在哪间,我领你过去。”他看到乐彬身边的王桥,也打招呼道:“王桥,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到你,跑哪里去了,还在旧乡吗?” 王桥道:“我在城管委工作。” 乐彬介绍道:“桥主任是城管委副主任,我的助手。” 杜主任惊讶得合不拢嘴,道:“几年时间没有见面,你怎么混成了城管委副主任?”他在公安局当了多年办公室主任,一直谋求进步,无奈竞争太过激烈,办公室主任位置上几年都没有挪窝,因此对王桥突然变成城管委副主任感到格外吃惊。 王桥笑而不语。 乐彬介绍道:“王桥是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戴帽子下来的干部。” 杜主任一拍脑袋,道:“我在七月份看见过一份任职文件,任命王桥为城管委党组成员、副主任,当时没有想到此王桥就是旧乡的王桥。”在他印象中,王桥是个一心捞外快的小鱼贩,现在由小鱼贩变成省委组织部戴帽干部,跨度之大让他想不通里面的关键环节。 六点二十五分,乐彬、王正虎和王桥在门口接到了静州市人大邱大海副主任。 邱大海约有莫有五十三四,国字脸,身材高大威猛,很有领导气势,道:“老乐,今天晚上不准灌酒。” “我们班子要表达心意,喝多少老领导说了算。”乐彬随后介绍道:“邱主任,这位年轻人是党组成员、副主任王桥,省委组织部选调生,山大毕业的高材生。今年七月分到城管委,非常能干。” 邱大海曾是昌东县委书记,名声极大,王桥耳朵都听起老茧了,今天终于坐在了同一张酒桌上。他双手握着邱大海宽厚的大手,道:“邱主任好,我是城管战线的新兵,请多关照。” 邱大海打量着王桥,道:“后生可畏,小王这样年轻,我真感到老了。小王家是哪里的,家里有哪些人?” 王桥道:“我是本地人,父母都是414。” 邱大海和蔼地道:“有没有兄弟姐妹?” 王桥道:“有一个姐姐,大学毕业以后留在山南。” 邱大海夸道:“你们家为国家培养了两个大学生,了不起。” (第二百一十章) 第二百一十一章缘分天注定(二) 进了房间,落座以后,乐彬将一包好烟放在邱大海身旁,道:“城管委是新成立的单位,各方面条件差,工作局面还没有打开,请老领导多关照。” 邱大海道:“城管委新成立,各级人大都有必要帮助你们,你们最急需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乐彬道:“目前急需解决的问题是财政体制,城管委是县政府组阁局,但是钱还要从建委绕一个弯子,实在麻烦。我向县政府报告过此事,分管宫县长原则同意城管委直接对财政,彭县长还没有表态。我担心夜长梦多,还请邱主任有机会时帮着我们说句公道话。” 虽然邱大海离开了昌东,可是他在昌东树大根深,还是市人大副主任,有些事情由他出面,往往能够取得实效。这种操作方法其实被昌东现任领导所忌讳,可是一物克一物,邱大海若是说一句话,彭克肯定会听。或者换句话说,邱大海、彭克本来就是一条线上的人。 邱大海瞪着眼,道:“政府这是乱求搞,城管委要独立就彻底独立,钱被建委掌握,乐彬就相当于建委的二级班子,哪里有这种做法。” 乐彬道:“邱主任一针见血,说出我们的难处。” 酒宴正式开始后,主要是邱大海和乐彬聊天,其他人完全是陪客。王桥专心听着邱大海和乐彬谈起昌东官场逸事,从话语间,了解到很多昌东官场的内情。 邱大海个子高大威猛,酒量却不行,喝了几杯酒后,脸就红得象关公。王桥觉得城管委人多,胜之不武,敬了两杯后就不好意思再敬。在乐彬授意下,王正虎和王桥开始敬第三杯酒。邱大海与王正虎碰杯时,只是意思意思,与王桥碰杯时。兴致盎然地喝了整杯。 回到家以后,夫人李珍英感紧泡了浓茶。浓茶解酒不利于身体健康,但是邱大海酒后就喜欢这一杯,李珍英为此还和他吵过架。争来争去。她默认了丈夫喝浓茶的习惯。 邱大海喝了几口浓茶,道:“宁咏不在家,女孩子一天在外面野,不象话,你这当妈的也不管一管。” 李珍英回击道:“你当县委书记时能管几十万人。怎么管不了家里小女儿。今天晚上你就给她约法三章,晚上九点前必须回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这个当爹的一点都不关心宁咏的婚事。” 邱大海道:“谁说我不关心,上次给她介绍的那个小伙子,条件不错,她为什么瞧不起? 李珍英道:“她嫌别人说话一股昌东腔,土里巴叽的。” 邱大海惬意地再喝一口浓茶,道:“今天乐彬请吃饭,我觉得城管委有一位小伙子不错。配得上我们家宁咏。” 李珍英道:“城管委是新成立的单位,真正条件好的人谁到城管委。” 邱大海道:“小伙子是山南大学的毕业生,省委组织部选调,在城管委当副主任,还没有女朋友。爸妈都是414厂里的,条件还可以。” 李珍英眨巴着眼睛,道:“这么年轻就当了副主任,条件不错。家在农村不是问题,你想办法提拔他,他就得死心踏地跟着我们家。关键是你那女儿眼光高。一般的人还真看不上。” 邱大海道:“小伙子长得很精神,一米八,气质沉稳,我觉得宁咏应该看得上眼。” 门锁响了数下。脸色酡红的李宁咏推门而入。邱大海道:“宁咏啊,你能不能象个女孩子的样子,安安静静呆在家里,别三天两头在外面玩耍。女孩子喝什么酒,弄得象个疯丫头,今天是和哪些人在一起耍?” 李宁咏变腰换拖鞋。道:“台里搞晚会,一起喝了点酒。爸,你越来越婆婆嘴,我的事情你就别管,这是干涉人身自由。” 李珍英道:“你爸看上了一个小伙子,准备给你介绍对象。” 李宁咏正和王桥好得蜜里调油,根本不想提相亲的事,不耐烦地道:“妈,你给我介绍了七八个青年才俊,拜托你,别找那些歪瓜裂枣一般的青年才俊。” 李珍英正要给女儿详细讲一讲王桥的情况,李宁咏飞快地钻地卫生间,在门口丢下一句话:“你们别让我相亲了,再让我相亲,明天我就找个人结婚。”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想着王桥,只觉心里装着一大桶蜜糖。 这句话听到邱大海和李珍英耳朵中是另一种意思,是女儿的反抗和威胁。邱大海和李珍英面面相觑,邱大海略一思考,道:“我们不能硬攻就智取,改天我请城管委班子吃饭,你和女儿就在另一桌吃饭,你也可以看一看这个年轻人。” 李珍英道:“你这人就是鬼点子多。早点安排吃这顿饭,我也想看看八字还没有一撇的毛脚女婿。” 邱大海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隔个四五天,我再安排大家在一起吃饭,你一定要把人看清楚。凭我的感觉,这个年轻人应该能够被宁咏看上眼。” 几天后,城管委正在召开星期一的例行办公室。 乐彬接到邱大海邀请吃饭的电话,受宠若惊。他乐滋滋地道:“晚上邱主任请城管委班子全体成员吃饭,大家都要参加,不能缺席。邱主任平常很少邀请人吃饭,是看得起我们城管委,才请我们全体班子成员吃饭。刘友树去订好餐厅,准备好酒好烟,不能让人大付费。” 散会后,王正虎拿着笔记本与王桥一起走回各自办公室,王正虎摇头晃脑地道:‘邱老虎请客,稀奇,稀奇。”王桥道:“人大领导请吃一顿饭,有什么稀奇。”王正虎道:“邱主任以前当过县委书记,门生故旧遍布全县。他以前被称为邱老虎,威风得紧,一般人根本请不动,更别说主动请我们部门喝酒。”王桥道:“人是会随着环境变化而变化的。”王正虎道:“这里面总有其他名堂,到底是啥名堂,我暂时想不通。” 下午五点,城管委一班子人提前来到霸道鱼庄。 六点钟,邱大海带着市人大一位主委出现在众人面前,乐彬上前几步,与邱大海握手,道:“接到邱主任电话,我们班子成员精神振奋,干活有劲。” 邱大海道:“老乐这样说是在变相指批评我,批评我架子大,吝啬不请客。呵呵,开个玩笑。我请大家吃饭是给新成立的城管委鼓劲。城市要搞好,三分建设七分管理,我认为你们比建委重要。” 邱老虎给出了高度评价,尽管有应景嫌疑,还是让乐彬感到很高兴。 五粮液的香味四溢,城管委诸人轮番给邱大海和市人大来人敬酒。 酒至半巡,李珍英端着酒杯走了进来。乐彬急忙站起来,道:“嫂子,你也在这里吃饭。” 李珍英笑道:“我就在隔壁,家里人吃饭。听老邱说你在这边,我过来敬杯酒。”她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睛去寻找年轻副主任。 在座诸人除了王桥都在四十岁以上,李珍英一眼就认出了“毛脚女婿”,她与乐彬说笑几句,向着丈夫点了点头,脸上是认可的表情。 乐彬得知邱宁刚和邱宁勇在隔壁,对王正虎和王桥道:“邱检和邱局在隔壁,我们去敬杯酒。” 走出房门后,王正虎对懵懂的王桥道:“邱主任有两个儿子,一个在县检察院当副检察长,一个在县公安局任副局长。” 王桥道:“都是重要岗位啊。” 王正虎道:“城管委每年都要遇到扯皮事,没有公检法支持,难度大得很。” 走进隔壁的包间,王桥吃惊地见到了李宁咏。 李宁咏见到王桥以后,除了惊讶外更多是羞涩和高兴。 李珍英观察着女儿面对王桥的表情,见到女儿难得地出现忸怩之态,暗道:“这回有戏了,宁咏应该瞧得上这个年轻人。” (第二百一十一章) 第二百一十二章缘分天注定(三) 乐彬主动与在座的每个人都碰酒,来到李宁咏面前时,道:“我有很多年都没有见到宁咏了,听说你在电视台工作。小李其实应该就在静州工作,没有必要回昌东。” 李宁咏在小时候就见到乐彬,只是不太熟悉,礼貌地道:“乐叔好。那天我到城管委与乐叔见过面,你没有认出我。” 乐彬道:“哪一天?” 李宁咏道:“师范后街居民过来送绵旗,我来采访过。” 乐彬拍着额头,道:“瞧我这眼光,当时是觉得眼熟,就是没有想到是小李。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在读小学,现在都参加工作了,时间过得真快。” 李珍英道:“今年静州电视台搞改革,暂时不招人,宁咏先到昌东锻炼,以后找机会就会静州。” 王桥假装听着谈话,用眼睛寻着李宁咏,目光相遇时,就瞪她。 乐彬、王正虎和王桥等人离开以后,李宁咏拿着手机走出房间。李珍英笑眯眯地对二儿子邱宁勇道:“你觉得刚才那个年轻人怎么样?”邱宁勇长得极象父亲,四方脸上有两道浓眉,看上去颇有威势,道:“哪个年轻人?” 李珍英道:“城管委年轻的副主任,配不配得上我家宁咏?”邱宁勇道:“妈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年轻人的事情就不要管了。”李珍英高兴地道:“你注意到三妹的眼神没有,看见王主任就开始放光,他们俩这是一见钟情。”邱宁勇不以为然地道:“三妹大学毕业才半年,还没有到嫁不出去的地步,用不着你们这样发愁。” 大哥邱宁刚素来沉默寡言,安安静静听着二弟与母亲聊天,突然插话道:“三妹和王主任应该认识,而且比较熟悉。”说了一句,他又闭紧嘴巴。 李珍英道:“刚娃每次说话都是说半句留半句,真是急死个人。你怎么知道三妹和王桥认识?” 邱宁刚慢条斯理地道:“他们两人明显认识。进屋就有眼神交流,一眼就看得出来。” 李珍英抱怨道:“你说了半天等于不说。” 李宁咏溜出包间,在大堂角落给王桥打电话,约到楼下见面。 王桥道:“你是邱主任的女儿?以前怎么不说。为什么不姓邱?” 李宁咏道:“我是谁的女儿很重要吗?不姓邱的原因很简单。两个哥哥都姓邱。生我之前,爸爸妈妈就商量好了,让我跟着母亲姓。你真的生气了?” 王桥道:“没有生气,只是有点意外。” 李宁咏解释道:“我是在静州长大的,昌东很少有人认识我。我到昌东工作以后从来没有想过隐瞒我是邱大海的女儿。只是没有说出来炫耀。” 王桥道:“你们单位知道你和邱主任关系的人多不多?” 李宁咏道:“电视台一把手是我爸的老部下,在电视台只有他认识我。我爸多次提出不要透露我是邱家女儿,免得有人主动拉拢关系。” 王桥道:“说实话,现在我的感觉有点复杂,似乎有攀高枝的嫌疑。” 李宁咏开玩笑道:“都象你这样想法,那我们家的人还能不能结婚。你别想太多了,老爷子都是要下课的人了,到时还得王主任多关照。” 两人在黑暗处匆匆亲吻数下,各回各的房间。 李宁咏回到包间时,发现妈妈和大哥二哥都用异样眼光瞧着自己。还以为与王桥亲吻时弄出了什么状况,坐贼心虚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她越想越觉得今天这顿饭吃得莫名其妙,问:“妈,你今天怎么会在这里吃饭?” 李珍英道:“我这几天一直想吃黑鱼,今天你大哥二哥都在,就过来吃鱼。” 李宁咏追问道:“那爸为什么在也在这边吃鱼。“ 李珍英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吃饭,就在这里遇上了。”她又神神秘秘地道:“你觉得王主任怎么样?那天晚上你爸跟你提的就是他。” 李宁咏故意道:“人长得不怎么样,高得象个门板,我们家里本来就有三个门板了,再来一块要把家里光线全部挡完。” 邱宁刚打量着眉飞色舞的妹妹。道:“刚才出去跟谁打电话,是不是给王主任。” 李宁咏从小就有点怕不苟言笑的大哥,被大哥一语道破真相,胡搅蛮缠道:“我出去方便。没有打电话。而且我给谁打电话是隐私,尊重隐私可是现代文明的重要一环。” 李珍英知道大儿子眼光最准,半信半疑地问道:“你当真认识那位王主任。” 李宁咏故意撒娇道:“你们真想要个傻女婿,我明天就把他带回家,后天就结婚,行不行?” 李珍英道:“我给你说正事。你别调皮捣蛋。” 邱宁勇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今天这顿饭是看女婿,妈应该早点说,我可以认真看一看,刚才只顾着喝酒了。” 九点,两桌都散席。邱大海、李珍英和李宁咏坐着儿子的车回家。望着两辆警车离开,王正虎笑哈哈地对王桥道:“今天这饭局有意思,桥老弟要交桃花运了。”他人老成精,隐隐猜到了事情真相。 王桥故意装糊涂,“交什么桃花运? 王正虎道:“今天这顿饭很有意思。邱主任是老资格,没有必要请我们班子吃饭,而且李珍英带着儿子和女儿恰好就在隔壁,这个很有意思啊。我觉得邱主任看上你了,如果能成为邱家的乘龙快婿,三四年后一个正局跑不了。” 王桥万万没有想到李宁咏居然是老县委书记邱大海的女儿,这让他凭空增加了一些心理负担,来到昌东以后,他定下的终极目标是回到省委,“几年后一个正局级”实在没有什么吸引力。 王桥在县电视台门口等了一会,见到李宁咏的车开了过来。 “住在家里麻烦,出来玩都要解释半天,如果不是说要采访大宗寺,我妈还得啰嗦。”李宁咏道:“今天是大宗寺建市纪念日,热闹得很。据说是建寺纪念日,信徒在今天上香求卦都很灵。” 王桥道:“我不信这一套。” 李宁咏道:“我也不信,就是去凑个热闹。” 大宗寺位于昌东师范学校背后的半山坡上,半山坡上人山人海,根本不能通车,只能将车停在山下。李宁咏把昌东电视台的牌子放在车窗前,直接朝昌东师范学校开去。守门人见到采访车的标牌,没有阻拦,让小车开了进去。 停车后,两人通过后门,沿着小道上山。这个后门位于后山,比较偏僻。王桥在旧乡时曾经走过这个门,于是牵着李宁咏通过后门上了山。 前往大宗寺的路上行人磨肩接踵,多是中老年人。除了信男善女外,还有许多成双成对的年轻人。前者为了信仰,后者为了爱情。 王桥道:“山南人很有喜剧天赋,不管是什么严肃的具有历史意义的场合都弄得象乡场赶集,你说得对,这确实和信仰无关,大家只是找了个理由聚在一起玩耍,我敢肯定地说这些来大宗寺的人十有八九还会到平安夜到教堂去凑热闹。 李宁咏道:“你别这么尖锐,大家都是玩,谁都不会想这么多。” 寺外更是人山人海,人群中有人卖热包谷、鸡蛋、甘蔗、瓜子、花生,还有的卖酒,更有人在大宗寺围墙外围放鞭炮,大宗寺的纪念夜被各种小吃营造出浓重的昌东特色。 王桥和李宁咏原本就是凑个热闹,来到寺前就被人海吓住了,连忙退到外围。两人沿着缺少路灯的小道下山,通过缺口回到师范的运动场。 整个运动场陷入黑暗中,百米远处才有一盏路灯。王桥牵着李宁咏的手,嗅着淡淡香火味道,身体发热,口干舌燥。 王桥道:“我们到后座说会话。” 李宁咏知道这个时候坐到车后座将会发生什么,脸上滚烫一片,“嗯”了一声,打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王桥钻进后车门,在一片黑暗之中,将温香软玉结结实实抱在怀里。 (第二百一十二章) 第二百一十三章暗渡陈仓 李宁咏浑身又痒又麻,如小猫一样乖乖地伏在王桥怀里。 “我要进来。” “在这里。” “就在这里。” 解皮带声刚响起,李宁咏伸手拉了拉他,道:“有人过来。” 路灯下,两位保安朝着运动场走过来。 王桥赶紧扣上皮带,李宁咏则飞快地将裤子拉了上来,整理了衣衫。两人安静地靠在车里,等着保安过来。 两位保安来到车边,凑到车里看了几眼,外面黑,车内更黑,他们没有看清里面是否有人,又朝着运动场方向走去。 王桥笑着道:“这两个保安来得太不是时候。” 李宁咏伸出拳头轻敲了两拳,道:“都怪你,差点被人堵在车上。” 保安在运动场周围转悠,此地不适宜亲热,两人转到前座,发动汽车,朝校外开去。 两人保安看见车灯光,听见车响,议论起来,一人道:“刚才我贴在车窗上看了一眼,里面没有人啊。”另一人道:“你这傻瓜,车里面黑,你眼睛又不是探照灯,怎么看得清。你猜里面是什么人,不出声不出息地坐在里面。” “唉呀,我们错过一场好戏,里面肯定有一对狗男女在**。” 两个保安赶紧追到门口,问了门卫,得知确实是一男一女在车上,直呼可惜。 开到电视台门口,车停片刻,又继续朝前开,停在了电力局家属院前面。 李宁咏挽着王桥胳膊上楼。 两人迫不及待想要完成在师范校园没有完成的运动。 夜里十二点,李宁咏被家里人催促数次,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电力家属院。王桥习惯性站在窗边抽烟,等着李宁咏的电话。 十来分钟后,手机响了起来。 “到了,我一人在卧室里,好想你。” “想就过来。” “我妈看得紧。过来不了。这个周末浪费了,下个周末我们到哪里玩。” “我决定不了,得看环卫这边有没有急事。” “堂堂山大毕业生管什么环卫,你想到哪一个单位?我们想办法把工作换掉。” “这是组织部门的事情。还轮不到我说话。暂时不想这事,把手里的事情做好再说。” 电话打了二十来分钟,手机发烫以后,李宁咏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话筒。 星期一,城管委招开班子会。研究近期工作。 乐彬道:“桥主任初来时简单做了一个班子分工,当时分工是临时性的。从这一段工作的情况来看,桥主任适应工作能力很快,将环卫工作抓了起来,今天我们重新研究分工。王主任给我提过多次,不想分管办公室,专心把工程和市政监察这一块抓起来。桥主任是山大高材生,书法水平高,文章写得好,王主任把环卫工作管好的同时。把办公室、宣传、组织工作抓起来。” 班子开会前,乐彬分别征求过王正虎和王桥的意见,达成共识以后,这才召开办公会。乐彬是经验丰富的基层领导,一直重视班子会,凡是涉及人事调整和大笔资金使用,都必须在班子会上研究,由办公室做好记录。这种做法既能实现自己的意志,又不违背民主集中制,如果决策出了问题。也能减少一把手的责任。 王正虎年龄偏大,即将到达县里规定由领导职务改成非领导职务的年龄,船就要到码头车即将到站,不想揽事。把办公室、宣传、组织等繁杂工作交给王桥,乐得轻松。 王桥是初生牛犊,与王正虎的心思完全相反,想多做事情积累经验,愉快地接过一大堆麻烦事。 乐彬道:“城管委是新成立的单位,影响力弱。加强宣传工作犹为重要。桥主任平时要多和报社、电视台联系沟通,多宣传好事,少找茬。” 王正虎立刻产生充分联想:“乐彬应该从邱大海那里得到暗示或明示,如此安排是有意给王桥创造接触邱家小姐的机会。只是婚姻这事得郎有情妾有意,靠这种撮合手段没有用。王桥如果真能娶邱家小姐,在昌东算是有了靠山,以后发展会很顺利。但是凡事有利有弊,邱大海即将退休,到时他的风光不再,邱家女婿也就不吃香了,甚至还有反作用力。” 第三个议题讲完,乐彬道:“现在研究最后一个事,最新的《山南省市容环境卫生管理条例》发布了,静州市政府要求各地贯彻好新条例。宫县长在静州市政府的文件上有签字,要求我们搞一个贯彻方案,通过对新条例的宣传贯彻推动环卫工作。” 《山南省市容环境卫生管理条例》由山南省第三届人民代表大会第14次会议通过,新的条例第一章是总则,第二章是市容环境管理责任,三、四、五、六章节为具体管理责任,第七章为监督职责,第八章为附则。将于2001年3月执行,目前距离执行时间很短,还要除去元旦和春节。宫县长的签字是“城管委认真研究新条例,制定相关贯彻落实方案上报县政府。” 刘友树将复印件递给王桥和王正虎。乐彬安排道:“桥主任认真研究新条例,提出我委贯彻方案,上报县政府。” 乐彬只是按部就班地布置贯彻新条列的工作,王桥拿着新条例动起了脑筋,道:“报纸前几天就登过新条例,新条例相对老条例有多处改变,从体制、管理模式等诸多方面都有微调,比如,老条例的适用范围是全市包括建制镇在内的城市规划区。而新条例的适用范围是静州主城区的城市建成区和主城区以外县政府所在地的城市建成区。城市建成区的范围小于城市规划区,这些不同极有可能引起城关镇和城管委新的纠纷,我认为宫县长所说的制定相关贯彻落实方案包括了对以前管理模式的改变。” 乐彬道:“桥主任想法有一定道理,不论管理模式是否改变,城管委不能吃亏。” 散会后,王桥立刻开始研究新条例。 环卫所目前有许多难处,其中一个是制度难题,环卫所从事的公益事业,却是一个差额拨款单位,环卫所必须要在做公益事业的同时,还要开动脑筋找钱给职工发工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逼着环卫所走歪门邪道的制度。 利用新条例实现环卫所差额改全额,这是王桥最想做的事情。他给乔勇打去电话,道:“乔所长,二级班子以上的干部在三点钟到环卫会议室开会,学习《山南省市容环境卫生管理条例》。” 乔勇自然想不到王桥的真实想法,道:“桥主任,新条例没有啥意思,用不着集中学习。”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环卫所都是具体事情,忙都忙不完,哪里有时间来学习。” 王桥坚持道:“让每位干部都了解政策,这一点很重要。城管委办公室这边买了些单行本,我带过来每人发一本,大家都要认真学习。” 分管领导执意要学习,乔勇只能服从。 打完电话以后,王桥思考良久,决定向一把手乐彬透露底牌。他拿着单行本和文件来到乐彬办公室,道:“我个人想法是利用新条例出台之机,为环卫所多争取点利益。” 乐彬道:“具体怎么争取,你有什么想法?” 王桥道:“上一次宫县长召集城关镇和城管委开会,议定了各自的业务范围,用县政府会议纪要的形式发了出来,让我们很受益。我想利用新条例出台之机,争取再让县政府出台一份文件,进一步明确各方职责。否则城关镇会以新条例出台为理由,再与我们扯皮。” 乐彬道:“会议纪要在县里是有效力的,在城关镇没有提出异议的情况下,我们主动挑事,最好的结果就是维持原纪要,搞得不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王桥道:“县政府会议纪要毕竟要服从于新条例,新条例出台以后,县里没有相关配套文件出台,以后工作肯定会遇到麻烦。” 乐彬了解王桥,知道他脑筋清楚,不是无事挑事的人,靠在沙发上望着王桥,道:“桥主任是聪明人,坚持要搞新文件,应该有另外的想法,否则我们没有必要在占优势的情况下重新明确职责。你真实的想法是什么,不能连我也瞒着。” “还是被乐主任识破了。”王桥嘿嘿笑了两声,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其一,新条例出台后,县里出台配套文件,有利于工作;其二,我想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借着新条例出台之机,将环卫所由全额拨款改成差额拨款。具体做法就是在文件无关紧要的地方标出一句环卫所是全额拨款的事业单位,只要县政府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发了文件,我们可以拿着县政府文件去找财政,把这个老大难问题解决了。” 这个思路其实与前次请预算科朱柄勇有关。那次请朱柄勇吃饭后,王桥一直在琢磨朱柄勇说的那一番话,今天恰好遇到新条例颁布,便有了这个大胆的想法。 乐彬没有料到王桥盘算的是这件大事,道:“县政府成立了编制委员会,涉及到编制的事情都要由编委会开会决定,哪能轻易地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个想法没有操作性,太异想天开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第二百一十四章暗渡陈仓(二) 王桥道:“这半年我发现一个规律,这和我们委没有关系,是另外一些局的事情。县领导将事情布置给局长,局长就交给科长,科长懒一点就踢给科员,所以县领导的水平往往就是由科员决定。” 乐彬笑道:“你很敏锐啊,说出了我们当前工作中的一些弊端。” 王桥又道:“每个县领导都要分管好几个部门,多的要分管十几个部门,县领导精力有限,很多文件根本没有办法细细研读。我想在环卫改革的文件上加上一句不起眼但是很关键的话,比如加上环卫处是全额拨款的事业单位,等政府的正式文件出来以后,我们就可以根据这份文件去找财政。只要财政和编办不提出反对意见,事情就有可能稀里糊涂地过去。” 乐彬不转眼地看着王桥,道:“我还是认为成功的希望不大。” 王桥道:“虽然成功希望不大,但是不成功也没有任何损失,顶多就是维持原状。我下午到环卫所开会,与大家一起研究新条例和老条例的异同,认真做一份新条例下环卫体制改革的文件,既能达到我们暗渡陈仓的目的,又能切切实实将环卫工作按新条例做好。” 乐彬靠着椅背想了想,道:“你这个想法给其他人说过没有?既然没有,就只能限于我们两人知道,最多让乔勇知道。你的主要精力要放在新条例的解读和应用上,暗渡陈仓只能是一个副产品。” 得到乐彬有保留的支持以后,王桥在下午组织环卫所二级班子以上同志认认真真地学习了新条例,研究了新条例和老条例中不同之处,结合昌东实际情况进行了讨论。 环卫所同志们习惯于做具体工作,没有认识到制作文件其实就是制定规则,对玩文字游戏没有什么兴趣。他们更关心的是即将到来的静州市年终检查以及春节期间的环卫工作,讨论条例时敷衍了事。 王桥决定改变方法,把乔勇、姜大战等几个骨干叫到办公室,小范围沟通交流。效果比集体座谈好得多。 在王桥亲自操刀下,《关于落实市容环境卫生工作新条例的报告》正式出笼。报告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昌东县环卫工作现实状况;第二部分是分析新条例提出的新要求;第三部分是提出落实新条例的具体措施。 乐彬很满意这份报告,将报告送到宫方平副县长手里。宫方平仔细看罢报告。在上面签字:“呈彭克县长阅示。宫方平”几天后,彭克县长同意以纪要为基础,出台一份落实新条例的文件。 按县政府惯例,这份文件由城管委拟稿,由县政府名义发出。为了实现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职责。王桥依然亲自起草这份文件。文件主要内容是根据新条例明确县环卫所新的管理职责,包括水域垃圾、废弃物管理等。在不起眼部分夹带了私货,写下了关键的一句话:“县环卫所是全额拨款的事业单位”。 文件草稿出来以后,乔勇没有理解到其中的意义,专门找到王桥,道:“桥主任,你弄错了,县环卫所是差额拨款。” 王桥微笑道:“我是有意写成全额拨款。” 乔勇道:“差额拨款改成全额拨款需要编委会开会,要专门打申请。” 王桥道:“这份文件是落实环卫新条例的文件,然后由县政府下发。县政府明确我们是全额拨款。我们就是全额拨款,财政局应该要认这事。” 乔勇这才恍然大悟:“桥主任是想蒙混过去,玩文字游戏,偷偷地把差额改成全额。想法是好的,做法有点太儿戏了。” 乔勇为了解决环卫所差额拨款问题,多次向建委领导汇报,建委领导也向分管领导作过数次汇报,都没有完成将差额拨款改为全额拨款的任务。王桥居然在这个事涉体制的重大问题上瞒天过海,在他眼里实在是不可思议。 王桥道:“这是战争中的暗渡陈仓之计,领导们各自有一摊子事。除了宫县长,其他领导都不熟悉环卫工作。参加县政府办公室的领导的注意力肯定会集中在城管委与城关镇的职责调整之上,我估计没有人会注意到整个文件中不起眼的一句话。” 乔勇道:“编办主任管着编制,他有可能注意到细节。” 王桥道:“开政府办公会时。有少量综合部门要全程参加。更多部门在会场外面等待,涉及本部门议题时才进入会场。编办一般不会全程参加县政府办公会,说不定研究环卫体制改革时编办恰好不参加。” 乔勇道:“如果参加,怎么办?” 王桥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那就靠老天保佑。希望没有注意到我们夹带的私货。” 乐彬看到文件草稿以后,斟酌再三,将《关于环卫体制改革的通知》改成了《关于环卫体制调整的通知》,解释道:“改革往往意味着要涉及一部分的利益,比较敏感,参会领导都会打起精神看文件。在领导心目中,调整意味着从左手交换到右手,肉烂了还在锅里面,他们不会太在意。” 王桥细细体会乐彬修改的两个字,不得不承认很多基层领导干部们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确实有着对人性和体制有极深的洞察力。 《关于环卫体制调整的通知》稿子出来以后,送到县政府办公室综合科。 十月底,县政府办公会正式召开,城管委《关于环卫体制调整的通知》被列为第九个议题。 王桥在会议室外的休息室拿到了会议议程。会议议程中明确了参会单位,县政府办、建委、规划局等单位全程参会,在讨论第九个议题时,县编办列席会议。 “此事有点悬了,编办要参加。”王桥低声在乐彬耳边道。 乐彬道:“我等会要到第一排汇报文件起草的前因后果,你想办法和编办常焱坐在一起。我汇报时,你有意找常焱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 王桥从来没有和编办常焱打过交道,要在开会时间不露声色地吸引常焱的注意力有点难度,他从包里取出一份新条例的单行本。准备开会时向常焱主任宣传新条例和老条例的不同。 乐彬突然用胳膊推了王桥一下,站起身与一位头发自然卷的中年人握手,道:“常主任,什么时候有空。想请你吃饭。”常焱道:“乐主任有什么事,请吩咐,我能办到的一定马上做。”乐彬道:“我们委里有三个编制还空缺,能不能使用。”常焱道:“现在编制卡得紧,要用编制得有好理由。还得在编制委员会中通过。” 乐彬介绍道:“这是王桥,城管委的副主任,山大高材生,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他在委里分管组织,以后要经常给你汇报工作。” 常焱道:“你就是王桥,久闻大名了。” 王桥搞不清楚常焱是确实听到过自己的名字还是随口一说,他热情地握着常焱的手,道:“常主任,最近委里调整分工。组织人事方面由我来服务,我还没有向常主任报到,请多原谅。”常焱笑道:“谁说大学生不懂人情世故,王主任很会讲话嘛。” 第八个议题要结束之时,县政府办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走到休息室,道:“乐主任,下一个议题是城管委的,你们作好准备。” 不一会,会场上传来椅子搬动的声音和脚步声,这是前一个议题结束的象征。乐彬和王桥赶紧前往会议室。 会议室正中间是一个椭圆形大桌子。县政府领导和人大、政协相关领导围坐在大桌子前,除了县领导外,椭圆形大桌子还留有一个专门用来发言的空位,空位在县长彭克的正对面。 椭圆桌子外围还有四排会议桌。这是其他参会人员的位置。 常焱不是主发言人,坐在外围。王桥是第一速度进入会场,趁人不注意,顺手将环保局和城管委的座牌进行了掉换,让城管委和编办的座位靠在一起。 “常主任,这是省人大通过的条例。与以前的条例有一些不同。今天讨论的事情就是根据新条例对环卫体制进行调整。” 常焱是编办主任,对环卫业务一窍不通,他接过王桥递过来的新条例单行本,翻开以后,见许多条款上标识着王桥的注释,低声赞道:“这是你写的字,好漂亮的书法。”王桥压低声音道:“一般般,鬼画桃符。”常焱道:“你这是鬼画桃符,我们就不敢写字了。” 城管委长乐彬正式汇报《关于环卫体制调整的通知》。 县长彭克打断道:“你不用全文照读,直接讲老条例和新条例有什么地方不一样,我们需要做什么。” 乐彬认真研究过条例,对汇报关键点掌握得很清楚,再加上王桥专门做了一张体制调整对照表,因此汇报起来头头是道,既抓住了重点,又不显得啰嗦。 彭克翻看着文件,道:“城关镇,你们有什么意见?” 城关镇姚向辉镇长对环卫工作哪些地方最花钱了解得一清二楚,快速地翻了一会城管委提供的文件,大体上抓住问题核心,道:“我有三个意见,第一个是化粪池管理有关问题,按照新条例第六十三条,粪便处理设施每年应当定期清掏,并按国家规定的设施维护标准进行维护……未及时清掏或因清掏、维护不当,造成粪便外溢污染环境卫生的,市容环境卫生主管部门应当及时组织环境卫生专业单位清掏疏通。清掏疏通费用由产权单位或物业管理单位负担。粪便处理设施的维护管理由产权单位或物业管理单位负责,产权不明的由环境卫生管理单位负责。新条例规定得很明确,化粪池应该由市容环境卫生管理部门来负责。” 听到姚向辉提起化粪池问题,乐彬心还是悬了起来,暗道:“如果县政府接受了姚向辉的观点,我们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吃个哑巴亏。” 彭克县长拿出城管委文件的附件略为浏览,道:“第一个问题在前一次县政府会议纪要中写得很明确,城关镇具体负责化粪池管理,城管委业务指导。这个问题不要争议,你谈第二点。” 城关镇副镇长杨明福写了一个纸条子,给姚向辉递了过去。 姚向辉道:“第二个问题是背街小巷的问题……” 王桥不停地主动找常焱主任说话,介绍城关镇和城管委体制上的矛盾由来。常焱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城关镇和城管委体制调整方面,专心听着姚、乐两人各自陈述以及王桥的低声解释,没有注意到在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句话“县环卫所是全额拨款的事业单位”。 环卫体制调整是一个有争议的话题,耗费了办公会接近半个小时。此议题结束之时,姚向辉和杨明福没有坐电梯下楼,而是沿着楼梯往下走。姚向辉发火道:“政府办搞啥子名堂,环卫体制调整涉及到城关镇,文件事先没有和城关镇商量就搞到县政府会上,宫县长太偏心了。党政办几个人球本事没有,与县政府搞不好关系,总是吃亏。” 杨明福道:“王桥虽然人年轻,鬼板眼还不少,两次都是他在背后当摇扇子的军师。” 姚向辉取出手机,给镇办公室主任打了过去,道:“你们党政办是吃干饭的吗?不与政府办勾兑好,很多事都不提前透露消息。春节要到了,你去给府办的头头脑脑拜个年,喝点革命小酒,增进点感情,免得做事情被动。” 放了电话,他又对杨明福道:“体制改革后,社区、小院全部要算在城关镇头上,增加了工作量,你只能给我顶上去。你要向王桥学习,多动脑筋,什么时候算计一下城管委,我单独请你喝酒。” 城关镇副镇长杨明福被一阵调侃弄得面红耳赤,忍不住暗骂王桥。 (第二百一十四) 第二百一十五章暗渡陈仓(三) 王桥此时沉浸在幸福之中,如果不出意外,谁都认为难以成功的暗渡陈仓之计成功了百分之六十,只等正式文件发出来,就可以将环卫所由差额拨款变为全额拨款。 乐彬同样喜笑颜开,叮嘱道:“等到文件发出来,你把朱科长约出来,喝酒,打麻将。也要请编办常主任单独吃饭,以后我们找编办的时间还多得很。但是一点都不要提这次发文件的事情。桥主任分管组织人事和宣传工作,要多和组织部、宣传部、人事局、编办这些部门打交道,这对你本人也有好处。俗语说得好,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嘛。” “嗯,我会跟县委部门多联系。”王桥每次在夜深人静之时,组织部部长牛清扬和常务副部长彭家振两个人的形象就出鬼头鬼脑地钻进头脑里,有这两人在组织部掌权,无论自己在城管委如何卖力,如何卓有成效地工作,所取得的成绩到了组织部都会归于零。每次想到这里,他暗自沮丧,觉得回到省委是一个遥远的梦。 “努力或许不能成功,但是不努力就是肯定不能成功。”想到组织部时,王桥就用这一句正确的话来为自己打气。 而转机,似乎可能来自于李宁咏。据她所言,牛清扬能当上组织部部长,与她父亲有极大关系。 王桥走到办公室门前,轻轻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王桥啊王桥,你可以去送礼,可以拍马屁,但是你的事业不能依靠一个女人,连想都不许想。我们王家人宁愿不成功,也不能丧失属于我们王家的骄傲。”他又想道:“如果早知道李宁咏是邱主任的女儿,我还会和她好吗?扪心自问,至少在目前,我喜欢的是李宁咏而不是邱宁咏。” 等了七八天。县政府的会议纪要和县政府文件《关于环卫体制调整的通知》一齐正式下发。 王桥迫不及待地拿过文件,看到“县环卫所是全额拨款的事业单位”这句话以后,喜不自禁,让乔勇立刻到城管委办公室。 乔勇进门时。王桥把文件拍在桌上,豪气地道:“你看这份文件,仔细瞧瞧。” 乔勇在文件中看到了关键的一句话,神情茫然地道:“我们为此争取了好多次,这样就行了吗?未免太简单了。” “当然还不行。万里长征走了关键一步,以后事情相对容易得多了。”王桥拍着乔勇的肩膀,道:“我们到乐主任办公室去,商量如何把后续工作做好。” 乐彬心情着实不错,道:“文件我已经看到了。等会让财务小秦把文件的复印件送到财政局朱科长手里,现在年度预算“一下”刚刚下来,这份文件来得正及时。算了,还是桥主任亲自把文件送过去,同时把朱科长约出来,我、王主任、乔勇、小秦陪他喝酒。” “一下”是行政事业编制预算的术语。在昌东,行政事业编制预算都是实行的“两上两下预算”制度。 一上——单位编制预算建议数,将部门人员、资产等基础信息报送财政方面的主管部门,为编审基本支出预算提供依据; 一下——财政部门下达预算控制数,部门单位根据控制数及部门预算项目建议修改调整形成预算草案。 二上——部门单位上报预算草案,并报送预算编报说明。 二下——财政部门完成对各部门预算草案数据的审核,编制汇总形成本级财政部门预算草案。财政部门向本级党委、政府汇报预算草案,并报送本级人民代表大会审批。财政部门根据人民代表大会批准的本级预算草案,在规定期限内批复各部门预算。各部门自财政批复本部门预算之日在规定时间内,批复所属各单位预算。财政部门批复部门预算后。在规定期限内,相关部门向社会公开各自部门预算。 此时刚刚进行到“一下”的程序,恰好可以对明年预算进行修改。 县财政局大楼类似于银行大楼,高大气派。在三楼预算科办公室里。朱柄勇翻看着县政府文件的复印件,见到用红笔勾出来的“县环卫所是全额拨款的事业单位”,便将文件朝桌上一放,道:“你们打一个报告到财政局,附上县政府文件的原件。” 小秦长期跑财政,与朱柄勇关系熟悉。道:“我们只有一份原件,还得存档,就用复印件吧。” 王桥见朱柄勇根本没有提反对意见,也没有提起编办,不愿意节外生枝,道:“朱科,你先收着复印件,明天我们把报告和原件一起送过来。” 朱柄勇笑道:“桥主任真有点本事,这种文件都弄来了。”他似乎这才注意到王桥、乔勇和小秦都站在自己办公桌前,道:“不好意思,办公室窄了,只有两把椅子。你们别站在这里,坐沙发。” 沙发在屋角,与办公室有一定距离,不方便说话,王桥还是站在办公桌旁边,道:“朱科长,晚上聚一聚。” 朱柄勇道:“那天我喝得大醉,回家又睡了一晚上沙发。老婆一个星期没有理睬我。” 上一次喝酒,原本计划只喝两瓶,朱柄勇喝起兴后,主动要了四瓶酒,最后喝得酩酊大醉。王桥没有揭穿他,道:“今天晚上控制总量,尽量少喝点。吃完饭打麻将。” 朱柄勇道:“我给老婆打个电话,如果她来喝酒我就参加,她不来我这个妻管炎就要改日再陪王主任喝酒。”他拿起桌上电话,给杨明打电话:“老婆,没有课吧。晚上我要喝酒,你来参加吧。不来参加,我又要喝醉。没有外人,都是些老朋友。” 杨明厌恶一切喝酒的男人,为了让容易发酒疯的丈夫少喝点酒,她同意来参加晚上的酒宴。 约定饭局,王桥回到办公室给李宁咏打了电话,“晚上有饭局,请财政局吃饭,喝酒是有关明年预算的事情,很重要。” 李宁咏道:“我恰好晚上也有饭局。吃完饭,我们再联系。还有,过不了多久就是元旦和春节,是不是要到你家里去拜访。丑媳妇怕见公婆,可是总得见公婆啊。” 王桥迟疑了一下,随即道:“这事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们见面细谈。”放下电话,他啥都不想干。静静地拷问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李宁咏主动要到家里去看望父母,为什么我并不兴奋,甚至还有些疑虑。如果,如果换成吕琪要去看望老人,我会是什么心情,肯定会迫不及待。” 凭心而论,李宁咏无论从相貌、身材、学历、谈吐和家世等诸多方面都不差,家世在昌东县城更是引人嘱目,可是从吕琪、晏琳、吕一帆再到李宁咏。王桥身体里那一股随时会激起的冲动似乎越来越弱,考虑的现实问题越来越多。 晚餐订在昌东饭店。昌东饭店是昌东档次最高的饭店,在这里吃饭是为了表示对财政局的尊重。 乐彬是老江湖,深知在昌东县城里,钱才是一个单位能否搞好的关键,钱宽松一些,平时给职工发点福利,就算工作要求严一点,职工们亦能接受。如果单位福利差,一把手在单位的威信很难树立起来。说话不灵,办事自然不力。基层同志很现实,他们追求的不是政治理想,而是实实在在的办事效果。正因为此。财政局管钱的同志很重要。 包间里,乐彬请朱柄勇坐主位,朱柄勇道:“乐主任开什么玩笑,我朱柄勇喝点酒是容易头脑发热,没有喝酒的时候还是清醒的,你快把位置定下来。我们好落座。” 主宾依次坐下后,朱柄勇道:“上次喝多了,被老婆冷落了半个月,所以这次把老婆也叫了过来,以示监督。” 杨明过来吃饭,王桥暗觉尴尬,虽然与杨明谈恋爱是七年前的事情,可是杨明毕竟是自己的初恋情人,与他们夫妻俩分别吃饭时倒不觉得有异,三人面对面在一起还是觉得不自在。 在王桥差额变全额计划中,财政局朱柄勇很关键,因此他必须要和朱柄勇搞好关系,因此将心里的小尴尬放在脑后,神色如常地谈笑风声。 杨明推门进来时,诧异地见到王桥,同样觉得不自在。她在朱柄勇身旁坐下,与众人打过招呼后,低头摆弄着碗筷,不言不语。 乐彬与朱柄勇讨论着己经完工的工程尾款支付问题和今年资金安排。王桥没有分管财务科,对委机关财务运作不熟悉。他尽量不插话,认真听着两人讨论,从讨论的片段中,他如海绵一样吸收到关于机关财务运作方面的核心要点。 乐彬扭开一瓶酒,道:“别光顾着说话,开始喝酒,弟妹来一杯。”杨明这几年跟着朱柄勇参加过无数次饭局,仍然不太习惯饭局你来我往的热烈气氛,她捂着自己面前的酒杯,道:“乐主任,我真不喝酒。” 朱柄勇在旁边道:“杨明今天不是来喝酒的,今天是来监督我喝酒,让我少喝。” 杨明温言道:“乐主任,他今天只喝一杯,行不行?”这么多年过去,早己嫁作他人妇的杨明还是如一只可怜巴巴的小鸟,说话亦是细声细气。 王桥回忆起当年短暂的青涩的快乐时光,还是有些感慨。 乐彬是擅长调动席间气氛的高手,得知王桥和杨明曾经是同学,顿时兴趣大增,开起玩笑道:“杨明这么漂亮,王桥在读书时代肯定胆子小,不敢追求,让朱科长抱得美人归。” 杨明嫁给了朱柄勇,可是对王桥的真挚感情仍然埋在心灵最深处,很不喜欢这样的玩笑话,就低头吃菜。 乐彬这是哪壶不开提那壶,王桥没有接腔,端起酒杯道:“朱科,敬一杯。”朱柄勇知道杨明和王桥的事情,作为最终的胜利者,很大度地端起酒杯,豪爽地一饮而尽。 碰完这杯酒,王桥感到脚间手机在颤动,他拿出手机,走出房间。 “你在哪里吃饭,我和台领导在外面吃饭,他们谈些荤段子,恶心死了。” “我在昌东饭店,和乐彬一起请财政局的同志吃饭。” 电话那头传来李宁咏惊喜的声音:“我也在昌东饭店,你在哪个包间,我过来敬一杯。”母亲一贯挑剔,却看上了王桥,于是她便大大方方地准备以情侣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王桥道:“来吧,我现在在二楼大厅。” 得知王桥在二楼大厅,李宁咏推门而出,正好看见依着栏杆打电话的王桥。 李宁咏喝了几个小杯,约莫一两多酒,白净的脸上飞起几朵红晕,艳若桃花。与脸色灰暗的杨明相比,显得春青逼人,俏丽动人。 (第二百一十五章) 第二百一十六章危机重现 李宁咏亲热地挽着王桥的胳膊,道:“那边有沙发,陪我说会话。你们这些臭男人,说起段子来下流得很。” 邱宁勇从另一个包间走出来,春节即将到来,各种应酬直线上升。他在公安局分管治安,应付的事情更多,酒局一个接一个,累死个人。好在节前酒局都有红包可拿,他的赴会率比平时要高。 他刚走出房门,就见到三妹亲亲热热挽着一个高个子男人,急忙闪在柱子后面,好奇地偷窥妹妹。 沙发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李宁咏头靠着王桥的肩膀,道:“元旦节来到了,我们是不是去见一见两边父母。”这个问题若是不提出来,王桥还可以忽略,只要提出来,绝对无法忽视。王桥道:“争取在春节后我们去拜访两家老人。”李宁咏道:“为啥要春节后,春节前就去见两边老人,在春节就可以热热闹闹过年,免得我们各在一边。”王桥道:“那就春节前吧。我得回桌上去,还有客人。” 王桥起身时,李宁咏在其脸上飞快地吻了一下,道:“我跟你去,给乐主任敬杯酒,他是我们家的老熟人了。” 杨明还在包间里,王桥最初不太愿意让李宁咏到包间去,转念一眼,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何必过多再意其他人的想法。特别是朱柄勇这人,一幅横刀夺爱君莫怪的心思,也应该被消解掉。 身在柱子后面的邱宁勇认出高个子男人是城管委新来的副主任王桥,暗笑:“妈还在唠叨,说是想办法让三妹和王桥多接触,谁想到三妹早就和这个小子好上了。老大眼光邪性,一眼就看出老三和这小子好上了。” 王桥和李宁咏一起走进了包间。 王桥道:“乐主任,小李来敬杯酒。” 李宁咏迎着众人的目光,落落大方地端着酒杯,和乐彬打了个招呼。 乐彬热情地道:“小李也在这边吃饭啊。”他对服务员道:“加一张椅子,一幅碗筷。” 当李宁咏跟在王桥身后走进包间,杨明立刻意识到两人关系不一般。因为两人在行进过程中,有轻微的身体接触,这就突破了普通男女之间的距离。她看着漂亮、时尚的李宁咏,突然涌出来一阵酸楚的感觉。 “我是主动与王桥分手。结婚也是好几年了。王桥如今条件这么好,自然会找一个漂亮女朋友,我有什么资格吃醋。”道理是这个道理,杨明还是觉得心情压抑。 朱柄勇看到李宁咏后,眼睛就有点发直。初次见到杨明之时。他觉得杨明简直太漂亮了,结婚数年后,妻子提前有了黄脸婆的趋势,特别是与敬酒的电视台小李相比,更是相形见拙。 漂亮女孩在酒场上是有优势的,总能得到大家的原谅。李宁咏用一杯白酒,轮流就敬了在场所有人。如果换一个人,至少要喝了六七杯酒才能走出包间。 当李宁咏要离开时,乐彬主动道:“小李是在哪里喝酒,我和桥主任过去敬一杯。” 李宁咏脸微红。道:“就是电视台的同事,用不着。” “我们城管委是弱势部门,还得请电视台正面宣传,敬酒是应该的。”乐彬还是坚持要去敬酒。 王桥也就只能跟着去敬酒。 等到乐彬到电视那一桌敬酒以后,电视台的副台长秦超又过来回敬。 你来我往,大家都喝了不少。 朱柄勇又有点酒意了,在散场时,他拉住王桥,喷着酒气,道:“你是不是和小李在谈恋爱?” 王桥没有否认。道:“正在接触。” 朱柄勇又道:“小李才毕业,能分到电视台,肯定有点关系。” 乐彬走在朱柄勇身旁,悄悄在耳边道:“我给你透个底。小李是邱书记的女儿,跟着妈妈姓,所以姓李。” 朱柄勇参加工作之时,恰好是邱书记在昌东如日中天之时,倒现在仍然官威不减。朱柄勇愣了神,道:“是邱书记的女儿?”乐彬道:“他们还没有公开。这事保密,别说出去。”朱柄勇半张着嘴巴,道:“王桥真是一步登天,和邱书记女儿谈恋家,在昌东可以横着走了。”乐彬道:“凭着桥主任的工作能力和干劲,没有这层关系,迟早也要上去的。” 乐彬是洞察世情的基层干部。他知道朱柄勇、杨明和王桥之间曾经有过复杂关系,将李宁咏身份挑破,有利于加重王桥的份量,也就是加重了城管委的份量,这样就确保“差额”转“全额”的顺利实施。 而且,李宁咏的身份只能隐藏一时,迟早会被传出来,早和晚的区别而已。 王桥原本不想提起李宁咏的身份,乐彬主动挑破,他也只能默认。 在互相敬酒的这种氛围下,李宁咏不想躲躲藏藏了,大大方方地在昌东饭店大堂等着王桥,然后一起步行回家。 两人牵着手在路灯下散步,又在围墙阴影下聊了半个多小时,才依依不舍地分手。 走进家门,李宁咏见父母坐在沙发上用古怪的神情看着自己,往日总是热闹的电视机静悄悄趴着,屋里透着些怪异气氛。 “你们怎么这样看着我,我回来得不晚啊。” 邱大海目光炯炯地看着女儿,宽大手掌朝桌上一拍,道:“三妹,今天晚上到哪里去了,和谁在一起?” 李宁咏微微扬着头,道:“我和电视台的同事吃饭。” 邱大海道:“你在沙发上和谁拉拉扯扯。” 李宁咏跺脚道:“爸,你盯我梢。什么拉拉扯扯,话这么难听,我和男朋友在一起。” 李珍英喜笑颜开地道:“上次给你介绍的对象就是小王,我还以为你真不愿意,谁知你们都好上了。现在到什么程度了,准备什么时候带回来。” 李宁咏略带羞涩地道:“我和王桥己经开始谈恋爱了,当然不能再去相亲,再说你也没有说相亲的对象是王桥。” 邱大海很满意这个未来女婿,道:“今年春节让他到枫林山庄吃饭。” 不知从什么时间开始,邱家每年春节都在枫林山庄搞一次小规模的家宴,参加者不是亲朋便是故旧。都是邱家的核心圈子。邱大海让王桥参加枫林山庄的家宴,说明很是看重这个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 李珍英提出反对意见,道:“让他先到我们家来一趟,让老大、老二都瞧瞧。大家意见统一了再到枫林山庄。” 李宁咏当即道:“妈,这是我的事情,带他回来见见二老就行了,别让大哥二哥回来,如果要搞三堂会审我就不带他回来。” 李珍英啧啧地道:“真是女生外向。还没有嫁出去就帮着外人说话。明天有空没有,把他带回家,我和你爸先见见面,这样总行吧。” 李宁咏笑道:“这才差不多,我和王桥商量一下,找个时间过来,不一定在明天,时间得由我们来定。” 邱大海挥了挥手,道:“随便你们好久回来,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可管不了这么多。你是女孩子,少喝点酒,满身酒味象什么话,赶紧去洗澡。” 李宁咏洗澡以后,又给王桥打电话,道:“明天有时间没有,我爸妈要见你。” 王桥道:“抱歉啊,明天垃圾焚烧炉启用仪式,要出什么事,我还真判断不出来。暂时还定不下来。” 李宁咏温柔地道:“那就由你来定时间,但是不能隔得太长。” “我知道,明天没有意外,后天就去。”王桥放下电话时。心情莫名有些沉重。 第二天,县建委、城管委、阳和镇等相关单位分管领导齐聚阳和垃圾处理场,参加焚烧站开火仪式。 焚烧站有进料口、垃圾滑落槽、烟囱、燃烧炉等设备,位于现在倾倒点左侧。当焚烧炉开始使用以后,倾倒点就可以停止使用。 倾倒点有极大的安全隐患,一旦垃圾车操作失误滑到沟底。必然是车毁人亡的结局。焚烧站开火以后,在解决“苍蝇多、臭味重”两大难题的同时,顺带还消除了垃圾场最大的安全隐患,这三个难题解决对城管委分管领导是有利的。但是王桥脸上并没有笑容,一直紧盯着焚烧炉的烟囱。与山大研究城市环境的博士多次电话沟通以后,他知道这种简易燃烧炉很难达标排放,会产生大量二恶英,严重污染大气,这是比苍蝇和臭味凶险得多的污染。 建委副主任张义绅一声令下,加过油料的垃圾熊熊燃烧起来。陆续有垃圾车开到进料口,升起翻斗,垃圾通过滑槽进入了燃烧炉,迅速燃烧起来。燃烧炉后门正对沟底,燃烧剩余的炉灰恰好可以作为老垃圾的覆盖物。 身材高大魁梧的建委丁勤奋局长背着手,看着垃圾燃起的烈焰,自信地道:“焚烧炉建好以后,能彻底解决苍蝇和臭味问题。” 副镇长程岭跃欣慰地道:“垃圾场从建设到现在,至少有二三十次群体性事件,把我磨得够呛,现在总算解决了问题。” 王桥抬头看着烟囱冒出来的灰色烟尘,脸色凝重。 丁勤奋最不喜欢城管委新来的年轻副主任,见王桥面色严肃,没有一丝笑容,心生不快,拉长声音道:“王主任,建委所有工作全部完成,以后垃圾场再出事情,和建委就没有关系了。” 王桥很讨厌丁勤奋盛气凌人的态度,不卑不亢地道:“有没有关系不是我说了算,是专家说了算。而且建筑责任终身负责,怎么能没有关系。” 建委在昌东县各部门中历来强势,丁勤奋打心眼里瞧不起城管委年轻的副主任,哼了一声,道:“我们能做的己经全部做完,从今天起,说破大天都和我们没有关系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第二百一十七章危机重现(二) 丁勤奋随后觉得和一个年轻人生气有**份,转身上车。刚刚在车上坐稳,垃圾场外疾驰过来一辆小车,车停稳后,阳和镇书记蒋大兵和镇长金泽义从车里钻了出来。 蒋大兵上前几步,将手伸进车里与丁勤奋握手,道:“县里在开中部六个镇的工业经济发展。散会后,我急急忙忙赶回来。走,到镇里喝一杯。” 丁勤奋下了车,笑道:“蒋书记和金镇长不吃县老爷的饭,跑回来办招待,我是恭敬不如从命。” 金泽义正要上车,眼睛余光见到站在焚烧炉前的王桥,走上前握个手,道:“乐主任今天怎么没有来?” 王桥道:“乐主任外出考察学习,没有在家。” 金泽义道:“一起吃饭。” 在旧乡时,蒋大兵是牛清德的后台兼盟友,王桥对蒋大兵没有任何好感,再加上与建委丁勤奋局长话不投机,本来很不想吃这顿饭,只是他代表着城管委,不能意气用事,便与金泽义一起前往阳和镇。 一行人来到场镇专门做羊肉汤的餐馆。按惯例,镇党委书记蒋大兵是主人,应该居中而坐。蒋大兵态度坚决地要拉丁勤奋坐在主位,丁勤奋推脱一阵后还是坐在了主位。 聊了些闲话,蒋大兵偏头问程岭跃,道:“焚烧炉开炉的效果如何? “从今天来看,烧得还是可以。”程岭跃看了一眼丁勤奋,小心翼翼地道:“丁主任,这里没有外人,我想问一句实话,垃圾烧起后,烟囱一直在出灰烟,灰烟有没有污染,不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丁勤奋不以为然地道:“焚烧炉是静州设计院设计的,通过了环评,有保护措施。火力发电的烟灰比这个多十倍,还不是一样要搞。 王桥多次询问山大相关专业博士,又查看了相关资料,断定焚烧炉这个温度将造成严重污染,绝对有大量二恶英产生。相比在座之人,他算得上最有常识的人。在这个场合下,他没有多说,专心品尝羊肉汤。 丁勤奋不愿意多谈污染的事,将话题扯到王桥身上,语重心长地道:“我上山的时候,看到垃圾车沿途都在飘垃圾,影响很坏啊。王主任还年轻,日子长得很,要将这些小事做好。” 环卫工作涉及面大,牵涉到千家万户。工作做得好,大家认为是理所当然,做得不好时,顿时成为千夫所指。城管委管的事以前都归建委管,丁勤奋深知城管委应该做哪些事情,顺口给王桥提了个意见。 蒋大兵表情严肃地道:“垃圾到处飘,公路沿线的社员恼火得很,好些人都说要把垃圾车拦了,不准从公路上过。镇里是左劝右劝才把局面稳住,你们再不加强管理,镇里总有一天压不住,到时出了事就不要怪我们。” 受到了两个部门主官指责,王桥心里窝着火,还是表态道:“城管委会加强管理,还请大家监督。” 金泽义为人厚道,见两位老江湖将矛头对准年纪轻轻的王桥,道:“今天焚烧炉开火,这是一件高兴事,大家喝酒。” 这是一顿极为别扭的酒宴,阳和镇蒋大兵、建委丁勤奋有说有笑,将城管委王桥冷落在一边,就连来敬酒的阳和镇干部都有意无意忽略还有一位城管委领导。 如果是在校期间,遇到这种情况,王桥肯定会拂袖而去。但是作为分管环卫的领导,要处理垃圾场的麻烦事肯定离不开阳和镇,所以无法潇洒地拂袖。他冷眼旁观敬酒和喝酒的人,暗自告诫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的内心一定要强大,不要为外物所惑。这些敬酒的人不是尊重丁勤奋,而是尊敬建委主任这个官位。” 金泽义为人厚道,见王桥受了冷落,主动与他碰了酒。 喝完酒,焚烧炉开火仪式正式结束,参加开火仪式的人都散去。 王桥在吃酒时窝了一肚子气,决定暗查沿途垃圾车的运行状况。他在路边站了一个小时,经过的六辆垃圾车都有不同程度的抛洒,数量不少的塑料袋被车流带起来的风吹到半空,飘飘洒洒落在公路上。 打铁还需自身硬,自身不硬,就挺不起腰杆,说不起硬话。王桥回到办公室,用电话给乐彬汇报以后,立刻召集环卫所所长、办公室主任和纪检干事开会,研究如何治理垃圾车飘垃圾的顽疾。 很快,城管委开展整治垃圾场的通知发了出去。 通知发出两天后,王桥带队设立了环卫垃圾车检查站。 环卫垃圾车检查站设在距离垃圾场约一公里的地方,王桥、乔勇、姜永战等人站在公路边,逐一检查前往阳和垃圾场的环卫垃圾车。 县环卫所没有专业的密闭垃圾车,为了防止向外飘垃圾,买了花胶布简易遮盖垃圾。几辆环卫所垃圾车经过时,皆按照要求用花胶布对垃圾进行了简易密封。乔勇脸上露出笑意,道:“从目前的检查效果来看,总体还不错,大家都守了规矩。” 王桥道:“乔所长是著名的乌鸦嘴,下一辆车肯定地会出问题。” 果然,一辆垃圾车开了过来,车尾不断有塑料袋子飘了出来,如空中飞舞的白色乌鸦。 乔勇和副所长姜大战有分工,乔勇管环卫所的垃圾车,姜大战管各镇街和企业的垃圾车。姜大战道:“这是所里的车,该乔所出马。” 乔勇拿着一面小红旗,在公路中间舞动,等到垃圾车停下来,他责问道:“周伟,为什么不盖花胶布?” 垃圾车司机周伟道:“花胶布脆性大,用几次都会坏掉,盖了等于不盖。”司机们都嫌盖花胶布麻烦,只要花胶布损坏,趁机就不盖蓬布。 乔勇道:“花胶布坏了也要盖,桥主任宣布过,没有盖蓬布,抓到一次罚款五十块。” 周伟听到罚款就急了,道:“我一天忙到黑,一个月才赚几百块钱,你抓到一次就扣五十,硬是要下黑手嗦。” 乔勇不停地给他递眼色,又站在踏板上,凑在周伟面前低声道:“桥主任在旁边看着,不罚款搁不平。你找三十块钱餐饮发票,我帮你报,但是二十块肯定要罚。” 周伟朝着王桥方向骂骂咧咧,从驾驶室里取了一块破损严重的花胶布,勉强盖住垃圾。 垃圾车走了以后,乔勇道:“周伟平时表现很好,今天是初犯,就少罚点。”王桥给了乔勇一个面子,道:“罚款不是目的,关键是要把事情办好。” 又一辆垃圾车过来,车门上没有环卫所编号,属于乡镇或外单位的垃圾车。姜大勇主动拿着红旗上前,站在路中央将垃圾车拦住,道:“怎么没有盖蓬布?我们几天前就发了通知,还专门开了会。” 驾驶员惊讶地道:“要盖蓬布?我不晓得这事。” 姜大战道:“没有盖蓬布不准上山,赶紧回去把蓬盖加起来。” 驾驶员连忙递起烟,求情道:“车都来了,就让我进垃圾场,下回我一定盖。” 姜大战悄悄朝王桥方向指了指,道:“那边坐着城管委分管副主任王桥,放你过去,我是猫抓磁巴脱不了爪爪。” 驾驶员不信,“坐着的那个人怕不到三十岁,怎么可能是副主任,你哄我。” 姜大战道:“我哄你干逑,有规矩就要按着规矩办,否则就不用定规矩了。你就算进了垃圾场,也进不了大门,大门那边还有委里的检查人员。你赶紧回去加装蓬盖,下午还可以来。” 驾驶员自认倒霉,掉转车头,踩着油门使劲跑,弄得一条公路尘土飞扬。 在公路上坐了一天,下午五点时,侯、乔、姜三人蓬头盖面,连鼻孔里都全是灰尘。 (第二百一十七章) 第二百一十八章危机重现(三) 夜幕降临,王桥用纸巾擦了鼻孔,道:“我们明天准时在这里守点,一定要把这股歪风刹下去。从今天得的经验来看,环卫所不能再用容易损坏的花胶布,必须要用可以反复使用的帆布。” 乔勇累得够呛,不想继续守卡,道:“桥主任,明天能不能让环卫执法中队来守公路。我们都还有一摊子事,守在这里不是办法。” 王桥断然否定道:“我们坚持三天,再让环卫执法中队守三天,然后开展不定期巡逻,明天记着所有车全部换成帆布。” 乔勇苦着脸道:“环卫所的钱都拿去付受伤工人的医院费了,你能不能给委里财务说一下,借点钱买蓬布。” 财务是由一把手乐彬直管,副主任要用钱得提前打招呼。王桥给仍然出差在外的乐彬拨通电话,报告了守卡成果以及当前需要解决的问题。 凡是涉及垃圾场的事都很敏感,乐彬在电话里表态道:“买帆布很有必要,可是建委的钱估计还得等几天,财务实在没有余钱,你暂时让垃圾车用花胶布,有了钱就换帆布。” 王桥道:“既然乐主任同意买帆布,我想办法买去赊,等以后付帐,这样可不可以。” 乐彬道:“能赊到帆布当然好,帐上有钱立刻就付。” 乔勇一直站在旁边听王桥与乐彬对话,抱怨道:“没钱就用花胶布,飘出来就飘出来。不是我们不努力,确实是条件不允许。” 王桥道:“委里同意我们买帆布,还答应帐上有钱立刻就付,我们就要开动脑筯想办法,光是抱怨有什么用?你没有听到建委和阳和镇两个头头说话之难听,听到以后也受不了。但是我们回过头来反思,如果我们管理上没有问题,他们也不会凭空指责。” “环卫工作要想没有问题是不可能的。”乔勇知道王桥是一片公心,便将牢骚话收了起来。道:“桥主任,有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万万不能,大小垃圾车十四辆。每辆车买一块帆布就要上万块钱。现在商店老板狡猾得很,肯定不愿意赊帐,更何况一次赊这么多。” 王桥打断他的话,道:“社会上的垃圾车和镇街垃圾车一共有多少辆?” 乔勇极为熟悉业务,没有思索。张口就报出一串数字:“乡镇车共有十一辆,企业车有三辆,学校车二辆。” 王桥道:“通知有垃圾车的单位来开会,十六辆车,每个车每年收500块钱保证金,年底退还。如果不够,我们分两个档次,乡镇车是政府出钱,就收1000的保证金,这样能收到1.1万。五辆单位的车收500块的保证金,3000块钱,合计就是1.4万元,够我们买帆布了。” 乔勇犹豫道:“政府出了不能乱收费文件,我们这种做法违规了。” 王桥道:“垃圾场是火药桶,特事就要特办。主意是我出的,如果上面追查,由我负责。” 姜大战支持王桥的决定,道:“外单位的垃圾车最不听招呼,我们收了保证金后。他们违规,我们就扣钱,比守株待兔效果好得多。” 王桥道:“说干就干,明天再开整顿垃圾车工作会。所有单位都要派人参加,如果不参会,垃圾车就不准进垃圾场。在会上通报这两天我们守卡的情况,然后收保证金。” 乔勇见王桥拿定了主意,不再反对。 一行人来到了阳和垃圾处理场。 王桥来到焚烧炉前面的坝子,抬头看着不浓不淡的灰烟。又紧锁眉毛。乔勇道:“桥主任不太喜欢这个焚烧炉?” 王桥指着灰色烟雾道:“这里面有二恶英,严重污染空气,比臭味危害大得多。” 乔勇道:“我不管有没有二恶英,只要垃圾不臭,苍蝇减少,村民不找我的麻烦就万事大吉。”他话说得直白,是完全站在环卫所的立场看待这事。 王桥望着灰烟,道:“但愿我是杞人忧天,这里面没有二恶英。现在上上下下都很重视环保,这个设备早晚就是一个火药桶。” 乔勇道:“垃圾场的事情能拖一天算一天,拖不下来以后,县里自然会处理。” 王桥最不喜欢乔勇的消极,但是也能理解其心态。他来到焚烧炉前,问正在操作焚烧炉的工人,道:“曹场长今天在不在?” 环卫操作工道:“在办公室。” 曹致民平时常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天到了下午五点,居然还在垃圾场,这让王桥感觉奇怪。他走到管理房办公室门前,推开虚掩的房门。管理房内烟雾缭绕,三个人坐在房间打流行于昌东的土牌,桌上还放了一叠钱。 王桥一言未发地看着曹致民。 曹致民的伯父曹勇曾是城管委一把手,姑妈是职务不高位置要紧的建委财务科科长,有了这两层关系,他不免对新来的年轻副主任有所轻视。 乐彬正在通过各种渠道做工作,争取明年财务独立,目前己经有了眉目。为了减少变数,为人稳重的乐彬多次叮嘱王桥暂时别动曹致民。 王桥也是识大局顾大体之人,对于曹致民一直隐忍不发。今天,曹致民一伙人聚在工作场所打牌,这超出了王桥能够忍耐的底线。 曹致民扔了一枝烟给王桥,道:“王主任,抽烟。” 王桥没有接香烟,任凭香烟落在地上,冷着脸道:“现在几点钟,还没有下班吧。上班时间在办公场所赌博,这是什么性质。” 曹致民极为尴尬,讪讪不语。 牌友白志勇是操社会的人,觉得被扫了面子,站起来道:“日你妈,当个官就不起了。”随着这一声骂,王桥积蓄多日的怒火终于爆发,他大步上前,伸手抓住白志勇的衣领,直接将他椅子上拖了起来,一直拖到门口,对着其屁股就是一脚,道:“我这里不欢迎你,你提起裤子滚。” 王桥力量奇大,白志勇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他从地上爬起来,嚎叫着扑向王桥。他还未靠近王桥,腹部就被对手重击一拳。这一拳是久未使出的胃锤,势大力沉。白志勇弯着腰倒在地上,半天没有缓过气来。 “你给我等着,今天不下你一条手臂,老子不姓白。”白志勇被这一拳打得失去了打架的勇气,不敢再往上扑。他用袖子擦干眼泪和鼻涕,骑上摩托车,飞快地离开垃圾场。 王桥用锋利的眼神看着曹致民,道:“下不为例。如果再犯,不管你姑妈、伯父是什么关系,都给老子滚蛋。” 曹致民站在门口,慑于王桥的威势,嘴巴动了几下,终究没有敢出声。 乔勇万万没有想到王桥打架居然如此利索,三拳两脚打得一个社会青年落荒而逃。他当起了和事佬,先批评了曹致民几句,又将王桥劝进小车。 王桥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余气未消,“乐主任让我大局为重,所以暂时忍耐,明年县财政直接拨钱给城管委之时,便是曹致民滚蛋之时。” 乔勇提醒道:“曹致民是狗仗人势,你别同他计较,我找时间再骂他。刚才打牌的人我认识,是社会上的渣渣娃儿,王主任要注意一下,免得他们报复。” 王桥是进过广南第三看守所的人,见过大风大浪,并未将昌东的社会青年放在眼里,道:“渣渣娃儿我见得多,最不怕的就是渣渣娃儿。” 乔勇道:“这几年昌东黑社会猖狂得很,经常在街上砍人,也不知公安局在吃啥子干饭。” 车回县城,己是傍晚。乔勇道:“今天晚上就不吃饭了,早点回去,免得地痞找事。” 王桥道:“当缩头乌龟不是我的风络,我们是机关干部,居然要躲着黑社会,真是笑话。我几年前当学生的时候,和静州黑社会大哥打架都不怕,现在是国家干部,如果怕了流氓,说出去无脸见人。” 乔勇只以为他在说大话,劝道:“昌东黑社会猖狂得很,我们最好暂时避其锋芒,好汉不吃眼前亏。”王桥道:“你们如果担心,可以先回去,我反正要在外面吃饭。” 遇到这种楞头青似的分管领导,乔勇没有办法,在环卫所旁边熟悉的小馆子,要了四个炒菜和一瓶高梁酒,边吃边聊。 正在喝小酒,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四个年轻人提着砍刀冲进饭馆。带头之人正是被王桥踢出垃圾场的白志勇,他举起刀,道:“就是这个傻瓜,断他一条手。” 王桥反应十分迅速,往后退一步,提着木板凳,盯着白志勇。 人多势众,白志勇胆气大壮,指着王桥鼻子破口大骂。王桥冷冷地看着白志勇,当对方手指越来越近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白志勇的手指,猛地往外一扭。白志勇手指处传来一阵巨痛,哎哟一声,瞬间失去了动手能力。 王桥松开手,抬腿对着他的胸口蹬去。 白志勇接连退了四五步,仰天躺在地上。王桥用脚踩在白志勇脸上,手举厚木板凳,道:“谁敢过来,他的脑袋就要开花。” (第二百一十八章) 第二百一十九章一条沟 姜大战也提着板凳与来人对峙。 乔勇担心吃亏,拿着烟对几个社会青年道:“大家都在昌东混,抬头不见低头见,今天就算了。”又对王桥道:“冤家宜解不宜结,算了。” 王桥厉声道:“马上报警。” 姜大战放下板凳,去报警。 跟随白志勇前来寻衅的社会青年见对方不好惹,骂骂咧咧地离开餐馆,去搬救兵。 乔勇站到门口观望,道:“惹到这些渣渣娃儿麻烦得很,我们赶紧走。”姜大战从收银台回来,道:“服务员不让打电话,说是报警以后,他们餐馆生意就做不成了。” 王桥取出手机,意外地发现手机没有电了,对姜大战道:“你马上到所里打电话报警,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他们。” 王桥之所以完全不惧这些地痞流氓,一是见过世面,胆气豪壮;二是有杨红兵这个曾经混过昌东,如今在静州当刑警的铁杆兄弟,在昌东不会出大事。 姜大战急急忙忙回到环卫所,他没有直接报警,而是给相熟的蒋刚打了电话。 白志勇想爬起来,拼命挣扎。王桥骂道:“你再动,我踢死你。”白志勇怵了王桥,躺在地上不敢动。 四五分钟以后,一群人出现在门口,领头的黑壮汉子推门而入,道:“谁这么牛逼,打了人还在这里大摇大摆喝酒。”话音未落,他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脱口而出:“蛮哥!“ 王桥认出来人,道:“洪平。” 洪平转身对身后人道:“今天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没事了,你们回去继续喝酒。” 王桥抬起脚,放过了白志勇。白志勇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脸青面黑地看了王桥一眼,跟着一群人离开小餐馆。 洪平道:“蛮哥,你怎么回昌东了?” 王桥道:“今年毕业。才分回昌东,在城管委工作。这几年,你在做什么?” 洪平道:“我没有再考大学了,回昌东以后做点小生意。这些兄弟伙都跟着我做生意。” 蒋刚骑着三轮摩托“突突”地朝环卫所开了过来,在路上遇到一群提刀弄棍的小伙子,他以前搞过治安,与这些社会青年都打过交道,道:“你们几爷子聚在这里做啥子。散了,全都散了。” 其中一个小伙子将刀插在腰带上,道:“蒋哥,我们没做啥,去喝酒。” 蒋刚道:“别搞事啊。”他骑着车来到环卫所附近洒馆,见洪平正与王桥喝酒,惊讶地道:“你们两人认识?” 王桥道:“洪平是我在静州一中的同学,这几年一直没有见面。乔所长,再加几个菜,弄瓶洒。” 洪平端着酒杯感慨地道:“我经常想起当年在静州一中的事情。一晃就过了五年。刘建厂还在劳改队里,我的一个兄弟和他曾经在一个中队。” 与五年前相比,洪平无论从气质到外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静州一中读书时又黑又壮实,带着乡土味道。现在留了一头短发,额头上有一条若隐若现的伤疤,很有社会大哥的派头。 洪平是昌东大哥级人物,乔勇平时会退避三舍。此时见到洪平、王桥、蒋刚三个身份完全不同的人坐在一起谈笑风声,这才知道王桥不怕渣渣娃儿并不是吹牛,心道:“王桥路子真野。在上面有背景,还与社会大哥是哥们,我不能把他当作不懂事的小年轻,得真正改变一下态度。” 几个月来。乔勇对王桥态度发生了明显变化,最初认为让才毕业的大学生分管环卫是胡搞,解决化粪池后觉得大学生还能够做事。在应对堵垃圾场事件后,他把“小王主任”变成了“桥主任”,到现在,他彻底把“桥主任”当成了自己的分管领导。是从心底服气了。 蒋刚喝了几杯酒就走。 没有了公安在场,王桥道:“洪平,你在操社会?” 洪平道:“回来后没有事做,做了点小生意还受欺负。蛮哥晓得我的性格,最受不得人欺负,打了几架后,小生意帮不成了。现在日子过得还不错。” 王桥和洪平在复读班时曾经一起与刘建厂等人战斗过,还是颇有些交情。此时见昔日同学摇身一变走上了刘建厂之路,不禁暗觉可惜。人生道路是自己选的,每个成年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王桥举着酒杯,道:“你要注意分寸,别把自己弄进去。最好是找机会上岸。” 洪平仰头喝了一杯酒,抹了抹嘴,道:“我说实话,以前从内心深处还是羡慕刘建厂,现在才晓得江湖不好混,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只能一条道走到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翻船。” 虽然两人曾经是同学,可是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悄然间产生了一道沟,两人喝了一瓶酒,各自散去。 一天后,昌东县召开了垃圾车治理整顿工作会,王桥在大会上提出每辆垃圾车都要交保证金,不交保证金就不准垃圾车进场。 500元或1000元的保证金对一个单位来说不算什么大事,开会者最多习惯性地小声说几句“乱收费”,还是准时交了保证金。等到乐彬出差归来,昌东县环卫所垃圾车的盖蓬都用上了新帆布。 乐彬出差回来以后,焚烧炉开始启用,垃圾车用上新帆布,环卫工作比自己初来时明显有起色,这让他对大学毕业生王桥大为赞尝,发自内心的赞尝。 办公会上,乐彬提出使用这一笔保证金:“委里资金紧得要命,以前做的工程大部分都没有及时支付,这一段时间天天都有老板要来钱。桥主任收的保证金还有一年到期,等保证金到期以后再找财务科要钱。” 从理论上说,保证金是垃圾车所在单位的钱,只是暂时放在城管委,不能够随便使用。但是城管委资金紧张,有了现金很难不用。 王桥理解乐彬的难处,道:“这些垃圾车都是长年营运垃圾的车,一年后退保证金的很少。就算有少量退保证金的车主,财务室应该随时能够支付。” 乐彬笑道:“没有想到桥主任还是一位理财高手。” 闲聊几句,话入正题,乐彬道:“我们商量个事,千禧年就要到了,这是千万一遇的事情,我想请相关部门和县里领导吃饭。县委、人大、政府、政协的主要领导都要主动请,财政、建委、组织、审计这些部门领导也要请。这些领导能答应吃饭自然好,不能来至少我们表达了心意。” 王桥想到在短期内要面对这么多酒阵,不寒而栗。 乐彬道:“而且请客就要早点请,否则到了千禧年大家都忙,很难有空出来喝酒。请这些领导吃饭后,拉近了感情,对以后工作益处很大。山南就是一个人情社会,人情理顺了,什么事情都好办,人情没有理顺,处处碰壁。” 王桥在昌东工作近四个月时间,对县里的政治生态有所耳闻。在昌东县,县委书记吉之洲是外来户,与本地干部没有瓜葛。本地干部有两个实力派,最强的就是彭系,彭系顾名思义是指县长彭克。彭克虽然是外地人,但是工作以来就在昌东,算是本地成长起来的干部,他曾经是邱大海的部下,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其次是县委组织部长牛清扬,他是坐地虎,又与静州市委副书记张铁明关系颇密,再上一层楼的可能性极高。牛清扬最大的问题就是他是昌东本地人,而一般情况下,组织部长不宜由本地人担任,因此,他最有可能调出昌东任职。 散会后,乐彬将王桥单独留了下来。 乐彬道:“你觉得差额转全额能否成功?” 王桥道:“环卫所只有二十一个人,全额拨款增加的钱对于环卫所是天大的事,放在全县盘子里根本不起眼,不会引人注意。我最近研究过各地的情况,环卫这种公益岗位大多都由差转全,这是大势。” 乐彬道:“没有想到桥主任也是胆大之人。” 王桥笑道:“如果有人追究这事,我坦然承认就是,我是才毕业大学生,对这些事不懂,犯点小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乐彬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宫县长早就呼吁过差转全的事,就算被发现,至少他会睁只眼闭只眼。” 王桥道:“我与朱柄勇联系了,财政局反正没有提意见,按照县政府会议纪要办。” (第二百一十九章) 第二百二十章上门 情况正如王桥所预料,预算情况比想象中更加顺利。财政局见到县政府纪要之后,调整了预算,为环卫所增加了接近二十七万人头经费。原本这二十七万皆需要环卫所通过运渣土等方法赚钱来补足,这给环卫所领导们很大压力。 如今这个压力消失了,凭空增加了二十来万收入,把乔勇脸都笑开了花。 在人们印象中,环卫所是一个穷单位。其实环卫所是一个经费流量颇大的单位,经费主要包括环卫车辆的运营费用、环卫设施的保障费用、环卫工人的工资及福利,以及其他一些费用。总盘子超千万,在千万级别的经费中增加二十来万,实在是不引人注目。 此事在外部是悄无声息的,没有引起注意。但是在城管委内部引起了争论,因为绿化、公园、绿灯等部门皆是差额拨款单位,如今只解决了环卫,其他单位自然对分管的王正虎不满意。 结果乐彬亲自出面,召集二级班子开了会,承诺在全委都要逐步解决差转全,这才平息了内部不平。 经过此事之后,王桥在城管委内部的威信一下就起来了,有点城管委新星的光彩。 转眼间,元旦到了,王桥正式去拜访邱家。这是提议颇久的事情,要么是王桥被杂事缠住,要么是邱大海出差未归,在元旦,时机终于成熟。 早上起床后,王桥心情莫名地压抑起来。他丢失吕琪有六年多时间了,年龄比自己大接近三岁多的吕琪想必应该早已成婚,可是,前往邱家仍然让他生出一种“背叛”之感,这种感觉如一根透明的丝,缠在他的身体上。 “我还年轻,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能永远迷失在以前的岁月里。”王桥是杀伐果断之人,打定主意以后,开始为到邱家作准备。 他先换上一套在山大穿过的西装,这是一套正装,在比较正式场合穿过。穿上西装之后,镜里的他变得又整洁又帅气,。他来到城管委会以后,接触的人是环卫所干部职工和环卫工人,接触的事是垃圾场、垃圾、化粪池和厕所,几乎没有穿过西装。半年时间里,他习惯穿上一件茄克衫走街串户。今天穿上西服,觉得浑身不自在 脱下西服,换上一件茄克衫。 将胡子刮干净。 他又坐在门前将皮鞋擦亮。 十点,李宁咏到楼上来之时,夸道:“今天好帅。我觉得你穿西装肯定更好看。”王桥道:“我试过西装,穿上西装到你们家很搞笑,好象是给邱主任汇报工作。”李宁咏左看又看,满意地道:“你是个衣服架子,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对于提什么礼物到邱家,王桥颇费了一些脑筋。选来挑去,在李宁咏的建议之下,买了两瓶比较高档的红酒。 在小区外面,李宁咏挽着王桥的胳膊。进了小区门,李宁咏将手从胳膊间抽了出来,脸上有忸怩之色。她平时给人的印象是活泼开朗、性格外向,行动干练,只有在今天这个特殊日子才表现出年轻女子的羞涩。 到了家门口,李宁咏刚取出钥匙,房门就打开了。李珍英笑容满面地道:“小王,快进来。” 邱大海端坐在单座沙发上,神情平和,不怒而威。 王桥恭敬地走到邱大海面前,道:“邱主任好。”李珍英跟在后面,道:“在家里还喊什么邱主任,多见外,叫邱叔。”王桥规规矩矩叫了一声:“邱叔好。” 邱大海威严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和蔼地道:“到家里来了就别客气,随便坐,当自己家一样。” 王桥坐在双人沙发上,试图寻找聊天话题,第一次上门,面对威严的老领导,除了谈谈天气,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话题。 邱大海用狮子一样的目光打量着略显拘谨的年轻人,道:“三妹,给小王泡杯茶。” 李宁咏道:“我先带王桥参观一下我的房间,等会再陪你聊天。” 王桥觉得不妥当,坐着不动。 邱大海挥了挥手臂,道:“你去吧,和我这个老头子没有好说的,先去玩,等一会过来喝茶。” 李宁咏就带着王桥参观了房间,重点是自己的卧室。李宁咏卧室用了许多紫色,紫色象征着高贵、典雅、华丽、神秘。李宁咏朝门外偷窥一眼,扑到王桥怀里,热烈拥抱着。 王桥感觉怀里抱了个炸弹,急忙将其推开,道:“你爸在外面?”李宁咏笑道:“在外面就在外面,我又不怕他。”王桥道:“你不怕,我怕。”李宁咏咯咯笑道:“就是一个老头子,表面上威风,实质上是纸老虎。”王桥道:“等会我和你爸聊什么,刚才几秒钟如坐针毡。”李宁咏道:“你平时挺能侃的,怎么到我爸面前就成闷嘴葫芦了。” 两人在卧室里偷偷摸摸亲热一番,由于客厅坐着邱大海和李珍英,亲热显得格外刺激。 毛脚女婿终究是要见岳父的,王桥整理了衣服,还是坐到邱大海旁边。李宁咏朝王桥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假模假样地跟着母亲进了厨房。 邱大海喝了一口茶,问道:“城管委扯皮的事情多,还能适应吧。” 王桥道:“我上班第一天就遇到师范后街化粪池外溢,当时有点手忙脚乱,过了半年时间,在同志们的帮助下,大体上能适应工作。” 李宁咏竖着耳朵在听两人谈话,听到王桥如汇报工作一样的答话,在厨房里捂着嘴笑。 邱大海道:“年轻人到工作一线锻炼,这是好事。太年轻坐机关,染上歪风邪气,长不了本事。” 王桥对这句话深以为然,陆军以前颇为耿直,在组织部办公室工作几年以后,变得虚虚假假,完全如变了一个人。但是他没有随意附和邱大海,道:“机关也有机关的好处,见多识广,这一点基层比不了。” 邱大海道:“你的意思我清楚,这其实是我们干部用人体制上的问题,领导都用身边人,不肯大力提拔使用基层卖老实力的干部。我当县委书记的时候,没有到一线工作过的干部,绝对不能提拔到领导岗位。” 王桥频频点头。 聊天持续了半个小时,邱大海见多识广,打开话匣子以后,小故事、典故和妙语接连不断,王桥听得兴味盎然,渐渐放松下来。 李珍英到客厅来招呼:“吃饭了,你们在餐桌上边吃边聊。” 邱大海即将起身时,随口问道:“丁部长身体好吗?” 王桥脑子非常清醒,通过这一句话就知道邱大海知道丁原副部长打招呼之事,他没有瞎编,而是老老实实地道:“我其实不认识丁部长?” 邱大海哦了一声,有些意外地看了王桥一眼。 王桥讲了毕业分配后如何通过赵永刚的关系找到丁原。邱大海站了起来,道:“拿瓶酒来,我和小王喝两杯。”邱大海早就将王桥的背景查了个底朝天,知道丁原曾经为了他的安排打过招呼,但是不了解丁原和王桥到底是什么关系。通过谈话,他对这个老实的女婿更满意,这才主动要酒。 李珍英则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殷勤地给王桥夹菜舀饭。 酒足饭饱,李宁咏以看电影为借口,拉着王桥出门。王桥问道:“我这次上门,你爸、妈对我感觉怎么样,过关了吗?”李宁咏撅着嘴道:“我在怀疑我是不是爸妈亲生的,他们两人就想把我嫁出去。原本大哥二哥也要来,我坚决反对,你又不是猴子,凭什么让大哥二哥来参观。”说到这里,她抿嘴直笑。 出了大院,来到大街上,她大大方方挽起了王桥的胳膊,不再害怕熟人看见。 “我们看电影吗?” “不看,今天的电影好难看,我为了解放你,就是找个出门的借口。” 回到电力家属院,王桥到卫生间拿了一把牙刷,道:“抓紧时间刷牙。”李宁咏疑惑地道:“现在才一点半,为什么要刷牙?”王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赶紧洗洗刷刷上床。” 李宁咏顿时红透了脸,将手里的餐巾纸朝王桥砸了过去。等到王桥刷牙出来,她也跟到卫生间刷牙,并霸道地将王桥推出去。 王桥躺在床上翻看着杂志,房门响动后,一具火热的ST钻进了被窝。 “宁咏,我们先说好,你爸不要管我的事情。” “讨厌,不准说话,现在不许提我爸。” “还是要提,这是原则问题。” 王桥故意停止运动,让李宁咏着急。李宁咏伸手在满是肌肉的胳膊上拍了一下,道:“我是让你别说话,不是让你一动不动象个呆瓜。” “那我来了。”王桥的身体如一张弓,慢慢把弦张开,又猛地将得箭射了出去。 李宁咏双眼迷离,喃喃地道:“王桥,我爱死你了。” 醒来之时己是下午五点,李宁咏起身穿衣服,道:“我得回去吃晚饭,否则我妈肯定要说女生外向,胳膊肘往外拐。什么时候到你们家,我也得见见你的爸妈。” 王桥道:“春节期间城管委事情多,我作为新人要多坚持在岗位上,在春节前抽空回二道拐。” (第二百二十章) 第二百二十一章上门(二) 李宁咏从小都是被人捧着长大,没有经历过在困境中求生存的状况,道:“你别太老实了,春节应该班子成员轮流值班,凭什么让你多值班。行政部门做得越多错得越多,万一在值班期间出点事故,谁值班谁就要受处分。” 王桥道:“大年三十晚上,宫县长要带队检查全城安全,我是检查组成员。大年初一我值班,初二是乐主任,初三是王正虎,然后轮流值班。但是初二乐主任的那个班,他要回一趟老家,所以我帮他值。” 李宁咏生气地道:“你实质上是大年三十、初一、初二都值班,乐彬欺负人。” 王桥劝解道:“我是新人,吃点亏有什么大不了,昌东老话叫吃得亏才打得堆。” 李宁咏叮嘱道:“初三那天你不能再值班,我们全家要在一起吃饭,你这个毛脚女婿要参加。” 大年二十五,王桥带着李宁咏回到旧乡,走进了山脚下的414。 小车停在旧乡场镇前面不远的公路,王桥指着飘扬着红旗的小山坡,道:“那就是414以前的子弟校,我长大的地方。半山坡种的全部是李子树,多数是有名的江安李,味道好得很。”他又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小河,道:“那条小河的水非常清凉,夏天我就在河边钓鱼,捉螃蟹,游泳。” 李宁咏兴奋指着青山绿水道:“今年我们一起请公休假,不到外面去旅游,就来旧乡,这里有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 王永德和杜宗芬站在门口,看着儿子和女朋友一起走上青石梯子。李宁咏主动提着两大包礼品,礼品里有进口奶粉、糖果外,还有两件羽绒服。虽然看上去很大两包,实际并不是太重。 “这是我爸,我妈,这是李宁咏。” 李宁咏是第一次见公婆。羞涩地道:“王叔好,杜阿姨好。” 杜宗芬见到儿子带着女朋友回家,内心着实高兴,埋怨道:“二娃。你怎么让小李提这么多东西,你自己提个小包包。” 王桥道:“这是小李的心意,第一次见你们,买了两件羽绒服。” 杜宗芬接过两个大包,把李宁咏带进自己所住的小院。 414厂家属区分成不同区域。实际上不同的大院。大院有专人打扫,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勤快的家属们还见缝插针地在角落种得有牛皮菜、豌豆尖、瓢儿白和窝笋,绿油油充满生机。还有四只黄毛鸡被竹篱笆圈起来,怡然自得地在草丛里找虫。 李宁咏对王桥生活过的地方充满了好奇,在大院里转了一圈,又回到家里与王永德、杜宗芬夫妻聊天。 李宁咏自小在静州市区长大,家庭条件优越,没有在厂区和农村生活的经验。王永德和杜宗芬夫妇在厂区生活一辈子,精神世界主要集中在厂里,三人完全没有共同话题。但是坐在一起必须要聊天,聊起天来让王桥觉得无趣之极。 “爸,妈,我带小李到新房子去看看。”王桥实在不忍折磨自己的耳朵,带着李宁咏去看姐姐的房子。 “王桥,我不知道和你爸妈聊什么。” “实在没有聊天话题,就聊我的童年、少年。” 李宁咏一拍额头,道:“我有点紧张,居然没有想到这个绝招,我、王叔和刘阿姨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你。” 在窗口。王永德看着两个远去的背影,脸上笑容全消,表情沉重。杜宗芬道:“老头,你看这个女娃怎么样?”王永德道:“我觉得小李有些娇生惯养。怕是吃不得苦。” “你常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小李的爸爸以前是县委书记,现在是静州市人大主任,我担心二娃是看上这一点。这些年二娃独自在外,到底有什么变化,我心里没有把握。”王永德头发白了大半。黑瘦的脸上又多了几道皱纹。 414虽然是独立体系,但是也能看到昌东电视台的节目和报纸,对前些年的县委书记还是知道的。 杜宗芬自信地道:“三岁看到老,我家二娃不会变成坏人。” 王永德忧心忡忡地道:“他们家是县领导,我们家是普通工人,门不当户不对,二娃以后的日子不一定好过。” 杜宗芬的头发被风吹得扬了起来,乱成一团。她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影,骄傲地道:“二娃年纪轻轻就当了城管委副主任,以后不知会当啥子官,邱家肯定是看中了这一点。二娃脾气我知道,他不得吃亏。” 王永德道:“我要抽时间与二娃谈心,要不然心里不踏实。” 晚餐后,杜宗芬陪着李宁咏翻看王桥并不算太多的儿童照片,每一张照片都能引起李宁咏极大的兴趣,看得兴致盎然。 王永德和王桥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谈话。 王永德尽量缓和语气道:“二娃,你是不是企图走捷径,看上小李的爸爸是市领导?王家虽然穷,骨气还是有的。” 王桥知道父亲又要开始思想道德工作,解释道:“小李跟着母姓,从小在静州长大,大学毕业后在县电视台工作,我认识小李的时候不知道她是邱主任的女儿。” 王永德背着手,眼光望着极远处的山峰,道:“我这一辈子主要时间都在厂里工作和生活,没有什么大见识。但是读了些书,明白些道理。古人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官宦人家和我们不一样。他们讲利益,我们讲情谊。” 王桥哭笑不得地道:“现在是什么时代,哪有什么官宦之家,我就是自由恋爱,碰巧女友父亲是当官的。爸,你放心,我不是趋炎附势之人,不会依仗着邱家关系往上爬,要往上走就凭自己的努力。” 王永德满意地道:“你能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我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人生路长得很,每一步都要走稳。” 北风越过巴岳山,横扫了茫茫大地,王家父子站在背风的角落,仍然被北风吹得直打寒颤。王桥道:“要冻僵了,我们回去。”王永德道:“你现在成为干部,多读点史书,读史使人明智。”从小到大,父亲的道德教育让王桥耳朵都听起了茧,他不以为然地结束了与父亲的谈话,回到亮着灯光的温馨之家。 这一次李宁咏上门,给王永德心中凭添了一丝焦虑。他总觉得娇滴滴的小李不是儿子的良配,可是又没有足够的事实来支撑这一观点。 杜宗芬劝解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这是大家都说的老话,我们还是不要管得太多。现在只是谈恋爱,能不能成功还难说。” 王永德道:“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谈恋爱不成就算了。现在是领导家的女儿,谈不成恋爱是要影响前途的,这是我最操心的。” 杜宗芬给了老伴一个白眼,道:“你这人操心太多,悲观心态。我们换个思路,如果谈成了,领导家的女儿会更好地帮助儿子。” 王永德道:“还是不要这人帮助为好。” 对于王桥来说,他完全知道父亲会有什么想法。这些想法同样也隐在自己心里面,只是一点都没有暴露出来。他偶尔会在心里感叹:“如果李宁咏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就好了。” 他又反思道:“其实是我的择偶趣味引导我的选择,我很喜欢类似气质的女孩。” 吕琪父亲是公安领导,晏琳父亲是工厂领导,李宁咏父亲是地方领导。这三人从气质类型和身材都真有几分相似之处。 在开车回城时,王桥心里在琢磨着这些问题。 李宁咏不停地问:“你爸妈是什么态度,总觉得他们对我有些太客气了,客气就是生疏。” 王桥道:“第一次见面,肯定生疏,熟悉以后就好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第二百二十二章过年 从旧乡回到县城,王桥立刻就回到既定轨道,带领县环卫所开始为春节做准备,每天忙忙碌碌,转眼间就到了大年三十。 大年三十晚上十点钟,宫方平副县长将城关镇、城管委、安监局、公安局等单位的分管领导叫到县政府大院,坐上一辆七座商务车,巡视大街小巷。 每年春节的鞭炮给节日增添了喜庆,相关业务部门却因为鞭炮而伤透脑筋,一怕民房火灾;二怕加油站、储气站、火药库等重点位置受到鞭炮影响;三怕化粪池爆炸。民房和重点位置都是有主的人,有人看护,问题稍小一点。化粪池名义上属于每一个居民的,实际上大家都不管,化粪池爆炸是常有之事。这也是城关镇和城管委都不想管化粪池的原因之一。 接近十二点时,鞭炮声大作,城市上空绚丽夺目。 几个人站在街边。身材高大的宫方平头上戴着一顶带耳朵的棉帽子和一幅大墨镜,缩着脖子,大声道:“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要站街,天上炮仗乱飞,戴个帽子免得被误炸。” 王桥将外套上自带的厚帽子拉起来护住脑袋,仰头看着流光溢彩的天空。 在震耳欲聋的炸声中,宫方平对站在身边的王桥道:“再过半小时,如果没有电话打来,今天就平安了,你们可以回家安安心心过个年。” 听了这句话,王桥心里犯起嘀咕:“每次听到这种话,肯定就会有事情发生。这是闯祸定律。” 放在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振动,王桥取出手机之时,看到宫方平和严副局长也在取手机。 宫方平看到来电是县政府值班室的号码,恨恨地骂了一句:“我真是乌鸦嘴,说什么什么就来。” 王桥接通电话,对办公室小林道:“有什么事?”小林道:“王主任,接到政府总值班室的电话,来宾路一处化粪池爆炸。伤了人,具体情况不清楚,通知城管委一位领导立刻到现场。” 宫方平将手机耳边拿开,道:“你们是什么事情?” 严副局长道:“我接到安监局值班室通知。来宾路化粪池爆炸。” 王桥简明扼要地道:“来宾路化粪池爆炸。” “这说明城管委和安监局都有人值班,信息畅通。”宫方平安排县应急办的孙科长道:“你马上给城关镇姚向辉镇长打电话,通知他立刻到现场,我们几人先到现场。” 几个人脸色凝重地上了商务车,直奔爆炸现场。 在来宾路路口时。严副局长道:“我建议就在这里停车,宫县长先不要过去,我们几人去看看情况。”他经常处理安全事故,知道有时最高领导去了不一定好,一点没有回旋余地。 宫方平点头同意,道:“等会姚向辉要来,他主持现场会,你们积极配合。” 王桥、杨明福、严副局长等人下了车,走了几十米,就见到有一群人聚在一起。 王桥拉住一位看热闹的老大爷。几句话就了解到真实情况。 爆炸地点在一幢老房子的左侧,化粪池上面搭了六块预制板,形成一个小坝子。一位奶奶带着两个孙子在小平坝放鞭炮,除了一般的鞭炮外,小孙子还在放钻地炮。钻地炮点燃以后,满地乱旋,通过预制板的小缝钻进了化粪池。 这个化粪池修于八十年代初,六块预制板将池子盖得严严实实,预制板之间狭窄缝隙成为沼气的排气道。 化粪池的产权属于整栋居民楼,清淘也应该由居民凑钱。由于这幢楼的居民大多数是破产下岗企业职工,大家手里紧巴巴的,化粪池几年没有清淘过,积聚了大量甲烷等易燃易爆气体。 钻地炮引起化粪池大爆炸。 王桥挤进人群。见到居委会毛明主任。毛明在现场,王桥顿时松了一口气。在这种混乱局面下,居委会的同志和当地人熟悉,往往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毛明正在焦头烂额时,见到王桥、杨明福等人,同样是长舒了一口气。作为居委会干部无职无权。全凭一张嘴,有职能部门负责人到现场,事情就好办得多。 杨明福也认识毛明,急切地问:“伤了人没有?” 毛明道:“六块预制板都被炸翻了,小孩子掉进化粪池,被旁边大人及时拉了起来,现在送到了人民医院,正在抢救。” 六块预制板有四块被炸断,边上两块没有断,而是被冲击波抛到空中,翻了几圈后落在距离化粪池四五米处。 王桥在春节前逢会必讲化粪池危险,但是他更多是鹦鹉学舌,自己都没有想到化粪池爆炸后的威力如此巨大,看到现场后暗自咋舌。 杨明福、王桥、严副局长和随后赶过来的城关镇镇长姚向辉、城关镇派出所赵劲所长一起站在爆炸现场开了了个短会,商议了六条措施:一是立即在现场拉起警戒线,防止过路的居民掉进暴露在外面的化粪池,城关镇和居委会派干部现场守候;二是要求医院全力抢救;三是派出所立即进行现场调查,查明事故原因,包括调查放鞭炮的老人;四是由城关镇负责从明天开始负责恢复现场,施工队尽快进场;五是安监局和城管委一起负责检查和排除化粪池隐患;六是由城关镇派出干部和居委会同志一起做好群众的安抚工作。 定下六条措施以后,王桥暗道:“幸好化粪池责任主要由城关镇负责,否则就要由城管委来做这一系列善后工作。城管委的人不认识居民小组长,也不认识楼长,工作难度可想而知。” 回到商务车,宫方平听了六条措施,对姚向辉道:“你们处置得很及时,六条措施很得力,辛苦了。”他随即给医院打去电话,要求医院不要计较费用,不惜一切抢救伤员。 凌晨一点半钟,宫方平接到医院电话,严肃的表情随即缓和下来,道:“受伤小孩脱离生命危险。大家可以回家休息。王桥,县城到底有多少长期没有清淘过的化粪池,城管委作为行政主管部门,要做到心中有数。给你们一个月时间,搞一个化粪池普查表,摸清楚县城化粪池现状。” 王桥道:“我马上安排调查工作。” 宫方平又道:“今天晚上鞭炮放得多,明天早上把所有鞭炮垃圾收走,让市民出门有个干干净净的环境。” 王桥道:“我己经安排好了。早上五点半钟,我和环卫所乔所长一起查看凌晨普扫工作。” 初一、初二,县城里鞭炮声不断,所幸没有再发生伤亡事故。 初二,王晓带着儿子李安健回到昌东。王桥和李宁咏在昌东饭店请大姐和外甥吃饭。王桥原本想找一家普通餐馆请大姐吃饭,李宁咏认为是第一次与大姐见面,要正式一些,所以选在昌东饭店。 几年前,昌东饭店还是昌东县委招待所时,王晓和爱人李银湘曾经在此住过。故地重游,物是人非,让她无限感慨。 饭后,三人各走各的,王晓带着儿子回旧乡。李宁咏到静州看外公外婆。王桥回办公室继续帮着乐彬值班。 王桥估计姐姐已经回到旧乡,打通家里座机,“姐,刚才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问你,你觉得小李如何?” “漂亮,家世好。” “我知道她漂亮。这不是重点。你觉得她和我如何?” “她很聪明,对你也不错。只是没有深入接触,不敢下断言。” “姐,你别在我面前耍滑头。说真话。” 王晓字斟句酌地道:“我觉得小李功利心比较重,和许多爱幻想的年轻女孩相比,她对现实认识得太清楚。你如果一直顺利,她会是一个好帮手,你们的婚姻应该很美满。如果你一旦不顺利,她一定不会做十二月党人的妻子。” 十二月党人是俄国的贵族革命党。在反对沙皇和农奴制度的军事政变失败之后被杀的被杀,流放的流放。“十二月党人的妻子”就是他们的妻室,她们大多数出身贵族,照常情,贵族是不能忍受苦难的,但是她们中有向沙皇主动要求流放去丈夫所在的西伯利亚的,有未婚却在革命失败后强烈要求与已遭流放的未婚夫结婚的。“十二月党人的妻子”后来成了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的爱人代称。 初三,王桥接受了邱家邀请,前往枫林山庄吃饭。 枫林山庄位于距离县城约十公里的巴岳山余脉,绿树成荫,风景如画,是昌东县重点打造的风景区。多年前,邱家通过一个远亲承包了一片山林,修了一个农家乐,取名为枫林山庄。每逢春节过后,都有十几名静州和昌东各界名流参加聚会,被小圈子里的人戏称为枫林聚会。 乐彬曾多次受到邱大海提携,属于邱派人物,数年前就开始参加枫林山庄。他隔老远见到走进大厅的王桥,即纳闷又惊奇。 王桥径直走到乐彬身边,坐下来,道:“乐主任,春节准备到哪里去玩。” 乐彬道:“我们城管委是苦命人,哪里敢走远,就在静州这个小圈子里面混。” 李宁咏端了一盘大红桔子来到乐彬面前,道:“乐叔吃桔子,你要多关照王桥。” “不用我关照,桥主任很能干,在哪里都能成功。”乐彬知道邱家对王桥有意思,没有料想短短时间就让王桥参加了枫林聚会,暗自觉得王桥不仅能做事,心机也深沉。 他又笑道:“春节吃团圆饭时,小李一定要做为城管委家属参加。” 王桥道:“那天宁咏单位也在团年。而且,我还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来。” 李宁咏举起拳头在轻轻擂了擂王桥的肩膀,道:“你没有征求我意见,征求我意见的话,我在单位吃几口,就跑过来参加乐主任饭局。” 乐彬指着王桥道:“王主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正聊着,两个气场强大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一位是身材高大魁梧的邱大海,另一位是儒雅的彭克县长。坐在茶厅的人纷纷站了起来,和两位领导打招呼、握手。 (第二百二十二章) 第二百二十三章过年(二) 两位中年人走到王桥身边时,邱大海停下脚步,介绍道:“老彭,这位是王桥,城管委副主任,我估计你没有什么印象,他是宁咏的男朋友。” 彭克开玩笑道:“宁咏不是说昌东年轻人都是土老冒吗,怎么又和昌东年轻人谈起恋爱。” 李宁咏撒娇道:“彭叔叔不能开小侄女的玩笑。” 彭克这才将目光看向王桥,对邱大海道:“我认识王桥,99年的选调生,山大毕业。” 王桥没有想到一县之长彭克对自己还有印象,看着一县之长与邱大海有说有笑地走到最靠水塘边的茶室,暗道:“能当县长的人肯定有特殊之处,彭克记忆力和观察力是一流水平,三人行必有我师,我要去除山大毕业生的骄傲心态,真正把自己修炼强大。” 彭克到来以后,午餐开始。 餐厅摆了两桌,职务高的客人与邱大海、彭克坐一桌,职务稍低或者职务不是太紧要的客人坐另一桌,两桌之间没有隔断,敬酒很方便。王桥很自觉地坐到次席,屁股还没有坐稳,李宁咏走过来道:“王桥,帮我搬东西。” 院外停着一辆小车,小车后座里面有两箱茅台酒,还有烟。李宁咏叮嘱道:“这些人有的是酒鬼有的是酒仙,每年这个时候就会醉倒几个。你别和他们硬拼,傻傻地喝一肚子酒。等会你见机行事,我叫你,你就跟我出来。”她穿了一件白色羽绒服,人要俏就穿皂,比平时文静许多,更加符合王桥的审美观。 在餐桌就座的客人见王桥帮着李宁咏搬酒提烟,开始谈论起来。 煤炭局老杜局长道:“这个小伙子蛮精神,是李宁咏处的对象?”乐彬介绍道:“王桥,我的助手,邱主任的乘龙快婿。”煤炭局平时与城管委没有业务交集。老杜局长从来没有见过王桥,惊讶地道:“乐主任的助手,什么助手?”乐彬道:“王桥是城管委副主任,山大毕业的高材生。”老杜局长道:“这么年轻当了副主任。配得上三妹。”乐彬笑道:“他们两人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中午十二点,鞭炮声响起,午宴正式开始。邱大海招呼道:“小王,你坐这一桌来。今天中午要打硬仗,老大、老二加上你,我们四人要和这桌的叔叔伯伯们打酒仗。”他又对另一桌道:“今年中午你们几个别来掺合,谁想过来敬酒就先喝半斤。” 这一句话出来,等于邱大海正式将王桥介绍给在场的所有人。蒋检察长有一张黑脸,开玩笑也带着些严肃劲,道:“第一次见小王,得检验酒量。酒量必须得过关,才能不给邱主任丢脸。”李宁咏摇着蒋检察长的肩,道:“蒋叔不能欺负新人。他喝酒不行,一喝就醉。”蒋检察长哈哈大笑,道:“三妹还没有嫁出去,就知道疼人了。”他扭头对邱大海道:“邱主任,女生外向啊,现在胳膊就朝外拐,以后很难拐回来。”李宁咏道:“反正不能把王桥灌醉,他还要帮着我做事。” 酒席正式开始,李宁咏提着一个口袋回到桌边,道:“王桥。帮我搬点东西。”王桥跟着李宁咏走到门外,道:“放心,我喝醉了也不会出洋相。”李宁咏从口袋里取出牛奶,又拿出一瓶维生素。道:“喝点牛奶垫底,再吃点维B,这样能保护你的肠胃。我得提醒你,不管喝得再醉,也不能在彭县长面前失礼,第一印象很关键。” 人在酒桌。身不由己,一群酒精考验的领导干部妙语如珠,频频举杯,王桥不知不觉就喝了半斤酒下肚。他喝酒的底子原本不错,在城管委以后又频繁锻炼,酒量大有长进。 彭克笑吟吟地道:“小王酒量不错,能喝一斤吧。” 王桥脸微红,道:“如果硬撑着喝,能喝一斤下去,但是回到家里就要醉,醉了就要睡觉。” 彭克道:“喝醉了谁都要睡觉,喝醉了不睡觉的人最容易惹事。小王,我和你碰一杯。” 邱大海道:“老彭是长辈,喝半杯,小王喝完。” 王桥站起来,很干脆地一饮而尽。 每年在枫林山庄聚会都会有人当场醉翻,李宁咏不希望男朋友是醉翻的那一个,彭克县长带头与王桥碰酒以后,眼看着要形成群殴之势,她使出早就准备好的杀手锏,来到酒桌旁,甜甜地道:“王桥,今年枫林这边没有弄对联,你来写一幅。” 服务员将事先准备好的红纸和笔墨拿了出来,摆在桌前。李宁咏拉着王桥来到桌前,道:“你慢慢写,少喝一杯算一杯。” 邱大海不知王桥的书法水平如何,放下酒杯,道:“三妹,今天在座的好手多得很,老乐的书法就得过奖。”他的潜台词是询问王桥是否真的写得好,写得不好就别在这里丢丑。 乐彬道:“王主任的字有书法家水平,我的三脚猫怎么能和王主任相比。” 邱大海对此说法半信半疑,道:“老乐,你别捧他。”。彭克道:“那我们去见识一下书法家的水平。”两位领导观字,喝酒的人都离开酒席,围在桌前。 王桥握着毛笔后自信得很,略一沉呤,挥笔写道:继往开来跨世纪,承前启后越千年。 彭克眼前一亮,道:“好书法,对联意境也好。” 李宁咏道:“彭叔都夸奖,说明王桥的字还行,王桥,我们去贴对联。” 邱大海一眼就看透了女儿的用意,道:“王桥不能走,我们四人还得给各位亲朋好友敬酒,三妹你别在这里捣乱。” 牌品看人品,酒风看作风,邱大海深信此言,用来检验手下干部屡试不爽,他决定彻底让王桥喝醉,以此来检验其品行。 邱大海、邱宁刚、邱宁勇再加上王桥,四人与来客们对战,酒至后场,王桥酩酊大醉。 醒来时,天色昏黄。王桥睁开眼睛后一时不知身处何方,听到李宁咏在门外清脆笑声,这才想起枫林山庄的一场大战。王桥走到门口,对着李宁咏的背影问道:“哪几个醉了。”李宁咏道:“我们家男人全醉,你是最先起来的。晚饭吃点什么,有面条和稀饭。”王桥道:“一碗稀饭,一蝶咸菜。” 王桥坐在中午喝酒的餐桌上,喝稀饭,吃咸菜,简单的流食通过嘴巴进入食道,消减了肠胃中的残酒,身体舒服起来。 “年年都要这么喝。” “嗯,年年喝酒年年醉,今年多了一个醉汉”李宁咏抿嘴一笑,又道:“昌东习惯,从初三开始就要走亲访友,你准备给哪几位拜年?” 王桥道:“大姐在山南的家要去一躺,我以前读大学时,长期在姐姐家里蹭饭,过春节得去拜访。静州杨叔也一定要去,他对我有恩。” 李宁咏干脆把话挑明了:“这些人平时都可以去,春节期间要给几个关键人物拜年送礼。吉书记不苟言笑,与我爸不对付,我们别去招人嫌。明天你跟我一起给彭叔拜年,彭叔后天要离开昌东,上班以后才回来。” 王桥抬起头,道:“我们去给彭县长拜年?” 李宁咏道:“彭叔和我家关系一直比较好,两家人走动比较频繁。你明天跟着我去,在家里就不要叫彭县长,要跟着我叫彭叔,这样不见外。” 与彭克在一起喝了一场大酒,接着去他家拜年就不显得唐突,王桥不是古板之人,知道与领导搞好关系的重要性,同意了这个安排。 李宁咏原本担心王桥读书读得多会有书呆气,没有想到他如此通情达理,兴奋地道:“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去,明天早上我来接你,早一点去,到彭叔家里坐个十几分钟就走,过年过节这些领导忙得很。以前我爸当书记时,家里来人来客比现在多得多。我爸彻底退休以后,今天来枫林山庄的人能有两三个继续拜年就不错了。我爸热闹了一辈子,以后会很不习惯。” 王桥道:“我们到时多回去看望。但是心理只能靠自己调整。” “我爸以前的老领导夏伯伯,工作时身体好得很,每顿能吃三碗饭,喝半斤酒,头发黑青黑青的。退休以后,门庭冷落,无所事事,一年后就变得满头白发,弯腰驼背,六十六岁那年就病故了。”李宁咏用筷子扒拉着山庄炒的豆豉,道:“大过年的,不说扫兴的事情。明天给彭县长拜年以后,我们再到刘部长家。” 王桥神情严肃起来,道:“还要到谁家?” “牛清扬,牛部长。” 王桥断然道:“不去。” 李宁咏惊讶地道:“彭叔家里都愿意去,为什么不到牛部长家里去,县官不如县管,牛部长管着干部,是实权派。” 王桥道:“彭县长昨天一起喝过酒,我跟着喊了彭叔,所以到他家里拜年不算什么,到牛家里拜年算什么?” (第二百二十三章) 第二百二十四章过年(三) 李宁咏劝道:“领导也是人。如果春节期间没有部下去给牛清扬拜年,他准坐不住。你不认识牛部长,我认识牛部长,我们两人到他家里去,肯定不会吃闭门羹,你以后要发展,组织部长很关键。县官不如县官,这句话说了千百年,肯定有道理。” 王桥决定对李宁咏说出部分实话,“我以前在旧乡时,牛清扬的弟弟牛清德也在旧乡,我和他长期不和,打过至少三次架,结了死仇,这个仇肯定解不开。” 李宁咏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我爸那一代人经历过文化大革命,当年他们在桌上握手,桌下捅刀子打机关枪,血淋淋的,比你们打架要残酷得多,他们现在还不是一笑抿恩仇。宰相肚子里能撑船,部长肚长里至少能放得下酒瓶,不会跟你计较。” 如果牛清德没有侵犯过吕琪,王桥或许还能够与牛家的人重新握手。牛清德侵犯过吕琪,尽管没有成功,王桥还是不愿意与牛家人罢手言和。如果拎着酒就去了牛家,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就算在机关里混,要遵守约定成俗的规则,可是也得有自己的底线。 王桥道:“我可以给其他人拜年,牛清扬不行。” 李宁咏从王桥眼神中看出他的认真劲,着急地嚷道:“我爸己经给牛清扬打了电话,说了明天上午过去,不去怎么行?” “我自有安排,该拜年的肯定要去,不该去的就是不去。”王桥放下筷子,严肃地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没有和我商量就安排我去见县里领导人,说得难听一点,这样做是对我的不尊重。就算是好意,我也不能接受。” 春节以来,李宁咏一直为安排王桥拜年之事绞尽了脑汁,还求着爸爸打了两个电话。岂知王桥压根不领情,态度还很生硬。她感觉很委屈,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脱口而出。“你小心眼,胸襟看来也不开阔,不是一个成大事的人。” 王桥冷了脸,道:“能不能成大事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其他领导我都能去。唯独牛家不去。” 两人气氛僵硬起来,王桥几口喝完稀饭,然后站在窗边抽烟。李宁咏家庭环境优越,从小被人宠着,很少受过气,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将筷子朝桌上一扔,道:“我是为好不讨好,自作自受。”然后蹬蹬地进了小屋。 这是两人谈恋爱之后第一次发生冲突,王桥没有去追赶李宁咏。也没有去解释。他坐回到桌边,默默地喝稀饭,喝完一碗,又到厨房舀了一碗。 李宁咏进屋后,等着王桥进来道歉。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到门口处一看,王桥居然脸色平静地喝稀饭,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她暗道:“这个旧乡的土包子,大男子思想蛮严重。” 王桥用眼睛余光看着半掩半闭的房门,心情并不如表现如那么平静。当初认识李宁咏之时。并不清楚她是邱大海女儿。此时自己的政治前途眼见着要与邱大海一家绑在一起,对多数人来说这是一件好事。王桥有鸿鹄之志,又有男人傲气,反而对如此现状心有隐忧。 两人隔着一道门僵持了半个小时。王桥将碗洗干净,走到门口,心平气和地道:“明天我和你一起给彭县长拜年,其他人我不去。” 李宁咏很想不理睬王桥,又怕这头犟驴子连彭克家也不去,只得妥协了。道:“宫县长是你的分管领导,你也不去?” 王桥道:“除了牛家不去,其他都可以去。” “你想去也不行,宫县长到山南去了,初七才回来。昨天我大哥给他打过电话。”李宁咏抹着眼泪道:“我是不是前辈子欠你,还得由我这个小女子让着你。明天见过彭克县长后,你到哪里去?” 王桥道:“我要回家去一趟,然后到静州看一拉老前辈,再去山南拜访李叔。” 李宁咏道:“你不去牛清扬家里,我还得去,给你擦屁股。你到了静州再和我联系,我明天回静州,与朋友们见见面。我的朋友多在静州,在昌东没有谈得来的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你骗了。” 王桥道:“我没有骗你。” 李宁咏道:“你这人一点不幽默。” 邱大海、邱宁刚和邱宁勇晚上住在枫林山庄,王桥和李宁咏明天要给彭克县长拜年,就开车回城。 李宁咏直接将车开到县委家属院里。 邱家无老虎,猴子自然当了霸王,李宁咏打开空调,将温度调到26度。半个小时以后,屋里温暖如春,她拿出新买的绒衣,道:“你浑身酒气,等会洗个澡,我给你准备了新衣服。” 王桥尽量将枫林山庄的此许不快抛在脑后,洗澡后,穿着新绒衣走回客厅,道:“衣服很合身,谢谢你。” 屋内温度很快升了起来,李宁咏脱下外套,毛衣将优美曲线完全显露出来,散发着阵阵春意。她施施然洗澡后,刚走回自己房间就被王桥拦腰抱起。 “刚才我态度生硬了一些,对不起。我们来一个约定,凡是涉及到我的事情,你不要擅自作主,要提前与我沟通,免得发生不愉快。” 李宁咏可怜巴巴地道:“你刚才凶巴巴的,我被吓着了。” “我现在补偿你。” “明明是占我便宜,还说要补偿我。” “那我不补偿了。” “不行,要将功折罪。” 由于担心被有可能突然回家的父母撞破,两人都有一种**的感觉,激情万丈,酣畅淋漓,几乎连床都摇垮。 李宁咏眼中秋波荡漾,伏在王桥怀里,哆声道:“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见牛清扬,行不行嘛。”王桥没有在美色面前屈服,道:“我偿是特殊材料做成的,你的美人计不成功,我不去。”话音未落,他哎哟一声,将手抬起,只见手臂上有一排浅浅的牙印。 十点钟,王桥要回家。 李宁咏将他抱住,道:“别回家了,今天就住在家里,反正没有人。” 王桥道:“以后有的是时间,今天不能住在你家,如果被你爸妈堵在家里,那就太难堪了。” 离开温柔乡,回到冷冷清清的租用房里。喧嚣让人思维肤浅和迷失,冷清则让人沉思,父亲的一席话和今天在枫林山庄的场景在头脑中交错出现。 “我能和李宁咏走在一起,必然会陷入邱家的阴影中,不管做出了什么成绩,获得了什么进步,人们都会认为这是邱家女婿带来的福利,而忽略了自己的努力。” “邱家的实力在昌东,我的未来必然不在昌东。从长远计,我还得想办法离开昌东。只要离开了昌东,邱家将不是问题。” 一夜无梦,睡得很沉。早上被闹铃叫醒后,由于室外气温低,他就在屋内做俯卧撑和深蹲,打完青年长拳,微微出了些汗,身体格外舒服。 上午九点钟王桥和李宁咏到彭克家拜年。与彭克聊了十来分钟,王桥和李宁咏交换了眼色,告辞离开。离开前,李宁咏将一个小袋子放在桌上,道:“彭叔,这是我外面旅行里买的土特产。”彭克道:“其他人的东西我不会收,小侄女的土特产我要收。” 出了门,王桥悄悄问:“你提的什么东西?”李宁咏道:“一根老山参,彭叔是老关系,送烟酒和钱都太俗。我送你到车站,然后我去牛部长家里,给你擦屁股。” 王桥还是不准备去牛家,道:“以后多沟通,别自作主张,但是还是感谢你对我的关心。” 李宁咏道:“现在我发现你还是个大老爷们,脾气不好。” (第二百二十四章) 第二百二十五章住院 PS:  今天下午有事外出,所以两章合并到一章,下午章节就提前发了。本章是大章节,一共5588个字,很吉祥的数字。祝大家周末愉快! 今天下午有事外出,所以两章合并到一章,下午章节就提前发了。本章是大章节,一共5588个字,很吉祥的数字。祝大家周末愉快! 在客车站依依惜别,王桥坐客车前往静州。从大三开始,他在冬天很少骑摩托车,骑摩托车看似威风凛凛,实则被冷风吹得象个冰棍,还不如坐客车舒服。 李宁咏驾驶小车去送礼。 她提着小小的礼品盒子来到牛清扬家里。她虽然在静州长大,可是对昌东有名望的官场人物都很熟悉,特别是这种本地成长起来的县级干部,十有八九要到邱家拜年。 牛清扬见李宁咏一人进门,惊奇地道:“你一个人?男朋友没有来吗?” 李宁咏甜甜地道:“我男朋友叫王桥,在城管委工作,他原准备一起来,谁知他妈妈突然生病了,他急急忙忙回乡下去了,所以我一个人过来。” 慌话在特定的环境是润滑剂,胸有城府的牛清扬没有揭穿李宁咏的慌话,也没有提及弟弟牛清德与王桥的恩怨,笑道:“在我的印象中,小李是一个小姑娘,几年时间没有见到,你都参加工作了,难怪我们都被称为老头子。” 李宁咏道:“牛叔哪里老,牛叔看上去就是三十岁。” 牛清扬开怀大笑:“如果我只有三十岁,就是在梦里都要笑醒,人最宝贵的就是青春,这一点只有人老了才看得明白。” 离开牛家,李宁咏给王桥打了电话:“我从牛部长家里出来了,他的态度好得很,还询问了你的工作情况,根本没有你想象的那般记仇,你是从门缝里看人。把人都看扁了。” 王桥道:“人心难测,当面说的话是不是真话,我看不一定。” 李宁咏道:“你这人挺有傲气,在官场混有傲气是不行的。凭着我不多的经验来看。在官场得先当孙子,才能当大爷,不当孙子就当不了大爷。你别反驳,我问你有谁喜欢傲骨铮铮的孙子。” 客车在前往静州的路上颠簸,王桥回味着李宁咏在电话里所说的话。她的话听起来刺耳,却反映了客观现实,他反思自己在拜年问题上的得失:“人情练达不是无原则,圆滑不等于无底线,并不是每一尊菩萨都要拜。宁咏倒是好心,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沟通,以后一定要把自己的想法主动告诉她,免得又造成这种让人难堪的事情,甚至起反作用。” 王桥到静州和杨琏见了面。 他随后来到姐姐家,给李仁德夫妻、姑父赵永刚拜年。 初五。在阳和镇党政办副主任邱洪的联络下,昌东县的六个选调生聚在一起,喝酒,聊天。选调生们对昌东县委组织部颇多怨言,一致认为昌东选调生安置得最差。 初六,王桥和山大老师黄永贵、师兄雷成等人吃了一顿饭。 初七,王桥到静州与杨红兵喝酒。 王桥准备正式向杨红兵讲李宁咏的事,道:“我正式谈恋爱了?”杨红兵调侃道:“是那位女主持?蛮哥现在很时髦,官不大,学会**主持人了。” 王桥道:“她是县级电视台的小主持人。我是管垃圾的小吏,谈不上**。”杨红兵道:“她漂亮吗?”王桥道:“她叫李宁咏,沙州学院毕业的。现在我心中有一个疙瘩,她的家庭比较特殊。” 正要谈及李宁咏的真实身份。王桥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原本以为是单位的事情,一边拿起电话,一边对杨红兵道:“城管委杂事特别多,大年三十晚上化粪池爆炸一次,伤了人,幸好没有死人。” 话筒传来父亲王永德的声音:“你妈发了病。腰腹痛得很,我们正朝县城赶,到人民医院。” 母亲得病,王桥将关于李宁咏的话题抛在一边,道:“你有空没有,有空送我到昌东,我妈病了,要住医院。” 杨红兵道:“肯定有空,怎么会没有空,就算没有空,也得有空。” 两人放下酒杯就走。在车上不知不觉聊到了陆军。杨红兵道:“蛮哥,你以后官当大了,别把官架子绷起,也别在朋友面前变得虚虚假假。” 王桥道:“我才回到昌东之时,陆军确实一直回避我。这个我能理解,毕竟部长和常务副部长都是我的敌人。但是我回头想起这事觉得特别悲哀,从这一件小事可以看出官场己经把人异化了,朋友、同学在上级领导面前的看法不值一提。” 杨红兵道:“你以后也会这样,毕竟官场是一个染缸,跳进去,很难出来。出来以后,也会染得五颜六色。” 王桥道:“我肯定不会这样。因为我是有这方面经历的,思考得比较早,肯定比同龄人早。我个人觉得不管官场、职能还是商场只能是人生的一部分,整个人生肯定要大于职业人生,看清楚这一点,就能清楚如何行事。” 杨红兵道:“你这是装逼啊。” 王桥笑道:“如果不这样想而这样做,那是装逼。如果我真是这样想,是不是装逼,我觉得不是。比如左宗棠、曾国藩、比如开国领袖们,他们都是有独立人格的,这样或许一时会受挫,但是终究会有更大的发展。你知道我不是古板的人,也懂得见机行事,但是所有的圆滑和古板都是建立在个人原则之上的。” 杨红兵道:“你读了四年大学,确实有些变化。” 王桥道:“我这些年读了许多书,还是有收获的。左宗棠有一个绰号叫做湖南螺子,年轻时性格倔强,几乎达到了刚愎自用的地步,是个很拧巴的人,我的绰号蛮子跟着我这么多年,倒是很符合我的性格和特点。” 前面一辆车开得颇慢,又占着车道。杨红兵拿起话筒道:“前面的车让开,靠边。”前面的车见后面开来一辆警车。慌忙停靠在路边,看着警车呼啸而过。 王桥评论道:“你这是被特权思想所异化,公权私用。” 杨红兵道:“当警察工资低,生活不安定。经常面临危险,如果没有这点小特权,这工作干起来还有屁个意思。” 王桥道:“这几年你变化也很大,我建议好好梳理一下原则问题,这样走得远。” 杨红兵道:“长期接触阴暗面。肯定会影响心理。但是我也有做人的底线,也就是你所说的原则,我的原则是可以出卖肉体,可以出卖权力,不会出卖自己的灵魂。如果把我换到陆军的位置,我还是会将你当成好兄弟,这一点都做不到的人不值得交往。” 王桥道:“陆军能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如果为了我的事情耽误了前程,很不划算,理解万岁。理解虽然理解。但是不是我的做法。” 杨红兵道:“我们穿上这层皮,就是政府的打手,平时没有时间想太多形而上的事情。你在山大读过书,接触的东西肯定不一样,觉得我们现在社会到底是好还是坏。”他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关注是本职工作以及吃喝玩乐,很少把目光集中到上层建筑。今天开车与王桥聊得兴起,提出一个超越自己关注点的问题。 王桥进入山大以后,与杨红兵在思想上便渐渐拉开了距离。上层建筑是山大学生会干部最喜欢讨论的话题,他们可以整个晚上都讨论相关问题。王桥有社会经验,看问题的角度比较现实,而多数学生会干部都是从中学校门直接跨进了大学校门,看问题比较偏激。王桥经常和激进派就社会问题进行激烈交锋。 他对杨红兵的话题有自己的看法:“党的力量和基础来源是最底层的群众。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尽管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本质没有变化。我们政府始终没有被资本控制,政府在人民和资本中间起到了平衡作用,这是很了不起的制度设计。尽管还很不完善。主宰西方的不是政客,不是选民,而是资本。如果有一天,我说的是如果,资本真的能主宰了我们政府,我们的政府成为傀儡,广大群众的悲惨命运就要来了。” 杨红兵把烟头弹出车外,道:“算了,算了,不谈这些无意义的话题,听来耳朵痛。” 王桥笑道:“这是你先起的头,我平时也不谈这些话题。个人意见,仅供参考。”他想起了在山大与趣味相投的朋友们激辨的日子,不觉神往。 聊着天,小车很快到了昌东。王桥在医院焦急地等了半个小时,王永德扶着杜宗芬的身影才出现在医院里。 在等待父母之时,他给李宁咏打了几个电话,无人接听。 春节期间,内科大夫没有上班,急诊医生做了简单检查,开了药便准备让杜宗芬回家休养。看见母亲难受得伸不直腰,王桥对急症医生道:“我妈的腰一直很痛,否则也不会从旧乡到县医院,回家再痛怎么办?” 急诊医生见惯了病人,轻描淡写地道:“我们这是急诊,只有这个条件,回家休息一天,初八就正式上班。” 正道走不通,王桥就想着找关系。他到城管委时间短,而且城管委与医院没有业务交集,因此没有在医院建立起可靠的人脉。他再次给李宁咏打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杨红兵主动道:“我在医院有熟人,住在后面家属区,我去找他想办法。” “我等你。”王桥看着杨红兵急匆匆的脚步,心道:“如果杨红兵搞不定,我就向李宁咏大哥求助,他是副检察长,说话管用。” 他站在急诊室门口转圈之时,李宁咏的电话回了过来,道:“刚才在听音乐,没有听到电话,你现在回昌东没有,我妈叫你如果回来就到家吃饭。” 王桥道:“我现在哪里有心情吃饭,在急诊室门口团团转。” 得知王桥母亲生病进了医院,李宁咏道:“你别急,我马上就过来。”放下电话,她轻轻拍了自己的嘴巴:“我在牛清扬家里随口找了一个王桥母亲生病的借口,谁知她真的就生病,看来春节期间真不能乱说话。” 邱大海坐在前台副驾驶位置。得知王桥的母亲得了急病,对驾驶员道:“直接到医院,我们去看看亲家。” 李珍英在一旁道:“我们两人没有必要到医院,让三妹去就行了。顶了天给耿医长打个电话。” 邱大海道:“如今王桥还没有成气候,我们做的事情就是雪中送碳,等到他成气候了,我们做的事情就是锦上添花,雪中送碳好。还是锦上添花好,不言而喻。” 李珍英道:“他一定要成气候吗?我看不一定。” 李宁咏不高兴了,道:“妈,你认为我的眼光好差,难道会去找一个窝囊废。” 李珍英叹道:“女大不由娘,你们两个联合起来欺负我。”又道:“他成了我家女婿,窝囊废也能弄个一官半职,其实窝囊废还好一些,你好驾驭。” 小车驾驶员为邱大海服务了十五年,与邱家关系极为密切。他知道邱家人讲话基本上不回避自己,因此将自己的嘴巴封得严严实实,十五年没有出过差错。 小车来到医院,王桥已经在大门口等着,见到邱 邱大海道:“听说你妈妈生病了,到底是什么病,严不严重?” 王桥道:“肾上的病,老毛病了。平时都没啥问题,这一次突然疼痛难忍。现在最麻烦的是医院没有上班,医生要明天才来。我的一位朋友正在找熟人。” 邱大海道:“那里有病人来等医生的道理,我马上给老耿打电话。”他拿出手机,给耿锋院长打了电话:“我是邱大海,在急诊室外面。我没有病,亲家母的问题,耿院长安排个专家来看看。” 放下电话,邱大海等人朝急诊室走去,刚到急诊室,就见到耿锋匆匆走了过来。王桥见到匆匆而来的耿院长。这才想起在枫林山庄见过面,只是耿锋坐在第二席,他在第一席,两人没有单独聊天。 耿锋院长对跟着身后的大夫道:“熊医生,你去看看。” 熊医生和气地问杜宗芬:“你哪里不舒服?” 杜宗芬道:“我在山南人民医院治过肾病。这一次和以往不一样,痛起来要命。” 在熊医生询问病情时,王桥将父亲介绍给了邱大海。王永德神情庄重,很正式地与邱大海握手,道:“邱主任,你好,谢谢你关心。” 王永德手掌中颇多老茧,言行举止又带着书卷气。这就符合邱大海预设的形象,邱大海热情中带着些久当领导的威严,道:“侯师傅不容易。一儿一女都成了栋梁之才,这更不容易。现在年纪大了,条件好了,更要保重身体,每年都要体检一次,有什么问题早点治疗。” 王永德装了一肚皮老书,可谓满腹经纶,但是此时却说不出来,只是道:“多劳邱主任费心。” 邱大海又道:“王桥,每年都要记得带爸爸妈妈体检。” 王桥道:“我记住了,等开了春就带爸妈过来。” 熊医生与杜宗芬谈了一会,道:“耿院长,建议让病人到住院部,我开点药控制病情,明天让病人照片。” 耿锋安排道:“安排一个单间,给值班医生和护士打好招呼,多到病房来看看,及时掌握病情。” 邱大海办事向来注重分寸和火候,解决了亲家的治疗问题,没有在医院久留,让女儿留下帮忙,然后与夫人一起离开医院。 王永德和王桥在医院门口送走了小车。 杨红兵还坐在行政楼会议室里等人,接到王桥电话便开口骂娘:“老子在昌东的时候,帮他办过好几件事情,现在老子到了静州,他龟儿子忙着打麻将不给我回话。蛮子,你稍等一下,我在给另一个哥们打电话。” 王桥道:“事情解决了,我妈到了住院部,在住院部四一三房间,明天正式检查。” 杨红兵道:“他娘的县官硬是不如现管,你这个副主任比我这个破刑警管用。” 在住院部四一三房间,杨红兵第一次和李宁咏见面。 杨红兵知道王桥和县电视台的一位主持人在谈恋爱,今日见面,果然貌美如花,笑道:“蛮子艳福不浅,几个女朋友都这么漂亮。” 王桥道:“斧头,你硬是想挑起我和小李的矛盾,狗嘴吐不出象牙。” 李宁咏握着拳头,挥舞道:“你的狐狸尾巴露了出来,到底谈过几次恋爱,杨红兵说是每一个女朋友都这么漂亮,那肯定不止一个。” 谈笑几句,三人上楼。杨红兵听说李宁咏父亲认识耿锋院长,这才在住院部要了一个单间,又骂道:“从上到下都在讲公平、公开、公正,这三公完全是哄人的鬼活,特别是在昌东这种小地方,没有关系寸步难行。” 杨红兵读中师时还是个略为羞涩的人,在刑警队伍里混了七八年,彻底变成了一个说话直截了当且不拘小节的粗男人。王桥在读中师时最粗野,在山大读了四年书,当了三年多学生干部,不知不觉中变得含蓄内敛起来。 413室,耿锋院长和熊医生还在讨论杜宗芬的病情。见三人进屋,耿锋客气地道:“王主任,县医院的硬件条件不如静州人民医院,更赶不上山南第一人民医院,但是医生技术还是很好的,你有什么要求可以给我讲,也可以给熊医生说,熊医生是山南医科大的高材生,技术一流,马上准备就提副院长了。” 病房干净整治,有独立的卫生间,电视机是新长虹,条件比起普通病房好得多。王桥真心实意地道:“感谢耿院长和熊医生。” 耿锋院长笑眯眯地道:“王主任不耿直啊,母亲生病直接找我就行了,还让老爷子亲自跑一趟,下次绝对不行啊。”他出门时,又对杜宗芬和王永德道:“两位老人家有什么要求,随时提出来,千万别客气。” 杨红兵在昌东工作过,听说过耿锋院长的大名。他知道一个城管委副主任不足以让耿锋亲自到病房过问,就把目光投向了李宁咏。 李宁咏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出去买纸巾、水果等物品。 “蛮子,看来你这个新女友很有背景。”杨红兵自言自语道:“姓李,姓李,昌东县没有姓李的县领导,局行领导到有几个姓李,可是没有这么大的女儿。” 王桥道:“不要猜了,李宁咏随母姓,他父亲姓邱。” 杨红兵瞪圆了眼,道:“邱大海?” 王桥朝门外瞅了瞅,道:“你小声点,不要大惊小怪。”杨红兵走到门口,刚好看到李宁咏走到楼下大院,回头道:“邱老虎的女儿,难怪大名鼎鼎的耿院长态度这么和蔼可亲。” (第二百二十五章) 第二百二十六章风云再起 不管王桥是否成为邱老虎的准女婿,也不管这个消息多么让原来的同学震惊,四季轮回都不以人的意愿如期而至。 春暖花开,阳和镇垃圾处理场的上空出现一股灰色烟雾。 随着这股灰色烟雾升起,垃圾中最容易发臭的有机质被烧掉,臭味明显减少,苍蝇也减少到了可以忍受的地步。 经常围堵垃圾场的村民有着各种各样的诉求,最集中的诉求还是臭味和苍蝇,最执着的是搬迁问题,至于体检等问题都是由这两方面问题派生出来的。焚烧炉修好以后,最集中的诉求解决了,参加围堵垃圾场的村民大大减少。 但是,最执着的问题仍然没有解决,想搬迁的六户村民数次堵路,由于人少势孤,每次都被强行拉开,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王桥知道垃圾是一个火药桶,随时都有可能引爆,因此他时刻关注着垃圾场,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对垃圾场的管理人员极为不满意,寻找着换人时机。 如今城管委的钱不再经过财政局,而是独立核算,直接对财政。他己经说服了乐彬,让曹致民按合同运行到最后一个月,然后不再续签合同。 3月1日,王桥到垃圾场检查之后,坐车回城。在路上看到两辆印着环保检查的越野车朝阳和镇方向开去,他问乔勇道:“环保局的车到阳和做什么,难道是到垃圾场吗?”乔勇回头看了看越野车,摇头道:“环保局基本不到垃圾场,应该是其他事情。” 这两辆车正是到阳和垃圾场,一辆是静州环保局的车,另一辆是昌东县环保局的车。小车停在焚烧炉前,静州环保局总工程师屈建明神色严峻地看着正在冒着灰色烟雾的烟囱,道:“举报信说的是实话,焚烧炉确实存在大问题,小李,准备检测。” 昌东县环保局林乐华局长下了车。站在焚烧炉前,用手朝炉子探了探,感受到灼人温度,暗觉不妙。 小李和另一位技术人员提着箱子跟着下车。直奔焚烧炉。 “林局长,从肉眼看就知道严重超标,二恶英最适合的温度是七八百度,这里燃烧温度刚好合适。”屈建明脸上挂着讽刺的笑容,道:“昌东这个燃烧炉相当于专业生产二恶英的炉子。这哪里是垃圾处理场,简直就是二恶英生产车间,是二恶英孵化炉。林局长,你难道真不知道这里的情况。” 屈建明搞技术出身,说话向来简单直接,各县环保局都知道他的风格和厉害,林乐华陪笑道:“环保局也有难处,垃圾场开场以后周边村民一直闹事,为了解决臭味和苍蝇,县政府决定修焚烧炉。环保局提了意见,县里根本不采纳。” 实际情况是在开会时环保局一位副局长根本没有反对,这位副局长刚从另一个局转岗过来,对环保工作一窍不通。当时在会场上唯有城管委王桥提出了反对意见。 屈建明态度坚决地道:“这个炉子绝对不能生产。马上回县里,我要和分管县领导交流情况。如果县里坚持使用焚烧炉,市局就出通报。” 林乐华苦着脸道:“垃圾场情况确实特殊,焚烧炉不使用,解决不了苍蝇和臭味的问题。” 屈建明走到垃圾场边缘,查看了整个垃圾场的情况,道:“这个垃圾场不是卫生填埋。只是自然堆放,环境不恶劣才怪。你赶紧和县领导联系,如果县领导不想见我,我就回静州。等到检测结果出来就发通报,同时抄报省环保厅。” 林乐华知道屈建明向来说到做到,只得给宫方平副县长打电话汇报情况。 宫方平听到这个消息后,脑袋立刻大了几分,吩咐秘书阮籍通知城管委主要领导和分管领导立刻来县政府。 乐彬和王桥急急忙忙来到县政府,看到了宫方平副县长一张黑脸。宫方平虎着脸对王桥道:“垃圾场是怎么管理的。市环保局到垃圾场检查,说焚烧炉污染严重超标,他们马上要过来与县政府交换意见。” 王桥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道:“焚烧炉是建委设计和修建的,最近才交付使用,我们城管委只是管理方,按照流程进行焚烧。” 宫方平恼火地道:“污染这么严重,管理方就没有责任?我们干部不能当手电筒,只是照别人,不照自已。” 坐在旁边的乐彬担心王桥控制不了脾气,用手轻轻碰了碰他,暗示别再说话。 当初上焚烧炉项目时,王桥一人提出明确的反对意见,如今出了事,责任却落到了自己头上。他心里颇有委屈,可是领导的大帽子己经扣下来了,只得闭嘴不言。 秘书阮鹏走进来报告道:“市环保局还有十五分钟左右到县政府。” 宫方平发完火后,安排道:“你给建委丁局长打电话,让他立刻到一会议室来。” 建委距离县政府不远,丁勤奋很快就来到了会议室,恰好宫方平副县长拿着手机走了出去。 丁勤奋见会议室坐着乐彬和王桥,问道:“小阮,这么急叫我过来是什么事情?” 小阮道:“是阳和垃圾处理场的事情。” 丁勤奋抱怨道:“阳和垃圾场己经建设好,通过了验收,使用了几个月,现在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小阮道:“我也不清楚,事情挺急的。” 乐彬正准备给丁勤奋局长散烟,听到对话,心里不快起来,自顾自抽起烟来,也不和丁勤奋打招呼。 丁勤奋放下手提包,走出会议室,径直去找宫方平。 乐彬忍不住在王桥面前发起牢骚:“建委和城管委平级单位,某些人表现得象是县里面的分管领导。”经过半年时间,乐彬完全接纳了王桥,把他当成了城管委领导成员,面对共同压力,有了“同仇敌忾”之意。 王桥点头道:“分明是建委弄了一个半拉子工程,结果让我们来承担后果,这不公平。” 乐彬道:“世界上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情,我们只能把城管委工作做好,提高地位,才能扬眉吐气。” 林乐华陪着市环保局副局长屈建明等人来到会议室,座谈会开始。 屈建明道:“宫县长,接到举报,我们到阳和垃圾场来看了。今天在阳和垃圾场发现了严重问题,垃圾焚烧炉原本是减少污染的装置,现在成了最大污染源。” 丁勤奋刻意把话题朝管理方向引导,道:“请问屈总工,焚烧炉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是工程质量的问题还是管理方面的问题,我们可以有针对性整改。” 屈建明一针见血地道:“从设计思路上来看就是错误的,焚烧炉的温度刚好是产生二恶英的温度,大气污染的后果比臭气严重得多。我建议立刻停止使用垃圾焚烧炉子。” 丁勤奋感到一阵难堪,不再说话。 宫方平道:“我记得设计方案是由静州建筑设计院搞的。” 屈建明道:“建筑设计院搞建筑还是可以,搞环卫专业设计就差了点专业水平,这方面的设计还得找山南环卫设计院。目前焚烧炉的监测数据没有拿出来,但是我敢说,焚烧炉的二恶英超标,必须关掉。” 宫方平道:“既然市环保局提出明确要求,县里将责成相关部门提出解决方案。” 屈建明道:“这我就放心了。静州环保局将把阳和垃圾场列入列入重点检查目标,同时我会向静州市政府建议将阳和垃圾场焚烧炉纳入下半年党政一把手环保实绩考核。” 党政一把手环保实绩考核是静州于99年新建立的一项制度,将环境保护纳入到市委重大决策事项的督查范围,通过此办法避免了“市环保局考核区县环保局”的情况,解决考核压力过度集中于下级环保局的怪圈。考核包括环境管理、目标任务、环保投入、环境状况、社会评议等内容,设置了不能评定为实绩好、实绩较好等次的“一票否决”条款。 在座之人听说此事有可能纳入党政一把手环保实绩考核,明白焚烧炉肯定会被关闭。 在讨论修焚烧炉时,王桥曾经说过类似意见。他初出茅庐,没有威信,所提建议被当成了耳旁清风。屈建明代表环保局肯定了自己当时的判断,但是王桥一点都不高兴,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幅残酷的画卷:关闭焚烧炉,意味着恢复以前的运作模式,以前的运作模式就是自然堆放,自然堆放必须会产生无法遮蔽的臭味和苍蝇。这是由垃圾场运作模式所决定,与管理方有关系,但是关系不是太大。臭味和苍蝇重出江湖意味着己经被安抚住的村民会群起堵路,强制进场则是最终的必然选择。 果然,在会议要结束的时候,宫方平道:“不管焚烧炉是否停用,城管委都要加强对垃圾场的管理,不能因为放松管理出现环境问题,引起群体性事情,乐主任、王主任要回去认真研究,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 (第二百二十六章) 第二百二十七风云再起(二) 建委丁勤奋最初听到焚烧炉引起环保问题后心怀不满,批了两句。很快他就想通了问题核心,不管是否停用焚烧炉,出了责任有城管委作为管理方兜底,与建委关系不大,因此在后来一直沉默寡言。 散会后,王桥坐上乐彬的车。开出政府大院前两人都没有说话。车离开大院,乐彬道:“王桥,有什么想法?” 王桥半年来到垃圾场的次数不低于30次,对垃圾场状况和周边老百姓心态了解得很透彻,道:“堵场是必然结果,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 乐彬道:“有没有好办法?” 王桥道:“办法有,只能采用卫生填埋法。但是没有修路进垃圾场,所以卫生填埋根本无法实施。” 乐彬只觉头大如麻,道:“修路是远水不解近渴,下午三点钟我们开班子会,提前研究,提前布置。” 不用乐彬安排,自从得知焚烧炉被停用,王桥就开始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处置肯定要到来的群体性事件。中午,他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不停地转圈,在转圈过程中,解决问题的思想渐渐清晰起来。 下午三点,王正虎、王桥以及办公室主任刘友树来到乐彬办公室。 乐彬三言两语传达了上午会议精神,问道:“王主任,你确定焚烧炉停用就要堵场。” 王桥道:“三月温度慢慢回升,臭味比冬季严重,春风又将臭味吹得更远。我判断停用焚烧炉后,肯定要堵场,迟则半个月,快则一个星期。” 乐彬愁容满面地道:“既然判断要堵路,我们就要提前谋划,免得到时忙手忙脚。” 王正虎发牢骚道:“我们城管委是新成立的单位,从职能上说只花钱不能赚钱,又没有审批权。所以不讨县领导喜欢。县领导口里面说三分建设七分管理,实际上是九分建设一分管理。” 俗话说,话丑理端,王正虎所言正是乐彬心里话。但是副手能说牢骚,一把手则不能轻易在部下面前牢骚满腹。乐彬道:“我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没有想到会来接城管委这个摊子。如今只能往前走,往后退必然会把城管委弄成一个烂摊子。我和正虎倒无所谓,几年时间就到了改非年龄。王主任不一样,事业才刚刚开始。” 他拿起水杯喝了口茶,道:“这些闲话就不必多说,当务之争是制定工作预案。” 王桥道:“我觉得当前要做的工作只能是加强管理,但是不必去找阳和镇,也不必提前做群众工作,也就是说除了加强管理以外不必提前采取预防措施。” 这个思路有些出乎乐彬预料,道:“为什么这样,理由?” 王桥道:“提前采取措施没用,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村民堵路以后。垃圾进不了场,县里最终会采取强制措施。强制进场以后,村民怨气必然很大,这时最容易形成互相顶牛的僵持局面。我们在僵持期作适度让步,采取措施给村民消气,这样才有可能解开顶牛的局面。” 乐彬道:“你的意思是堵场不可避免,就算我们提前做工作也没有用。” 王桥道:“据我对垃圾场现状和周边村民的了解,该来的总要来。堵路村民并不是铁板一块,态度最坚决的村民只有六家,以及他们的直系亲属。多数村民就是嫌臭,觉得苍蝇多,还有些村民借着堵路之机顺便想解决原本是私人的问题,基于这个现状。我才想到把工作重点放在解决顶牛上,让利给大部分中间派村民,孤立搬迁派村民。” “具体措施?”乐彬在基层摸派滚打多年,知道动嘴容易,做实事难,因此办事并不机械。具有相当高的灵活性,为了办成事,甚至会打些擦边球。 王桥道:“具体措施很简单,就两条,第一条是曹致民合约即将到期,我们不再与他签约,让他成为垃圾场管理不善的替罪羊,给村民消气,让村民下台阶。其实他不算替罪羊,管理不善良的责任很大一部分要算在他的头上。以前有建委在财务方面的牵制,如今我们直接对财政,不受建委制约,可以实施这一条。” 乐彬踌躇道:“曹致民毕竟是曹主任的侄儿,不看僧面看佛面。” 王桥道:“到时由我来宣布这个事,曹主任要问起这件事情,你就说我擅自作主。” 乐彬道:“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怕事,只要有利于垃圾场,解除就解除,谁让他不用心管理,给我们捅了不少篓子。与曹致远解除合同以后,谁来承包垃圾场。” 王桥道:“解除曹致民的劳同合同,曹致民就成了周边村民的消气筒,这是消气第一步的第一环节。第一步的第二环节是我准备让环卫所派一个人当场长,直接管理,不再承包出去,垃圾场工人就从周边村民中挑选,包括打药的人都用周边村民。垃圾场周边村民不富裕,有一人在垃圾场上班,每个月能赚几百块钱,他们家人就不会来堵路,这样就可以分化十几家人,每家三个人,就有四、五十人分站在我们这边甚至中立。” 乐彬道:“你让村民参加管理垃圾场,让他们了解内情,会不会惹出更大麻烦。” 王桥道:“垃圾场运行长期被村民盯着,本来就没有什么内情,惹不出什么大麻烦。” 乐彬道:“你这个思路还行,继续。” 王桥道:“第二条的第一点也就是关键一步还得卫生填埋,我到静州与山南垃圾场都去看过,他们全部进行了卫生掩埋,阳和垃圾场必须要走这一步。要修路进场,还要用条石,还要用人工,这些原则上就地解决。” 乐彬道:“这一条投资比较大,我们做不了主,必须要报告县政府。” 王桥道:“以我的判断,县政府最终要同意修路,因为这是唯一解决之道。第二点是加大科技含量,将填埋后的气体集中起来处理,如果能够给周边村民供气最好。不能供气则直接烧掉,这是在山南垃圾处理场学到的办法。强制进场后,县里肯定要组织各部门人员与村民座谈。座谈时,根据实际情况陆续把三个办法抛出来。这是对村民实质性让步。昌东俗话叫吃一颗花椒顺一口气,我们总得让村民感觉没有白白堵场。” 乐彬道:“我觉得你的思路有点问题,为什么不在事前把这三条措施向村民宣传,以避免堵路事件发生。” 王桥道:“堵场村民不是铁板一块,各有各的利益诉求。如果我们提前把刚才推出消气三板斧,搬迁派没有达到目的,肯定不满意,还要找各种借口闹事,其他村民十有八九会被裹挟和影响。” 乐彬脸上神情有几分古怪,半响才道:“王桥,你才工作半年,我怎么觉得你特别老奸巨滑。你的方案我原则同意,只是还得想细一些。特别是由堆放改成卫生填埋这个事情涉及面非常宽,既有工程的事情。还有以后管理上增加的费用,城管委做不了主。” 他又对参会人员道:“我们这个工作思路只能在这个圈子讲一讲,出了这个圈子就半个字都不能说,谁要说出去,就派他直接管理垃圾场。” 自己设想的消气三板斧被乐彬接受以后,王桥静等下一次堵场的到来。 周六,还没有堵场。王桥来到了昌东饭店,参加老友刘红的婚礼。 刘红穿了着洁白婚纱,一脸浓妆显得格外漂亮。 刘红亲自给王桥点上喜烟,道:“二楼333房间。付红军、沙兵、杨明都在。” 杨红兵、陆军、杨明、刘红是王桥在旧乡时最好的朋友。五人中,陆军喜欢刘红,杨明和王桥谈过恋爱。经过7年时间,大家陆续成婚或恋爱。往日青春恋情己经随风飘散。 坐在主位的朱柄勇热情地道:“桥主任,坐到我这边,今天中午好好喝几杯。” 王桥在朱柄勇身旁坐下,道:“昨天喝多了,受了伤,今天不敢接招。” 朱柄勇、陆军、王桥、杨红兵四人。论职务,王桥是正儿八经的副局级,朱杯勇是财政局预算科科长、陆军是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杨红兵是静州刑警大队中队长,朱、沙、付三人严格来说都只能算作股级。但是朱柄勇在管钱的财政局当预算科长,陆军在管干部的组织部当办公室主任,杨红兵是有特权的公安,能量都不比城管委副主任弱。再加上今天是同学聚会,因此没有按照昌东惯例以职务高低分主次座位。 王桥让李宁咏坐在杨红兵老婆小钟身边。小钟知道李宁咏是邱大海的女儿,亲热地与李宁咏打招呼,仿佛多年好友。 李宁咏年轻貌美、气质出众、时尚新潮,杨明与她比起来就是一个乡下小丫头,不由得生出自惭之心,酸楚的感觉涌上心头。 组织部长牛清扬受其三弟牛清德的影响,极不喜欢王桥,组织部几个核心人员都知道此事,因此,在牛系人马里一般都不会主动提起王桥以及与王桥有关的事情。再加上陆军眼光朝上看,平时几乎不跟旧乡的老朋友在一起玩,阴差阳错之下,在场之人唯独陆军不知道王桥如今是邱家乘龙快婿。 处于陆军的位置,原本应该知道此事,但是偏偏就不知道。他见到明艳如花的李宁咏,略带嫉妒地道:“蛮哥,你这是金屋藏骄,到现在才把女朋友介绍给我们。” 去年七月,王桥到县委组织部报到,多次与陆军联系,陆军都找借口躲避了。这让王桥对陆军心生芥蒂。他没有搭理陆军略带调侃的话,介绍道:“这是我的女朋友李宁咏,在电视台工作。” 陆军爱人程惠猛地一拍额头,道:“怪不得看着眼熟,你是不是在主持《昌东故事》,我一般不看昌东电视台的节目,唯独要看这一档节目,昌东人讲昌东的故事,创意真的很不错。” 程惠是老人事局长的侄女,目前在县人事局工作。她相貌平平,生了小孩以后明显发福,与李宁咏对比起来在容貌上要逊色得太多。陆军莫名泛起些醋味,拿起组织部办公室主任的派头,道:“电视台的几个老大我都熟悉,经常在一起喝酒,李宁咏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 程惠给了丈夫一个白眼。 杨红兵知道李宁咏身份,见陆军揣起架子吹牛皮,暗自发笑,故意使坏道:“李宁咏等会给沙主任敬杯酒,以后在台里有啥事都可以找沙主任。” 李宁咏眨巴着眼睛,装作惊喜地道:“你和我们领导熟悉,以后有事可不可以找你。” 陆军挺着胸口道:“当然没有问题。” 程惠再给了陆军一个白眼,道:“王桥是城管委副主任,副局级领导,自己有关系,还需要你这个科级的办公室主任逞能。” 李宁咏谦虚地道:“王桥就是管垃圾的,他哪里认识我们台长,组织部是管干部的,到哪里都吃香。” 杨红兵配合道:“陆主任,你说话算话啊,以后要帮着小李说话。” (第二百二十七章) 第二百二十八章酒品 常在邱家走动的人都是昌东县级领导,或是静州部门领导,李宁咏眼界养得颇高。虽然这几个人工作和职位在年轻人中都还算不错,也就是不错而已,并没有能够引起李宁咏特别关注。她敏锐地感觉到杨明面对自己时神情有些异样,这是属于女人特有的第六感,说出来如磁场一样无影无踪,又客观存在。 杨明头发干枯发黄,脸上皮肤有些暗斑,文静俊秀中带着些憔悴,李宁咏得出基本上接近真相的猜想:“杨明在旧乡时应该是一个美女,美女爱帅哥,十有八九与王桥有朦胧感情。财政局这位牙齿黑黄、说话粗俗的科长,不是怜花惜玉的主,杨明是嫁给财政局,不是嫁给这个人。” “朱主任到里面坐,都是刘红的同学,你都认识的。”门外传来一个稍显陌生的声音,随后教委副主任朱永清走了进来。 此时只剩下靠近门口的一个位置,俗称“传菜席”。朱永清显然不习惯坐“传菜席”,一时有些犹豫。 坐着主宾位置的朱柄勇不是旧乡学生,见到老校长没有抬屁股。 王桥感觉让朱永清坐在“传菜席”明显不妥当,站起身,道:“朱主任,你坐我这位置。”朱永清摆手道:“红星,这是圆桌,不讲究这些。”王桥还是不由分说地拉着朱永清,交换了座位。 朱永清坐下以后,夸道:“王桥是你们那批毕业生中唯一正牌子大学生,谁都没有想到啊。” 王桥道:“我知道还有一个师兄在山大读博士,比我要早几级。他先考到山南农大读研,后来考到山大读博。” 朱永清感慨地道:“还是你们那几届的素质高,学风正,如今学校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王桥就将朱柄勇介绍给朱永清,两人都姓朱,互相认做本家。迅速就进入热聊模式。 楼下大厅响起欢快音乐,主持人浓浓昌东味的普通话窜进每个人耳朵里。热菜一道道往上摆,朱柄勇拧开酒瓶盖,道:“大家把酒满上。举个杯。” 举到第三杯时,新郎新娘过来敬酒。 刘红道:“今天这一桌是我的娘家人,其他人可以提前离开,这一桌不许提前离开,等会敬完酒。我换了衣服就过来陪大家喝酒。朱主任是我们的老师,要监督他们,不能让他们逃跑。” 朱永清笑道:“大家喝得挺积极,都喝了第三圈了。” 刘红敬完酒,离开333房间。朱柄勇端起酒杯对王桥道:“桥主任,我们来喝一杯。你什么时候结婚,干脆速战速决,我们好接着喝喜酒。” 王桥仰头把酒喝了,道:“我说了不算,还得商量。”李宁咏喜滋滋地给了王桥一个白眼。 李宁咏的笑容妩媚多情。朱柄勇觉得原本挺漂亮的妻子失去了几分颜色,他又端起酒杯,和王桥碰酒。 杨明知道朱柄勇酒品不佳,几杯白酒上头就把不住性子,很想提醒他少喝几杯,在这种情况下,她又担心提醒他少喝酒会引发争吵,让同学们看笑话,就闭嘴不言,盼着酒席早点结束。 杨红兵为了替杨明打抱不平。曾经叫社会上的混混黑打过朱柄勇,有朱柄勇在场,他没有喝酒的**,一改平时的豪爽。很少说话,只是偶尔和王桥聊几句。 席上喝酒的气氛始终不太浓烈,两瓶酒下肚后,大家开始吃饭。杨明赶紧给朱柄勇盛了一碗饭,只盼着他吃完后就离开酒店。 换掉婚纱的刘红左右手各提着一瓶酒走进房间,嚷道:“今天是我的好日子。大家都不准走啊。朱主任,今天在座的多数你是学生,你要当好酒司令,把酒喝好。” 新郎官是昌东中学老师,性格文静,只是站在刘红身后微笑。 朱永清为了给刘红捧场,道:“我们来划两拳,热闹热闹。”朱柄勇略有些酒意,道:“朱主任,我们两家门第一次喝酒,划六拳。”朱永清道:“我要多敬朱科长,以后朱科长大笔一挥,教委可以多用点钱。” 朱柄勇自恃喝拳水平不错,见朱永清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不象是喝猛的人,有心欺负他,道:“我们划九拳,九九大顺,划一拳喝一杯,不准找人代喝。” 朱永清笑道:“要得,我向家门科长学几拳。” 朱永清在中师是出了名的好拳,变招极快,向来胜多输少,两人划了九拳,结果朱柄勇喝了八杯。八杯下去,朱柄勇眼睛红了,叫嚷着还和朱永清划九拳。 朱永清是酒场老将,避其锋芒,采取了尿遁策略。 朱柄勇没有了对手,嚷嚷着又要与王桥划拳。王桥道:“我们不划拳,一人喝一杯。”朱柄勇脱口而道:“王桥不耿直,是不是还在记我的仇。” 与王桥的初恋对于王桥来说是过去的一道风景,对于杨明来说心里的一道永不褪色的伤疤,被朱柄勇当众揭开,她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李宁咏听到这句话,明白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她在杨明面前有极强的心理优势,不是太介意,就似笑非笑地望着王桥。 朱柄勇是第二次说这个话题,而且是当着杨明的面,王桥压抑着不快,道:“我先喝了。” 刘红是杨明闺蜜,太了解朱柄勇喝酒后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臭脾气,平时从来不劝朱柄勇喝酒,今天人逢喜事精神爽,忘记了朱柄勇的酒品。她醒悟过来后就急忙岔开话题,道:“楼上有卡拉OK,音响效果很不错,等会我们去唱歌。” 杨明拉着朱柄勇的胳膊,劝道:“别喝了,今天刘红结婚,喝多了不好,我们去唱歌。” 朱柄勇没有彻底喝醉,还有几分清醒,努力压着往上冒的酒劲,抓了一块卤鸭肉,大口地啃,含糊地道:“走,唱歌去。” 刘红放下心来,和新郎一起离开房间,招呼其他客人。 朱永清没有与朱柄勇深入接触过,对其脾气不了解,尿遁回来后兴头颇高地道:“同学们转眼毕业六七年,难得聚在一起,再喝一瓶。” 朱柄勇伸手将朱永清手中的酒瓶抓过来,道:“家门,我来倒酒,我们两个再整几拳,我就不信划不赢你。” 杨明知道朱柄勇喝醉酒的后果,急忙伸手阻挡,朱柄勇不耐烦地挥手,想把杨明的手甩开,不料挥起的手掌结结实实地打在杨明鼻子上。杨明用手捂着鼻子,鲜血顺着手掌迅速地滴落下来。 王桥将筷子往桌上一顿,脸色沉了下来。 杨红兵最看不惯朱柄勇,说了一句:“过分了。” 喝了酒的朱柄勇如一桶燃烧的汽油,一点火星就被点燃了,站了起来,指着杨红兵鼻子,道:“你妈的,说谁啊。” 杨红兵将伸在鼻子前的手指打开,道:“手拿开,小心挨揍。” 杨明知道事情要糟糕,急忙大声道:“我没事,我没事。朱柄勇,我们到楼上去。” 朱柄勇如一只发怒的狮子,朝杨红兵扑了这去。 朱柄勇有一米七五左右,身材粗壮,再加上酒劲大发,与杨红兵纠缠在一起,互相都挨了对方的拳头。 杨明站在打架的两人旁边,连鼻子都忘记捂住,眼泪和鼻血顺着嘴角往下流,打湿了衣襟。 王桥上前一步,将杨红兵和朱柄勇强制分开,用身体挡在两人中间。陆军拉着杨红兵,道:“斧头,算了,今天是刘红结婚,打架不好。”朱柄勇红着眼,弯腰捡起放在地上的酒瓶,还想往上扑。 王桥终于发怒了,吼了一声:“够了。”他握住朱柄勇持酒瓶的手腕,用肩膀猛抵其前胸。朱柄勇吃不住力,蹬蹬后退几步,撞在墙上。 (第二百二十八章) 第二百二十九章酒品(二) 几个女眷吓得花容色变,躲得远远的。 李宁咏见势不对,赶紧出去找酒店服务员。 朱柄勇酒精上头,完全失去了理智,破口大骂,“杨明这个贱货,和你的同学一起谋害亲夫。” 王桥做为城管委副主任,一直努力维持与预算科长朱柄勇的关系,很克制自己。听到如此无理的叫骂声,火气蹭蹭上来了。等到朱柄勇再次冲过来导,他狠狠一拳打在朱柄勇腹部上,趁着对方弯腰的瞬间,拎着其衣领,猛地朝屋角沙发推去。 朱柄勇失去重心,仰天倒在沙发上。 几个酒店男性服务员涌进屋,七手八脚地将朱柄勇按住,不停地劝慰。 刘红闻讯赶回333房间,看到屋里一片狼藉,急得直跺脚。 朱柄勇拼命挣扎,无奈服务员人多,始终挣不脱。十来分钟以后,他没有了力气,仰天躺在沙发上,两眼一动不动看着屋顶。 朱永清狼狈万分,懊恼地道:“今天都怪我,不该划拳,我确实不晓得他喝了酒要耍酒疯。” 杨洪兵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朱柄勇,没有再说话。 在发生冲突时,陆军一直站在一边,此时他来到朱柄勇身边,道:“朱科,怎么样,能不能走路。” 朱柄勇闭着眼,直喘粗气。 杨明对于朱柄勇发酒疯的状态习以为常,只不过平时是在家里,今天是在公共场合。她有些麻木地抹掉了眼泪,拿了一件衣服盖在了朱柄勇身上。过了一会,朱柄勇就开始轻微地打起鼾来。 在婚礼上来了这一台戏,弄得杨明很是尴尬,不停地给陆红和几位同学道歉。朱永清在学生面前更是尴尬,给陆红说了一声,悄悄地离开了酒店。 几个同学都觉得无趣,当陆红说换个房间继续吃饭时,杨红兵道:“算了。你今天事情多,改天我们单独再聚。” 王桥也正是此意,道:“改天找个地方喝茶。” 同学们便一起往楼下走。在下楼时,组织部干部科曲科长迎面而来。陆军最怕有人知道他和王桥关系不错。见到曲科长后就赶紧拿出手机,放慢了脚步,躲在柱子后面假装打电话。 曲科长看见了这一群人,却是快步走了过来,走到近处。他看见了柱子后面打电话的陆军,朝他点了点头。 被曲科长看见自己和王桥在一起,陆军就如**时被人撞破,又如寒冬被浇了一桶冷水。他有些结巴地道:“曲科,吃饭啊。” 曲科长道:“喝喜酒,三楼的,你在二楼。” 陆军道:“二楼,一位朋友结婚。” 与陆军寒暄两句后,曲科长转过头,热情地给王桥打招呼:“王主任。你也过来喝喜酒。” 王桥到城管委报到就是由曲科长护送着前往,当时曲科长是典型的冷脸冷面。今天突然转了画风,由冷和尚变成笑面佛,还让王桥有点不习惯。 王桥客气地与曲科长打起招呼,道:“我的同学结婚。” 曲科长看着王桥和李宁咏,道:“什么时候吃你和小李的喜酒?到时一定要记得通知我。” 王桥猜到曲科长态度变化应该与邱家有关系,笑道:“那是一定的,到时肯定要请曲科。”其实他和曲科长只见过一面,关系还远没有达到请吃结婚酒的程度,这些场面话。王桥也就是随口一说。 陆军看到曲科长的态度,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握着手机,走近曲科长,笑道:“曲科长。今天接了几张红单?” 在组织部里,大家将结、过生日等所送的请柬叫做红色罚款单,简称红单,还经常在周一吐槽此事。曲科长情绪不错,比划了两个手指。陆军也比划了两个指头,表示自己也收到两张红单。两人就心有默契地笑了起来。 曲科长又对李宁咏道:“我先走了。外面还有人等着,改天喝个酒。” 李宁咏甜甜地道:“曲科长,我以后给你打电话,你要接啊。” 曲科长道:“其他人的电话有可能不接,小李的电话我肯定要接。” 陆军此时明白过来了,曲科长今天这个怪异的态度,肯定与李宁咏有关。他苦苦思索李宁咏有可能的来历,却是一头雾水。 出了酒店,李宁咏道:“你们等一会,我去开车过来。”她今天没有开那辆破桑,而是开了一辆警用便车,平时二哥在用这辆车,经常扔在家里。 看见李宁咏开了带“O”的警用便车,陆军终于忍不住了,悄悄问杨洪兵:“小李是什么人,他爸是做什么的?” 杨洪兵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陆军,道:“你是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消息应该很灵通啊,小李是爸爸是谁你真不知道?” 陆军道:“我为什么能知道。” 杨红兵道:“因为小李的爸爸太有名了,全昌东没有几个人不知道?” 陆军将“李”姓大人物在脑中检索了一遍,道:“你卖什么关子,到底是谁?” 杨红兵道:“她是随母姓,爸爸姓邱,邱老虎。” 陆军顿时恍然大悟,明白了曲科长为什么是这个态度。省委组织部选调生、城管委副主任、邱家乘龙快婿、老婆又漂亮,陆军心里没来由地泛起一些苦味。这几年来,他在王桥面前总有些优越感,此时优越感就被无情地摧毁了。 杨红兵、小钟等人上车以后,陆军也要跟着上车,程惠道:“我们就不坐车了,又没有多远。”陆军又退了回来,朝车上挥手,道“斧头,下次回来说一声,大家聚一聚。” 等到把杨洪兵和小钟送回钟家以后,李宁咏道:“你猜曲科长为什么这么热情?”王桥道:“猜不出来。”李宁咏道:“春节我去给牛部长拜年,曲科长也在牛部长家里。”王桥道:“难怪,难怪。” 李宁咏道:“牛部长为人处事还是可以的,你别抱有成见。对了,有一件事情要老实交待,你和杨明是什么关系。” “初恋。”王桥对这事没有隐瞒,原原本本地讲了当初的事情。 李宁咏对杨明有明显心理优势,也就轻松接受了此事,道:“杨明运气不佳,如果她当初勇敢一些,现在也不至于如此。” 王桥道:“我现在其实能够理解她,面对现实困境的时候,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勇敢面对。” 小车开回电力局时,不时能看到,大堆的暴露垃圾。他皱着眉毛道:“怎么搞的,没的听到堵场的消息啊。”他马上给乔勇打去电话,道:“乔所,今天怎么回事,到处都是垃圾。” 乔勇叫苦连天地道:“今天倒霉透顶,两辆垃圾车坏了,停在修理厂加紧修。我们的垃圾车数量不够,每天连轴转,根本没有维修的时间,桥主任,是应该给宫县长汇报,增加几台垃圾车。” 王桥道:“县里才同意买两辆洒水车,马上又要增加垃圾车,不好开这个口。” 乔勇道:“平时我都不叫苦,垃圾车的车龄都很大,至少有三辆到了报废期,如果出了事,麻烦就大了。” 乔勇所说全是实话,王桥就道:“等车修好了,赶紧把垃圾处理了。现在温度高,垃圾堆在街上臭味大得很。还有另外一件事情,你要摸一下垃圾场周边的情况,有异动赶紧报告。” 乔勇道:“我才到垃圾场去看过,焚烧炉停了以后,苍蝇控制不住了,臭味也更浓了,已经有村民在垃圾场来转,估计就在这两天就要堵场。” 王桥道:“该来的始终要来,你的责任是加强垃圾场管理,不能让村民抓住管理的漏洞。” (第二百二十九章) 第二百三十章三板斧 焚烧炉停止使用以后,随着气温逐步升高,苍蝇越来越多,垃圾场越来越臭。 虽然王桥对垃圾场被村民围堵有着思想准备,当得知垃圾场被村民堵住时,心里还是有些发紧。 王桥深吸一口气,道:“乔所长,这是迟早要来的事情,急也没有用。你现有有三件事情要做,一是马上给垃圾场打电话,弄清楚有几个村民堵路、他们提出的主要诉求、我们运了几车垃圾到场里,这些情况要及时报告给县政府,我在办公室等你电话;二是你立刻到垃圾场去,解决不了问题也得去,这是态度问题。被堵了路,环卫部门没有领导在场,被其他部门反映给县里,我们百口难辨。我给乐主任和县政府做好汇报以后,也跟着要上来;三是城里的清扫保洁工作不能乱,在堵场的情况下更要加强管理。” 乔勇放下电话,暗道:“我都是要满四十的人了,怎么还没有年轻人沉稳。”他学着王桥平时的动作,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再和垃圾场办公室联系。 掌握了堵场的基本情况,王桥来到乐彬办公室,道:“乐主任,刚刚得到乔所长电话,垃圾场被堵了,堵路的有二十多人,堵路的理由是臭味重和苍蝇多,我们从早上开始垃圾车一共进场二十三车次,乔所长正在前往垃圾场的路上。” 乐彬在纸上记上刚才几个数字,道:“你让小林给县政府应急办汇报,我直接给宫县长报告。” 王桥怕小林汇报不准确,就用城管委办公室的电话,以城管委办公室的名义直接给县政府应急办作情况报告。 报告完毕以后,他再到乐彬办公室。 乐彬道:“我向宫县长作了报告。宫县长让我们做好解释劝导工作,尽量疏导。如果上午不能通车,下午县里就要开协调会。你马上到现场去做疏导工作,掌握一线材料。两点之前回办公室,我们先开碰头会。” 王桥熟悉垃圾场情况。知道凭个人的三寸不烂之蛇根本没有办法劝阻堵路的村民,便不紧不慢地看了几份新文件,又打通阳和镇办公室副主任邱洪的电话:“邱师兄,我是王桥。又堵场了。没完没了,真烦啊。” 邱洪道:“镇里刚刚接到村里电话,蒋书记和金镇长都知道这事。” 王桥道:“镇里派谁来处理?” 邱洪道:“自然是分管领导程岭跃出马,我这种马仔跟随。程镇长很不想分管市政,几次想调整分工。蒋书记都不有同意。” 王桥道:“你能不能找个合适的时间,我单独请杨宗明吃个饭。” 邱洪道:“杨宗明被垃圾场弄烦了,把活儿扔了出来,独自到广东打工去了。吃饭的最佳人选是支书杨宗奎,这个人相当精明,上上下下都抹得平。” 王桥道:“是精明人就好办,我最怕楞头青,办起事来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十点,王桥来到了阳和镇垃圾处理场。 三四十个村民站在进入垃圾的必经之路上,十来辆垃圾车排成长龙。驾驶员们聚在一起聊天、抽烟。乔勇和阳和镇几位干部站在人群中间,与几位老人辨论。 王桥站在人群边上张望,果然没有见到杨宗明。 雍符秀站在人群中,远远地望见王桥,对身旁年轻人道:“那才是城管委当官的。” 年轻人走到王桥身边:“我是五树社的社长杨少林,你是不是城管委当官的。” 王桥道:“杨宗明没干社长了?” 杨少林道:“杨宗明是我叔,他不干了,到广东找我堂哥去了。” 两位上了年级的老人走到王桥身边,一位老人道:“这位当官的,我就想问一句实在话。什么时候解决我们的问题。 另一位道:“你们一直在骗人,以前说焚烧炉修好就解决问题,焚烧炉用了几个月时间,你们又不用了。硬是想把我们老百姓臭死。” 王桥道:“焚烧炉停用的原因是环保不达标。” 老人道:“我们是农民,管不了这么多,只要不臭了,我啥事都不管。现在垃圾场又臭起来,垃圾场不搬走,我们就搬走。没有解决好之前。垃圾场不要进车。” 光头杨少兵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不停地骂县里欺骗老百姓。 垃圾场周边村民各有各的诉求,王桥早就把各种情况分析得很透彻,听到老人提出的内容,便知道他是“搬迁派”,道:“上次开会说过,随时欢迎你们请专业测量队来量距离。”他不愿意在这个话题纠缠,对年轻的社长道:“杨社长,这次堵车社里有什么想法? 杨少林初当社长,缺乏经验。老社长杨宗明遇到这种情况一般会隐藏主要意图,首先说社里做了许多工作,村民就是不听,然后再提出客观要求,杨少林则直楞楞地将自己摆在对立面,道:“大家说好了,政府总得有所表示,补偿我们,要不然就一直堵下去。” 光头杨少兵凑了过来,道:“补偿才几个钱,我们要求搬家。” 老社长杨宗明离开家乡到广东以后,杨少兵有过当社长的念头,后来觉得自己在场镇开得有茶馆,还是不当出头鸟为好。他依然采取煽风点火的方式,鼓动村里老人和妇女堵场。 王桥有“消火三板斧”作为预案,心底不慌,道:“不管是补偿还是搬家,总得谈,把路堵起有什么意义。” 雍符秀不等新社长杨少林答话,大声武气地道:“我们不堵路,根本看不到你们这些当官的。” 王桥知道雍符秀是大炮性子,轻言细语地道:“我们一直都在想办法,修焚烧炉是其中一个办法。现在焚烧炉停了,我们就想其他办法。垃圾场就是这个状况,你们堵了路,照样会臭。” 因为王桥吃过自家的馒头,雍符秀对眼前这个年轻官员印象颇佳,道:“如果垃圾场不臭得熏人,我们也不得来堵路。” 乔勇和一个老头争吵起来,吸引了许多村民的注意力。 王桥趁机低声对雍符秀道:“你家住在600米以外,无论如何都搬不到你家,何必跟着凑热闹。如果警察强制进场时,你别傻乎乎冲到前面。” 堵场最积极的人是杨家大院,如果闹成功了,这六家人就可以白得一笔横财。雍符秀对此心知肚明,低声道:“大家乡里乡亲,都是拐弯亲戚,哪家不来堵场就会遭白眼,会被当成叛徒。大家说好了,以后堵场得了钱,不来堵场的人就分不到。” 王桥道:“政府能做的事情就是加强管理,绝对不会搬迁和补助,分钱是做梦。” 当杨少林转身回来时,王桥停止与雍符秀的攀谈。 王桥就在堵路现场做村民的思想工作,说得口干舌燥,惹来无法唾骂。到了十二点,他离开垃圾场,坐上委里小车,直接回城管委。 乐彬询问了现场情况,道:“下午两点到县政府开会,你详细报告了解到的情况,请县里决策。” 一切都在预料当中,王桥心平气和,没有因为垃圾被堵而变得焦燥不安。 吃过午饭,王桥从办公室柜子里取出薄被,躺在沙发上小睡片刻。躺在沙发上,垃圾场的一幕一幕浮现在脑海之中。山大毕业前夕,他脑子里想象的从政经历是位于庄严肃穆的场所,威严地发出许多影响人们生活的命令,现实的从政经历却是站在化粪池、垃圾场和厕所旁边,在充满臭气和骂声的环境中与群众斗智斗勇。他感觉昌东距离会省委之路如此漫长,三年内回到省委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如果晏琳不占了我的位置,我在省委大楼会有什么际遇,至少不会被垃圾场弄得狼狈不堪。”想起省委大楼和晏琳,他再次觉得造化弄人。 一点四十分,王桥准时与从沙发上爬起来。然后与乐彬一起前往县政府。乐彬和王桥是一条藤上的两个蚱蜢,谁都不能脱身事外。此时在车上拉长着脸,如两条碧绿色的苦瓜。 (第二百三十章) 第二百三十一章三板斧(二) 县政府一会议室里气氛严肃。 往常,大家在开会前都说会闲话,这次因为垃圾场被堵弄得大家都很郁闷,没有心情聊闲话。 宫方平来到会议室后,没有见到阳和镇领导,发火道:“阳和镇怎么还没有到?他们不要以为垃圾场是县里的,就没有责任。发生在阳和镇上的事,阳和镇党委政府有义不容辞的责任,这叫做守土有责。”他随即将火力转向城管委,道:“垃圾场三天两头闹事,把大家精力全部陷在这上面,还做不做事。乐主任,到底是怎么回事。” 乐彬心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宫方平应该清楚,还朝着我来发火,简直没道理,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只能在心里发发牢骚,仍然一本正经地汇报道:“焚烧炉停用后,气温慢慢升高,我们派了环卫所的人,天天在场里督促检查,苍蝇基本上控制住了,没有大规模爆发,但是臭味比以前要重,特别是春天的山风大,臭味飘得远。” 宫方平打断乐彬的话,道:“借口就不要找了,管理上肯定有问题,否则不会闹这么多事。垃圾场现在搞的是承包制,以后不能搞承包制,由环卫所派人直管。” 乐彬准备在垃圾场承包同到期后就不再续签,这样做肯定会得罪建委财务科以及曹勇,宫方平在会上当面说起此事,他就有了合理借口,于是痛快地道:“我们回去就解除与现有承包人的劳动合同,由环卫所派人直管。” 宫方平拉长声音道:“如何管理是你们内部的事情,我不管,不出事是大原则。王桥这么年轻,要把所有精力全部扑在工作上,天天蹲在垃圾场,我就不信山大的大学生管不好垃圾场。” 垃圾场是由王桥分管,如今垃圾场出事,王桥被县里分管领导反复用相同的话批评。虽然心中不服,也只得老老实实听着,他在心里也和乐彬一样,想着“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老话。 蒋大兵急匆匆走进办公室。进门就解释道:“我出门时,斑竹村来了二三十个人,要求镇里解决垃圾场的问题。金镇长留下来给他们做思想工作,我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这是一个极佳的迟到理由,宫方平没有批评蒋大兵。道:“人到齐了,我们就开会。今天请了公安、环保、建设、城管、信访还有阳和镇的同志来开会,主要讨论垃圾场的事。先请城管委讲了讲现场情况,各部门再谈谈处置办法。” 垃圾场被堵不是一次两次,参会人员都摸清其中套路,根据自己单位的职责,三言两语作了简短发言。 宫方平最后拍板道:“今天是解决具体问题的会,我就不长篇大论了,具体分工如下,城管委继续派人到垃圾场作调解工作;阳和镇派人到每家每户做思想工作。必须进入每家每户;公安局要有所准备,让派出所人员到现场维持秩序,局里派便衣到现场去,全面摸清情况,能把带头的人揪出来最好;环保局派一个小组到垃圾场,严格监督场内运作,有什么问题直接给我讲;建委要配合好城管委做好工作,这个场是你们修的,出了问题你们不能事不关己。现在散会,各人抓好各人的事情。” 乐彬见没有实质性手段。问道:“宫县长,如果今天垃圾场仍然不通,明天是不是采取强制手段。” 宫方平道:“吉书记的想法还是先疏通,能够靠思想工作解决问题最好。关键是看工作做得细不细。明天根据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 按照会议部署,王桥再上阳和垃圾处理场。 到了傍晚,堵路的人和劝解的人都疲惫了,坐在公路两侧,大眼瞪着小眼。蜿蜒车队如一条被捏住七寸的死蛇。丝毫不能动弹。 乔勇身旁坐着一位老大爷,老大爷抽着味道浓烈的叶子烟,客气地让烟:“这位同志,来两口。”乔勇道:“你这个烟我抽不了,只能抽纸烟。” 老大爷轻蔑地看着纸烟,道:“纸烟不够味,还是得抽叶子烟。喂,这位同志哥,天都黑了,你们还不走,你们不走,我们就回去吃不了饭。”乔勇哭笑不得地道:“你们回去吃饭,让我们的车进去。”老大爷摇头道:“太阳落坡人要落窝,明天一早你们过来就是,垃圾场又不会跑。明天我给你带点烟丝,我自家种的,巴适得很。” 等到六点半,王桥慢慢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沾着的枯草,向乔勇招手。 乔勇看到王桥的手势,对身边老大爷道:“等新豆子出来的时候,我到你家里来吃豆花饭,要不要得。”老大爷高兴地道:“来嘛,每年新豆子出来,镇里的人都要来喝豆花酒。”乔勇道:“老大爷,你劝劝大家,总得让我们进去,堵着路不是办法。” 谈起私事,你好我好,说起正事,老大爷寸步不让:“我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空气又好,啥都好,就是你们把垃圾弄过来,害得我们家孙子都不愿意回家。” 天渐黑,王桥和乔勇决定让垃圾车带着垃圾返城。整个公路传来垃圾车的发动声音,车灯陆续打开,将一条公路照得亮晃晃的。 回到城管委办公室,乐彬还在办公室等待。他焦头烂额地道:“刚才我又给宫县长作了汇报,宫县长要求明天上午各部门集体到垃圾场与村民对话,如果这次对话仍然解决不了问题,再向县里报告。” 王桥道:“光是对话解决不了问题,最终还得强制进场。” 乐彬压低声音道:“静州主要领导后天要到昌东调研,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恶性事件,特别是群体性事件更不能出。这事你要绝对保密,心里有数。我最着急的就是垃圾堆在城里,主要领导见到满城都是垃圾,对昌东县、对县委吉书记、彭县长会是什么印象?书记县长心情不好,倒霉的还是我们几个人,纵有千万条理由,耽误了领导前程都是死路一条。” 王桥灵机一动,道:“我从阳和镇下来的时候,经过开发区,见开发区空着许多己经征用的土地,我们能不能将全城垃圾运到空地,暂时堆放。” 乐彬如屁股上安了弹簧,猛地站起来,道:“王桥不愧为山大高材生,脑瓜子够灵活。我们马上去找合适的地方。” 从老城区到开发区有十来分钟的车程,李宁咏的电话打了过来。王桥道:“你别等我,我和乐主任还在忙事情。”李宁咏撤娇道:“不嘛,我知道你喜欢吃鱼,今天有人给我爸拿了一桶大河鲤鱼,等着你回来啊。”王桥道:“真不等我,我什么时候回来还说不定。”李宁咏抱怨道:“城管委有什么大不了的急事,还得耽误吃饭时间,你比书记县长还要忙。”王桥与乐彬在一起,不方便说话,道:“我先挂了,等会联系。” 乐彬道:“小李等着吃晚饭吗?我们动作快点,早点放你回家,免得小李久等。”王桥道:“没事,这些女孩子麻烦。”乐彬用深有同感的语气道:“天下女人一个样,都得哄。” 乐彬和王桥把小车停在一处地盘够大、交通方便、周边居民最少的空置地。荒地里茅草长得有半人高,数百米外有几幢安置房。 乐彬道:“这块地倒是不错,唯一麻烦的就是安置房里的人不好惹。” 王桥道:“再走就出了城,不可能把垃圾倒到农田里。安置房至少有好四、五百米,应该问题不大。” 乐彬下了决心:“两权相害取其轻,暂时定在这里。我先给宫县长报告,再给开发区联系。” 宫方平正为满城垃圾焦急,听到乐彬建议后当即拍板同意,还主动给开发区的头头打了电话,请他们以大局为重,支持城管委工作。 得到宫县长明确答复以后,乐彬打电话让乔勇立刻赶到北城开发区。 半个小时左右,装满垃圾的垃圾车一辆接一辆出现在北城开发区。 任何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倾倒一车垃圾非常简单,要将全城垃圾集中在一起绝非易事。 荒地没有平整,不能通车,第一辆垃圾车试着朝里开,开了几米就陷在坑里。环卫所有渣土运输的审批权,经常与渣土老板打交道。乔勇给相熟的渣土老板打了电话,调来一辆挖土机,用来修出能让垃圾车通过的便道。 在平整公路的过程中,李宁咏数次催王桥回家。一把手乐彬以及部属乔勇等人都守在现场,王桥自然不肯离开。他守在荒地上,看着挖土机一点一点地平整土地。 道路平整出来己经是晚上九点,王桥、乐彬以及司机都没有吃饭,饿得前胸贴后背。乔勇把现场交给姜大战负责,四人这才回老城区。 进入老城区,乐彬想起李宁咏打过的电话:“王桥,小李还在等你吧?你别跟我们在一起,赶紧回家。” “行,那我先回家。”王桥在电力局家属院下车,与乐彬、乔勇等人挥手告别,转身快步走进家属院。在院里,抬头看租住的房间,客厅和卧室都还有灯光,想来李宁咏没有离开。 (第二百三十一章) 第二百三十二章三板斧(三) 李宁咏如小猫一样卷缩在沙发上,茶几上有一堆桔皮和糖纸,听到锁响,她跳将起来,站在门口道:“谁啊?”听到王桥回答,她将门拉开,躲开王桥伸过来的手臂,道:“别碰我,在垃圾场呆了一天,恶心死了,快去洗澡。” 王桥看见桌上的桔皮和糖纸,道:“你吃过饭没有?” 李宁咏道:“没有,还在等你。” 卫生间里,积累了一天的疲惫随着热水流进下水道,王桥全身毛孔都张开,只觉得浑身舒坦,精力重新聚集在身体里。李宁咏在客厅里听到水响,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她本来想做饭,在厨房转了几次,看到油腻腻的环境,实在没有做饭的兴趣和勇气。 “你平时没有做过饭吧,那就让开,我来。”王桥走进厨房,从桶里取出鲤鱼,利索地挥刀刮鳞、剖鱼,再将鲤鱼切成大块,码盐、上料酒。十来分钟后,色、香、味俱美的红烧鲤鱼如变魔术一般出现在桌上。 两人如饿虎一般将白米饭、红烧鲤鱼和炒青菜一扫而光。 王桥打着饱嗝,道:“我做饭,你就得洗碗。”李宁咏道:“我不洗碗,洗了碗,手上皮肤要变粗,象老太婆。”王桥道:“我们得定下规矩,谁做了前面,另一人就做后面。”李宁咏道:“我们不能把宝贵的时间花在做家务上,请个保姆,一切OK。”王桥道:“在没有请保姆前,你还得洗碗。”李宁咏屈服了,道:“那好吧。” 李宁咏在厨房刷碗时,王桥将挤好牙膏的牙刷和水杯放在桌前,道:“洗完碗,赶紧刷牙。” 李宁咏回头笑道:“你平常只是饭后漱口,今天这么爱干净?”说完,她明白了王桥的意思,妩媚地道:“你讨厌。” 王桥一本正经地道:“刷牙后好接吻,赶紧上床运动。等会你还要回家。”说话之时,他从身后搂住了李宁咏,双手轻手熟路地找到挺立的目标。 李宁咏身体扭来扭去,笑骂道:“滚开。讨厌,我在洗碗。”话虽然如此说,她洗碗的动作不由自主加快了。 两人滚完床单,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过七八次,李宁咏从被子里伸出嫩藕一般的手臂。拿起桌上手机,道:“爸,手机开成静音了,刚才我和王桥在吃饭,王桥一天都在垃圾场,那些农民又把垃圾场堵了。”关掉手机,她翻身俯在王桥身上,享受着难以言表的欢愉。 十一点半,李宁咏摄手摄脚地走回家。黑暗角度的一声咳嗽响起,将李宁咏吓了一大跳。 “爸。你怎么还没有睡觉。” 邱大海在部下面前威风凛凛,单独面对女儿时就如一个卸掉虎爪的老虎,充满了慈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王桥单位到底有什么事,加班到现在?” 父女俩没有开灯,在客厅里聊天。李宁咏详细讲完垃圾场种种矛盾,道:“爸,你运作一下,给王桥换一个工作。在城管委工作又苦又累还不讨好。”邱大海背靠着沙发,道:“城管委在建设系统里是相对边缘的单位,锻炼一年还行。不能久干,让我想一想有没有更好的职位。”李宁咏哆声道:“还是老爸最好。”邱大海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你早点睡,睡晚了要起黑眼圈。” 李宁咏回到寝室。再给王桥打电话道晚安。 王桥到底不放心北城区垃圾场临时堆放点,与李宁咏互道晚安后,叫上乔勇再到北城区。两人守在临时垃圾装卸点,一根接一根抽烟,用香烟对抗瞌睡。 垃圾车陆续开来,倒掉垃圾。又掉头回城。 乔勇望着很快就堆积如山的垃圾,愁眉苦脸地计算道:“临时停放垃圾,环卫所要多花工人的加班费、挖挖机的费用和油费,加起来至少三、四万。” 王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花再多的钱也要这么干。” 两人守到凌晨三点多钟,这才离开北城区。王桥回家匆匆洗澡后,倒头便睡。 早上六点刚过,乔勇开着小车在电力局家属院门外接到王桥。王桥道:“我们先到北城。”乔勇打着哈欠道:“驾驶员们干了一个通宵,早上七点钟新一班组的驾驶员接岗。” 垃圾车每天要在城里城外跑十来个小时,每台垃圾车都配有两个驾驶员,轮流开车。昨夜驾驶员干了一个通宵,必然要休息,也就意味着接班驾驶员至少要持续开车八个小时以上。 来到北城区,尽管有心理准备,王桥还是被壮观的垃圾山吓倒。垃圾之间缝隙比较大,两百多吨垃圾体积庞大,堆得象座小山,隔老远就能闻到垃圾发酵后特有的酸臭味道。 乔勇望着安置房方向,道:“今天如果垃圾场还通不了,又有两百吨垃圾要进来,我估计安置房的住户会提意见。” 王桥道:“今天继续派四分之一的垃圾车前往阳和垃圾场,如果村民不堵,就正常进场。如果村民要堵,就及时给县政府报告。” 乔勇道:“反正都要被堵,就派个三四辆车到垃圾场,免得司机全部被拖垮。” 王桥同意了这个提议,又道:“你安排两个人专职在这里打药,不能让苍蝇暴增。静州市委调研组将到昌东,我估计县里强制进场时间极有可能安排在市委调研组离开以后。” 七点钟,接到垃圾场报告:垃圾场入场道路再次被堵。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王桥没有太过在意,与乔勇一起找了个早饭摊子,填饱肚子以后,再给乐彬报告垃圾场的情况。 八点,乐彬打来电话:“你们抽空到垃圾场看看,让曹致民把垃圾场管好。下午各部门再次与村民代表对话,宫县长要亲自参加。如果他看到垃圾场管理上出现什么问题,你和我都不好交待。” 九点,王桥和乔勇来到垃圾处理场。环卫所三辆垃圾车、各乡镇的垃圾车和学校企业的垃圾车一共八辆被堵在垃圾场外,堵车的村民也在不断总结经验,这一次他们带着小板凳坐在公路中间。 昨天与乔勇聊天的老大爷走了过来,道:“尝尝我种的烟,比纸烟舒服。”乔勇接过烟丝。道:“老大爷,你们还真准时。”老大爷微笑道:“我们的家都在山顶上,垃圾车开过来,轰隆隆响得很。我们听得一清二楚。”乔勇道:“你们是把游击战那一套来对付我们,是不是搞错了对象。”老大爷笑而不语,美滋滋地抽叶子烟。 王桥用纸巾裹了叶子烟丝,点火,用力一吸。只觉一股辣辣的感觉直奔喉咙,禁不住猛烈咳嗽起来。 十一点,阳和镇程岭跃副镇长、办公室副主任邱洪出现在垃圾场,找到站在公路外围的杨少林社长,让他通知十个村民代表下午到阳和镇会议室开会。小杨社长面带疑色,道:“你们是不是要把我们骗走,再带公安过来冲场。” 程岭跃道:“你这个人多疑,别胡思乱想了。到会议室开会不要叫老头老太婆,老头老太婆讲不出道道,只会乱扯。” 村民堵场很讲究斗争策略。为了免受公安打击,堵路的人都是六十岁以上的老头老太婆,青壮年躲在幕后。真要参加政府组织的座谈时,老头老太婆则由主角变成配角,青壮年由配角变成主角。 杨少林在人群中商量一会,同意找十人到镇上开会。 下午两点,十个村民代表、宫方平、乐彬、丁勤奋、蒋大兵等人来到会议室。会议采取对话模式,宫方平、乐彬、丁勤奋等人坐在一排,村民代表坐在另一排,村社干部和王桥、程岭跃等副职坐在后排。 堵场事件发生在阳和镇。主要工作对象是阳和镇的村民,因此会议由镇党委书记蒋大兵主持。 蒋大兵对着话筒吹了口气,再清了清嗓子,道:“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垃圾处理场的问题。多次开会讨论。今天宫县长亲自参会与大家对话。为了把会议开会,请大家保持安静,发言的时候一个一个讲,一个人讲话时,其他人不要插嘴,前面的人发表了意见。后面的人有新的意见就讲,没有新的意见就不要讲。现在先听村民意见,然后请相关部门现场答复。” 杨少林第一个发言:“我是社长,我讲三个事情,第一个事情就是搬迁距离,我们那个院子应该在500米以内,有的院子比我们还近都搬迁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第二件事情就是垃圾场要按时打药,我实话实说,焚烧炉烧起时候好点,冬天好点,开春以后臭得很;第三件事是搬家,500米以内的就搬了,500以外的难道就不臭了。”他并不是最坚决的搬迁派,只不过社里有好几家人强烈要求搬家,他不提出搬家问题,以后在社里不好相处。 杨少林讲完,蒋大兵再次强调:“为了节约时间,提高效率,下面发言的人就讲不同的意见,相同的意见就不要讲了。” 一位满脸胡须是老村民道:“我们在垃圾场边受了这么久的罪,被臭了一年多,好多人身体都有病,必须要体检。体检就是屁大的事,你们不同意就是没有良心,不是共产党的干部。” 又一个村民提了一个具体要求:“垃圾场的脏水滴到公路上,下雨就顺到公路流到我们井里,我要求重新打一口井。” 一个戴眼镜的村民道:“500米范围的人都搬到镇里去了,从镇里到自家的承包地有好几里路,非常麻烦。而且电线全部被龟儿子砍掉了,田土根本没有办法做,我们要求政府把田土全部倒包了。” 一个村民道:“垃圾车现在比以前好些,车辆都加得有盖子。但是还有垃圾车在飘垃圾出来,我家在公路边有一块地,每天都捡得到好几个塑料袋子。” 村民陆续提了十来条不同意见。 蒋大兵道:“还有没有其他意见,如果没有了,先由城管委来答复。” 王桥与乐彬碰了耳朵以后,迅速拟定了几条意见。 王桥道:“我着重谈与城管委有关的事情,第一件事情是关于井水的事情,我们回去马上请专业人员来看,如果确实被污染,马上治理,治理不好就重新打一口井;第二件事情是公路飘垃圾的事情,我们目前己经要求环卫所所有车辆都要加蓬布,不加蓬布,绝对不能进场。现在飞垃圾的原因是垃圾车在运输过程中,原来比较松的垃圾越抖越紧,就露出比较大的空隙,风一吹,垃圾就飘出来了。我们以后要求所有环卫车将蓬布扎紧,这是技术问题,应该能够解决。” 杨少兵又跳出来,道:“你以为说谎话,水井的水全是黑的,你们当官的敢不敢来喝一口。” (第二百三十二章) 第二百三十三章三板斧(四) 阳和镇党委书记蒋大兵道:“你别插话,等王主任说以后,你们再说。” 王桥稍有停顿,继续道:“第三是垃圾场的管理问题,从今天开始,环卫所将直接派人到垃圾场进行管理,欢迎村民监督;第四是倒包田土的事情,这是一件大事,必须研究以后再能做决定。” 丁勤奋见王桥答得条理清晰,重点突出,后悔没有带一个副职来,弄得自己要亲自披挂上阵。 他挺直胸膛,声音响亮地道:“我来回答距离的问题,如果谁有怀疑,可以自已去请有资质的测量队,我们测得有问题,测量费用就由我们全解决。如果我们测得没有问题,那么费用自理。” 有村民:“凭啥子要我们出钱去测量?你们再来测一次。” 丁勤奋反问道:“我们再测一次,你们相信吗?既然不相信,我们来测量有什么意思。” 村民道:“你们测量的时候,我们要在一起来看。上一次测量选的测量地方就不对头。” 蒋大兵知道争论下去将会扰乱会场秩序,打断两人争执,道:“下面请宫县长讲话。” 会场安静下来,村民们都想听听县长的说法。 宫方平清了清嗓子,道:“各位乡亲,首先我要感谢阳和镇村民对昌东县做出的贡献,垃圾场设在阳和镇,周边村民做出了重大贡献的,这一点要高度肯定;第二点,阳和镇周边村民的诉求有一定的合理性,比如苍蝇多,臭味重这两大难题,搁在谁家里也不好受。我代表县政府说三点意思,一是城管委要加强管理,及时及量打药,防止春天苍蝇大量滋生,听同志们说过。在最冷和最热的时间,苍蝇都不会大量繁殖,只有在春秋两季苍蝇最容易暴发,所以要勤打药。按时打药;二是各位乡亲要以大局为重,垃圾是全县人民的垃圾,每天都要产生,总要有个去处,现在关键不是能不能进入的问题。而是如何加强管理的问题,欢迎周边村民一齐加入垃圾场的管理队伍。” 光头杨少兵是坚定的搬迁派,越听越冒火,骂道:“当官的说他妈的半天,一件实事都没有解决。垃圾臭得很,我们要搬家,你就说一句得行不得行,我们不想听大道理,来点实际的。” 村民们都跟着哄闹起来。 蒋大兵虎着脸道:“开会前给你们说过,要注重会场秩序。你们这样插话,还让不让宫县长讲。” 光兵杨少兵道:“我们要搬迁,宫县长就说得行不得行?不得行,我们就走,不开这个会了。” 村民在“搬迁派”的鼓动下,站起来朝外走。 蒋大兵无奈地苦笑,对宫方平道:“宫县长,会就开到这里吧。” 宫方平脸上的尴尬一闪即逝,道:“现在的村民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们做思想政治工作的方式要改变。” 以前在计划经济体制下。村看村、户看户,社员个个看干部,干部的榜样性和权威性都很强,一个普通干部绝对能将社员唬住。如今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社员不必看干部就能养活自己,人不求人一般高,所以社员们可以藐视领导,不再胆小怕事。 村民走了,会也开不成了。垃圾场依然被堵着,垃圾车停在路边。 由于静州市委调研组要来昌东。所以一直没有采取行动,只是派员不停地劝解。 堵场第三天,北城垃圾堆积点蔚然壮观。往日垃圾倒进大山沟里,从上往下俯看,近万吨的庞大垃圾堆体变成一小堆。今日平视垃圾堆体,才发现四五百吨垃圾就是个让人畏惧的庞然大物。两天时间,堆积点生出了蛆虫、苍蝇和长腿蚊子,风吹草低现牛羊的景色被满眼垃圾代替。 上午,静州市委调研组来到昌东县城。 县委县政府多次强调,县城必须要搞得干净整洁,给静州市委领导留下好印象。王桥分管的环卫工作和王正虎分管的市政监察工作是干净和整治的两支主要力量。 王桥和乔勇暂时不再守在阳和垃圾场,将注意力集中在城区。他俩在城里巡视,督促环卫所和城关镇环卫站做好全城的清扫保洁工作。新买来的洒水车和老式洒水车全部出动,来回洒水。 监察支队的队员将路边小摊小贩朝背街小巷引导,沿街商铺在队员的提醒劝阻下,将骑门摊点全部收进店铺之内。 昌东县城比往常更加整治和干净。 中午十二点,乐彬给王桥打来电话:“调研组在昌东饭店吃饭,吃完饭沿胜利大道回静州,你要注意昌东饭店周边情况以及胜利大道沿途的情况。” 为了掌握调研组的准确动向,王桥和乔勇在昌东饭店附近找了一家小馆子,要了爆炒双脆、皮蛋黄瓜汤和一份素菜,边吃边聊,盯着昌东饭店的停车场。 一点三十分,吉之州、彭克、邱大海等人陪着客人从昌东饭店出来,几辆高档小汽开始启动。 王桥和乔勇迅速上车,远远地跟着调研组车辆。 考察组车辆开出城区后,乔勇给环卫所办公室打电话:“调研组走了,你给所里的人发信息,让大家收工。大家这一段时间辛苦了,晚上安排一桌,喝几杯酒庆祝。” 王桥在旁边笑道:“乔所长,你要庆祝什么?” 乔勇道:“庆祝调研组滚出昌东,他们几个人来调研,三百多环卫工人忙了接近十个小时,还在北城堆起一座垃圾山,他们完全是扰民。” 王桥道:“牢骚归牢骚,我两点钟要到县政府开会,你提前到阳和垃圾,下午肯定要强制执法,你把环卫车辆安排好,力争多送点垃圾入场。” 乔勇道:“桥主任,你别在城管委干了,又累又不讨好。你调一个新单位,我跟着你过去,享点清福。” 王桥道:“拥有美好理想是应该的,否则人生会很无趣,但是当前的硬骨头还得啃下来,人生也会很痛苦。” 两人会心一笑,一人来到县政府,一人前往垃圾场。 调研组的车辆来到县境处停了下来,市委领导下了车,与昌东县四大班子主要领导逐一握手,挥手告别。 看着市委车辆走远,吉之洲道:“我下午要到山南,与省发展银行郭总见面。明天下午开全县干部大会,传达郑书记调研昌东的重要讲话精神,掀起新一轮改革开诉的大幕。”他没有回昌东县城,等到市委车辆开远以后,也朝静州开去。 静州调研组成员之一邱大海独自留了下来。他轻轻挥了挥空中浮尘,对县长彭克道:“中午喝了几杯酒,头脑昏昏的,到枫林山庄喝杯清茶,醒脑。” 彭克道:“好。” 政协主席李存胜接近退休年龄,不太管事,每天下午忙着用中医推拿治疗颈椎病。他给邱大海和彭克打过招呼,钻上小车,回县城。 邱大海和彭克来到枫林山庄。枫林山庄专门从城里请来两个技术好的按摩师,经过一番按摩之后,邱大海和彭克身体舒展开来,再喝点清茶,顿觉神清气爽。 “宁咏天天来缠着我,让我给王桥换个位置,老彭,你那里是否需要人?” 彭克对王桥印象极佳,思索片刻道:“我问过乐彬,他对王桥评价相当高,说小王成熟老练,思维清晰,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县府办一直缺个副主任,就让他过来。我在书记办公会上和吉之洲沟通一下。” 邱大海道:“吉书记是能干人,就是在用人上放不开手脚,抓得太紧。” 彭克道:“县府办要用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第二百三十三章) 第二百三十四章三板斧(五) 此时在县府办会议室,有一股临战之前的紧张气氛。 宫方平道:“今天是堵场第四天,我请示了彭县长,今天下午必须强制进场。公安局出动防暴大队,城管委调集四十个执法队员,阳和镇出动三十个机关干部。先由城管委宣传政策,再由公安宣布法律,如果村民还堵路,就强制进场。” 他望着乐彬,问道:“城管委谁来宣讲政策?” 乐彬道:“王主任宣讲政策。” 宫方平道:“公安局谁来指挥?” 副局长邱宁勇道:“防暴大队老林现场指挥。” 宫方平摇了摇头:“公安局得派分管领导去才能压得住阵脚。下午现场总指挥由乐主任担任,乐彬是老书记,基层工作经验丰富,由他来现场总负责。各部门分管领导都听乐主任指挥,分工协作,统一协作,既要完成任务,又不能出纰漏。” 会议在半个小时结束,王桥立刻驱车来到堵路现场。这几天以来,他天天在村民眼前晃悠,村民们习惯了他的存在,毫不在意。 四十名身着黑色作训服的防暴队员走进现场,堵路村民感觉到了压力,立刻安静下来。年轻村民离开了堵车现场,站在山坡上旁观,仍有二三十名老弱妇孺还在公路上。 乐彬、侯邱宁勇、程岭跃等人站在稍远处,远远地看着堵路现场。 按照安排,王桥来到人群前面,提着喇叭喊道:“各位乡亲静一静,我是城管委副主任王桥,阳和镇垃圾处理场是由国家同意的、手续齐全的垃圾场,担负着全县每天二百多吨的垃圾处置……” 在王桥宣讲政策时,老年村民们安静地望着这位瘦高的年轻人,没有过激行为,也没有人退出公路。 随后由公安局防暴大队大队长老林宣讲《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特别宣讲了第三章第十九条:扰乱机关、团体、企业、事业单位的秩序。致使工作、生产、营业、医疗、教学、科研不能正常进行,尚未造成严重损失的,尚不够刑事处罚的,处十五日以下拘留、二百元以下罚款或者警告。 村民们仍然无动于衷。 王桥和林大队回到乐彬身边。乐彬道:“该走的步骤都走完了,那就准备强制进场。”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程序,王桥拿着喇叭,高声宣布:“现在强制进场,所有人退出公路。” 林大队一声令下。防暴大队警员分成两队,跑步前进,如破冰船一般嵌入人群。他们将村民全部或推或拉弄出公路,在公路两侧拉上警戒线,防暴队员肩并肩站在警戒线后面,阻止村民冲击警戒线。 城管委工作人员和镇干部在警戒线外作劝解工作,安抚情绪激动的村民。 乔勇在公路上指挥排成长龙的垃圾车。 一辆接一辆的垃圾车发动起来,老年村民纷纷用身体去冲击警戒线。防暴队员全部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用身体挡住了村民,让村民无法进入警戒线以内。 乐彬道:“邱局。村民闹得不太象话,严重扰乱垃圾场的生产秩序,为什么不能拘留。” 邱宁勇道:“村民们挺狡猾,年轻人都躲在一旁,冲击现场的都是老年人。按照我们的规定,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一般不拘留,就是拘留了也不执行。” 乐彬道:“防暴队在场时,我们能把这一轮垃圾运进去。防暴队一走,村民很容易就聚起来。我们又得来劝解和强制进场。反复这样做,行政成本太高。” 邱宁勇望着群情激愤的村民。道:“最终解决问题还得靠政策攻心,硬干是不行的。” 乐彬叫苦道:“垃圾场不是我们建设的,搬迁时城管委也没有参加,现在惹出满屁股屎尿。板子打在城管委身上。堵路的村民不少都七十几岁,如果运气不好,遇到心肌梗塞等毛病,那我就惨了。” 邱宁勇若有所思地看着在人群中与村民激烈辩论的王桥。 大约半小时,垃圾车卸掉垃圾后全部返回。这些垃圾车回到县城后将沿街收集垃圾,装满后再运到阳和垃圾场。这个过程至少需要一个小时。 几个部门负责人聚在一起商量,乐彬道:“邱局,你们再辛苦一个小时,让第二轮垃圾车进场,晚上在阳和镇上安排了伙食。” 乐彬与邱家关系良好,邱宁勇同意了这个提议,安排道:“林大队,防暴队员多留一个半小时,等第二轮垃圾车进入以后就撤退。这里地形复杂,树木多,晚上不执行任务。” 乐彬道:“没有这么严重,未必那些村民还敢往下面扔石头。” 邱宁勇道:“这几年执行任务,遇到的怪事多,小心为上。” 强制进场以后,王桥开始执行消气第一板斧,去找村支书杨宗奎协商。王桥和乔勇离开堵路现场,走上大公路,又拐入一条小道,来到杨宗奎家里。 杨宗奎站山坡顶上观察事态发展,远远就瞧见王桥和乔勇朝自家院子走来。他扛着锄头回屋,在堂屋坐等来客。 三人相见,没有火星迸发,客客气气的。 杨宗奎道:“环保局说焚烧炉污染大气,村民没有直接感受,但是臭味是实实在在的,你们总得给个说法。” 王桥道:“垃圾场己经堵了四天,如今全城垃圾都堆住北城区,三四天还可以,堆久了就要不得。” 乔勇扔了一包烟给杨宗奎,道:“再不弄通,县城就变成大垃圾场了。不可能为了十几个人的利益,影响全城十几万人的生活。” 抽着烟,三人继续聊事。 王桥道:“怎么能让杨少林当社长,毛老人家说过斗争要有理有利有节,他就是一根筋,不晓得退让,迟早要弄出事。” “宗明打死都不愿意当社长,春节前就到了广东。五树社麻烦事情多,没有愿意当社长,杨家人多,杨少林本人愿意干,所以他就当了社长。本来那个光头杨少兵也想当社长,这个人比较社会化,村民不同意。”杨宗奎到厨房倒了两杯水放在桌上,道:两位找我肯定有说法,不会是来瞎扯吧。” 王桥道:“明人不说暗话,我确实有事找杨书记商量。我前一段时间到垃圾场周边走访,有好些人想到垃圾场打工,当时垃圾场承包给曹致民,我没有答应。现在合同就要到期,垃圾场将由环卫所派人直管,我想用本地人,今天来给杨书记商量这个事。” 这是王桥使出了消气三板斧的第一斧,开除垃圾场曹致民,让村民参加垃圾场管理。 杨宗奎心中一动,问道:“你们一个月给好多钱,垃圾场又脏又臭,钱少了没有人干。” 乔勇道:“五百块钱一个月,年底多发一个月奖金。” 杨宗奎觉得这个价格还可以,但是没有直接表态,等着王桥让出更多利益。 王桥道:“垃圾场要招临时工,我想请杨书记帮忙组织人员,凡是阳和镇的人想进垃圾场,以村支书盖章为准。” 杨宗奎道:“你们需要几个人?” 王桥道:“垃圾场要分为两组,每组八个人,十六个人。明天中午把人集中在村办公室,下午开始上班。” 垃圾场周边村民姓杨的村民多,将推荐权留给杨宗奎,杨宗奎则可以照顾关系密切的族人。王桥想用这种办法来搞好与村干部的关系。村干部是地头蛇,与地头蛇搞好关系有利于稳定垃圾场局势。 王桥初来之时,乔勇瞧不起没有工作经验的大学毕业生,经过这大半年时间,他彻底打消了顾忌,对王桥心服口服,真心接受其领导。因此,王桥与杨宗奎谈判时,他一句都没有插言。 (第二百三十四章) 第二百四十五章三板斧(六) 与杨宗奎谈妥以后,王桥和齐勇再回到垃圾场。防暴警察还站在路边,堵路的村民干脆回家吃饭去了。村民离开时,留下话:“警察不可能天天来,等警察走了,我们又来堵路。” 乐彬见到王桥后,一脸无奈地道:“屋漏偏遇连夜雨,垃圾场这边好歹弄了三十多车垃圾进场,后院又起火了。” “北城区?”王桥第一反应就是垃圾堆体出了事。 乐彬点了点头,道:“安置房的居民到县政府告状,扬言不把垃圾运走,他们就要到县政府门口静坐。开发区陈主任急得很,给我打了四个电话。安置房本来就不好管,住户经常找借口不交水电费和物业物,我们不能给北城区制造麻烦了,要尽快将垃圾弄走。” 王桥道:“开发区堆得有超过四百吨垃圾,全部运走至少三天。” 乐彬皱眉道:“怎么要三天,不行,时间太长了。” 王桥解释道:“城里每天要产生新垃圾,环卫所要将新垃圾全部运完以后,才有余力消化老垃圾。从明天开始,环卫所每个垃圾车的两个驾驶员轮流上岗,人休息,车不能休息。” 乐彬道:“村民都走了,晚上我们加班突击。” 王桥反对道:“晚上进垃圾场非常危险。垃圾场入场道路两边都是山坡,躲在上面往下扔石头,防不胜防。” 乐彬作为城管委一把手承担了巨大压力,恨不得立刻就将城区垃圾全部运进垃圾场,道:“今天我们强制进场,没有见老百姓出手。他们只是喊得凶,你软他就硬,你硬他就软。我在乡镇干了二十来年,这种事情看得多。” 王桥道:“白天强制进场时,我们人多,还有警察在一旁录相,他们才没有动手。晚上黑灯瞎火。发生什么事情真说不清楚。” “我等会与邱局长商量,看能不能留点防暴警察。”乐彬道出急于进场的原因:“吉书记亲自给我打了电话,省发展银行郭总要到昌东考察,如果看到县城乱成一团。有可能会影响省发展银行的信心。吉书记要求我们必须把县城收拾干净,不能出一点纰漏。” 王桥理解乐彬的难处,仍然不赞成晚上进场。 警察们都疲倦了,沉默地坐在坡地上。邱宁勇借着城区有案子,离开了垃圾场。将林大队留在现场。 乐彬急于晚上进场,有心让防暴大队留下来,客气地道:“林大队,辛苦了,我们在阳和镇准备有晚餐,赶紧让兄弟们吃饭。” 林大队走到队伍前,发了声号令,防暴队员们迅速集合,分成两路,朝警用大客车走去。 吃晚饭时。乐彬商量道:“林大队,晚上能不能留几个兄弟,帮着看护一下,我们晚上要连夜突击。” 林大队为难地道:“邱局长走时给我有交待,吃了晚饭就回城。如果要留下一队人,必须邱局长点头。” 乐彬拿出手机就给邱宁勇打电话,电话打通,无人接听。 手机在茶几上响动着,邱宁勇拿起来看了一眼,道:“是乐彬的。不接,他肯定是想留些人守在垃圾场。” 李宁咏道:“乐彬是为了公事,你这点面子都不给。” “我堂堂公安局副局长在垃圾场守了大半天,够给乐彬面子了。晚上执勤有风险。我不能为了给乐彬面子,把手下兄弟置于危险之中。”邱宁勇又道:“今天在现场我一直在观察你那男朋友,他是去年大学毕业的?” 二哥眼光颇高,素来瞧不起人,李宁咏怕他说出损人的话,道:“王桥大学毕业就分到城管委。没有经历过这种群体性事件,敢于现场指挥就不错了。你当过兵,扛过枪,见过场面,他不能和你相比。” 邱宁勇笑了起来,道:“你别着急,我没有说王桥不行,小伙子参加工作还不到一年,在这种群体性事件中敢于一线指挥,还蛮沉着,三妹眼光不错啊。” 李宁咏道:“那当然,我可是老邱家的女儿。” 邱大海细细品着茅台的滋味,听着儿女们聊天,不作评价。 邱宁勇道:“垃圾场纠纷不是一天就能解决的。堵路的村民大部分是老头老太婆,搞不好弄出一个心肌梗塞或脑出血,王桥作为分管领导就吃不了兜着走,他如果栽在这事上就十分划不来。” 邱大海挺了挺腰,认真地道:“这么严重?” 邱宁勇道:“这种事情真有可能发生。” 李宁咏忧心忡忡地道:“爸,上次我说过这事,你忘在脑后了。你出个面,给王桥换一个好单位。” “现在不是我当县委书记的时候了,说换就换,没有这么容易。即使要换,也得等待机遇。”邱大海看见女儿恳求的神色,心软了,道:“那我抽时间再给彭克说一说。” 李宁咏伸出小拇指,道:“我们拉钩。” 邱大海伸出小拇指,与小女儿拉了钩。 李宁咏得到了父亲承诺,快快乐乐拿着手机给王桥打电话,叮嘱其注意安全。 王桥正在与林大队讨论夜间行车的安全性问题,应付李宁咏两句就挂断手机。林大队和王桥看法相近,都觉得晚上安全性差,最好不要让垃圾车入场。 但是乐彬一直没有接受这个建议,晚饭后,他带着王桥和乔勇再到垃圾场,见入场道路空无一人,决定即使防暴大队全部离开,也要让驾驶员夜间突击进场。 一把手下定决心,王桥作为副手,只有执行。 回城后,王桥来到环卫所办公室,和乔勇等人一起守在办公室,随时应对有可能发生的突发情况。乔勇道:“王主任,你用不着守在这里,有什么情况,我们电话联系。” 王桥道:“我心里不踏实,在办公室多坐一会。” 乔勇既要应付垃圾场,还要遥控指挥城区的环卫工作,累得没有一点士气,他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幅扑克,道:“那我们打一会扑克,时间好混一些。如果办公室电话响了,我就跳楼去。同样是干部,拿同样多的工资,别人天天在办公室看报纸喝清茶,我们累得和狗一样,这世道真他妈的不公平。” 王桥打断他的唠叨:“乔所,你最好别说这话,每次你说了这话,必然出事。” 十点半,第一局牌没有打完,环卫所办公室电话猛地响了起来。乔勇骂了一句粗话,拿起话筒听了几句,顿时面无血色,道:“你们全部退回来,就算县委书记下命令,老子也不听了。” 王桥料到一定出了事,仍然抱着侥幸之心问道:“怎么回事?” 乔勇面无表情地道:“山坡上扔了几块石头,砸在驾驶室前的玻璃上,驾驶员受了伤。” 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发生了,王桥感觉一柄斧头砍在头上,脑袋一阵炸裂。他将手中的扑克扔在桌上,用手摸了摸胸前的铁丝项链,稳了稳心神才道:“大家把精神打起来,分头做几件事情。我马上给乐主任和县政府值班室报告。姜所长打110报警,打120急救。乔所长打电话让所有垃圾车往后转,退回城,一定要将受伤的驾驶员带回来。” 环卫所每个人都领到任务,集中精力应付眼前事,暂时将负面情绪抛在一边。 晚上十一点钟,乐彬、王桥、乔勇和刘友树等人在医院等到了受伤的驾驶员,驾驶员昏迷不醒,被推进急诊室。 凌晨两点钟,疲惫的医生走了出来,说出一句如莲花般圣洁的话:“脱离生命危险。” 等在门外的家属们喜极而泣。 (第二百三十五章) 第二百三十六章变化 乐彬立刻给宫方平打去电话。 宫方平安抚道:“这是一件坏事,但是坏事可以变成好事,可以成为解决垃圾场的契机。县刑警队己经连夜上山,立刻开始案件侦办工作,明天还要抽调人员成立专案组,就算案子破不了,也要让垃圾场周边村民感受到公安机关的压力。” 乐彬道:“明天我们继续进场,我带头去,看那个村民敢明火执仗杀人放火。” 宫方平道:“城管委有不少转业军官,你带两个身手好的在身边,免得发生意外。” 难熬的一天终于过去。 王桥回家,匆匆洗了个澡,头靠在枕头就睡着了。 睡来,天微亮,七点钟不到,王桥再也睡不着觉,起床在屋里打青年长拳,脑子里装着垃圾场的事情,挥之不去。 七点半,乐彬、王桥、乔勇、姜大战来到阳和垃圾场。垃圾场的入场道路暂时畅通无阻。 垃圾场管理房外面停了三辆警车,这是刑警队查案用车。 八点,以杨家大院为主的村民来到入场道路,又开始堵路。堵路的总人数比昨天明显减少,只有七八个老头老太婆站在公路上。防暴大队警察在九点到达垃圾场,将堵路村民全部拉开。 等在一旁的垃圾车顺势进入垃圾场。 十点,杨宗奎带着十六个村民来到垃圾场,准备到垃圾场工作。 王桥准备实施消气第一板斧,解除与曹致民劳动合同,由姜大战和新招工人接手垃圾场。 曹致民完全没有料到王桥会在这种时候毫无征兆地解除自己的劳动合同,青筋暴起,不停地拍着桌子,吼道:“凭什么解除劳动合同?你们这是乱来。” 王桥慢条斯理拿出以前的合同书,念道:“第七条,因管理不善引起了群众上访,甲方可以解除劳动合同。” 曹致民辩道:“群众上访不是我引起的,是焚烧炉停用后引起的。姓侯的。你这是借机整人。” 王桥抬手看着手表,冷冷地道:“给你三十分钟清理私人物品,如果公物有损坏,就在这个月的承包费里面扣除。” 曹致民横眉怒眼。喘着气,如斗牛场上的公牛,道:“合同还有十几天到期,我要求合同到期后,财务科把帐算清楚再走。” 王桥面色平静。一动不动看着手表,道:“还剩下二十八分钟,时间一到,我就把你的东西扔进垃圾场,我姓王的说到做到。” 曹致民跳起脚,大骂道:“王桥屁眼虫,你等到起,老子和你没有完。” 王桥神情充满对曹致民的藐视,道:“随时奉陪。” 红道,王桥是城管委副主任。黑道,社会大哥洪平是王桥的兄弟,曹致民在这一刻猛然想通了自己的真实处境,脸色青一阵黑一阵,突然间软了下来,可怜巴巴地道:“王主任,我在垃圾场干了这么久,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你大人不识小人过,我以后一定好好干,王主任指向哪里我打向哪里。” 王桥冷冷地道:“我给你无数机会。现在说这些话晚了。” 曹致民眼见局面无法挽回,尖叫道:“我要带着工人去上访。”他冲出办公室,见姜大战正在给自己手下的工人发钱,斑竹村杨宗奎书记带着十六位村民等在一边。 见大势已去。曹致民收拾东西,搭乘垃圾车,灰溜溜地离开了垃圾处理场。 在姜大战的建议下,垃圾场留用了四名工作扎实、经验丰富的老工人。尽管垃圾场使用二十个工人有点偏多,出于统一战线考虑,王桥还是说服了乐彬。让杨宗奎推荐的十六位工人全部留在垃圾场试用。 “消气三板斧”顺利砍下第一斧,效果不错,至少有十六家人的对抗情绪明显减弱了。垃圾场工作条件不好,但是每个月都能找现钱,对于农村人家来说,现钱总是缺的,所以新工作很重要。十六家人有了新工作,有效地减轻了周边村民对抗情绪。 王桥下山之时接近十二点,他急急忙忙回到电力家属院。 李宁咏从沙发上站起,飞奔到王桥怀里。王桥抱着女友道:“今天上午事情多得很,你几次催我回家,到底是什么事?” 李宁咏道:“你猜。” 王桥道:“昨天买了福彩,中大奖了。” “不是,再猜。” “你的作品在省里获奖了。” “省里还在搜集作品,没有到评奖的时候,再猜?” “你怀孕了。” “没有。你别乱猜了。”李宁咏满是幸福地道:“今天上午开了书记办公会,研究了人事工作,你要调到县政府办公室,担任府办副主任。” 王桥微笑的表情一点一点消失了,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事前一点都不知道。” 李宁咏知道王桥有着顽固的自尊心,怕他又犯起春节前的执拗病,解释道:“上次在枫林山庄,你写的对联获得彭县长的赏识。县府办正好差一位副主任,他就点了你的将。” 王桥道:“事情就这么简单?” 李宁咏道:“你如果不相信,自己去问彭县长。” 王桥道:“邱叔没有起作用?” “我爸是起了点作用,如果不在枫林山庄吃饭,彭县长对你没有深刻印象,自然就不会想着要调你到府办。你这人有时一根筋,我爸帮你是好意,你不能好心当成驴狗肺。如果你真的很介意此事,说明你爱我不彻底。”说到后来,李宁咏委屈起来。 “垃圾场正处于关键时刻,我就这样调走,有当逃兵的嫌疑。”王桥说的是真心话,三板斧砍出去一斧,效果不错,他还颇有信心继续砍下去。 “这是组织调动,怎么算是逃兵。” “我不是迂腐之人,并不介意家人、朋友伸出援手。只是我有我的底线,不想作牵线木偶,希望你能够理解。”王桥加重语气道:“你肯定希望你的男人不是一个靠别人扶持的阿斗,这种男人不可能带给女人幸福。” 李宁咏喜欢王桥身上这股敢于对自己发脾气、拉冷脸的男人味,笑道:“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好事。我们是不是先刷个牙,庆祝一番。” “刷个牙”是两人习惯用语,也就是运动的前奏。 王桥僵硬的表情缓和了下来,伸出双手揉了揉李宁咏的脸蛋,道:“我才从垃圾场下来,先洗个澡,你等着我。” 卫生间里,无数温润的水丝从莲蓬上落下来,将心绪不宁的王桥紧紧包围。他眯着眼陷入水丝里,思绪飞越昌东小县城,朝着远处的山南飘去。 乐彬听到了这个信息,第一时间找到了宫县长,报告道:“宫县长,目前垃圾场闹得正凶,县里怎么在这个时候把王桥调走。” 宫县长道:“才开书记办公会,你就知道消息,蛮灵通嘛。王桥是才参加工作不久的大学生,担任城管委副主任是否适合,我一直心有怀疑。” 乐彬道:“王桥在城管委工作时间虽然不长,可是受到上上下下同志的支持,他工作能力很强,还敢于承担责任,敬业精神更不用说,很适合在城管委工作。” 宫县长道:“你对他评价这么高。” 乐彬道:“我只是讲了客观事实。城管委的工作刚刚搞顺,就把大将调走,对工作真的不利。” 宫县长道:“书记办公会都开了,我没有办法推翻书记办公会的决定。地球离了谁都一样转,吉书记最近要出差,到国外去考察,县委常委会召开还有一段时间,趁这段时间,你在全县找一找合适的副主任人选,我去给牛部沟通。” (第二百三十六章) 第二百三十七章修路 乐彬闷闷不乐地回到城管委,到了上班时间,将王桥叫到了自己办公室。他扔了一枝烟给王桥,道:“那事你知道了吗?” 王桥没有料到乐彬消息会如此灵通,道:“中午知道的。” 乐彬道:“说实在话,我是不希望你调走的。但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调到县府办肯定比在城管委有前途,所以我还是支持你去的。” 王桥道:“我以前也不知道,就是中午才知道的,我自己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过。” 乐彬从心里不相信这个说法,也没有说破,道:“吉书记出差了,常委会估计暂时开不了。这一段时间,你继续站好最后一班岗,把垃圾场给盯住了。” 王桥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解除曹致远的合同,招收附近村民当工人,这两个办法效果都不错,但是要彻底解决问题,还得实行卫生填埋,修一条道路到垃圾场,然后分区填埋。” “那你就和工程科商量一下,争取早日把修路的事提上议事日程。”乐彬又道:“你调走的事情只是过了书记会,没有宣布,所以你也别提,就要和没有这事一样。” 这其实也是王桥本人的想法,王桥道:“这是自然,在调走之前,我肯定会认真把工作做好,请乐主任放心。” 从乐彬办公室出来,王桥就把工程科赵连杰和环卫所乔勇叫到了自己办公室。 赵连杰听说要修路,就不停地摇头,道:“那个场地坡度很陡,不好修。如果硬要修,造价不低,县里不一定同意。” 乔勇也是学工程出身,道:“赵科,不修这条路,始终解决不了垃圾场的问题,经费问题是领导们考虑的事情。而且。这条路修得越早越好,免得惹出大麻烦。桥主任,你们两个商量,我还得到现场去。早点拉完,免得把安置房的人惹毛了。”此时他还要考虑抢运北城垃圾之事,屁股上如有一团火,根本坐不住。 王桥道:“稍等几分钟,我讲两句你再走。修路是乐主任积极推动的事。城管委是下定决心,现在我们要提一个基本方案,报个县政府,只要县政府同意,我们就开工。” 赵连杰道:“既然领导叫修,那就修嘛。” 王桥道:“如果县政府同意,最短什么时间开工。” 赵连杰道:“工程上的事情肯定急不得,是老婆婆纺线——一手一手地来。第一个要地质勘查,有了地勘报告以后,才能找设计单位设计。设计单位设计出来以后,才能做工程预算,有了工程预算,才能给县政府做报告,县政府同意以后,还要把工程预算拿到财政局去审,一般情况下,财政局都会审减,我们只能按照财政局审核的数据作为了工程费用,如果用超了。必须要有特别理由,比如地下工程部分无法预料等。然后还要工程招标,招标后,还要到建委和规划局办相关手续。” 王桥听了这一串复杂的程序。立刻就头大如牛,道:“赵科,这一套流程走下来,要多少时间?” 赵连杰道:“一般都要跑半年时间。” 乔勇坐不住了,道:“手续跑半年,还要修半年。这不要环卫所的命。以我的判断,那六家村民没有达到搬迁的目的,肯定要找各种理由来闹。桥主任,我先走了,临时堆放场还有一摊子事情。” “走吧,抓紧时间多运一点垃圾上去。”王桥甩了一枝烟给赵连杰,道:“赵科,你是老建委的人,肯定能想到捷径。” 赵连杰抽着烟,慢条斯理地道:“办法倒是有,就不晓得是否行得通。我们能不能把修这条路当成抢险工程,如果是抢险工程,手续就简便多了,甚至可以先进场,一边施工一边完善手续。” 王桥拍了拍桌子,道:“赵科长的办法好,虽然修这条路不算抢险,但是涉及群体性事情,县里肯定会同意按照抢险工程来对待。那我马上给县里写报告,赵科去找人搞地堪,做设计,越快越好。” 他是一个行动派,征得乐彬同意以后,一个小时后就将《关于建设阳和镇垃圾处理场入场道路的报告》送到了县政府办公室。 果然不出所料,阳和镇垃圾场三天两头闹群体性事件,弄到县政府也很心烦,见到报告以后,宫县长和彭克县长都在文件上签了字,不仅同意开工,而且同意按抢险工程来对待。彭克县长签道:“同意。城管委要尽快组织施工,及时完善手续。” 拿到报告之后,地堪人员就进场。 王桥急于想将入场道路修好,不等地堪正式报告出来,就要求设计人员开始设计。 乐彬知道王桥即将离开城管委,原本以为调动之事多多少少会影响王桥的工作积极性,孰料王桥依然如往常一样,积极主动地推动着垃圾场的建设,更是对其调走感到很是可惜。他按照王桥的标准在全县范围内寻找着助手,可是找来找去,总是有各种毛病,没有一人比得上王桥。 五天后,工程设计和预算拿了出来。在按要求送财政审预算以及送建委审图之时,乐彬找了三个平时就熟悉的建筑公司进垃圾场查看。 一般情况下,建筑公司都比较喜欢做这种抢险性质的政府工程,工程量不大,做完工程容易拿到工程款。但是,三家建筑公司分别来到阳和垃圾场以后,站在陡坡上,闻到刺鼻的臭味,看到满天飞舞的苍蝇,基本上是落荒而逃,宁愿不做这个抢险工程。 在挑选施工队时,王桥还是很聪明地闭了嘴,没有染指这个属于一把手的权力。 等到三个施工队都推掉以后,乐彬站在垃圾场边,道:“他娘的,这些家伙一个个都贪生怕臭,平时牛皮哄哄,到关键时刻就下软蛋。桥主任,你有没有相熟的施工队,如果有,可以让他们来看一看。” 王桥力主修入场道路,原本没有任何私心,此时乐彬主动提起让王桥推荐施工队,不禁心中一动。 姐姐王晓和陈强组建了一个道桥公司,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开过工,垃圾场入场道路是一个小工程,施工条件差一些,利润还是有的。 王桥并没有马上答应,又问道:“乐主任,还有没有其他队伍,让他们再来看一看。” 乐彬道:“大公司看不起这种小业务。我又担心请到不负责任的施工队,工程质量得不到保证。你有没有相熟的队伍,可以介绍过来。”他做出这个决定,也有示好王桥的心思。王桥本身能力强,又搭上了邱家这条粗腿,以后绝对会发达,早点做人情,以后肯定会有回报。 王桥在心里评估了一番,觉得乐彬说的是真心话,道:“我倒是认识一家公司,水平还是很可以的,我让他们尽快过来看。公司老总的女婿是我的同学,在山南日报当记者。” 乐彬痛快地道:“那你让他赶紧过来看,如果愿意做,等到财政局核了价以后,就签协议。” 陈强接到电话后,道:“蚊子虽然小也是肉,目前公司架子搭起来了,人员也有了,就是没有具体做过事,把这个小公路修好,算是练兵了。” 胖墩杜建国道:“爸,我也跟着你去一趟。好久都没有看见蛮子,还真有些想他。蛮子女朋友是以前县委书记的女儿,两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在大学时一直不谈恋爱,工作以后动作这么快,这一点我还真没有想到。” (第二百三十七章) 第二百三十八章修路(二) 由于是昌东县的工程,王晓有意避嫌同,便没有出面,由陈强带着临时搭建的小团队前往昌东。 来到昌东,陈强先到办公室与乐彬见了一面。 在会面之前,乐彬听过王桥对这家来自于省里的建筑公司的介绍。他有点怀疑“技术力量很强”的说法,原因很简单,省里建筑公司如果力量真的很强,完全没有必要来做垃圾场的几百米入场道路。 等到见面时,陈强说了几句话便让乐彬觉得此人学识渊博,而且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似曾相识是由于陈强在交通厅工作了二十来年,尽管后来受到了挫折,脱离了体制,可是行为举止仍然带着体制内的习惯,而这种习惯正是乐彬觉得熟悉之处。 “我本来不想来的,但是王主任的面子无论如何得给,这个工程没有想到赚钱,是为了帮助王主任。”陈强知道垃圾场入场道路的背景,与乐彬见面之时没有一点表现出来真心想做这个工程的意思,只是风轻云谈地谈帮忙。 乐彬也是老江湖,从陈强年龄和王桥年龄对比上,实在没有觉得王桥有这么大的面子。不过听到陈强对来人的介绍,他马上释然了。 陈强道:“这是我的女婿,和王主任是同班同寝室同学。” 杜建国进入办公室以后一直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此时见岳父提到自己,取过一张名片,送到了乐彬手上。 乐彬见到名片上工作单位的名称,顿时起敬。对于基层单位来说,山南日报社是真正的无冕之王,等闲一个小记者也不要轻易得罪。从另外一面来说,利用记者的关系发点文章或者消掉一些负面新闻倒是值得一做的事情。 乐彬拿着名片道:“桥主任,你以前没有说过有同学在山南日报社当记者,城管委是一个负面新闻最多的地方,以后还得依靠杜记者多做些正面报道。” 王桥道:“乐主任估计对我天天跑垃圾场印象很深。忘记了我大学专业就是中文,我的同学在各个报社当记者的很多。而且,这些记者都归杜建国管。我们学校有个新闻社,杜建国是创始人和第一任社长。他的社员们大多进了新闻单位。” 杜建国毕业后进入报社,经常在省里各大厅局跑新闻,眼界提得颇高,从内心深处还真没有把乐彬放在眼里,只是如今有求于人。且此人是王桥的领导,便将这个小心思深深地埋了起来。他挺着肥厚的胸膛道:“读大学之时,王桥在学生会工作,我主要就搞新闻社,新闻社出来的学生遍及全省各个报社,如果乐主任有用得着我的时候,尽管招呼。” 得知了相互间深厚关系,乐彬对于陈强所言纯粹帮忙倒是有了三分信任,交流一些看法后,乐彬道:“陈总。实在不好意思,我等会要到县里开会,就不陪你到现场了,由桥主任陪你上去看,他最熟悉垃圾场的情况。” 从乐彬办公室出来以后,王桥带着环卫所乔勇和工程科赵连杰前往垃圾场。 四人站在垃圾场边上,向下望着山沟里的垃圾,冲天臭味以及漫天飞舞的苍蝇让杜建国在内心深处很有些感叹:“当年王桥在山南大学叱咤风云,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谁曾想到阴差阳错来到了昌东。成为一个管垃圾的副主任,命运太他马的拽了。” 陈强拿着图纸和没有盖章的地堪报告后就进入工作模式,站在带着臭风的山崖上,对照着图纸查看实际地形。他担任交通厅总工时主持修过无数大工程。这一段只有几百米的入场道路实在是不值一提。他很快就看完图纸,对王桥道:“可以做。” 王桥道:“什么时候能进场。” 陈强道:“你这里有电有水,随时都可以进场。只是这个图纸设计者应该是才从学校毕业的,非常机械。公路设计成之字形,这是对的,但是他在工艺上没有处理好。这条公路的难点在于之字形的下面部分如何生根。设计者采用的在坡上强挖公路。费力不讨好。我们可以将上面部分修通以后,再运来渣土回填,压实后形成下面路段的基础。另外,对坡度的要求过高了。” 内行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赵连杰频频点头,道:“进场道路本来就只是为了垃圾车使用,入场时是重车,出场时是空车,所以坡度比标准略为提高都没有什么问题,可以减少很多工作量。这个设计者我见过,确实是才毕业的,照搬条款。” 讨论了一会现场情况,陈强又拍了一些现场相片。他对赵连杰道:“建委修了垃圾场,应该有地形图吧。”赵连杰道:“应该有,可以查得到。建委那几个人有点讨厌,不一定给我们,实在不给,我就让做地勘的人再做了一个地形图。” 中午城管委请陈强和杜建国吃了午饭,基本上敲定了大体上的入场时间。杜建国的好酒量此时显现得淋漓尽致,喝了一瓶酒后,桌上气氛活跃起来,他反客为主,主动敬酒。午餐结束后,乐彬、乔勇和赵连杰全部被灌翻。 三个没有喝醉的人找了一个茶楼喝茶。 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王桥就想听真话:“陈总,这个工程有没有利润?” 脸色略红的陈强道:“公司现在这种情况,这种小工程也得做。你别小看了这种小工程,利润往往还很高。到时我还有些手段,尽量在保证工程质量的同时,节约成本。” 王桥知道这正是陈强的长处,也不追问技术问题,道:“还需要我做什么?” 陈强道:“暂时不需要。你在这里当分管领导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外行领导来乱插手。我给你说实话,到时修到下半段公路时,我可以利用垃圾和渣土进行混合,压实后效果很好。” 王桥有些惊讶:“用垃圾做路基?” 陈强道:“我以前遇到过这种情况,不了解内情的人都以为垃圾会很软,其实垃圾里有各种材料,相互牵连着,和渣土混合后强度并不低。你这里本身就是垃圾场,不存在材料污染周边环境的问题,这是最省钱的做法。我估计比原设计至少节约五六十万,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利润。工程质量你就放心,绝对不会差,涉及手续以及肯定要出现的设计更改的事交给你。” 王桥道:“最好不要突破财政局的工程预算。” 陈强道:“绝对不会。我会刚好达到工程预算。” 听陈强如此讲,王桥心里有底了。 喝茶到五点,李宁咏从单位赶了过来,与陈强和杜建国见了面。李宁咏一眼就认出了传说中的胖墩,道:“你是杜建国?” 杜建国笑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李宁咏道:“我经常听到王桥谈起大学的三兄弟。你这个体形明显符合胖墩这个绰号。”她与杜建国聊了几句,又很有礼貌地道:“陈叔,你好,我是李宁咏,王桥的女朋友。” 陈强已经知道了李宁咏的背景,客气地道:“小李,你好。”说了这句话,他觉得与李宁咏无话可说。其实他以前是见过李宁咏的父亲邱大海的,至少喝过三次酒。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会说起以前的往事。 李宁咏倒是落落大方。道:“王桥请您过来帮忙,完全是私谊公用。我去采访过那个垃圾场,臭得很,又没有多少工程量。陈叔如果不是看到王桥面子上,肯定不会来。今天晚上我要敬陈叔一杯酒,这个垃圾场把王桥弄惨了,您来来施工,帮了大忙。” 道桥公司成立以后,陈强发现最大的问题还是能否拿到工程的问题,而是资金和队伍的问题。后一个问题甚至更加严重。目前状况下,一些稍大的工程根本不敢去争,除非转非包出去。而转手包出去并不符合他和王晓成立公司的理念。两人各自有痛苦经历,对于快钱有天然警惕。陈强当前最需要一些小一点的工程。积累资金同时锻炼队伍。 这一个小工程就非常适合公司的情况。 对王桥来说,找到一个可靠的施工队伍,对于陈强来说,有一个赚钱和练兵的机会,对于城管委来说,彻底解决臭味和苍蝇。这是对诸方都有好处的事情。 经过李宁咏口中说出来的话,很能入陈强的耳朵,让他觉得舒服,他得出一个结论:“这真是一个玲珑的女孩,深得其父真传。” 李宁咏热心地道:“胖墩,晚上你想吃什么?” 杜建国道:“以前老是听蛮哥讲酸菜黑鱼,那我们去吃正宗的酸菜黑鱼。” 李宁咏马上翻出了霸道鱼庄的电话号码,订了一个包间。 杜建国对于俏丽又大方的李宁咏颇有好感,道:“我现在知道蛮哥为什么不在大学谈恋爱,原来是为了等小李,缘分天注定。” 李宁咏笑得非常甜蜜,道:“王桥的绰号叫蛮哥,这个绰号很好,以后我也叫蛮哥。”又道:“蛮哥长得还算不丑,当年为什么不谈恋爱,胖墩不准打埋伏。” 杜建国笑道:“我哪里是打埋伏,是讲的事实,蛮哥确实没有谈恋爱,害得我们有一段时间还以为他的性心理和性取向有问题,现在看来他还是正常的。” 李宁咏又道:“还有一个绰号青皮的同学,我还没有见过,什么时候叫青皮到昌东来玩。” 杜建国道:“青皮又失恋了。他的女朋友下定决心要出国,青皮就成了阻碍。青皮是很有才华的人,唯一麻烦的就是谈恋爱总是不顺。我们三人之中,我是最胖的,却是最先谈恋爱的。” 李宁咏对王桥的过去很有兴趣,就逮着杜建国说东说西,两人聊得甚欢。 王桥则向陈强请教工程方向的各种问题,从技术问题、程序问题以及可能遇到的潜规则。参加工作以来,他越发觉得在学校学到的知识远远不够用,有太多知识需要学习和补充,特别是对于主政一方的领导,更需要成为万金油式的人物,需要对各行各业的基本了解,否则很容易被下属牵着鼻子走。 聊到五点半,四人前往霸道鱼庄。刚到门前,李宁咏见到组织部办公室谷丽和另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 谷丽与李宁咏互相打过招呼后,谷丽将年轻女孩子介绍给李宁咏:“这是牛明皓,是牛部的女儿,你们应该见过。” 李宁咏笑道:“我以前和小皓见过面的,那时她还在读初中,后来就没有接触过了。” 牛明皓道:“我还以为宁咏姐忘了我。”她对站在李宁咏身后的大个子很感兴趣,不停地打量,得知此人是王桥时,脱口而道:“王桥是我幺爸的仇敌,我幺爸每次提起你就牙痒。我幺爸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经常闯祸,现在有了点钱,脾气和能量都见涨,能让我幺爸恨得牙痒又没有办法,王桥是个人物。” 昌东县委领导之间也有小圈子,其子女们也受到小圈子影响,往往形成小圈子下面的小圈子,李宁咏虽然生长在静州,也认识颇多官家子弟。 (第二百三十八章) 第二百三十九章冤家 听到牛明皓与李宁咏的对话,谷丽大脑如被按了开关键的电脑以后,突然间就活了过来,往日的一幕幕就串连在一起。 牛部长对王桥有陈见,这几乎是组织部内部没有公开的秘密。谷丽作为与牛部长官职相差太远的组织部工作人员,只此其事,并不知道其中的真正原因。听到牛明皓提起此事,方知此事与牛家老三有极大关联。 以前陆军在王桥来报到前的种种异常行为,也得到了完全合理的解释。 当前王桥成为邱家乘龙快婿,邱大海与牛清扬关系不错,这种对立状况应该能有所改变。 谷丽禁不住哼了一声:“王桥手段不错,短时间就攀了高枝,陆军天天舔领导马屁,这些男人表面看起来人模人样,背后都是一肚子鬼主意,哼。”她随即想起自己只知道吃喝玩乐的那位,又觉得王桥和陆军这样的男人比自家那位强不少,至少知道在社会上奋斗。 而在王桥心目中,牛家人要么阴险,要么粗野,有一股子强烈的山野味道。今天无意中与牛明皓见面之后,他敏锐地发现,经过两代人的努力,牛家第二代已经成功地由田坎走向了城市。俗语说,三代人才能培养出贵族,在牛家第三代或许还真能培养出具有现代眼光的贵族式人物。 李宁咏挽着王桥胳膊进屋,见王桥在想事,问道:“老公,你在想什么?” 王桥没有谈及自己脑中闪现出来的奇怪念头,道:“你见过牛家老三牛清德吗?“ 李宁咏摇头道:“我以前一直在静州读书,逢年过节时见过牛清扬。后来我爸离开了昌东,他又做了组织部长,到家里来的次数就少了,但是偶尔也来。他家老三牛清德是矿山老板,仗着有钱有势,吃喝嫖赌全部占全了。”她又道:“你就别想着在旧乡的那些事,在政治面前。这些事都是小得不得了的事情。“ “你不用来做我的思想工作,我知道分寸,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没有必要硬凑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王桥认为自己闯过江湖,进过看守所,打过黑社会,又在学校混得人模狗样。与这个社会融合度很好。等到成为城管委领导以后,他渐渐发现自己思想中居然存在着曾经被自己嘲笑过多次的父亲的思维,原本以为忘记了他时常在耳边说的话,谁知这些话是以一种安静的方式沉睡在脑海中,然后又缓慢地释放出来。 “你的思想还是不够开放,大丈夫就要提得起放得下。” “我一直在思考着以后的行事方式,是屈从于世俗,还是自己建立一种规则,让大家都适合我的规则行事。我更希望是后者。”王桥讲了一句真心话。 “如果你是大人物,自然可以建立规则。如果你是小人物。只能跟随别人的规则,这是很简单的事,难道还需要思考。”李宁咏从小最崇拜的人是父亲,父亲的行为方式和理念深深地影响着她,成为其人生准则。 两人正说着,杜建国乐哈哈地从卫生间出来,甩掉手中纸团,道:“你们两人这么深沉又恩爱地站在门口聊什么?” 王桥道:“我们在探讨人生。” 王桥说的是真话,在飘着酒香和肉香的餐馆更像是一种假话。杜建国嘘了一声,道:“人生没有必要探讨。努力不被时代甩下来就行了。这不是我说的话,是采访木山集团老总时,张木山的人生总结。” 王桥竖起大拇指,道:“你这句话高明。我很认同。” 陈强在监狱最大的副产品是前列腺出了问题,在卫生间滴了好大一阵子,将裤子和鞋子弄湿了才完成了排水动作。他关上卫生间房门,用纸将水迹仔细擦掉,这才走出房门。他听到女婿嘴里的人生语录,笑道:“杜建国是不是又在讲人生哲理。你从采访中得到的东西都是二道贩子,没有什么营养。” 杜建国嘿嘿笑道:“爸,我觉得这些都是真知灼见,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事事都经过,学一学前辈的思想是很划算的事情。” 王桥道:“刚才胖墩讲的不被时代甩下来,我非常认同,回想这些年做的事情,实际上真是为了防止被时代甩下。” 李宁咏进屋放了手袋,招呼道:“大家进来,要思考人生就进屋,别站在屋门口,这里的人除你们几个都是酒囊饭袋。“ 进屋以后,凉盘陆续上了进来。李宁咏殷勤地陈强倒了酒,道:“陈总,我觉得你气质很特别,在做公司之前,当过领导吧?” 王桥打断李宁咏的问话,道:“宁咏,你去吧台问问,今天有没有黑鱼。你不要太相信前台的话,她们经常把黑鱼藏私。“ 王桥打断李宁咏是为了怕自己尴尬,陈强对此心知肚明,道:“蛮哥,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以前是省交通厅的总工程师,后来出了些事,便出来做工程“ 李宁咏掩饰着自己的惊讶,道:“对不起啊,陈总。“ 王桥一直不太愿意谈自己的往事,如今李宁咏越来越深地介入了自己的生活,有些事情便不再瞒着她。他讲了讲当年发生在姐夫、姐姐和自己身上的事情,又道:“我和陈总是在山南第三看守所认识的,后来又很有缘分地与陈秀雅成为同班同学。今天准备到来的公司就是陈总和我姐一起做的。” 在讲述公司情况时,王桥有意无意地做了小小的掩饰,没有把自己实际上是出资人的事情讲出来。 陈强注意到这个细节,几次打断杜建国提起的话头,很默契地配合王桥。 喝了几杯酒,当李宁咏外出接电话时,王桥看见她苗条的背影想道:“我为什么要隐瞒自己是出资人的事情,我和李宁咏这种关系了,不应该隐瞒。”随即又想道:“我并没有伤害李宁咏,只是拥有自己的秘密,等到我们正式结婚之时,我就将自己的秘密全部告诉他。” 李宁咏站在走道外面接妈妈的电话,正说着话,从隔壁房间走出一个醉熏熏的年轻人,他望了李宁咏一眼,到卫生间去方便。从卫生间出来以后,他见到李宁咏还在打电话,笑嬉嬉地道:“美女,给谁打电话,打这么久。” 李宁咏见这人酒意甚浓,没有理睬他,挪了挪步子,与醉汉拉开了距离。 醉汉子来到昌东有六七天了,还没有见到过这么漂亮又时尚的年轻女子,颇有兴致地又朝前凑了凑,道:“别躲啊,我又不是坏人。”他取出一张名片,朝李宁咏手上塞过去,道:“我是静州矿业集团的涂成功,你有什么事情来找我啊。” 李宁咏这时打完了电话,冷冷地看了一眼涂成功。听到来者的自我介绍,她已经知道此人是谁,眼前这个模样有几分英俊的男子是静州矿业公司副总经理,其父亲涂三旺是公司董事长,在静州算得上鼎鼎有名。她看不起这种具有暴发户嘴脸的人,随手将名片丢在垃圾桶,转身走回包间。 涂成功自从晋身为富二代以来,向来在女人面前得心应手,见到李宁咏冷艳模样,顿起了**之心。他也不是鲁莽之人,回到自己房间,对喝得红光满面的牛清德道:“刚才看见一个妞,很漂亮。牛总,你是在昌东横着走的人,能不能帮我介绍介绍。这个妞应该在哪个机关上班,你知道我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穿制服的女子,平时端庄,床上放得开。” 牛清德与静州矿业公司颇有合作。在昌东,牛清德在矿山上是首屈一指的大腕,由于崛起的时间短,不管是资金、人脉还有渠道上都比不上静州矿业。这一次是有求于涂三旺,因些对涂成功颇为客气,领着这位少爷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玩得很爽。 牛清德道:“涂总,你这个口味很叼啊。那些女子呆板得很,不好玩。” 涂成功笑嬉嬉地道:“这说明牛总还是不解其中味啊,衣服越是难脱,才越有成就感。牛总是地头蛇,一定帮着牵牵线,否则到昌东白跑一趟。” 牛清德喝了酒以后行为就很粗野,加上有求于静州矿业,于是豪爽地道:“走,我们去敬杯酒,认认人。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美人,把涂总都迷住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第二百四十章冤家(二) 牛清德在昌东确实有横着走的资本,走出包间,见平常熟悉的大堂刘经理在不远处站着,向她招了招手。 大堂刘经理赶紧过来,道:“家门老总,有什么事。“大堂经理姓刘,与牛原本不是一个姓,为了拉近与这位大客户的关系,有意将牛和刘混为一谈,亲热地称牛清德为”家门“。 牛清德朝着包间指了指,道:“那个房间是些什么人?“ 刘经理刚从房间里出来,还向王桥等人发过名片,道:“有四个人,两个是从外地过来的,一个是电视台的,另一个面熟,叫不出名字。” 牛清德得知女子是电视台记者,在脑中搜索一会,也没有想到是李宁咏,回头对涂成功道:“那女的是电视台的,去不去?” 涂成功兴奋地道:“原来是电视台的,难怪这么漂亮。我可以给电视台投广告,找这个女的谈谈。“ 牛清德道:“刘经理,你去帮着介绍介绍,就说涂总要见电视台那女的,谈一谈广告业务。” 刘经理道:“好的,没有问题。” 牛清德和涂成功在大堂刘经理带领下来到了包间。牛清德满脸笑容地进入包间,脸上表情瞬间就僵住。他和王桥对视着,进退两难。 涂成功朝前面挤了挤,伸头去看那个打电话的貌美女子。 刘经理暂时还没有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来到李宁咏面前,职业性地微笑道:“美女记者,涂总想找你说几句话,有关电视台广告业务的。” 李宁咏见醉汉又追了进来,有些恼怒地道:“我不是广告部的,要谈广告,到电视台去。” 涂成功笑嬉嬉地道:“我和你们台长吃过好几次饭,他说电视台的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可以拉赞助谈广告,难道你们台长在说谎。”他和台长吃过饭。但是一直没有想到台长的姓名,便张口胡说。 王桥打断了涂成功的话,道:“包间是私人空间,出去。“按照以前的脾气。牛清德带人贸然闯进来,说不得就要当场发作。现在作为城管委领导,确实需要克制。 王桥已非昔日的王桥,既是城管委领导,更是邱大海女婿。牛清德被大哥警告多次。暂时熄灭了找王桥算账的想法。他拉了拉涂成功,道:“涂总,走,有话给你说。” 涂成功觉得被王桥扫了面子,挣脱牛清德的手,指着王桥道:“我和美女说话,关你屁事,你是谁,算老几。” 牛清德也烦此人仗着势趾高气扬,退了两步。站在包房门外。 王桥很无奈地对对桌上三人道:“这应该是暴发户的典型嘴脸。想吃个清静饭都不行,真他马的烦。“他又对李宁咏道:“后面那人是牛清德,现在明白为什么我是那种态度。” 李宁咏隐约猜到面前之人是谁,抿嘴笑道:“男人都是这个得性。” 陈强和杜建国都知道王桥战斗力爆棚,而且现在身份大相同,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牛皮哄哄的涂成功。 涂成功见一桌人都很轻视地看着自己,顿时火冒三丈高,纠缠道:“刚才给你名片,你当面就给丢在垃圾桶里,太不给面子吧。”他又指着桌上另外三人。道:“我和美女说话,你们少几巴插嘴。“ 这完全就是讨打的节奏,王桥站起来,伸手抓住了涂成功的衣领。猛地发力,将涂成功朝外面推去。他用“推”而非胃锤,也非鞭腿,主要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不想伤人。就算是有人纠缠这事,这个动作也只能算是推搡。而不算斗殴。 李宁咏正想出言拦着,没有料到王桥出手这样快,一下就将涂成功弄倒在地上,就和床上凶猛劲一样,不觉充满了女性的柔情。 涂成功喝酒多了,双腿发上虚,被推得向后倒去,恰好倒在牛清德身上。牛清德也喝了不少酒,被涂成功撞在身上,连退了几步,靠在墙上,这才没有摔倒。他朝里面骂了一句:“我操你马。” 王桥说了一句:“你再骂一句。”李宁咏赶紧抓住男友,道:“别冒火,喝了酒耍酒疯,你不要认真。” 涂成功坐在地上,拿着手机就拨号,拨通以后就喊道:“老袁,赶紧过来,我在你的店被人打了。” 公安局办公室袁主任正在陪客人喝酒,接到电话,不敢怠慢,赶紧过来。涂成功坐在地上不起来,耍着死狗,道:“我头被打了,头昏,肯定是脑震荡,拘留,一定要拘留,这事老袁要是不管,那事就黄了。” 袁主任做了许久餐馆,颇有一些积蓄。他想进一步扩大生意,就想搭静州矿业的路子搞个矿山。矿山各种手续繁杂,资金投入大,关系错踪复杂,如果不靠着静州矿业,凭着昌东公安局办公室主任的面子难度大如天。 袁主任伸头朝屋里看去,见到王桥坐在里面吃饭,旁边是邱局长的妹妹。 耍死狗的是涂总,打人的邱老虎女婿,袁主任满脸黑线地对牛清德道:“牛总,怎么回事,和桥主任弄起来了。” 牛清德知道王桥和邱大海的女儿谈恋爱,却一直没有见过邱大海女儿,问道:“那个就是邱老虎的女儿吗?” “嗯,正是,经常在电视里出现。”袁主任伸手将涂成功拉起来,道:“今天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涂总不认识邱家千金吗,你爸和邱主任关系很好啊。” 涂成功指着李宁咏道:“那是邱主任的女儿李宁咏?” 袁主任道:“是啊,她身边是男朋友王桥,城管委副主任。” 涂成功扇了自己一个嘴巴,道:“我怎么这么蠢。” 在李宁咏刚刚大学毕业时,涂三旺有意把儿子和李宁咏掇合成一对。那时涂成功正和山南京剧院一位女演员打得火热,不愿意去侍候“长得不怎么样脾气还不小”的官家小姐,便找了许多理由拒绝了。涂三旺想着邱大海几年后就要退休,也没有太殷切,见儿子不愿意,也就算了。 涂成功没有想到邱老虎的女儿居然长得如花似玉,让自己一见倾心,因此骂自己蠢。他翻身站起来,又进了屋,陪笑道:“你是李宁咏吧,我是涂三旺家的,我爸和邱主任关系很好,经常在一起吃饭。” 李宁咏听到涂三旺的名字,终于想起眼前之人是谁,当初大学刚毕业,母亲提到过把一个姓涂的年轻人介绍给自己,看来就是此人。她看了一眼涂成功,又看了一眼王桥,从女人的视角来评价,涂成功就是一只吃狗屎的土狗,王桥就是勇猛大黑背。 李宁咏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涂成功,这名字也忒土吧。你爸是多稳重一个人,你怎么在外面逗猫惹草,给你丢脸。” 涂成功尴尬地道:“喝了点酒,脑袋不清醒。牛总,我给你介绍,哎,牛总到哪里去了。” 牛清德快步朝外面走,不理这帮人了。 袁主任见事情平息了,笑道:“都是一家人,不打不相识。我和王桥主任也是多年老朋友了,认识六七年了。” 李宁咏道:“这位是我的未婚夫王桥。涂成功,你刚才行为很讨厌。” 涂成功看了一眼牛高马大的王桥,对李宁咏道:“今天得罪了,改天请你和王桥喝酒。” 李宁咏又介绍道:“这位是陈总。这是杜记者,山南日报的大记者。今天你是真不开眼,大记者写一个纨绔子弟当街调戏年轻女人被打的新闻,你就臭大街了。” 涂成功团团作揖,笑着脸与几人都打了招呼,拉了几句交情,然后与袁主任一起离开了包房。 杜建国笑着评价道:“这人脸皮厚,心理素质好,是个有素质的流氓。” 王桥回想着涂成功无意间做出的动作,道:“他和袁主任有着猫腻,如果仅仅是食客,不会与袁主任关系这么密切。” 李宁咏快言快语地道:”这事简单,肯定是袁主任想抱涂三旺的粗腿。大家别小看了涂三旺,道行深得很,与省里、市里头头都能直接说上话。” 原本一场可以闹大风波便无声无息地消掉了。 杜建国开着车行驶在高速路上,道:“爸,今天谈到公司的时候,你一直在提示我,是怎么一回事,我没有想明白。” 陈强道:“我们两人无话不谈,我说的话你记在心里就行了。” 杜建国道:“这是自然。” 陈强回想着往事,道:“你难道没有发现蛮哥不希望李宁咏知道我们这个公司的底细?在看守所呆过几个月的人心里都有一道墙,不管对谁。李宁咏和他父亲一个样,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杜建国道:“我和王桥是室友,在一起四年,我没有发现他整过人。” 陈强道:“他有心防,这是保护自己,并不意味着害人,防人之人不可无,这是千真万确的真理。你在报社的环境也很复杂,还涉及到敏感的政治,从这一点你要向蛮哥学习,别太轻信,留有余地。” (第二百四十章) 第二百四十一章岩石坡 在县委书记吉之洲外出考察这一段时间,王桥继续勤恳地坚守着岗位,其主要精力还是集中在垃圾场。 “老公,你这么早起来做什么,再睡一会。”李宁咏趁着父亲和母亲到省里去检查身体之机,留宿于电力家属院。 王桥穿上衣服,俯身亲了亲李宁咏,道:“我要去垃圾场,乔勇等会开车在楼下等我。我没有弄早餐,等会你自己出去吃。“ 李宁咏咕哝道:“我就是搞不懂,你知道自己在城管委呆不长了,为什么还要这么积极地跑垃圾场。做好了,是后一任的成绩,做得不好,就是你的责任,我的老公是个小傻瓜。” 王桥开玩笑道:“再敢说我是小傻瓜,我要就地正法。” 李宁咏神情坚强地道:“我不怕就地正法,要来就来。”她又忍不住笑道:“我喜欢被你就地正法,很享受的事情被你用来当惩罚,还真是小傻瓜。” 王桥顺手将薄薄的被单拉了起来,俯身而上,道:“那我就真要就地正法了。” “我欢迎。中午我们去吃烤牛排,为你补充蛋白质。”李宁咏一边说着话,一边找手机,道:“手机在哪里,赶紧弄成静音。现在我都怕手机了,好几次正舒服的时候,手机响个不停,当时恨不得把它扔进卫生间。” 放在桌上的手机仿佛懂得人语,在桌上开始振动不停。王桥伸长脑袋去看了手机,道:“我要走了,乔勇应该到了。” 李宁咏道:“我觉得你就别老往垃圾场跑,如果出了事,就真划不来。” 王桥道:“我这人做事讲究有始有终,既然没有拿到正式调令,还得履行职责。这不是为了给别人看,是我对自己严格要求。“ “我不准你走,小傻瓜。“李宁咏如八瓜鱼一般,粘在王桥身上撒娇。 王桥很喜欢李宁咏撤娇的样子。抓紧时间缠绵了一会,还是翻身而起,下楼到垃圾场。坐上乔勇的车,王桥道:“我们喝羊肉汤去。喝了肉汤再上山。“ 乔勇用一种探究式的眼光瞧着王桥,道:“桥主任,我听到一种说法,你要调到其他单位?” 王桥道:“谁说的?” 乔勇道:“早上我遇到姜大战,他说的。姜大战的舅舅在县委。是消息灵通人士。” 王桥道:“你觉得我是不是真要走?“ 乔勇道:“我觉得不太象,如果真要调走,这个时候何必天天跑垃圾场。我真不希望桥主任调走,好不容易把工作理顺了,换个人来,又得适应很长一段时间。而且,换个人来,哪里有桥主任能力强。“ 王桥即不好否认自己要调走,又不能轻易承认要调走,打个马虎眼道:“现在别说其他的。赶紧去找碗碗羊肉,今天得多加一份羊肉。“ 乔勇已经知道了王桥和李宁咏的事情,开玩笑道:“桥主任人年轻身体好,晚上也得悠着点。我们有一句话叫做来——日——方长,你不要图新鲜,几个月就把子弹打光了。“ 两人糙男人说点带色的话,气氛就更加好了,也暂时将工作调动的事情放在了一边。吃过羊肉汽,再前往垃圾场。 两人刚下车,支部书记杨宗奎就走了过来。道:“王主任,施工队什么时候进来?“ 王桥道:“这两天就要进场,施工队正要做准备工作,杨书记有何指示?” 杨宗奎笑道:“指示不敢。想找王主任汇报工作。垃圾场要修入场道路,村里是支持的。我昨天听到村里有个说法,从截洪沟以上有两块地是垃圾场没有征的。” 王桥和乔勇都被垃圾场弄怕了,闻听此语,对视一眼,都意识到麻烦事来了。乔勇道:“不可能。我听建委的人说,垃圾场周边的地全部都征了。” 杨宗奎道:“不信,我带你们去看。 在截洪沟和垃圾场管理房之间有一块杂草丛生的乱石坡,是一块长条形不规则的地块,约有一亩左右。杨宗奎指着这块乱石坡道:“这是社里面的地,建委当时没有征,当时村里想让建委一起征了,建委几爷子觉得这块地在截洪沟以上,没有用处,就不想征。村民为了这事骂了几回。” 见到这块地的位置,王桥心里信了几分,暗骂建委的人做事不彻底,留下了手脚。但是他仍然不松口,道:“这事口说无凭,我得去查垃圾场的红线图,以及当时征地的协议。” 杨宗奎道:“当然得查。村里不少人,特别是杨少兵他们几人都在说,这是村里的地,他们要用来放羊,每年有不少产出。” 乔勇听到此言就气得发笑,道:“周围全部都是山坡,莫非还指着这块地放羊。我跑垃圾场时间不短,从来没有见过这块地有羊。” 杨宗奎道:“土地都搞了确权的,三十年不变,村民不愿意拿出来,这事就不好操作。” 这块岩石坡是修入场道路的必经之地,如果不征用此地,入场道路就缺少出来的通道。原本没有任何作用的岩石坡摇身一变,成为卡住命脉的七寸。 王桥对杨宗奎的来意是洞若观火,入场道路即将开工,杨宗奎应该是打入场道路工程上的主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岩石坡肯定能拿下,只是代价多大而已。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这块地没有征用,杨书记,你给我们出个主意,看怎么处理这事?”王桥撕开一包烟,给杨宗奎发了一枝。 杨宗奎抽着烟道:“我一直在给他们做工作,修入场道路才能用土把垃圾埋了,这样我们才闻不到臭味,是好事。但是你知道农村人眼窝子浅,特别是有些婆娘都掉进钱眼里,他们只考虑自己眼前的事,才不管政府想做什么。我觉得你们可以把这块岩石块租下来,每年付租金就行了。” 这是搞工程常用的办法,并不稀奇,王桥没有反对。 乔勇道:“老杨,我们都是明白人,这块地以前一直都没有用处,现在是白得一年土地收入。” 杨宗奎道:“那怕以前一分钱不值,现在要用,就得算收入。” “这个都好说,我们回去查资料。“王桥见杨宗奎还稳稳地坐着,更加确定他肯定还有其他事情,道:“我们到场镇找个地方喝酒,边喝边聊。” 杨宗奎摆摆手,道:“用不着到场镇去,我家杀了个鸡,今天到我家去喝土鸡汤,安逸得很。” 王桥爽快地道:“好吧,到杨书记家喝酒。” 三人沿着小道,穿过一片密集树林,又走过两条土田坎,来到杨宗奎的家。杨宗奎家的风水不错,屋前有一块水塘,背后是一个小山坡,山坡上有许多竹子。山风一来,竹子不停地摇晃,颇有些田园的韵味。 杨宗奎从屋里拿了鱼杆出来,道:“我这塘里有鱼,都是喂草的,我们钓起来中午喝鸡汤,吃红烧鱼。” 杨宗奎的老婆三十来岁,模样甚为周正,穿得就和城里人一样。她抓了些花生,摆在院子外,又用大缸子泡了茶水,殷勤地请王桥和乔勇喝水吃花生。 三人站在塘边钓鱼,不一会就钓了好几条鲫鱼起来。 王桥见到杨宗奎和他的婆娘的态度,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只不过杨宗奎不说,他也就不问,专心钓鱼,享受农家风情。 杨宗奎是农村里成长起来的能人,文化不高,却是人情练达,脑瓜子极为够用。等到大家喝上鸡汤,吃上鱼肉,都有点酒意时,这才道出自己的目的:“我那个小舅子买了一个挖机,在县城里帮工地干活,找点修房子的钱,修了房子好结婚。施工队修公路肯定要用挖机,王主任给施工队说一说,就用我舅子那个,反正都要用,用谁的不是用。“ 王桥心里明白,如果不同意此事,那么在岩石坡这事上肯定要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难。他豪爽地道:“杨书记,我们碰一个。你的事情我肯定要帮忙,但是我现在还没有了解施工队的情况,如果他们要租挖机,我就给他们说,首先租你们的。“他虽然明白最后肯定要用杨宗奎的挖机,可是并没有急于答应,若是答应得太轻松,说不定又会遇到其他事情。 (第二百四十一章) 第二百四十二章笔谈 PS:  大家放心,本书一定会更新下去,到目前为止,每天都有,没有断更过。 杨宗奎见王桥没有一口回绝,便知有戏。 杨宗奎的舅子贷款买了一个挖机,这些年赚了不少钱,看得他颇为眼红。杨宗奎早就有心弄一个挖机来赚钱,只是没有合适机会。这一次得知城管委要修垃圾场入场道路的消息后,立即开始动起了脑筋。他当了多年基层支部书记,深知与各部门打交道的规则,求着办事经常遇到冷屁股,卡着办事倒十有八九会遇到滚烫的屁股。 年轻城管委副主任王桥是个玲珑人。这种人即好对付又不好对付,所以杨宗奎就先抛诱饵,等着王桥上钩。 送走王桥,杨宗奎对婆娘道:“你学会开挖机没有?” 婆娘道:“你把我想得太笨了,我弟的挖机我都开了无数回,我们是不是要弄一台旧挖机。“ 杨宗奎道:“以前你是帮着弟弟开,有弟弟在旁边指挥。这次你要自己开,没人指挥了,而且还是山路,搞得定吗?“ 婆娘自信满满地道:“没得问题,我以前开弟弟挖机也到过山坡上。你成天在外面转,根本没有关心过家里事情。“ 杨宗奎道:“你这人笨死了,我不在外面转,不和政府各部门搞好关系,哪里能够拿得到工程。你以为好事能从天上掉下来,都是我费心费力争取来的。等到正式开修时,你要把眼睛睁大的,看看他们需要什么材料,是不是需要人手,大家乡里乡亲,能帮还得帮。有些人是死脑筋,不晓得退一步,岩石坡那家把没有任何用的石头地当成了金包卵,要一万块钱一年的租金,这就是没有头脑。绝对谈不成的。每亩租金比一年粮食产量高一点就可以了,反正是白捡的钱。” 岩石坡那家是婆娘的亲戚,杨宗奎苦口婆心地说这一番话,就是让婆娘去劝劝岩石坡那户娘家亲戚。搞定了那家亲戚,挖机就百分之一百能为自家赚钱,而且对于农村人来说是大钱。 王桥在车上和乔勇仔细分析了杨宗奎这一套组合拳,基本猜中了其真实目的。对于城管委来说,遇到这种事。还真没有太好的办法,必须借助基层的力量才能解决老百姓的事情。离开了杨宗奎这种地头蛇,很多时间寸步难行。 回到办公室,王桥屁股没有坐热,接到了陆军的电话,“蛮子,祝贺你啊。” 听到组织部办公室主任的祝贺声,王桥知道该来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道:“我有什么祝贺的?” 陆军呵呵笑道:“你就装吧,马上要开常委会。你调到县政府的事要上会讨论。书记办公会都通过的事,还能有什么变故。蛮子现在不耿直啊,与李宁咏耍了朋友也不能我们说一声,害得我费头脑想着给你介绍对象。” 王桥道:“我认识李宁咏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她爸是谁,后来知道了,难道我要满世界说,我女朋友的爸是邱书记。” 陆军热情地道:“这倒也是啊,你得低调,回家抱着小李偷着乐吧。我找时间请你喝酒。我办公室谷丽和李宁咏关系很不错,到时一起出来耍。“ 王桥想起了在阳和镇工作的选调生邱洪,道:“好吧,到时约在一起吃饭。我有一个朋友也参加。阳和党政办的邱洪,我在处理垃圾场的时候,他帮了不少忙。” 作为了选调生,王桥对于在昌东的其他六位选调生有着天然好感。在春节吃过一次饭以后,大家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再接触。王桥觉得自己在有可能的条件下应该拉一把目前还没有进展的其他选调生。他和邱洪联系得最多,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邱洪。 阳和镇蒋大兵曾经多次请牛清扬、彭家振吃饭,邱洪是随行的跑腿人员。陆军对他还有些印象,爽快地道:“好,没有问题。”他又问道:“请不请朱柄勇。” 王桥想起朱柄勇就是一阵牙疼。从本心来说,他不想与喝酒就闹事的人喝酒,随即又想到朱柄勇位置挺关键,说不定那天还用得着,道:“好吧,叫上他。我们先说定,一定不要拼酒,每次拼到最后他都要出问题。“ 陆军道:“那一次主要是朱永清不了解情况,和朱柄勇斗起酒来。如果不斗酒,屁事没有。“ 商谈好以后,王桥坐在办公室思考着调到县政府以后的工作。想着想着,他思路就飘到了杨琏身上。这几年,每逢自己到了比较重要的关口,总能从杨琏那里得到帮助,或者是精神上的帮助,或者是实质的帮助。他拨通了杨琏家里的电话,响了三声,电话便接通了。一个平和的声音沿着电话线顺顺溜溜地传了过来,道:“你好,我是杨琏。“ 王桥道:“杨叔,我是王桥。没事,这一段时间都被缠在垃圾场,没有时间过来看你。” 杨琏手里还有墨汁,就将电话夹在脸颊,扯了张纸巾擦手,道:“垃圾场是麻烦事,放在任何国家都是。我们国家技术条件差,环保意识也不够,估计垃圾处理问题是一个困扰当地的一个长期问题。” “还是杨老师眼光高,我天天陷在垃圾场的具体问题,没有想得更远。” “你少拍马屁,我是随口胡说,没有任何价值。”杨琏道:“看来你手里的事情应该处理好了,或者工作有变动了,所以才有心情打电话,是不是?“ 杨琏的眼光是敏锐的,王桥对此多有领教,被猜中的真相也不觉得太奇怪,道:“我要调到县政府办公室去当副主任,等会我到静州来一趟,给杨老师弄酸菜鱼。今天没有黑鱼,是一条水库花鲢,肉质挺好。“ 杨琏高兴地道:“我才出去走了一趟,弄了些品质极佳的手工宣纸,你过来写几笔,过一把瘾。” 在春节时期,王桥到彭克等领导家去拜访。这种拜访有着明显功利性,交往过程中有说有笑、有吃有喝,貌似宾主都挺开心。实质在外交性交往过程中,王桥整个人都是紧绷绷的,比工作还累。而王桥与杨琏交往总觉得心情平和,很有一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清雅之感,杨琏的风雅不是生意式文化人的风雅,而是一种深入精神的生活方式。 王桥随即又给李宁咏打电话,道:“我要到静州去一趟,没有什么具体事情,去见杨琏老师,他弄来一批手工宣传,老方法做的,我想去写写字。” 李宁咏对王桥身上这种“风雅”很不感兴趣,道:“你真是精力旺盛,跑到静州去写字,我没有兴趣。”正要放电话时,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道:“春节你到丁原那里坐了五分钟,我觉得还不够。这一次干脆趁机拜访一下,感情就是需要走动,走得勤了,人家才记得你。” 王桥是满怀着兴趣到静州去写字,压根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见丁原,道:“这一次不见丁原,下个月赵处长要到静州,要单独请丁原吃饭。” 李宁咏道:“我爸虽然是人大副主任,副厅级干部,其实现在在静州说话还不如丁原管用。你和赵处长与丁原见面后,我爸再请丁原吃饭,继续加深联络,有丁原这个棋子,你的日子就会好过些。” 王桥道:“知道了,夫人,我下次安排,这次就让我安安静静见见老朋友。” 快班时,王桥回到电力家属院,见桌上放了一串车钥匙,上面还有一张纸条:“不要骑摩托车了,二哥借给我的车,喝了酒别开车。” 装上水库花鲢鱼,下楼开了车,风驰电掣地朝静州开去。开车比摩托车还是舒服多了,到达杨琏家里时浑身清清爽爽,没有灰尘。 “来,把鱼放厨房,先来写两笔。”杨琏在书房辅开了新买来的手工宣纸,兴致勃勃地等着王桥。 王桥洗手进书房,看到桌上辅着宣纸,用手摸了摸,再拿到鼻前闻了闻,道:“好纸,我很久没有用到这种高质量的生宣了。” 王桥在山南大学书法协会时,除了练习书法以外,还对书法理论以及与书法有关各种辅助材料都有研究。生宣可以用来写毛笔字、画写意画。如果将生宣在矾水里过一遍,就变成不太吸水的熟宣,适合做工笔画纸,也可以估水印、染色等,成为工艺纸。 “这种檀纸的原材料是檀皮和稻草,只有檀城的山里面才能生产这种造宣纸用的檀树。这种檀纸比杨桃藤纸质量还好。“杨琏摸着纸,感慨地道:”扶桑以前造不出好宣纸的,改革开放以后,扶桑派了不少商业间谍到我们国家来,将杨桃藤纸的药水配方不费吹灰之力拿走了。当地还在报纸上吹嘘,说是引进了扶桑企业,把此当成了政绩。每次想到这事我就哭笑不得。扶桑现在也造不出杨桃藤纸,两个原因,水质不符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传统宣纸都是手工的,扶桑抄纸工的工资太高,造出来的宣纸成本比国内高得多。“ 聊了一会宣纸,王桥就在纸上写了一首唐代诗人杜甫的《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写完以后,杨琏竖起大拇指,道:“功力见涨啊,这幅字我收了,装裱好,要挂起来。”这倒让王桥惶恐起来,连说不敢。 两人笔谈了一个多小时,杨琏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话:“邓建国最近要到静州,出任静州市委副书记,以后估计要接市长。” (第二百四十二章) 第二百四十三章故人 这个消息对于王桥来说绝对是利好消息。他与邓建国并不熟悉,只见过一面。但是杨琏分别与邓建国和自己都有不错的交情,从这一点来说,通过杨琏,自己和邓建国能比较容易地建立起关系。 王桥没有矫情,笑道:“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利好消息啊,邓书记什么时候到位?” 杨琏将毛笔放下,道:“具体时间没有说,只是讲最近。你现在调到县政府工作,以后会碰到他。他是一个很有水平的领导人,到地方上就是想做一番事业,这也是山南文人的传统思想吧。” 王桥很直接地道:“邓书记来到静州,我有没有可能到他身边去工作,市级平台起点比县级平台要高得多,眼界、见识和接触的人和事都不一样。”对于杨琏这种聪明人,遮遮掩掩反而不美,因此,王桥有什么心想法,往往都会直言。 杨琏道:“邓建国上任以后,应该要到我这里来,到时我问问他的想法。你现在身份有点麻烦,如果没有邱大海这层关系,他应该会用你,现在你是邱大海的女婿,用起来就要有所考虑。” 王桥道:“邱主任以前一直在昌东工作,调到市里就到人大,并非主要领导干部,这也有忌讳。” 杨琏道:“邱大海以前在昌东是邱老虎,我和他打交道的次数还算不少。他和市委市府主要领导都有瓜葛,至于具体有没有恩怨,我后来退隐于山水之中,就没有太关注。你也别着急,就算不能在他身边工作,等到他站稳脚跟后,也可以把你调到静州相对重要的部门。你这个人的性格强硬,其实并不适合作秘书,而是适合当封疆大吏。” 王桥道:“封疆大吏也得一步一步走,能到静州核心机关来工作。是成长为封疆大吏的捷径。以前我认识一位朋友,叫侯卫东,为人非常优秀,他比我大不了几岁。由于在领导身边工作,让自己的才能充分展示在领导身边,所以现在成为成津县主持工作的县委副书记。我现在想学的就是这一条路。” “奇了怪,以前我听到有人谈论如何快速晋升,总是很为不齿。为什么今天听到你谈起这个话题,反而觉得很正常。”杨琏自嘲着又道:“看来特殊材料制成的圣人总是少数,多数人都是平凡人,这样说还不准确,应该是绝大多数人都是平凡人,从本性来说,他们总会受到感情、亲情、利益等影响,很难完全超脱。” 王桥道:“以前你说过,与其让小人占据了要津,还不如让我这种自认为品行还端正的人能够掌握更好的位置。这样做是对一个地方有益的。当我这种人多了起来,小人自然就没有了市场。为什么往往小人会占据要害位置,就是因为小人做事无所顾忌,而好人总是矫情,不敢将自己的想法大声说出来,在采取行动时也瞻前顾后。” 杨琏回想着自己的人生经历,道:“世界需要你这种肯挑头做事的人,也需要我们这种寄情山水和书画的人,你们做的是物质世界的事,我们做的是精神世界的事。” 王桥道:“我现在脑袋里经常出现父亲教给我一些古老的有些不合适且的东西。所以我最终的归宿还是传统式的田园和山水,这是绝大多数国人的心灵寄托吧。” 两人笔谈以后,又聊了一阵形而上的话题,然后王桥走进厨房里。利索地开始煮鱼。厨房里很快就飘出了酸菜鱼奇异的香味,这个香味总是让杨琏口舌生津。 “你的手机在响。”杨琏拿着王桥放在桌上的手机,拿到厨房,他站在锅边闻着香味,道:“我自己也做过几次酸菜鱼,就是没有你的味道好。” “我的酸菜鱼手艺是可以开馆子的。有独门绝技。”王桥接过电话,见是李宁咏的号码,道:“喂,什么事?” 李宁咏兴高彩烈地道:“我大哥到静州来,我坐他的车一起来了,你在这里,我过来找你,晚上我们到一家新开的KTV去唱歌。” “稍等一会,我给你打回来。”王桥挂断手机,征求杨琏的意见道:“李宁咏想来,可不可以?” 杨琏拿起筷子,在锅子里夹鱼片,送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吃着,道:“有什么不可以,我这人没有门户之见,心态很健康的。刚才谈到邓建国有可能因为李宁咏的事情不会让你到身边去,这是就事论事,并非对小李有陈见。” “我当然明白。如果不明白,也就没有资格过来给杨叔做饭了。” “你让小李动作快点,酸菜鱼要趁热吃,冷了就没有味道了,回锅加热会把鱼片弄烂,也不好吃。” 王桥解了围腰,来到小区门口等李宁咏,几分钟之后,一辆有检察字样的小车开了过来。王桥上前与邱宁刚打个招呼,聊了几句,便与李宁咏一起进小区。邱宁刚和邱宁勇两兄弟性格截然不同,邱宁刚是比较同向的人,平时话很少,其观察力和判断力都强,谈论某事总有一针见血的感觉,这让王桥颇为欣赏。邱宁勇恰恰相反,性格外向,在家里聚会时经常看到到他在高谈阔论,但是在重大问题上总会听从大哥的意见。 李宁咏挽着王桥的胳膊,亲热地道:“我的一个发小刚才给我打电话,说是晚上一起唱歌,所以我就过来了。你这个人虽然蛮点,带出去应该还能见客。” 王桥道:“好吧。我先申明,唱歌是我的弱项,只能当看客啊。” 李宁咏道:“你如果什么都擅长,那就是妖孽了。幸好你有各种不会,才是我的正常男人。” 王桥见她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道:“你提的是什么?” 李宁咏道:“我第一次到杨老师家里来,总不能空手吧。杨老师以前在《静州日报》上开过专栏,我爸都经常看他的文章,还夸他观察敏锐,缺点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王桥警告道:“杨老师对我有恩,你别在他家里乱说话,换个说法,要发自内心地尊重。”他与李宁咏交往了很久,知道李宁咏是一个崇拜强者的人,在她心目中的强者有两个标准,财富和权力,除些之外都不会被她当成强者。为了免得她轻慢自己敬重的人,就提前打起招呼。 李宁咏道:“这是盐水鸭,你说杨老师喜欢美食,我特意在静州最好吃的吴氏盐水鸭买来的。这个鸭子味道真不错,明天回家的时候,我们也带一只回去。” 杨琏果然对吴氏盐水鸭很感兴趣,夹了一块丢进嘴巴,笑道:“我这个吃货名头,被王桥传播到小李耳朵里了,吴氏盐水鸭也是我喜受的美食,每月一只,百吃不厌,与王桥的酸菜鱼都是好东西。” 李宁咏又去见了王桥写的那幅字。作为电视台的记者,平时也经常接触到书家和画家,但是对于这类作品并不感兴趣,没有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看到王桥的字,就问道:“杨老师,我欣赏不来书法,王桥写的字到底怎么样?” 杨琏沉吟了一下,道:“我就用最直白的话来说吧,国家书法家协会入会条件挺严,比如要中书协主办的全国展参展一次或全国兰亭奖书法展以及全国中青展参展一次,以及全国专项展参展二次,王桥的作品完全够格,比市内的中书协会员大部分的水平都高。他如果要专心当书家,肯定还会取得更大的成就。” 李宁咏竖起了大拇指,道:“原来我们家管垃圾的副主任还是一个书法家,以后你到垃圾场去,社员就会说,欢迎我们的书法家来到山沟沟。” 杨琏就道:“你们两个快入席,边吃边聊。” 三个喝了一点红酒,离开杨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李宁咏开着车,来到了静州最大的歌城。她带着王桥轻车熟路地在歌城里转悠,来到了一个帝王小豪包。 “郑娅和我在一个院子长大,她爸后来当过副县长,然后在九二年就下海了,副县长辞官下海,成为当年轰动一时的新闻。她和新介绍的男朋友一起过来的,男朋友是在市政府办公室工作,你马上要调到县政府办,肯定要和郑娅的男朋友打交道。” 在进门前,李宁咏又讲了讲郑娅的情况。 推开门,一阵仿若老狼的歌声响了起来,“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上,?凄厉的北风吹过,漫漫的黄沙掠过.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报以两声长啸.不为别的,只为那传说中美丽的草原.……” 这个声音很是熟悉,让王桥禁不住停下脚步。 李宁咏拉了一下王桥,道:“进去啊,你怎么站在门口。” 王桥走进屋,适应了一下环境,果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秦真高调到静州以后,无数次设想过见到王桥的场景,唯独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第二百四十三章) 第二百四十四章唱歌喝酒 秦真高在静州市政府办公室,王桥在昌东县城管委工作,两人都互相知道对方的存在。由于在读大学时存在的芥蒂,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秦真高对王桥怨念颇大,两位同寝室同学一直没有来往。 秦真高多次到省城请室友杜建国吃过饭,也找过原主席雷成,与混得好的同学都保持着联系。他还随着市委常委、副市长康正平到过昌东,与昌东县委书记吉之洲、县长彭克都吃过饭,但是到昌东之时,他没有给在昌东当城管委副主任的同学王桥打过电话。 王桥来到城管委便陷入了与垃圾场周边村民的拉锯战之中,也没有主动与秦真高联系过。在他内心深处,秦真高并不能成为自己人生中的朋友和竞争对手。 今天,两位同学在这种诡异的场面下不期而遇。 王桥主动道:“秦真高,还没有进门就听到你的声音。” 秦真高放下话筒,指着王桥道:“王桥,这么长时间也不过来玩,当了官,太骄傲了吧。” 王桥道:“不是我骄傲,是你市领导不肯视察基层。“ 秦真高道:“我是什么市领导,不过是领导身连跑腿的。“ 郑娅正在和李宁咏亲热地拉着手,还没有开聊,两人就都被王桥和秦真高打招呼的方式吸引住了。 郑娅长得颇为丰腴,模样也不错,惊讶地道:“你们两人认识?“ 李宁咏从来没有听王桥说起过还认识市政府的人,也觉得挺奇怪。 秦真高道:“王桥是大学同学,而且是同寝室的同学。“ 郑娅道:“你、杜建国、王桥,都是同寝室的同学?“ 秦真高道:“我们在一起住了四年。“ 郑娅道:“怎么没有听你说起过。我和李宁咏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没有想到我们两个的男朋友还是同学,真是缘份啊。“郑娅爸爸离开官场去做生意,目前生意做得挺大。她从小过着千金小姐的生活,更关注皮包、化妆品等东西,在四人之中显得最为幼稚。 李宁咏与郑娅不一样,敏锐地意识到王桥肯定和秦真高肯定不对付。她用眼光扫了扫包间。道:“哎呀,怎么弄了这么多酒,我们是喝了酒出来的。郑娅,好久没有听到你唱歌了。郑娅从小就是院子里的歌星。七八岁就唱草原之夜,好听得很。“ 王桥为了营造气氛,拍手道:“刚才秦真高唱了北方的狼,再听郑娅唱草原之夜,你们选的歌倒很配啊。“ 在学校毕业分配时。王桥最初是要分到省委办公厅的,这让秦真高很是羡慕嫉妒恨,后来王桥没有去成省委办公厅,走了选调生的路,分到了昌东县。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时,秦真高如冬天吃了刷羊肉,夏天吃了老冰棍,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幸福。他来到静州市政府以后,给常委、副市长康正平当秘书,渐渐找到了静州政坛后起之秀的感觉。 从杜建国口中听到王桥一直在跟垃圾场较劲。更觉得出了一口被压制了四年的恶气。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王桥居然成为人大副主任邱大海的女婿,邱大海虽然说是即将过气的人物,可是毕竟曾经是邱老虎,关系网宽得很,说不定就能让王桥翻身。 郑娅不知两个年轻男人肚子里的官司,兴致勃勃拿起话筒,深情地唱: 美丽的夜色多沉静 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 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 耶 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 等到千里冰雪消融 等到草原上送来春风 可克达拉改变了模样 耶 。。。。。 郑娅的歌声在包间里响起,非常接近原唱,让王桥发自内心地鼓掌。 王桥倒了两杯啤酒,道:“秦真高。毕业以后还没有喝过酒,来,碰一杯。”秦真高碰了酒,又回敬了一杯。直道:“毕业了还能在一起工作,难得,难得。“ 李宁咏见气氛始终有点尴尬,拿了话筒唱歌,主动唱歌。她唱的是《女人花》,歌曲婉转忧伤。又是另一番味道。 秦真高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地望着唱歌的李宁咏,李宁咏明艳如花,气质优雅,比起郑娅来说明显高出一个档次。他暗道:“王桥这人心机深,找了邱老虎当靠山,可惜这个靠山不稳当了。” 喝了几瓶啤酒,又轮番唱歌,气氛这才慢慢热闹起来。王桥和秦真高轮番讲着学校发生的事情,特别是讲到青皮喝醉后被毒虫伤了下身,女生们在医院探望,关心地问是什么病时,两个女人都笑得直不起腰。 到了十点钟时,进来一个胖胖的中年人,道:“秦秘书,我来敬杯酒。”秦真高与来者碰了酒后,指着王桥道:“这是王桥,我的大学同学,在昌东当城管头头。”来者很敷衍地和王桥碰了一杯酒,又换了一幅笑脸地对秦真高道:“秦秘书,我们换个地方再喝酒。” 王桥看了李宁咏一眼,道:“你们去玩,我和李宁咏先告辞。” 秦真高不由分说地道:“谁都不能走,让欧阳老板安排。我们两同学好久都没有见面,今天要喝个痛快。” 欧阳老板道:“我的车在下面,商务车,我们几个人没有问题。“ 李宁咏拉着王桥道:“那就去吧。” 一行人就离开了KTV,王桥注意到一个细节,跟随欧阳老板的一个叫张经理的女子到吧台站了一会,估计是结账。 商务车在城里穿行了一会,然后上坡,来到了一个半山腰的平台上,平台上有烧烤,散发出烧烤特有的烟雾和香味。在平台上有一些露天的桌子,几人选了一个视线比较好的桌子,围坐在一起。 王桥坐在此处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下来。 不远处就是静州烟厂几个很大的字体,在黑暗中沉默地发着亮光。多年前,为了与吕琪相会,王桥无数次住在静州烟厂的宾馆,无数次站在公安局家属院仰望着“静州烟厂”几个大字。李宁咏注意到王桥神情中出现少有的落寞,还以为是和秦真高有关系,靠在身边,道:“你在想什么?“ 王桥瞬间就将思绪从往事中拉了回来,笑了笑,道:”喝得有点多,犯困。“ 郑娅被张经理一起点菜。 欧阳老板拉着秦真高站在远处的黑暗角落,抽着烟,小声地聊着。 烧羊肉串、烤鱼陆续上桌,秦真高和欧阳老板这才回到桌前。欧阳老板是久混江湖的人,在桌上不停地讲荤素搭配的笑话,张经理又很识趣地“捧哏“,让大家不觉得时间难过。终于到了分手的时候,欧阳老板、张经理、秦真高和郑娅坐着商务车离开了。王桥不愿意在这个时间段去住在邱家,没有随车走,就住在烟厂宾馆。 烟厂宾馆是老宾馆,在七八年前算是相当豪华。时间荏苒,往日豪华还残留在房间的装饰里,却清晰地显示着往日最美好年华逝去。进了房间,李宁咏迫不及待就问道:“你和秦真高不对付吧?“ 王桥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李宁咏道:“太简单了,你和秦真高是一个寝室的同学,按理说关系比较密切,而且又都在静州,我从来没有听见你提起过他,肯定不对付。” 王桥竖了竖大拇指,道:“你猜得完全正确,值得表扬。我和他都是学生会的干部,他是学生会副主席,我是主席。” 李宁咏道:“这就是一山难容二虎。“ 王桥摇头道:“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虎。你今天和他接触了,是什么印象?“ 李宁咏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康正平分管规划、建设、国土、新城,是市级领导中的实权派,很多老板都会求到康正平门下。如果是你来当康正平的秘书,按照你的处事方法和性格,估计会很低调,不会在私下和老板们关系搞得这么密切。秦真高现在有点小人得志的感觉。“ 王桥再次竖起大拇指,道:“你的直觉非常敏锐,还有一般女子没有洞察力,这一点,你和你大哥很象,如果不从政,有点可惜啊。“ 李宁咏嫣然一笑,道:“你凭什么说我就不能从政了,从电视台、报社出来的领导很多,凭什么我就不行,说不定那一天我就当领导了,你可别小瞧我。” 王桥将李宁咏拉到怀里,道:“虽然我一定会尊重你的选择,但是真没有必要踏进这个圈子,我更希望你能成为靠专业吃饭的人。“ 李宁咏用手摸了摸王桥长着胡茬子的下巴,道:“那我们换个说法,我如果从政以后,你就可以自豪地宣称,xx长都陪我睡了觉,这多牛啊。“说完,她白净的脸上腾起一朵红晕,娇艳如出水芙蓉。 王桥笑了起来:“这倒也是啊,现在我们先体验一下。” “老规矩,先洗澡,再上床。” “鸳鸯浴。” “好吧。” 等到两人平静下来以后,王桥道:“城管委是建设系统的部门,我多少知道一些康正平的事情,他是实权派,为人又严肃,各县领导都有些怵他。我到了政府办以后,绝对要和市政府打交道,没有秦真高,事情倒好办些。“ (第二百四十四章) 第二百四十五章社会关系 两人激情之后,心情平和地躺在床上聊天。 李宁咏道:“来了静州,明天就别回昌东了,就在这边渡一个周末。” 王桥手抚着如缎子一般光滑的肌肤,道:“明天还要上班,改个时间在静州过周末。”他不愿意在静州过周末,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不想在整个周末都在邱家。 “你即将调到县政府办,还天天泡在垃圾场没有任何意义,二哥说垃圾场随时会再次发生群体事件,躲得越远越好,唯独你是个傻瓜,明明有了好位置,偏偏要往垃圾场去凑。”李宁咏最不能理解王桥为什么要继续在垃圾场努力工作,这不符合她从小受到的教育。 王桥道:“陈总的公司要修路,我这个分管领导要站好最后一班岗,这个理由可以吗?” 李宁咏做了一个轻视的表情,道:“等你到了县政府办,只要得到彭克充分信任,完全可以帮助陈总拿到更好的工程,你介绍的入场公路完全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王桥翻身将李宁咏压在身下,道:“你这个小脑袋瓜子成天想些什么,你应该思考如何风花雪月,思考哪里有漂亮衣服、怎么弄美食,别想政治。” 李宁咏道:“那是幼稚女生的喜好。我觉得老公各方面条件如此优越,以后一定要执掌一方,否则就是巨大的浪费。我当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辅佐你,论起对静州官场套路的熟悉程度,我应该比你强,原因很简单,我从小在身边来往的都是各级领导,他们说的话做的事都印在我脑子里。明天先睡个懒觉,中午回我家吃个饭,见见我妈,晚上与丁原联系,看能不能一起吃个饭。” 拜访丁原。自然是有意义的。只是,王桥是个独立意识很强的人,并不喜欢李宁咏这种自作主张的方式。凭着他对李宁咏的了解,用手臂撑在床上。道:“你提前与丁原联系了?” 李宁咏眼睛眨了眨,道:“我爸一直想抽时间和丁原吃个家宴,我爸、大哥、你和我都参加,就约在明天晚上。我爸说了,如果你有空就来参加。如果有事,也可以不来,反正是家宴。” 明天晚上的会面其实是李宁咏提出来的,然后邱大海才出面给丁原打了电话。李宁咏知道王桥自尊心很强,便设了一道选择题,把球踢给了王桥。 王桥与李宁咏相处时间不短,从其眨眼睛的方式就猜到此事真相,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你不要试图把我改造成你心目中的模样,真要变成了那个样子。你肯定不会喜欢。” 听到王桥这样说,李宁咏急道:“你明天不去?已经约好了。” 王桥道:“我没有说不去,只是说不要试图把我改造成你心目中的模板,这样是不对的。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方式,不能成为一个模子。对了,刚才你不说随便我去不去,怎么又急了。” 听到王桥答应去赴宴,李宁咏笑道:“我肯定是上辈子欠了你,一心一意为你好,还要受埋怨。” 王桥原本想要和李宁咏聊一聊邓建国到静州任职的事。想到李宁咏非常喜欢自作主张,而且邱大海背景颇为复杂,因此就暂时没有说出邓建国和自己有关系。 王桥并非是一个照搬书本行为机械的人,也明白找好上层关系的重要性。但是他想建立的上层关系是可靠的、具有相同价值观的关系,而非谁的官大就找谁。他认为有相似价值观的关系才真正可靠,在关键时刻才能发挥作用。 比如杨红兵、孟辉、雷军、杜建国、杨琏和林玥等人,都是他用自己真诚方式建立起来的较为稳定的人际关系,到了需要发挥作用的时候,只要开口。他们都会全力以赴。这是王桥的为人之道。 两人在床上聊了聊,又激情万丈地纠缠在一起。这一次之后疲惫袭来,然后他们两人陷入了深睡眠。梦中醒来时,王桥转头看着身边沉睡的漂亮女人,暗道:“这就是和我要结婚、要过一辈子的女人吗?” 太阳射进房间很久,李宁咏才醒来。她见王桥没有在床上,还以为他在卫生间,喊了几声都没有听到答应。 她没有立刻起床,慵懒地躺在床上回味着昨夜两度激情。她爱死了自己身边的男人,不仅仅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而且在床上表现也极佳,每次都能带着自己走上云端。 王桥起得很早,在静州烟厂宾馆附近如公园般的半山上慢跑。天天锻炼,这是至少保持了二十年的习惯。长期坚持也给他带来了丰厚回报,在看守所时凭着原始体力占据过上风,在复读班与刘建厂打斗时也占据上风,到了现在这个阶段,拳头作用越来越少,但是强健体魄会增强人的自信心,会让思维快捷,会让另一半幸福,这些优势对人生非常重要。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句话说得对极了。 李宁咏喜欢睡懒觉,每周至少有一次。当王桥回屋后,不仅不起床,还撒娇地将王桥拉到床上。 “哎,等会,我慢身是汗水。你其实应该和我一起跑步,这样才能保持身材。再这样睡下去,小腹就要长赘肉了。我纠正一下,现在已经有了。” 听到这话,李宁咏腾地从床上弹了起来,道:“你这是对我的极大污蔑,我小腹根本没有赘肉。“她站在床上,把衬衣脱下来,扭着腰身,向王桥展示没有赘肉的腹部。 王桥故意道:“看起来没有,实际上有了,只是你没有感觉到,说不定有一天就长出肥胖的游泳圈。“ 李宁咏从床上跳下来,拿着枕头就在房间里追打王桥。嬉闹一会,李宁咏被王桥压在了床上,王桥道:“你认不认输?”李宁咏道:“打死我都不认输,我白天打不过你,晚上等你睡着了,在你肚子上画个乌龟。”她身体不停地扭来扭去,不一会,嬉闹声变成了**声。 等到两人真正出门时,接近十一点钟。李宁咏脸色红润地道:“老公,我肚子饿得很。“王桥道:”中午想吃什么。“李宁咏道:“走到哪家算那家,肚子都已经造反了。” 顺着静州宾馆往下走,下了山,走过了静州公安局家属院,李宁咏指着家属院道:“这是公安局家属院。” 王桥顺口道:“我知道。” 李宁咏道:“你怎么知道?这边离静州一中有点远。” 王桥朝小卖部看了一眼,道:“杨红兵住在里面。” “二哥在这里有一套房子,他以前在静州公安局工作,后来才到昌东当副局长。我二哥认识杨红兵,对杨红兵印象还比较好。”李宁咏道:“这边的房子窄得很,我二哥早就搬了,房子空着,没有人住,也没有租出去,嫌麻烦。” 王桥再一次感觉世界真的很巧,世界也真的很小。 邱宁勇在静州公安局工作过,吕秋勇曾经是静州公安局刑警支队支队长,也就是说邱宁勇和吕秋勇百分之百是认识的,吕琪的年龄比李宁咏略大,又都是静州一中毕业,说不定还认识。 沿着公路走了一会,经过好几个馆子,都没有什么特点。 静州有一半城区在山坡上,城市道路起起伏伏,高高低低,颇有特点。望见静州河时,地势平缓了下来。王桥以为能看到静州烟厂总裁办周姐的馆子,经过之时,周姐餐馆早就改换了门庭,变成了一个小超市。 “以前这里有一家做鱼的馆子,味道还不错,老板是烟厂总裁办的。”王桥说起这事,心里开始嘀咕:“周姐的老公是静州的检察官,李宁咏大哥是昌东检察院副检察长,两人十有八九认识。” 李宁咏拉着王桥的胳膊,撒娇道:“快点找个馆子,肚子饿得不行,都怪你,折腾我。” “蛮子,蛮子。”在一个修理店传来两声激动的声音,两个穿着工作服的人跑了出来。 王桥看到来了,大声地道:“钳工、田鼠。” 从修理店出来的正是复读班同学,红旗厂的蔡钳工和田峰。自从考入大学以后,由于晏琳的原因,王桥从来没有再去过红旗厂,再也没有见过这两人。王桥分别擂了两人各一拳,道:“你们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你们都在山南新厂。” “红旗厂将一些机械项目摆在了老厂,我们两人都回到老厂。”田峰望了一眼李宁咏,微微点头道:“你是李宁咏。” 李宁咏有些惊讶地道:“你怎么认识我?” 田峰道:“我是静州一中的,比你高一级。读书时我们都喜欢坐在教学楼旁边的黄桷树下面,看进进出出的美女,你是我们当年打望的重点对象之一。” 一群无聊的装酷的小男生坐在黄桷树下面打望美女,这是当年静州一中很有特色的景致。李宁咏笑了起来,道:“原来是师兄啊,但是我没有印象。” 王桥介绍道:“李宁咏,我女朋友。田鼠、蔡钳工,复读班的好朋友。” “蛮子,我操,你的女朋友都是美女。”蔡钳工看到李宁咏就想起了晏琳,脱口而出。 李宁咏娇嗔地道:“蛮子,你到有几个女朋友?” 王桥霸气地道:“不管以前有几个,现在只有你一个。你们两个赶紧换衣服,我们一起吃饭。” 蔡钳工道:“这是我们两个的副业,手里还有点活。” 王桥道:“什么活都停下,跟我去喝酒。” 田峰一边脱工,一边道:“蛮子,我好几年没有见你了,今天不醉不归。生意不做了,关门。” (第二百四十五章) 第二百四十六章社会关系(二) 四人在修理店附近找了一家小餐馆,点了寻常几味家常菜,要了一瓶酒。李宁咏肚子饿得急了,居然觉得苍蝇馆子里面的菜十分爽口。 王桥道:“听赵海讲起过,山南阳州的红旗新厂建得挺好,为什么你们都回来了。” 田峰长得白白净净,喝了两杯酒后脸上皮肤变得绯红一片,道:“阳州新厂是在各级领导眼皮之底下,管得严,不好做生意。所以我们两个商量调回老厂,一边上班,一边开自己的修理店,凭劳动吃饭,不受人拘束。” 蔡钳工补充了一句:“晏琳他爸当了厂长,变成一个铁腕人物。以前我没有觉得晏琳爸爸厉害,到了车间工作以后,才发现晏琳爸爸如今在工厂里威信极高,说一不二。” 见面以后,田峰很小心地没有提及晏琳,此时蔡钳工贸然提及晏琳,他便注意观察王桥脸色,判断王桥应该从往日情感纠葛中走了出来,才道:“晏厂长不错的,这两年工厂都出现了盈利,蛮子没有在工厂实际工作过,可能很难理解一个长期亏损的大厂要实现盈利是多么困难。” 李宁咏具有女性天生的第六感,放下筷子,道:“晏琳是谁?” 王桥道:“是我们的同学,她爸爸是红旗厂的厂长。” 李宁咏又道:“晏琳在哪里工作?” 王桥迟疑了一下,道:“省委办公厅。” “这个位置很关键啊,什么时候把你这个同学约出来,大家见见面。”红旗厂按行政级别来说是正厅级,一把手与省里领导应该有交集。在李宁咏的逻辑里,晏琳能到省委办公厅工作很正常。 田峰在脑中设想着晏琳与李宁咏见面的情景,觉得有些好玩。 “你们两人见过洪平没有,我在昌东遇到他,他现在牛啊,成为大哥级人物了。”王桥不愿意多说这个话题,巧妙地把话题转到了洪平身上。 田峰和蔡钳工都与洪平并肩战斗过。果然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 午饭之后,王桥和李宁咏又跟着田峰和蔡钳工到两人开的修理厂,四人坐在一起继续聊天。修理厂有一个大大的招牌——前锋修理厂,专业修理矿山机械。这里只是一个卖配件兼修理小型机械的门市部。更主要业务是到矿山作大型机械的维护修理。 王桥抽着田峰扔过来的软中华,拿到手里看了看,道:“业务怎么样?” 田峰指了指门前停着的一辆皮卡,道:“这是我和钳工赚钱买的车,生意还不错。红旗厂是老牌国营厂。技术力量还是乡镇企业没有办法比的,我和钳工从小就在车间里混,车、铣、刨、钳从小就看熟的,后来又都是读的工科,如今专门修矿山类机械,在静州业界还是小有名气。” 王桥道:“读复读班的时候,象刘建厂这种人挺多,你们开这个店遇到过没有? 田峰道:“还是有人来骚扰,但是与四五年前相比,少多了。黑恶势力开始进化了。他们已经看不上街边的小打小闹弄小钱,更关注于某个行业,比如以前挺出名的胡哥就在做矿山,我们去帮他修机械,胡哥还亲自过来发烟,说说笑笑,完全不象个大哥。” 王桥道:“这是他有求于你,真的翻脸,你们就瞧得见厉害之处。” 田峰道:“我们就是小修理工,没有利益之争。没有机会和他翻脸。” 李宁咏不喜欢类似修理厂这种满是机器、机油和废旧物品的地方,陪着王桥坐了一会,就回静州烟厂宾馆退房,留着王桥在修理店与老友们叙旧。 等到李宁咏离开。蔡钳工在店里与一台小型磨粉机搏斗,王桥和田峰则端着大茶杯在外面继续聊天。 田峰道:“你和晏琳还有机会吗?我总觉得你们两人很般配,莫名其妙就分手了,让我们都觉得可惜。” 王桥道:“我有些事情从来没有对人讲过。其实拿到高考成绩以后我到过红旗厂,准备找晏琳再谈一谈。我到了白楼下面,恰好遇到晏厂长搬家。晏琳当时和我分手的原因是我以前谈过恋爱。她在无意中看到了前女友写来的信。我本想和她畅开了谈,她没有给我机会。由于这事,我后来一直没有到过红旗厂。” “原来如此,我就是在想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分手了。晏琳这事矫情了,谁没有点过去。蛮哥若是幼稚得没有那么点事,说不定她又瞧不上你。”田峰抽着烟,白净的手指有了些灰黄印迹,在工厂工作,长期与机器打交道,慢慢地铸造着他的气质。 时间最终改变人的面貌以及情感,四年多时间以后,王桥能够正常面前与晏琳的往事,道:“你们现在与晏琳接触多吗?” 田峰道:“前两年还见过两回,后来就越来越少。晏琳的爸爸是一把手厂长,晏琳又在省委办公厅上班,他们一家人与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凭着从小的交情,现在见面还能聊几句,等到过了几年,说不定见面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见面后,我说今天修了两台机械,赚了五百块。她说与省委头头一起到哪里视察,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 “不至于,毕竟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话虽然如此说,王桥实际上从心里认同了田峰的说法,以前和旧乡朋友们经常在一起喝酒打牌,友谊仿佛深得很。自己到城管委任了副主任,半年时间了,一次都没有和旧乡老友们联系过。自己在城管委任职,赵良勇在学校当副校长,实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却都是如此状况,更别说省委办公厅干部与小机修厂的老板了。 田峰回到里屋,拿了一个沾满灰尘的旧笔记本,在上面写了一串号码,道:“这是晏琳在新厂家里的电话号码,你拿着吧,你要到县政府工作,她在省里,说不一定那天就有用。” 王桥接受了田峰的好意,接过了这张纸条。小心地折起来,放进钱包里面。 李宁咏开着车来到了修理厂,下车后,笑吟吟地道:“鼠师兄。我和王桥要走了。”田峰道:“咦,为什么叫我鼠师兄?”李宁咏道:“我听到王桥叫你田鼠,你又是我的师兄,所以叫你鼠师兄。”田峰笑了起来:“这还真有道理。” 李宁咏又给蔡钳工打了招呼,和王桥一起离开。 看着远去的车影。蔡钳工咽了咽口水,道:“我操,蛮子太有艳福,我还以为晏琳就是最漂亮的,没有想到这个李宁咏也不差。晏琳在我们那一级是系花,李宁咏在下一级也是系花级别,怎么好花都被蛮子摘了。” 田峰道:“好花被蛮子摘了,总比鲜花插在牛粪上更能让人接受。蛮子有男人魅力,这点比我们强,不管是晏琳还是李宁咏。我们两个屌丝都弄不住,还是老老实实赚点小钱,喝点小酒,快快乐乐做个小生意人。” 蔡钳工道:“这个社会太几巴现实了,当年我们一个锅里吃饭,一起打架,现在他马的分出高低贵贱了。” 田峰道:“路都是自己选的,别怨别人。” 蔡钳工道:“晏琳如果不是有个好爸爸,估计现在得回厂里,按她当时学的专业。有可能在车间当一个统计员。然后嫁给厂里的大学生,和我们现在差不多。由于有个好爸爸就完全不同,省委办公厅,听起来就亮瞎双眼。” 田峰道:“我不是完全赞同你的观点。王桥和我们一样都是屌丝出身。这些年我一直在总结,为什么他和我们不一样。现在想明白了,人和人就是不同的,他当初进复读班的绰号号是九分,这是开始,复读班文科第一名。这是结局。如果我们能有他的那个心劲,命运肯定又不一样。所以,我们没有这个心劲,就得安心认自己的命,老老实实当个小奸商,一辈子过得也很舒服。” 蔡钳工对自己当有的生活状况很是满意,道:“吴重斌与刘沪分了手,如今在一线大城市当白领,过得真是苦逼,这都是理想害人啊。” 田峰道:“大城市毕竟机会多一些,说不定那一天就发达起来。” 蔡钳工戴上手套,走回自己的工作阵地,道:“说不定有一天他过得比我们还要苦逼。不聊了,先把这家伙弄好。” 田峰翻着工单,道:“后天到牛清德那个场去,他那里有一台RG5694型粉碎机不好用,让我们去瞧瞧。” 蔡钳工又停下手中的活,道:“你说蛮子会不会再和晏琳联系。” 田峰道:“这说不准。如果没有李宁咏,两人还能旧情复燃,有了李宁咏,难了。” 李宁咏此时也正在与王桥聊起晏琳,“你们聊到的那个晏琳在省委办公厅,这条线很重要啊,什么时候请她出来吃顿饭,我们要和她建立起友谊。” 王桥推脱道:“复读班的同学,一直没有联系,贸然叫出来吃饭不太妥当。” 李宁咏兴致勃勃地道:“就是吃顿饭,不存在妥不妥当的问题。她比我高一级,我应该找得到她的闰蜜,在静州不管要找什么人,最多通过两个中间人就能完成。” 王桥认真地道:“你别乱去找关系。” 李宁咏歪着头瞧着王桥,道:“你和田峰见面挺亲切,关系不一般,提出晏琳也是神神秘秘的,这不对劲。老实交待,是不是和那个晏琳有点暧昧。你如果不承认,我找关系亲自去问晏琳。” 王桥知道李宁咏为人精明,办事能力很强,真要去找晏琳,十有八九搭得上线。为了免得李宁咏胡乱拉关系,想了想,道:“我和晏琳确实有点暧昧,你别去碰。” 晏琳父亲是红旗厂厂长,本人在省委办公厅工作,这个条件太优越了。李宁咏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劲敌,有点紧张了,道:“你们现在还来往吗?” 她光顾着这事,忽略了路面情况,一辆小车迎面开了过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 第二百四十七章社会关系(三) 李宁咏猛打方向盘,总算躲开了来车。 来车不仅占了三分之一的道,而且速度很快,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尽管李宁咏努力想避开来车,还是没有躲开,咣地一声响,两车擦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 高速开来的大奔这才停了下来。 李宁咏吓得脸色发白,王桥安慰道:“这次不怪你,是对面来车占道,速度太快,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李宁咏不好意思地道:“怎么这么倒霉,开车三年多了,两次出事都是和你在一起。都怪你,让我不能集中精力。” 两人正准备下车,迎面而来的车如发疯一样,不停后退,朝李宁咏的车撞了过来。虽然速度不快,仍然让李宁咏差一点就撞到方向盘上。 “你们太过分了。”李宁咏冲下车门,对着来车吼道。 王桥紧跟在身后,一边就将李宁咏拉到来车撞不到的地方,道:“这人有点疯,你别在他前进的方向站着。” 李宁咏左顾右看,见地上有一个矿泉水瓶子,捡起来就朝开来的那辆大奔砸车。矿泉水瓶子砸在车上,发出咚的一声响。从大奔下出来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人道:“马的,你这个臭婆娘,敢砸我车。” 从两人体态和神情来看,总觉得有些象吸粉的人。 王桥往后退了两步,探进车去,抓出李宁咏随身带的微型摄像机和外套。这一段时间,他在垃圾场时经常借用这台微型摄像机,玩得十分熟悉。迅速打开摄像机后,他抓起丢在车上的一件外套把摄像机盖上,放在车头位置,镜头对准了来人方向。他的社会经验非常丰富,做事非常冷静,见来车撞上来的方式违背寻常擦挂的处理方向,知道今天有可能要动手,就提前做了些准备。 李宁咏挺着胸。毫不畏惧地迎着来人,道:“你是怎么开车的,占了道,还撞车。” “还是个漂亮妞。今天这事怎么算。”黄头发年青人将还有火星的烟头朝着李宁咏弹了过来。烟头弹在李宁咏衣服上,又掉落在地下。 李宁咏不停拍打衣服,骂道:“太猖狂了,太过分了。” 王桥放好摄像机后,来到李宁咏身后。道:“你报警吧,这两人怕是有点问题。” 李宁咏探进车窗,拿出手机,开始拨打。 另一个脸颊削瘦的年轻人骂道:“你他马的还要报警,活得不耐烦了。”他跑过去想要抓手机,被王桥拦住。 王桥非常平静地道:“这是交通事故,我们打电话报警,要交警出现场。你们冷静点,等交警过来。” “出你马的现场。”黄发青年用力推王桥,骂道。 王桥道:“不要骂人。有话好好说。” 另一个脸色苍白的削瘦青年走过来,扬起拳头就打。王桥用眼睛余光看着摄像机,身体躲了躲,尽量让镜头对准着削瘦青年。 在王桥眼里,削瘦青年是完全没有战斗力的。他用手臂格住打来的拳头,往后退了一步,道:“请你不要打人,好不好,我们有话好好说。”削瘦青年打了好几拳,都被轻松格开。王桥还手时。有意用后背挡住了摄像机,随后又朝旁边闪开,把摄像机闪了出来,以便录下来者打人的景头。 两个青年人见对方虽然牛高马大却不敢还手。就围了上来,对着王桥疯狂地拳打脚踢。 王桥从小练习长拳,十来年坚持不懈,又有丰富实战经验,身手极好,对付两个体力不佳的年青人。实在是游刃有余。他没有立刻还手,而是作好了两手准备。如果两个年青人拿出匕首、砍刀之类,就痛下重手。如果两个年青人不把事态升级,此事就等到交警来了再解决。 李宁咏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欺负过,见王桥只是推挡,在旁边干着急,道:“王桥,还手啊,还手啊。”她正要进去帮忙时,王桥回过头,摆了摆手,意思让李宁咏不要过来,然后又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并朝家的方向指了指。 李宁咏见到王桥这个动作,停了下来,站在外圈给家里打电话。 王桥招架了一会,火气也被激了出来。他利用后背遮住录相机之机,出手扇了黄头发年青人的一个耳光,又踢了另一个青年一脚。 黄头发年青人没有占到便宜,摸出匕首,恶狠狠地朝着王桥刺了过去。 王桥见对方拿了刀,甚至暗自有些欣赏。他往旁边一闪,让持刀的黄头发青年彻底地暴露在摄像机前。 当持刀青年叫嚣着刺了两三下后,王桥猛地出了一记极为凶狠的鞭腿,干脆利落地将持刀青年打倒在地。另一个削瘦青年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重重一拳打在了腹部,只觉腹部一阵剧痛,于虾米一样弯腰倒在地上。 这个变故来得太快,围观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喝采,打斗便结束了。 王桥走到李宁咏身前,指了指车头,道:“刚才打架的情景应该录了下来,如果有啥事,你要把视频给你大哥,让他处理。”李宁咏有些不解,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王桥道:“这两人开大奔,在街上横冲直撞,恐怕有些背景。”李宁咏道:“他们有背景,难道我们就没有关系?我才不怕他。”王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回家看一看视频,如果对我们有利就拿出来。” 李宁咏在车头拿了摄像机,提在手里。 两个小年青坐在地上,开始打电话。 过了一会,接到报警的交警赶了过来,见到现场后就皱起眉毛,对王桥道:“怎么回事?”王桥道:“他们占道,速度快。擦挂后,还倒车来撞我们的车。” 王桥描述很简单明确,结合现场车辆摆放的位置以及痕迹来说,交警清楚这是实话。交警有些为难,因为他们都认识这辆车。这辆车经常在市内飙车,惹了不少麻烦。一个警察道:“怎么办,这车是鼎盛的车?”另一个警察道:“就是鼎盛的车又怎么样,我们按规矩先把现场勘查了。有什么事,让当官的去处理。” 两个交警正在查看现场时,又有警车闪着警灯开了过来,下来两个警察。交警见到这两个警察。点了点头,继续做现场勘查。 一个警官走了过来,明知故问道:“谁报警?” 削瘦年青人擦干净脸上的鼻涕和眼泪水,道:“他打人。”黄头发青年人抱着腿越叫越大声,还带着哭声。削瘦青年人道:“桑勇。别他妈的嚎了。”黄头发桑勇声音中透着哭音:“我的腿断了。” 后来的警官蹲下来,道:“你的腿怎么回事?” 桑勇道:“我爸是桑铁汉,我的腿被那人踢断了。”他拉开裤管,小腿部位出现明显的拱形,应该是骨折。 “好了,别说了。”接警的民警没有让桑勇多说,站起来对王桥道:“你打的人?”王桥点头道:“是我打的。”民警就用手去摸手铐,道:“跟我到派出所去。” 桑勇喊叫道:“还有一个女的。” 王桥最初时打开摄像机,就是为了给自己留点有利的证据,毕竟自己是城管委干部。在街上与人发生冲突,在舆论上是不利的。留下点视频证据,如果事情闹大了,在组织上也说得清楚。他没有想到持刀动手的年青人如此不抗打,一个鞭脚就把小腿骨踢折了。在这种情况下,这盘录相带就要发挥关键作用。 民警又问:“女的,还有一个女的在哪里?” 王桥平静地道:“我被人持刀袭击,没有注意到她到哪里去了。”他这时很有些欣赏李宁咏在这件事上的处理方式,见情况不对,赶紧走人。免得当场吃亏。 民警道:“你把人的腿踢断了,事情不小,赶紧通知那个女的到派出所来接受调查。” 在今天这事上,王桥绝对占着理。唯一担心的是怕摄像机录得不太清楚。他对民警道:“那个黄头发拿刀来捅我,这事也不小,你们可以询问现场目击者。” 另一位年龄更大的民警不耐烦地道:“你啰嗦啥?把人带回去。” 李宁咏躲在远处一个楼道上,拿着摄像机继续录相。她见到王桥上了警车,又见到来了一辆救护车,赶紧给爸爸打了电话。又给大哥和二哥打了电话,便悄悄地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回家不久,邱大海和邱宁刚相继赶了回来。李宁咏看见爸爸回家,眼泪就一串一串地往下掉,道:“爸,我被人欺负了。我开车回家时,就是借大哥的那部车,正在正常行驶,对面来了一辆车,把我的道占了大半,速度快得很,我猛打了方向盘,还是被撞了。那个车不仅仅不道歉,还倒车来撞我,以为是大奔就了不起。” 邱宁刚道:“你是和王桥在一起,王桥现在在哪里?” 李宁咏道:“大奔车上有两个人,出来就打王桥,有一人还拿刀捅人。王桥还了手,现在被派出所带走了,我是溜回来的。大奔撞了我们的车以后,王桥怕事情闹大,还悄悄录了相,不知道录清楚没有?” 打开摄相机,画面质量很好,能清晰看到两个年青人不停围攻王桥。王桥只是在招架,或者是一个背影。随后黄头发年青人拿出匕首,被王桥踢倒,再然后,另一个青年也被王桥一拳打倒。 这一段录相结束,另一段录相就是王桥被戴上了手铐,上了警车,而另一方的削瘦青年开着大奔跟在了警车后面。 看完了整个事情经过,邱大海猛地拍桌子,道:“欺人太甚,不管是谁家的人,这事都搁不平。” 邱宁刚道:“有了这盘录相带,王桥没事。他身手利索,但是在对方拿出刀子前,没有还手。他是见到刀子才真正动手,一招致敌。” 李宁咏道:“哥,你出个面,找找公安方面的朋友,否则王桥在里面要吃亏。” 邱宁刚道:“没事,王桥聪明得很,不会吃亏。而且他们一查车牌就知道是我的车。”他随即打了电话,交待道:“帮我查一查,zzzzzz这个车牌是什么人的?” (第二百四十七章) 第二百四十八章社会关系(四) 这是第二次戴着手铐进入专政机关,前一次是在姐夫跳楼死后不久,当时王桥坐在特制的椅子上有些世界末日的感觉。这一次来到明显不是派出所的地方,王桥心里并不惊慌。他如今并非在社会上流浪的无业青年,被人揍一顿根本无处说理。他现在是昌东县城管委副主任,是有身份的人。就算这个职位在静州算不得什么,可是是一种身份。 一位高个子警察站在桌前,仔细看了王桥带的工作证,然后把工作证扔在了桌上,道:“你还是副科级干部,怎么能在街上斗殴,还造成了严重后果,你这个工作是泡汤了。” 王桥确实没有想到一个鞭腿就能造成这么大的后果,这绝对是意外情况,道:“我是正当防卫,刚才作笔录时我讲得很清楚,我建议你们去问一问当时围观的群众,他们最了解事情的经过,还有交警去看过现场,他们也应该出结论,还可以找一找周边的摄像头,有可能录下我们当时的情况。” 瘦高个警察脸色一黑,道:“你建议,你建议个锤子。出了交通事故,等着交警来处理就行了,没有必要仗着牛高马大就可以欺负人,是不是当城管久了,习惯了用拳头说话。” 这是一番夹枪带棒的诛心之论,是用来定性之语。王桥对这话听得明白,正言道:“这事其中的是非曲直,不是能轻易掩盖的,如果某些人为了个人私利,做出明显违法乱纪的事情,会后悔的。” 瘦高个警察盯着王桥看了一会,转身离开。 在办公室,高个子警察喝了杯水,一个警察忽匆匆走了过来,道:“支队长,那车是昌东检察院的车,用的是地方牌照。平时是副检察长邱宁刚在用,他爸是邱大海。” “王桥和邱家是什么关系?” “不清楚。” “不清楚就要搞清楚。” 来者赶紧又去讯问王桥。 “刚才你承认开车的是李宁咏,她为什么逃跑?” “她没有逃跑,是对方在发生擦挂后。又倒车来撞我们,下车后还持刀行凶,在这种情况下,她为了保护自己,选择离开。” “李宁咏和邱宁刚是什么关系。” “这和今天的事有关系吗?” “当然有。” “邱宁刚是李宁咏的大哥。” 后一次询问没有作笔录。 李支队是接替吕忠勇的班成为支队长。没有局党委书记、政委桑铁汉大力支持,他估计还得继续在禁毒支队当副支队长。在禁毒岗位当了十一年副支队长,一直没有转正,让他颇多怨言。正因为此,他对桑铁汉还是有感恩之心。今天这事桑勇被打断了腿,而打人者同样有背景,这就让他很是为难。坐在办公室静静地想了一会,李支队打通了桑铁汉的电话。 桑铁汉正在医院,老婆在旁边哭得昏天黑地,儿子可怜兮兮、脸色苍白地躺要床上。他接到电话后。不耐烦地打断了李支队的报告:“不管是谁,现在是法制社会,都要依法办事,不能因为对方是官,就枉法。”挂断电话,骂道:“昌东城管委的,算个屌。” 李支队又道:“他是邱……” 桑铁汉着实心痛断腿的儿子,断然道:“别说了,依法办事。” 李支队虽然对桑铁汉有感激之情,可是夹在领导中间。搞不好就里外不是人。他把办案的警察叫了进来,道:“今天这事比较复杂,你去补充点材料,调查周边群众。寻找目击者;找交警要一份勘查报告;查看周边有没有监控设备。” 两个多小时以后,调查人员回来了,报告道:“事发时,围观人挺多,但是都是行人,现在找不到了。事情发生在公路上。人行道有两米宽的绿化带,周边商铺的人都没有看清楚事发经过。我们去调查走访附近机关和商铺,没有人安装监控设备。” 李支队左想右算之后,驱车在医院找到了桑铁汉,报告了刚才被打断没有来得及说的话,以及后来补充调查的结果。 桑铁汉道:“原来是邱大海的未来女婿,难怪这么年轻就当了城管委副主任,还在街上行凶。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关键是材料要搞扎实,不能让我们被动。” 李支队道:“材料是没有问题的。他说桑勇使用了匕首,没有人证和物证。桑勇腿断了,这是铁证。” 桑铁汉沉呤片刻,决定道:“那就按程序搞刑事拘留。” 最初听说打人者是昌东城管委副主任,桑铁汉确实没有把这人看在眼里,现在得知打人者与邱大海的关系,他仍然做出这个决定就并非意气之急,而是有着充分原因的,这个原因就是李支队所不能了解的,也是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最主要原因。 王桥被迅速地带到了看守所,这让他感到有些奇怪。按照他的估计,李宁咏手里有视频,应该很快就能送到公安局,自己也就出去了。但是现在被送进看守所,他有些担心:“莫非视频不清楚,看不出事情真相。” 当时是将镜头对准了现场,毕竟只是将机器放在哪里,没有跟随人的移动进行调整,有可能录不清楚。他在脑中将所有事情回放了一遍,当时唯一能避免冲突的情况就只能是离开,而离开以后,依着对方开大奔的背景,就有可能被定性为肇事逃逸,也很麻烦。 其次他认真分析了开大奔之人的背景。邱大海已经是市级领导干部,要比他级别更高的人在全市也不过数人而已,凭着开车时如此嚣张的劲头,肯定就不会是几位主要领导的直系亲属。真正掌权者的子女就算比较高调,也不会表现在街头,而是在更高档一些的场合里。 王桥在进入看守所时脑子里一直在琢磨着这些事情,但是并不心慌。与数年前相比,这一次是完全不同的经历,他只是有些疑惑邱大海为何对此事一直隐忍不发。 刑警大队来人与看守所办交接的时候,驻看守所检察室三个人全部出现在交接现场,而且三人全部着装,一脸严肃。看守所办接待的老欧有些疑惑地看着平时熟悉的检察官们,道:“王科,你们有事吗?”王科道:“按照要求,我们要了解新进人员的案情和思想状态,还有体表检查。” 看到检察官出现,王桥明白这肯定是邱永刚出面了,于是不再多说,只是平静地按照规矩办理入所手续。 就在王桥进入看守所几个小时以后,静州市公安局长房植任来到了人大,找到了邱大海。房植任进门就道:“老领导,有什么指示?”邱大海半白的头发向后梳着,神情凛然,道:“请房局长来看一段视频。” 在旁边的小会议室里,人大法制委员会和内务司法委员会的全体同志都已经来到。房植任看到这个架式,有些疑惑地道:“老领导,到底什么事,有什么事情,你老说一句就行了。”邱大海停下脚步,低声道:“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你先看视频,等会我还要把视频给梁书记送过去。” 视频不是太长,很快就看完了。 当会议室灯光重新亮起来以后,邱大海道:“我们一直在讲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说了这么多年,现在看起来还差得远。这个视频是发生在我市的事情,发生在昨天,现在的结果是持刀者安然无事,被迫自卫者被关进了看守所。我看了这个视频很多遍,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如果没有这个视频,你们说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他大声道:“人大是法律监督机关,我跟韦主任商量了此事,人大必须要负起监督职责,你们去依法履职吧。” 回到办公室,邱大海才向房植任交了底,道:“开车的人是李宁咏,那个被围攻的人是我女婿王桥,现在王桥已经被刑事拘留,送进看守所。” 房植任拍案而起,道:“确实太不象话了,谁做出这个决定,一定要负责到底。”他此时算是明白了邱大海的心思,这事不仅是为了王桥,更是一颗打向桑铁汉的炮弹。这一炮打过去以后,桑铁汉能否在公安局任职就很难说了。自己若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也就太无能了。 邱家,李宁咏听说王桥被送进了看守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抓住大哥的胳膊,道:“大哥,你还是说句话,我们家的人怎么能被这样欺负,还送到派出所了。”说到这里,眼泪水就开始往下滚落。 邱宁刚道:“听王科打回来的电话,王桥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虽然进了看守所,说话做事还是滴水不漏。以后我们家里,最有出息的肯定是王桥。” 李宁咏脸上还挂着泪珠,道:“想到王桥要进看守所,我就心里难受。” 邱宁刚道:“持刀的那人黄毛是公安局政委桑铁汉的儿子,你二哥一直不能当局长,与桑铁汉有点关系。王桥不进看守所,爸怎么能借力打力。” “万一他们不把王桥送进看守所,又怎么办?” “不把王桥送进看守所,说明他们办事还算公道,我们也没有损失。” “这事对王桥前途有没有影响?” “你是关心则乱。王桥被持刀人围攻,无意中踢了一脚,恰好把腿踢断了,这是完完全全的正当防卫。这事能对王桥有什么影响?”邱宁刚道:“我要夸王桥的地方就在于做事滴水不漏,特别是录相这一招,直接把桑勇钉死了。爸是顺势而为,利用此事把桑铁汉弄走。你知道桑铁汉是谁的人,是谭王八的人。” (第二百四十八章) 第二百四十九章社会关系(五) 谭王八真名为谭星海,现任静州市委副书记。曾经与邱大海是搭挡,两人矛盾很深。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传递到子女这一代。在他们当年,谭星海空降到昌东任县委书记,风华正茂,雄心勃勃。邱大海是本土成长起来的县长,年龄比谭星海要稍长一些。两人经过短暂的配合以后便发生了矛盾,这种事在八十年代曾经相当普遍。 后来的结果是谭星海调回市里到部门任职,邱大海成为县委书记,邱老虎的威名正是从那以后树立起来。 进入九十年代,再进入新千年,为政者吸取了一个年代的教训,加之社会多元化等大背景,这类事普遍变得克制起来,一般不会闹到明面上。当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矛盾,这是很难完全改变的事。 李宁咏道:“大哥,按照你刚才的说法,如果王桥没有用摄像机,这事可能就要吃亏,但是我们明明就是正当防卫。” 邱宁刚道:“这不应该是我家三妹说出来的话,证据,证据,这是第一位的,现在是法制社会,一切讲证据。证据是客观存在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是证据要成为法律意义上的证据,必须要有一个采集的过程,采集就是可以人为干涉的。你说对方持刀,可是证据在哪里?而对方腿断了,这是一个很容易成为证据的客观事实。如果没有视频,是你的自我陈述重要,还是对方自我陈述加上一条断腿更重要。” 李宁咏吐了吐舌头,道:“所以,大哥才夸王桥用摄像机做得好。” 邱宁刚道:“你也要学着点,他能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上,想着固定证据。毕竟是山南大学的高材生,脑筋就是不一般。” 李宁咏颇为自得地道:“我认识好几个山南大学的,都很一般。我觉得不是山南大学厉害,是王桥素质高。” 邱宁刚点了点头。道:“你没有注意到我的说法,我说的是山南大学的高材生,后面三个字才是重点。” 在看守所里,王桥提着裤子走进了监舍。 看守所是对罪犯和重大犯罪嫌疑分子临时羁押的场所。主要羁押依法被逮捕。刑事拘留的犯罪嫌疑人,以及被判处有期徒刑的罪犯,在被交付执行刑罚前,剩余刑期在三个月以下的。王桥对这一切相当熟悉,走进看守所居然有一种恍若隔世、昨日降临的感觉。 来到警戒线。王桥不等警察交待,就停了下来,抬头道:“报告,犯罪嫌疑人进去一个。”上面传来一声:“大声点。”他又说了一遍,上面传来一声:“走。” 后面的警察有点惊讶地道:“你不是第一次进看守所。不对啊,看你的登记表是城管委的干部。”王桥回头笑道:“我在梦里来过。” 警察脸色一整,道:“马的,给你脸,你还拽起来了。”他虽然骂了一句,却也没有进一步动作。因为从驻所检察官的态度就明白此人不是一般人。 王桥道:“我现在只是犯罪嫌疑人,不是罪犯,你嘴巴放干净一点。”与检察官见了面,虽然不知道邱大海将如何动作,但是他已经知道视频非常清晰,因此也就明白不久以后就要出去,心情非常轻松,甚至对进入监舍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进入第三道铁门以后,出现一个院子,这和山南第三看守所颇为接近。山南第三看守所是“凹”字形院子。这里的看守所是回字形院子。山南看守所绿化得非常好,静州的绿化则要差了许多,并不规整,还有不少杂草。围墙对角线上修着岗楼。持枪武警监视着所有的一举一动。 王桥被带进了101监舍,居然与多年前的监舍一模一样。 管教甚至懒得多交待,关掉铁门以后,在四方小孔上看到一只手伸出来,然后就将手铐取走。王桥松了松手腕,环顾着狭窄的监舍。上一次进监舍是惶恐不安。这一次却总觉得是一场并不真实的闹剧,让人产生一种荒谬感。 房间二十来平方米,有一个由水泥砌成的通床,头顶上五六米高的地方有一个透气窗,这个房间与上一次的房间高度相似,如双生子一般让人分不清楚。 王桥与十来双眼睛对视,望着盘在通辅上的汉子们,道:“我要不要蹲下。” 一个汉子道:“蹲个几巴,你的位置在这里。” 王桥看着说话汉子的位置便知道他是头板,留给自己的位置就在他的身边,这就说明自己刚进入监舍就成为监舍里的上层人物。 王桥笑道:“老大,说不说案子。” 管板的有些纳闷地看着王桥,道:“挺熟悉的嘛,以前进来过。” 王桥道:“五年前吧,山南第三看守所。” 管板的道:“那次犯的啥事?” 王桥道:“他们说我杀人,后来没事,出去了。”说话间,他跨上通铺,坐在管板的旁边。 管板的用仰视的目光看着王桥,拍着腿,道:“马的,什么是本事,这就叫本事,你们他妈的谁有本事杀了人还能出去。”他拿了一枝烟,道:“抽一支。” 王桥从身上变魔术一般取出一包软中华,扔给管板的。管板的早就被人打过招呼,知道来者是不能得罪的人,见到这包软中华,大声对监舍里其他人道:“马的,什么是本事,这就叫本事,你们他妈的谁有本事进来就弄一包软中华。” 管板有道:“这一次进来是啥事?” 王桥道:“把一个开大奔的腿打折了。” 管板的猛拍大腿,道:“马的,什么是本事,这就叫事,你们他妈的谁有本事把开大奔的打折腿?” 如果说五年前的看守所是生死之旅,那么在五年后的看守所则是捧哏之旅,这反而让王桥略有些失望。王桥和管板的嘀咕了一阵,然后两人并排坐在通铺上,让监舍其他人蹲在面前依次来汇报案情。当得知其中一人是**罪时,王桥下床,踢了一脚,骂道:“他马的二三六,现在什么年代了,小姐遍地走,还他妈的**。”刑法第二百三六条是针对**的法条,因此,在监管场所,常把**犯称之为二三六。 在中午吃饭时,管板的很仗义地朝王桥饭菜中倒了些豆食,很有些结纳之义。 机关小食堂里,市委梁强书记吃过饭,刚走出食堂,就遇到提着包的邱大海。邱大海道:“梁书记,耽误你宝贵的时间了。”梁强对人大的老同志们还是颇为礼遇,道:“邱主任,昨天在省里开会,今天上午也没空,很对不起啊。” 邱大海道:“梁书记这么忙,原本不应该用私事来打扰您。可是这事既是私事,也是公事,所以还得来耽误你宝贵的时间。” 梁强道:“你不是说有一个视频吗,我让小王在办公室准备好了。” 在梁强办公室外间,秘书小王早就作好了准备,找到视频后,很快就播放出来。视频放完一遍后,邱大海道:“小王,麻烦你重新放了一遍。”在重放时,邱大海指着被围攻的王桥道:“这是我的女婿王桥,目前在昌东城管委工作。我女儿是昌东电视台记者,她有习惯随时带着摄像机,见情况不对,便把摄像机打开。” 梁强脸色沉静,没有表态。 邱大海又道:“这个拿刀捅人的黄毛叫桑勇,是桑铁汉的儿子。视频非常清楚了,桑勇占道、撞车、伤人,据周边群众说,他当时吸了粉。王桥一直没有还手,当桑勇动刀子以后,才开始被迫自卫。” 梁强道:“怎么处理的?” 邱大海悲愤地道:“桑勇和另一个年轻人没有被处理,王桥被关进了看守所,听说还要报请检察逮捕。梁书记,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梁强沉思了一会,道:“邱主任,这事市委会公正处理的。” 由于此事的影响,市委常委会提前一天召开。 在所有常规议题结束之后,梁强道:“下面再给大家放一个视频。我早就听说在静州城内有一群公子哥们,其中有党政领导的小孩,还有一些老板的孩子,吸粉、飙车,为害一方,现在大家看一看这个视频,真是触目惊心。” 这是一个突然袭击,所有常委对此事都没有准备。 视频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原始视频,另一部分是对视频画面的解释,包括前面交通事故的追述、王桥、桑勇和另一个青年的身份。 看罢视频,在外面等候的公安局长房植任被叫到会场,汇报了市交警支队对事故的责任认定,以及市公安局对此案的处理结果。 常委们原原本本看过视频,又听到房植任汇报的如此处理结果,都觉得桑铁汉恐怕会受到牵连。 谭星海脸色最为难看,在心里大骂桑铁汉混蛋。 梁强脸色铁青地道:“如果没有这个视频,事情黑白便被颠倒了。我要问公安局办案的同志,为什么当事人再三申明有视频,你们都置之不理。” 房植任诚恳地检讨道:“我作为局长,把关不严,愿意接受组织处分。” 梁强没有理睬房植任,道:“同志们,我们要深刻地反思,如果没有这个视频,如果邱大海没有渠道将视频交到市委,如果是一个普通青年遇到这事,其人生将受到多么大影响,这个影响往往是无法挽回的。这件事情是小事,透露出问题是大事,我建议由组织部门和纪检部门成立联合调查组,认真查一查此事,提出处理意见。” (第二百四十九章) 第二百五十章社会关系(六) 调查还有一个过程,王桥已经走出了看守所。 从看守所走出来分为很多种,根据《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一百二十七条规定,公安机关对被拘留的犯罪嫌疑人审查后,根据案件情况报经县级以上公安机关负责人批准,分别作出处理。 一是对需要逮捕的,在拘留期限内依法办理提请批准逮捕手续;二是对应当追究刑事责任,但不需要逮捕的,依法直接向人民检察院移送审查起诉,或者依法办理取保候审或者监视居住手续后,向人民检察院移送审查起诉;(三)拘留期限届满,案件尚未办结,需要继续侦查的,依法办理取保候审或者监视居住手续;(四)具有本规定第一百八十三条规定情形之一的,释放被拘留人,发给释放证明书;需要行政处理的,依法予以处理或者移送有关部门。 王桥就属于第四类。 第四类又分为几种情况,根据第一百八十三条规定,经过侦查,发现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应当撤销案件:(一)没有犯罪事实的;(二)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不认为是犯罪的;(三)犯罪已过追诉时效期限的;(四)经特赦令免除刑罚的;(五)犯罪嫌疑人死亡的;(六)其他依法不追究刑事责任的。 王桥拿到了《释放证明书》,看了一眼里面的说明,对前来接自己的大哥邱宁刚道:“我这算无罪释放?”邱宁刚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有了一点笑意,道:“这是撤销案件,根据规定,不能以放代撤,也就是说你不会因为此事受到任何影响。” 李宁咏在旁边问道:“大哥,这会不会进入档案?” 邱宁刚道:“不会,案件都撤销了,为什么会进入档案。” 星期六从昌东到静州,再从看守所走出来,现在已经是星期一了。王桥拿出手机正准备给城管委乐彬打电话。李宁咏道:“我给乐主任打过电话,就说你拉肚子拉得稀里哗啦,请了两天假,今天休整一天。明天再去上班。乐主任都知道你要离开城管委,现在何必急着回去工作。” 王桥道:“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我还是法定的城管委副主任,不能撤离职守。” 李宁咏凑在王桥身上闻了闻,道:“在看守所关了一天。你身上真是太臭了,说不定还有跳蚤,赶紧回家洗洗。把现在穿的全部扔掉。” 从内心深处,王桥更想直接回昌东县电力家属院。那是属于自己的世界,自由自在,洗的过程或者说洗完之后,就可以和李宁咏滚床单,共同快乐地消耗这一段时间积累的精力。可是这个想法有点猥琐,根本无法给邱家人提起。 来到了并不是太喜欢的静州邱家,进了家门。李珍英就开始唠叨:“王桥啊,你下手也太重了,听说一脚就将桑勇的腿踢断了,打他两下就行了,用不着这么狠。如果不是宁咏爸爸和哥哥,你说不定就要被关进去。” 李珍英说的是实话,进入耳朵却让人不那么舒服。王桥还没有开口,李宁咏就嚷开了:“妈,你是什么观点。桑勇撞了我们的车,还用刀子了。难道你还要跪着求他们。再说,王桥赤手空拳还击,你还要他掌握力道,这是纵容犯罪。让自家人吃亏。” 王桥道:“阿姨是好意,以后我们处理这种事情还可以更冷静一些。” 邱宁刚没有搭话,坐在客厅里,又开始沉默寡言。这是他一贯的状态,遇到事情时话就比较多,没有事时基本上没有话说。 李宁咏将新的**裤放到浴室。见左右无人,道:“你要洗干净啊,晚上回去犒劳你。”又问:“在看守所被人欺负没有,听说里面有很多恶人。” 王桥实话实话道:“大哥找人打了招呼,我在里面过得还不错,监舍里所有人都蹲在我和另一个管板的面前,交待犯的什么事。在监舍里有个规矩,能够欺骗管教,不能欺骗管板的。所以听了不少恶心事,你看,我的踝关节都肿了。” 李宁咏惊讶地道:“为什么踝关节会肿?” 王桥道:“听案情时,觉得可恶就跳下板铺去踢两脚,踢得多了,踝关节就肿了。” 李宁咏道:“我怎么觉得你在看守所里如鱼得水?” 王桥道:“苦中作乐而已。” 李宁咏又道:“你在看守所里苦中作乐,我们在外面替你着急。你知道知道外面发生了多少事情,大哥去找了市检察院的朋友,二哥后来又找了市局的关系,我爸把公安局房局长请到办公室去了,后来我爸还专门找了梁书记,在市委常委会上放了视频,现在组织部和纪委成立了一个联合调查组,公安局桑铁汉恐怕要被挪位置了。大哥对你录相这一招很赞的,还说你是一个人才。” 王桥道:“你说的信息量很大,我捡重点来梳理,围攻我的两个人,一个是桑勇,另一个是谁?” 李宁咏道:“另一个是鼎盛集团董事长的儿子,鼎盛集团是全市最大的民营企业,营业额据说有三百个亿,他没有动刀子,被叫到公安局作了询问笔录,就出去了。这一次吃亏的是桑家,桑铁汉要承担部分责任,肯定要调出公安系统。” 王桥并不清楚邱大海、桑铁汉等人的关系,但是从几句话已经探知一些“点”,道:“桑铁汉和你爸不对付?” 李宁咏依在门口,道:“我爸是退到二线的人物了,没有什么好争的。对于他来说,安安稳稳过渡就是最完美的结果。这一次直接将视频拿到梁强书记面前去,还是为了我们。和我爸以前有矛盾的市委副书记谭星海,在我们家都叫他谭王八。桑铁汉就是谭王八的爪牙,我二哥一直当副职也与桑铁汉有关系。换句话说,如果桑铁汉一直在当公安局党委书记、政委,二哥估计很难由副转正。谭王八比我爸年轻,我爸退休后,谭王八还在位置上,等到谭王八退居二线时,二哥就会在副职岗位上被压制很多年,再翻身就很难了。” 王桥这才明白,邱大海其实是作退休前最后的安排,利用难得的桑勇动刀事件,既解决了女婿王桥进入看守所之事,又努力为自己二儿子进步打开空间。 等到女婿成长起来,二儿子当上公安局长,再加上长子在检察系统的地位,邱大海就算退下去了,邱家在静州的社会地位也不会下降。 李宁咏又道:“谭王八在静州经营多年,很有些能量。梁书记是外来户,他是乐于削减谭系人马的实力的。我爸将视频送给梁强书记,就是给他送上一颗子弹。” 王桥并不是太喜欢纯粹阴谋的做法,道:“难怪静州这些年发展不算很好,领导们都是去动这些脑筋,谁来办实事。” 李宁咏道:“办实事也需要位置,没有位置屁都不是。当然,我爸确实看不惯静州这一批公子哥们,他们依仗着父辈的势力拿地皮、搞矿山,弄得鸡飞狗跳,天怨人怒。那天你就亲眼见识到他们的霸道,如果不是遇到我们,普通人真的就会吃大亏。我爸为人正直,他的三个子女不能说是很优秀,至少都不是纨绔子弟,都是凭自己努力工作在社会上立足。借着这个事情,让梁书记注意到这帮子公子哥们,控制他们,这也是我爸出于公心的目的。有时我爸在人大开会时,经常批评现在头头们,弄得别人都下不了台,这让我们当子女都有点为难。” 邱家的家教还算很严的,三个子女都没有什么恶习,在单位上还算得上骨干,与桑勇等类似的公子哥们相比,确实是很优秀的。 但是王桥对李宁咏所说的最后一点还是有另外的看法,因为邱大海是极具政治头脑的人,绝不会乱放大炮,弄得头头们下不了台,自然有其用意。 李珍英见女儿钻进卫生间就不出来,在客厅转了几圈以后,就叫道:“宁咏,我给你说件事。”当李宁咏出来以后,她就道:“王桥从看守所出来,很累了,你让他洗澡,然后休息一会,有什么话等出来再说。” 李宁咏道:“王桥被关进看守所,我陪他说说话,有什么不可以。” 李珍英干脆把话挑明了说:“你们两人还没有结婚,男人在洗澡,你钻去算什么事。” 李宁咏早就享受了夫妻生活,听到母亲这样说,还是飞起一片红晕,道:“妈,你是个老封建。当年二哥谈恋爱的时候,没有结婚就睡在一起,你怎么不说。” 李珍英道:“二哥是男的,你是女的,这不一样。女人没有结婚就跟男的睡觉,很多都吃了亏,妈这是关心你。” 邱宁刚看着妹妹与王桥在一起的亲密神态,判断他们早就有过夫妻生活,在一旁道:“妈,现在年轻人的事情你管不了,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李珍英愤愤道:“邱大娃,你生的是女儿,到时女儿谈恋爱的时候,我看你管不管。” 在卫生间里,王桥仰头迎接着热水。在热水冲刷下,他的思维特别灵敏,在脑中,一条条社会关系在脑中穿梭,形成一个复杂的网。这个网无所不在,穿进了社会每个角落,将所有人都网在了里面。 (第二百五十章) 第二百五十一章低头 这一次不大不小的撞车打架事情对王桥也颇有震动,最后的处理结果让他再一次感到个人力量在体制面前的渺小,就算你拳头再硬,在体制面前也不堪一击。 一方面,邱家以邱大海为主,在静州成长经营了很多年,根深叶茂,一般事情还真难不住他们。另一方面,不管一个家庭如何经营,没有占据体制内高位,很多事情也难办。这是同一事物的两个方面。 这一次静州之行,原本是一次想走就走的旅行,结果由一次小车祸导致演变成大人物之间的一场博弈。结果显现得很快,在王桥正式到县政府上班之时,公安局党委书记、政委桑铁汉被调至市司法局担任局长。 与这一次人事调整相对应的还有一次机构的微调,严格说起来也不是微调,而是与全省其他市的公安机关相一致。 按照规定,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公安机关派出机构、内设执法勤务机构和不设区的市、县、自治县公安局根据工作需要,可以设置主管政治工作的政治委员、教导员、指导员等警官职务。地级市以上公安机关设有常务副局,副厅,副部协助正职主持全面工作,在正职不在时代理。 静州市公安局设置政委一职,且还担任党委书记,这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也是各方博弈妥协的结果(注:某省现在还有市公安局政委设置)。这一次由小车祸引起新一轮博弈,彻底解决了历史遗留问题,任植房新的职务全称就是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 王桥看到文件后,联想起在邱家听到的议论,才知道自己这个小人物曾经充当了一次蝴蝶的翅膀。 在县政府办公室里,王桥是排名第三的副主任,负责联系协调处理城乡建设、城市规划、民防、市政、园林、安全监督管理、食品药品监督管理、质监、煤炭、电煤保障工作;分管办公室后勤工作,协助办公室主任联系县政府县长。 最后一个职责意味深长,仿佛是为王桥特意定制的职责。王桥拿到这个责任表后,玩味了半天,思考自己的角色定位。 初到办公室,诸事都待理顺。王桥经历过在城管委副主任的开局,县政府办公室繁杂事情就变得不再可怕,毕竟这里更多的是有规则的事务性质工作,没有涉及群体事件的尖锐矛盾和冲突。 办公室主任杨春走进办公室,看了看陈设,道:“王主任,有什么缺的东西,安排后勤科添置就行了,反正是你分管后勤工作。你在城管委当过副主任,见识过群体性事件,又是山南大学的高材生,在办公室工作是最适合不过。” 王桥站了起来,道:“城管委是一线,县府办是中枢,两者真不能比。杨主任,我对于县政府办的工作完全是外行,还请你多指教。”杨春笑道:“王主任是虾子过河——谦虚(牵须),在府办工作没有秘诀,就是讲规矩和心细。刚才乐主任打电话,城管委要请县府办吃饭,大家联欢。” 班子成员调动工作时,迎来送往是昌东县惯例,一般来说是调出单位吃一顿,调进单位再吃一顿,这样就显示调出单位对调出者的认同,调进单位对调入者的欢迎。如果没有这一套程序,就说明调动工作者是不受欢迎的。 另外,班子成员关系比较好的、曾经分管过的部门,往往都要请客吃饭。没有办完这些程序,就说明调动者混得孬。 王桥就经历了这一套程序,接连吃了六七顿酒。各类酒席基本结束之时,喝得肝脏发颤,闻到酒味就想吐,听到酒字就害怕。除了县府办和城管委联欢的那顿酒以外,李宁咏都参加了其他饭局,在她在场,替王桥挡了不少酒,否则王桥醉得更惨。 王桥在一场又一场的酒席中,慢慢开始了解办公室的工作,与办公室工作人员熟悉了。 转眼间到六月,王桥对于县政府的工作已经有了基本了解,也对县政府比较敏感的人事关系有了初步把握。 在城管委工作之时,班子成员的主要精力就是对付层出不穷的冲突,没有多少时间来琢磨人,而且城管委班子成员的任职之权都在县里面,就算琢磨透了其他班子成员,对于自己的晋升也没有什么好处。比如乐彬,他是一只手抓工作,另一只手抓与能决定自己命运的领导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城管委的人事关系就相对单纯。 县政府办是为县领导服务,与县领导接触紧密。县领导往往能决定县政府办工作人员的命运,利益就如放在驴子前面的红萝卜,驱使着大家不停地寻找着向前的路,正因为此,人际关系相对要敏感许多。对于王桥来说,他最注意处理的是办公室主任杨春、彭克秘书章同国之间的三角关系。 作为副主任,在其职责中有协助办公室主任杨春联系县长彭克这一条。当前状况是上有办公室主任,下有专职秘书,他悬在空中不着地,为了不引起上下的反感,在接触彭克时他采取的一动不如一静的方式。 这种做法让大家都相安无事。 七月三日,开过办公会。杨春将王桥叫到了办公室,道:“彭县长在市里开会,与康市长说好了,在这两天要吃顿饭,具体时间未定。听说你和秦真高是同学,那太好了,你就联系这件事,把吃饭时间和地点定下来。” 王桥道:“好,那就马上就与秦真高联系。” 王桥调到县政府办以后,他就知道自己必定要和秦真高联系。如今他的职务级别比秦真高要高,可是秦真高是在市政府工作,他是在县政府工作,秦真高又在市领导身边工作,处于上位。从这个角度来说,两人的发展基本相当。 王桥就当着杨春的面拨通了秦真高的电话,电话打通了,却很快被挂断。王桥道:“杨主任,我估计秦真高手里有事,我等会给他联系。”杨春点了点头,道:“七月六日,彭县长要出差,他想出差前与康市长见一面,新区开发的重大事项必须要康市长点头,否则市级各部门都不会支持。” 得到这个任务后,王桥隔了半个多小时,又给秦真高打去电话。 秦真高正在办公室看文件,没有其他事情。见到手机里显示的王桥号码,有意没有接,要晾一晾王桥。秦真高参加工作以来,常常回顾大学四年的生活。他总结自己在大学四年很憋曲的原因是由于王桥,由于王桥处处都占了上风,让他大学四年都是生活在恶梦之中。他无数次在梦里与王桥争执斗气,最后嗓子哑掉,根本骂不出来。 现在自己处于上位,能够轻易压制住王桥,这是让人多么愉快的事情啊! 更愉快的是王桥原本是应该到省委办公室,现在却断崖式降落到了县政府办公室,这也是让人多么愉快的事情啊。 秦真高知道康市长已经答应过彭克县长,这顿饭在两天之类肯定要安排,而且根据康市长的日程安排,晚餐就定在明天,这是康市长首肯的。但是,他就是不接王桥的电话,让王桥多打几次电话,方才能够显示市政府办公室在面对县政府办公室的优越感。 到了接近下班的时候,杨春问:“王主任,饭局定下来没有?” 这一句甚为普通的问话让王桥感到颇为尴尬,道:“杨主任放心,我一直在与秦秘书联系,他还没有正式回话。”王桥这一句话回答得也很含糊,他没有明说秦真高没有接自己的电话,而是说秦真高没有正式回话,用一句含糊的问话掩饰自己面临的尴尬局面。 即将下班时,秦真高回了电话:“王大主任,今天一直在开会,不好回电话。你是不是问彭县长和康市长吃饭的事,时间大约定在明天,地点还没有定下来。我有个建议,麻烦你跑一趟,我们一起在市里面找个好位置。把小李叫上,我和郑娅参加,先亲口实践一下味道。” 一般情况下,市政府都有比较可靠的定点餐馆,根本用不着由县府办的人去共同确定餐馆,这明显就是秦真高在有意制造些多余的程序。 在那一个山头就得唱那一个山歌,王桥在这种情况下也得将骄傲放回到内心,道:“好,我马上就出发,得稍微晚一些。” 秦真高特别叮嘱道:“把小李叫上啊。” 挂断电话,王桥马上跟杨春作了报告。杨春高兴地道:“你先去侦察环境,那当然是最好的。费用简单,反正明天要吃饭,一起结了。王主任,我说过多次了,你就是分管后勤的,吃吃喝喝的小事情就别请示了,自己处理就行了。” 乘坐着县府办的车来到了电视台,等了一会,李宁咏背着包就出现在门口。王桥站在门口,简单说了晚餐的事。李宁咏不高兴地道:“秦真高果然是小人。我老公是把桑铁汉都拉下马的人,还要受他的气。” 王桥道:“形势比人强,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李宁咏挽着王桥的胳膊,亲热地道:“你不用给我做思想工作,我知道轻重缓急,该下小时得下小,该低头是得低头,否则农奴永远翻身做不了主人。”她又哼了一声:“等老公翻了身,给他好看。” (第二百五十一章) 第二百五十二章低头(二) 坐着县府办的车前往静州。 上一次在静州开车差一点惹出麻烦,这一次公事就直接叫了县府办的小车。县府办的司机的水平总体不错,很少出差错。另外,王桥和李宁咏不开车,就都可以喝点酒。 李宁咏道:“秦真高喝酒一般吧?” 王桥脑里就想起“我要日蒋玲”以及嘴巴里包着一块肥肉的经典笑话和镜头,独自笑个不停。李宁咏娇声道:“你不能一个人笑,要分享?”由于有县府办的师傅在场,王桥给秦真高留了面子,笑而不语,结果挨了李宁咏不少拳头。 到了预定地点下了车,王桥道:“阳师傅,一起上去吃饭。”阳师傅道:“我就不去了,我哥就在旁边,好久都没有到他家坐一坐了。你们要回去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就行了。” 在前往静州饭店之时,王桥在李宁咏耳边讲了“我要日蒋玲”的典故,将李宁咏笑得直不起腰。站在金壁辉煌的大厅前,李宁咏道:“这明明就是成熟的定点酒店,哪里用得着我来确定,就是折腾人。老公,记着这事,以后要报复回来。” 王桥道:“那是以后的事情了,今天就吃点美食,假装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有句话说得好,生活就如**,无法反抗时就好好享受。” 李宁咏道:“我同意你的看法,晚上我们俩人就好好享受,干脆就在这里开个房,让阳师傅明天来接我们。” 王桥道:“我同意,今天就享受生活。”他随即给阳师傅打去电话,让阳师傅明天早一点来静州接人。 王桥虽然是新来的副主任,但是分管后勤,还协助联系县长,更是邱老虎的女婿,因此阳师傅对王桥很是客气,连声答应。爽快得紧。 预定房间是一个大包间,有休息室,有电视机,还有一台电脑。沙发是真皮。用具都颇为豪华和高档。房间没有人,秦真高和郑娅据说还在路上。王桥也不着急,要了茶水,看着电视,与李宁咏有说有笑。 等了二十来分钟。秦真高来了,又等了一会,郑娅才来。除了郑娅以外,还有郑娅的一位朋友,也是静州一中毕业生,与李宁咏也认识。五人坐了一会,涂成功也来到席间。六个人坐在一起刚准备动筷子,又来了两个王桥不认识的老板模样的人。 原定是提前探路,看一看吃饭的地点,结果变成了八个人的饕餮大餐。喝完第一瓶剑南春时。秦真高道:“今天我的同学王桥来了,大家多敬几杯酒啊。” 第二瓶剑南春打开,涂成功就端着酒杯走过来,道:“王主任,我要敬你一杯,上次是不打不相识。其实以前有朋友还想将我和李宁咏之间牵线,哪里想到王主任下手好快,让我悔之莫及。” 李宁咏道:“涂总这是没影的说法。” 涂成功一本正经地道:“那只是一个预想,还没有来得及实现就被王主任占了先,让我是后悔莫及。不应该等人来牵线,应该是直接来找你。让我最追悔莫及的事情是什么,是未战就先败。”作为富二代,他是久历花丛中。漂亮话是张开就来,根本不考虑真实性,也不会为了这些漂亮负责。 李宁咏歪着脑袋看着相貌还算英俊的涂成功,快言快语道:“如果用那句老话什么什么想吃什么,似乎有点不友好,不过你和我家王桥相比。确实没有什么机会。” 涂成功就道:“王主任,那就为了共同的追求,我们喝上一杯。” 王桥道:“共同追求这一点我是不承认的,但是为了友谊,我们还是应该干一杯。”自从那天发生冲突以后,王桥便一直注意查找静州矿业集团的资料。越是查找资料,越是觉得静州矿业集团崛起得太为迅猛。从静州看守所出来以后,他和邱宁刚还谈起过静州矿业集团的事情。因此,他对涂三旺算是有三分了解。 “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改天我到昌东来拜访你。”涂成功想起牛清德说起王桥咬牙切齿的样子,哈哈大笑道:“牛清德是被你欺负惨了。牛总是很强悍的人,居然被你弄得没有脾气,只能在背后发火。” 王桥道:“喝酒,喝酒。” 碰了酒,涂成功又低声道:“改天我爸请彭县长吃饭,到时再一起喝酒。” 秦真高道:“涂总,你们别光顾着讲悄悄话,这两位新朋友还要向王主任敬酒。” 王桥是从心底瞧不起秦真高,见他神气活现地坐在主宾位置,招呼着在场的人围攻自己,暗自叹息一声:“秦真高这人到底是缺少城府,有了点小权就把尾巴翘上了天,迟早就吃亏的。” 经过了城管委的酒精考验,这点酒还暂时不能难为王桥,与诸人都喝过酒后,王桥主动出击了,倒了两杯酒,端给了秦真高,道:“真高啊,我们两同学在一个寝室睡了四年,缘分啊,现在都到静州工作,也是缘分,如今你在市政府,我在县政府,更是缘分,多重缘分在一起,得喝掉这个大杯。” 郑娅知道秦真高酒量不行,急忙阻止道:“王桥,秦真高不能这样喝,这杯酒下去,绝对要放倒。” 李宁咏知道王桥是存了射人先射马的心思,跟着站起来,道:“郑娅,我还得补充一点,我们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发小,谁知道找的男朋友是两同学,而且是同寝室的同学,我们也得喝一杯助兴,他们喝大杯,我们喝小杯。” 在酒场上,大家都是唯恐其他人喝得不够多,见秦真高和王桥架了起来,顿时集体喝采,推波助澜。秦真高从进入学校那一天起,就将王桥看成了自己的竞争对手,刚才喝了几杯酒,已经略有些酒意,在大家起哄之下,脑袋发热,端起酒杯就将一大杯酒喝了进去。 这一杯酒是今天的高潮,此杯酒下去,秦真高就不敢再喝。 酒席结束,王桥在签字时,心里还是抖了一下,今天晚上这一桌饭,连酒带菜,花了三千多块。虽然这笔钱由县政府办公室来支付,他还是觉得太浪费了。 在酒店走道上,秦真高无语地用手撑着墙壁,突然,快速地走到了卫生间。走到卫生间门口就再也控制不住,在走道口就吐了一摊。年轻的女服员看到地上的一摊,觉得特别难闻,她还是忍着逼人的气味,将这一摊子收拾干净。秦真高刚往回走几步,又有一阵恶心从腹部涌了上来,他急忙往回走,走到门口再也控制不住,又在门口吐了一摊。年轻服务员刚刚把那一摊子清理干净,转眼见又见到那人在此大吐,气得眼泪在眼框里乱转。 这与以前在老味道餐馆如出一辙。王桥没有亲眼看见秦真高在老味道卫生间门口不停地呕吐,但是听吕一帆描述过此事。昨日重现,让王桥暗觉好笑。 吐了两次,又喝了一枝口服液,秦真高肠胃舒服多了。他觉得脸上挂不住,道:“到楼上唱歌。” 涂成功瞧了郑娅一眼,道:“我有这里的金卡,享受贵宾服务。”他有意识叫几个小姐过来加深与两位领导身边人的友谊,眼珠子一转,就对郑娅道:“楼上有个美容院,服务非常不错,你们几个去不去尝试一下。我的金卡是通用卡,都记在我头上。” 郑娅是美容院的常客,早就想来这里试一试,道:“好啊,涂总请客,却之不恭。真高,你不能再喝酒了。” 李宁咏也不想跟着些陌生人唱歌,道:“都是自己人,别傻傻地喝酒。” 涂成功笑容满面地道:“遵命,我们最多喝点啤酒,一点都不劝,上当受骗,自觉自愿。” 三个女人就去美容院,几个男人就去唱歌。 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的不长时间里,王桥隐约探知彭克与涂三旺关系不错。由于涂成功与牛清德联系密切,出于对牛清德深刻的了解,他对和涂成功和涂三旺都持警惕态度。今天这个机会也是近距离了解涂成功的一个机会。 到了九楼,走出电梯就看见一阵着盛装的美女排成两队,鞠躬欢迎。涂成功显然是常客,立刻就有大堂服务人员将一行人带到了最偏颇的大房间。进屋以后,又进来一个衣着颇为撩人的性感女子,与涂成功在角落里私语。 不一会,进来一群衣着暴露的年轻女子,站成一排等待着来宾挑选。 涂成功对坐在一起的秦真高和王桥道:“这是最高等级的VIP,绝对安全,就算有警察来了,都会有提示。” 这是秦真高的主场,王桥就用目光示意。秦真高没有什么反应,就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涂成功见两人没有明确反对,就带了两个最漂亮的小妹来到秦真高和王桥身边,再直接塞到两人的怀里。 王桥头脑相当清醒,稍稍侧了侧身,让性感小妹坐在沙发上。而在旁边,那个女子直接坐在了秦真高怀里。 (第二百五十二) 第二百五十三杞人忧天 “帅哥,吃块西瓜。”性感小妹用牙签叉了一块西瓜,递给王桥。王桥打量了性感小妹一眼,接过西瓜,慢慢吃掉。 歌声响起,涂成功搂着一位高挑女子,站在大屏前,一边摇摆,一边开始唱歌。秦真高则开始跳舞,在闪烁灯光下与女子贴得很紧。 等到歌声稍停,王桥对涂成功道:“涂总,我人不舒服,先走了。等会你给秦真高说一声,我现在就不打扰他了。” 涂成功朝角落里看了一眼,只见秦真高的手伸进了女子衣服里,确实不方便打扰,笑道:“改天,我到昌东请王主任吃饭。你是彭县长的人,大家就不是外人,别客气啊。” 走出歌舞升平的房间,仿佛离开了妖怪的洞穴。王桥让自己情绪平静下来,开始给李宁咏打电话。对于王桥来说,他和青皮一起到东城之东跳砂舞,一点都没有心理负担和障碍。涂成功是个有着利害关系的生意人,秦真高又面和心不和,在这种情况下,他绝对不会摸性感小妹那怕一个指头,更何况李宁咏还在楼下做美容。 在当前情况下,王桥可以为了工作低头陪着秦真高吃个饭,应酬一二,但是要一起搂抱小姐就越过了底线。 “喂,还在美容吗?他们在唱歌,我不想唱了。” “我刚刚开始做,还得等一会。” “那我去开房间,等会把房号发给你。” 王桥没有离开宾馆,直接开了房间。在房间等李宁咏时,他打开电视,漫无目地换着台,颇有些心绪不宁。从最近了解的情况来看,王桥发现彭克县长与涂三旺、牛清德等矿山老板接触得很频繁,不仅仅是工作关系,还有相当密切的私人联系。王桥虽然是初到县政府办公室工作,可是见识过社会最阴暗的东西,有着寻常同龄人没有的警觉,不太愿意与矿山老板们搅在一起。 晚上十一点钟,李宁咏从美容院上楼,进门就道:“你看我的脸,怎么样,是不是比平时更光滑。” 王桥将烟头在烟灰缸按灭,道:“你平时就很光滑,实在没有必要美容,青春少女素颜是最好的。” 李宁咏凑在镜前仔细观察着刚刚做过美容的脸,通过镜子这才看见烟灰缸里有好几个烟头,惊讶地道:“你怎么抽这么多烟,受了秦真高的气?” 王桥摇头道:“秦真高是疥癣之疾,我想是另外一件事情。” 李宁咏将外套脱下来,将姣好的身材展示在王桥面前,还有意转了几圈,道:“你等会,我去冲洗一下,我们在床上来讨论严肃的问题。” 两人都很有兴趣研究对方的身体,认识以来一直乐此不疲。等到激情过后,王桥仰面躺在床上,道:“你爸和彭克关系怎么样?” 李宁咏软绵绵地娇声道:“关系还不错,我爸当县委书记的时候,他还是部门的头头。”王桥道:“那时彭克是在哪个部门工作?”李宁咏想了一会,道:“在我的记忆中,彭克当过中小企业局局长,又来是安监局和国土局。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 王桥道:“难怪如此。我在府办工作时间不长,总觉得彭县长和矿山这一块的老板接触比较密切,我有些担心。” 李宁咏笑道:“你这是杞人忧天,彭克能当上县长,在上面是有臂膀的,没有臂膀的人能当上县长?吉书记如果调走,他肯定就要接书记的班。” 王桥道:“难道你一点都没有考虑过与老板接触太多有可能出事?” 李宁咏道:“你的思维好奇怪,这都是没影子的事情。” 王桥总觉得有阴影,道:“彭克是本地人吧,应该不会在本地任书记。” 李宁咏道:“彭克一直在昌东工作,但是他不是本地人,只是中专毕业后分到昌东。彭克现在算起来应该是梁强书记的嫡系,是静州最早纳入梁强队伍的处级干部,这是我爸说的。梁强书记的人在昌东还能有什么问题。我爸为什么会支持你跟着彭克,也是有原因的,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婿跟着一个走下坡路的领导。” 这倒是说的真话,邱大海是个精于谋划之人,不会让准女婿列入危险之中。 聊了一会,李宁咏渐渐地沉入了梦乡,王桥做了一个决定:“尽管从理论上来说紧跟彭克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是从直觉来说还是稍稍距离彭克远一点好。” 早上回到县府办,王桥随即找到杨春,报告道:“昨天与秦真高吃了饭,酒喝得多了些,开销不少,用了三千多。” 杨春笑道:“只要和市领导关系处得好,这点钱算个卵,以后会成百倍给昌东县赚回来。”他原来担心这个邱老虎的女婿不好打交道,谁知王桥这个年轻人极为眼色,颇懂进退,这让他有点意外,又增加些提防心。 他又道:“今天你重点关注晚上的宴会,不能出差错。” 王桥道:“没有问题,地点确定,房间确定,菜品确定,酒水确定。” 杨春竖起大拇指道:“你这四确定总结得好,以后要在办公室推广。” 晚上的宴会果然进行得非常顺利,没有了一点纰漏。市委常委、副市长康正平与县长彭克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面,在酒场上,两人一句工作都没有谈,反而抖了些黄段子出来,宾主都很高兴。 王桥在县长彭克身前礼貌、恭敬,尽到了一位县府办副主任的本身,但是并没有表现得过分谦卑,也没有刻意去拍彭克的马屁。 让王桥很瞧不起的是秦真高的表现,秦真高在外人面前总是将市长秘书的架子摆得很足,和一些老板接触频繁,指手划脚。但是在康正平面前表现得非常紧张,可以用如履薄冰来形容,让王桥看得都有些为他着急。 宴会之后,彭克将康市长送走以后,由章同国秘书陪着坐车离开。 杨春喝了不少酒,喷着酒气,高兴地道:“王主任,你是走那里?”王桥笑道:“既然来到了静州,我还得回邱叔家里去一趟,否则不礼貌。”杨春道:“我喝得有点多,就不去看望老领导了。我明天让阳师傅来接你。”王桥也没有拒绝,爽快地道:“等会我直接和阳师傅联系,约定明天来接我的时间。” 王桥在市人大家属院下了车,等到杨春的小车远去以后,他没有进小区,而是在转角处打了出租车,直奔杨琏家里。 杨琏早就将茶水准备好,等到王桥喝了茶以后,道:“今天怎么想到晚上到我这里来?”王桥道:“心中有难题,没有人说,准备和杨叔夜聊。” 杨琏眼睛闪亮了一下,笑道:“你虽然年轻,也算是久历江湖了,能有什么难题。”王桥道:“说难题之前,先打听一个事,我怎么一直没有看到邓书记上任的消息。” 杨琏道:“他遇到一点小麻烦,还要过教育部这一个程序。” 王桥实话实说道:“我对高校这一块干部任命方式不太了解。” 杨琏耐心地解释道:“高校的行政级别其实也与各级党政机关相类似,行政级别的高低直接反应了学校的行政地位和国家的重视程度,副部级高校的校长均由中。央和国。务。院来任免,副部级高校的党委书记需要中。组。部来任命,除以上32所副部级高校外,大部分普通本科以上高校都是厅局级,这些高校的校长和党委书记的任免不由中。央和国。务。院以及中。组。部决定。其中有一个特殊点是教育部有75所直属的非副部级(厅局级)高校,其校长由教育部相关领导直接任免。邓建国所在学校是教育部直属院校,因此他的任命要走相关流程,比较麻烦。在静州市估计只有数人知道邓建国的事。” 讲了一大通,他又道:“现在能说说你遇到的麻烦了。” 王桥道:“这事有可能是我自找的烦恼,也可能是杞人忧天,更可能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觉得有些领导和老板关系太密切,我觉得这不正常。” 杨琏道:“这有什么不正常,自古就是如此。红顶商人胡雪岩,关于他的书多得很。” 王桥道:“关键我是处于县政府办副主任这个敏感位置,如果走得太近,不符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原则,如果走得太远,我的工作不好开展。” 杨琏思考了一会,道:“你确实比一般的年轻干部想得远,我觉得此事很难也很简单,其一,你必须在法律法规和政策允许范围内做事,超出原则的事情不要去做,这样你行得正站得稳,弊端就是遇到素质不高的领导时就有可能失去领导喜爱,少了些提拔机会;第二,你要记住你是国家的公务员,而不是私人的人。我虽然希望你记住这两条,但是很多时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得靠自己的悟性把握好其中的分寸。” 王桥道:“我也正是这各种想法,只是有点把握不准。” 杨琏道:“你产生了这种想法,不可避免会影响你的行动,这有可能会让自己走得困难,青云之上的人往往是反其道而行之。” 王桥道:“有所得有所失,得失总是互相依存。看见那些老板,我脑子里总是回想起姐夫跳楼时的场景,我希望生存得更长一些。” (第二百五十三章) 第二百五十四章旧乡人 每一代人由于集体经历不同,会出现一些类似的行为模式。 每个人的经历必然会反映在思想和行为之中,没有人能够逃脱。 在夜间,王桥听杨琏讲了一些老故事。这些故事是其他人的故事,是二三十年前的老事,但是这些人和事其实还在影响着这个时代。同理,这个时代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影响下一个时代。这是路径依赖,或者叫传承。 写过字、聊了天,这一夜在书香中过得很是宁静。 早上起床,王桥独自离开了杨家,在七点半准时来到了人大家属院。阳师傅的车已经等在了门口。阳师傅看着王桥过来的方向,道:“王主任,这么早就起来了。”王桥道:“走了一圈,找吃的。你吃了吗?”阳师傅道:“我没有吃,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米粉店,味道不错的。” 王桥平常早上多半是吃面,道:“米粉比较没有嚼劲,还是吃面。”阳师傅笑道:“王主任这是傲慢和偏见,我带你去吃回米粉。”王桥道:“没有想到阳师傅还是个文学青年,就冲着傲慢和偏见,我们就去吃粉。” 在静州往往把米粉简称为粉,吃米粉就叫做吃粉,不明真相的人们听到满街明目张胆“吃粉”声,往往会惊讶得很。 两人步行,没走几步就来到了一家“正宗水城羊肉米粉店”,阳师傅轻车熟路地点了粉,特意吩咐道:“多加一份羊肉和羊杂,还有羊腿,那太好了,加一份羊腿。” 一碗米粉堆积着大片大片薄薄的羊肉,以及煮得粑软的羊腿,还有适口的酸菜,色香味俱全,惹得王桥胃口大开,几乎连汤都喝完。他出了身透汗。浑身舒服极了,道:“还真是傲慢和偏见,如果不是阳师傅,我就要和一款美味失之交臂。” 吃完饭。阳师傅主动付了款。王桥道:“改天开张票,把钱报了。”阳师傅道:“杨主任有过交待,我们几个驾驶员都借了几百块钱,到时统一处理。” 回到昌东政府办公室,泡了茶。然后陪着领导参加了两场会,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他拿着笔记本,刚走到办公室就见到赵良勇在办公室等自己。 “老赵,好久没有见你了。”王桥还是按照以前的称呼,叫“老赵”,没有称呼赵校长。 赵良勇道:“王主任,中午有空没有?” 中午时间很短,一般大家都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否则下午有可能精力不行。王桥原本也想休息。可是来者是旧乡的老友,于是道:“走吧,我请你吃饭,但是中午不能喝酒。”赵良勇道:“赵海在下面,他不好意思到楼上来。” 王桥道:“赵海都出来了,那我们下去见一见他。” 赵海是因为**罪被判刑,是当年旧乡诸人中结局最为悲惨的。王桥哀其不幸,却又怒其不争,现在赵海从监狱服刑出来,所犯罪行也就受到应有的惩罚。 在下电梯的时候。恰好宫方平副县长也在电梯里。王桥在处理垃圾场之时,与宫方平接触十分频繁。最初宫方平对于王桥这位刚毕业的大学生十分不感冒,屡次批评他,对其提议基本上不予考虑。实践证明王桥绝大多数建议都是对的。宫方平这才慢慢转变了对王桥的看法。如今王桥调到了县政府办公室,几乎天天见面,宫方平更觉得这个年轻人很不错。 王桥介绍道:“这是旧乡中学的赵校长。” 赵良勇拘谨地打招呼:“宫县长好。” 宫方平只是点了点头,偏着脑袋对王桥道:“你虽然离开了城管委,但是还是要关注垃圾场,有空去看一看。你现在身份变了。是代表我去查看公路的进展。”这一段时间,垃圾场屡屡闹事,作为分管领导也觉得十分麻烦,让王桥盯着这一块的事情,自己就能放心一些。 王桥道:“我这两天就抽时间去看一看。” 电梯到底后,宫方平大踏步向外走,回头道:“等彭县长回来,记得提醒去看一看今天的重点工程。” 望着宫方平远去的背影,赵良勇整个人这才放轻松,道:“俗话说扮君如扮虎,你天天跟这些领导们在一起,会不会很紧张。” 王桥道:“初来时还觉得紧张,久了也就习惯了。领导也是人,一个鼻子两个鼻孔,没有什么不同。” 赵良勇道:“对于我们来说就不同了,见到教育局长都得毕恭毕敬,小命被人捏着,让我们站着就站着,让我们躺下就躺下。象我们这种旧乡的老师,要调到城里来是比登天还难。我在旧乡工作这么长时间,也应该挪一挪位置了。” 听到这话,王桥便明白了赵良勇的心思,道:“你有调动的想法?” 赵良勇道:“在王主任面前就不说假话,昌东往往都是在暑假期间调整各个校长。教育局正在做方案,准备将各个学校的校长进行轮换,进重点校我就不奢望了,但是在旧乡这个最偏僻的地方搞了近二十年,也应该换个位置了。王桥是领导身边的人,应该在教育局说得起话,能不能给我打个招呼,在这次调整时换一个位置。” 王桥道:“我都叫你老赵,你就别太客气,不要叫我王主任,就直呼名字,或者叫蛮子,和以前一样。” 赵良勇嘿嘿笑道:“现在还叫你蛮子,被别人听见会说我不懂事的。” 王桥道:“没有外人的时候,总可以叫我蛮子吧。” 赵良勇道:“还是王主任好,不忘本。好、好,我不称呼王主任,就叫蛮子。” 王桥想起有一段时间赵良勇和牛清德走得很近,直言道:“你怎么不去找牛清德,他说话也很管用,至少比我要管用,我是新到县政府办,与教育局关系还没有建立起。” 赵良勇脸色略有些尴尬,道:“你和牛清德不一样。如今牛清德不是以前旧乡的牛清德,我们这些老朋友进不了他的圈子,找他办了事,说不定哪一天就要出个难题。我就是一个小小的校长,实在不敢去接牛清德牛老总的招。” 赵良勇的话还没有完全说透,为了由副转正,他去找过牛清德,当时牛清德没有收钱,而是直接去找了组织部彭家振副部长,彭家振副部长出了面,校长的帽子就戴在了头上。没有花钱就把事情办成了,当时他还感到牛清德很仗义。前一段时间,牛清德回旧乡时喝得醉醺醺地,突然打电话给自己,让他带两个新分来的年轻女老师一起唱歌。 这是赵良勇最不喜欢做的事情,只是想着自己帽子的由来,还是厚着脸皮带了两个新分来的师专生去唱歌。旧乡如今也有一家唱歌的地方,就在牛清德原来开的馆子旁边。喝得醉醺醺的牛清德与新老师跳舞的时候手脚不太干净,害得两个新老师在事后大哭了一场。 此事后,赵良勇坐在主席台上,眼光总是回避着那两个年轻女老师。他想换个学校,也与这件事情有些关系。 王桥倒是很痛快,道:“你想调哪个学校,除了两个重点学校,其他的都可以争取。” 赵良勇大喜,道:“能调到昌东四中,那最好不过。” 昌东四中是除了城区重点中学之外条件比较好的学校,由于条件好,盯着这个位置的人就比较多,赵良勇最初并没有想到四中,只是听王桥口气,便大着胆子提了四中。 王桥道:“那我就试一试,不能保证成功,也不能保证能到四中。” 两人说着话,走出了县政府大院,沿着主街步行了十来分钟,来到一个鱼馆。赵良勇道:“王主任喜欢吃鱼,所以我找了这家小鱼馆。鱼馆小是小,味道不错,关键是有王主任最喜欢吃的黑鱼。” 上了楼上的包间,王桥推门而入,见到了留着光头的赵海。在旧乡之时,赵海总是留着一头长发,还有点忧郁的文艺愤青范。现在留着光头,将鹰沟鼻子衬托得更加显眼,整个人气质都发生了变化,不再忧郁,也不再文青,而是一种阴冷。 “赵海,什么时候出来的。”王桥见到沉沦到监狱的旧乡老友,很有些感慨。 赵海盯着王桥看了一阵,道:“我一辈子都没有想到,蛮子居然成为县府办主任。” 王桥道:“我是副主任。” 赵海道:“对我来说正和副都差不多,你们是统治阶级,我们是被统治阶级。” 王桥在看守所生活过一百多天,知道**犯在看守所日子很不好过,他原本不想喝酒,见到赵海以后主动道:“还是拿一瓶静州特曲,我们三个喝一杯。” 香喷喷的黑鱼端上来以后,一瓶酒倒成了三杯。王桥道:“什么话都不说,先喝一大口。”酒入身体,大家似乎渐渐找到往日的感觉。赵海猛地喝了一口,这一口足有二两,他的眼睛变得红红的,道:“蛮子,吕琪在哪里,我在监狱的时候还经常想起她,她可是旧乡最漂亮的。” 王桥也长喝一口,道:“她考了研究生,以后和我没有联系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第二百五十五章旧乡人(二) 吕琪就如一道闪电,总会刺伤王桥。他不想多谈吕琪,道:“你有什么打算?” 赵海摸了摸锃亮的光头,道:“一个朋友介绍,到一个建筑公司打工,静州的建筑公司。我早就离婚了,老婆和娃儿这几年都没有来过,我也不管他们,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赵良勇道:“赵海也不要灰心,如果需要我们旧乡兄弟伙帮忙,随时说一声,我们几个虽然都不富裕,但是混口饭吃还是没有问题的。” 三人之中,赵良勇一直在学校工作,经历最为简单。王桥年轻最小,经历却一点不比赵海单纯,王桥看着赵海削瘦而阴沉的脸,道:“如果要找工作,我们都可以给你介绍,但是最好不要去你朋友介绍的工作。你最好是脱离以前的生活,与以前的生活彻底割开。” 王桥猜测得不错,确实是监狱里一起劳改的静州籍贯犯人介绍的这个工作。赵海听出了其中的意思,道:“我除了当老师,什么都不会做。现在能有一个不歧视我这种身份的公司,我还能有什么追求。”他望了望王桥,又看了看赵良勇,道:“我和你们不同了,从我走进监狱那一天起,我和你们就不同了,现在你们都是统治阶级,我是真正的一无所有的被统治阶级。” 赵良勇道:“不要这样说,我们都是朋友。” 赵海突然间就愤怒起来了,道:“我一直不承认我是**,和那个女孩子搞了四次,除了第一次,后面三次她都给我留了门的,我们搞得很快乐。这不是**,这最多算是通奸。” 已经从监狱走了出来,现在再来讨论是不是**完全没有意义。王桥道:“别想以前的事情,你年龄也不大,完全可以从头再来。工作、老婆、孩子。都可以有。” 赵海拿起酒瓶,给大家都满上了酒,道:“忘记过去谈何容易,我经常人做梦就想的是在旧乡的生活。反而很少梦到家中的生活,看来我就是一个不应该有家的人。” 一瓶酒喝完,赵海又陷入深深的伤感之中。这种情绪并非是在走进监狱才有,而是深深地存在于内心,平时压抑着。喝完酒便容易显露出来。 酒是一个好东西,也是一个坏东西。酒喝到一定量以后,交感神经兴奋起来,人就容易出现情绪失控的情况,再加上酒精麻痹作用,使大脑的抑制作用明显减弱。因此,有些人喝酒便出现异常,比如朱柄勇喝酒以后就要闹事,赵海喝酒以后便严重忧郁。 王桥见到赵海的模样,知道几年监狱生活并没有将其本性改变。仍然是那个性格偏激的赵海。王桥甚至预感到监狱还给赵海增添了更多杂质。 吃过饭,见过老友,王桥以不容置疑的态度结了帐,然后与两位旧乡老友告辞职,回办公室。他现在远不如在城管委时自由,在城管委时,作为领导班子成员受约束很少,大多数时间都在自我安排。到了府办,属于自己的时间就很少了,必须围绕着县政府领导的指挥棒转。日子过得并不快活。 很多在县委办和县府办工作的人都有装几年孙子再当大爷的想法,当然也有装惯了孙子就不想当大爷的人,这种人依靠在大爷身边将大爷的光环套在自己身上,也就以为自己就是大爷了。 赵良勇在车站附近与赵海分了手。他在街道上走了一阵。想着王桥所说的话,渐渐兴奋起来,没有走牛清德的路子依然有极大可能解决自己的调动问题,这就是东边不亮西边亮,此路不通走彼路。 想到即将有可能要调到城区附近,那么在城里买房子就是一个理性的选择。他强忍着住旧乡宿舍的痛苦没有在旧乡买房子。就是从内心深处想离开偏僻的小乡镇,现在终于有了离开的机会,而且不是以普通教师的身份,是以校长身份离开。在旧乡吃的这十几年苦,总算是没有白吃。 赵良勇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新建楼房最多的北城。以前昌东县多是建设独幢楼房,没有小区,这几年小区房的概念渐渐也来到了昌东,在北城就有许多小区房。他到了售房处,立刻就有穿着整齐漂亮大方的小妹妹过来接待,态度诚恳,服务周到。 小女孩用职业眼光打量着眼前中年男子,评估着眼前人买房的可能性。很快就判断出这应该是一个潜在的顾客,于是就主动去端了一杯水,递给中年人。 赵良勇下意识地想起了很多楼房骗局,在脑中想着破解之策,道:“你们楼房什么时候交房?” 售楼小妹妹甜甜一笑,道:“我们办得有全套的预售手续,绝对没有问题。你需要多大的面积,我可以带你去看。”她没有征求意见,转身就从房间里拿出安全帽,道:“我们有一条看房通道,可以看一看房子的真实布局。” 赵良勇无法拒绝售楼小姐的热情,拿着安全帽就跟在了其身后,朝着楼房走去。他心里很在意楼房的价格,出于面子需要,有意不提及价格。 参观的楼盘有两室一厅、三室两厅、四室两厅,这些楼房功能完善,方方正正,与旧乡的老师宿舍完全是天上和地下的区别。赵良勇能够想象出一家人住在里面无比欢乐和温馨的场景。 “房屋的质量怎么样?” “我们是大公司,技术力量好,最近还拿到省里颁发的建筑质量奖,回到售房部可以去看牌子。” 赵良勇终于将不值钱的面子抹了下来,道:“房子是多少钱一平米?” 售楼小妹道:“我们房子现在正在搞促销活动,促销力度很大,那我们回售房处,我具体算给你。” 从售楼处出来以后,赵良勇回望着还在建设中的小区,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如果用按揭的方式,自己和妻子两个人的工资绝对能够承受这个楼盘的价格。想着自己居住在花园一般的高档小区房里,每天可以坐公共汽车上班,赵良勇就觉得这一辈子没有白活。 突然间,他想到一个问题:“我一直在找牛清德帮忙,这一次突然不找他了,他会不会在里面装怪。现任的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彭家振是曾经的教育局长,如果牛清德不高兴了,就有可能破坏我的调动。王桥虽然是府办副主任,可是毕竟资历还浅,也不如牛家有势力。” 这个念头产生以后,就如一条剧毒蛇盘踞在赵良勇心中,让他的五脏都受到毒液的腐蚀。他的新家、他的新学校都在腐蚀中化为了泡影。 走了街上,焦灼的赵良勇终于下定决心,还是得去见一见牛清德,不求牛清德帮忙,只求他不要捣乱。当然,很多话不能明说,只能意会。 赵良勇走进第一百货,在柜台里选了两条“静州”牌好烟。这是静州烟厂出的极品烟,价格昂贵。如果不是当了校长,可以公款报销这个费用,赵良勇绝对不敢去买这么贵的烟。 打通了牛清德的电话,道:“牛总,我是赵良勇,今天进城,晚上想讨一杯酒水喝。”牛清德正在打牌,身前押了厚厚一叠钱,道:“喝酒好说啊,晚上给你打电话。”赵良勇道:“牛总定个地方。”牛清德正在兴头上,颇不耐烦,道:“你定了就行,五点半钟给我打电话。” 赵良勇看了手表,此时刚到三点钟。他漫无目的地走到街道,脑里涌出一个念头:“我去找王桥办调动,还让王桥中午结账。牛清德屁事不做,我又是送烟,又是请客,我这人是不是很贱。”随即又想道:“现实社会就是这样的,我不犯贱,事情就办不成。王桥是好人,好人不会计较我的难处的。” 到了四点钟,赵良勇接到了王桥的电话。 王桥压低声音道:“我今天恰好见到教育局费局,给他讲了你的事情。他对你印象挺好,同意在调动盘子里考虑你,但是四中不行,六中或是七中行不行。” 赵良勇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反馈,道:“六中和七中都在城郊,如果能到七中更好,实在不行,六中也不错。” 王桥道:“好吧,就这样。我再给你联系。” 赵良勇手里还提着两条极品烟,道:“王主任,是不是需要到费局家里去走一走。” 王桥道:“暂时不必。这次是涨大水,调整了不少校长,这是一个好时机,顺便就把你的事情解决了。你在旧乡工作这么多年,有功劳也有苦劳,教育局应该考虑你们这批人的利益,否则谁都不会安心在乡下教书。” 赵良勇发自真心地道:“谢谢你。” 王桥道:“都是旧乡爬出来的人,谢谢就见外了。” 赵良勇道:“那改天请你喝酒。” 王桥道:“要得,随时都可以。我还有个想法,县里有两个私立学校,不知老赵认不认识里面的人,可以把赵海介绍进去。” 赵良勇满口答应:“不管是私立还是公立,都是教育系统,总可以找到熟人。就是不知道赵海愿不愿意再当老师。” 此时,赵海抄着手,独自行走在静州的街道上。太阳光从天而降,在地面留下一小团影子。 (第二百五十五章) 第二百五十六章旧乡人(三) 赵海的光头被太阳光晒得滚烫,似乎冒起了白烟,头顶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喜欢肉体被折磨的感受,肉体越是痛,越觉得有一种解脱感。 静州对于赵海来说应该是一座熟悉的城市,为什么说应该,因为赵海从出生到现在都是生活在静州,至今三十来年,从这个角度来说应该很熟悉静州。但是,从读书到工作都在静州下属的昌东县,特别是工作以来一直窝在偏僻的旧乡,让他这个户口在静州的人对于静州这个城市有着强烈的陌生感。再加上进入监狱后失去自由这几年,更是觉得静州是远在天边的城市。 在阳光照射下,赵海脑中浮现出幻觉。 “你老实交待,到底**没有?” “没有,我们是情人,做了四次,每次都给我留了门的,有这种**吗?” …… “你不老实,对管教可以不老实,对我们必须讲真话,你到底**没有?” “没有,我们是情人,四次,每次都给我留了门的,有这种**吗?” …… “手铐紧点,别松,把他吊在窗上。”这是冷冷的声音。 “打乒乓球,脱裤子,你马的屁股这么黑,谁他妈和你通奸。”这是狂热的声音。 “我交待,我就是**,四次,每次都**。” “别打了,我讲,我讲。” 一个人独行时,他的脑海里总会出现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有在公安局发出的,也有在看守所发出的,还有在劳改队发出的,这些在真实世界里消逝或者远去的声音依然清晰地留在脑海里,总在不经意时跳出来。 至于更长时间上课时的情景,正常生活的场景,几乎在脑中消失殆尽。 出来第三天,赵海与赵良勇见面之时。赵良勇询问以后想做什么,他脑子一片空白,唯一的一点就是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再当老师,想起在课堂上面对学生的一双双眼睛。脑袋似乎就要爆炸。 强烈的阳光渐渐减弱,天空暗了下来。赵海衣服湿透了数次,又被身体热量蒸干。衣领和后背上形成了一圈盐渍,散发出一股在劳动队里熟悉的汗水味道。其实监狱里清洁条件挺好,他却很是喜欢嗅自己身体的汗味。这种汗味让他觉得身体是真实的,是属于自己的。 终于来到了纸条上写的地址,是一个小小的建筑公司。 “我找洪总。” “你是谁?” “我叫赵海,是洪辉叫我来的。” 接话的人是一个长着娃娃脸的青年人。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漫画,漫画主角正在向宇宙进军。他有点不满自己读书时被人打断,因此答话颇不耐烦。若不是洪平再三强调作为公司唯一没有凶相的少年人对人要礼貌,他早就骂起来。当他听到洪辉的名字,立刻就将漫画扔到一边,看着锃亮的光头,道:“你是赵海?我是老五。进来。” 老五将桌上的烟递给赵海,道:“你和辉哥在一起。” 赵海道:“我们两人是上下铺,都是昌东人,在里面玩得最好。我先出来,他让我来找洪总。” 老五蹬蹬地上楼,不一会,一个头上有伤疤的汉子走了过来,道:“我是洪平,上次去看洪老二,他给我讲过你。” 赵海站起来道:“我出来三天了。想找个事做,混口饭。” 洪平拍了拍赵海的肩膀,道:“现在这个社会找口饭吃很容易,就看你想找什么饭吃?” 赵海道:“我来跟着洪总。做什么都行。” 洪平打量着赵海,想着洪辉曾经说过的事,道:“你以前当过老师,出来以后还是可以找份安稳点的工作,跟着我,甭想过安生日子。” 赵海用无所谓的态度道:“我这个样子。过不了安生日子。” 洪平和赵海对视了几秒钟,道:“走吧,我们去吃火锅,给你接风。” 老五动作利落地关掉大门,开着公司的桑塔纳前往附近的火锅店。火锅店人气很旺,大厅里有十来张桌子,全部都冒着热气。大厅还有候台的,聚在角落里眼巴巴地看着大快朵颐的人们。 热情豪爽的静州人最爱火锅,不少男的都脱了上衣,光着臂膀喝啤酒。火锅的热劲催出很多汗水,冰冷的啤酒进入肠胃,这就是吃火锅时的冰火两重天。 赵海一言不发地跟在洪平身后,用淡漠的眼光瞧着芸芸众生。 老五对着柜台说了一声,一位服务员直接将三人带到旁边小间。这是一个能坐十二个人的大房间,布置得颇为雅致,还有沙发和电视。 洪平抽着烟,随口道:“你以前在哪个学校工作?” “我在旧乡。”提起学校,赵海就觉得刺耳,如果不是洪平发问,换作旁人,他就要甩脸色。 洪平听堂弟说起心狠手辣的赵海以前当过老师,但是并不知道具体在哪个地方,听到旧乡两个字,他倒来了兴趣,道:“旧乡出名人啊,我认识两个,王桥和牛清德,你认识吗?” 赵海抬了抬眼皮,道:“这两人我都认识,还熟悉得很。今天中午我还和王桥一起吃的饭,当时他有旧乡牛背砣。牛清德这个龟。儿子,我出事和他关系最大。” 洪平道:“你中午才和王桥吃了饭?巧了,我和他是复读班同学。他当时初到静州一中复读时,成绩最差劲,没有想到能考到山南大学。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丢。” 赵海道:“以前我和他都在一个地方混,现在他在政府当官,中午我都不愿意走到那个楼里去,就在外面等。” 洪平听完牛清德在旧乡被王桥追打的旧事,笑得眼泪水都要出来,道:“平时牛清德眼睛在头顶上,屁股翘到天上,原来还有被王桥欺负的时候。王桥是牛人啊,刘建厂就是被王桥送进去的。”忆起往昔峥嵘岁月稠,洪平拿起手机想给王桥打电话,拿出手机,又放下了。 提起刘建厂,赵海脸上抽搐了一下。 洪平指了指肩膀上的伤疤,道:“这就是刘建厂弄的。如果不是刘建厂当时惹出一屁股事情,说不定我也读大学去了。我听洪辉说过,你和他一起捅过刘建厂。” 在监狱里,刘建厂是中队一霸,曾经欺负过同改洪辉和赵海。当初洪辉是新犯,赵海是老犯,两人被欺负得够呛,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密谋在厕所里打了刘建厂的黑拳。老式监狱的厕所在角落里,刘建厂屁股和腰被磨尖的牙刷捅了三个洞,眼睛被泼了偷偷弄进来的烧酒。此事发生后,受重伤的刘建厂被换了中队。监狱狱侦部门查了许久,没有结果,最后不了了之。 洪辉也因为此事,与老犯赵海成为拜把子兄弟。 三人吃罢火锅,喝掉两瓶酒。洪平酒量甚好,神色如常。赵海光头上冒着大颗汗珠,眼睛发红。洪平拍着赵海肩膀,道:“你身上汗味重,让老五带你洗个澡,好好玩一玩,泄泄火,在里面好几年,得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 赵海就跟着老五来到洗浴中心。 赵海进监狱之前一直生活在偏僻的旧乡,当时社会没有现在开放,有舞厅、卡拉OK厅,也有小姐,没有出现洗浴中心。当时洪平说洗澡时,他还以为只是到澡堂,暗自腹诽公司居然连个洗澡的地方都没有。 来到洗澡中心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后于时代,洪平口中的洗澡不是自己洗澡,而是让小妹帮着自己洗澡。 听到敲门声,赵海道:“进来。” “我可以为你服务吗。”小姑娘站得笔直,问道。 “可以。” 一个年龄绝对不足二十岁的小姑娘推门而入,手里拿着盘子,盘子里装着水果和茶水。赵海正在等着小姑娘离开,结果见到小姑娘利索在开始在大木桶里辅塑料,然后放水,再往水中洒花瓣。 他坐在床上,目光阴沉地看着小姑娘忙碌,眼光跟着小姑娘腰身移动。 小姑娘忙完以后,道:“脱吧。” 赵海有点迟疑,没有动作。小姑娘撇了撇嘴:“你不脱衣服怎么洗。”她说着话,大大方方将外套脱掉。 赵海咽了咽口水。一阵水波荡漾,风云激荡,他将压抑了许久的精力完全发泄了出来。 小姑娘满面春风,临走时道:“我是二十五号,下回来耍,可以直接点我的号。你休息一会,我先出去了。” 他抽着烟,久久地不说话,直到手指被烫痛,才回过神来。 “我真冤枉啊,就四次,四次!”赵海想起了自己进监狱的原因,用额头撞着墙,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流。 为了这四次,承受了几年牢狱之灾。等到从监狱出来,才发现不过几年时间,世界就发生了巨大变化。漂亮的小姑娘们根本不在意做这些事情,脱衣服时态然自若,做双人运动就如同握手一般简单。 越是这般简单和开放,赵海越是觉得憋屈,他对着镜子,如野兽一般低吼。 (第二百五十六章) 第二百五十七章良禽择木 每个人面临相同困境时会做出不同反应,其人生将有很长一段时间要沿着这个反应一直走下去。 王桥和赵海曾经面临相同困境。赵海选择了喝酒和放纵,以后牢狱之灾与其做出的应激反应有极大关系。王桥在牛背砣时做出的反应是贩鱼和修果园,以后的生活同样受到这个反应的影响。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九月。 赵良勇最终调到了六中任校长,这对于他来说是一次巨大的跨越。 赵海成了洪平公司的一员,很快就获得了一个“光头鹰”的新绰号。 王桥也面临着新的考验。 九月十六日,创建省级卫生城区暗访组来到昌东进行暗访,随后针对昌东出现的问题提出了厚厚十二页暗访报告,主要提出五大问题,一是占道经营严重;二是违建严重;三是城乡结合部脏乱差;四是健康教育参差不齐;五是城市设施破损严重。每个问题又有小问题,每个小问题都有实例,点出了具体位置,配有图片。 彭克看到这份报告以后,勃然大怒,召集所有创卫办成员单位负责人开会,严肃批评相关部门之后,提出了针对性的整治措施:对城市主次干道、主要街区和商业繁华区的人行道破损地砖进行修补、更换;商业繁华区和主干道门头牌匾进行统一清理整治;对城市主次干道、主要街区和商业繁华区建筑立面和公共设施清洗保洁;家贸市场规范和整治,杜绝占道经营;建筑工地综合整治情况;加强城乡结合部管理。 县府办副主任王桥被补充为创卫办领导小组成员,担任创卫办办公室常务副主任。 会后,彭克特意把王桥叫到办公室,交待道:“你是从城管委出来的,又管过环卫,算是内行,所以让你担任创卫办常务副主任,协助宫县长抓好创卫工作。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创卫工作进展不顺利。县委县府都很不满意,宫县长事情多,主要精力还要建设上。以后你要代表县政府抓好这项工作,尽量在今年创办成功。” 创卫是创建卫生城市的简称。卫生城市是一个城市综合功能和文明程度的重要标志。卫生城市有全国卫生城市、省级卫生城市两个级别。在很多城市的城市名片中。都将“全国卫生城市”或“省级卫生城市”冠了进去。 王桥在城管委工作时就曾经接触过创卫工作,确实不算外行。接受任务以后,他特意给爱卫办打了电话,要了一套资料。 “创卫”说起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实际上牵涉到一个城市的方方面面。具体来说分为十个方面:“爱国卫生组织管理、健康教育、市容环境卫生、环境保护、公共场所,生活饮用水卫生、食品安全、传染病防治、病媒生物防治、社区和单位卫生、城中村及城乡结合部卫生。”这十个方面汇集起来就是厚厚的一套资料,王桥望着这一套资料,颇有些出神。 晚上下班之时,王桥给李宁咏打去电话:“今天找个馆子吃饭,没事,请你吃饭。”李宁咏道:“那就到我家里去吃饭。”王桥道:“今天算了,就在外面吃。”李宁咏太熟悉王桥的声音,听到其情绪不高,道:“今天遇到什么事情?”王桥道:“没事。就是情绪不太高,我们在外面吃一顿饭,说不定就有情绪了。” 等到彭克县长离开办公室以后,王桥也就下了楼。他步行到距离县政府大楼约两百米远的书店,看看书,等着李宁咏过来。 这一家距离县政府很近的书店,在这一段时间经常王桥和李宁咏见面的场所。 王桥按习惯走进新华书店,在里面随意逛着。在父母从小的耳濡目染之下,他形成了喜欢读书的好习惯,在书的世界里。他总能暂时平息了内心的焦躁。 在书柜显眼的位置上摆放着阎真的《沧浪之水》。王桥曾经在杂志上看过对这本书的评价,还有点印象,便停下脚步,顺手就将书抽了出来。 书的内页里有一句话是“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倾尽沧浪之水,难以洗涤净的是我们蒙尘的心灵。”从这一句来看,此书应该是比较文青的书。王桥经历丰富,对于太过书斋的书不感兴趣,随意瞄了几眼后就准备放回去。谁知就是这几眼让他将此事看了进去。 这是一本反映现实社会的书。写了一位知识分子进入社会后艰难的转变。书如人,每本书都有自己特有的气质,若是读书者与本书的气质相投,就很容易看得进去。相反,有些名著名气非常之大,若是与读书者气质不投,也很难看进去。 王桥读书的态度是读得进就读,读不进就扔一边,今天拿起《沧浪之水》意外地读得很过瘾。红星厂里知识分子很多,其中不乏池大为式的人物,很容易就让他产生了共鸣。 正读得过瘾时,李宁咏出现在书店。她脸上神情严肃,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了,是不是被弄去搞创卫了。”王桥心情已经平静下来,道:“你怎么知道这事?”李宁咏道:“今天彭县长召开的创卫工作会,电视台有记者去了,我问了问情况,才知道你被任命为创卫办常务副主任,猜到你是为这事不高兴。”王桥道:“我在办公室看了一会资料,创卫办涉及面太广了,任务很重,不太好弄。” 李宁咏挽着王桥的胳膊,朝书店内外走,道:“你难道一直都不知道这事?”王桥道:“不知道,开会后彭县长才找我谈了话。”李宁咏两条眉毛皱在一起,道:“你都到县政府几个月了,看来还没有完全被彭克信任,没有打进他的圈子。创卫办很多杂事,又容易出错,不是个好岗位。” 王桥道:“这就要看从哪个角度来看问题。创卫办涉及到全县的方方面面,通过创卫办这个平台,可以全面掌握政府的工作。”李宁咏仍然没有展眉,道:“我总觉得此事不对劲,莫非是彭克对你不满?”王桥道:“我在县政府工作这一段时间。还是对得起良心,工作尽心尽力,没有出差错。做到这种程度,彭克要是觉得不满。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 两人找了一家羊肉汤锅,刷了新鲜羊肉。王桥和李宁咏原本都喜欢吃火锅,只是火锅有个副作用,火锅香味会染在衣服上,很长时间都不会散。所以就选择了口味不重的羊肉汤锅。静州人认为羊肉属于温补。因此一年四季都有羊肉汤锅,而且多采用本土周边山上的土羊。 在飘着羊肉香的小屋里,李宁咏深有焦虑地道:“你是从工作角度来看问题,到创卫办当然不算错。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问题就麻烦了,什么事是重要的事情?领导认为重要的事情才是重要的事情,这是经过实践检验的真理。” 这些道理,王桥内心全部都明白,只是他有着更深的想法。他夹了一块羊肉津津有味地吃着,道:“创卫办涉及到全县,吉书记和彭县长多次参会研究。这难道不是领导认为重要的事情。” 李宁咏道:“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作为领导身边人,服务好领导、让领导满意才是正事,把领导服务好了,比创卫成功更有意义。现在问题的关键是领导不让你服务了,把你弄到了创卫办,这就是问题的要害。” 李宁咏和大哥邱宁刚极为相似,看问题往往一针见血,说到问题的关键点上。王桥道:“人这一辈子长得很,不用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我给你打电话时倒不是生气。而是在做被疏远的思想准备。” 李宁咏道:“现实情况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很多英雄人物都是窝囊死的,被人小们欺负死。”她有些哀怨地看着英气勃勃的王桥,道:“我怎么觉得你对与彭克接触不太上心。反而还有避之三舍的意思在里面。我说句实话,如果不是我爸出面,你短时间也不能到领导身边,这个机会太宝贵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王桥倒是充分理解李宁咏的善意。道:“在县府办这些日子,我其实想得很透彻,人这一辈子很长,眼光要长远,真的没有必要过于功利。” 李宁咏有点生气了,道:“这不是功利,这是现实需要。” 王桥认真地道:“我们两人感情是好的,从见面开始就臭味相投。” 李宁咏娇嗔道:“谁和你臭味相设,都不会用点好词,应该是一见钟情。你继续说你的观点,我觉得你不是那种迂腐之人,为何在与彭克接触上放不开。” 王桥夹了一块羊肉,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李宁咏道:“你快说啊,真是急死个人。我还想请爸爸出面,不能让你在创卫办久干。” 王桥摆了摆手,道:“从本质上,我和你的想法没有区别。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但是到了这个份上,我就要对你讲一讲。这个话是不能外传出去的,包括家里人最好都不要说。” 李宁咏道:“什么话,这么严肃。” 王桥道:“我这个人经历比较复杂,在读大学之前就闯过社会,见过社会阴暗面,所以看问题的角度和你有点不同。你认为彭克是市委书记的人,所以就可以高枕无忧。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一个领导要有发展前途,总体来说应该是比较自律的人。不能够自律,掌权以后难免膨胀,结局都不太好。我并非一定要和当前领导搞好关系,而是要选择能飞得高而且飞得安全的领导,良禽择佳木而栖,良才择贤主而事,这是古人就有的智慧。” 李宁咏半天无语,道:“现在这个社会,当下属的那有选择的权力。” 王桥道:“每个人都有,只是多数都没有意识到,随意放弃了。现在这是多元社会,每个人并非一定要投靠,条条大路都能通罗马。就算是从在从政的道路上,也有无数选择。” 李宁咏道:“我总觉得你是杞人忧天,还捕风捉影。真要论起来,那个领导屁股后面没有屎。我爸倒是很干净,结局也不行吧,现在谭王八还在当市委副书记,他就到人大去了。” 王桥道:“你要相信我,一叶而知秋,我给你讲几件小事,你就能理解我的选择。” (第二百五十七章) 第二百五十八章良禽择木(二) 李宁咏一直以来总是以父亲的标准来衡量和改造王桥,结果发现,他们是颇为相近又相去甚远的两个人。 相近之处在于都有男人魅力,都有很强的进取心,在情商和智商方面都很优秀。 相去甚远之处在于做事的方法,父亲是极为务实的,总是选择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处理问题,王桥脑中条条框框要多一些,有时人为地为自己制造了障碍。比如春节拜年时,坚决不给组织部长牛清扬拜年,就连送到脚边的梯子都不肯踩。再比如调到县政府后,明明有协助联系县长的机会,却是保持着与彭克不远不近的关系,如今被弄去当创卫办常务副主任,就是自尊过太强的结果。 李宁咏望着王桥有一种“恨其不争”的感觉,道:“到底是哪几件小事,让你做出这种选择?” 王桥道:“我说的几件事情都是小事,但是都是发生在领导身上的事情,除了我们两人以外,不能外传。” 李宁咏伸手打了王桥一下,道:“你这是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是小心驶得万年船。”王桥道:“第一件事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彭克喜欢和老板接触,走得最近的是涂三旺,现在经常和牛清德来往,牛清德是什么人,和他交往的人都让我警惕。” 李宁咏道:“你这个说法就太牵强了,现在各地都在招商引资,市里还鼓励领导和企业家交朋友,叫重商主义。梁书记还多次召开企业家座谈会,政府这边搞银企座谈会,我爸都退居二线了,还与企业家有来往。” 王桥道:“梁书记和你爸做的都是公事,应该是大力提倡的。我说的是私交,他私下在一起玩的朋友大部分是老板,到外地出差,总有老板打前站。提供车辆、住宿甚至伙食,这就有点不正常了。我不是反对与老板们交朋友,而是看重八小时以外和谁交朋友,八小时以外的朋友基本上能确定他是什么人。” 李宁咏道:“还是牵强。我认为不成立。那些做生意的人没有八小时的概念,二十四小时都是生意时间。当领导的其实也没有八小时的概念,所有时间都应该是工作时间。” 王桥道:“我不是辩论,只是讲我的感受。我接触你爸这么些日子,从来没有见到他将老板们带到家里来。有事就在外面谈,回家只招待亲朋好友。” 李宁咏倒是承认这一点,因为进自己家门的通常没有企业界的朋友,几乎清一色是党政官员。她想起刚才王桥所言,道:“我家的客人都是官员,节假日来往的都是同事,那你说我爸是什么人。” 王桥想了想,道:“你爸是属于政治家类型的,身边的人自然都是官员。” 李宁咏道:“我怎么觉得好像是讽刺。” 王桥道:“这不是讽刺,而只是说了一种传统思维在当代领导身上的反映。古人就将这种现象美好地归纳为谈笑有丝竹,往来无白丁,所以我说你爸为人处事的方式是正常的,符合传统思维。他这种生活方式最大的问题就是退休以后日子会很难过,在退休以前工作就是他的一切,退休以后就等于失去支撑他的事业。古代文人往往用寄情山水来化解这种失去一切的苦闷,你爸退休的时候,我们可以给他送鱼杆,免得关在家里日子难过。我以后老了可以写字,还可以爬山锻炼。周游世界,不会有这种苦闷的日子。” 李宁咏撇嘴道:“你说了半天,不就是说我爸是官迷吧。” “官迷就太肤浅了。在我心目中,你爸是比较典型的传统官员。有心术,但是总体学是想把事情办好。”王桥道:“那我接着说第二件事情,其实也是第一件事情的延续,他最喜欢做的事情是打麻将,喝酒算是工作的一部分,打麻将总不能算是工作的一部分。他们打得比较大。反正是一般工薪阶层不能承受的。” “第三件事情,就是他的儿子曾经开过一辆豪车到政府。我恰好见过他儿子,无意中从豪车旁经过,见到是他儿子在里面坐着。如何教子,也能反映出他的思想。” 李宁咏用惊讶地神情望着王桥,道:“你就是凭着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就主动疏远了能决定你命运的人,现在这个社会风气就是这样,十亿人民九亿堵,还有一亿在跳舞,彭克作为一县之长,总得有点爱好,麻将打大一些,这根本不算事。彭克的儿子叫彭庆才,我是从小就认识的,调皮了些,本质不坏。” 至于在唱歌时与女子抱得比较紧这种暧昧的事情,王桥便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并没有亲眼见到彭克有更深入的行为,可以理解为酒后稍稍有些开放的行为。用一个男人的眼光来看并没有太大问题,可是用领导的要求来对比,至少表现出了律己不严。 很多事情往往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一个眼神,一个态度,一句话,往往能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一个人的心性。王桥通过这一段时间观察,已经得出与彭克不是一路人的看法,当然这个想法是被紧紧埋在心里,只有李宁咏知道。但是李宁咏都不是完全知道。 这一次被弄到创卫办当常务副主任,也表明了彭克似乎也不是很欣赏自己,悄然排斥在心腹之外。到目前王桥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安排,自己可以踏踏实实做点事情,又可以距离彭克远一些。 当然,被主要领导排斥并不是一件好事,真正发生时,也会扰乱心神的。只有坚毅之人才会主动选择和坦然承受这个结果,稍为软弱一些的人肯定要随波逐流了。 “好了,不谈这事了。我们谈点高兴的事情,不要用这些事情影响美好的夜晚。”王桥谈到这里觉得差不多了,准备换话题。 李宁咏神色间有点犹豫,道:“我遇到一件事情,昨晚才得到消息,没有及时给你打电话,想见面后征求你的意见。” 王桥笑道:“什么事情,你说起来吞吞吐吐的,不是你的性格。” 李宁咏道:“我其实是在静州长大的,昌东不过是老家,平时放假才回昌东。大学毕业的时候,我走了一条曲线救国的路,先到昌东电视台工作,然后再调回到了静州电视台。静州电视台对于进新人管理得很严,但是对于从各地电视台调人就相当松一些。我在昌东这边搞了一个静州为数不多受到好评的自办节目,静州电视台想把这个节目移植过去,准备将我一起调过去。我想征求你的意见。” 王桥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事不用商量。静州电视台和昌东电视台虽然都是电视台,但是市级电视台和县级电视台有本质区别,凭你的能力和相貌,完全有资格到静州电视台。静州电视台有几个主持人丑得简直丢静州的面子,哪里有我老婆上镜。” 李宁咏飞快地在王桥脸上吻了吻。 王桥道:“别,人多,满嘴是羊肉味,我感觉是一只本土山羊在吻我。” 李宁咏又伸长脖长想吻过来,然后嘴唇被一只大手挡住。 玩闹一会,李宁咏道:“昨天晚上我爸在家里谈起这事,你猜大哥二哥是怎么评价你的态度。” 王桥笑道:“这个问题还用猜,你大哥洞察力强,比较了解我,绝对会说王桥肯定会同意,没有任何问题。二哥就要考虑现实问题,谈两地分居的问题,你妈就会说无所谓,到时候把小王调到静州就行了。” 李宁咏目不转睛地望着王桥,道:“你难道是孙悟空?” 王桥道:“此话怎么讲?” 李宁咏道:“孙悟空会变成苍蝇啊、蚊子啊,神不知鬼不觉地飞到别人家里。你刚才的说话完全就是现场转播,连用词都很接近。我现在觉得你和大哥就是伯牙和姜子期,两人互相欣赏。” 王桥道:“你大哥是个人才,如果论以后的成就,应该不逊于你爸爸。” 李宁咏道:“和你相比呢?” 王桥道:“这个要看机遇。另一个要看对成功的定义。刚才我说的成就是指官职,但是人生的成就其实很多种,并非官当得越大就越有成就。” 李宁咏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有原则了,这一点不好。你真应该看一看那本《厚黑学》,把脸皮弄厚点。” 王桥道:“我真的成了那样的人,恐怕你又承受不了。你这就是叶公好龙,龙真出现了,叶公被吓傻掉。我知道你想让我现实一点,其实我也采取的现实主义,只是并非寻常意义上的现实主义。” 吃过饭,李宁咏挽着王桥下楼,道:“按你的说法,你的老板在这个时间点正在做什么?” 王桥道:“我又不是神仙,哪里猜得到。”其实在他心中早有答案,十有八九是在打麻将或者唱歌。 王桥心里猜得很准,彭克此时正在和牛清德、涂三旺以及另一个搞矿山的陈耗子在一起打麻将,每个人的面前都有厚厚一叠钱。几人一边打,一边聊天。 牛清德道:“彭老大还是心慈手软,应该把王桥赶走,我最了解这人,绝对是后脑长反骨的人。当初调他到县府办就是被蒙蔽了。” 彭克微微一笑,道:“这小伙子很不错,工作能力强,为人处事也稳当。” 牛清德道:“这是假的,此人绝对不可以信任。当初我对他提携不少,最后吃了他很多苦头。以前有个老师叫吕琪,很好的女孩子,就是被王桥搞了。” 牛清德和王桥是死敌,因此逮着机会,就要坏王桥的事。 (第二百五十九章) 第二百五十九车祸 彭克对这事倒有些好奇,道:“你说得不清楚,那个叫吕琪的女孩子被搞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谈恋爱始乱终弃,还是另外一回事。” 牛清德想着自己被吕琪捅了一钢笔以及被王桥追打之事,恨恨地道:“吕琪是分到旧乡中学的老师,长得漂亮,刚到学校就被王桥纠缠,后来强迫发生了关系,这事情旧乡人都知道。吕琪是年轻女人,面子薄,就忍了。这个女孩子还是有点志气,发愤读书,考上研究生走了,这才摆脱了王桥。” 彭克噗哧就笑了出来,道:“清德,你编故事的水平也太差了吧,你要说其他人,我可能信上三分。他就在我身边,我观察了几个月,这人品德上没有问题,为人很稳重的,否则邱书记也不会招他作女婿。王桥长得帅,多半那个女人是自愿的。” 幸好牛清德是黑皮肤,看不出来红脸。他急道:“我真的没有乱说,这事在旧乡很有名,很多人都知道。” 彭克用手指点着牛清德,道:“据我所料,你肯定和王桥有矛盾,否则不会每次谈起王桥都要给他洒眼药。你们到底有多深的矛盾,如此化不开,你哥和邱主任关系挺不错的。” 涂三旺笑道:“我听成功说起过那天的事,清德和王桥矛盾挺大。” 彭克道:“我看就算了,又没有夺妻之恨,杀父之仇,大家都在昌东场面上混,何必耿耿于怀。” 牛清德被揭穿了也不尴尬,继续嘴硬,道:“我是出于公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况我还是政协委员,曾经还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其他不说了,王桥是魏延式人物,千万别太信任。邱主任是被蒙骗了。迟早要后悔。” 彭克阅人无数,对牛清德的小话也不以为意。但是小话就如春风,总会在不经意间浸入人心,耳朵里经常听到牛清德的诋毁。彭克不知不觉中也对王桥起了防范之心。 做为领导身边的人,不能完全赢得领导信任,是很难有大作为的。彭克让王桥去担任创卫办常务副主任,既是工作需要,也有不知不觉受到影响的原因。 打完麻将。已至深夜。 涂三旺道:“彭县,松松骨,坐了几个小时,身体都僵了。” 彭克道:“算了,太晚了,明天事情还多。” 几人打着哈欠,目送着彭克离开。秘书章同国在领导打麻将的时候在车上睡了一觉,倒还有点精神,精神抖擞地开车。 彭克参加这些活动时一般不带驾驶员,只带秘书章同国。这辆车也不是县政府的车。而是涂三旺公司的车,平时停在县政府旁边的车库里,由章同国来开。 章同国跟在身边三年多时间,是完全可以信赖的,近期彭克准备将章同国提为综合科科长。身边人鞍前马后侍候着,总是有所希望,如果不能按时给予回报,难免会导致身边人离心离德,这是彭克的用人之道。 他之所以不是太放心王桥,另一个原因是王桥与邱大海的关系。具有这种关系的人可以让其做事,比如创卫办这种难事交给王桥就很恰当。要象章同国那样无怨无悔地侍候自己,王桥就不合适。 晚上睡得太晚,早上八点钟被闹铃叫醒时。彭克脑袋还是沉重无比,拖延了一会才从床上起来。他到卫生间用电动梯须刀乱了胡子,又用了点护肤霜,这才慢慢有了精神。 小区门口,驾驶员老刘和章同国有一句无一句地聊着。老刘道:“听说杨主任要到省党校去学习,他走了。谁来顶替杨主任那一角。” 章同国故意打个哈欠,道:“这事还没有定。”他人年轻,身体恢复能力强,昨晚回家倒头就睡,早上匆匆忙忙洗了澡,换上新衣服,又成了一个翩翩少年郎,熬夜的痕迹一丝也无。 老刘是县政府的驾驶员,跟彭克开车也有三年了,虽然不如章同国那么受到重用,关系也还不错,算是小圈子里的人,他抽了口烟,道:“我说的是不是办公室的工作,是谁跟着我们老板。” 从惯例上来讲,排名第二的副主任李友康和协助杨春联系县长的第三副主任王桥都可以跟着彭克,这就要看彭克的取舍了。章同国作为副科长可以为领导服务,但是不能取代县府办领导,比如很多面上的事情就得县府办主任来安排,由章同国出面就不妥当。他这类秘书对于某些事情的掌控只能在幕后,除非得到相应的职位。 “领导没有发话,我确实不知道。”章同国猜了猜彭克的态度,觉得有些想不透。就算想透了彭克的心思,他也不会给老刘讲。嘴巴严,不要妄议,也是主要领导秘书应该具备的基本能力和行为规范。 正在谈话时,彭克出现在小区门口。章同国赶紧上前接过包,拉开了车门。 来到办公室,杨春立刻就迎了过来,道:“彭县,我接到通知明天就要去党校。”彭克笑道:“到党校学习是好事,这是提拔干部前的准备工作,祝贺你啊。”杨春道:“谢谢彭县栽培。我走以后,手里工作怎么安排?” 章同国正在给彭克泡茶,竖着耳朵听彭克的安排。 彭克后背朝椅子上靠了靠,道:“这有规则的,你的B角是李友康,就由李友康主持办公室的工作。” 杨春试探着道:“这样一来,李友康就要管了两大块工作,我担心他的精力用不过来,平时是不是让王桥跟你。创卫工作还有一摊子人,他更多是协调。” 彭克道:“就是因为创卫工作推动有难度,所以才让王桥担任创卫办常务副主任,这项工作很重要,不要分散王桥的精力。” 杨春本意不想让李友康与彭克过多接触,此时见彭克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说。 杨春再去省党校之前,召集县府办开了一个会,宣布了一些具体安排。 对于王桥来说,自从兼任了创卫办常务副主任之职后,他就对是否靠近彭克核心圈子持淡然态度。这个具体安排未对他来说没有太大影响。 对于李友康来说就不一样,他是前任县长留下来的老人,一直未得到彭克的完全信任。杨春在省党校学习以后,应该会有所安排。不会再任府办主任。自己现在能够接替杨春来主持县政府办的工作,对以后的升迁是绝对有利的,争取由副转正就不再是一个梦想。 李友康等到会议结束之时,提出建议:“杨主任要到省党校学习,我们今天晚上搓一顿。给杨主任饯行,看杨主任有没有时间。” 杨春接受了这个建议,道:“那就去吃顿饭,但是我得提前打招呼,不能灌我的酒。” 锦上添花,这是多数人都愿意做的事情,大家轰然叫好,一致同意。 李友康又强调道:“杨主任要去学习,请他吃饭的人肯定不少,他是在百忙之中与大家吃饭。你们谁都不能请假,有饭局的一律推掉,除非是跟着领导。” 散会以后,大家都打电话请假。 王桥给李宁咏道:“杨主任要到党校学习,我们饯行。”李宁咏道:“这下你应该跟着彭县长吧?。” 王桥与李宁咏关于是否紧跟彭克进行过特别讨论,反复解释了自己的看法。每个人的思想都和其成长经历有关,李宁咏从小生长的环境提供了一种特定思维模式,在她的脑海里,时常到家里来的人绝大多数都成为一级领导一方诸侯,这个印象深刻得一次长谈根本无法撼动。 王桥笑道:“我可是刚刚任了创卫办副主任。创卫办那边的事情这么多,怎么能丢得开。再说县政府办有AB角,李友康排名在我前名,是杨春天然的B角。” 李宁咏叹了口气。道:“你是揣着明白故意和我装糊涂。这次本来机遇很好,你却根本没有去抓的意思,任由大好机会白白浪费。” 王桥道:“你跟大哥探讨过我担任创卫办常务副主任的事没有?” 李宁咏道:“大哥是胳膊往外拐。他说了一句如果王桥事事听我的话,他就是耙耳朵,一个耙耳朵能有什么前途。” 王桥道:“我觉大哥真好,坚决支持他。” 下班以后。县府办一群人来到定点的酒店。平时这群人经常跟领导服务,在酒店吃饭都不怎么尽兴,今天没有领导在场,全是同事,大家放得开,气氛很是热烈。 李友康今天最为主动,频频主动地给杨春敬酒。 杨春要到党校去学习,饯行酒安排了好几顿,就想留点肚子,免得身体受不了。他与李友康碰了三杯酒以后,开始发动人民战争,道:“我到党校学习,把所有工作都交给了友康老兄,友康老兄是最累的,我提议等会每个同志都要主动敬酒。” 杨春在办公室颇有威信,发话以后,大家开始轮番敬李友康。 王桥资历浅,又兼任创卫办常务副主任,在办公室里地位最超然,笑吟吟地看着同志们围攻杨春和李友康。 大家喝得十分高兴,气氛越来越热烈。李友康见到杨春没有喝醉,便鼓动几个驾驶员也参战。 每个酒席有人喝醉,这才能说明酒席成功,这是昌东传统,年长一些的干部或是在乡镇工作过的干部深受这种观念影响。李友康曾经在乡镇工作过,每次喝酒都要想办法灌酒一个,否则就觉得没有喝好。 酒席散掉后,王桥没有坐车,步行回家。 晚夏的昌东夜晚还是颇为热闹,沿街摆了很多桌椅,可以喝饮料,可以吃烧烤。他烤了些李宁咏喜欢吃的鱿鱼,走进了电力家属院。 还在院子里,接到电话。 “什么,出车祸了,严不严重?” (第二百五十九章) 第二百六十章车祸(二) “不是太严重,李主任腿应该出了问题,断了。”办公室小李道。 王桥道:“通知救护车没有。车祸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必要通知交警?” “叫了救护车,把李主任送到医院了。” “给杨主任报告没有?” “杨主任让你到现场,他马上给县医院打招呼。”小李又吞吞吐吐地道:“出车祸的地点很偏僻,没有撞到人,也没有人瞧见,只是撞断了一根路灯杆子,还把人行道被压坏了,我建议不通知交警。” 王桥打断道:“我马上过来。” 小李道:“那我给驾驶员打电话。” 王桥道:“不用,我叫人送我过来。” 李宁咏接到电话就下楼,接过烧烤一边吃一边笑,道:“这叫天遂人愿,这车祸就是一场及时雨。杨春到党校学习,李友康又断了腿,这下彭县就没有办法了,不可能把排在你后面的纪检组长来主持工作吧。” 王桥也觉得头疼,道:“看来只能这样,不过还得看彭县安排。” 李宁咏开着车,哼着歌,直奔现场。很快到了现场,王桥下车四处看了看,立刻明白车祸现场纯粹是喝酒惹出来的事情。驾驶员老朱倒是没有受伤,酒早就被吓醒了,神情颇为沮丧。 王桥当机立断,直接拨通了乐彬电话,“乐主任,我是王桥,给你汇报个事。” 乐彬笑道:“你现在是府办领导,应该是我给你汇报,有什么事情请指示。” 王桥道:“指示不敢,我是请求帮助。府办有一辆小车在政府家属院前面的转弯小道出了点小车祸,没有伤到人,把一根电杆和人行道板弄坏了。” 乐彬爽直地道:“还是府办领导素质高,一般这种情况,大家都是一跑了之。” 王桥站在车祸现场朝家属院楼房看了一眼,商量道:“乐主任,能不能在今天晚上派人把现场处理一下。明天早上领导上班,看到现场不好说。” 乐彬爽快地道:“那我让路灯站马上过来,先把撞坏的路灯取走。另外让他们把受损的人行道用挡板围起来,看起来就象是施工。明天上午工程科换人行道板。” 王桥道:“非常感谢。” “小事一桩。老弟太客气了。”乐彬又道:“最近我们和城关镇在城乡结合部上争论得非常激烈,城关镇几个人想把城乡结合部丢给我们城委管,你是创卫办副主任,借用你的渠道把这事促一促。” 王桥是从城管委出来的,屁股肯定坐在靠近城管委这一边。满口答应:“创业办正准备分专题开会,到时我会择机谈这事,县政论专门下过纪要,还有什么可急议的。” 等到王桥打完电话,李宁咏主动建议道:“我们去看一看李友康,他受了伤,肯定不好受。” 王桥道:“稍等,我要等到路灯站的工作人员来到以后再走。”他又对驾驶员道:“朱师傅你先回去,车损不严重,明天按程序处理就行了。” 驾驶员老朱眼见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谢过年轻的王主任以后,开车回家。 等了约二十来分钟,路灯站的小车来到现场。王桥在城管委工作时间不长,也没有分管路灯站,但是好名声也是会传播的。如今城管委工作人员提起王桥都赞不绝口,这里固然有远香近臭的原因,更是对王桥短暂城管委副主任生涯的认可。 正所谓熟人好办事,王桥原本还想守在现场,在路灯站工作人员劝说和保证下,还是上车离开。李宁咏在车上道:“李友康如今想哭的心都有。我们得赶紧买点花,表示亲切慰问。”王桥道:“骨头断了,手术时间不会短,李友康真是倒霉。” 来到医院门口。买了花篮和水果。王桥正要去买红包,李宁咏主动建议道:“我们还是包一个红包。”看望病人送红包,这是昌东县的规矩,医院门口肯定有卖红包的柜台,或者是卖花和卖水果的兼卖红包。 买到红包,装进去三百块钱。两人在夜色中快步走进了县医院。县医院在白天总是人来人往,颇为繁忙。到了深夜就显得冷清许多,急症室值班护士在低头打着瞌睡。 “请问,刚才送进来出车祸的伤员在哪里?”王桥在护士台边问道。 喊了两声,打瞌睡的护士才醒过来,不好意思地道:“你找谁?” 这个护士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很是青涩,应该是才从卫校毕业的。王桥道:“刚才出车祸的伤员在哪里?” 护士道:“是县政府那个吗?已经推到骨科去了。刚才骨科张主任来了,他要亲自做手术。” 按照护士指点,王桥和李宁咏朝骨科走。 李友康的妻子一脸哭丧地坐在手术室门口,王桥没有与李友康妻子接触过,只是曾经有一次远远地看见李友康和其妻子挽着胳膊在逛街。他招呼道:“嫂子,李主任怎么样?” “右腿被撞断了,断成三截,正在做手术。”李友康妻子看了王桥一眼,道:“你是他们单位的吗?以前没有见过。” 王桥道:“我是府办的,刚调来不久。” 李友康想起丈夫痛苦万分的模样,火气突然就涌了上来,道:“你们在搞什么鬼,喝个饯行酒有必要拼命灌酒,还让驾驶员一起喝。现在李友康被撞了,谁来负这个责。” 李宁咏将花蓝和水果放在李友康夫人身边,又递过红包,问道:“李主任伤得怎么样,是哪个医生主刀,是否需要给院长打个电话,让医院最好的医生过来。” 李友康妻子拿过红包,尽量控制情绪,道:“杨春给医院打了电话,现在骨科张主任正要做手术。” 昌东县医院的骨科水平与静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相差甚远,昌东到静州距离又近,如果李友康妻子态度好一些,李宁咏就会建议直接转静州医院,而且可以帮助找最好的骨科医生。刚才她和王桥是热脸贴在冷屁股上,这个待遇虽然不至于让她当场发作。可是帮忙转院的念头就消失了。 王桥安慰道:“张主任亲自作手术,应该没有问题,伤筋动骨就是一百天。” 李友康妻子想起自己爸爸正在住院,家里又增加一个病人。情绪又变坏了,道:“说得轻巧,老李绝对要在床上躺半年。”她在上午知道丈夫要主持县府办工作,很有些高兴,谁知晚上风云突变。丈夫被送到医院,打翻身仗的可能性就基本为零,还将家里一大堆事情扔给自己。 王桥到医院充满着善意和同志间的关心,没有料到李友康妻子居然会是将怨气发在自己身上,他有点尴尬地看了李宁咏一眼,李宁咏悄悄地吐了吐舌头。 王桥原本准备守在李友康手术结束,谁知遇到一个情商颇低的同事夫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在尴尬时,又来了两位办公室同事。他们认识李友康妻子,这才缓解了王桥的尴尬。 李友康妻子听到他们的称呼才知道年轻人就是县政府办副主任新主任王桥,与丈夫是平级的,一时有点尴尬。 在等待手术的时候,李宁咏抽了个空,悄悄地问道:“李友康当了多久副职?”王桥道:“具体多少年我不太清楚,反正时间比较长,他在上一届就是府办副主任。”李宁咏道:“有这种情商为负数的妻子,他能升起来才有鬼,把所有愿意亲近的朋友都得罪完了。” 王桥对李宁咏这个判断深以为然。李宁咏在情商上比李友康妻子高得太多。特别在政治敏感性上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只不过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李永咏有时又太过敏感。 深夜手术才结束,非常成功。 王桥这才回家睡觉。 早上到了办公室,办公室气氛就有点压抑。原本一场普通的酒宴,结局让谁都没有想到。 上午,李宁咏打了好几个电话,王桥都没有回。 到了十一点,王桥才抽了个空给李宁咏回电话。 李宁咏道:“怎么样?”王桥道:“什么怎么样?”李宁咏道:“你少给我装糊涂,一正一副两个主任都暂时离开工作岗位。谁来负责这一摊子事情。”王桥道:“刚才找我谈了话,要我来负责。” 李宁咏高兴地道:“机会来了,老公要好好表现你的能力。”王桥道:“你这么相信我。”李宁咏道:“我的眼光不会错,被我看上的男人绝不会是扶不起的阿斗,我比你更有信心。”王桥道:“我已经接了招,只能干好,不能出错。再说这是组织的安排,我没有理由不接受。”李宁咏笑道:“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们今天晚上庆祝一下。”王桥道:“我们庆祝一下,还需要理由吗。” 李宁咏放下电话,哼起了小曲。近日家里喜事不断,自己下个星期就要到静州电视台工作,王桥又得到主持县府办工作的机会。虽然说主持工作并不等于提职,但是至少可以与彭克加强联系,这点比提职还重要。 “王桥这个家伙死犟死犟的,若不是李友康出了车祸,他就要安安心心去做创卫办副主任。这个聪明人犯起傻来,十头牛都拉不转。”想到这里,李宁咏真觉得这一次车祸很真很妙。她哼着歌:“兴高采烈的破蛹华丽新生的冲动,寻找灿烂天地美梦,主宰爱情的是谁奋不顾身的扑火,就算轮回只为衬托,你笑你哭你的动作,都是我的圣经珍惜的背颂,我喜我悲我的生活……” 哼着歌,李宁咏脑里又泛起另一个想法:“王桥在县里工作总是很屈才,最好能到市里工作。他以前的女友在省委办公厅,这一条线其实挺好。王桥这个自尊心强的犟拐拐,肯定不愿意抹下面子去找她,我是否找人牵牵线。”她随即又醒悟过来:“我真是太傻了,居然有这种想法。前女友在首都读的大学,爸爸是地厅级厂长,本人又占了好位置,相貌肯定不会差,若是让他们见了面,旧情复燃,我就是得不偿失了。” 令李宁咏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下一个星期就见到了这个叫晏琳的女子。 (第二百六十章) 第二百六十一章晏琳 生活进入了快车道。 王桥事情骤然就多了起来,不仅白天的时间搭了进去,晚上搭进去的时间也挺多。以前在城管委之时,工作忙,矛盾很多,但是做的都是看得见的具体事。比如垃圾场堵场时,把道路清通以后就算完成一桩大事,可以在下一波冲突未到时过一过稍稍轻闲一些的日子。 在县政府办公室主持工作以来,天天陷入事务之中,忙了一天,回过头来细想,会发现并没有做什么事情。而对于当事人来说,他们又确确实实在忙碌中渡过了一天。这是不同部门工作性质不同所造成的,身在其中,就如进入特定环境形成的场,摆脱不得。 李宁咏调到了静州电视台。她到了电视台以后,直接进入了新闻部,并没有再搞《昌东故事》之类的栏目。这是极为符合李宁咏期望的,她进入新闻部以后,如鱼得水,如鸟归林,迅速地融入到新闻部。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两地分居就有半个多月,其间只见过一面。 这一段时间,王桥也迅速进入角色,将办公室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周末就准备到静州与女朋友见面了。以前两人近在咫尺,天天能见面,随时挥洒激情,时间一长,激情的烈度就自然而然下降了。两地分居这一段时间,时间和空间成为增长激情的最佳量场。 今天是星期五,上午约定晚上见面。当约定晚上见面时,两人都不约而同都有些兴奋。如果说在思想认识上王桥和李宁咏由于经历和家庭环境差异而有所不同,在身体上却是极为协调,每次床上运动都会让两人得到极大享受。 约好晚上见面,王桥脚步似乎都要轻快一些。 宫方平副县长来到王桥办公室,道:“走,到垃圾场去看一看入场道路的进展。”阳和镇垃圾场开场以来,接连不断的群体性事件弄得宫方平很是头疼,如今场内开始修入场道路。又用了不少村民到垃圾场工作,暂时平息了风波。他始终担心群体性事件再发,就很关注垃圾场这个小工程。入场道路工程虽然小,但是牵涉甚大。实在不能掉以轻心。 昨天宫方平就提起此事,由于要陪同彭克县长到新野氮肥厂去调研,暂时没有成行。今天早上来到办公室以后,王桥赶紧将上午的事情安排好,等着和宫方平一起去看看垃圾场。他是暂时主持府办工作。在本职责任中,他负责联系协调处理城乡建设、城市规划、民防、市政、园林等工作,宫方平副县长要去看垃圾场,也就把他叫上。 垃圾场对于王桥有着特殊意义,如果不是垃圾场此起彼伏的群体性事件,他不会迅速得到锻炼,这种机会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一种摧残,对于某些人来说是成长的催化剂,王桥明显就是后者。 王桥道:“宫县长,通不通知乐主任?” 宫方平摆摆手。道:“不用,我就是要看看真实情况。” 王桥没有叫车,坐着宫方平的车前往垃圾场。他和宫方平坐在后排,宫方平的秘书就坐在副驾驶位置上。 十年前,县级干部都喜欢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这样才能体现作为领导者的特殊地位。这些年,领导们走南去北,眼界开了,见识多了,这才醒悟过来副驾驶位置不是好位置。是警卫员和秘书的位置。同样的事情还有穿西服闹出来的笑话,十多年前,最先穿西服的也是领导干部,他们对如何穿西服是不懂的。在主席台上开会,不少领导的衣袖口都保留着未撕掉的商标。这在一些有保留意义的老相片上最为明显。十多年后,领导干部都懂得了穿西服前一定要将商标去掉。 另外一件比较有标志性的事件是在很多年前,领导们都喜欢将在腰带上挂物品,腰带变成了“武装带”,挂有传呼机、手机和一大串走起路就丁当作响的钥匙。如今领导们都将手机和钥匙从腰带上取了下来。要么放在衣袋里,要么放在手包里。 时代进步反映在城市建筑上,更反映在吃、穿、住、行的大事小事之上。 小车开上山,前面就有一台垃圾车。垃圾车盖着篷布,篷布没有拉紧,与垃圾之间有空隙,塑料垃圾被风吹起,不时飘在空中。 宫方平指关空中飘飘荡荡的塑料袋道:“难怪阳和镇提意见。以前阳和镇提意见说垃圾车抛洒严重,我还不相信,今天被逮个正着。” 王桥曾经是管垃圾的城管委副主任,此时城管委被批评,仍然觉得脸红,解释道:“这肯定是环卫所的责任。不过有一些特殊原因,垃圾装进车里时,并不密实,有很多空隙。垃圾车开动后等于不停摇晃,垃圾就会变得越来越密实,体积变小了,形成了垃圾与篷布的空隙。真正的垃圾车其实是全密闭的,还有专门的渗漏液收集箱。” 王桥讲得很清楚,宫方平接受了这个解释,道:“不管怎样说,还是存在管理不严的问题。现在县财政紧张,等到明年,无论再紧张,也得改善环卫设备。” 到了垃圾处理场,上车就闻到浓重的酸臭味道,无数苍蝇如吸血鬼一般,密集地朝着小车扑来。 看到苍蝇扑面,王桥的心都揪紧了。他对不远处的工人道:“姜所长没有到吗?”工人道:“姜所长昨天来了,今天没有来。”王桥又问:“他平时多长时间来一趟。”问完之后,他又觉得似乎不应该问这个太细节的问题,毕竟他是府办副主任,而不是城管委分管领导。工人就是当地村民,认识王桥,道:“一个星期总得来三次吧。” 王桥忍不住又问:“今天打药没有?”工人道:“才打完,每天都打。” 宫方平用手挥了挥苍蝇,道:“我们去看入场道路,王桥,以后用泥土掩埋以后,能有多大程度的改善。” 王桥道:“当时就是我向县政府建议修入场道路,以便掩埋垃圾,这是目前水平下最好的解决方案,我看过静州垃圾处理场和山南垃圾处理场,他们投入资金比我们大得太多,但是仍然以泥土掩埋为主要手段。里面还有许多细节,涉及到排水、渗漏液处理等问题。按照他们的说法,垃圾处理场最关键还是对渗漏液的处理,臭味和苍蝇都好办一些。” 宫方平夸了一句:“王桥果然是山大高材生,任城管委副主任也没有太长时间,已经成为管垃圾的专家了。” 王桥就笑道:“都是被逼的,我刚参加工作就遇到这件事,被弄得焦头烂额。” 三人绕过管理房,直接往工地走。以前陡峭的山崖被挖掘开来,之字形的前面部分都成形了。陈强戴了顶草帽,手里拿着个密闭的太空怀,不时地扭开太空杯喝一口。 太空杯是流行于工地的杯子,传说这种杯子在宇航员上太空时所用,因而叫太空杯。它最大特点是旋盖和内置吸嘴,杯盖和杯子是连在一起的,以防失重状态下杯盖乱飞。这种杯子特点是质轻、耐用、价廉,很受工地人喜欢。 陈强看到走过来的三人,便迎了过去。 王桥介绍道:“这是施工方陈经理。”在有些情况下,王桥是介绍“陈总”,有的情况下,王桥是介绍“陈经理”,今天在宫方平面前就是介绍的陈经理。宫方平分管建设这一块,见过不少大公司,像这种规模的施工方,直接称呼经理恐怕更合适。 如果按以前的职级,陈强作为交通厅总工,还不会将一位副县长看在眼里。此一时彼一时,这些分管副县长们都将是衣食父母,热情地打招呼。 宫方平没有寒暄,直接问道:“垃圾场环境太恶劣了,再不弄好,村民又要提意见了。陈经理,还有多长时间能完成。” 陈强讲了讲工程措施,给了一个结论:“最多一个月就能通车。” 宫方平道:“这条路几乎是陡壁上修,难度大,一定要保障质量。” 山南省内有盆地也有大山,还有很多千米左右的无名山,陈强在省内修路遇到太多稀奇古怪的难题,这条路在他眼里完全没有难度。只是以前有大量工程设备和很强的技术力量,现在的施工队是新组建的,技术不行,设备也不行,接这种难度不大不小的小工程正好可以练兵。 陈强留着短发,皮肤黝黑,精神头还挺好,自信地笑道:“绝对没问题,只要维护得当,用二十年没有问题。” 宫方平看了现场,觉得很不错,在坐车回去的时候,对王桥道:“这个施工队很规范啊,细节处理得很好。听口音,陈经理不是昌东人吧?” 王桥道:“当时县里几个公司都叫来看过现场,他们一来怕臭,觉得施工环境恶劣,二来觉得工程小,没有什么赚头。陈经理的女婿是我的大学同学,一个寝室的,关系挺好,我就把他叫过来了。” 宫方平道:“国庆节前必须要弄好,你也要盯着此事。” 晚上接近下班时,李宁咏打来电话:“你按时过来吧。但是我要耽误一下,省委办公厅有一个检查组要来,我要去跟着。” (第二百六十一章) 第二百六十二章晏琳(二) 目前省内正在大规模进行党员教育活动。省委组成了七个督导组,到各地督导此项工作。党员教育有一整套程序,每一步都严按要求完成,否则就过不了关。 党员教育活动在县府办是由李友康在抓,李友康断腿以后,王桥也就接过了此项工作。静州市非常重视省委的督导,通知各地各单位作好迎检准备。 县政府边已经做好了相应的迎检工作。 王桥接到了李宁咏电话,又有些不放心。来到小会议室再次检查了党员教育活动卷宗。从开展党员教育开始到现在,时间并不长,但是县府办积累了相当多的材料,整个县府办汇编的卷宗就有十六本。 王桥如巡视一排排迎接检阅的部队,依次拿起卷宗。县府办工作人员是从全县挑选出来比较优秀的年轻人,整体素质比较高,这些卷宗都是按照上级的要求所做,非常规范。王桥检查一遍,也就放了心。即使省委检查组抽到了昌东县,在昌东县又抽到了县府办,也没有什么问题。 看卷宗耽误了一些时间,走出房门时已经六点多钟。以前他到静州偶尔会开李宁咏的车,现在李宁咏调到静州,他到静州就不太方便。正在考虑是否骑摩托车,站在院子里闲聊的老朱走了过来,道:“王主任,你到哪里,我送你回去。” 按照县府办的规矩,驾驶员出了车祸肯定要受到处理,甚至被调走。只是这次车祸事出有因,聚餐时驾驶员喝酒是李友康发动的,严格追究起来县府办参会领导都有责任。由于没有伤到人,又没有其他当事人,王桥处理此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请城管委将损坏的路面修好,换了一个路灯杆,让老朱把车弄到修理厂修好,此事就算了结。 老朱对王桥挺感激,总是想表达自己的谢意,见王桥出来就主动过来打招呼。 “正好我要出去,就麻烦朱师傅送我一趟静州。”王桥所住的电力家属院距离县政府也就步行十来分钟的距离,平时下班都是步行回家,没有让单位的车送。今天要到静州,属于特殊情况。 朱师傅乐呵呵地道:“王主任太客气了,直接安排就是了,还谈什么麻烦。” 坐上小车,王桥就给李宁咏打了电话。 李宁咏接电话之时,市委书记梁强、副书记谭星海等人陪同省委督导组前往市委餐厅用餐。党员教育涵盖的范围很宽,对党员自我修养有相当高的要求,因此省委督导组都不到宾馆等高档场所用餐,而就在市委食堂吃饭。吃完饭之后,连夜有个座谈会。 李宁咏作为静州电视台新闻部的记者,和同事一起参加对省委督导组的报导。 省委督导组由省委组织部一位副部长带队,有四名工作人员,其中一名女性工作人员非常年轻,剪了齐耳短发,端庄大方又漂亮,很是养眼。 李宁咏突发奇想:“王桥前女友在省委办公厅工作,应该是长得很漂亮的,从年龄、相貌等综合因素来看,这个女的都配得上王桥。”她随即又哑然失笑:“省委督导组是从省级各部门各单位抽人组成,省级部门人数众多,哪里能有这么凑巧,刚好抽中了王桥的前女友,又恰好来到静州。” 其实,李宁咏的奇想居然完全猜中,那个引人注目的年轻女子正在晏琳。 晏琳吃过晚餐后回到房间休息了一会。省委督导组是代表省委督导党员教育工作,各市都非常重视,尽管只能安排在市委招待所,但是五个督导组成员都住进了条件最好的四号楼,每个人都是住的单间。 站在窗前,晏琳能看到浓密的香樟树。这种香樟树在红旗厂非常多,是一种挺拔的优良树种。她伸手到窗外,摘了一片香樟叶,放在鼻尖嗅了嗅,熟悉的味道把她带回了多年以前。 在多年以前,她和王桥第一次牵手是在红旗厂的操场上,当时操场上奇异地出现了不少有违季节的萤火虫。在红旗厂活动的萤火虫每年活动期都比外面世界要长一些,但是也没有长到这个季节,她清晰地记得两人在操场上捉了不少萤火虫,还将萤火虫从手中放飞。就在那一天,两人牵了手。她举起刚摘过叶子的手,似乎手上还带着王桥的温度。 她也一辈子不能忘记那梦中的呼唤,时隔这么多年了,仍然记得无比清晰。从理智来讲,她觉得自己的行为是一种“完美症”,纯粹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可是,她始终无法克服心理障碍。她原本想到红旗厂办事处和静州一中去走一走,临行前又退缩了,加上督导组任务很重,便决定这一次静州之行哪里都不去,就跟随着小组住在市委招待所。 七点钟,在市委副书记谭星海的陪同下,督导组一行来到了会议室。市委书记梁强以及参加座谈会的市委市政府要关领导都等在会场,梁强主动与督导组一行握手。当与晏琳握手时,梁强笑容满面地道:“听说小晏是静州人?”晏琳礼貌地道:“我是红旗厂子弟,从小就在静州长大的。”另一位头发花白的领导热情地介绍道:“晏科长的父亲是红旗厂晏厂长,我们是很熟悉的。” 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也到了会场,明天的头版头条将是督导组到静州的相关内容,这是政治性很强的报道,大家都不敢马虎,更不敢要一个通稿就了事。 李宁咏内心深处翻起了一阵醋海。 她坐在会议室的后排,恰好能看到正面放置的坐牌,有一个坐牌上写着“晏琳”的名字。省委督导组、年轻漂亮、晏琳,这三条线索聚集在一起,已经锁定了此晏琳必然就是王桥的前女友。 梁强与晏琳握手时有过交谈,还有蒲秘书长热情介绍,虽然听不清楚蒲秘书长介绍什么,但是可以肯定是在介绍晏琳是静州人。 知道了晏琳的身份,李宁咏再细瞧晏琳,便觉得有几分面熟。两人曾经同时在静州一中读过书,虽然不是一个年级,但是同为漂亮女生,肯定在晚会等特定场合见过面的。事隔五年时间,大家都有些很大变化,不过依着这条线索想,她还是能想起晏琳读高中时依稀的模样。 如果王桥前女友晏琳是一个很差劲的女子,李宁咏会觉得连带着自己都没有眼光。此时王桥前女友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子,李宁咏尽管心理素质不错,还是不自觉吃了醋。她将自己与晏琳进行比较,不管是相貌、家世、工作、毕业校园等诸多方面,晏琳都不逊于自己,确实是一个强劲的敌人。 座谈会持续到十点才结束。 李宁咏最初知道王桥前女友在省委办公厅工作时,还有过把这个关系用起来的念头。此时与晏琳见过面之后,她改变了主意,决定封锁一切与晏琳有关的消息,以保卫自己的爱情。 散会以后,李宁咏开车来到距离市政府不远处的茶楼。王桥独自坐在茶楼角落里,将茶水都喝淡了,手中书翻了一半。 “对不起,座谈会一直在开,才结束。”李宁咏笑吟吟的,态度十分亲密。 王桥将书合上,道:“省委督导组明天还要随机抽取要督导的基层单位,但愿不要抽到昌东。”李宁咏想起晏琳的面容,双手合什,道:“一定不要抽到昌东。” 看到李宁咏的动作,王桥有些奇怪,问道:“我怕抽到昌东是因为抽到昌东以后,我要增加很多事情,你怕什么?” 李宁咏甜甜一笑,道:“如果抽到昌东,再抽到县政府办公室,你在主持工作,如果搞不好就要承担责任,为了安全起见,最好不要抽到昌东。” 这个说法与其一贯的思路是完全合拍的,王桥没有多想,道:“晚上我们住哪里?今天你爸妈都在静州。” 邱大海平时都住在昌东,今天由于省委督导组来到静州,还有可能到市人大来,因此他也没有回昌东,留在静州。平时王桥与李宁咏约会就在家里,今天家里有长辈,不方便公然住在一起。 李宁咏神秘地一笑道:“我有一个好去处,跟着我就行了。” 小车在夜色中奔驰,透过车窗远远地看见了半山腰上“静州烟厂”四个大字。李宁咏这才揭开谜底,道:“我把二哥在公安局家属院的旧房子收拾出来了,平时你到静州就可以住在这边。” 来到了公安局家属院,一股属于吕琪的气息若隐若无地侵袭了过来,让王桥略有些不安。特别是看到了黑暗处的角落,总让他感到莫名伤感。他赶紧将负面情绪扔到一边,握紧李宁咏细嫩的小手。 李宁咏今天显得特别温柔,在走上楼梯时,几乎是依偎在王桥怀里。 “我给二哥说好了,这一段时间把这套房子交给我住。” “你爸妈同意你住在外面吗?” “女儿大了总要独立的,我们住在一起的事,爸妈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进门后,李宁咏靠着门,搂紧王桥亲吻一会,道:“老公,我们结婚吧。” (第二百六十二章) 第二百六十三章晏琳(三) 王桥笑道:“老公,我们结婚吧,这句话本身就是病句,既然是老公,为什么还要结婚。”李宁咏抬起头,道:“不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王桥觉察到李宁咏说这话的认真劲,道:“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事,没有一点前奏,直接就奔了主题。”李宁咏又撒娇道:“这事一般都是男的提出来,现在我提出来了,你怎么还不愿意。” “当然愿意,怎么不愿意。当然,我不会和现在年轻人一样很夸张地求婚。在这方面我有点保守吧,总觉得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在大庭广众之人去求婚,表演成分多过真心实意。”王桥解释道,同时心里暗道:“李宁咏提出要结婚,我为什么还是这么冷静,没有万分激动,难道是平平淡淡才是真?” 李宁咏道:“你也不过二十来岁,不管在哪个单位都算是年轻人,思想怎么老气横秋,一点都没有年轻人的时髦劲。” 王桥道:“在单位里,似乎大家都没有把我当作年轻人,唯一被当成年轻人是初到城管委那一段时间,后来就把我认同为中年人了。特别是在府办,小年轻都不跟我玩。其实我和大部分年轻同事都是同龄人,他们不把我当作同类,把我和李友康并列为怪叔叔一类。” 李宁咏依然在门后抱紧王桥,道:“话又说回来,如果你真是和现在年轻人那样肤浅,我也不会爱你了。你还没有回答我,什么时候结婚。” 王桥道:“如果按照我们的想法,自然随时都可以。但是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情,是两家人的事情,甚至是两个家族的事情。所以婚期不由我决定,要回去征求父母的意见。我妈有点迷信,肯定要算好日子。其实你妈也信黄道吉日。所以我们把好日子交给他们。” 李宁咏腻在王桥怀里,道:“那我给我妈打电话,让她给我们算个日子。” 王桥低头吻了吻脸色红晕的李宁咏。道:“这样不慎重,我们现在回家吧。这事我得亲口给你爸你妈说,这样才正式。这种人生大事,不能在电话里征求意见。得当面说。” 家里有电视,电视新闻里肯定会出现晏琳的镜头,而在二哥这间房子里没有电视,至少在电视上就见不到晏琳。李宁咏眼睛眨了眨,道:“今天。我们要享受最后的单身日子,等几天再去爸妈家里。” 李宁咏突然提出要结婚,既是水到渠成的事,更是感受到晏琳传递过来的压力。从小到大,她一直是天生娇女,没有遇到太大的生存压力。今天看见了王桥的前女友,这个女子无论从哪个方面都不逊于自己,最关键还是在省委办公厅这个中枢机构工作。在她的思维深处,觉得王桥最适合的结婚人选应该是位于省委办公厅的晏琳而不是电视台的自己。 王桥望着一直搂紧自己的李宁咏,有些纳闷地道:“莫非你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今天奇奇怪怪的。” 李宁咏否定道:“我想正大光明地和你住在一起,没有结婚总是不方便。”到了这时,她才放开搂紧王桥的双手,道:“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你能不能请一天假,陪我到外地去玩一天,我们认识到现在,天天都在工作,从来没有到外地旅行过,能不能陪我一天。这是结婚前一个小小的请求。” 王桥总觉得今天的李宁咏很有些怪异,道:“你不是要采访督导组吗,能请假吗?” 李宁咏轻轻摇着王桥的双手,满脸祈求地道:“我已经请了病假。领导都签字同意了。你就陪我一天,只要一天就行了,行不行。” 面对着女友温语相求,王桥不忍心拒绝,道:“好吧,我去请个假。只能是一天啊,而且只能在阳州玩,我在山大读书,对阳州熟悉,我带你吃遍阳州小吃。另外,还可以到姐姐家里去一趟,和我姐的公婆见一面,我从读书到现在,经常麻烦他们。” 在上个星期,王桥联系了在省爱卫办工作的一位山大同学,准备沟通昌东创卫的事,其实也不是沟通,只是提前吃个饭,增加点感情。这事原来准备放在本周任何一天,既然李宁咏提出婚前玩一天,王桥就准备用这个借口请一天假。这是王桥参加工作以来,首次为了私事离开工作现场。 等到王桥请假以后,李宁咏高兴地抱着王桥又亲了一口。 两天不看报,不看电视,这样就能让王桥见不到现在的晏琳,这就是李宁咏想出来的屏蔽方案,简单,直接。 对于王桥来说,这个周末原本是一个普通的周末,突然间就成了即将结束单身生活的一个周末。 周一早上,王桥和李宁咏来到山南阳州,在山南大学校园里缅怀了青春。上午十点,王桥打电话回县府办,得知督导组没有抽到昌东县,大大松了一口气,陪着李宁咏时也就不再心有忐忑了。 中午,王桥带着李宁咏去拜访了李仁德夫妇,和姐姐王晓以及外甥李安健等人一起吃了饭,算是走了一次亲戚。吃饭时,外向的李安健缠着漂亮的舅妈玩游戏,王晓趁机与弟弟单独聊了几句。 王晓道:“已经决定了要结婚,准备在什么时候办婚礼?”王桥道:“我和李宁咏已经谈了,我们住在一起时间也不短了,结婚就结吧。” 王晓道:“凭心而论,李宁咏是非常聪明的女孩子,你如今在机关工作,她倒是一个好帮手。” 王桥同意姐姐的看法,道:“她受她爸的影响比较大,看人观事都很准,如果她从政,绝对是一把好手。我以前最反感我爸那一套说教,总觉得不合时宜,现在才发现其实我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他的教育,而且这个教育是在血液里。只是,不管和谁结婚,都会遇到类似的情况。” 王晓知道弟弟过去不少事情,道:“以前的女孩,牛背砣那个,你放下了吗?” 王桥脑中飞快地闪过了吕琪和晏琳的身影,自嘲地笑了笑,道:“人这一辈子总得往前走,过去是财富也是包袱,我最多会在无人时想想过去,尽量不让过去影响现在的生活。” 王晓这才放心:“你要结婚,当姐姐的祝福你。好好对待小李,能够步入婚姻的殿堂都不容易。” 聊了几句结婚的事情,王桥问道:“这一次修入场道路,感觉怎么样,难度大不大?”王晓道:“算是练兵吧,如今最难的是专业人才,多做几个工程,慢慢才能聚集起人来。我们又拿到一个小工程,是以前朋友分包出来的,入场道路完工,我们就移师过去。” “妈,别让舅妈找到我。”李安健满头是汗水,跑回到包间里,躲在母亲身后。 李宁咏回到屋里,一眼就瞧见李安健露在外面的屁股,故意道:“李安健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他。” 李安健觉得舅妈没有找到自己,高兴地咯咯直笑。 这顿饭气氛很好,李仁德夫妻都很喜欢乖巧又伶俐的李宁咏,还送了一条项链做为见面礼物。 王桥陪着李仁德喝了些酒,独自上卫生间时,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他移开目光,透过小窗户,能看到山南日报的大楼,在大楼不远处就是省委大楼。 他想了想:“自己就要结婚了,不知晏琳是否也结了婚。” 他的思绪如飞鸟,在高空中自由翱翔,又想到了牛背砣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吕琪,想起了自制的淋浴设备,想起了与牛清德的苦斗,想起了从看守所出来的苦寻,想起了年轻男子轻拍吕琪肩膀绝望的瞬间。 在思绪没有失控前,他猛地将思绪从远处拉了回来,回到现实生活之中。 静州,晏琳走出招待所。 平时这个时候,晏琳总会在办公室休息,独自呆一会。今天这个时候,她忍不住想看看自己曾经的一段青春。 吃过午饭后,距离下午的活动还有两个小时。晏琳在房间里坐了一会,独自走出了市委招待所。市委招待所距离静州一中并不远,步行也就需要十来分钟的时间。她撑着一把漂亮的遮阳伞,戴着墨镜,朝着一直不敢回去的地方走去。 走到了南桥头,隔桥能见到静州一中的校门,以及东侧专门为复读班开办的老教学楼。晏琳无意中回头,见到一位胖胖的廖老板在“廖氏烧鸡公”的招牌下抽烟。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倒流,多年以前,她还在读复读班时,就见到这位廖老板站在招牌下抽烟。当初青涩的自己还曾经去质问廖老板自己这一桌的菜为什么和王桥那一桌不一样。数年过去,这位廖老板和他的烧鸡公居然没有任何变化,还停留在当地,做着同样的事情。 而自己,已经行了很远了。 晏琳在南桥头停下脚步,脑子里回想着王桥受伤以后,站在此处号召复读班同学们与刘建厂团伙开战,“干他娘的”的声音又在耳朵里回响起。在这一瞬间,一股莫名的痛楚非常清晰地涌上了心头,在夏日的天空变得灰暗起来。 她不敢继续深入学校,转身逃回现实之中。 步行回到招待所,坐在大厅等待市委蒲秘书长起身,热情地迎了过来,笑道:“晏科长,你出去走了走?”晏琳道:“到一中门口转了转。”蒲秘书长道:“这是我的失误,应该安排你回母校去看看。”晏琳吓了一跳,道:“蒲秘,千万别安排,我就是一个人去看看。” 在不远处,秦真高抱着一个卷宗,急急忙忙朝招待所跑了过来。 (第二百六十三章) 第二百六十四章晏琳(四) 省委督导组抽查了部分单位,其中就有静州市政府办公室。在上午检查中,督导组提出了要多查看几本市政府办公室个人学习记录本。 任务布置下去以后,市政府办公室就紧张起来,立刻收集起个人学习记录本,由办公室分管副主任把关,每本检查,查漏被缺。到了下午上班时间,派人送到督导组驻地的临时会议室。 秦真高抱着的卷宗里面装的就是个人学习记录本。 蒲秘书长面对着市政府工作人员秦真高时,将热情笑容收起,道:“你把笔记本送到二楼会议室,督导组要看一看。” 秦真高哈着腰,道:“蒲秘,我马上送过去。” 督导组提出查看个人学习记录,就意味着这些纪录不是那么完善。静州市委高度重视党员教育活动,成立了高规格的领导小组,配备了精干力量成立领导小组办公室。在动员会上,梁强书记把话说得很清楚,这次党员教育要动真格,谁弄虚作假、敷衍塞责就要处理谁,并且要连带处理所在单位党组织负责人。 督导组随机抽到市政府办公室时,蒲秘书长还觉得运气不错,两办抓党员教育都很扎实,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谁知在抽查的八个单位中,唯独市政府办公室被要求增加查看个人笔记本。蒲秘原本一切都还顺利,出现这事,就让他看到市政府办公室工作人员就冒火。 晏琳和另外一个省委督导组的中年干部查看送来的笔记本。 秦真高在旁边如坐针毡,汗水顺着额头和后背往下流。得知综合一科所有个人笔记本全部要检查时,他就知道百分之一百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当初在集中学习阶段,在一次喝酒时,项科长嫌每次学习都做笔记麻烦,耽误事,他就自告奋勇要帮着科长做笔记。 秦真高提出这个要求后,喝了点酒的项科长道:“我们笔迹不一样,如果遇到检查就麻烦了。”秦真高眼睛一转,想出一个点子。道:“那就由我来先做笔记,以后项科长照着我抄就行了。”这个主意提出来后,项科长就答应了。 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件小事,谁知督导组看得很细。居然发现市政府办公室有三个笔记本的后半段内容完全一样。从理论上来说,就算学习内容完全一样,每个人记得笔记也不可能完全一样,完全一样只能证明是事后补的笔记。 很快,督导组就查清楚了完全一样的三个笔记本来自于市政府办公室综合一科。 这是一个可大可小的事情。如果往大了说,就是集中学习阶段作假,往小了说,就是记笔记不太规范。 秦真高清楚地看到综合一科三个笔记本被挑了出来,虽然有空调,冷汗还是顺着后背往下流。 带队看材料的中年人离开小会议室,到另一个房间和蒲秘书长以及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丁原沟通。 晏琳将笔记本合下,喝了一口茶水。对于这事,她内心深处觉得没有必要太较真,只有三个笔记本后半段重合。此事可大可小。 坐在后面的秦真高一直在注意观察晏琳的脸色,当晏琳喝了一口茶水后,他立刻起身,拿起开水壶,给茶杯里续了水。 晏琳很礼貌地道:“谢谢。” 秦真高见这位省委办公厅的女同志态度还不错,试探着道:“这位领导,没有什么事吧。” 晏琳道:“你是市政府办公室综合一科的?” 秦真高点了点头,道:“我是综合一科的,叫秦真高。” 晏琳见眼前人模样,道:“你是才毕业的?” 秦真高道:“去年从山南大学毕业。分到市政府。” 晏琳心中一动:“王桥也是去年从山南大学毕业,不知道这个秦真高是不是认识王桥。”她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没有询问王桥的下落。 秦真高见对方态度不错,试探着道:“我们这边是什么问题?” 晏琳道:“没有什么大问题。组长和蒲秘在交换意见。” 经过一番交谈,秦真高情绪渐渐平静下来,道:“这事严重吗?” 晏琳知道带队领导是宽厚长者,事情应该在小范围能解决,但是在这个时间段她不好明说,道:“你等会问蒲秘或者丁部便知道了。” 秦真高只是市政府办公室普通工作人员。蒲秘书长和丁部长都是资深领导。省委督导组年轻同志可以与两位资深领导对话,但是秦真高压根不敢直接去找两位领导问话。听到晏琳如此说,他的心又变得忐忑不安。 过了一会,蒲秘书长、丁原与督导组的中年组长一起出来,互相客客气气地握手。 在离开招待所时,蒲秘书长恶狠狠地盯了秦真高一眼。这一眼如有杀伤力的子弹,将秦真高穿了个透心凉。秦真高作为市政府工作人员,其前途命运都掌握在领导手里,一句话得生,一句得死。在这种重大教育活动中犯错,后果可能很严重。他没有与晏琳打招呼,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招待所小会议室。 晏琳是个善良的女子,见到秦真高脸色骤变,于心不忍,走到门口,对秦真高道:“秦真高,稍等。” 秦真高赶紧回到小会议室,恭敬地站在晏琳面前。 晏琳道:“我见到集中学习个人笔记本有三本在后面有少量一样,是不是出差回来以后,补学的。”秦真高听懂了晏琳话里的意思,道:“对,有几次科里同事到外面出差,没有参加集体学习,回来补上的。”晏琳又纠正道:“不是回来补上的,是回来补学的。”秦真高道:“对对,是回来补学。” 秦真高千恩万谢离开招待所时,心情明郎了许多,在他心目中,晏琳形象无比高大。虽然晏琳和他的年龄差不多,但是由于所处位置不同,漂亮的晏琳无形之中在秦真高心中形成了权威。 晏琳送走被吓坏的秦真高,正准备到卫生间,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过电话,看见是一个陌生来电,有些疑惑地放到了耳边,很客气地用普通话道:“您好,我是晏琳。” 电话传来一个快活的声音:“晏琳,听得我的声音吗?” 这个声音十分熟悉,晏琳反应了两三秒,想起了是谁,顿时用红旗厂腔调的普通话道:“田鼠,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田峰道:“昨天我看电视,在里面见到你的光辉形象,然后打电话问我妈,查到了你的新手机。你这人也是,到省委那种高大上的地方工作,就不认我们这些老朋友了。” 田峰、蔡钳工、吴重斌、刘沪等人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互相间都没有什么隔阂,平时见面也亲热。晏琳后来逐渐脱离了这个群体,很多年没有见面,追究其根源,还是在王桥身上。 晏琳道:“我那边事情多,平时很少出来。” “你还在静州吗?有空出来吃个饭,我和老蔡都在静州。”田峰深知晏琳与王桥内情的,在他心中,晏琳和王桥是很般配的一对,闹到今天这个程度,完全是吃饱了撑的。 晏琳惊讶地道:“你们都在静州,没有在阳州新厂?” 田峰道:“你果然不关心我们,我和老蔡都想办法回到老厂,顺便在外面开了一个修理店,搞矿山机械修理。我们不能到省委那种高大地方工作,就自然赚点小钱,为社会主义经济做贡献。” 晏琳道:“晚上,我想办法出来,你把蔡钳工约上。” 田峰道:“其实还有一位老朋友在静州,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见?” 女人往往有发达的第六感,晏琳听到这话,一颗心顿时狂跳起来,故作镇定地道:“还有哪一位故人?”(一点小说明:在官路风流中,齐燕玲是很久以后才知道侯海洋的下落。但是,基层风云是基层风云,静州往事是静州往事,人物不同了,前面设定不同,后面结果就差了许多,大家理解呵。另,不让晏琳知道王桥下落,太残忍了。) 田峰道:“王桥从山南大学毕业后,成了什么选调生,在昌东县政府办公室工作,我把他叫上,没有问题吧。”说到这里,他想起了李宁咏,也就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是对的。 晏琳又吃了一惊。督导组是随机抽选受检单位,当时就是由她来具体负责。抽查受检单位时,她还看了昌东县一眼。如果抽到昌东县,十有八九会和王桥见了面。此时她只觉得一颗心狂跳起来,情绪如脱疆的野马,瞬间就将理智抛在一边,道:“好吧,晚饭以后,找个地方吃大排档。今天晚上恰好有空。” 田峰道:“那就说定了,我就和王桥联系。” 挂断电话,晏琳有些失神。她来到卫生间的镜前,细细地打量着自己。镜中人与几年前相比,要成熟许多,但是还没有变老,依然皮肤光洁、五官漂亮。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答应见面!” 她随即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事隔了五六年时间,王桥有女朋友了吗?如果有女朋友,我应该怎么办?”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熟悉的旋律在脑中响起,让晏琳有些痴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第三百六十五章晏琳(五) 晚餐时,还是由静州相关领导陪着督导组吃晚饭。 晏琳一颗心早就飞到大排档那里,这一顿有静州领导陪同的丰富晚餐比平时更加没有滋味,而且总觉得吃饭时间特别长,大家聊的话题很无聊。终于等到晚餐结束,分手时,梁强又与督导组带队肖副部长站在大厅里说话。两位领导是旧识,相谈甚欢。领导没有走,所有部属们也就不能离开,围在身边,微笑着听着两位领导闲聊。至于大家内心是如何想,就不得而知。 晏琳悄悄看了两次时间。 当聊天持续到半小时之后,终于到了分手的时刻。上了楼,晏琳给带队的肖部长请了个假,道:“我晚上要出去一会,见两个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的老朋友。” 肖副部长平时不太喜欢搭理年轻人,今天喝了两杯酒,心情还比较好,就问道:“小晏是静州人?” 晏琳道:“我是红旗厂子弟,以前红旗厂就在静州,后来才搬到山南去的。” 肖副部长是老组工干部,全省比较重要的干部都记在脑里,虽然三线厂人事在部里,他还是对各个三线厂主要领导有印象,道:“红旗厂一把手姓晏,你认识吗?” 晏琳微笑道:“那是我爸。” 肖副部长脸上浮起笑容,道:“不说还不像,一说起来你们父女俩就特别像。我要先祝贺你啊,你爸就要调到部里工作。” 晏琳道:“我只是听说有这个可能,能不能成还说不清楚。” 肖副部长肯定地道:“这事成了,我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在山南工作过的干部能到中央部委对静州是好事,特别是晏厂长这种有三线厂经历的人,对年轻时代工作的地方感情很深。这是一笔资源啊,用得好,了不得。” 闲聊几句,他大手一挥,道:“你去吧。可以把车叫去,方便一些。” 晏琳道:“我们就在附近的一个大排档见面,步行只要几分钟,谢谢肖部长。”她回到房间。抓紧时间去洗了个澡,换上稍稍鲜艳的裙子,又对着镜子化了妆。 镜中人比学生时代成熟,却又依然青春逼人,正是女人最美丽的年龄。 出了招待所。步行约七八分钟,来到约定的大排档一条街道。这条街道是静州最有名最集中的一条美食街,各种风味的大排档集中于此。 又由于此地背靠着中学的操场,住户不多,扰民现象不突出。 三年前,各地大排档扰民现象非常严重,城管、环保、卫生和公安等部门不断接到投诉,令市政府头痛不己。后来此地出现了二三家大排档,生意颇好,市政府顺势而为。干脆就将此地规划为大排档一条街。 晏琳走进大排档,就能听到音乐声、划拳声、喧哗声,鼻子闻到各种各样的味道,空中弥漫着烟气,与市委招待所安静优雅的环境相比颇为江湖。 她抬头寻着招牌,终于找到了一个很大的招牌——小钟烧烤,然后就见到附近的红旗厂老烧烤小牌子。这家烧烤店原本就在红旗厂门口,后来红旗厂主体搬到了山南,消费主力搬走,生意自然不好做了。于是这个摊子就搬进城,来到这处规划的美食街道。红旗厂的子弟非常喜欢这个摊子,经常聚在此处。 田峰和蔡钳工早就来了,两人没有动筷子。喝了四瓶啤酒。 晏琳见到两个人,便悄悄地用眼光四处寻找。当她看到只摆了三幅碗筷以后,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她控制着失望之情,强笑着与田峰和蔡钳工打招呼。虽然都是红旗厂子弟,可是三人几年都没有见过面了。田峰和蔡钳工脱了读书时代的青涩,变成了晏琳熟悉的红旗厂工人模样。特别是蔡钳工长成了一个魁梧的汉子。脸色黑红,络腮胡子初具规模。 田峰最懂晏琳心思,拿起手机道:“我给王桥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接。后来我查到了昌东县政府办公室的电话,打过去询问,说是王桥到山南办事了。” 蔡钳工道:“按理说王桥在县政府办工作,不应该有关手机的习惯。” 晏琳的工作单位和工作性质决定了她必须很好地控制情绪,不能轻易让情绪左右人的思维,虽然她工作时间不长,也在大环境下得到了熏陶。她浅浅一笑,换了话题,道:“好久没有见到你们了,听说蔡钳工都结婚了。” 田峰见晏琳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笑道:“老蔡不仅结婚了,而且老婆还怀了孕,他肯定是我们那群人中间最早当爹的。” 蔡钳工粗豪地笑道:“吴重斌要当资本家,晏琳混到省委机关,蛮子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我这个当工人的,没有什么大事做,早点把娃儿生了,完成一桩人生大事。” 田峰开了一瓶啤酒,道:“现在还能喝酒吗?” 晏琳道:“老朋友见面,肯定要喝一点,今天晚上总量控制,就喝这一瓶。” 烧烤陆续上来,三人边喝边聊,聊的都是是红旗厂旧事。烧烤老板偶尔转过来,凑到桌前摆谈一番。 这时一个胖胖的穿着白色厨师服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手里托着一个盘子,盘子里烤了一条鱼。他走到三人面前,道:“田峰,我请你们吃条鱼。” 晏琳抬头看来人,不觉愣住了,站在面前的人居然是复读班时代的同学包强。包强毕业于静州五中,一直向往着黑社会生活,在校内与王桥等人多次发生冲突。后来刘建厂被判了刑,他被双帮人凶狠的恶斗吓破了胆,这才知道黑社会不是谁都能混的。从此以后,他就彻底与以前的社会朋友断了关系,专心致志当一名厨师。 包强混黑社会不成,却是当厨师的天才,不管是什么菜式,稍稍学一学就会,学会就精通,还总能推除出新。他后来无奈地总结道:“我妈是卖肉的,我耍不成砍刀,那就天生该用菜刀,这是祖师爷赏赐给我的一口饭。” 蔡钳工瞪着包强,道:“你是包强。” 包强早就没有了社会青年的流氓劲,变成一个胖胖的厨师,身材极似其母亲,他嘿嘿笑道:“我是包强,你们没有想到我长这么胖吧。隔壁的强哥烤鱼就是我的店,刚才看见你们三个,特意送一盘鱼过来。” 在复读班时代,包强是一个狗嫌人厌的坏人,与田峰等人打过好几次。时隔这么多年,肥头大脸的包强主动送了一条鱼,田峰等人也就将往日仇怨丢在一边。 “来,包强,喝一杯。”田峰给包强倒了一杯啤酒。 包强摇头道:“我天生就缺少解酒酶,喝点酒就发疯,戒了好几年了。”他又对晏琳道:“晏琳,以前的事情多有得罪啊。” 晏琳神情放松下来,道:“没事,年轻时谁都胡闹过。” 包强道:“你在哪里工作,昨天我在电视里看见你,如果不是桌上还有牌子,我都不敢认你了。”他想了想,道:“很有领导范啊。” 晏琳道:“我算什么领导,跑腿的。” 田峰犹记得刘建厂的恶迹,道:“刘建厂后来被判了十来年,什么时候出来,出来会不会找我们的麻烦?晏琳在省委办公厅工作,刘建厂肯定不敢惹了,我和钳工还在静州混饭吃。” 包强不停地摇头,道:“刘建厂从劳改队出来,都是四十岁的人了,翻不起大浪。以前我们班上还有一位同学,如今成了静州一位大哥。” 田峰主要是在红旗厂活动,最多就和矿山机械用户有交集,很少和社会上的人接触,闻言惊讶地道:“我们班还有谁成为大哥?” 包强道:“洪平,你们没有接触吗,他在静州很有名气,生意做得大,手下跟的人也多。我以前还认为王桥能成为大哥,没有料到洪平成为大哥了。我有一次被人欺负,还专门找过他。” 听到“王桥”两个字,田峰拿起手机,又拨打王桥的电话,嘴里道:“王桥也当官了,是昌东县政府办的头头。” 在山南,王桥刚从药水池子里起来,对李宁咏道:“我去看看电话,这么久没有接电话了。” “反正都请了假,不接电话有什么了不起。”李宁咏坐在药水池里,按摩凳会定时发出振动,让人很是舒服。 王桥道:“还是去看看,至少有几个小时没有接电话了,弄得我心里很发慌,如果是彭县长找我就麻烦了。听说有那种防水的袋子,以后我们去弄一个。” 王桥和李宁咏中午到李家吃了饭,下午就到李宁咏堂哥开的一家亲水会所玩耍。两人在池子里玩了水,又开了房间做爱。做爱后两人昏天黑地睡了一觉,刚起床,还没有来得及看手机,又被李宁咏拉到另一间药水池。 “我去看手机,等会再吃饭。泡池子加做爱最消耗体力,用来减肥效果应该不错。” “等会,我不泡了,陪你回去,晚上弄点蛋白质高的,补充体力。”李宁咏用浴巾裹着白如玉的身体,跟在王桥身后。 两人身材都很好,引来了好些偷窥的目光。 回房间,拿到手机,打开居然有十来个未接电话,吓了王桥一跳。 (第二百六十五章) 第二百六十六晏琳(六) 这十几个电话中,多数是田峰的电话,有两个是单位电话。 王桥首先回了单位电话。单位里的事情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几句就谈完。未接电话中没有彭克和其他领导的电话,这让他放了心。 更多电话显示的是田峰。看着田峰未接电话后面的数字,王桥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拿着手机想了一会。这么频繁地打电话,肯定有事相见。 是什么事?王桥在脑中梳理了一会,没有想出有特别的事情。 李宁咏打开淋浴,进行换装前的冲洗。她冲着王桥喊道:“过来一齐冲吧,帮我搓背。”王桥走到卫生间前面,扬了扬手中电话,道:“我先回几个电话,等会给你搓。”这是俩人保留的比较香艳的传统节目,乐此不疲。 王桥坐在客厅沙发上,选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这才拨通了田峰的电话,“田鼠,不好意思。我今天没有上班,请了假,在山南阳州泡澡,手机没有带到身边。” “我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你都不接。今天晏琳在静州,我们准备把大家约起来吃个饭。谁知你这家伙跑到山南去了。”田峰望了晏琳一眼,道:“晏琳在我身边,你给她说两句。” 晏琳听到对话,下意识想到躲避手机。田峰不管不顾地将手机递到了身前,她才接过了手机。从那天在厂里搬家与王桥离开以后,她便以为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和王桥见面,不会与他有交集。谁知山南太小,或者说每个人的朋友圈子太小,很难得地来静州一次就遇到了可以邂逅对方的机会。 虽然只是一次电话,也算是邂逅。 王桥听到“晏琳在我身边”几个字,立刻将靠在沙发上的后背挺了起来,他听到对方没有传出声音,便主动说了话。 一个依然如此熟悉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向静南,“你好。现在还好吗?” 这是一句没有实际内容的问候,却又包含着太多信息,晏琳身在其中,头脑迅速将这条信息进行了解码。道:“就这样吧,你好吗?”王桥道:“还行吧。” 在卫生间里,李宁咏哼着歌,欢乐地冲澡。卫生间房门半关着,坐在客厅沙发上。能够清楚地看到李宁咏曲线毕露的身材。 晏琳道:“我在省委办公厅常委办公室,听田峰说你在昌东县政府工作。”时隔数年,晏琳终于在电话里听到了对方的声音,胸中有千言万语,却全部被堵在咽喉处,说不出来。 王桥道:“毕业时,我参加了省委组织部的选调,被分回了昌东。” 如果没有晏琳从天而降,这个位置应该属于王桥的。王桥想起此事总觉得有些苦涩。他知道这肯定不是晏琳的本意,如果晏琳知道此事真相。肯定不会做出如此选择,对于这一点他还是有相当强的自信心。 王桥道:“你怎么到了静州?” 晏琳道:“我被抽到了督导组,要走好些地方。” 王桥知道李宁咏作为新闻部记者参加过对督导组采访,随后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请了假,这才有如今的阳州之行。他脑子转得很快,立刻明白李宁咏的反常行为肯定是见到了晏琳,并且成功将晏琳与自己联系在一起。 李宁咏冲完了澡,裹着薄浴衣走到房间。浴衣腰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露出了浴衣包裹着的撩人风光。她用毛巾擦着头发,道:“老公。帮我找一找电吹风。” 在安静的环境里,这随意的一句话如重磅炸弹,沿着无线电波越过重重山岭,重重地敲击在晏琳胸口。尽管她早就有相关心理准备。听到这一声亲妮的称呼以后,还是觉得不能承受。晏琳用力控制情绪,道:“你什么时候到阳州,我请你吃饭。” “那以后再找机会聚一聚。”王桥也不想当着李宁咏的面与晏琳通话,一边通着话,一边从抽屉里拿出吹风。递给李宁咏。 晏琳道:“还给不给田峰说话。” 王桥道:“算了,不说了。” 李宁咏等王桥挂断电话,道:“你帮我吹头发。”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王桥经常帮着李宁咏吹头发,吹着秀发,嗅着体香,吃吃豆腐,也是闺中乐事。 王桥将手机放在桌上,拿起电吹风,抚着湿湿秀发,细心地帮着李宁咏吹头发。吹头发时,他想起李宁咏那天突然说出“老公,我们结婚吧”这句话,明白李宁咏见到晏琳后肯定是感到了压力,所以才会请假并要求结婚。否则依着她的性格,在督导组来静州之时,她肯定会在静州市委主要领导面前晃悠。 想到这里,他举起巴掌,在李宁咏翘翘的臀部重重地拍了一下。 李宁咏哎哟一声,道:“打我干什么?” 王桥道:“没有什么,试一试弹性。” 李宁咏朝后面拱了拱,道:“弹性怎么样?” 王桥道:“还不错。” 李宁咏娇声道:“什么叫做还不错,我可是经常锻炼的。”她感到王桥又举起了手,赶紧转过身,扑在其宽阔怀抱里,道:“别惹我,再惹我就是负责任。” “我从来都是负责任的。”此时王桥心情是复杂的,往日时光如风吹茅草屋一般穿过了身体,让他总觉得这个世界似乎有些不对劲。 李宁咏腻了一会,换上衣服,准备外出补充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她见到王桥拿起桌上的手机,第六感又引起其疑惑,道:“刚才谁打的电话。” 王桥道:“田峰。” 李宁咏知道田峰、晏琳等人都是红旗厂的,此时晏琳就在静州,田峰打电话来不象是好事,于是追问道:“田峰找你做什么?” 王桥道:“田峰叫我吃饭。” 李宁咏道:“为什么田峰叫你吃饭?” 王桥道:“老同学喊吃饭,还需要理由吗?” 李宁咏道:“你是昌东,他们在静州,大家事情都多,平时很少在一起吃饭的,为什么今天突然想起要吃饭。” 王桥知道李宁咏转了许多弯子想问什么,便直言相告道:“以前同学晏琳到了静州。田峰想叫我出去吃饭。” 李宁咏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两眼弯弯的似乎就有了一层泪水,道:“你去不去?” 王桥道:“太远了,没有办法去。” 李宁咏弯弯的眼睛又瞪大了。道:“那就是说,如果隔得近,你还是要去吃饭。” 王桥道:“就是去吃饭,有什么大不了。身正不怕影子歪,问心无愧。吃顿饭怕什么。”李宁咏双手搂住王桥的脖子,道:“其他事我都不管你,就是这个晏琳我不准你去见面,原因很简单,我感到受威胁了。”王桥低头亲了亲李宁咏,道:“你要有点自信心,拿出平时的大气氛和精明出来。”李宁咏道:“我是小女子,哪个小女子都怕遇到这样的事。谁要在这种事情上大方,那才有鬼。” 在静州,晏琳喝了一瓶啤酒。又要了一瓶。第二瓶喝到一半时,晏琳终于问道:“王桥结婚没有?”田峰道:“没有结婚,有一个女朋友,昌东电视台的。” 蔡钳工是粗神经,没有意识到晏琳的异样,他喝着酒,吃着包强送来的烤鱼,赞道:“包强手艺真不错,这条烤鱼外焦内嫩,味道霸道。” 晏琳努力安慰着自己:“我和王桥分手五年多时间。再没有任何关系,他完全应该谈恋爱,是我着相了。”她假装高兴地对蔡钳工道:“没有想到包强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而且。身材变得这么圆,哪里还有以前的一点点影子。” 包强又走了过来,脱掉了厨师服,手里握着一个搪瓷杯子,杯子里全是老茶叶。这种作派是当年工厂老工人的作派,田峰等人都很熟悉。感到新鲜的亲切。 晏琳主动倒了一杯酒,道:“包强,你能为当年的事情道歉,我觉得很吃惊。为了这一声道歉,我和你喝一杯。” 包强举着搪瓷杯子,和晏琳碰了一杯,道:“以后到了静州,直接在我这个摊上来吃,要记得照顾我的生意啊,同学来了,一律八折。这是我的经验,如果我说免费,你们多半不会来了。” 到了晚上十点半,大排档一条街的食客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有唱完歌来吃烧烤的,有打完麻将来吃烧烤的,不少桌子都在划拳,热门得很。这是典型的山南大排档的氛围,极具特色。 晏琳看了看时间,道:“差不多了,我要回去了,明天还有事情。” 田峰道:“再坐一会,到时我和钳工送你回去,我们几个难得见面,下回喝酒说不定又是几年后。” 旁边小钟烧烤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从二楼传出来乒乓的声音,还有酒瓶子从楼上扔下来。包强端起搪瓷杯子喝了一口,指点道:“现在这些年轻人,整天不做正事,就知道打打杀杀,而且下手没有轻重,这条大排档都死了两个年轻人了。我们那个时间用砍刀,看起来吓人,其实死不了人。现在年轻人都用刀捅,还专朝要害捅。” 好几个人撕打着冲出小钟烧烤,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围殴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汉子被打倒在地,犹自一阵乱骂。带着酒意的秦真高和涂成功最后从楼上出来。秦真高看着打斗的场面,道:“我走了,你们别弄出事。”涂成功道:“没事,他们有分寸。” 秦真高只不过是来吃顿烧烤,压一压今天受到的惊吓,没有料到刚开始喝酒,这个汉子提着酒瓶过来就砸涂成功,害得他差点挨了一酒瓶子。 晏琳对秦真高印象挺深,见到他与这群打架的人混在一起,暗暗皱了眉。 一位身材瘦高的女子追到门外,道:“你们把东西砸坏了,赔钱。” 涂成功骂道:“滚开,少几巴啰嗦。” (第二百六十六章) 第二百六十七章冲突(一) 身材瘦高的女子小钟道:“你们要打架就打架,老娘才不管,现在把店都砸了,赔钱走人。” 涂成功捂着被酒瓶砸中的肩膀,气急败坏地道:“在你这里喝个酒,还被人打,没有找你赔钱就算好的。” 小钟年龄不大,开了酒店多年,见过了太多事情,道:“看你模样就是一个大老板,何必跟我们这种做小生意的人计较这些钱。”她平时主要精力放在歌厅,有四分之一的时间在烧烤店,今天刚过来不久,就遇到有人打架。 涂成功肩膀一阵阵疼痛,心情正烦着,见小钟还在这里啰嗦,骂道:“给我滚,信不信老子把你这个店砸得稀巴烂。” 小钟道:“不赔钱,别想走。”她转身进店,拿出了手机,道:“老洪,有人在我店里闹事,把店都砸了,还在外面打人,没有走。”洪方道:“老五和光头赵就在外面喝酒,我叫他们过来。” 杨红兵和洪方在近期算是走得比较近,他们有共同的朋友王桥,而是在于猫鼠共生的江湖生态环境。洪方移师静州以后,开了公司,业务拓展得很快。杨红兵是重案一中队的中队长,需要有自己获取信息的渠道。 两人都有需要对方的地方,一来二去,成为了经常在一起喝酒的朋友。 晏琳不想管这些闲事,道:“我们走吧。”蔡钳工是喜欢凑热闹的人,已经起身站在围观人群中看热闹。 包强在旁边道:“你们别看着小钟烧烤是一个小店,其实这家人有背景的。”他突然拍了大腿,道:“那个女孩的老公是王桥的朋友,叫杨红兵,在刑警队工作,你们应该认识的,刘建厂的案子就是他办的。” 晏琳对于刘建厂之事印象太深刻了,也见过那位带头冲进小院的杨红兵,道:“那个女孩是杨红兵的爱人。” 包强道:“她叫小钟。在这条美食街的老板里有点名气。她家不好惹,平时没有人会在小钟烧烤闹事,看来这伙人不是混社会的。” 赵海、老五等人在这个时候一般都在打牌或者喝酒,接到洪平电话以后。他们正在距离大排档不远的地方喝啤酒。六个人扔下瓶子就直奔小钟烧烤。 小钟打完电话没有到一分钟,就见到老五和那个光头出现在眼前。她原本以为最快也得十来分钟,正担心十来分钟以后这些闹事的人已经走了,没有想到居然来得这么快。 “这位老板,你到楼上来看一看。多少也得赔点,否则我就亏惨了。”小钟见到来人,有了底气,说话也就变得不慌不忙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想着这几人是否到歌厅来玩过,想了一会,没有这几人的印象。这就分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这些人不玩歌厅,另一种情况是这些人有自己的窝点。从谈吐来看,这些人应该有自己的点。有可能还要高档一些。此时小钟歌厅还是处中端的娱乐场所,杨红兵一直不愿意扩大规模,不准明目张胆地招罗小姐,因此生意很一般。 涂成功见到砸自己的田老坎倒在地上**,不想惹麻烦,就要撤退离开烧烤店。他拿出钱包,拿了五百块钱,扔在桌上。 楼上的柜台被砸坏,推拉门被砸掉,还有一些碗。这些东西全换成新的,加上饭菜,至少一千五百块。小钟是生意人,并不想在家门口闹事。道:“老板,这点钱不够,光是那扇推拉门就是八百多。” 跟随涂成功的年轻人见女人不停地纠缠,上前推了一把,道:“爬开,小心把你这个店全部砸了。” 小钟被推得连推了三四步。背靠在墙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晏琳不愿意久留,道:“我们走。”田峰知道晏琳身份,就赶紧结账,准备离开。结账时才发现红旗厂烧烤店的老板都在围观之中,与蔡钳工肩并肩站在一起,伸长脖子朝里面看。 大排档一条街是鱼龙混杂之地,各色人等混杂于此。小钟知道和气生财的道理,也明白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的道理。这伙打人的人应该不是混社会的人,根本不讲规矩,这就让小钟火气冒了上来,当老五走到身边以后,道:“这人太不地道,砸了店,就要溜。” 老五转过身来,盯着涂成功,道:“两千,走人。” 跟着涂成功的几人都是矿上的人,平时在矿里横着走的,此时见有人围住了涂成功,便也跟着围了过来。 老五并没有准备,只是临时被叫来,与这一群矿上人对峙起来,一时拿不定主意如何处理,要么是大打一顿,要么是盘了道以后再说。 赵海阴沉着脸,站在老五后面。当老五与涂成功还在对话时,他手里已经拿起了一个啤酒瓶。 涂三旺是从底层起来的,不仅注重上层关系,与社会人的人也有交道。但是涂成功就是一个公子哥们,主要是与上层人物接触,最次也都是领导秘书之流,不太瞧得起底层人物。今天被田老坎砸了一酒瓶,窝了一肚子火,随即又被一群流氓围住,火气更大。 “本来给点钱无所谓,现在不给了,老子一分钱都不给。再拦着,你们以后别做生意了。”涂成功被人拦了路,还有一大群人围观,就发了狠话,他拿起电话,准备找人摆平眼前一档子事。 光头赵海最烦就是眼前这种人,提着酒瓶子,推开老五,道:“再说一遍,两千,走人。” 涂成功骂道:“你算个毛啊,滚开。”话音未落,一个啤酒瓶子就冲着脑袋而来,只听得砰地一声响,涂成功应声而倒。 老五原本还在犹豫如何处理此事,没有料到瘦弱的赵海如此悍勇,一言不合就动手敲人。既然动了手,老五也就不再犹豫,随手拉出甩棍,朝着站自己面前的壮实男子劈头盖脸打去。论身体强壮程度,矿上人还占点上风。论打架经验丰富程度,老五几人就强得多。他们都带着甩根,用起来非常顺手。 一时之间,你来我往,打得豕突狼奔,乱成一团。围观的人大呼过瘾,现场直播比剪辑的武打片要真实血腥得多。 原本被打倒地的田老坎坐在地上,傻呆呆地看着打斗的人群,有点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警车到来时,打架的人一哄而散,老五和赵海这一伙人熟悉地形,又没有吃亏,迅速跑得不见踪影,被打破头的涂成功和另外一个矿上的人被警察逮个正着,还有坐在地上看傻了的田老坎。 出警的警察将头破血流的涂成功和另一人带走,又蹲在坐在地上的田老坎身边,道:“你哪里受了伤。”田老坎道:“不知道,全身都在痛。”警察道:“为什么打人。”田老坎喷着酒气,道:“他抢了我的矿,该打。”警察道:“你是哪里的人?”田老坎道:“昌东。” 在人群中,穿着便衣的杨红兵皱着眉毛看着现场。 晏琳、田峰和蔡钳工离开了大排档一条街。 小钟身边也有派出所民警,民警都认识小钟,道:“嫂子,怎么回事,打成了一锅粥。”小钟眼见着老五等人已经离开了,指着田老坎道:“那个人提着酒瓶子去砸另一伙人,然后就被打了,又来了一群人,在外面打。” 民警道:“这两伙人是谁啊?” 小钟道:“我还真不认识,不是熟客。这两伙人还将楼上打得乱糟糟的,我的损失大了。” 民警听说不是小钟和这群人打架,便觉得事情好办,将田老坎与矿上人受伤的两人一起带到派出所。 等到警察带人离开后,杨红兵才进了烧烤店,道:“你又喊了老五。”小钟道:“这伙人也太嚣张了,把店砸了,不赔钱,还打我。”杨洪兵道:“以后少喊老五,他下手黑得很。惹出事,谁来兜底。”小钟道:“这次还不是老五动的手,是一个光头,他的手才黑。”杨红兵道:“那人叫赵海,是才从劳改释放出来的。”小钟笑道:“我又不笨,今天的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两帮人打架,关我什么事,我是受害方。” 杨洪兵仔细询问了事情经过,道:“最初挑事的人是一个人,他一个人打一桌人。”小钟道:“我看得很清楚,是他提着酒瓶子冲进去砸人,估计是以前就有仇。” 在派出所里,涂成功用手捂着脑袋,仍然不停地渗血。过了一会,派出所接到电话,然后将涂成功送到了附近医院。 涂三旺在医院见到儿子惨状,怒道:“是不是田老坎打的?” 涂成功脸色苍白,有点想呕吐,道:“田老坎砸了我一个酒瓶,后来的人不是田老坎,就是那个烧烤店喊的人。” 涂三旺道:“我问过派出所的人,那个烧烤店是受害者,你们两伙人人打架,把她的店砸了。” 涂成功道:“就是那个女老板叫的人,后来一伙人还叫我赔钱。” 涂三旺道:“后来那伙人跑干净了,所有事情都扣在田老坎头上了。你别再去惹那个烧烤店,不值得。”他其实通过内部人打听得很清楚,知道小钟烧烤女老板的丈夫是刑警一中队的中队长,在社会上混得好,也不好惹。 从职务上这个中队长就太小了,这个职务虽小,能量却不小,做为商人,确实不值得和这类人硬来。因为,不值得。真起了冲突,胜之无益,败了就损失极大。 涂三旺道:“田老坎倒是心腹之患,趁着这个时机,把他弄进去,你就咬定是田老坎叫人打你。” (第二百六十七章) 第二百六十八章冲突(二) 打了人的田老坎以为被治安拘留就算了事,没有料到第二天居然被转到了静州看守所。进入监舍以后就开始传说中的过堂,晚饭也没有吃成,饿着肚子在看守所里坐了一晚上。 虽然是夏天,田老坎坐在靠近便池的地上,居然感到了一阵冰冷。又冷又饿又痛,让他悲从心中,一个虎背熊腰的大男人不禁哭了出来。在恶人遍屋的环境里,他不敢哭出声,只能低声抽泣,任由流水顺着衣襟往下流。 一年前,他还是昌东县泥堂煤炭股份有限公司的经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居然在一年之内,公司合法取得的十年采矿经营权被剥夺,自己屡次被打,今天还被关进了看守所。 这一切都和涂三旺的静州矿业公司有关系。 今天在大排档陪着一个朋友吃饭时,偶然间见到了涂成功。田老坎便忍不住上前质问,争吵几句以后,抄起酒瓶子砸在涂成功肩膀上。在矿上,酒后打架是常事,大家打过就算了,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关进看守所。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砸过去的那一酒瓶实质上并没有敲实在,就是顺着肩膀滑过去,这一酒瓶没有什么后果,绝对不会到进看守所的程度。他想了半天,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后来打架那一伙人的责任让自己来顶了。 田老坎虽然文化不多,但是在矿上也是公认的精明人,否则也不会被九个老矿工推选为经理,带领十家人夺得了昌东县大兴煤矿泥堂井口的十五年采矿经营权。 大兴煤矿是昌东县政府的国有煤矿,九十年代中期煤矿经营举步维艰,负债累累。县政府为了化解矛盾,减轻负担,趁着国家推行抓大放小政策,就对大兴煤矿进行转制拍卖。原意是减轻县政府的负担,将负担化解掉。 田老坎是大兴煤矿的老职工,干了一辈子煤矿,也不会做其他事情。当改制竞标时,就其他九个老矿工一起,借钱的借钱,贷款的贷款,卖房的卖房,最终成功地取得了泥堂井口的采矿经营权。当时煤矿经营十分困难,大家都不愿意往矿里投钱,这也是十个矿工能积资拿到采矿权的原因。 风水轮流转,今朝最好的风水流到了矿山。到了九十年代末期,全国范围内能源紧张,煤炭的价格直线上扬。泥堂煤矿的煤是发热量在六千大卡以上的优秀煤,引得无数人垂涎欲滴。田老坎不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但是懂得其中的意思,知道是煤矿引来了无数的老鹰嘴。 “我一定要去告状,那怕倾家荡产也要告状。”这是一个典型山南人的典型思维,遇以不平事就要告状。当然,除了告状以外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象昨天那样冲冠一怒,没有什么后果也把自己弄到了看守所里。 田老坎在看守所里捶胸发誓之时,泥堂井口另外九个集资人为了田老坎之事在四处奔忙。 九个集资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村矿工,并没有太多见识。但是每个村民都不是孤立于社会的,而是有着千丝万缕的社会关系。这些社会关系往往会生出意想不到的枝条,伸进了社会各处领域。 田明友有一位亲戚就是昌东县府办副主任李友康妻子的堂兄。 李友康是县府办副主任,在村民矿工面前算是很大的官了。田明友揣着告状信,找到了李友康的家里。 李友康原本即将主持县府办工作,不料一场车祸刺破了他所有希望。他开始盘算着等到腿伤好了以后,就到部门去谋个职务。府办是中枢,但是始终是幕僚,始终是领导服务,受气的时候多,扬眉吐气的时候少。到了部门任职,职级虽然未变,可是不再侍候县领导,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官人了。就算以后没有太大发展前途,至少在部门当领导这几年会活得舒服一些。 田明友来到李友康家里时,李友康很冷淡地打了个招呼,就躲回里屋。他不喜欢和妻子在农村亲戚打交道,每次这些农村亲戚来家里,总会带来数不清的麻烦事,求医问药要帮忙,升学求职要帮忙,家里缺钱要帮忙,交通罚款要帮忙,弄得李友康不胜其烦。这些亲戚只知道李友康当了大官,却不知道实权没有在握时,办理这些事还是挺麻烦的。 他正在里屋看书,田明友在妻子陪同下推门而入。 “姐夫,这事你得帮忙,否则我们就完了。”田明友站在李友康面前,可怜巴巴地道。 李友康望着妻子难看的脸色,知道若不帮忙,晚上又得看妻子白眼,听河东狮吼。他只能放上书,叹了一口气,道:“你又有啥子事情?” 田明友怯生生地道:“泥堂井口的事情。” 李友康道:“现在煤炭行情这么好,只要不出安全事故,就可以赚大钱,还能有什么事。” 田明友从口袋里取出一封告状信,道:“我们经理田老坎去静州告状,被抓到看守所里。我们不晓得怎么办,你在机关工作,懂的事情多,帮我们出点主意。” 李友康拿到告状信,漫不经心看了一眼,随即眼睛就直了,认真读了起来。 这封信主要状告的是涂三旺的静州矿业集团,同时还提到了县政府副县长吴永志,而且从这封信写的事实来看,应该是属实的。 李友康反复看了两遍,不停地盘算得失:“这是我翻盘的大好机会,如果吴永志甚至彭克被拿下,杨春以及现在主持工作的王桥都跑不脱。我坐了两年冷板凳,又碰断了腿,也应该有所回报了。” 权衡一番,对权力的渴望终于战胜了可能面临的风险。李友康严肃地道:“田明友,我可以出一个主意,但是你得发誓,不能说出到我这里来过,一点信息都不能透露,包括给你的那些工友。” 田明友道:“我晓得,绝对不会给其他人说,如果说了就天诛地灭,五雷轰顶。” 李友康慢慢地道:“现在全省在搞党员教育,省里组织了督导组在各地巡查,相当于以前的八府巡按。他们现在就住在静州市委招待所,公布了对外电话号码,报纸上都有,你可以去找一找。”他随即想到田明友不太好找这个号码,对老婆道:“你去翻一翻静州日报,就是有督导组公开电话的那一张。” 李友康老婆去翻了一会电话,找到了曾经登过公告的那一张报纸。 田明友拿着报纸,疑惑地道:“督导组大得过静州当官的吗?” 李友康翻了个白眼,道:“督导组是省里的人,你说省大还是市大?我再给你说一遍,你不要给任何人说起找过我,你若给别人说了,就是害我。” 田明友陪着笑道:“姐夫帮了我好多忙,我都记得,打死我都不会给别人说。” 李友康是一个心细的人,反复叮嘱道:“你连那几个工友都不能说,就说是找到一张老报纸,里面有督导组电话。别人问起你为什么知道督导组,你就说看了新闻。” 田明友还是不放心,道:“找到那个啥子督导组,能不能办成事?” 李友康耐心地道:“我看了材料,你这个事情要解决,还真得靠督导组。这是一个千百年难逢的机会。你要相信省里的人,他们的素质比地方上要好得多。” 田明友千恩万谢地拿着报纸走了。 李友康妻子道:“让明友去告状,会不会把你牵进去。” 李友康道:“我以前就是前怕狼后怕虎,所以一直升不上去。王桥才二十来岁,算什么东西,就是靠着邱老虎的势力就能和我平起平坐。若不采取点非常措施,我一辈子都要被人踩在脚下。” 李友康妻子道:“我觉得王桥还是不错的,你做手术那天,他们两口子守了一晚上,还送了钱。老朱惹出的车祸,也是他帮着处理的。” 李友康哼了一声,道:“不过是收买人心而己。现在年轻人的心机比我们那时的人要深得多,如果不想点办法,等李春调走,王桥肯定要坐正。” 在旅馆里面,田明友拿着报纸与工友们聚在了一起。田明友道:“我到外面去找门路,得到一个高人指点。”他拿着报纸,将省委督导组在报上的公告念了一遍,道:“你们几人不看新闻,现在当官的都怕这种八府巡按,他们才是为民作主的人。明天,我们就打电话去。” 另一个人出主意道:“光打电话不起作用。我们还要弄几个冤字,一起到市委招待所去下跪,这样才能引得起重视。”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九个人商量了细节,又分头行动,准备明天到省委督导组下跪。 十家人为了得到井口的采矿权,几乎将所有的血汗钱都投了进去。如今井口被涂三旺夺去了,十家人可说血本无归,这一次到静州,十人都报着鱼死网破的态度。此时意外得到了一个八府巡按在静州的消息,就如被水淹了的人,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根稻草。 (第二百六十八章) 第二百六十九章冲突(三) 静州市委招待所是一个幽静的地方,就算有饭局都是小车直接进入院内,平时大门口都很冷清。 田明友和八个工友来到了市委招待所门前,他们聚在一起,小声地商量起来。一个工友道:“田明友就不要到门口去跪着,如果全部被公安带走,我们不就傻了,还得有一人在外面跑。”又一个工友道:“我们在外面闹,田明友躲到一边给那个几巴督导组打电话。” 商量妥当,八个工友脑袋上缠着冤字,打着“我们要活命,还我血汗钱”的横幅,在市委招待所门前跪成了一排。 督导组住在市委招待所,市公安局一处按照惯例安排了警力进行保护。只不过多年来都没有出过事,大家不免有些松懈。当一群喊冤人出现之时,在一旁休息的民警以及招待所的人赶紧出来。 有人劝,有人拉,现场热闹起来,很快就引来围观。围观人抱膀了不怕事大,起哄的,出主意的,高兴得如过年一般。 督导组所住楼房在招待所深处,成员们对大门外发生的下跪事件并不知晓。晏琳正在房间里收拾上班时要用的材料,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你是督导组吗?”田明友始终搞不明白督导组是什么意思,只是从报纸以及李友康的讲述知道这个督导组很牛气,应该能办成事。 督导组公布的电话中有座机也有手机,手机号码就是晏琳所掌握。晏琳接过手机,礼貌而冷静地道:“我是山南省委督导组,请问你有什么事情。” 电话里传来粗声粗气的声音,“我要告状?” 晏琳道:“你要告什么状?” 电话里的声音含糊、粗糙:“我们的煤矿被人抢了,矿长被关在了看守所里……” 听了半天,晏琳总算明白了大体意思,道:“你在哪里,我出来拿材料”得到了准确位置以后,晏琳来到督导组带队领导房间。简要报告了情况,然后悄悄地走出了小楼。 来到大门时,见到几个脑袋上缠着冤字的男子还在和警察高声理论。 这几个男子们都是长年做体力活的,体力好。声音大,但是反反复复就只说井口被抢,大家没有办法活了,围观群众听了半天,还是不明所以。 晏琳沿着围墙走了一段。在看不到招待所的地方又打了电话。过了一会,一个粗壮男人便走了过来,手里提了个包。 田明友见来者是一个秀气的年轻女人,与传说中的八府巡按相差很远,不禁有些失望和怀疑。在他的心目中,八府巡按应该有八面威风,就和电影电视中包拯一样。他还是问道:“你是督导组的?” “你打的电话吗,我是省委督导组的。”晏琳及时表明了身份。 田明友听出正是电话里的声音,便将一套资料交到了晏琳手下,道:“我们矿长还被关在看守所里。他是被冤枉的。” 晏琳翻了翻材料,道:“都是复印件?” 田明友道:“要看原件,我们也有。” 晏琳道:“现在暂时不用,我先把材料拿回去,你把准确的身份以及联系方式写给我。”她摸出一支笔,递给了田明友。等到田明友写完,又道:“我们会给你答复和联系。” 田明友见来人要走,有些急眼,道:“你就走了,不给一个准话。什么时候能解决。” 晏琳道:“材料我们收了,肯定会给你答复,现在得有一个调查的过程。”她走了几步,见路边有一个小文具店。就买了一个大信封,将乱糟糟的一叠材料放进信封里。 晏琳是督导组里的联络员,收到这类举报材料之后,先得交给督导组领导,督导组研究之后,再归入省委督导领导小组办公室设立的专门部门。由他们负责处理。在体系里,个人能起到一定作用,但是更重要的体系力量,许多威震一方的人物离开了这个系统就没有了任何力量。而这个体系运转以后,个人是很难阻挡的。 市委梁强书记得知昌东县有一群人到市委招待所去下跪叫冤,很是震怒,当即让昌东县委书记吉之州和县长彭克一起到市委。 彭克得知电话通知以后,脸色非常难看,带着王桥和秘书章同国就直奔市委。 事情闹到了省委督导组,昌东县却连是什么事情都不清楚,相当被动。在车上,彭克也不讲事情经过,在电话里将信访办、公安局等部门领导一顿臭骂。 此事是突发事件,王桥在事前完全不知一点消息。在吉、彭两位领导以市委书记梁强办公室说明情况时。他又打电话联系县公安局高局长,追问事情办理进度。 高局长是公安局的老资格局长,资历老,权威重,平时架子挺大。被县长骂了一顿,仍然没有弄懂发生了什么事情,感到莫名其妙。接到王桥电话时,发了好几句牢骚。 王桥也不生气,平静地讲了事情经过。 听说昌东上访户堵了督导组的门,高局长敏感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涉及昌东主要领导的大事,不敢马虎,也不再发牢骚,立刻亲自带着一科的人前往静州。 在车上等了半个多小时,县局就将从市公安局一处复印来相关材料。王桥坐在车上打开材料,迅速浏览一遍,给彭克发过去短信:“材料拿到,是大兴煤矿泥堂井口的事。” 章国同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很想看一看公安送过来的材料。但是王桥没有给他看,他只能坐在前面干着急。 一直以来,除了在杨春面前保持下级姿态外,章同国对其他几个府办领导都有些摆姿态。王桥在县府办资历很浅,在其最初主持县府办之时,章同国作为“大秘”还有意识想更“傲”一些。谁知王桥主持工作以来丝毫没有给‘大秘’特殊待遇,完全与县府办其他同志一视同仁,该安排工作就安排工作,该批评就批评,该表扬就表扬。 人的“架子”都是惯出来的,王桥不惯章同国的架子,章同国就没有了架子。相反,章同国不仅没有了架子,反而认同了王桥的领导地位。 在等候彭克回短信的时候,王桥开始仔细看材料。 这一套控告材料涉及常务副县长吴永志以及静州矿业集团涂三旺,事情很简单:田老坎等十位老工人组建了泥堂煤炭股份有限公司,在国企改制时拍得泥堂井口十五年采矿权。在去年煤炭资源整合时,泥堂煤炭被整合进了静州矿业集团下属的昌东煤矿公司。田老坎不服这次整治,一直没有相关材料上签字。泥堂被强行整合以后,他带着工人护矿,被涂三旺的人打出了矿井。当地派出所不仅没有处理涂三旺的人,还拘留了原泥堂煤炭公司的人。 如果单凭材料,王桥会思考材料的真实性。他接触过社会阴暗面,知道任何一个人群都有好人都有坏人,不会简单地贴上标签。光靠材料实在无法判断事情真伪和事非曲直。但是他接触过涂三旺和涂成功,对这一家人没有什么好感,便有几分相信这份材料的真实性。 正在看材料时,彭克脸青面黑地走了出来。上车以后一言不发,拨通电话后,道:“你在那里,马上见我,我不开玩笑。”他朝车窗外面看了一眼,恰好看到静州烟厂几个大字,道:“赶紧到静州烟厂宾馆,到了给我联系。” 挂断电话,彭克接过王桥递来的材料,道:“怎么拿到的?” 王桥道:“高局长亲自带人到了静州,找关系,从一处复印到材料。” 彭克道:“惊动督导组没有?” 王桥道:“听一科的同志说,这些人是在招待所大门下跪,刚跪下,就被一处的同志发现并阻止,没有惊动督导组。这些材料是上访人递给一处的,我们一科的同志复印了一份。” 彭克神情稍稍放松轻一些,道:“高老头是老板凳,政治警觉性高,还是有很多地方值得你们学习。” 小车来到了静州烟厂宾馆。 章同国在餐厅安排了一间最安静的包间。王桥给章同国递了一个眼神,两人就走到房间,让彭克县长独自看材料。 王桥到大厅找了一个沙发,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枝烟,慢慢地吸着。通过阅读刚才的那一份材料,以及彭克的态度,他体悟到一点值得玩味的东西。 “王主任。”章同国很想问问材料的事,此时两人坐一起,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王桥将思路从袅绕的烟雾中拉了回来,看着章同国,等其说话。 章同国又强行把想问的话又咽了回去,道:“李姐调到静州了?” 王桥点了点头,道:“已经调过去了。” 章同国拍了个马屁:“《昌东故事》是昌东电视台最好的节目,李姐调走了,这个节目就也办不起了。” 王桥微笑道:“地球离了谁都要转。” 章同国道:“人与人还是有能力差别的,昌东电视台除了李姐,还真没有拿得出手的主持人。” 外面响起汽车声,涂三旺和涂成功父子下了车,急急忙忙朝里走。 王桥扫了两人一眼,没有从沙发上站起来,安排道:“小章,带涂总过去。” 等到涂三旺和章同国离开,涂成功弯下腰,将一个信封朝王桥手里塞,道:“李宁咏调到市电视台,这事一定要祝贺。王主任,你这是瞧不起我。” (第二百六十九章) 第二百七十章朋友(一) 在这种敏感时期,王桥没有傻到会接受涂成功信封的地步,道:“涂总,我有个原则,不收这些。” “一点小意思。” “涂总,拿走。” 涂成功见王桥态度坚决,无奈地道:“王主任,就是交个朋友。” 王桥有意缓和气氛,给了涂成功一个台阶,道:“我们本来就是朋友。” 涂成功道:“改天请王主任吃饭。” 王桥道:“吃饭没有问题。” 秘书章同国将涂三旺带到包间以后,就退到大厅。他见涂成功地坐在王桥对面,两人都没有说话,便上前道:“涂总,你的客厅空空的,什么时候请王主任写幅字,王主任是书法家。” 涂成功与冷淡的王桥在一起之时,感觉无话可说,又必须要说话,弄得很是尴尬。当章同国到来之时,涂成功明显就要轻松许多,道:“同国老弟,什么时间安排吃顿饭,王主任到府办这么长时间了,我们还没有在一起吃过饭。到时还得请王主任给我写个条幅。” 章同国道:“我的时间确定不了,要看老板的时间。” 涂成功道:“我们吃饭,不一定请老板,老板事情多,不容易抽出时间来。” 章同国望了王桥一眼,道:“回昌东吧,我听王主任安排。” “回昌东再说吧。”王桥脑中一直想着上访材料提到事情,凭直觉和经验就知道自己不能与涂三旺和涂成功有什么瓜葛。另一方面,作为府办副主任,又不能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得给自己多预留一点空间。 涂三旺进去了接近两个小时才出来。他与王桥点了点头,带着儿子匆匆离开了静州烟厂宾馆。 王桥看了看表,对章同国道:“时间不早了,就在这里随便吃了一点。”章同国道:“那我去请示老板。” 涂成功和章同国都称呼彭克为老板,这是王桥比较反感的称呼。他还是一直坚持称呼彭克为彭县,用这种称呼有效地确定了与彭克的距离。 章同国进去一会。就和彭克一起走了出来。 彭克神情间有隐隐的焦灼,手指是还夹着一枝烟。王桥迎上去,道:“彭县,在这吃吗?”彭克摇头道:“不在这里吃。宾馆里的饭菜太难吃,还贵,我们去吃刘家鱼。” 刘家鱼是位于昌东郊区的一处公路店,并非是指某一家鱼馆,而是刘家乡一系列鱼馆的总称。以前从静州到昌东是走老公路。时间比较长,货车驾驶员就喜欢在公路边吃饭,久而久之,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公路店。刘家鱼就是一直未衰落的公路店,刘家鱼的特点是以“麻、辣、烫、嫩”为主要特征,深受昌东和静州两地吃货的喜爱。 小车离开静州,一路朝昌东开去。在行驶过程中,彭克背靠着皮椅,没有说话,也没有睡觉。与平常相比心思很重。 彭克不说话,王桥、章同国和司机也就保持了沉默,幸好从静州到昌东距离不远,二十来分钟就来到刘家鱼老店。 王桥对鱼馆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爱好,来到刘家鱼店,就不让章同国挑鱼,亲自到了后厨,蹲在鱼缸前,道:“老板,你没有黑鱼?”五大三粗的刘老板道:“黑鱼倒是有。就是有点贵。”王桥道:“让我看一看。” 老板拉开另一个小缸子。小缸子有一根毛竹与后面小坡相连,山水顺着剖开的毛竹直接流进缸子里。王桥赞道:“你这个办法好,黑鱼娇气,自来水养不活。”刘老板眼前一亮。道:“你是行家,懂得起黑鱼。黑鱼价格高,味道好,就是太他马的娇气,养不活。我弄这套设备,最多也只能多养一个星期。我养一个星期,至少要瘦二两。” 缸里两条黑鱼颜色都还不错,应该是出自没有被污染的河段。王桥看着黑鱼口水就直往下流,道:“两条都要了,一条做酸菜黑鱼,一条麻辣。”老板颇有点舍不得,道:“你只有三个人,只弄一条就行了,弄两条太浪费了。”王桥道:“每条一斤多,两条还不到三斤,我们吃得完,不会浪费。”老板道:“黑鱼有点贵哟。” 彭克心绪不佳,说不定弄点好吃能改善点情绪,王桥就道:“没事,弄吧。” 当酸菜尖头鱼弄好以后,摆在小雅间里,香味扑鼻。彭克原本没有食欲,闻到诱人香味,总算有了点兴趣,动了几筷子,吃了大半碗饭。 回到县里,中午休息。 下午由吉之洲组织召开了书记办公会。 书记办公会是根据委员会工作条例(试行)的规定举行的,一般情况下可根据工作需要召开。书记办公会不是一级决策机构,不得决定重大问题。议事范围包括酝酿需要提交常委会议讨论决定的问题,对常委会决定事项的组织实施进行协调,交流日常工作情况。 当前扩大党内基层民主的呼声渐高,理论界有个别声提出要取消书记办公会,否则常委会就会成摆设。在当前书记办公会从政策上没有取消的情况下,昌东县的书记办公会实际上演变成了极别很高的决策会议。凡是书记办公会定下来的事情,罕有遇到阻力。 本次临时召开的书记办公室只研究了一件事情:关于几位工人到泥堂井口上访之事。 吉之洲书记在会上讲得很明确:“尽管这次上访被拦住,没有将材料交给省委督导组,尚没有对我县造成不可挽回的政治影响。但是,这事给我们敲了警钟。我建议由李书记牵头,成立调查组,对此次上访事件进行调查。如果有腐败行为,坚决处理,如果没有腐败行为,也给涉及到的同志正名。这事的调查结果,还将汇报市委。” 彭克等三位副书记都没有意见。 在忙碌中,很快到了下班时间。 李宁咏打来了电话:“我妈算了我们两人的八字,要到十一月才有好日子,还有等几个月,时间太长了。”王桥开玩笑道:“我们有夫妻之实,等两个月又有何妨。”李宁咏道:“还是不一样的,没有结婚总是两家人,结婚了才能天天在一起。我好想你也能调到静州来。”王桥道:“天天在一起会犯腻的,远香近臭,距离产生美。” 章同国出现在门口,见到王桥在打电话,便退到门外等待。 王桥道:“不聊了,有人找我。” 李宁咏娇声叮嘱道:“星期五,下了班,你一定要尽快回来啊。”由于王桥是主持工作的府办副主任,李宁咏又是新闻部记者,两人受工作限制,在上班期间很难见面。就算是周末,也常常因为各种突然事件打断休息,这是让李宁咏最为不满意。 “章同国,有事吗?”王桥放下电话,朝门外招呼道。 章同国笑嬉嬉地进来,道:“刚才小涂总打电话过来,说是弄到几条黑鱼,想请你一起尝尝。” 吃午饭时,王桥说过最喜欢吃黑鱼,没有料到晚餐涂总就安排了黑鱼,当老板想接近一个人时,用心之周地往往出人预料。 王桥想了想,道:“好吧,晚上一起吃饭。” 下班前十来分钟,章同国又来到王桥办公室,道:“王主任,晚餐安排在霸道鱼庄,那里的黑鱼弄得最地道,比刘家鱼还要好。” 王桥在旧乡之时当过鱼贩子,经常往霸道鱼庄送鱼,对这个餐馆再熟悉不过,点头同意。 章同国殷勤地道:“王主任在办公室稍等一会,我把老板送回家,再过来接你。” 王桥道:“不用接,十来分钟就可以走过去。我还得坚持步行,否则几年时间肯定会长成一个大胖子。” 下班后,沿着熟悉的街道朝霸道鱼庄走去。依着王桥本意,不太想和涂成功在一起吃饭,在这个比较敏感的时刻,反而不能太过直接地拒绝吃饭的邀请。原因很简单,涂家与彭克关系很密切,自己若是太过生硬,从另一个角度理解就是对彭克生硬。 王桥想要保持与彭克的合理距离,这个距离感就很微妙,必须要有对人性的洞察以及体制的了解。王桥工龄虽不长,年龄不长,但是阅历丰富,竭力让这个距离感达到某种平衡,而不至于失衡。 到了霸道鱼庄最豪华的餐厅,王桥推门而入,居然见到屋里有两个熟人,有杨明的老公朱柄勇,还有组织部办公室主任陆军。涂成功与朱柄勇和陆军聊得非常开心,双方颇为熟悉。 “王主任来了。”涂成功迎上前来,将王桥引到主位。 在上一次刘红结婚之时,王桥已经是城管委副主任了,但是大家都没有一致让他坐在主位。今天在此聚餐,大家都认为王桥理所当然应该坐在主位,他若不坐在主位,其他人就无法落座。 王桥满脸笑容地道:“涂总,你怎么知道朱科和陆主任与我的关系。” 涂成功见王桥不再是上午见面时冷冰冰的模样,爽郎地笑道:“静州只有屁股这么大一块,大家都知根知底。我以前还以为王主任是外地调来的,后来才知道是旧乡长大的,我以前还经常到旧乡来,可惜没有见过面。” 王桥笑道:“这话有点假啊,牛清德和我之间那点事,你肯定早就知道。” 涂成功竖起大拇指,道:“牛清德这人很浑,一般人弄不住。王主任当年就把他弄得没有脾气,真是牛啊。” 涂成功选的陪客十分精准,朱柄勇和陆军都和王桥有密切联系。从这一点也说明了涂家在昌东形成的错踪复杂关系。 (第二百七十章) 第二百七十一章朋友(二) 对于王桥来说,这种纯应酬酒宴往往提不起兴趣,表面上谈笑风声,实际上无趣得很。虽然还没有到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地步,也有些如演戏一般。 章同国倒是很活跃,不停地来回碰酒。他有了醉态后更加兴奋,找服务员要一杯矿泉水,服务员动作稍慢,语气便开始不善。 媚上必然傲下,这是颠仆不灭的道理。王桥看着章同国便联想起了秦真高,两人的行为非常接近。 朱柄勇深知自己喝醉酒控制不住的毛病,上桌后主动要了一杯红酒。他端着酒杯,不喝,对坐在身边的王桥道:“每一次喝多了,回家都要和杨明闹事。醒来以后就后悔,清醒时发誓戒酒,可是干我们这一行,酒怎么能戒得掉。今天是朋友之间聚会,你们都不劝我喝,所以我能保持清醒。但是有时候遇到领导或者客人,我们要劝别人喝,自己就免不了。” 这是一番真心话,让王桥觉得朱柄勇还有可取之处,至少在清醒时知道喝醉后发疯是不对的,就道:“我到城管委工作喝了不少酒,到了委办稍好一些,平时能不喝就不喝,没有什么好处。你最好戒酒,一点都不喝,久了别人就习惯了。” 王桥在城管委工作之时,朱柄勇作为预算科长,心理上占着优势。如今王桥成为大领导身边人,主持府办工作,他的心理优势不复存在。见面之后就变得很客气,也很克制。特别是王桥与李宁咏谈恋爱以后,无论从相貌、工作到家世,杨明都与李宁咏差距甚远,他藏在心里的小芥蒂反而不翼而飞。这种感觉很奇怪,不是嫉妒,反而是有些释然。 陆军作为老同学老朋友,一直对王桥神奇变化感到惊讶,觉得不可思议,还有些羡慕。当王桥初到昌东之时。尽管王桥戴着省委选调生的高帽子,陆军对其严重不看好,因为得罪了组织部长和常务副部长,就算是选调生。基本上只有死路一条。为了免得自己受牵连,他理智地选择躲着王桥。如今王桥成为昌东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才让他多少消除了顾忌。但是他仍然不太敢明目张胆于王桥接触,牛部长现在不会对王桥出手,并不等于喜欢王桥。 陆军主动与王桥碰了一杯酒。道:“蛮子,前些天在新闻中见宁咏,她很上镜啊。有的女生在镜头上很美,上镜就变得很丑。” “主要是脸型,瘦点的脸瘦更上镜些。”王桥道:“圆脸不是太上镜,但是各有各的味道。” 陆军笑道:“蛮子思想有问题,有了小尖脸,还要想着圆脸。” 王桥道:“纯属审美,没有歪心。” 王桥、杨红兵、陆军是旧乡时代关系最好的三个男生,后来慢慢分化。王桥和杨红兵接触日益紧密,陆军则渐行渐远。回到昌东初期的经历让王桥明白陆军是可以喝酒的朋友,却不能成为在困境中相互抚持的友人。有了这个基点,王桥在于陆军接触时便以喝酒时候居多,平时私下往来就越来越少了。 酒至酣处,涂成功的随时人员送来几张卡。 “静州矿业集团投资了静州温泉城,刚刚开业不久,这是几张优惠卡,可以打折,欢迎大家去玩。希望多照顾生意啊。”涂成功亲自将卡片分别送给再场诸人。 静州各商场如今都流行办各种会员卡,其作用是吸引顾客来消费。李宁咏是逛商场的老手,钱包里有一堆各种标着贵宾卡、打折卡、优惠卡的卡片,钱包装不下就扔到抽屉里。至少有二三十张。 如果涂成功送红包,王桥肯定会拒绝,但是对于温泉城的贵宾卡就没有拒绝,随手放进了口袋里。 朱柄勇拿着卡看了看,开玩笑道:“这张卡有什么功能?” “有优先权,折扣权。温泉城还有一些比较高档的小池子,只对贵宾卡用户开放。”涂成功又提议道:“难得请到各位,等会我们到温泉城去唱歌,吼几嗓子,再泡个澡,舒服得很。” 王桥没有等其他人答话,直接道:“我不去了,早点回家睡觉。”他的口气是不容置疑的,没有商量余地,因此涂成功也就没有再邀请。 等到王桥、朱柄勇、陆军离开后,涂成功对章同国道:“同国,他们不去温泉城,我们去玩。我觉得王桥很有些拽啊,不就是一个副主任吗,连老板都比他好说话。”章同国打了个酒嗝,道:“他就是那个臭脾气,别理他。”两人经常接触,关系走得很近。上车以后,直奔温泉城。 静州是温泉资源丰富的地区,有不少温泉城,以新近开业的静州矿业集团下属的温泉城最大。静州矿业集团以温泉为卖点,打造了吃喝玩光一条龙的温泉城。今天涂成功送的贵宾卡有两种类型,王桥是档次很高的那种,除了可以进入贵宾室以外,还可以记帐式消费。 当涂三旺如此安排之时,涂成功颇为不以为然,道:“王桥又不县领导,没有必要花这么大功夫。有什么事情给彭克说一声,他还不是得乖乖照办,我们不要惯他的毛病。” 涂三旺道:“你还是目光短浅,我这样安排是有道理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给王桥相过面,这人不甘居人下,迟早要发达。我们现在烧冷灶,以后会有大回报。我这一辈子就差不多了,不需要结交下一辈,你不一样,还年轻得很,眼光必须要长远。另外,最近我总是眼皮跳,这不是好兆头。王桥是领导身边的人,花点小钱交个朋友,没有坏处,至少不坏事。你老爸能走到这一步,就是靠着眼力,比别人多想一点,想远一点。” 涂成功知道爸爸又要长篇大论,立刻举手投降,道:“爸,我知道了,马上就去办。”他虽然对父亲看重王桥并不以为意,可是父亲一贯判断正确的事实也让他没有违逆父亲,开始热情主动与王桥结交。 小车开进温泉城。涂成功见到一辆熟悉的小车,这是昌东县吴永志平时私底下用的小车,他带着酒意对章同国道:“现在王桥享受了吴老板的待遇,这人还牛气冲天。难怪牛清德看不惯他,总是想着要收拾他。” 章同国在单位被王桥压得死死的,心里也不是太舒服,道:“他可是邱老虎的女婿,当然能牛。” 涂成功道:“邱老虎都成为病老虎。马上退休,当个女婿真没有什么好牛了。” 李宁咏与同事们一起在温泉城玩了一晚上,高高兴兴地出来,迎面就遇到了颇有酒意的涂成功和章同国。章同国在一群美女中瞧见了李宁咏,换了一幅笑脸,赶紧过去打招呼。 李宁咏是刚从温泉池子出来,两颊发红,艳若桃花,随口道:“章科,你才来啊。”章同国道:“刚和王主任在一起喝了酒。被涂总拎到这里泡温泉。”李宁咏道:“王桥喝多了没有,他这人豪爽,不晓得推杯。” 涂成功身边不缺美女,此时见到一群经常在电视里出现的漂亮女人,了了忍不住心猿意马,暗道:“老子以后还是要搞一个名女人,这才他马的是人生享受。” 聊了几句,李宁咏这一群美女嘻嘻哈哈离开了。 坐在副驾驶位置,李宁咏将涂成功派发的打折卡丢在一边。涂成功派发给美女的卡是很普通的打折卡,一次性使用。凡是办了会员的都可以获赐一张,与刚才给王桥的贵宾卡是两码事情。 将同事送到小区门口以后,李宁咏突然特别想念王桥,于是掉转车头。直奔昌东而去。 她打开车载音响,“旧梦逝去,与酒相偎,感觉到疲惫。誓言全都被一一违背,是错还是对?”一个独特嗓音在车内响起,很容易就将李宁咏带入歌词的情景中去。 车灯劈开黑夜。歌声环绕左右,情郎就在远方,这是很浪漫的感觉,李宁咏很喜欢。 车至昌东电力家属院,李宁咏在楼下给王桥打电话,准备先装作在床上,然后突然出现在眼前,给情郎以惊喜。想到晚上必然会发生的激情运动,不自觉暗暗有些兴奋。 电话通了,无人接听,再打,依然无人接听。 李宁咏想起有些醉意的章同国,心道:“难道王桥喝醉了?” 上了楼,轻手轻脚开门。客厅亮着灯,桌上摆着笔墨,还有一幅刚写好的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李宁咏对书法是外行,站在桌前观察这幅字时,能看到整幅书法浑然天成,显得很有男人味道。 手机放在桌上,显示有两个未接电话,都是自己的。 李宁咏总觉得屋里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在屋里看了一圈,瞧见在沙发上摆着一个女式手包,在墙角还有一双时髦的女式皮鞋。看到这两样东西,一股热血就直冲脑门,眼泪就差点夺眶而出。她大脑一片空白,忘记了愤怒,忘记了悲伤,只是想找到王桥。 她来到浴室门前,听到里面有哗哗水声,还有一个女声在里面哼歌:“苦涩的沙吹痛。。。。。”里面女生哼的是一首前些年男生最喜欢的励志歌,但是其歌声中少了些奋发向上的精神,而是一种温柔的忧郁。 李宁咏站在门口听了一会,没有听到王桥的声音。 她从小受到娇宠,从来没有受到过实质性的伤害。 她在前往昌东的路上,是多么地思念王桥,多么地想与他在一起渡过一个热烈的晚上。 这一切,被另外一个女人完全打碎了。 幸福,如瓷器,可以美丽得如同梦幻,摔碎则轻而易举。 李宁咏慢慢坐在写着横幅的桌前,从手包里摸出一包白色的女士烟。她偶尔会抽一抽代表着浪漫和时尚的女烟,没有瘾,只是在特定的场合才会抽。 她抽着烟,眼看着白烟缭绕,听着温柔的歌声,眼泪流到了下巴处,然后一滴滴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屋里有几只苍蝇,似乎被烟熏着,在空中发出嗡嗡的声音。 (第二百七十一章) 第二百七十二章朋友(三) 这些年来,王桥和王晓姐弟俩人分多聚少,每次见面都有长辈在场。这次难得在昌东城里聚一聚,王晓便不去住宾馆,准备在出租房里与弟弟了好聊聊天。她有满腹心事,除了弟弟以外,实在没有合适的倾述对象。 王桥没有想到姐姐会这么晚突然到来,还喝了点酒。他将隔壁的床收拾出来,然后下楼去买毛巾、牙刷等生活用品,步行回到家中。 他打开门,抬眼就见到一边落泪一边抽烟、满身幽怨的李宁咏,有点惊讶地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 “当然能来,随时欢迎。” “王桥,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宁咏与王桥说了两句话,似乎回过魂来。她用手背擦了眼泪,紧紧盯着王桥。她见王桥神色如常,并没有奸情被撞破的惊慌感,火气不停地往上涌,道:“枉我对你这么好,你抓紧时间就乱搞。” 王桥见到李宁咏异常的神情,听到莫名其妙的话,顺着李宁咏的目光看向浴室,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哈哈大笑道:“你脑袋里乱糟糟想的什么事。”他上前伸手揉乱了李宁咏的长发。 李宁咏挡住王桥的手,道:“那个女的是谁?” 王桥笑道:“你猜,给你一次机会。” 李宁咏即将醒悟过来时,浴室门打开了。王晓穿着弟弟干净的衬衣走了出来,道:“垃圾场太臭了,洗了半天还有味道。宁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瞧见李宁咏脸上挂着的泪珠,惊讶地道:“出了什么事情,被王桥欺负了?” 王桥在一边道:“她以为我有外。”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李宁咏跳将起来,将王桥的嘴巴捂住,道:“不许说,说了我和你急。”她将脸在王桥脸上一阵乱蹭。将眼泪擦掉,顺便在王桥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听到王桥惨叫声,她终于咯咯地笑了起来。 王晓望着神态亲密的两人,道:“暂。别在我面前秀恩爱啊。你这里有没有吹风?” 李宁咏放开王桥,道:“姐,我给你拿。”王桥租住在电力家属院时,只带了一套男生的简单行囊,压根没有吹风这类居家生活品。后来李宁咏经常过来。便逐渐添置了吹风等家用品。 在李宁咏拿吹风时,王晓又问:“宁咏怎么在哭?” 王桥道:“我给你买毛巾、牙刷去了,手机没有带到身上,她进来以后估计看到了你的东西,发生了误会。” 李宁咏拿着吹风,在空中挥舞,大声叫道:“王桥,你敢说。”王桥道:“我说都说了。”李宁咏闹了一个大红脸,很不好意思地道:“我脑袋没有转过弯来,只听到有个女声在浴室里唱歌。还以为蛮子有外遇,当时就哭了。” 王晓道:“哭是正常,不哭是异常。宁咏脾气算是好的,若是我,肯定一脚就把门踹开了。” 李宁咏将吹风递给王晓,举着拳头道:“姐,下次我就把门踹开,这次脑子一下就空白了,光顾着哭鼻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王晓接过吹风。道:“我从垃圾场出来就八点过了,然后和陈强一起请施工队的技术人员吃饭。今天我只是站在工地上,根本没有接触到垃圾,都觉得衣服上全是垃圾的臭味。还有。场内苍蝇密密麻麻,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绝对会被吓倒。” 李宁咏闹了一个大乌龙,此时觉得很不好意思,神情就颇为温柔,主动解释道:“我和同事一起到静州温泉城玩。出来以后,原本想给王桥一个惊喜,就悄悄过来。没有料到被吓得够呛。我听到里面有女声唱歌,完全没有想到是大姐。” 王晓道:“我唱的是《水手》,王桥姐夫最喜欢的歌。这是我们那个年代的老歌,现在年轻人不会唱这首歌。”经历了这么些年,她已经能平静地对待丈夫的逝去,言谈中可以提及以前的事了。 王桥看到屋里飞着的苍蝇,故意道:“姐,你怎么把垃圾场的苍蝇带回来了。宁咏也没有眼色,难道没有看见家里苍蝇多吗?” 李宁咏道:“是垃圾场的苍蝇吗,它们恐怕飞不了这么远,绝对不是垃圾场的苍蝇。”她来到屋角,发现垃圾篓子里倒了些剩饭,得意地道:“苍蝇是被剩饭引来的。” 王晓继续吹头发,李宁咏站在其身边道:“大姐穿你的衬衣挺好看的。”王桥道:“别转换话题,你要道歉啊,无端怀疑我。”李宁咏道:“你更要赔我精神损失费,刚才真把我吓惨了。” 这是一场误会,却让王桥想起了另一件事。当初吕一帆来到静州,为了进出方便拿有一把这个房间的钥匙。这事放在以前是合适的,放在现在就不合适了,他必须要给吕一帆讲清楚,免得发生类似今天这种误会。 这事如不解决好,将是致命匕首,刺向自己的生活。 三人在客厅坐下来以后,随意闲聊。 “为什么半夜来,真是查岗?”王桥道。 “我是在温泉城见到了涂成功和章同国,还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听说你才和他们一起喝了酒,所以就想着来见你,看你喝醉没有。”李宁咏从情人有外遇的深渊中爬了起来,心情特别好,觉得今夜月光十分是明媚,生活是如此美好。 王桥道:“只有涂成功和章同国,陆军和朱柄勇在场吗?” 李宁咏道:“就是他们两人,我停下来和他们打过招呼,涂成功还发了电视台几个同志一些打折卡。这个涂成功装什么大尾巴狼,见面发些打折卡没有任何价值。” 王桥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道:“章同国到达温泉城的时间很晚了,在里面泡了澡,还要回昌东,回到昌东的时间绝对在凌晨二三点了,早上六点过就要起接彭县长。这种玩法太累了,肯定要影响工作,我不喜欢。” 李宁咏道:“章同国和彭克关系好,只要彭克满意,其地位就稳如泰山。你也要注意和他搞好关系,否则他在彭克面前说点坏话,你也不好受。” “我走得正,没有私心,所以不惯章同国的毛病。你别着急,如何处事我是知道的。章同国就是比较欺软怕硬的人,真要向他示好,绝对就会站在头顶上拉屎,这是我的经验之谈。”王桥又问姐姐道:“今天验收怎么样?” 王晓道:“陈强在技术上没有问题,这次甲方和质检站都很满意,第一笔业务算是开门红吧。”她打量着王桥和李宁咏,心道:“也不知道李宁咏是否知道王桥投资公司的事,看样子,似乎不知道。” 王桥确实一直没有给李宁咏谈起过关于公司股份之事。 成立公司时,王桥将从老味道拿到的钱基本上全部投入进去,姐姐王晓并没有投太多的钱,但是姐弟俩之间是平分投入的股份。 这是姐弟之间的事情,如果让李宁咏知道了出钱的细节,说不定会有意见。因此,他准备等到分红以后,直接给李宁咏讲结果,其他事就不谈了,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而且距离公司分红时间还早,结婚以后,拿着分红的钱回家,还算是意外之喜,提前知道反而不美。 聊了一会,王晓打了个哈欠,道:“我想睡觉了,今天累了一天。”她起身到偏屋,发现房间灰尘不小,就找了毛巾擦床擦桌子。今天晚上她原本准备与弟弟谈一谈自己的事,不料李宁咏突然来了,让姐弟俩的私密话没有办法说。 王桥在浴室冲澡,李宁咏站在浴室门口,隔着门聊天。如果不是王晓在这里,她肯定会主动要求洗鸳鸯浴。 “最近你爸和你聊起过昌东的事情没有?” “我爸今天谈昌东的事,你想打听的是哪一桩。” 王桥将浴室门打开一点,道:“你爸是如何评论吉之洲和彭克的,特别是彭克,你爸的评价怎么样?” 李宁咏瞧着王桥收得很紧的腹肌,道:“彭克跟梁强很紧,吉之洲的关系在省里,两人都有背景,所以暂时相安无事。彭克是本地派,上升势头很好,你跟着他会有好处。我爸常说,站在风口上,猪都飞得起来。你比猪要帅得多,肯定也能搭彭克的顺风车。” 王桥没有笑,继续问道:“你爸一点没有谈及彭克的问题?” 李宁咏道:“彭克是有个小圈子,与企业家接触得多。其实那个领导没有点小圈子,见怪不怪了,谁也不会拿这个说事。我觉得你太小心了,在政治上患了道洁癖,这些年我看得多,做实事的人未必就能提起来。你这种位置,必须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桥仰头接着花洒的水,任热水冲刷着肌肤,过了一会,他睁开眼睛,道:“但愿你说的是正确的,我是杞人忧天。” 这时,屋外又有了敲门声。 幸好从天而降的热水落在王桥脸上,李宁咏没有发现其脸色有了明显变化。 (第二百七十二章) 第二百七十三章朋友(四) “这么晚,是谁啊。”李宁咏随口道。 王桥将头上偏离花洒,擦了脸上的水,道:“你在门口问一问是谁,如果是陌生人,就等着我出来再说。” 他最初从脑中迸出的想法是吕一帆到了,在与李宁咏接触前,唯一有亲密接触的人就只有吕一帆,也是唯一出现在眼前会让人感到尴尬的人。不过与吕一帆交往都是在与李宁咏交往之前,交往之后并没有做出格的事情。这也得益于两地相距万水千山,如果住得近,很难说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之所以很快镇静下来,主要是吕一帆有钥匙,依着她比较“粗”的性格,十有八九会直接开门。 李宁咏来到门前,道:“谁啊?” 门外传来一人礼貌的男声:“我叫赵海,是王桥的朋友,也是王晓的朋友。” 李宁咏道:“稍等。”她快步走到王晓房间,道:“姐,赵海在门口。” 王晓将抹布丢在桌上,道:“他怎么来了。” 李宁咏从王晓神情中看出一些端倪,来者选在这个时候来到王桥出租屋里,绝对与王晓有特殊关系。王晓失去爱人有好几年,如今遗腹子都上幼儿园了,完全应该追求自己新的幸福。她抱着强烈的好奇心,紧紧地跟在王晓身后。 打开门,没有见到赵海的脸,因为脸被一大丛玫瑰花档住了。然后从玫瑰花后面出现一个文质彬彬的脸孔,他满脸紧张,道:“你收到信了吗?” 王晓白净的脸色被玫瑰花所映红,人比玫瑰更加艳丽。她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收到信了。我在昌东是看工地,说了不要过来,怎么还是过来了。” “我思来想去,必须要过来,有些话信里说得更清楚,有些话得当面说。”赵海一脸认真地道:“你有权利追求幸福。我也有权利追求幸福。我所追求的幸福是你不能阻挡的,你的幸福是你的心锁不能锁住的。” 这一段拗口的话听到李宁咏耳中,比台词“爱你一万年”还要精彩。她又涌出些泪水,如看电视剧一样守在两人旁边。 王桥穿上短衣裤轻手轻脚出现在门口。将李宁咏拦腰抱起,朝里屋走。 李宁咏双腿在空中不停地蹬,为了不影响门口那一对人,扭头去咬王桥的耳朵,道:“快把我放开。我好感动。你这人一点都不浪漫,从来没有向这样给我表白过。” 王桥力量大,轻易就将挣扎着的李宁咏弄进了里屋,放在床上,道:“不要去打扰他们,他们能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我姐一直把自己关在笼子里,我们都想帮她走出来,现在看来还是爱情力量传大,有可能赵海来打开这个坚固的笼子。” 李宁咏翻身紧紧地抱着王桥,道:“你要给我讲讲赵海和大姐的故事。” 王桥道:“这其实是一个老套的故事。两个青年男子一个年轻女子,在大学校园里情窦初开,我姐当时选择了姐夫,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 李宁咏不依,张开嘴去咬王桥脸颊,道:“后来,后来怎么样了。” 王桥道:“赵海和我姐夫都是一时之豪杰,在当年混得风声水起。可惜我姐夫生不逢时,或者说心太大了,没有挺过那一场风暴。过早地折戟了。赵海在当时也有损失,躲了过去。我姐公司就有他的投资。”他能够从第三看守所出来与赵海很有关系,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建立于当年那个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年代。 “我好希望他们能成啊。”李宁咏对于王晓是发自内心地佩服和尊敬,有时扪心自问。觉得自己面临王晓境遇时,肯定不如王晓勇敢,也不能够如王晓那么无私。 李宁咏趁着王桥放手之机,又站在里屋门口,张望着依然站在门口说话的王晓和赵海。赵海深情款款地说着什么,王晓依然抱着那丛玫瑰花。 王桥见到姐姐这个样子其实挺心酸。越过依在门口的李宁咏,道:“赵总,别站在门口,进来啊。” 王晓接过一大丛玫瑰花,微笑道:“你怎么知道王桥的住处?这么晚都追了过来。” 赵海道:“上一次我到昌东,就在这里与王桥见过面。你平时都在李家,这实在不方便。” 王晓脸上有幸福的神情不断溢出,在幸福中也始终还有隐忧,道:“银湘爸妈对我很好,我根本无法向他们开口。” 王桥不等赵海回答,道:“姐,你做得够好了。就应该大大方方向他们开口,我认为他们通信达理的,如果他们不能情达理,是他们的错。” 李宁咏积极地道:“我也这样认为,大姐的选择合理合情合法,没有任何人能说三道四。” 王晓脸有难色地道:“安健是两个老人的心尖尖,也是我的心尖尖,不管离开哪一方,对安健、两个老人和我都是不能承受的。” 这两个问题是摆在王晓心中的两座大山,一直以来无法撼动。 赵海试着伸手牵了牵王晓的手,没有受到拒绝,便紧紧地握住,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们一起努力,要相信我们,更要相信二老。” 王桥又用力将电灯泡李宁咏拉到厨房,用西瓜到砍开西瓜,切成均匀的小块。在切瓜时,李宁咏想到了一个问题,道:“今天怎么睡?你别用这种眼光看完,这是一个现实问题。”王桥道:“我准备将他们赶出家门,让他们去住宾馆。”李宁咏满脸八卦地低声道:“他们住在一起。”王桥道:“不管开一个房间,还是两个房间,是他们两人的事情。其实从内心深处,我走希望姐姐能走出来,获得新的幸福。” 端着西瓜走到客厅,王桥道:“赵哥,你是从哪里来的?” 赵海脸上很幸福感,道:“我从山南过来的,昨天给你姐写了封信,今天她不声不响地跑到昌东来了,到了晚上才给我回了电话。” 王桥又对姐姐道:“赵哥追了这么些年,你就从了吧。” 王晓伸手打了弟弟,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王桥又对赵海道:“男人就应该有点霸气,不要事事都依着女人,否则就要当耙耳朵。”他打了个呵欠,道:“明天要上班,我和宁咏要先休息了,你们看着办。” 李宁咏觉得王桥与赵海比起来太粗,一点同有花前月下的情调,但是论霸道就胜过赵海许多,她跟着王桥进了屋,站在门口,举着拳头,道:“赵哥,大姐,我看好你们。” 关了房门,小屋成了独立空间,王桥打个吹欠,道:“上床,上床。”李宁咏仍然沉浸在浪漫情境之中不能自拔,磨磨蹭蹭不肯上床。结果又被王桥抱到床上,然后,小床就咯吱咯吱响了起来。 太阳直射进房间时,李宁咏睁开眼,逐渐看清楚了环境,“啊”地叫了一声,道:“糟了,要迟到了,我得赶紧走。”王桥指了指床头闹钟,道:“已经迟了,现在找个理由请个假,然后慢慢去。” 昨夜将衣服丢得到处都是,李宁咏找了半天,才将衣服穿上,道:“现在不比在昌东,静州电视台有关系的人多得很,我是新兵,还得自觉一些。” 打开房门,李宁咏伸出脑袋看了看,又赶紧跑回来,道:“赵哥和大姐都不在家里,不知到哪里去了。” 王桥翻身而起,到隔壁去看了一眼,见床保持着昨晚的样子,道:“这下我爸我妈总算放心了,女人家,女人家,有了女人才有家。反过来也可以这样说,家女人,家女人,有了家才算是幸福女人。” 送走李宁咏,王桥独自到外面吃了二两碗杂面,繁忙的一天又开始了。 步行走到县政府大门口,远远地就见到一个熟人。 旧乡李酸酸背着一个小挎包,伸长脖子朝院子里望。她在旧乡之时还算时尚,但是站在县政府大院前很明显就是来自乡村的人。 李酸酸见到王桥,快活地招呼道:“王桥,蛮子。”恰好两个府办年轻同志从门前经过,听到来者居然直呼王桥的名字和一个不太雅的绰号,都一脸惊讶。 王桥道:“李老师,今天怎么有空。” 李酸酸气呼呼地道:“赵良勇一点都不耿直,自己调到城边上了,我去找他,他给老娘打起了官腔,一点都不记情。” 王桥笑道:“现在进城确实不容易。” 李酸酸道:“蛮子不能跟我打官腔,我好歹还是吕老师的室友,一起生活这么久。” 说起吕琪,王桥立刻就被带回当年的旧乡岁月,道:“那我就问问当下的政策。”李酸酸面带笑容,道:“还是蛮子耿直。你住哪里,好久我给你带点土鸡蛋,你现在进了城,吃不到土鸡蛋了。” 从远处来了一大群人,头上缠着白布,胸口也有白布,引起无数行人围观。 王桥在县府办主持工作期间,遇到好几次群体事件,看到头上缠白布的就头疼。 (第二百七十三章) 第二百七十四章断崖人生 见到缠白布者,王桥就不想在门口久留,对李酸酸道:“我先进院了。你的事情我记在心上,到时电话联系。” 在两人分手前,李酸酸很八卦地问道:“蛮子后来见过吕琪没有,旧乡那些人不识货,把两个人才都放走了。” 王桥不想跟李酸酸谈吕琪的事情,道:“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不知道她的情况。” 李酸酸八卦之火熊熊在燃烧,道:“你们当初那么好,后来为什么就不见面了,很可惜哟。” 王桥没有再回答这个问题,道:“我有事先进去了,到时我们联系。” 当王桥走到大门以后,李酸酸又追了过来,道:“过两天我给你收土鸡蛋,到时你得接我的电话啊。” 王桥转身与李酸酸说话之时,看清楚了缠着白布的这一群人,知道这伙人就是到静州小招待所下跪的人。他更不愿意在政府大门口与这些人打交道,与李酸酸打了个招呼,转身走院子。 按照昌东县办此类事件的原则,目前此事先得由信访办接待,然后由信访办、煤炭管理局、国土管理局等有关部门负责处理。但是此事特殊之处在于上访者把矛头直指常务副县长吴有志,涉及到县政府比较重要的领导,让他这个县府办主任不能掉以轻心。 虽然王桥心里想着此事,但是按程序没有走到县府办之前,也不会轻易越权。 进了办公室,王桥为自己泡了茶,做了几个深吸呼,将看到的和联想到的事情丢在一边,让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刚喝第一口茶,乐彬提着包找了过来。见到老领导,王桥赶紧将手中茶杯放下,亲自泡了茶,端在乐彬面前,道:“乐主任,找那位领导。” “还是朝中有人好办事,以前可没有这个待遇。”乐彬坐在沙发上,端着茶喝了一口,道:“我要给彭县汇报工作,他屋里还有人,在你这里先坐一坐。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要专门向你汇报。” 王桥道:“乐主任折杀我了,有什么指示,你是老领导了,尽管说。” 乐彬笑道:“指示不敢,是麻烦事。你以前分管过,最熟悉不过。这次省创卫办暗访组提出几个问题,其中之一便是城乡结合部的环境卫生。现在城关镇老是和我们扯皮,有些地方明明是城乡结合部,他们却说是城区。以前城区面积很小,城乡结合部很清楚,这些年扩张得很快,哪些算是城区哪些算是城乡结合部确实有模糊不清的地方。老弟是创卫办常务副主任,我想请你出个面,召集城关镇和城管委一起把城乡结合部边界确定下来。” 城关镇党委书记宋鸿礼虽然不是县委常委,可是仍然是一个强势人物,就算是宫方平副县长也得三分面子。王桥是暂时主持工作的府办副主任,从各方面来说都很难解开城关镇和城管委纠缠不清的矛盾。更何况他以前还是城管委副主任,由他来主持再议环卫边界是一件难事。 乐彬又道:“宫县长为了解决城管委和城关镇的这点破事,开过两次会了,我不好意思再去找宫县长了,会显得很无能。” 王桥想了一会,道:“下个星期市创卫办要来检查,我想办法把他们带到城乡结合部,查出城乡结合部的问题以后,我就可以顺势把这事提出来,否则宋书记又认为是脱了裤子打屁,多此一举。” 乐彬道:“这个办法好,借着检查组的名义把事情提出来,县里也会更加重视。” 坐了几分钟,乐彬看到财政局秦局的身影,赶紧道:“我去找彭县了,动作慢了,又得等待。” 乐彬进去汇报时,陆续又有领导干部找过来。 王桥坐在办公室里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恰好能观察到大院门口的动静,大门外仍然聚着人群,上访的人数不多,围观的占多数。 到了十一点,上访的人群才离开。 在上访人群中并没有田明友的身影,他站在外围注视着几位工友的一举一动。但是当信访办要求选五位代表参加座谈时,田明友便成为五位代表之一。 经过座谈,形成如此纪要:根据上级要求,昌东县煤矿资源将进行必要整合,关停并转部分小煤井,泥堂井口属于要关停的小井口。为了弥补昌东县泥堂煤炭股份有限公司的损失,县政府对其进行补偿,补偿金额100万元,由静州矿业集团以煤炭逐月支付,煤价以当月煤价实际价格为准。 泥堂井口几位工人见到了上级关停并转小煤矿的文件,听到国土局、安监局、煤管局等各部门发言,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承认支持政府关停并转的决定,但是有两个异议,一是认为一百万元补偿款太少,二是不同意以煤炭逐月支付。 最后,井口代表以总经理田老坎不在为由,没有在会议纪要上签字。 尽管没有签字,泥堂井口还是被强行关闭了。 令许多人都没有想到是一个小小的泥堂井口,最终引发了昌东一场大地震。 九月二十九日,昌东县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国庆作准备,省市纪委组成的联合调查组突然出现在昌东,县长彭克、常务副县长吴永志都被宣布双规。 虽然王桥早就不太好的预感,可是当这一天突然来临时,还是觉得相当震惊。作为县政府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在县长和常务副县长同时出事的情况下,也被纪委控制起来。 当省市纪委同志出现在面前之时,王桥迅速地在脑中回想了自己在府办这一段经历,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时,便镇定自若地配合着纪委调查。 调查是在一个封闭的招待所里进行。王桥从招待所的格局可以判断这是一个国有老企业的招待所,再从车行时间来判断,此地应该不在静州。 联合调查组在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无数次询问王桥。 王桥经历过看守所磨练,心理比同龄人要强大得多。当时他是以“杀人嫌疑犯”被关进看守所,面临着生与死,对心理的考验可以称之为残酷。相较之下,当下“双规”反而比较轻松。王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事情,其态度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是不知道不了解的事情绝不乱说。 第七天的时候,省纪委一位处长与王桥谈了话,提了要求,便将王桥送回到昌东。 回到昌东以后,王桥便接到通知,到县委组织部谈了话。他得知自己将由县政府办公室调至县档案局任副主任科员,便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任何言语。 主持谈话的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彭家振,谈话结束时,他微微有些失望,因为被谈话者王桥神色如常,没有沮丧、没有辩解、没有愤怒,仿佛这次谈话不是改变他命运的一次谈话,而只是县政府的一次例会。 谈话结束,王桥清理办公室时,发现市纪委两位同志也在办公室。 虽然只是离开办公室一个星期,王桥敏感地发现办公室似乎猛然间就破败了,这种感觉很强烈,也很真实。他看了一眼办公桌上物品的摆设,便知道是被动过。拉开抽屉,更是一目了解。 王桥对着纪委两位严肃的同志笑了笑,道:“我的私人物品可以带走?” 一位四十来岁的纪委干部道:“只能拿私人物品。” 王桥的私人物品不多,用一个塑料袋就装完了,每装一件,就给站在身边的两位纪委同志看一看。 收拾完物品后,王桥礼貌地问道:“你们肯定搜查过这间办公室,既然搜过,为什么还要这么警惕?” “这是规定。”中年人看着王桥又道:“在这一段时间,你不要外出,我们随时都要找你。” 王桥本来不愿意与纪委同志发生冲突,可是想起自己一直刻意地与彭克保持距离,还是被卷入了这场风波,这无妄之灾后面,意味着太多人生变故。 他停下了脚步,道:“我该说的都说了。我有一句话想给你们说,是组织上调我到县政府工作,是组织上调我在县政府工作,领导有事,并不代表我有事情,你明白吗?” 中年人道:“是组织上要你接受调查,这一点你要明白。如果没事,组织上自然会还你清白。如果有违法犯罪的行为,隐藏得再深,组织上也会查出来的。” 王桥作了一个深吸呼,不再说话,提着自己的东西往外走。 县政府办公室有一条长长走道,王桥经过时能感受到办公室里传来的各种复杂目光。没有人出来为曾经的副主任送行,也没有人问候一声,就这样抬起头看着王桥离开。 离开县政府大楼,王桥摸出手机,才想起手机没有电。在被纪委带走以后,手机便被收缴了,离开招待所时才领会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 晒着自由的初秋阳光,王桥回首看了一眼工作了数月的县政府办公室。在一个星期前,他还是居于中枢地位,脑里想着全县的大事。一个星期后,这一切都自己远去,他突然涌出一阵伤感,深深的伤感。 步行回电力局家属院,打开门,他就知道出租屋也被搜查过,许多杂物都堆在地上,没有放回原处。 王桥找来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 开机以后,他按下李宁咏的手机号码,却迟迟没有按下标志着发射符号。 (第二百七十四章) 第二百七十五章断崖人生(二) 王桥放下手机,在乱糟糟的房间里打了一套青年长拳。 这套青年长拳是有来历的,当年随着《少林寺》在国内热播,全国都扬起了一股武术热,这股武术热持续时间很长,甚至到当下都没有完全退却,只是换了外装以另外方式存在。 王桥少年时代是一个武术迷,偶尔在家中翻到了一本早年的青少年教材,教材中有一套青少年长拳,他拿到这本书以后,如获至宝,天天练习。到了现在,他仍然没有将这套拳丢下,时时习练。对于他来说这套拳不在于技击,更接近于内家的练心拳。 打完两遍青年长拳,七天时间被锈掉的身体似乎又活了过来,心情平静了下来。 王桥又到卫生间冲洗一遍,将积累在身体里的浊气洗掉。换上新衣后,他觉得神情气爽。身体舒服,带动着心情也好转起来。他这才来到客厅,重新拿起了电话。 这一次,他首先拨通的是家里电话。 接电话的是母亲杜宗芬,听到儿子声音,高兴地道:“二娃,你出来了,到底是啥事?把你爸急坏了。” 王桥有点惊讶地道:“你怎么会用‘出来了’这个词。” 杜宗芬道:“你们单位打来电话,给我说了那事,到底是什么事?” 王桥道:“没事,是组织上的例行调查,县里领导出了点事,倒底是什么事我也不清楚,我在县府办主持工作,受了无妄之灾,被组织上叫去询问。我现在出来了,说明你儿子很清白,没事。” 杜宗芬道:“没事就好,你爸要跟你说两句。” 话筒里传来父亲王永德的声音:“你给我说老实话,你本人到底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情没有?”王桥道:“没有。”王永德声音很严肃,道:“到底有没有?”王桥肯定地道:“没有。”王永德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道:“你能出来。说明经受住了考验。小时候你读过论语,里面有一句话应该还能记住——清正在德,廉洁在志。身有正气,不言自威。有公德乃大。无私品自高。” 王桥对这句话很熟悉,道:“我记得,从小就读熟了。” 王永德道:“记得就好,永远不要忘记这话,老祖宗的智慧不是一点点。” 放下电话后。王桥默念了一遍刚才父亲顺口就背诵出来的名句。小时候读这些书时,完全没有感觉,只是鹦鹉学舌而己。他原本以为小时所记的知识都已经成为死知识,谁知这些知识并没有死亡,而是深深地潜入头脑,关键时刻就跳将出来,指导着自己行为。 这也就是所谓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三观并不是抽象的,而是实实在在决定着我们的选择。 与父母通完电话,王桥这才拨通了李宁咏电话。“我出来了。”李宁咏压低着声音道:“你在哪里,我马上请假过来。”王桥道:“我在家,才洗了澡。你开车别太快了,慢点。” 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忙音,李宁咏已经挂断了电话。 早上在招待所吃了一碗稀饭和一个馒头,肚子里早就没有什么油水,开始抗议起来。王桥参加工作以来,长期都是处于忙碌状态。从今天开始,忙碌的日子恐怕便结束了,至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将处于休闲状态。 家里电视在客厅发着清冷的光。里面的故事只是对着墙壁在演,完全没有进入王桥的视线,更准确地说,电视节目进入了视线。但是完全没有进入脑里,用“视若无睹”这个成语来形容就非常准确。 王桥在家里坐了一会,来到久违的菜市场。各式蔬菜汇集在一起,形成一种类似大自然的气味。王桥买了一把香菜,又买了一根白萝卜,再买了一些土豆。又来到活禽区,站在活禽区,他没有想好要吃什么,又来到满是腥味的活鱼区,寻了半天,没有找到黑鱼,便选了一条花鲢。 买了花鲢后,王桥再去买了豆腐、姜、蒜和葱。 走出菜市场,他返回,选了一包昌东酸菜。 提着菜,王桥步行回家,经过电影院时,见广告上正在宣传《卧虎藏龙》。他看过这部小说原著,觉得不错。几个主演也是喜欢的,特别是男演员更是曾经的最爱,出演过许多有名人物,一句“小马哥”的称呼脍炙人口,一句“我不当大哥很久了”也曾经风靡大江南北。 王桥决定晚上来看一场电影。 回到家里,他在厨房里慢条斯理地开始做菜。 李宁咏十二点半来到了家属院,进门之时,与预想的悲惨画风完全不一样。屋里飘着诱人香味,一盆雪白的豆腐鱼头汤在桌上冒着热气。王桥站在厨房门口,笑道:“你来了,我开始弄酸菜鱼了,一会就好。”李宁咏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王桥,道:“你还有心情吃东西?”王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难道我哭哭啼啼就能挽回。还是那句老话,生活就如**,反抗不了就尽情享受。” 王桥说话时,手没有停下,麻利地将准备好的佐料下锅,菜油被锅加热,遇到佐料,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变化,将隐藏在食材里的食物精华引诱了出来。 “香不香?”王桥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李宁咏。 李宁咏道:“不香,没有心情闻这个。” 王桥道:“天还没有塌下来,真不用急。” 李宁咏脸上满是焦急,道:“听到你被省纪委带走,我就觉得天已经塌下来了,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王桥道:“我被带走了七天,应该不是静州。由于是封闭式谈话,我对外面的情况完全不知道。今天出来以后就被彭家振找去谈了话,免去府办副主任职务,调到档案局,任副主任科员。省市纪委的同志给我打了招呼,还要随时接受他们的调查。” 李宁咏眼泪哗就下来了,道:“组织部乱搞,你又没有收钱,为什么免职?” 王桥道:“神仙打架,凡人糟殃。” 李宁咏抹着眼泪,埋怨道:“过春节的时候,让你去给牛清德拜年,你犟着不去。当时我爸已经给牛清德打过电话,说是我们两人要去,结果你没有去,他肯定为了此事记恨了你。” 王桥利索地将酸菜鱼起锅,道:“人这一辈子肯定要遇到事,我以前遇到的事比这个凶险得多,我心底无私,不用怕这样怕那样,等待组织把问题搞清楚。现在在档案馆的职位只是暂时的,肯定会重新安排的。” 李宁咏道:“你到底有什么把柄没有?” 王桥道:“我和彭克一直走得不近,这点你知道,也万幸当时我警惕,否则也会是猫抓糍粑——脱不了手。先吃饭,边吃边聊。” 李宁咏一点胃口都没有,王桥作为当事人反而食欲甚好,吃得津津有味。 “来,喝点豆腐汤。花鲢鱼头豆腐汤,美容哟。” 李宁咏喝了一口,仍然觉得没有味道,将碗放下,道:“你不能在昌东久留了,我们马上回去。我想要给爸说,把你调到江州去,留在昌东档案局,这简直是羞辱我们家。” 王桥道:“这事没有这么简单。虽然我不了解整个案子,从省纪委对此案的重视程度,后面应该还有大鱼。所以,我肯定还会被挂着,不会这么快就有结论。” 李宁咏道:“那你快点,我们马上就回江州,你把情况给我爸说一说,听听他的意见。” 邱大海是昌东老县委书记,对昌东甚至江州情况都极为熟悉,王桥确实也想听一听他的意,道:“好,我们吃完饭就去。” 李宁咏心里如揣着一团火,道:“我是吃不下,你赶紧吃。” 王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越是遇到这种事情,我们越要冷静。”吃了饭,他又将饭碗洗掉,这才与李宁咏一起下楼。 王桥见李宁咏心浮气躁,伸出手,道:“车钥匙给我,今天我由来开车。” 李宁咏将车钥匙递了过去,气愤地道:“牛清德是落井下石,既然你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要免职,没有这个道理。以前我爸在昌东时,他每次到家里来,态度好得很,总是笑呵呵的,现在发现是一只笑面虎。” 王桥心里还想着另一件事情,“彭克与邱大海关系很不错,邱大海是曾经的县委书记,彭克倒台,会不会涉及到邱大海。”这种事情比较敏感,李宁咏心情又比较糟糕,便没有提起此事。 开车以后,李宁咏给父亲打电话:“王桥出来了,没有事。牛清德使了黑拳,将王桥弄到档案局,连职务都没有了。我和他正在回江州。” 邱大海道:“人出来就好,下一步的事情再商量。”他没有多说,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回到邱家,王桥明显感到一阵很压抑的氛围。以前到邱家,李珍英总是很热情地打招呼,还要主动削水果,这一次回家,李珍英愁容满面地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 邱大海倒是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指着椅子道:“你坐,喝水。到底怎么回事,彭克和吴永志一起出事,你天天和他们在一起,都没有发觉。” “我倒是有预感,否则也不会全身而退。”王桥有意提醒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省纪委突然而来,县里确实没有任何消息,估计盯着昌东不止一天两天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第二百七十六章断崖人生(三) 李珍英道:“你这算什么全身而退,被弄到档案局还有什么搞头。” 这一句话极不顺耳,王桥没有回答。 邱大海道:“全身而退的说法是正确的。杨春和那个姓章的小伙子都没有出来,被双规了,说明王桥还是有眼光的,没有把自己搭进去。对了,你是从哪里来的预感?” 王桥便简约讲了彭克在业余时间喜欢和老板交往过密,以及这一次泥堂井口工人在静州市委招待所门前下跪之事。 邱大海想了一会,道:“这确实是彭克的问题,以前我也给他提过。不过现在各地为了招商引资,都重商亲商,要求领导干部主动与老板们交朋友,其实也算一种大势。每个领导干部在这个情况上会有不同选择,有的分不清距离,与违法者沆瀣一气,有的确实就为当地引来大量资金、企业和技术。这还是在于本身的修养和人生选择,彭克走到这一步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李珍英撇了撇嘴。 李宁咏道:“爸,现在怎么办,你要想办法把王桥调到静州,在昌东没有办法呆了。档案局那破地方,纯粹是羞辱我们家。” 听到李宁咏向父亲求情,王桥感到很是尴尬。但是此时他已经和李宁咏到了谈婚论婚的地步,遇到困难向准岳父请求帮助,也不算丢脸的事情,他也就默许了李宁咏的求助。 当前这种状况下,他再留在昌东确实没有多少益处,能走当然是更好的。 王桥坦诚地道:“我还有一个隐忧,省纪委同志明确表示随时要找我,在这种情况下是否能够调动也是一个问题。” 邱大海道:“那只能先试一试。” 李宁咏继续提要求:“爸,将王桥调到静州来,还得到好单位。” 邱大海问道:“什么是好单位?” 李宁咏知道父亲不再是一言九鼎的县委书记,只能是协调,也就退了一步,道:“要么是地税国税这种待遇好的单位。要么就是在大机关发展前途好的。” 邱大海道:“现在不比当年喽,我只能说试一试。” 王桥道:“谢谢邱叔。” 邱大海摆了摆手,道:“谢什么谢,都是一家人。” 在邱家吃过午饭。又休息了一会。李宁咏上班之时,王桥和她一起离开邱家。出了门,李宁咏道:“我要上班去了,这是车钥匙,你平就开这车。”王桥没有接车钥匙。道:“我现在用不着这个,平时没有什么事,偶尔骑下摩托车就行了。” 李宁咏道:“那我送你到车站。”王桥道:“反正没事,我先到杨老师家里去。”李宁咏道:“晚上走不走?”王桥道:“要走。”李宁咏道:“平时没事,就到静州来,留在昌东没有什么用。”王桥道:“电话联系吧。” 李宁咏开车将王桥送到杨琏所住的小区,就离开去上班。 在前往单位的路途中,她想到王桥受到的牵连,心里越来越窝火。 当初将王桥调入县政府是自己的主意,是自己亲手将王桥送入了一个大漩涡里。如果王桥仍在城管委任副主任。就不会遇到此事,过渡两年,到乡镇当个正职应该不成问题。如今他的人生轨迹被彻底改变,追其根源,与自己当初的决定有着莫大的关系。 王桥本人对调到县政府办公室的真实原因一直不了解,如果了解真实情况,会不会埋怨自己? 李宁咏想到这些事情,更觉得心烦意乱。 当事人王桥反而更冷静一些,走进杨琏所住小区时,脑中不断浮现出从旧乡到现在的生活片段。对于这种突然坠入人生低谷的事情,他经历了两三次了,经历多了,也就有着极强的适应能力。 与身陷囹圄的彭克、吴永志、杨春等人相比。他感觉自己很幸运。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他是组织上安排到县政府工作,现在自己没有违法,却受到免职处理,这又让他感到极不公平。 来到杨琏家门口,轻敲家门。屋里果然有人。 杨琏见到王桥有点奇怪,道:“怎么在上班时间有空过来?” 王桥微微一笑,道:“从今天开始,时间会很多,我可以经常找杨老师切磋书法,用一用老师的好纸。” 杨琏惊讶地道:“出了什么变故?” 王桥道:“祸起萧墙,一言难尽。” 杨琏道:“来来来,先写幅字,静静心。” 王桥轻车熟路地将檀纸取出,铺好,又用镇纸压好两角,想了想,提笔写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落了款后,道:“可惜没有章,否则也就像模像样了。” 杨琏站远几步,细看这幅字,道:“心中有不平气,这幅字就越有看头了。你等会,我又给你刻了一个盖,恰好你就来了。” 王桥用双手接过杨琏递过来的印章,道:“杨叔,我对印章材质研究不多,从手感、色泽、质地来看,应该是块好石头。” 杨琏道:“这是很久以前一个老友送的石头,一直没有用,这次在家里花了些时间,给你刻了一个章,你的作品很不错,就是少了一个好章,未免不美。” 听闻是老友所送,王桥便知道这块石头不凡,道:“这是什么石头?” 杨琏道:“青田石,四大印章石之一。” 王桥仔细欣赏了小巧印章,然后在作品上盖上属于自己的新印。 经过这一套文人的程式同,王桥精神放松下来,心情变和平缓,道:“这一次昌东县政府出事了,县长、常务副县长、县府办主任还有县长秘书都被双规了,我也被关了七天,才出来。我被调到了县档案局,任副主任科员。” 杨琏叹息一声道:“时隔数年,又一次窝案。你主持县府办工作有几个月时间,能独善其身,也不错。走。喝茶去,边喝边聊。” 两人坐在茶桌前,由王桥动手泡了一壶茶。 王桥以前喝茶是牛饮的,学会文人式泡茶也在杨琏家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杨琏是王桥在中式传统生活上的领路人。 王桥道:“我有一种直觉,这一次昌东窝案没有这么简单,肯定还要持续一段时间,牵涉出更多的人。这个案件也会影响到我的生活,包括婚姻生活。” 杨琏品了品茶水。道:“我喝过不少名茶,觉得静州毛峰还真是不错。有摊青、杀青、揉捻、抖水、做条五道工序,缺一不可。据研究,静州毛峰中有的钾、钙、镁、锰等矿物质,具有促进血钠排除、抗氧化的功效。喝喝茶,写写字,也就心静了。” 王桥依言品茶,觉得茶水过处两颊生香,一股带着自然山野的味道弥漫在全身。 杨琏道:“写了字,喝了茶。那我们就来聊事。我们从最坏的角度来谈问题,第一,你是否违法,会受到党纪政纪处罚?” 王桥摇头,道:“我还算光明磊落,不会有牢狱之灾。” 杨琏道:“这就意味着仍然可以写字和品茶,生活还算不坏。第二,调到档案局工作是否就是人生灾难,再无出头之日?” 王桥道:“档案局也是政府下属部门之一,别人能过。我也能过,这不是人生灾难。对于我来说只是人生低潮。” 杨琏又道:“刚才你提过婚姻生活会受到影响,如果真受到影响,你更不必伤心了。” 王桥明白其中意思。点了点头。 杨琏再道:“这些都是最坏的结果,摊开了想,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在这个底线下,我们可以更积极地思考问题,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嘛。在档案局这一段时间,你应该坦然接受这个现实。趁机充充电。我同意你的看法,估计要等到结案以后,你才能有调整的机会。前两天我和建国通过电话,他估计最近就能到任。” 邓建国能够到任,对于王桥是一个利好。 以前他未将邓建国之事讲给李宁咏,一是邓建国与自己是通过杨琏认识的,关系并不深厚,没有必要四处宣扬;二是李宁咏颇为喜欢自做主张,春节期间就主动安排自己给牛清德拜年,弄得很尴尬。 这次昌东出事以后,王桥敏感地觉察到邱家对自己似乎冷淡了许多。这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是却非常真实。特别是李珍英表现得颇为明显,笑脸几乎全部消失。另外,以往与李宁咏见面之时,两人总是热情似火,而经过了七天被困招待所经历,与李宁咏见面之后连拥抱和亲吻都没有。 虽然李宁咏还在操心着自己事,要求父亲帮自己调动工作,可是情人间微妙之处却让王桥有所警惕。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久历江湖之后留给王桥一条重要经验。 在杨家吃过饭,夜晚时,他给李宁咏打电话,“你在哪里?” 李宁咏道:“刚下班。你明天到静州找一找丁原,他和你家是有关系的,让你姑父也出个面。对常务副部长来说,调一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王桥道:“你爸是什么看法?” 李宁咏道:“我爸还在做工作。县管不如现管,现在的人都是势力眼,他是即将退休的人,说话不一定好使,不一定能调到好单位。我觉得要多管齐下,确保调动成功。” 王桥道:“我的观点是昌东之事才发生,情况不明郎,不用太着急,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你的意思是我多操心了,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李宁咏缓和了口气,道:“我真的很着急,明天一定过来,我陪你去找丁原。再和我爸商量一下。” (第二百七十六章) 第二百七十七章断崖人生(四) “那好吧,明天我们去找丁原。”王桥又道:“你现在在哪里,我还在杨琏家里,今天没有走。我过来见你,商量明天的事。” 李宁咏正准备陪同市电视台领导们一起接待市委宣传部领导,道:“你不早说,台里老大要招待宣传部两位部长,要我一起过去,已经说好了,没有办法推掉。” 王桥道:“没事,明天上午我直接给丁部长打电话,探一探他的口气。” 李宁咏道:“如果丁原愿意出手就最好不过了。” 上一次请丁原吃饭,王桥阴差阳错地耽误了,后来邱家又重新请丁原吃了饭,王桥陪着彭克有事就没有参加。邱家和王家都和丁原有关系,想必在当前的局面下,这条线能起点作用。 王桥挂断电话以后,与杨琏一起到市文联参加书法协会的活动。在参加活动时,他一直将手机拿在手里,随时方便与李宁咏通话。 到了晚上九点,他再给李宁咏打电话。 李宁咏拿着电话走到门口,道:“部里和台里两边打起酒仗,几个领导在对喝。我没有事,最多喝了二两。现在我定不下时间,有可能还要去唱歌。”她还是挺想去陪王桥,可是今天到场的全是宣传系统重要领导,实在不宜请假。 她解释道:“两位部长都和我爸认识,所以台里把我叫上。” 王桥道:“今天我也在参加市文化系统的活动,和杨琏一起在书法家协会写字,我这边很快就要结束了。” 晚十点钟,手机没有响起,王桥也就没有再打电话。 洗漱之后,王桥在杨琏书房里选了一本《五代史》慢慢读。毕业后这一段时间忙于事务性工作,静心读书的时候很少,今天坐在安静的书房里,在台灯下读了会书,倒也舒服。 十二点准时上床。他睁着眼睛看了一会黑暗的天花板,这才慢慢入睡。 早上被电话惊醒,李宁咏在说话前先打了个哈欠,道:“昨晚几个领导兴致很高。吃了饭又去唱歌,凌晨一点多才结束。时间太晚了,就没有给你打电话。” 王桥道:“今天上午十点钟,我要给丁部长打电话,争取先见上一面。” 李宁咏道:“你和丁部长联系以后。我就请假陪你一起找他。” 王桥随即和杨琏一起到公园溜了一圈,还表演了一套长拳,引得好几个穿绸服的老人围观鼓掌。看着绸服白须老人,王桥有一种进入老年生活的恍惚感。 终于等到了十点钟,王桥给丁原打去电话,“丁部长,您好,我是王桥,想找你汇报一下工作。”今年春节期间,他还是想办法给丁原拜过年。见面时相谈甚欢,再加上李宁咏家里的关系,这也是打电话的关系基础。 丁原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平静,道:“小王啊,我这边很忙。如果事情不急,就改天,行不行?” 王桥只能道:“事情倒不是很急,那我改天来给您汇报。” 这个电话打过以后,王桥闷了关天,这才给李宁咏打了过去。道:“碰了一个软钉子,丁部长说很忙,改天再谈。” 李宁咏沉默了几秒钟,道:“那你先回昌东。只能让我爸来想办法了。” 王桥原本想在中午与李宁咏见个面,岂料李宁咏直接就说了“你先回昌东”,他顿时意兴索然,将手机放进裤兜里,对杨琏道:“杨叔,中午我到菜市场去找一找黑鱼。如果有黑鱼,我们吃酸菜黑鱼。下午我就要回昌东,到档案局报到。” 杨琏笑道:“现在县里把你放到档案局,就是找个地方暂时放一放,迟早要动的。档案局刘涛是我的学生,是正宗的学生,教过的。我早上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他明确表态欢迎你去,他的想法是不让你做什么事,搞搞研究就行了。” 王桥道:“昨天没有听杨叔说这事。” 杨琏道:“我和刘涛毕竟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我先打个电话试探一下,如果还很热情,我就讲讲你的事情,如果不热情了,我就不讲。他接到我的电话后,我感觉还是很热情的,从语气和语调上能听得出来。我给他提起你,请他照顾你。他满口答应,还连说不敢当。他对你评价不错,说你虽然在昌东时间不长,但是官声不错,为人谦和,不招人恨。” 按照分工,王桥在府办并不联系档案局。他主持府办工作以后,才有和档案局有接触机会。当时市档案局有一个全市的会放在昌东召开。档案局刘涛局长为了落实出席会议领导人之事多次找过王桥,最后彭克亲自出席了会,这让刘涛很有面子。通过这次接触,他对王桥印象颇佳。 有了良好感情基础,加上杨琏的关系,再加上王桥曾经担任过的职务以及邱老虎的威名,当王桥走到刘涛办公室时,刘涛立刻站了起来,老远就伸出手,道:“王主任,欢迎欢迎。”王桥道:“我到档案局报到。”刘涛道:“不是欢迎王主任来报到,是欢迎王主任到档案局来增加感情。”王桥道:“刘局,我就是调到档案局工作。”刘涛头摇得如拨郎鼓,道:“我那么讲是有道理的。”王桥道:“什么道理?” 刘涛说出一番让王桥哭笑不得的老实话:“王主任到档案局就是过渡,过不了多久就要远走高飞。你到档案局是好事,与档案局建立了友情,以后档案局机关或者同志们有什么事情找你,你就不好意思推脱了。” 王桥道:“刘局是折杀我了。” 刘涛认真地道:“这是我的真实想法,大家也是这样想的。我带你去看你的办公室,平时想来就来,不来就不来。” 王桥跟着刘涛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一路上,遇到两个同事,都先是招呼了一声“刘局长”,然后又恭敬地招呼了一声“王主任”。 档案局是老房子,有一个独立小院,绿化得很好。刘涛带着王桥上了二楼,道:“档案局是清闲衙门,清闲衙门也有好处,领导眼光很少注意到,自由一些。我们是独立楼院,以前和报社在一个地方办公,报社搬到新办公楼以后,没有其他单位愿意搬到这个偏僻地方,所以我们这里办公室比较多。给你安排在二楼,家俱是旧了些,不过都还能用。” 打开二楼角落的房间,王桥有一种时间倒流的感觉。房间摆放的家俱都是老旧的实木家俱,在桌子侧面还印有昌东革委会的字样。家俱是旧了点,却被擦得很干净,并不显得寒碜,与档案局的气质很符。 房间刚被打扫过,窗台上还有一盆文竹,刚刚浇过水,绿油油的,显得生机勃勃。 一个戴着袖笼子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将一叠报放在桌上,又将一把钥匙递过来,道:“王主任,这是办公室的钥匙。楼下有伙食团,中午可以在单位打饭吃。” 刘涛介绍道:“这位是办公室李晴主任。” 王桥接过钥匙,道:“李主任,以后要麻烦你了。” 李晴道:“王主任别客气,有什么需要的就说一声。” 刘涛与王桥说了一会话,道:“下午下班别走,班子成员要给你接个风。” 李晴走了,刘涛也走了,王桥独自环顾着与县府办完全不同的办公室,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来到档案局时还是睛空,此时居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点越来越大,密集成线,打在塑料顶蓬上“噼啪”作响。不一会,档案局大门就积了水,一辆运货车开过,车轮溅起了大片水花。 王桥看着档案局门前小公路的积水就动起了脑筋。 档案局并没有因为王桥牵涉到彭克、吴永志案件就冷眼相向,反而给予了他许多温暖的安排。投桃报李,他决定也帮着档案局解决一点实际问题。他对档案局了解得不多,对于其最需要什么不太清楚。从主公路到档案局大门口约五十来米的小公路路面坑洼不平,睛时灰尘想必不小,雨来时就泥泞不堪,这应该是档案局员工需要解决的问题。 小公路算是公共路面,由城管委负责维修。 王桥先给市政委工程科杨阳打去电话,道:“杨科,我是王桥,才到档案局。有件事想咨询一下,档案局门口有一小段公路非常烂,今年有没有维修计划。” 杨阳道:“那一段路我知道,确实有点烂,今年暂时没有。年初给县政府报计划的时候,主要针对是主干道破损地方进行维修,背街就放在明年或者后年了。” 王桥明说道:“我到了档案局,每天要走那一段烂路,心里不舒服。” 杨阳道:“王主任,这事你先跟乐主任打个招呼,我马上就组织力量。如果财政问起,到时找人大代表写个意见。” 王桥随即给乐彬打去求援电话。乐彬爽快得很,满口答应。随即工程科杨阳就打来电话,承诺明天带工程队来修路。 此事办成了,王桥暂时没有和刘涛局长谈起。 晚上,大家喝酒十分尽兴。王桥喝得微熏,似乎将所有忧愁都忘在了酒中。 (第二百七十七章) 第二百七十八章断崖人生(五) 回到电力家属院后,王桥在屋里转来转去,脑子一刻都没有闲着。 往日还算温馨的家此刻变得陌生,隐约透着一丝丝冷意,这种寒意不是温度,而是心理感受。王桥打开电视机,将房间的灯全部打开,这才让房屋多了些温暖。 他将电话放在桌上,里面没有未接电话。 新泡的茶叶在开水作用下慢慢地舒展开来。从理论上说,酒后喝茶对身体不好,会加重肾脏负担。偶尔违背一个医学知识,让身体暂时舒服一些,也是有必要的,王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香在唇齿之间环绕,带来非常舒服的体验。 微熏状态下的王桥喝了几口茶,总是想着要打电话。他在喝酒时才与李宁咏通了话,聊了十来分钟,现在就暂时不想再聊。他拿着手机电话本翻了一下,看着胖墩两个字,便拨打出去。 “胖墩,在做什么?” 杜建国刚洗完了澡,正在听卫生间传出来的哗哗水声。水声从卫生间传过来,犹如战斗的号角,让他充满战斗激情。今天,杜建国的一篇稿子被国家级新闻媒体全文转发,这对于一个初出道的小记者来说很不容易,小夫妻俩准备用床上的实际行动来庆祝一刻有纪念意义的日子。 杜建国看了一眼卫生间,压低声音调侃道:“没做什么,在等老婆上床。在我的记忆中,这个时间段你从来没有给我打过电话,这是第一次,是不是李宁咏调到了静州,你独守空闺感到寂寞难耐。” 王桥与杜建国通话时,身体彻底放松了下来。他仰面躲在沙发上,将脚放在沙发背上,用极为舒服的姿势与老友聊天,“前一段时间是人生得意马蹄轻,现在是人生失意马蹄重,踩得公路都咚咚作响。” 杜建国道:“人生失意?此话怎么样?”听了王桥遇到的事。他立刻就坐了起来,道:“我怎么没有听到秀雅他爸谈起此事。” 王桥道:“我被带走的时候,垃圾场入场道路刚刚完工,陈总带着队伍到另外工地去了。我姐和赵海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到外面旅行去了。我爸怕影响大姐的心情,就没有给她说我的事。” 王桥没有把话完全说透。这一次旅行实际上李家人并不知道,王晓是借着考察“白改黑”市场出去的。王永德对女儿和赵海的交往是完全支持的,他的观点:“如今是新时代了,没有必要为前夫守节。只要遇到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就可以再嫁。等到年龄拖大了,再嫁人就麻烦了。”另外,经过了儿子在广南第三看守所的生死煎熬,这一次儿子被组织审查在王永德眼里就没有什么大不了。他相信儿子的人品,在县城管委和县府办工作期间不会做出违法乱纪的事情,因此,能不惊动李家人最好不惊动。 而李家人的感觉就很微妙,王晓一直没有想好如何向李家人提起这事。 大姐王晓和赵海外出旅行则半公半私,私事肯定是确定恋爱关系以后第一次旅行,公事则是确实顺便到各地考察“白改黑”市场。 白改黑是当前一项新兴的业务。王桥在城管局工作时,多次参加省市有关白改黑工程的交流会,对这项业务有所认识。陈强从监狱出来以后,与以前的老关系逐步接上了头,也了解到这项业务。 从上世纪80年代到本世纪初期近20余年间,水泥混凝土路面作为城市道路主要结构形式,在国内许多城市广泛应用。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城市道路有了更高层次的需求,水泥混凝土路面存在一些本质缺陷,如行车产生较大震动与噪音。路表易产生裂缝、平整度差,出现裂缝和坑洞后难以维修,吸热性能差、光折射力强易产生视觉疲劳等。这种路面与城市发展的水平已不协调,许多大城市率先对水泥混凝土路面进行改造。 改造成沥青路面平整性好又有柔性。车辆行驶噪音小、平稳舒适,且产生的灰尘相比水泥路面减少很多,此外沥青路面维护容易,不像混凝土路面维修后需要28天的混凝土保养期,可以做到沥青摊铺碾压即可通车使用。 各大城市普遍在推进这项业务,山南还没有具体实施。陈强、王晓决定抓住这个契机。提前进入白改黑市场。陈强带着队伍在新工地施工,脱不开身,王晓就和赵海一起到各地考察市场。 陈秀雅从卫生间出来之时,见到丈夫已经在穿衣服,惊讶地道:“你有事情?”杜建国道:“蛮子遇到麻烦了,我和青皮要到静州去一趟,陪他喝夜酒。” 陈秀雅道:“这么晚了,明天去吧。到底什么事?”得知王桥牵涉到腐败案,她便不再反对,只是叮嘱道:“你开车要小心一点,开夜车不要太快。” 杜建国才拿到驾驶证不久,最喜欢开车,经常有事无事把单位的采访车开出去。他抱着陈秀雅亲了两口,道:“我们是共同朝中点靠近,蛮子骑摩托车到静州,我开车带青皮过去。” 毕业一年时间,赵波终于走出了往日阴影,具体来说,与数学系的娇小女生吴培分了手,又将山南大学里的录相馆关闭,他目前正在专心复习,准备拿律师资格证。 杜建国是新手,很少开夜车,紧盯着路面,小心翼翼地朝着静州开去。 “我要给蛮哥当法律顾问,世事凶险,人心不古,不能让蛮哥吃亏。”赵波坐在副驾驶室,把车载音响打开,听着歌聊天。 杜建国道:“青皮,这一段时间闭门苦读,怎么变成文青了,我记忆最深的是你的歇后语,死鱼的尾巴——不摆了,老鼠别左轮——起了打猫心肠,有时候我都在用。” 赵波道:“歇后语上不得台面,在正式场合还得用书面语。拿了证以后,我一定要办一个全省最好的律师事务所,所以从现在起就要多说点书面语,否则会被人认为是土律师。” 聊着天,旅途就不觉得寂寞。 两人都不熟悉静州。进城后,一路询问,终于找到大排档一条街。 王桥早就到了,正在和杨红兵喝小酒。杨红兵训斥道:“你喝了酒还要骑摩托车。真是找死,小车是铁包肉,摩托车是肉包铁,只要出车祸,都是摩托车吃亏。” 王桥态度十分端正地道:“下不为例。以后改正。” 楼梯响起了厚实的脚步声,王桥起身道:“是胖墩到了,我们在一起住了四年,他的脚步声太熟悉了。” 果然,话音未落,杜建国宽厚的身体出现在眼前,还有仍然是光头的赵波。 王桥初读大学时,杨红兵到山南大学请过客,与杜建国和赵波见过面,互相都还认识。寒暄几句便入坐。小钟就张罗酒菜,几位老友举杯喝了起来。 喝了几杯酒,赵波的兴致高了起来,道:“怎么没有把李宁咏叫出来,听说她调到静州电视台了。我的同学里终于有人率先泡到电视台妹子,这是我们同学中的骄傲。” 王桥道:“我们几个男人喝酒,把女人叫出来做什么。今天晚上我们痛快地喝,喝完后去开一间房,夜谈。”说到这里,他想起毕业前夜在老味道餐馆闹出的事。望着青皮乐不可支。 赵波道:“你望着我傻笑什么?” 王桥道:“我又想起毕业前夜的事情,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就一年了。如今我们三人就算胖墩修成了正果,坐在山南日报大楼上指点江山。回家还有美女同学侍候,这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他举起杯子,道:“来,大家喝一杯,为了胖墩的文章登上国家级媒体。” 杜建国意气风发地道:“蛮子这是在鼓励我,我肯定要努力。尽取多发几篇。我们这个圈子也不好混,有山头,有壁垒、有禁区,新人难出头啊。” 王桥道:“认识到难,说明你要入行了。” 杨洪兵看着王桥的大学同学,举杯一饮而尽,感慨地道:“读了大学以后,平台确实不一样。以前我们那一帮子同学,大部分混在最基层,没有一个在省级单位。我、蛮子、陆军这种情况,算是最好的。” 这是一句真实的话,中师与全国重点山南大学不仅在平台上有差距,还在学生们的心气和人脉也有差距,其中后两点往往更关键,诸如赵波现在境遇其实并不好,可是他心里想的并不是一份简单安稳的工作,而是要建立全省最好律师所,这就是心气,有了这个心气,往往就能把梦想变成现实。 小钟端菜上来,听到丈夫的感慨,道:“你说你就行了,别把蛮子扯上,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山南大学毕业生。” 王桥道:“山南大学只是代表过去,文凭在社会上就是最初有点用,以后越来越贬值了。我就很倒霉,工作一年就遇到这种忽拉拉大厦倾倒的事。” 赵波道:“我明天跟你走,这一段时间就住在昌东,帮你出谋化策,我可是正宗法律专业的,当个高参没有问题。” 杜建国是过来人,及时阻止赵波添乱,道:“这一段时间蛮子肯定要在昌东和静州两边跑,你留在这里就是一个大拖斗。” 赵波认同了这个道理,道:“我没有通讯工具,蛮子想要找我,就给胖墩打电话。” 喝了一点钟,酒局才散。王桥、杜建国和赵波三个同学就在附近宾馆开了一个三人间,各坐一床,聊到晚上三点才睡觉。 早上七点,杜建国和赵波离开。 王桥一个人在宾馆睡了一会,在八点左右,给李宁咏打电话:“我在大排档一条街旁边的那间宾馆里,胖墩和青皮昨天半夜跑到静州,我们喝到晚上一点,然后开房聊天,凌晨三点钟才睡。他们走了,我还在宾馆三二三房,手机马上没有电了,没有带充电器。” 李宁咏没有想到王桥也在静州,将早餐吃完,下楼开车直奔大档排旁边的不知名小宾馆。 此时,在昌东县档案馆门前,工程科杨阳带着施工队伍来到小公路前,开始清理路面,设置施工围栏。 刘涛要进办公楼里,见到施工现场的围栏上写着城管委,奇怪地问:“城管委要修这条路?”杨阳倒是见过刘涛,只是从来没有打过交道,他有心给王桥抬轿子,道:“我是城管委工程科的,昨天王主任交待了一个任务,让我们把这条路弄好,免得大家进出档案局又是灰又是泥。”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档案局,档案局有同志就说:“早点把王主任贬到档案局,大家这几年就能走好路。”又有人调侃道:“明年把组织部长贬到档案局,大家是不是要沾光,都提拔一级。”又有人道:“后年就把财政局长贬过来,免得老是克扣我们的经费。”一时间,同志们做起了“把谁贬到档案局”的游戏。 上午十点,市纪委的电话打到了档案局办公室:“麻烦通知王桥,让他下午两点到市纪委。” (第二百七十八章) 第二百七十九章选择 邱家,全家人聚在一起召开家庭会议。 邱大海拿着水壶在阳台细心地浇花。当大儿子回来坐在客厅以后,他才放下水壶,拍了拍手,回到客厅。 邱宁刚望了妹妹一眼,道:“王桥调档案局去了?” 李宁咏眼睛红红的,布满血丝,道:“昨天去报到了。今天早上我还见了他,昨天晚上他两个山南大学的同学过来看他,在静州喝的酒。他还找了城管委乐彬,说是要给档案局门口修路。” 李珍英:“这人也是,自己碗里面的汤园都还没有吹冷,还有心思帮档案局修路。” 邱大海道:“宁刚,你打听到什么情况?” 邱宁刚在检察系统工作很多年,认识的朋友多,信息来源渠道很广,道:“这个案子比原先估计的要大,省纪委高度重视,常务副书记彭振纲亲自督战,我估计涉及到市这一级。” 李宁咏急切地道:“这和王桥有什么关系,王桥上午接到电话,还要到市纪委去。” 邱宁刚道:“我特意问过王桥的事情。纪委为什么三番五次要找王桥,是和静州矿业有关系。矿业集团的二涂都被控制了,据他们交待,王桥收过一张温泉城的贵宾卡。” 李宁咏道:“不就是温泉城的卡吗,当时开业时涂成功到处发卡,我们办公室几乎每个人都有,就是打点折,没有什么大用。为了这事也要抓,得抓成百上千的人。” 邱宁刚道:“王桥收到的那张卡和你们收到的卡不一样,是涂三旺专门给特定人群发的,每发一张就悄悄登记下来。目前整个静州市发了一十七张,目前这一十七张都是重点涉案人群,这十七人要么是领导,要么就是领导身边人,以及国土、财政等要害部门的人,王桥就是一十七人之一。被列人重点调查对象。县府办有三人有这个卡,杨春、王桥和章同国。” 李珍英有点嫌弃地道:“宁咏,王桥是不是经常到温泉城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李宁咏高声辩解道:“王桥从来不去这些场所,至少我从来没有发现过。他接到这张卡时。还顺口给我提了一句,我敢肯定他不知道这张卡的价值,更是从来没有去过。他这人性格骄傲得很,由于与牛清德有矛盾,连牛部长的面子都不给。涂成功和牛清德关系比较好。所以他挺讨厌涂成功。涂三旺和涂成功大约觉得王桥的位置比较重要,对他们的态度又不太友好,因此有意收买他,所以就给了张贵宾卡。这些人混账,给卡就给卡,非得登记下来,以后谁还敢跟他们打交道。” 作为王桥的未婚妻,她是最了解王桥的人,凭着自己的推测准确地还原了事情原貌。 邱宁勇惊讶地道:“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了一张卡,还从来没有用过。这点屁事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邱宁刚道:“这种事平时在两可之间,就看办案单位具体的判断。” 邱大海对大儿子的判断是认同的,道:“彭克出事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事情不简单,省纪委这种规格的办案组,多年都未见了。凭我的经验,这一次风向不对,静州市级主要领导要出事。这句话你们听到就行了,不要外传。” 李宁咏道:“为什么丁原是那个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邱宁刚道:“丁原态度没有问题,他不愿意与王桥见面。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情况是确实有事,不方便见王桥,第二种情况是作为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从某种渠道知道了案情,不愿意在这个时间与王桥见面,算是回避。” 等大家讨论了一会,邱大海道:“我们今天开这个家庭会,没有叫上外人,都是邱家人。你们要认识当前形势。规规矩矩,老老实实,把手中工作办好,不能掺到这件事里面去。” 李宁咏听明白了是什么意思,拉长声音道:“爸,你要帮王桥。” 邱宁勇道:“王桥这人不错,素质好,有能力,就是运气太差,别人跟着领导就顺风顺水,他跟着领导反而吃了洗脚水。” 邱大海摆了摆手,道:“你们别插话,一点规矩都不讲。我这把年龄了,仕途也就差不多到点了。在退休前,我还要尽最后一点力,把你们三人安顿好。宁刚的事情我就不管了,宁刚在检察系统很有名气,这两年应该能转正,没有什么大问题。” 邱宁刚没有说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很是沉静,和父亲邱大海巅峰时期的神情极为相似。 邱大海指着邱宁勇道:“宁勇是个莽张飞性格,你要向大哥学一学,少喝点酒,少打点牌,平时读点书,把心思用在工作上。这一次彭克下台,高老头调整已经势在必行,我已经听到不少风声。你要用点心思在工作上,这段时间绝不能出错,可以跳起来争一争局长位置,局长和副局长只差半个级别,有本质的区别,区别在于拍板权和发展空间,副职往往一辈子就在局里工作,正职当县市领导的就多得很。” 邱宁勇平时一幅大大咧咧的态度,听到父亲讲到这事,也严肃起来。 邱家家庭会是一个老传统,凡是家里有重要的事,都通过开家庭会的形式让全家人参加,按邱大海的说法,这就是最基础的工作训练。把会开好了,工作往往就做好了一半,开会并非没有意义,而是一种高效率传达信息和统一思想的方式。 讲完两个儿子的事情,邱大海又对李宁咏道:“宁咏啊,现在最头痛的就是王桥的事,我想来想去还是以静制动,暂时不调动王桥的工作单位,让他到档案局磨磨性子,年少高位并不一定是好事。等到事情明郎以后,再根据情况做选择。” 李宁咏道:“爸,什么叫做事情明郎?” 邱大海道:“如果我估计没有错,此案必然涉及到静州主要领导,等到此案结果出来以后,如果没有涉及到王桥,就积极活动,让他换个单位任职,甚至可以官复原职。” 李宁咏脸色一阵发白,道:“如果涉及到王桥怎么办?” 邱大海平静地道:“如果王桥涉案,就得壮士断腕,邱家这些年都是清清白白的,不要和涉案人员有牵连。如果王桥不涉案,就要看具体情况,现在不急于做结论。” 李珍英道:“老头子何必遮遮掩掩,我就把话说透了。王桥跟错了人,做错了事,以后发展肯定要受影响,耽误几年,年龄大了,就没有多大的发展前途。宁咏和他分手,免得把你大哥和二哥影响了。” 邱永刚道:“妈,现在是什么社会了,不搞以前株连这一套,我倒是看得起王桥,小伙子是个干事的人。” 李珍英道:“能干的人多得很,不止他一个。为了你妹妹的幸福,所以我们要开这个家庭会。这些年我总结出一个经验,以前在台上的领导,凡是为子女辅了路的,晚年生活都幸福。凡是子女没有一官半职,没有经商办企业,日子过得就很惨。以前的静州老吴市长,在台上威风八面,去年儿子开车闯了人,想找点关系,结果硬是到处吃闭门羹。开车撞个人,不仅赔了钱,还被判了六年。老吴市长当年迂腐得很,没有为家里辅路,现在尝到后果了。” 李宁咏想起与王桥在一起的柔情蜜意,心乱如麻。 李珍英继续道:“与老吴市长对比的是财政局老江,论级别,老江和老吴市长差得远,现在老江的儿子在省委工作,位置重要,老江在静州处处受人尊重,都被尊称为江老了。我不想等到你爸退休以后,别人直呼其名,或者叫你爸为邱老头。宁咏,你长得这么乖,条件这么好,完全可以找个门当户对的。” 李宁咏反驳道:“当初你还想把我介绍给王桥。” 李珍英道:“以前他还是不错的,谁叫他现在不争气,此一时彼一时了,人要学着变。” 李宁咏擦着眼泪水,道:“我也要变。我以前错在总是想依靠男人,多数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好不容易找个好男人又要出事。爸,我要当官。” 邱大海喝了口茶,道:“现在是新社会,女领导到处都是,没有人不准你为人民服务,关键是看你如何选择。” 李宁咏道:“我不想在电视台业务部门工作,业务干得再好也没有意思。我想到办公室去干行政工作,以后好发展。” 邱大海道:“这件事不难,到时我去说说就行了。丢了业务,你不觉得可惜。” 李宁咏道:“我那个业务就是吃春青饭的,丢了就丢了,没有什么大不了。我有这个业务,当了女干部,能说会道就变成了优势。” “既然你有这个志向,当爸爸的就得鼓励,不依靠男人,这才是我们邱家人的性格。今天的会就差不多了,我们一家人找个好酒楼,喝点小酒,把家属娃儿都带个。”邱大海望着三个儿女,觉得很满意。大儿子沉稳老练,最象自己,肯定有出息。二儿子性格是莽撞一点,却也是有魄力的,磨练以后也能成器。老三性格要强,能说会道,以后不会差。 李宁咏道:“我把王桥也叫上。” 李珍英道:“开了半天会,你这个娃儿硬是没有懂起,暂时别喊他,成不成一家人还说不清。” 李宁咏憋在心里的火气上来了,道:“我喜欢他,就要嫁给他。” (第二百七十九章) 第二百八十章选择(二) 李珍英道:“当家长的是为你好,为什么就听不进去。你的条件不差,明明可以找更好的男朋友,为什么非要在一颗树上吊死。” 若是平时,这些话本可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此时李宁咏心里乱成一团,闻言就炸出了气,赌气道:“你以前给我选的那些人,一个个象什么样,胖得象猪,瘦得象猴子,丑得象钟馗。我就看着王桥顺眼,就要嫁给他。” 李珍英气呼呼地道:“我这是为你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李宁咏道:“是我找丈夫,又不是你找。” 邱大海制止了母女俩斗嘴,道:“宁咏,怎么用这种态度和你妈说话?”他看着老婆,眨了眨眼,示意她别说话。 李宁咏神情凄凉地回到自己房间。 李珍英指着房门道:“宁咏是越大越不听话,完全被那个王桥迷住了。” 邱大海批评道:“你这人一点都不讲究工作方法。宁咏和王桥谈恋爱是认真的,现在出了这一档子事,肯定心里不舒服。你越是着急,越要起反作用,我们能作的就是把利害关系给宁咏讲清楚,让她自己作出选择。” 李珍英道:“如果她乱选,我们怎么办,管还是不管?” 邱大海道:“我们家的孩子不笨,你要相信他们。客观来说,王桥在县府办主持工作,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全身而退,也算不错了。” 李珍英道:“那你为什么不帮他?” 邱大海低声道:“不是不帮,是在等待。据我分析,出事的应该是梁强。如果真是梁强出事,如果是杜立高当了市委书记,凡是与梁强一条线上的人绝对好不了。王桥在贵宾卡一事上总有污点,就算法律和政策上没有问题,在老杜心里就也会记个大疤。老杜这人性子阴,爱记仇,被他盯上的人绝对讨不了好。如是为了王桥把宁刚和宁勇的前途搭上去。就不值得了,只要出现这个情况,我们就要壮士断腕。” 李珍英有些疑惑地道:“老杜当市长,职务这么高。难道还会和王桥计较,两者之间差得太远了。” 邱大海道:“在市委里还有谭王八和我不对付,说不定会下烂药。我现在就要退休了,只能防守,每步都要小心。如果是省里调一个外人来当市委书记。那就无妨,我就可以帮王桥做工作,争取调动工作。” 李珍英道:“老杜背景挺厚,真有可能当书记。” 邱大海道:“但愿我是瞎想。” 在屋里,李宁咏躺在床上哭了一会,坐起来给王桥拨通了电话,“你在哪里?到市纪委去谈了什么?” 王桥刚刚走出市纪委不久就接到了李宁咏的电话,他觉察到李宁咏情绪很不好,道:“又是无妄之灾。他们在追问涂成功送的温泉城贵宾卡,我就实话实说。确实有一张卡,还以为是商店一般的打折卡,我一次都没有用过。” 李宁咏脱口而出道:“听说那张卡值五万。” 王桥惊讶地道:“你知道这事?” 李宁咏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道:“我们全家都很关心你的事情,大哥专门找人询问了你的事情,目前一共有十七人有那种贵宾卡,府办杨春、你和章同国还有这种卡。” 王桥前次从外地老招待所出来之时,对外面情况完全是两眼一抹黑,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缓冲,他对当前形势慢慢有了了解。昌东县除了县长彭克、常务副县长吴永志被双规以外。还是县府办主任杨春、县政府办公室工作人员章同国和国土部门三人。 他只是了解了大概情况,比较粗线条,谁有温泉城贵宾卡这种事情,确实还不清楚。 “谢谢你。这个情况很重要。”王桥抬起头看了看天上太阳,回想起在纪委谈话的情况。 在市纪委谈话即将结束时,进来一位老同志,坐在旁边听。当纪委同志要站起来时,他摆了摆手。 老同志头发花白,态度严肃。坐在一边旁听。等到谈话结束以后,老同志递了一枝烟给王桥,以闲聊的语气道:“小王,当初为什么要收这张卡?” 王桥猜到来者应该是级别比较高的领导,道:“这是正式询问吗?” 作笔录的一位中年同志正要瞪眼,老同志用目光制止了他,道:“不算,就是闲聊。你看,钢笔都放在桌上,笔记本也关了。” 王桥想了想,道:“真实原因是不知道这张卡其中的价值,还以为就是一张寻常的卡。现在很多商城都实行会员制,是一种商业手法,我误认为是那种卡。如果知道是什么卡,我绝对会拒绝。次要原因是涂成功毕竟是我县有名的企业家,三番五次拒绝他,一点情面都不给,也不对。” 作笔录中年人作了冷笑的表情。 老同志道:“省纪委在不同场合谈起过要注意与老板们交往的尺度,你们还是没有引起注意啊。重商并不意味着就要和老板们坐在一条板凳上,还必须得有合适距离。我们是有纪律约束的执政党,很多领导干部就在与老板密切交往中失去了原则,丧失了党性,教训非常深刻。” 王桥一直以来都想保持与涂家的距离,没有料到一时疏忽,还是给自己惹出来大麻烦,道:“谢谢领导,以后我会更加注意。” 老同志又道:“你是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前途可谓远大,如果因为这张卡受到处理,想起来就令人十分惋惜。国家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你个人要成长也不容易,你家人应该对你寄予了厚望,想一想这个成本有多高。” 王桥辩解道:“这张卡虽然交到我手上,但是我一次都没有使用,而且也不准备使用。这种情况下,实际上等于没有接受这张卡。” 中年人忍不住道:“根据温泉城相关记录,这张卡价值五万元。卡在你手里,这是事实。” 王桥道:“我确实没有主观占有这张卡的故意,这说明我没有受赌的主观意图。其次,我个人认为这张卡和五万元不能划上等号,这张卡不是作为等价交换物的货币,必须且只能到温泉城实际使用才能体现其价值,没有使用的情况下,这张卡没有实现其价值。” 老同志点了点头,对中年人道:“有点道理,你们要考虑这种情况。” 王桥又道:“如果我这情况算是受赌,以后有老板要陷害某个领导,只需要随便送一张卡,然后宣布其价值几万、十几万,这不是显得很荒唐吗?” 老同志本来是经过这个办公室,随便听一听情况,没有料到眼前这个年轻的府办主任面对省市联合调查组居然不卑不亢,谈话有理有据,比起很多身居高位的领导同志的心理素质要强得多。他暗自分析,一方面是王桥除了这张卡以外,应该没有其他事情,另一方面说明王桥心理素质还是不错的。 走到大街上,王桥在脑中迅速回忆起老同志的相貌,对李宁咏道:“今天谈话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同志,应该是省纪委的领导,这次调查的规格不低,带队领导是谁?” 李宁咏道:“听说是省纪委的常务副书记彭振纲,他有五十来岁年龄,在省里很有些威信。” 听到这个职务,王桥断定跟自己聊天的老者十有八九就是彭振纲,他有些奇怪地问道:“彭克的案子让省纪委常务副书记出面有点超规格吧,依着彭克的级别顶了天也就是省纪委第二纪检室主任出马就行了。” 李宁咏道:“大哥说,现在正在搞党员教育,出了腐败案,省纪委当然很重视,才由彭振纲出面。” 王桥道:“算了,电话不聊这些事。我们见一面,见面细谈。” 李宁咏道:“你现在在哪里?” 王桥道:“刚从市纪委出来。” 李宁咏拿着包走出房门时遇到父亲,道:“王桥从市纪委出来,我去见他。”邱大海道:“他在市纪委谈了什么?”李宁咏道:“大哥的情报很准确,今天纪委就是让王桥谈温泉城贵宾卡的事情,谈了一个多小时,似乎彭振纲亲自出面谈了。” 邱大海眉头皱成一团,道:“王桥谈话后就回家,这说明事情不严重。王桥这点事情用不着彭振钢出面啊,这是什么原因?” “我也想不出原因。”李宁咏又道:“明天、后天我和王桥到昌东。” 邱大海道:“去吧,给王桥说,别想太多,该来的始终要来。”李珍英闻讯走到客厅,道:“你还要到昌东?这一段时间就少见点面。” 李宁咏最不喜欢听母亲说这话,头也不回就出了门。 李珍英气得捂着胸口道:“你看,你看,女大不由娘,翅膀还没有硬,就不听话了。”邱大海道:“我们再等一等,只要老杜不任书记,还是可以继续和王桥交往。王桥这孩子总体来说还是挺优秀的。”李珍英道:“到时女儿不分手,你未必来硬的。”邱大海道:“我相信宁咏是理智的。” 李宁咏开着车很快就来到了市委大楼,远远地看见王桥站在一株胡子树下,正在用手扯胡子树的须根,不觉眼泪水就出来了。 (第二百八十章) 第二百八十一章选择(三) 王桥上了车,见到李宁咏满脸泪水,笑道:“你哭什么哭,我又没有缺胳膊少腿,就是到市纪委谈了话,这个无所谓。人这一辈子哪里能永远顺风顺水,有点小灾小难也是人生常态。” 李宁咏道:“这怎么能算是小灾小难,这是大灾。”她说到这里,就想要靠在坐在副驾驶位的王桥怀里。 小车停在市委大楼旁边的小道上,小道本来就不宽,另一测还停着不少车。小车停下就堵了路,后面的车不停地按喇叭,催促前车。 王桥朝后看了一眼,道:“开车吧,找个宽敞的地方说话。” 李宁咏用手臂擦了泪水,发动汽车,道:“你这人没心没肺,为了这事我难受死了,几天睡不着觉,你这个当事人反而象个没事人。” 王桥道:“你想要我是什么表情,难道哭哭啼啼就能挽回局势,既然哭不能挽回局势,我为什么要哭。我现在庆幸是当时判断正确,没有陷得更深。” 李宁咏道:“我总觉得你应该主动一点,找各种关系,摆脱困境。” 王桥道:“这次案子很奇怪,虽然是在党员教育,可是省纪委副书记亲自找我这种级别的人谈话,仍然不同寻常,说不定还有牵出人来。这种时候我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只有等案子了结以后,才能有机会。所以,趁着这个时机,我准备休息一下,多读点书,多打打篮球,多写写书法。” 小车启动,沿着静州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开着。李宁咏有些犹豫,现在这个情况将王桥带回家,与家人见面说不定尴尬。特别是母亲态度肯定不好,至少不热情,说不定还会得罪王桥。王桥是个犟拐拐,真要在这种时候受了气。以后就不好相处了。 正在犹豫之时,王桥道:“单位有事吗?如果没有事,干脆回昌东。”李宁咏同意了这个提议,掉转车头。朝昌东开去。即将出城的时候,王桥道:“今天我来开车,我觉得你心绪不宁的。”李宁咏叹息一声:“我没有你这么没心没肺,想起这事,我就心烦意乱。” 王桥接过钥匙。顺势还亲了亲李宁咏,安慰道:“别想得太多,你的精神状态不好,眯一眼就到了昌东。” 确实如王桥所言,李宁咏坐在副驾驶位上,闭着眼,在小车轻微颠簸中,奇异地睡着了。这一段时间她总是睡不着觉,身体和精神都疲倦了,一阵小睡。精神好了许多。 下车后,王桥道:“我们去买条鱼,想吃什么味道,麻辣味还是酸菜味。”李宁咏道:“现在吃什么都没有胃口。”王桥道:“必须要选择。”李宁咏道:“那就麻辣味,狠狠地刺激一下。” 参加工作以来,不管是在城管委,还是在县府办,王桥都处于忙碌状态,现在身处逆境,反而有一段轻闲的日子。 在王桥在厨房做菜的时候。李宁咏在卫生间冲洗。热水顺流而下,轻柔地抚摸着全身,使她涌起了一阵强烈渴望,希望能够痛痛快快吃点麻辣鱼。又能痛痛快快地做床上运动,她暗想着王桥的话:“王桥说的还是有道理,既然现在无法解决问题,就不必吊着死鱼脸。就算以后要分手,在一起的时间也要过得高高兴兴。” 从卫生间出来以后,李宁咏一扫这一段时间的萎靡。主动要了一瓶啤酒,吃麻辣鱼,喝啤酒。 然后,然后两人就离开了餐桌,直接到了床上。两人都有一种久违的感觉,互相撕扯之后,就互不服输地运动起来。 高朝之后,两人不着一丝地躲在床上,任微风轻轻吹拂着身体上的汗水。 “我们有一段时间没有运动了吧。” “嗯,出了事以后,我内心泌都失调了。” “今天怎么样,内分泌失调的问题治好了吗?” “差不多了。但是,等会我还要一次。” “谁怕谁啊,等过了不应期,我们立刻来战。” 休息了半个小时以后,战鼓重响,一阵山摇地动,再归于沉寂。 李宁咏终于真正在放松了下来,沉沉睡去。王桥休息了一会,拉起薄被单盖在李宁咏身上。盖上前,他在床边坐了一会,细细地注视着依然是如此美丽的身体,目光在平坦的光滑的腹地逡巡,又掠过高峰,再滑下低谷。 给她盖上薄被单后,他就站了起来。 窗外传来了“砰、砰”的篮球声响,这是电力局爬电杆的一些棒小伙子在打篮球,他们经常在球场捉对撕杀,总要打得日落西山才结束。王桥和这些棒小伙子年龄基本相当,甚至还要略小一些,但是他自我感觉比电力局一线工人心思复杂一些,活动更累一些。 今天,王桥准备主动去参加集体活动。生活除了工作还有很多美好一面,只是人们陷入生存之中,有意无意忽略了生活中的单纯快乐。 换好读大学时穿过的球鞋,将衬衣变成了短衣裤,王桥觉得青春似乎又突然回来了。在府办当副主任时,他觉得心态朝中年人靠。换上篮球场上穿的衣服,他觉得心态又朝年轻转换。 他写了一张纸条:“我在下面打篮球。”然将纸条放在床头柜上,轻手轻脚出了门。 到了篮球场,电力家属院的工人们在分组打半场,他们球技一般,但是体力都不错。王桥扫了一眼局面,走到一个坐在篮球架下的年龄稍大的小个子面前,道:“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打。”凭着直觉,他判断小个子应该是这群人中的头领。 小个子喝了一口矿泉水,道:“你住里面,以前没有见过你?” 王桥道:“我是租在里面的,今天是第一天来打球。” 小个子道:“你是那个单位的?”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l a 王桥道:“我在档案局工作。” 小个子有点惊讶道:“档案局是文化人的地方,你看起来不象是文化人啊。” 王桥笑道:“文化人应该是什么样?” 小个子道:“身体单薄,瘦弱,戴个眼镜,说话还有点酸。” 王桥道:“你这是傲慢和偏见啊。首先在档案局工作不一定是文化人,其次文化人中莽汉不少。” 小个子道:“你是文化人中莽汉?” 王桥道:“算是吧。” 几句话后,王桥与小个子便聊到了一起,参加到了坝坝球比赛中。虽然说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球了,但是深厚的功底还是很快变成了犀利的进攻,王桥如出入无人之境,在球场上纵横驰骋,没有一点保留。 当第二局又以12比零将另一组屠杀之后,小个子双手叉腰,道:“我操,你是啥子人哟,到底是体育局还是档案局,打得这么好。” 旁边有人介绍道:“这是我们李局。” 王桥在府办工作时,与电力局打过交道。电力局有两个李局,大李局是正职,小李局是副职,看来眼前这位应该是小李局。王桥笑道:“我确实是档案局的。” 小李局道:“十月全市电力系统要打篮球比赛,特邀你参加我们电力队,打比赛的时候每天五十块钱的补助。” 王桥笑道:“好,成交,到时随时可以参战,反正档案局又不是太忙。” 小李局道:“你住哪套房子,平时好找你。” 王格指了指自己租住的房间,道:“就在那边,窗口站着女的那间房。” 李宁咏已经醒来一会。在睡觉时,她做了一个噩梦,梦中王桥在前面使劲走,自己想去追她,可是迈不动脚,越想走,越是没有力,眼见着王桥越走越快,终于不见了踪影。醒来时,她还在哭,泪水将枕头完全打温了。 看到纸条以后,她来到窗前,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篮球场。王桥在场中个子最高,球技最好,整场球完全是他一个人在表演。她看得痴了,一刻都不愿意离开。当王桥和另一个人视线转过来的时候,她朝着场中人挥了挥手。 打过篮球,又提了半边西瓜上了楼,进门就有一个温香软玉扑进怀里。 王桥道:“等会,全部是臭汗。”李宁咏道:“汗水怕什么,去洗了就行。”她深深地呼吸着健康的汗水味,觉得这个味道是如此好闻,一点都不引人反感。 在王桥洗澡时,她又去切了西瓜。将切好的西瓜装成小盘,拿到卫生间,递到王桥嘴边。不一会,她的衣服被打温了,干脆脱了衣服,也进了卫生间。 等到再次从床上睁开眼睛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王桥道:“起床吧,我们找个大排档,吃点江湖菜,不能再留在家里。”李宁咏道:“为什么不能再留在家里?”王桥道:“如果再留在家里,将要打破一天运动次数的纪录了。” 两人换上新衣服,步行出院。 刚在大排档坐下,李宁咏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是大哥的电话。邱宁刚平常很少打电话过来,每次打过来肯定有事,不会随便聊天。李宁咏声音发紧,道:“大哥,什么事?”邱宁刚道:“梁强,被双规。” 此事在民间已经有许多传言,传言成真时,还是让李宁咏感到震惊。挂了电话,李宁咏定眼瞧着王桥,道:“梁强,被双规。” (第二百八十一章) 第二百八十二章工地生活 “我一直觉得省纪委来得奇怪,果然还有大鱼,这一下要引起昌东的连锁反应了。”他王桥看着李宁咏严肃的神情,道:“双规梁强,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李宁咏答非所问地道:“我希望从静州以外调来一个领导,否则静州容易乱套。” 王桥道:“静州的事层次太高,与我们联系不大,我还是安安稳稳等到案子结束。” 李宁咏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静州谁来当市委书记,和我们关系大得很。” 李宁咏和王桥信息是不对称的。 对于王桥来说,双规县长彭克对自己有直接影响,双规市委书记梁强则与自己相隔太远。 对于李宁咏来说,双规梁强则意味着生活将充满更多变数,只是这个变数将决定着与王桥的关系走向,暂时无法与他明言。 得到此消息后,李宁咏在昌东留不住了,急匆匆回到静州。 这一次昌东会面,两人都憋着劲疯狂,离别时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送走了李宁咏,王桥没有回电力局家属院,骑着摩托车直接回家。每次陷入人生低潮时,家总是会给人以安慰。回家其实什么事也做不了,主要是精神上得到放松,能让自己暂时平静下来。 刚进家门,母亲杜宗芬回头对着屋里喊:“老头,二娃回来了。”王永德穿着一件干净的旧衬衣,手里还拿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神态平静地道:“你进来,我问你事情。” 进了屋,王永德把手中小册子放在了桌上,拿着水杯出去续水,准备与儿子谈事。 王桥拿起薄册子,居然是一本《党员纪律处分条例》。从外地老招待所出来以后,王桥立刻就去找了一本〈条例〉仔细研读,没有料想到父亲也在看这本书。 王永德续水进屋。道:“这本条例你看过没有?”王桥道:“看过。”王永德道:“那你用一句话来总结。”王桥想了想,道:“手莫伸,伸手必被捉,这样总结行不行?”王永德点了点头。道:“还可以补充一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你讲一讲这次到是怎么一回事?” 听罢事情经过,王永德道:“你还算谨慎,没有陷得太深。但是还做得不够好。所以中了暗算。从你的描述来看,涂家是有意拖你下水,想用糖衣炮弹腐蚀你。涂家也许看中你现在手里的权,也许看中将来手中的权,所以有权一定要谨慎。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一次经历对你以后的人生应该有好处。” 王桥自嘲道:“这种经历最好不要,以前在看守所来过一次,现在又被人从任上拉下马,我这些年所受的挫折比同龄人多得多,到组织部谈话以后。不往心里去是假的,只是不想让别人觉得我很难受。” 王永德道:“比起绝大多数同龄人,你的境遇已经很好了,不必把社会看得阴风惨惨,该做什么就继续做什么。”他又道:“邱家对于你这事是什么态度?” 对于这事,王桥用语非常慎重,道:“这是省纪委办的案子,邱家插不上手,就算想出力也不行。” 王永德道:“邱大海对这事的看法?” 王桥想回忆了一遍近些天来发生的点点滴滴,道:“他没有什么明确态度。估计要等事情明郎以后再说。” 王永德喝着茶,想了一会,道:“不管邱家是什么态度,我只是想说一句老话。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最可靠。” 杜宗芬一直站在门口听父子俩对话,插话道:“你和小李都要结婚了,邱家帮助自家女婿,这是天经地义的。” 王永德道:“没有结婚。不算女婿。” 杜宗芬不想和丈夫争论,免得刺激本就受了磨难的儿子,道:“二娃,晚上想吃什么,妈给你弄。” 王桥道:“随便弄点什么,反正妈做什么都好吃。等会我要去河边游一圈,洗洗晦气。” 杜宗芬道:“这个天气,水都很冷了。” 王桥站起身,道:“无所谓,以后我还想练习冬泳。” 王桥从小就在河里翻滚,家人都习惯其回家就下水,等着儿子拿着泳裤出门,王永德继续研究条例,杜宗芬想着晚上的伙食。 “老头,晚上我杀只鸡。” “现在是什么年代了,你儿子成天在外面大鱼大肉,主要问题是营养过剩。” 杜宗芬站在门口,用手在围裙上擦,道:“二娃这些天心焦得很,最伤身体,我要杀只鸡给他补一补。外面的东西再好,也比不过我家在林子里散养的鸡。”她做出决定后,就去捉了一只鸡,开始为儿子补身体做准备。 王永德看了一会书,开始心神不宁。他放下书,将盖在电话上的布套取下,拨打了女儿电话:“大妹,回山南没有?” 这一次考察之行对于王晓来说几乎等同于蜜月之旅,她刚从酒店游泳池里起来,头发还湿漉漉,正由赵海帮着吹头。电话响起,赵海就将吹风关掉,顺便低头亲了亲王晓的脸颊。 王晓飞快地回吻了赵海,道:“爸,我明天就回山南,你有事吗?” 王永德原本想谈一谈王桥的事,话到嘴边,想起女儿这些年受的苦,又强行咽了回去,道:“你什么时候给王家谈赵海的事情。” 王晓道:“这事没有想好,不知道怎么开口。” 王永德鼓励道:“迟早都要开口的。这事你要理直气壮,你越是不敢开口,越让李家觉得你理屈。你对两位老人好,并不意味着要牺牲你的幸福。”他在这事上一直立场鲜明,支持女儿另外选择婚事,比老婆杜宗芬的态度还要坚决。 “李家对我不薄,我最怕伤他们的心。伤他们的心,最终伤害的是安健。我会选择一个好时机,想一个尽量让他们能接受的方式。”王晓以前觉得父亲很古板,随着阅历增长,她越来越发现父亲很有些智者的风采,之所以显得古板。是因为现在有太多人是假聪明。 聊了几句,王晓挂断电话,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 赵海拿着吹风,坐在一旁看电视。把电视声音调得小小的。突然,他用力按着音量调节健,调电视声音调大。王晓正要做一个小声点的手势,眼睛也被电视画面所吸引。 山南电视台的新闻节目正在播放昌东县县长彭克和常务副县长吴永志被双规的新闻,新闻很短。转眼就过了。 王晓目不转睛地看了新闻,对赵海道:“我没有听错吧,是昌东县的县长和常务副县长?”赵海道:“没错。”王晓道:“平时我爸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今天打了电话,又没有什么事,肯定是弟弟被牵连进去,他想给我说,又怕影响我。”赵海安慰道:“你别着急,王叔既然没有提起你弟弟的事,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王晓立刻拨通了王桥电话。拨通后却无人接听。她有点不放心,又继续拨打。越是打不通,越是心惊,与赵海说话时带着哭腔了。 赵海道:“别着急,你给家里回个电话就清楚了。” 王晓立刻给家里拨通了电话,道:“爸,昌东县是不是出事了?” 王永德道:“你怎么知道的?” 王晓道:“山南卫视都播放了,县长和常务副县长被双规了。” 王永德道:“不仅昌东县,就连静州市委书记都被双规了。二娃没有什么大事,被纪委叫去关了七天。出来后被免职了,调到档案局工作。刚刚都在家里,在外面游泳去了。” 王晓道:“等会弟弟回来以后,一定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王晓挂断电话以后。继续由赵海给自己吹头。她不眨眼地盯着手机,等着弟弟回电话。 过了半个多小时,手机再次响了起来。王晓抓起手机,痛斥道:“王桥,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姐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给我说一声。我是怎么知道的,从山南新闻中听到的。” 王桥痛痛快快地在小河里游了泳,一直积郁在心里的烦恼似乎随着河水散去了,听着姐姐的唠叨,道:“这么些年,大姐都在为儿子活着,好不容易为自己活一次,我不忍心拿这些破事来打扰你。其实我爸也是这么做的,他挺支持你和赵海在一起。” 王晓道:“你下一步怎么办,邱家有什么想法?” 与邱家的关系是一个必须要回答的问题,在姐姐面前,王桥就畅开了总是关闭着的心灵,说了直实情况,道:“出事以后,邱家总体上显得比较冷淡,我不知道他们的真实想法,等着看吧。李宁咏对我还可以,星期六在昌东住了天,今天回的静州。我不会热脸去贴冷屁股,也不会做出伤害感情的傻事,还是那句话,等着看吧。” 王晓道:“是否需要到省里去找关系,暂时可以不用找李家,赵海也有不少朋友。” 王桥道:“据我分析,这事对于我最大的后果就是免去县政府副主任职务,现在已经是最严重后果了,那有什么好怕的,暂时谁都不要找,等到静州案子基本告一段落以后,再谈以后的事。我准备请工休假,到工地上去住几天。” 王晓惊讶地道:“你到工地做什么?” 王桥道:“档案局刘涛局长说了,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让我自由。我准备先请几天病假,出去散心,见识一下工地生活,算是体验另一种人生。” 王晓道:“你的想法与常人不同,很奇怪。” 王桥笑道:“当初数学摸底测验考九分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我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人这一辈子要做不同的尝试,这才不虚渡这一生。更何况,我天天到档案局上班,刘涛不一定会领情,还会被他小看。” (第二百八十二章) 第二百八十三章工地生活(二) 份《关于加强机关、企事业单位档案工作指导服务的通知》,王桥看了一眼题目,道:“刘局有什么安排?” 刘涛解释道:“以前档案管理工作不规范,很多单位的档案工作都没有及时归档,经领导批准,我们准备对全县机关和企事业档案工作进行全面摸底,了解单位档案管理、收集、整理、归档、保管、利用和移交等情况,还要通过现场调研,针对发现的问题进行业务指导。局里分了五个大组,你在挂一个档案局督导员的名义,到各单位去督导我们派出去的小组,平时不用来坐班。” 所谓督导,实质上就是给王桥一个闲事挂着,这种安排最符合王桥的现状,纯属照顾性质。王桥没有想到刘涛是这样一个妙人,笑道:“既然刘局给了任务,我肯定会好好完成。” 三言两语讲定了近一段时间的主要工作安排,王桥连自己办公室都没有进,拿着文件,转身就离开了档案局办公室。离开办公室时,他打定主意,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翻了身,必定会给刘涛以回报。 从理论上,他们这种做法是不正确的,是上不得台面的。而在现实生活中,刘涛如此安排具有其合理性。在刘涛眼里,王桥这么年轻,只是暂时落难,以后必定会重新当大官的,与其把他当做普通工作人员来使用,不如给其最需要的自由。 王桥回到电力家属院,取出摩托车,清理一番,发动以后,朝静州之外的陈强的新工地开去。经过近一年发展,新公司正式更名为山南辉煌建设集团。经过第一个项目以后,公司实力虽然还弱,但是雄心已经起来,改了一个响亮的名字。 更关键是现在的人总觉得“集团公司”的名头很高大,比工程公司、建筑公司要更有档次。既然大家都喜欢在名字上做文章。新公司也就跟了一番潮流。 新的建筑工地位于成津境内。 成津与昌东相邻,在历史上有一段时间还曾经同属一府。去年成津县委由侯卫东带团到昌东县考察学习以后,两县商定共同打通成津和昌东交通,改建成昌公路。 今年虽然彭克、吴永志都被双规。但是没有影响已经招标的工程,工程还得继续上马。陈强分包到的路段是成昌公路的一个标段。这个标段处于山区,一部分在昌东,一部分在成津,属于骨头多肉少的路段。 对于陈强来说。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自然也不会挑三捡四。除了赚钱以外,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就是利用工程来锻炼队伍。只要队伍成熟了,相关设施逐渐配齐,积累一定资金,以后就可以承接大型工程,而不是如现在这样只能分包一小段。 王桥作为府办副主任时曾经跟着宫方平一起视察过这个路段。宫方平要去视察前,府办专门与施工方提前进行了联系。当宫方平来到时,承包方总经理亲自陪同。很是隆重。王桥作为陪同人员,也受到了工地极高的礼遇。 此一时彼一时,这一次他不是以官方身份前往工地,自然是另一种概念。 骑着摩托车,离开县道不久,便进入工地区域。大型工程车进进出出,带起了扑天盖地的灰尘。特别是大型渣土车经过时,灰尘更大,达到了让人窒息的地步。 王桥幸好习惯戴头盔,否则肯定会变成土行孙。 来到标着辉煌集团标志的工段。王桥暂时没有与陈强见面,而是停下摩托,取下头盔,边喝矿泉水边打量着工地。此时王桥看工地的角度与作为府办副主任看工地的角度又不一样。他在辉煌集团有股份,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将为他创造价值。 这也是他在面对逆境时心有底气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施工现场旁边的小山上写着“施工现场,人人有责”和“安全防范精细到位,质量管理精益求精”两条标语,还插着红旗。在毛坯路面上有很多白色石灰划成了横格线,有的横格里面还放在黄土。 王桥多次到过垃圾入场道路的工地。与这个新工地相比,工地现场质量水平明显提高,很有些国有企业的管理风范。 “哎,你谁啊,不能骑进去。” 王桥正要发动摩托车进入工地,有一个穿着印有辉煌字样的工人走了过来,大声喊叫。 王桥等到工人走过,道:“我要去找陈总。” 工人脸上晒得很黑,说话很直很硬:“找陈总也不能从这里过,你从这里过了,我就要被扣钱。” 王桥知道与工人打交道的方法,发了一枝烟,道:“我是王总的弟弟,过来找陈总。” 辉煌集团是以王晓为董事长,但是在现场负责的都是陈强,很多工人只认识陈总,不知道王总。工人接过烟,也不抽,夹在耳朵上,道:“哪个王总?没听说过。” 王桥道:“就是那个女老板。” 工人这才反应过来,态度热情了些,道:“你不能走上面,从那条小路绕过去,陈总在那边。” 王桥不急于离开,问道:“我不懂工程,是外行,问个事你别笑话,你们在公路上划格子做什么?” “这是陈总的办法,我在外面打工好多年,还是陈总技术最好。”工人夸了一句,又解释道:“划格子是为了控制土方填筑量,每个格子用好多料,都是定死了。我们好操作,老板也好管理。我们这个标段是做得最好的标段,施工指挥部还组织了所有标段来参观我们的做法,有几个标段被要求重新做。” 说到自豪处,不由自主挺了挺胸口。 王桥一路过来也看过其他的标段的情况,随口道:“木秀于木风必催之。” 工人没有听懂,道:“你说的啥子?” 王桥道:“你们工地做得太好,就要被枪打出头鸟。” 工人听懂了这句话,不以为然地道:“各做各的工程,怕个锤子。” 王桥对工地现场非常满意,现在的工地比修建垃圾场入场道路时的感觉好得太多,又递给工人一枝烟,才驾驶摩托车朝后山绕去。 工人抽着烟,道:“不好意思啊,陈总要求得严,有人在毛坯路上骑车,要罚我的款。陈总说话算数,罚起款来黑得很。” 王桥笑道:“罚款高,给钱也痛快,从来没有扣过工人的工资。” 工人道:“这是实话,发工资也爽气。” 王桥骑摩托车是在旧乡田坎路上练成的,走乡村道路非常在行,很快绕到了工棚处,令他没有想的是居然见到一整排铝制的标准工棚。 陈强正在房间里看图纸,听到王桥声音,放下手中活,惊讶地道:“蛮哥,你过来也不打个招呼。”王桥道:“最近没事,到工地看看,找你聊天。”陈强已经从女儿那里知道王桥的事,道:“这里山清水秀,足够你散心了。” 进了屋,王桥道:“上次来看,工棚都很破烂,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高大上了。” 陈强道:“以前的一个下属,现在是国企老总,听说我重出江湖,专门来看望我。房子是他借给我的,这个工程做完以后要还给他。” 王桥道:“我现在无所事事,想在这里住几天,有地方睡觉没有。?” 陈强道:“这是我的办公室,也是卧室,等会让他们收拾一间床来,我们两兄弟睡一间房。” 王桥环顾四周,道:“虽然条件改善了,还是艰苦。” 陈强用文件柜子里干净陶瓷茶杯倒了一杯茶,道:“这是秀雅给我带的茶具,从来没有用过,以后就用这个喝水。你别管我,我就用太空杯,提起来方便。” 聊了几句,就有技术员过来找。陈强道:“蛮哥,你就在这里坐一会,我去现场看一看压实度。”王桥道:“我跟你一起去看,顺便学两招。” 在前往检验地时,陈强介绍道:“压实度就是夯实度,是路基路面施工质量检测的关键指标之一,我们工地要求得严,比质检站的要求还要高。以后我们公司要做到质检站只要听说是我们施工,就会认定没有问题。” 来到现场后,技术人员已经弄出了一块平坦表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有人拿来一个灌砂漏斗,正要开始操作时,外面响起了一阵叫骂声。 陈强很厌恶地抬头看了一眼,道:“我们继续做,别理他。” 王桥在垃圾场做过乡村工作,听到叫骂声就猜到了大体是怎么一回事,道:“周边村民找麻烦?” 陈强道:“完全是无理取闹,我让老廖去跟他们聊。” 王桥不懂施工技术,却熟悉做人的工作,主动跟着老廖去看情况。 来到骂声响起处,一个拿着锄头的社员站在公路边,道:“你们修了路,以后发大水就要淹着我家的田土,这事要赔钱。不赔钱,我就找人来拦路。” 老廖道:“还没有发生的事,你现在说有什么用,而且我们会做好防护工作,绝对不会出现你说的情况。” (第二百八十三章) 第二百八十三章工地生活(三) 村民与老廖对答太过熟悉,听到王桥耳中如昨日重现。 作为曾经的昌东县城管委副主任,王桥非常熟悉当前这种矛盾。不同之处在于以前他是作为政府部门的领导来处理这类事情,现在是站在企业工作人员的视角来旁观。 野外山风吹来,带来了田野的鲜活味道,王桥抽着烟,饶有兴致地听两人争执。 扛扛着锄头的老村民指着公路道:“这里原本有一条水沟。每年夏天都会有大雨,这个坡的水都要顺着水沟流走。你们现在把水沟堵上了,以后下大雨肯定要淹到我的田土,损失大得很。这个事情没有解决的时候,你们不准修路。” 老廖哭笑不得地用浅显语言解释道:“公路正在施工,还没有修正规的水沟,我们挖了临时排水沟,过水没有任何问题,今年夏天下了好几场大雨,没有淹着你的田土吧。等到把毛坯路面修好以后,肯定要修完整水沟,这是修路的基本规范。你随便到任何地方去看一看,从来没有哪一条公路没有修水沟。水沟修好以后,排水绝对没有问题,这个你就不要担心,这是修公路的基本规范。” 老村民将锄头从肩膀上取下,提在手里,恶声恶气地道:“我才不管你什么几巴规范,到时候你们施工队伍走了,我找谁拿补偿,只有搬起石头打天。我今天把话扔在这里,你们不拿钱赔偿损失,别想修路,到时别怪我不客气。” 老廖试探道:“你说怎么赔?” 老村民道:“这块田有二十挑谷子,以后肯定每年都要被水淹,你们按产量赔三十年。” 老廖被气得笑了起来,道:“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王桥太熟悉这些对话。在垃圾场堵场的日子里,他曾无数次被村民们围攻,尽管两地相隔甚远,阳和村民的逻辑和语气与这个老年村民如出一辙。 每个人立场不一样。看待问题的角度就不一样。 从老村民的角度来说,他们是本地人,最了解当地的气候和地形,知道什么地方容易发生灾害。如果现在没有处理好。施工队离开以后遭受损失,他们连找人赔偿的地方都没有。 对施工队来说,想法又不一样。在他们的施工经历中,每个修桥修路的施工队都是唐僧肉,会被无数村民施压。施压的理由往往莫名其妙。 在老廖眼里,村民提的这事完全不能成立,他们肯定要修水沟,而且修的是标准化水沟,这样才能保证公路安全,所以说老村民提出的问题根本不存在,现在谈补偿款约等于敲诈勒索。 谈了半天,两人各持观点,无法谈拢。 谈崩了以后,老村民就发了狠话:“以后你们别想在这里施工。别怪我没有打招呼。”说完狠话后,他扛着锄头离开了。 从村民离开后神情,王桥知道必要有隐患,道:“老廖,你们以前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办?” 老廖也是老江湖了,道:“没有更好办法,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要打架也无所谓,在外面施工遇到这种事很平常。” 王桥站在政府干部的角度道:“你们为什么不找当地政府。通过座谈解决问题?” 老廖苦笑道:“当地政府的屁股都和村民坐在一条板凳上,他们十有八九会和稀泥,要求企业拿钱免灾。有时候你不把事情搞大,他们根本不管。这条路是成津和昌东两个县的政府工程。闹事以后自然有人替我们收场,如果一味将就,闹钱的事肯定越来越多。” 他挽起衣袖,道:“你看我手臂上的这条伤疤,就是上一次做工地和村民打架时留下的。我们和当地政府谈好了补偿,把钱给了政府。据我所知政府的补偿也已经到位。但是村民和政府之间因为其他事情有矛盾,他们不去找政府,反而阻挡我们施工。工地都是有成本的,每耽误一天,我就要多发工资,还要付设备租用费。我被逼得忍无可忍,就带着工人与村民打了一架,打架后以后我被治安拘留了。” 他的胳膊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又粗又长。 “这个工程做完以后,我基上没有赚到钱,还小亏了一点。陈总是我的老朋友,他知道我日子不好过,就把我叫到这里来。我来时给陈总说我还是搞技术,陈总不同意,他说搞技术的人有,还是要让我搞协调。”老廖自嘲道:“我是工程队里唯一与政府机关和村民都打过交道的人,算是稀缺人才吧!我其实最烦做这些事,技术才是我的本行。但是论技术我无论如何都比不上陈总,所以只能来搞协调。” 老廖是在自己人面前吐苦水,没有掺杂什么夸大言辞。 王桥对他的说法深有感慨:“现在做什么事情都难,没有什么事能一帆风顺。” 老廖道:“那些当官的就可以坐地发财,动动嘴皮子,什么事情都有人给他办好。” 若是放在一年多前,王桥或许会认同这种观念。他如今当过城管委副主任和县府办副主任,体会又不一样,“你只看过当官的吃肉,没有看见当官的受罪。这一次,昌东县的县长和常务副县长都被双规了,还有很多二级部门的领导也被双规,这对于他们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老廖道:“你是做哪一行的?我看陈总对你客气得很。” 王桥道:“前一阵子我还陪着宫方平副县长来看过工地,现在被贬到档案局工作,无所事事,到陈总这边散心。” 两人说着话走回到工地。 陈强背着手,守着技术人员做压实度实验,神情十分专注。 以前他在看守所的时候处于非常弱势的地位,任由人侮辱欺负。来到工地上,他作为技术权威和掌舵者,是工地上的王者,气场十分强大,所有工人在他的指挥下一丝不苟地工作,没有任何人懒散和嬉笑。 陈强看到老廖回来,问道:“事情处理的怎么样?” 老廖讲了村民提出的要求。道:“我估计还有麻烦,那个村民是一根筋,不论怎么解释都不会听。” 王桥又提出建议:“陈总,可不可以找政府协调?” 陈强神情很是无奈:“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找政府协调没有什么用。现在政府也很难,政府说的话,村民可以听也可以不听,没有什么约束力。我最怕的是开了一个头,把钱给了村民。以后沿线所有村民都照着葫芦画瓢,这事就没完没了。我们暂时放一放吧,看他怎么闹,他出什么招我们就出什么招。” 王桥道:“村民才是真正的地头蛇,能避免冲突就避免。如果他们那闹得过份了,我还是出面找镇政府解决。虽然我现在落难,凭着以前的余威,或许还管点用。” 陈强没有接受这个建议,道:“蛮哥有更大用处,就不要在这些小事上牵涉精力。” 王桥自嘲道:“我已经没有什么正事了。也起不到什么大作用,帮着工地解决具体事就是最正的正事。” “如果真闹大了,蛮哥再出面。有时打一架也好,增强凝聚力,也锻炼了队伍。”陈强又对老廖道:“等会把老张、老刘和王三几个人叫上,我们一起到镇里吃饭,给蛮哥接风。” 陈强和王桥说话时的语气与用词总让老廖感到奇怪。陈强年龄超过五十,曾经在省交通厅担任过总工,技术霸道,还坐在监狱。在工地上很有威信。但是他这种资历和王桥说话之时是发自内心尊重,并没有表演和调侃的成分。 就算王桥是政府官员,职务也肯定比不上交通厅总工,更何况还有更高级别的官员来过工地。陈总都没有如此恭敬。 老廖尽管觉得奇怪,也没有多嘴,王桥是王晓的弟弟,几个公司高层的事情很复杂,关系很微妙,说求不清楚。 工地上事情多。陈强来到工地以后,不停地有员工汇报工作。陈强总是第一时间去现场,及时、准确、简洁地下达指令。终于忙完了杂事,陈强换好衣服,带着几个骨干到镇里面吃饭。平时陈强总和大家一起在工地吃饭,为了招待王桥,他才特意安排在镇里面餐馆, “我这人做工程有洁癖,最看不惯工地里面各种设备设施摆得乱七八糟,摆得乱七八糟说明心中无数,计划做得不好……”一行人沿着小道穿过好几个标段,陈强一边走一边给身边的技术人员指点其他工地的得失。 王桥当过城管委副主任,检查过城管委施工队的施工现场,不完全算外行。仔细听了陈强对几个标段的评价,才明白城委管施工队确实是土八路,自己当初选择与陈强合作实在是英明之举。 边走边谈,很快就来到场镇。这是一个与旧乡非常类似的偏僻小镇,时光仿佛还停留在八十年代。施工队熟门熟路地来到取名为新兴饭店的小食店,这是一个专门卖豆花和蒸菜的小店,又脏又破,但是生意兴隆,客人绝大多数都是附近工地的人。 老廖是熟客,进来以后就道:“在屋外面摆一张桌子,每人一碗豆花,一个肥肠大笼,一个排骨大笼,弄点镇里酿的高粱酒。” 老板娘热情地道:“今天我们杀了猪,有新鲜的肠旺汤,要不要。” 老廖道:“要,来一大份。” 老板娘又道:“你们几位老板还是喝点好酒,我有瓶装酒。” 老廖道:“哪个喝你的瓶装酒,我们就喝本地高梁酒,不上头。” 豆花和蒸笼都是现成的,摆在座上散发着腾腾热气,香气十分诱人。王桥骑摩托车到工地,又在工地转了一大圈,肚子早就饿扁了。他放了一块肥肠在嘴里慢慢嚼,一股奇异香味就在口腔里呯呯爆炸。 老板娘用盆子装来一斤高粱酒,在高粱酒里面放了些米饭。据说用这种办法就可以除掉高粱酒里面的杂质,在昌东喝酒的人都喜欢这样做。 老廖给每人倒了一土碗酒,然后又专门为陈强找大蒜。 陈强举碗道:“蛮哥,我们哥俩碰一个。” 王桥举碗一饮而尽,发自肺腑地道:“今天跑工地感觉很不错,在大自然里做工程,比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勾心斗角要强的多。” 陈强道:“各有各的苦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生活。长期生活在偏僻的地方,与家人无法团聚,人会变得非常糙,我老婆开玩笑说我在劳改队里气色比现在还要好一些。其实,能团在这里的人每个都有故事,老廖打架被拘过,还有王三,老婆跟人跑了。我们几个人不想胡乱混一辈子,都想把公司做好,也扬个眉吐口气。人活一口气,这口气我一直憋着,他们几个也差不多。” 大家喝着酒正在聊天,从里屋走出来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其中一个骂道:“陈强,你他马的,装什么逼,把我们的成本全部弄高了。听说你是贪污犯,在监狱呆过,是不是还没有呆舒服?” (第二百八十三章) 第二百八十四章工地生活(四) 骂声响起的同时,几个啤酒瓶“嗖、嗖”地朝着陈强这一桌飞了过来。 袭击来得很突然,陈强等人都没有防备。 王桥回望来人时,恰好看见一个啤酒瓶朝着自己飞过来。他敏捷地偏了偏头,躲过这个啤酒瓶。 人倒霉时,喝水会塞牙、吃饭会被呛、牙齿会咬舌头、屋漏会遇上连蓬雨。王桥躲过了啤酒瓶子,额头上却是一阵疼痛,随即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血流不止,很快就弄得满脸鲜红。 击中额头是不是啤酒瓶,而一块碎瓷片。飞来的啤酒瓶砸中桌上土碗,土碗裂成了许多碎片,其中一块碎片飞将起来,不偏不倚地划伤王桥额头。伤口不长,却是既阔又深,血流满面,吓人。 王桥从在旧乡踏入江湖以后,在旧乡、在看守所,经过无数次血战,从来没有刚一见面就吃亏。他不理会叫嚣的人群,拿了一张餐巾纸,擦脸上的血,很冷静。 辉煌集团老张、老廖和王三跳了起来,拿板凳、提酒瓶,挡在陈强身前,与来人对峙。他们都是混工地的汉子,虽然人少,又被围住,还是没有马上服输。 陈强不以武力见长,也就没有参与打斗,站在三人身后,对王桥道:“有没有事?”王桥活动着脑袋,又用手感受了一下伤口,道:“应该没有问题,这些人是什么人?下手好狠。” 陈强道:“腾飞工地的人,就在我们旁边。这个标段和社会人有牵联,里面的大多数管理人都像黑社会。” “他们为什么会找茬?” “辉煌和腾飞两个工地靠在一起,我们按规范施工,他们乱搞,后来甲方下过通知,要求他们必须以我们的标准作为施工标准,否则他们立刻停工,估计就是这事惹到这伙人了。” 对方一个长得和牛清德极为神似的黑长汉子吼了一声,来者开始朝着老廖等三人动手。“乒乒乓乓”的声音四起。 打起来后,立刻就出现了一边倒局面。腾飞公司的人战斗力明显更强,人数也占优,把老刘等人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几下就见了血。 王桥用纸巾把眼睛周围的鲜血擦掉,对陈强道:“轮到我出手了,你不是打架的人,躲远点。” 这时一条花胳膊汉子越过老廖,提着啤酒瓶。冲着陈强就过来了,骂道:“老子最恨贪污犯,今天要让狗日的见血。” 王桥霍地站了起来,上前一步,伸出左手,准确地抓住花胳膊握酒瓶的手,然后狠狠地用一个“胃锤”打了过去。 花胳膊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最柔软的小腹就被重拳打中。 王桥额头被打破,引爆了近一段时间积累的阴郁之气,因此这一拳打得极重。 中拳的花胳膊如虾米一样弯着腰。鼻涕和眼泪齐飞,失去了动手能力。 打倒花胳膊以后,王桥觉得身心非常之爽快,忍不住朝天吼道:“谁来和我打。” 另一个干瘦的汉子从腰里抽出了刀,朝着王桥捅了过来。王桥此时战斗力全开,不等干瘦汉子近身,抬腿就是一个正蹬。 来者本身就比较干瘦,所有才喜欢用刀。他被蹬在胸口,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再也站不稳。朝后面连退了七八步,轰然倒地。 早在广南第三看守所时,陈强就知道王桥战斗力强悍。可是毕竟隔了好几年,记忆中强悍的身手有些模糊了。再加上王桥如今是政府官员,平时总是衣冠整齐,文质彬彬。这种形象给了陈强以误导,以为王桥的战斗力肯定下降得很快,就算打得赢对手,也要费些劲。没有料到王桥打了一拳踢了一腿。就将两个社会人干净利索地打翻在地,而且被打之人马上就失去了抵抗能力。 陈强端起桌上的半碗豆花,朝着倒地的瘦汉子砸过去,然后对王桥道:“我操,古人在书中说赵云在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我还不相信,今天看见蛮哥打架才知道此言不虚。” 王桥心情十分舒畅,笑道:“这是黄鼠狼拉门帘——只露了一小手。” 陈强以前在交通厅当总工,以技术见长,实际上没有真正独立管理过大型队伍。在组建辉煌公司时,他下意识地沿用了当总工的思维,偏好技术型的工程人才,不太喜欢能打架斗殴的复合型人才,在这种思想指导下,整个队伍偏文弱和书生气。他看见王桥三下五除二就扭转战局,道:“以后我们也要考虑执行力很强的人,否则遇到这种情况总要吃亏。” 长得像牛清德的黑汉子发现桌边情况不对,提着啤酒瓶也冲了过来。陈强打架不行,脑子灵光得很,道:“这人是头,射人先射马。” 王桥最看不惯与牛清德长相类似的人,接了一句:“擒贼先擒王。”他准备用最迅猛的招术将来者打倒,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纷争。 来者是经常打架的人,举起啤酒瓶朝王桥头上凶狠地砸来。如果这一酒瓶砸实,绝对会将王桥脑袋打开花。 王桥原本还想控制尺度,见对方心狠手辣,也就不留手。他稍稍侧身,让过酒瓶,上前半步,左拳狠狠地迎面击在黑汉子鼻梁上。鼻梁发出咔嚓一声,鼻血喷涌而出,黑汉子被打懵了,头脑一阵昏眩。王桥不等他回过神,右拳抡圆了,用了小摆拳,“呯”地一声,结结实实地砸在黑汉子脸颊上,一颗血就溅了出来。 王桥没有罢手,又抡起拳头,对准他的腹部狠狠打过去。前两拳打得黑汉子满脸开花,形状极惨。后一拳“胃锤”则打在腹部,拳力极重,将黑汉子五腑六脏都打得挪了位置。 “谁他马的还打。”王桥威风凛凛地又吼了一嗓子。 这场打架发生得很快,结束得也快,辉煌这一边完胜。 挑衅者灰溜溜地离开了小馆子,黑汉子被打得很惨,连最后提虚劲的力气都没有了。 搞协调的老廖、被拘留过的王三,采购加司机老张,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王桥。经过剧烈运动,额头上的血水流得更多,将王桥弄成大血脸。他擦着脸上血,道:“别用这种眼光看我,我受不了。”三人一起竖起大拇指,老廖心悦诚服地叫一了声:“蛮哥” 腾飞公司几个人狼狈而走,陈强颇有忧虑地道:“这一伙人有涉黑嫌疑,以后恐怕还要闹事。我们两个工地靠在一起,躲都没有办法躲,遇到这种事情,最麻烦。” 王桥捂着流血的头,道:“在昌东,黑道在我面前翻不起大浪,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我不怕闹事,不怕明火执仗,最怕暗箭伤人。” 他是指的“政治”,陈强是另一番理解,道:“我也怕他们来阴的,破坏工地,搞烂设备,我们时间和金钱都折腾不起。” 王桥道:“那就报警,让警方来处理这事。” 陈强道:“我们两方打架,报警不好,江湖事江湖了。”他以前是政府官员,绝对不会说出“江湖事江湖了”这种话,在看守所和劳动队呆了几年后,他将自己政府官员的身份强行忘掉,把自己当成了普通一员。 王桥笑道:“我们又不是江湖人,是正儿八经的企业,不用跟他们讲江湖规矩。这事肯定要报警,用警方的力量去限制他们的势力。” 陈强道:“能涉黑的企业,后面都有人撑着。” 在昌东地界上,对付这种不守规矩的企业,王桥还是有自信心的,拿出手机就报了警。 陈强看王桥血流的厉害,道:“好好一顿饭吃不成了,我们找诊所去看一看,把伤口处理了,免得感染。” 王桥道:“这是挨打的铁证,得给警察看一看。小李的二哥是公安局副局长,没事的。” 辉煌的工地在成津县内,餐馆所在地泸东小场镇在昌东境内,出警的是昌东公安局泸东派出所民警。 一个协警和一个中年民警来到餐馆,见到狼藉一片的现场,道:“谁在打架?谁报的警?” 王桥道:“我报的警。我们几个是辉煌集团的,正在这里吃饭,腾飞公司的几个人莫名其妙就提着啤酒瓶来打我们,周围的人都可以作证。” 中年警察见王桥血流满面,问道:“你伤的要不要紧?” 王桥强调道:“他们砸啤酒瓶,把我弄伤了。” “你们这些做工地的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成昌公路开修以后,案子直线上升。”中年警察有点不耐烦地道:“腾飞的人到哪里去了?” 王桥很从容地道:“他们打了人,走了。” 中年警察见其他几个人都没有明显伤痕,道:“镇里有一家诊所,你把伤口处理了,如果没有什么事,就算了。” 王桥道:“这事怎么能算了,我挨了打,是受害者,总得有个说法,给个交代。”他坚持警方出面,就是想让警方压制腾飞的人,免得自己离开以后,辉煌公司没有人能压得住对方,会吃亏。 腾飞公司初来时,公司专门请泸东派出所的民警到县城霸道鱼庄吃了饭。当时作陪的有县公安局政治处的副主任,后来办公室袁主任还过来敬了酒。中年警察有意抹稀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这是打架斗殴,如果要处理,双方都要受到处理。反正没有打出事,我说算了。” 王桥坚持道:“派出所一定要主持公道,我跟你到派出所作笔录。” 中年警察怒道:“你是不是蹬鼻子上眼,惹火了我,把你拘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第二百八十五章工地生活(五) 从街角又走来一个身穿警服的人。 中年警察看到来人后,对王桥道:“你小子等着。” 协勤迎上前去,与新来的警察低头说了刚才的情况。 虽然王桥受到昌东案牵连,不再担任府办副主任,但是仍在体制内,又因为杨洪兵、邱宁勇等人关系,见到派出所的人很是从容。 “蛮哥,我先帮你擦擦。”老廖到餐馆要来开水,又到隔壁买了一条新毛巾,用开水烫了新毛巾以后,仔细地将王桥脸上的血迹擦掉。 新来警察看着王桥,听协警报告。最初见到满脸血迹的王桥时,他没有什么表情,当王桥脸上血迹被热毛巾擦掉以后,新来警察表情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上前几步,道:“你是王主任?” 王桥道:“我是,你认识我?” 新来警察自我介绍道:“我是王亚平,以前在公安局防暴大队工作,在垃圾场执勤的时候,我见过你。”他补充了一句:“我那一次是跟邱局长一起去的。” 协警在一旁介绍道:“这是我们王所长。” 意外遇到熟人,而且与邱宁勇有旧,这对王桥是好事,至少免得自我介绍身份。王桥笑着寒暄道:“王所长是什么时候要到这里的。” “我到这里有半年时间了。原本以为到泸东可以轻闲一些,结果成昌公路开建,七八个工程队涌到了泸东,事情比以前多了好几倍。”王亚平见王桥头上还在流血,道:“王主任,你先去包扎处理伤口。我们先做调查,一定会将肇事者捉拿归案,给王主任一个交代。” 王桥道:“我什么时候来作笔录。” 王亚平道:“不急,把伤口处理了再来。” 中年民警见所长这样表态,就退到一边,不再提及“把你拘了”这件事。等到陈强陪着王桥去处理伤口,提醒道:“那边是腾飞。” 王亚军收敛了笑容。道:“最爱惹事的就是腾飞,真把派出所当成自家开的,让他们碰点钉子,才知道天高地厚。这人背景深。就让他成为碰腾飞的钉子。” 镇里诊所医生见到满头鲜血的王桥,吓了一大跳,道:“你这是什么伤,还朝我这里送。”王桥在血色脸面中送出一个微笑:“没事,看着吓人。受伤应该不重,否则我就要被抬着进来。” 诊所医生拿着酒精棉棒清理了伤口,道:“伤口不浅,需要缝合。” 王桥被疼得不停吸凉气,道:“那就缝。” 陈强观察着清理出来的伤口,见到伤口处皮开肉绽,很是吓人,道:“医生,你暂时帮他处理一下,我们还是回县城缝针。” 诊所医生就将医用纱布压在头顶。做了简单包扎,暂时将流血止住了。 走出诊所,陈强道:“我们到县城去处理,这个医生看起来就是赤脚医生,如果处理得不好,头上留个疤,我就对不起蛮哥了。” 王桥道:“反正伤口没有流血了,我们到派出所把笔录做了,再回城,免得来回跑。” 泸东派出所。王亚平给王桥倒了杯茶水,道:“腾飞那一帮人真tm手黑,老子早就看不惯,必须要弄他们。” 既然已经得罪了腾飞。就要显示出实力,王桥道:“谢谢王所,改天请你喝酒。” 王亚平笑道:“这里有野兔和野鸡,我安排人弄点野味,我们抽时间一起到邱局家里去。” 王桥道:“那就说定了。” 做笔录时,中年警察态度变得很好。王桥如实讲述了事情发生经过。只是淡化了自己痛打三人。做完笔录,王桥离开。王亚平将三份笔录对比着看,对中年警察道:“你是怎么看这事?”中年警察道:“事实很清楚了,腾飞挑衅打人。他们这群人继续闹下去,迟早要弄出大事。” 王亚平掌握了基本情况后,将此事给昌东公安局副局长邱宁勇汇报。 邱宁勇接到电话,很是惊讶,道:“泸东是个狗不拉屎的偏僻地方,王桥怎么会在那里去打架,搞错没有?” 王亚平道:“邱局,我怎么会搞错。我在垃圾场执勤的时候见过王主任,确实是他。他还到派出所作了笔录,现在回城处理伤口。” 邱宁勇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一口气说完,别象羊拉屎,一点都不痛快。”听罢事情经过。他断然道:“这些人不知道天高地厚,欺负到我们家了,给我弄人。” 王亚平道:“邱局,我知道怎么办了。” 邱宁勇道:“怎么办,还用问我,自然是以法办事,你也别因为是我妹弟,狗日的就乱来。”邱宁勇当所长时,王亚平是所里民警,两人私交很是不错。因此,邱宁勇说话没有掩饰,表态非常明确。 向常务副局长汇报以后,王亚平立刻到腾飞工地带人。 腾飞参加打架的三人刚被带到所里,立刻就有关系户将电话打了过来。王亚平说的很直白:“老兄,不是我不帮你,关键打错人了。被打的人是王桥,当过县府办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他是邱老虎的女婿,是邱局的舅子,这事必须处理,否则我过不了关。腾飞办事也有点过分,在泸东惹了好几次事,弄得我这个所长里外不是人。现在搞个治安拘留,让腾飞的人留点教训,免得以后惹出大麻烦。” 打电话的人道:“那我就给姚总讲实话,姚总平时总犯浑,实际上是人精。” 王亚平道:“你也劝劝姚总,生意都做起来了,少用点社会人,这些人迟早要给姚总惹事。” 打电话的人道:“王桥也不是省油的灯,听姚总说,他一人就干翻了三个,就是被带到派出所的三个,其他人都暂时闪了。” 等到民警给腾飞三人作完笔录,王亚平又将腾飞三人分别带到办公室,慢条斯理地询问当时打架的情况。 三人中受伤最惨的是黑汉子,鼻梁贴成了花脸,脸上红肿一片,悲愤地讲起被打经过。 听完打斗细节,王亚平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道:“打你的人当真有这么厉害?”黑汉子早就没有了嚣张气焰,垂头丧气地道:“他肯定是练家子。揍我一顿,我还被拘留,太冤枉了。”王亚平道:“不打勤的,不打懒的,专打不长眼的,你就是那种不长眼的。” 随后,王亚平又给王桥打电话,告诉了处理结果,征求意见。 “我没有意见,处理了就好,希望不要再发生这种事情。”王桥回到县城处理了伤口,他剃了一个大光头,额头上用纱布包扎着,活像老虎头上有一王字。 陈强对这个处理结果很是满意,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是生意人,真的把对方惹急眼了,事情并不好办。” 王桥和陈强步行走到昌东街上,行人见到带着“王”字的光头大汉,都行注目礼。王桥被盯得不好意思了,道:“算了,我们马上回工地,这个样子实在太丑。” 三人坐着工地的车返回了工地。 陈强是一个谨慎的人,回到工地以后,召集几个骨干开会。他简单讲了派出所的处理结果,强调道:“腾飞不是一般公司,这次吃了亏,说不定会报复我们。各个小组都要高度警惕,双人值班,谨防有人来搞破坏,特别是几台设备,价格很贵,不能有一点闪失。” 陈强正在布置工作,王桥接到了李宁咏的电话。 李宁咏道:“听二哥说,你在泸东和人打架,还把头都打破了。” 王桥道:“我不惹人,人家偏偏要来惹我,只能防守反击了。” 李宁咏道:“你怎么在泸东?” 王桥道:“我在档案局就是个闲人,啥事没有。干脆请了假,到姐姐的工地上来转一转,工地就在泸东。谁知遇到无妄之灾,额头受过伤,但是不严重。” 李宁咏道:“什么叫做不严重,听说额头被打了一啤酒瓶,这还不严重。” 王桥道:“这点儿小伤真没有什么。” 李宁咏道:“我觉得你这是回避矛盾,躲避是没有用的,还是要想办法主动找人,这样才能解决你的问题。除非你不想在政府工作了。” 李宁咏语气中颇有责备之意,不太顺耳,王桥声调稍稍提高,道:“静州的案子没有办完,我的事情就没有终结,这不是回避,现实就是这样。我到工地去,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免得日子不好过。” 两人聊了几句,不是太投机,始终聊不到一个点上。 电话另一头,生了气的李宁咏半天没有说话。 王桥缓和了口气,道:“我也不是没有想办法。听说静州要来一位副书记,他是杨涟的学生,到时我可以走一走他的关系,或许能有用。” 李宁咏道:“听说?消息可靠性有多少,我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王桥道:“没有正式文件出来,只能是听说。” 李宁咏情绪果然有好转,道:“有这事,那当然好!这件事的关键还是要看谁来当这个市委书记。当然,如果真有一位市委副书记是杨涟的学生,肯定对你有好处。” 前一段时间王桥一直没有向李宁咏透露邓建国的事,毕竟能不能来还有不少变数。到了这个地步,王桥反复思考后,还是决定将这件还有变数的事告诉了李宁咏,给她增加点信心。 这时,老廖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道:“腾飞的姚总带人来了,就在外面。” (第二百八十五章) 第二百八十六章工地生活(六) 王桥看了一眼老廖,走到一边,继续与李宁咏通话。 王桥很平静地道:“杨涟的学生只是和杨涟有关系,和我就只能算是转弯关系,所以这只是一条线,不能寄予所有希望。” 李宁咏的父亲本身就是市领导,对这一点认识得更清楚,道:“多一条路算一条路,反正死马当成活马医。你赶紧回来,别在工地上打架斗殴,不符合你的身份,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王桥苦笑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就是档案局的副主任科员,到工地跑一跑,学一点技术,说不定以后还成为安身立命之术。” 李宁咏道:“别说这么丧气的话。还没有到那一步。” 王桥道:“其实到工地并不掉价,说句官方语言,这才是社会主义建设生力军。” 李宁咏道:“就这样吧,我挂了。” 打完这个电话。李宁咏坐在屋里半天没有说话。她觉得现在的王桥和最初见到的王桥完全不一样了,前者健康阳光充慢活力,后者居然混到了工地上打架,完全是一幅社会失败者的做派。闷坐了一会,她才想起自己没有问受伤是否严重,想再打电话,拿起手机,又放回桌上。 王桥心里同样不太舒服,自己受了伤,女友不关心伤势,只是关心自己的官职。他清醒地认识到在李宁咏的心目中,官位是一个男人是否成功的标志,没有了职务的男人就会归入失败者行列。他是那种具有强烈独立意识的男子,外人很难干扰其思想,不想用讨好别人换取接纳,也不想按着别人的指挥棒转。 在这次事件中,两人的心渐渐变得远了,一条无影无踪又实实在在的鸿沟出现在两人之间。 陈强见王桥在打电话,便走到门口,等着姚建军。老廖略显紧张地道:“姚总过来想做什么?难道又要找麻烦?” 陈强道:“真要找麻烦,就不该由老总出面。和腾飞姚总见面也好,免得底下人啰嗦不清。” 腾飞姚建军也就30来出头的年龄,斯斯文文,举止颇为精干。他与陈强打个招呼:“陈总技术太好了。比我这种野路子出身强得太多,你们的工地做得真漂亮,以后教我两手。” 陈强见姚建军这个态度,放下心来,道:“我们都是皮毛技术。大家一看就会,关键是能不能认真执行。” 姚建军竖起大拇指,道:“这话说得有水平,难怪我们怎么弄都是乱七八糟的。”他看到一个头上受伤的长大汉子打完电话,就走了过去,很江湖比抱了抱拳:“以前不知道蛮哥在这里,得罪啊!” 这句话一说出来,信息量很大,王桥打量姚建军两眼,直言道:“叫我蛮哥的都是老朋友。请问姚总怎么知道我的绰号” 姚建军道:“我和宁勇局长是好朋友,今天听说手下没长眼,把你打伤了,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王桥依然摇头道:“不对,二哥不知道我的这个绰号。” 姚建军神秘地笑道:“我对蛮哥可是久仰大名,神交已久,我和斧头是老交情。” 斧头是杨洪兵在旧乡时的绰号,知道的人不多。姚建军知道“蛮哥”和“斧头”,说明确实与与杨洪兵关系不错。他神情轻松下来。道:“你的手下不知轻重,要给你惹事。” 姚建军道:“今天伤了蛮哥,还是要有交代的。韩风他们三个被治安拘留了,这也是给他们一个教训。免得以后做事不长眼。这是1万块钱,算是给蛮哥赔个礼。” 王桥看都没有看一万块钱,道:“治安拘留是公安的事,我管不了。这一万块钱就不要拿出来臭摆了。既然姚总都说大水冲了龙王庙,拿这个钱也太小看了我。” 姚建军没有啰嗦,把钱收了回去。道:“今晚喝大酒,到静州去喝,蛮哥要给个面子。”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个姚建军与杨洪兵有着不浅的关系。王桥与陈强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王桥便对姚建军道:“走吧,晚上喝一个,得把斧头叫上。” 姚建军随即又与杨洪兵联系,在小钟烧烤定了包房。 走出铝制板屋,姚建军指了指工地边上停着一辆宝马车,道:“坐我的车。” 陈强指了指远处的一辆皮卡,道:“我还是坐皮卡,吃完饭各走各家,方便一些。” 姚建军歪着脑袋对陈强道:“陈总,你也去弄的好车啊。开着这辆破车,以后工程都不好弄。” 这句话倒是实话,做工程的人都要讲究包装,就算经济再紧张,也得弄辆好车装点门面。这是用豪车来显示实力,让甲方放心。任何甲方都不希望与实力不行的公司打交道,公司实力不行,意味着在施工过程中会发生很多意外情况。 每个银行的门脸都非常豪华,从理论上与建筑老板总开豪车有类似之处。 陈强明白这个道理,无奈实力有限,买不起好车。用这个皮卡车符合当前经济状况,约济又实惠。他没有在姚建军面前暴露公司真正实力,淡淡地道:“这是以前我在交通厅工作时留下的坏习惯,以前在交通厅工作的时候,厅里配了小车,我从来不坐,只坐皮卡车,在山南做交通工程的十个有九个都知道我这个习惯。现在让我做小车跑工地,还真不习惯。” 这一段话很委婉地点出自己在工程领域有广泛关系,用不着豪车来撑门面。这话不软不硬,很有高级领导人的风格。 王朝在心里暗暗赞了一下。 姚建军哈哈笑两声,道:“那我就上车,在前面带路。” 两辆小车风驰电掣地驶向静州,直奔最热闹的大排档一条街。 “蛮哥,刚才你们说斧头,那是谁?”在皮卡车上,陈强回想着姚建军态度转变的原因,问道。 王桥道:“小钟烧烤的老板是我在旧乡时的好友,现在在静州刑警支队工作。我之所以愿意起来吃饭,就是这个原因。” 陈强道:“经过今天这顿饭,我们和腾飞算是和解了,他们不应该再挑事。” 王桥同意这个看法,道:“姚建军是一个聪明人,八面玲珑,见风使舵,以后说不定还有合作的机会。工程上的事可以合作,但是其他事情一慨不要参与。” 陈强道:“我听说他涉黑,不知道他在静州的江湖势力怎么样?” 王桥摇摇头,道:“我这些年远离了江湖,对他们不了解,真不知道姚建军的底细。” 陈强原本是想安安静静地做技术,可是真正把队伍拉起来以后,才发现自己这种想法太天真。社会是复杂的,凡有大利益的地方就有无数黑手,要想做好工程,难免要和三教九流打交道,否则将会寸步难行,这就是当前现实。 如果王桥能够在公司里面,他专心做技术,由王桥应付江湖事,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王桥管江湖事,自己管技术、赵海管投资,有这个铁三角组合,辉煌集团绝对能够实现真正的辉煌。对这一点他深有信心,甚至比王桥本人还有信心。 小钟烧烤二楼的服务员认识姚建军,轻车熟路地将姚建军带到二楼最好的包房。进了房间姚建军就开始给杨洪兵打电话。 过了一会儿,杨红兵就出现在房间外面。他看见王桥的模样,稍稍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蛮哥,你剪光头发型很酷啊!更像带头大哥,不像政府官员。” 王桥摸了摸大光头,道:“带头大哥都没有好下场的,算了,还是不做带头大哥。” 两人几乎同时说了一句共同的台词:“阿SIR,我不做大哥很久了。”这是《英雄本色》中宋子豪的台词,充满了很多无奈与沧桑,是当年王桥和杨洪兵的最受。 杨洪兵又对姚建军道:“你的屁劲很大呀!连蛮哥都敢揍,他是我们朋友里战斗力最强的。” 姚建军笑道:“我早就领教过了。我们公司有8个人和辉煌那边打架。当时以多打少,想围攻陈总。那时还不认识陈总,别见怪啊,大水冲了龙王庙。” 陈强道:“不打不相识,以后还请姚总多多关照。” 姚建军继续道:“原本是想人多占便宜,没有蛮哥和陈总在一起,结果占便宜的人被蛮哥打得落荒而逃。斧头认识韩风,那家伙打架还算厉害,平时牛皮哄哄的,结果鼻梁被打折,掉了一颗牙齿。韩风是个死心眼,打架从来不留手,他和蛮哥是面对面交手,没有任何花招,凭实力说话,输得心服品服。” 杨洪兵道:“能把蛮哥的脑袋打破,说明韩风打架还算可以,掉颗牙齿也算值。” 姚建军道:“我问得很清楚,蛮哥受伤是意外,啤酒瓶砸在桌上的碗,碗被打烂了,碎片跳起了伤了蛮哥。韩风和蛮哥交手时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这一点,他是认帐的。” 王桥道:“别说这些烂事了,上酒。” 啤酒上桌,大家刚喝了几杯。王桥听到走道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姚建军听到这个声音,脸色变了变,下意识站了起来。 (第二百八十六章) 第二百八十七章工地生活(七) “老板给我找一个雅间,就是三四个人。”这是赵海的声音,语调总有些不阴不阳,辨识度很高。 随后有脚步声传了过来,从脚步声来听,应该有好几个人。 王桥听出赵海的声音,目光通过半掩的房门看着走道,准备打招呼。 洪平、赵海、老五等人从门口走过。洪平无意中朝包间看了一眼,见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望着自己。他停下脚步,转身走进门,定眼看着王桥,哈哈大笑,道:“谁敢太岁爷上动土,居然打到蛮哥头上了。”说完之后,他看见杨洪兵坐在王桥身边,拱了拱手,道:“杨队,借蛮哥的酒敬你一杯。” 洪平走到桌前,端起王桥的酒,主动与杨洪兵碰了一杯,仰头喝了。 杨红兵道:“你让那几个兄弟到隔壁去坐,你过来喝酒。” 一直没有说话的姚建军让出一个位置,杨洪兵就毫不客气坐了他的位置,问王桥道:“你的头是怎么回事?” 王桥指了指姚建军:“是他干的好事。” 姚建军听到这句话惊了一下,挤出笑容道:“洪哥,是韩风不懂事,我正在给蛮哥陪罪。” 洪平斜看了他一眼,道:“狗日的胆子大,蛮哥是我的老大,当年我们一起打过架的。” 姚建军赔笑道:“以前不认识蛮哥,韩风已经被教育了。” 陈强看到这个场景感觉一阵风中凌乱。在他心目中姚建军是涉黑的社会人物,没有料到又来一个比姚建军还要强悍的洪哥,而洪哥又自认王桥为老大。 王桥在一众社会人物面前毫不客气地大刺刺坐在上席,没有否认洪平称其为大哥的说法,显然与洪平关系很铁。这种自信不是杨洪兵这个警察能带来的,想必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 陈强暗道:“蛮哥还真有江湖大哥的气质,否则也不会在看守所短短时间就坐上头板。他如果不当官,绝对是江湖上呼风唤雨的一条大哥。可惜了,蛮哥选了宋江的路。” 杨红兵作为有特殊任务的警察,当然认识如今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洪平。只是没有想到洪平和蛮子关系很深。他准备与王桥长谈一次,免得王桥陷进去。他心里有另外的打算,表面上却是一副江湖警察的神情,豪气地道:“别老顾着说话。端酒。” 喝酒时,王桥也很有些感慨:五年前,他在静州读复读班,被刘建厂团伙追打。如今,刘建厂团伙烟消云散。刘建厂被判刑入狱,包强成了厨师。而来自昌东的复读班同学洪平却崛起为静州大哥。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喝了几瓶啤酒,王桥到楼下方便。 在卫生间门口,一个年轻人迎面而出,他见到王桥稍有愣神,随即嘴唇露出些讥笑,道:“昌东的土农民进城了。” 出言不逊的是削瘦的有些病态的年轻人,王桥在记忆中里迅速搜索了一遍,很快就想起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去年夏天他骑摩托车回昌东。路上与李宁咏偶遇。当时李宁咏小车坏掉,正准备坐王桥的摩托车回昌东。这个病态年轻人开车恰好经过,想让李宁咏坐他的小车,被李宁咏拒绝。这事只是生活中极小极小的浪花,他和李宁咏后来一次都没有谈起过这个年轻人,若不是这个年轻人病态的神情太过显眼,王桥早就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滚。”王桥不想理睬他,骂了一句,转身上楼。 年轻人喝了些酒,见王桥态度还是如此嚣张。上前拦住王桥道:“听说你倒霉了,被贬到档案局。你翻不了身了,以后离李宁咏远点。” 王桥本来就与李宁咏关系颇为微妙,听到这话。一肚子火就往外冒。他克制住自己,道:“走开,没有时间和你鬼扯。”他顺手划拉了年轻人,那个年轻人与王桥相比较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踉跄着退下楼梯,如果不是后来还有两人。铁定会摔倒。 一个黄头发叫道:“谭哥,这谁呀!弄他。” 病态年轻人谭平指着王桥道:“这个土农民眼睛长在屁股上,还想跟老子抢女人。” 另一个胖子闻言便炸了,道:“妈的,这个傻儿还抢谭哥的女人,弄他,必须弄他。” 三人站在楼梯下面吼叫,就是不敢上前一步。 王桥虽然处于闲散状态,毕竟是主持过县府办工作的人,心思很是灵敏,听到谭字,立刻就联想起了市委副书记谭星海。这个年轻人脸色发白,脸颊削瘦,与谭星海有几分神似。 在这个时间点,王桥不想与谭星海发生冲突,继续上楼。 黄头发原本有点怕这个光头汉子,见光头汉子不声不响地走,显然心有顾忌,胆子便壮了,几步上前,挡住王桥。 王桥教训了姚建军的人,火气发泄了大半,真不想再打架,对黄头发道:“别闹事,谁有心思和你们争女人,吃饱了没事干。” 黄头发伸手去抓王桥衣领,道:“有种别走,给谭哥道歉。” 这些人就是牛二,如牛皮糖一般,胜之不武,不打他们又很烦人。王桥道:“别给脸不要脸。”他伸手抓住黄头发胸口衣服,轻松地把他提在半空中,扔到跟上来的谭平身上。 谭平和黄头发长期吃喝嫖赌,身体早就被掏空了,两人如滚地葫芦一般,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王桥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跟在谭平身后的胖子见光头汉子身材高大体型魁梧目光锐利,知道这是光凭体力惹不起的人,不敢上前,骂骂咧咧地将谭平扶了起来。 谭平从地上被拉起来,甩掉胖子的手,生气地道:“你们平时一个一个都很牛,关键时候就变软壳蛋。” 胖子悻悻地问道:“这人是谁,这么凶,在哪里混?” 谭平道:“他不是社会人,是昌东档案局的一个芝麻粒干部,马上要抓进去的贪污犯。” 听说光头大汉是昌东档案局干部,并非社会大哥,黄头发激动起来,叫道:“把老八叫来,他在这一带罩得住,让他收拾这个档案局芝麻官,芝麻官都算不上,就是小吏。” 谭平道:“他以前在昌东县府办工作,是梁强案子的漏网之鱼,很快也要进去,是一只死老虎,猖狂个屁。”他原本想说公安局桑铁汉去职就与光头汉子有关,话到嘴边,怕吓着两人,便没有说出此事。 三个年轻人都是官家子弟,以谭平父亲职务最高。以他们的眼光来衡量昌东县档案局的普通干部确实是芝麻小吏,如今又受到静州大案牵连,确实是一条“死老虎”。 黄发头拿起电话给认识的一个社会人老八打电话。 如果光头大汉真是社会人,他们三人还真不敢惹。现在知道真相,畏惧心尽去,就坐在楼下等着老八。老八是这一带颇有资格的社会人,据说跟新近崛起的洪哥走得很近,由他出面,在静州将王桥这个死老虎收拾一顿,实在是举手之劳。 王桥是体制内人,与社会人打架,吃了哑巴亏,连伸冤的地方都没有。 韩星海和邱大海在当年是昌东两条深海,争斗多年。 两人都住在县委大院里面,虽然大人不和,谭平、李宁咏这些小字辈还是在一个圈子里,时常有接触。谭平一直在追求李宁咏,无奈郎有情妾无意,李宁咏从来不屌他。拒绝得非常直白。 自从知道李宁咏男朋友王桥牵涉到梁强案以后,谭平高兴之余又开始动起了心思。 今天他没有在小中烧烤吃饭,而是在附近烧烤摊吃了烧烤喝了啤酒,来到小钟烧烤店是到卫生间方便。 大排档一条街建设有一个缺陷,没有设计公共厕所。只有小钟烧烤等大店才有卫生间,其余摆在外面的摊子就无法给客人提供入厕的地方。开业之初小钟烧烤不准许非本店客人方便,后来小钟觉得把客人拒之门外,有可能得罪客人,而且让客人进入小钟烧烤店以后,能闻到小钟烧烤的味道,看到小钟烧烤的菜品,应该能增加潜在生意。 放开卫生间以后,小钟烧烤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以前小钟最为关注夜总会,觉得来钱快,后来觉得烧烤利润也很高,而且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又将部分精力转移到烧烤店。 今天谭平刚从小钟烧烤店方便出来就遇到王桥,这才有后面这一出戏。 在下面等了一会儿,绰号老八的社会人终于带着几个人到了。他刚吃完饭,咬着牙签,流里流气,道:“谭公子,找我有什么事?还打了几个电话来催。” 谭平脸色阴沉沉的,道:“遇到一个烂人,收拾他一顿,敢不敢?” 老八道:“是什么人,收拾到什么程度?” 谭平道:“是昌东档案局的一个干部,但不是当官的,打一顿,让我出气。” 老八原本有两手打算,如果惹到谭平的是有来路的“恶人”,自己借故就闪人,如果是自己能对付的,就帮着谭平打人,顺便捞点好处。此时听说是昌东档案局的干部,就开始讨价还价,道:“打他一顿没有问题,只是他毕竟是干部,会不会惹麻烦。” 黄头发知道老八是什么心思,道:“上次你找我的事,我想办法给你办了。” 老八这才痛快地道:“你们就跟着看好戏吧。”他取一根甩棍拿在手里,就随着黄头发上楼。 (第二百八十七章) 第二百九十章工地生活(八) 黄头发许诺道:“老八,等会给我使劲打,那个人牛皮哄哄,看着就烦。”老八道:“我的事也得办,现在混社会不容易,大家都得用钱。”黄头发道:“好说,只要今天打得爽。” 老八得到基本满意的承诺,道:“你就等着看好戏吧,是哪一个房子?” 黄头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在楼上。” 老八嘴里叼着牙签,单手扛着甩棍,带着两个兄弟神气活现地上楼。 老八是社会人里面的边缘人物,算是人见人厌的烂滚龙,根本进不入真正的圈子核心。圈子大哥们都知道这家店是杨洪兵家的,一般都是来照顾生意,从来不在此地打架。他没有接触到这种信息,一点都不知情,稀里糊涂的就闯了进来,还不停地推门。 接连推开两道门都没有见到光头大汉,推开第三道门的时候,终于看见了一个头上有伤疤的光头大汉。 黄头发指着王桥,喊道:“就是这人,就是这人,头上有伤的光头,弄他。” 老八见到在里面吃饭的人,顿时就愣住了。一条头上伤口的大汉则坐在圆桌的主位。在老八心目中,档案局干部都是弱不禁风的书生,谁知这个档案局的干部却是一条威猛汉子。这是让老八发愣的一个原因,更关键的是里面的吃饭人有大哥洪平,有搞建筑的姚建设,这两个人物都是他惹不起的。 老五倒是认识这条烂滚龙,道:“老八,你有什么事儿?” 老八虽然与老五在名字上听起来很接近,但是两人一点关系都没有。老五是昌东帮圈子里的悍将,老八在社会人圈子里算是块烂泥。 老八朝黄头发看了两眼,直接将人出卖了,道:“他叫我来的,不知道洪哥在这里。” 洪平不愿意搭理此人,直接示意老五打发他。老五道:“你来喝酒,带着甩棍来敬酒。”老八赶紧将甩棍收了起来。老五提高声音道:“走啊。非得在这里现眼。” 黄头发看到这一幕有些傻眼。他原本以为老八是有面子的社会大哥,可是进了这屋,明显大家都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老八,他暗道:“马的。还有人招摇撞骗扮黑社会。” 洪平见老八还站在屋门口,道:“你跟他啰嗦什么。” 老五作势就要站起来,老八吓了一跳,赶紧道:“对不住,打扰了。各位老大慢慢喝。”退出走道,他恼羞成怒地踢了黄头发一脚:“你他马的不知道洪哥在上面,害得我丢面子。” 黄头发看到老八在面对真正社会大哥时的窝囊劲,便去了对社会人的敬畏之心,被老八踢了一脚,立刻就还了一拳,道:“马的,你是什么大哥,完全是个歪货。” 两人在过道上扭打起来,一时之间谁也占不了上风。老八带来的两人也不帮忙。站在走道上袖手旁观。 老八在多年前是以前大哥老胡的小弟的小弟。如今大哥老胡早就上岸做起生意,不太理会江湖上的事。老胡的核心人员都跟着做生意,外围人员四散零落,各奔东西。老八属于外围的外围,没有大哥罩着,混得跟狗屎一般。 老八靠着混社会时间不短,围了三五个不入流的小兄弟,在外面骗些吃喝,东拉西扯地混日子。 黄头发、谭平这些年轻的官家子弟涉世不深,掌握的资源不够多。与黑社会更是两条道上的马车。谭平和黄头发偶然间认识了老八,被其花架子骗住了,便想收为己用,想利用老八做点平常正规渠道不好解决的事。他们独立出来做事的时间不长。还没有形成自己的社会关系,找老八是被蒙,也是根基尚浅的原因。 老八早年跟着跑过土建工程,主要是挖土方,黄头发的父亲恰好管着这一块事情,老八便想着让黄头发搞点小土建。 两条原本不相交的线交在一起。形成比较松散的关系,能够互相利用,但是没有形成利益共同体。 与老八扯虎皮作大旗骗吃骗喝不一样,洪平的核心圈子都是从昌东来的人,被称为昌东帮。这几年发展得非常快,在道上的风头早就盖过大哥老胡。昌东帮最大的特点是组织严密,精于计算,做事踩着法律的红线,没有特别劣迹,没有民愤。但是他的对手会觉得非常难受,又无可奈何。 洪平初到静州时成立了一家建筑公司,争夺业务时与姚建军有过一次冲突。冲突以后,姚建军当时正在施工的工地的必经之路被周边村民莫名其妙挖断,韩风带人与周边村民打架每次都吃亏;县政府还总是能收到村民有理有据的告状信;兄弟们去夜总会就被人举报,赌点钱也被抓; 这些手法都不是典型江湖人的做法,却又阴损得很,让姚建军恨得牙痒。 但是,这些事情都不足以让姚建军害怕。让姚建军怕到骨子里的事情发生在三月前,他刚陪建委领导喝了酒,又做了按摩,刚回到小区门口,就被人蒙了头,然后被扔到一处水池里。不停地被拉起来,又不停地被扔进去,麻袋里的姚建军喝了一肚子水,陷入恐惧中,不停地求饶。求饶时,外面只有几声冷笑。最后这伙人解开麻袋,无声无息地离开。姚建军从麻袋里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就在一个小区附近一百米左右的街心公园的水池里,水池不过半米左右,却足以吓破姚建军的魂魄。 整个过程除了几声冷笑,没有任何人说话,也没有提任何要求。 姚建军明白是谁出的手,从此根本不再敢与洪平争锋。他以前与昌东帮多次谈判过,熟悉几个核心人物的声音,因此听到赵海声音才有如此反应。也正因为此事,他成了惊弓之鸟,每到夜晚,只要出门活动,身边总有保镖跟着。而在此事之前,他向来都是孤身活动。 走道外,黄头发和老八扭打一会,才被拉开。两人都被打出了鼻血,扯破了脸颊,极度狼狈。 房间里,大家正在高兴地喝酒。 王桥知道杨红兵与黑社会有交集,多次和杨洪兵讨论为什么要与黑社会接触?以及如何才能保护自身的问题。 杨洪兵有特殊任务,这事绝对不能给人任何人说,包括王桥。当王桥提起这个问题时, 他说道:“我们在刑警第一线,看到了许多别人看不到的格外阴暗的事情,对于人性的黑暗了解的更深刻,对社会的黑与白界限已经分得不是太清楚。” 王桥道:“这不是理由,你是猫,可以调戏老鼠,但是把自己变成老鼠就不行。” 杨红兵道:“这是比喻,不是真实描述。你放心,这个分寸我会把握好,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己陷进去。陷进去无非两件事。一是与黑社会完全同流合污,做坏事,二是从黑社会里捞钱。我开餐厅开歌厅,这些都是合法正当的收入。由于我的工作性质,与社会人喝几杯酒,还真不是问题。”。他心里非常清楚,惟有真挚的朋友才会三番五次在不同场合提醒自己。 他心里有一本账,劝自己与黑社会少来往的目前就寥寥数人,这几人者真正的对自己好。妻子小钟由于早年的生活经历限制其眼光,没有认识到与这些社会人物交往中潜藏的危险,反而觉得有这层关系在社会上很风光,做生意比较安全,这也是在那个特殊年代形成的特殊的价值观。 谭平、黄头发和胖子很郁闷地离开了烧烤一条街。之所以郁闷,是原本来给王桥一点教训,结果老八进了房间就立刻现出了原形,屁都不敢放一个。 黄头发鼻子上塞着餐巾纸,免得继续流鼻血,“没有想到老八是个烂仔,压根不是大哥。他狗日的最后还要了五百块钱,说是车马费。” “幸好被识破了,否则还要被他骗。”谭平削瘦的脸上现着疑问,道:“你是说王桥与几个黑社会大哥坐在一起,他们很熟悉吗?” 黄头发回忆着当时的场景,道:“光头是坐在正中间,几个大哥都围着他坐,看起来光头就是真正的大哥。” 谭平道:“不可能,我知道光头的底细,他是山南大学毕业的,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后来当了昌东城管委副主任,这次是陷在梁强案里,他没有可能成为黑社会大哥中的大哥。” 黄头发道:“你要相信我的眼睛,那个光头就算不是大哥,也肯定与那些人关系很深。” 谭平看着黄头发鼻青脸肿的狼狈样,道:“你跟我到家里去,咱们去阴一下王桥。我爸这人太地原则,从来不听家里人的话,但是我们装作可怜,给王桥捅刀子。” 回到家里,三人就在家时等着谭星海回家。 等到晚上十点,谭星海和夫人一起回家。谭星海看见黄头发鼻青脸肿的样子,道:“小邱,你又到外面惹事?” 黄头发道:“谭叔,我没有惹事,是被人打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第二百九十一章工地生活(九) 谭平知道父亲的性格,如果没有特殊方式切入,在他面前说小话会被鄙视,而且没有效果,便与黄头发进行过一番演练。 谭平用非常自责的口气道:“这事要怪我,本来和邱渭没有任何关系。” 谭星海解开外套,放在衣架上,道:“你有做了什么让人恨的事?” 谭平道:“我和邱渭一起在烧烤一条街道吃烧烤,遇到了李宁咏的男朋友王桥。” 谭星海母亲陈红梅道:“李宁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别老去找她。” “王桥坐在我们邻桌,男男女女七八个,语言和举止都很轻浮,女的象是小姐,男的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我本来不想理睬他们,后来他们越来越不像话,王桥和一个女的喝起交杯酒。我忍不住就说王桥你是小李的男朋友,怎么能和其他女人在外面这样乱搞。” 谭平曾经追求过李宁咏,这在谭家不是秘密。谭平就利用这一点将自己扮成小白兔,将一盆脏水泼在王桥身上。 谭星海原本想进卧室,听到这里就停住脚步。 “那几个女的是什么人?”陈红梅显然喜欢八卦,兴趣浓浓地问道。 “那几个女的都像是小姐,从穿着打扮和行为举止猜的。我其他没说,就是想到小李有些可怜,指出王桥是李宁咏的男朋友,不能在外面乱来。” 陈红梅道:“李宁咏眼光也太次了,那个男的是做什么的?” 黄头发眨着被打肿的眼睛,道:“她男朋友以前是城东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牵涉到梁强案子里面,被贬到档案局当普通干部。他不但不改过自新,反而变本加厉,带娱乐场所的小姐在公共场所玩。刚才谭哥还在替他隐瞒,当时他那个形象简直不堪入目,把一个女人抱在怀里,坐在腿上。一边吃酒一边亲吻。” 陈红梅最信任小邱,总认为小邱象大白兔一样纯洁,最不喜欢胖子,认为胖子品行不端。所以到谭家的只是小邱。胖子回避了。陈红梅幸灾乐祸地道:“小李不是眼光高到天上,怎么看上了这么一个人。” 黄头发小邱接着说道:“听说那个王桥挺会演戏,平时道貌岸然、一本正经,实际上却满肚子脏东西,上一次桑叔被调出公安局。就和他有关。” 陈红梅道:“老桑调出公安局和王桥有关?” 谭星海就点了点头。 陈红第道:“这个王桥还真不简单呢!是邱家的一条好狗。你的脸伤又是怎么回事?” 黄头发小邱继续说道:“当时谭哥看不过去了,就招呼了两句,说得也很客观。那个王桥根本不听劝,很凶狠的骂我们多管闲事。还扑上来打我们,我的鼻血、头发都被他打伤了。这人长得高大,我打不过他。” 谭平在一旁道:“别说了,我们自认倒霉。小李要和这样的人谈恋爱,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如果不是当时小邱挡着我,我也要挨拳头。” 这一套说辞是经过研究的,专门针对父亲和母亲的弱点。如果很直白地说王桥的坏话。或者说泼脏水过于明显,会让人生经验丰富的谭星海怀疑。他们利用与李宁咏的纠葛来抹黑王桥,这就达到了很好的效果。 谭星海原本就和邱大海有矛盾,对王桥本就没有好感。此时知道王桥还和不三不四的女人勾搭,还动手打自己儿子。以前是没有好感,现在是很有恶感了。 原本处于谭星海这个位置,王桥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以前完全没有放在眼里。现在被儿子添油加醋的摆了一道,他对王朝的印象变得很深,知道了他牵涉到梁强案子。现在被贬到了昌东档案局。 这对于王桥是极为不利的。 在父亲面前给王桥撒了药,也就达到了谭平的目的。谭星海不仅是自己父亲,还是静州市委副书记,参加书记会和市委常委会。有发言权的。他们平时并没有多少机会参与到静州政治生活,但是处于权力人物的身边,能用一些迂回的办法来影响一些人的命运,这就是权力人物身边人的可怕之处。 在有些人的想象中,官员子弟是天生就具有权力。每个人都有难处,官员子女同样如此。他们想发挥“衙内”的威力,也需要磨练和成长。平时在大家耳中听到的只是少数手段了得的官员子弟,但是生活中有更多默默无闻的官员子弟,随着时代波浪在飘浮。 早些年,山南市县领导要为儿女谋私利,主要做法是把儿女们送到国有工厂。随着时代变化,后来把儿女放在政府机关。市场化大潮涌起后,有少数官员子女凭借父辈影响力在市场上淘到了第一桶金。这些淘金者给后来的官场子弟们作出了一个榜样,官员子女经商者的数量开始多了起来。 谭平和邱谓这类官员子弟也正在努力地形成自己的势力和圈子,这个过程也很难,并非一蹴而就,并非想象中那么容易。依赖父辈的权力是有局限的,毕竟只能通过间接的方法获得能力,而且父辈任职是有年限的,一旦权力过期他们也都成为过时人物。 谭平将邱渭送出家门时,邱渭道:“这一下够王桥喝一壶,如果你爸将王桥打入另册,至少在你爸任职内,他很难翻身。” 谭平在路灯光下脸色显得更加苍白,苍白得很是阴沉,他双手放在裤子口袋里,道:“弄了王桥,我还是没有成功的感觉。现在那些社会人都能开公司赚钱,老八还想着找你爸要渣土工程,我们也别鬼混了,筹款搞一个公司,利用老爷子们还在岗位上,多赚钱,免得他们下台后,我们全都歇菜。” 王桥完全没有料到一次偶然发生的小事,会深深地影响到自己。他只是在心里猜了猜姓“谭”的身份,很快就将这事丢在了一边。 黄毛和老八离开两个小时以后,晚餐才结束。 王桥有些犹豫自己的去向,要么回工地,要么在静州和李宁咏见面。在卫生间小解的时候,他做出了回工地的决定。如果与李宁咏见面,谈的肯定是如何找关系调动单位,如何寻找向上爬的机会,在梁强案没有结束的情况下,邱大海作为市人大副主任都没有办法,自己更没有过硬的关系改变命运。 将宝押与邓建国身上同样不靠谱,邓建国还没有在静州到职。就算来到静州,一个理性的领导人也不会轻易去碰梁强案,等到邓建国站稳脚跟,再等到人们对于梁强案逐渐遗忘,至少得有三四年时间。 三四年时间以后,静州形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真说不清楚。 王桥是很有个性的人,不想屈服于现实,也不想屈从于某个人。既然暂时无力改变现状,就改变自己,到工地就是为了另一种生存方法做试探。到目前为止,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是觉得自己还能够适应,甚至有如鱼得水的感觉。 有了这种感觉,王桥对被贬到档案局工作就没有太多的怨念。此地不由爷,自有留爷处,他有这个自信。 回到工地天已晚,陈强让人准备一些卤菜,提来几瓶啤酒。 “我们哥俩再喝几杯。今天吃烧烤时,我觉得你很克制,没有尽兴。”陈强坐在硬木板凳上,用牙齿咬开啤酒盖,倒进了杯子里。 王桥很实诚地道:“我确实需要克制。虽然杨洪兵和洪平都是老朋友,但是人会变的,以前的老朋友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我心里也没有底。如果单独在一起,我会很放松,现在全部聚在一起,反而得警惕一些。更何况还有不熟悉的姚建军,我更需要保持一点理性和警惕,不想在他们面前喝多。” 陈强道:“那个黄毛是想来找你,老八就是黄毛叫来的,你有什么事惹到这些人?” 王桥想起谭星海白皙的脸,道:“无聊事,不谈也罢。” 两人端着啤酒杯,碰了一碰,慢慢地喝。 陈强道:“蛮哥,你知道我最难受的日子是在哪里过的?” 王桥道:“大约是在看守所的时间吧!” 陈强道:“那确实是我最难受的时间。出事前我是省交通厅的总工,不管走到省内什么地方都是很受尊敬的,不能说应者如云,也到处是鲜花掌声。一夜之间,交通厅领导基本全军覆没,我从人上人一下就变成了阶下囚。想着以前风光的日子,又想着以后艰难的日子,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支撑我活下去的是妻子和女儿。熬过了看守所漫长的等待,到了劳改队后。我才慢慢适应了自己成为阶下囚的真实状况。女儿考上山南大学。给了我很大安慰,也是努力要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王桥知道陈强是想用自己的经历安慰自己,没有多语,举杯喝酒,静静聆听。 正在两人谈心之际,老廖气急败坏地推门而入。 (第二百九十一章) 第二百九十二章终结(一) 陈强看到老廖的模样,道:“这么晚,又发生了什么事?” 老廖生气道:“今天铺的水管被人敲了两个大洞,肯定是那个老农民干的,那人是一根筋,估计我们没有理睬他,便想出来敲我们水管的笨主意。” 陈强是老工地,对这些事情太熟悉不过,道:“笨主意?我最怕这种不计成本的笨主意。纠正一下,他没有成本,我们成本高得很。到底有多大的洞,有几个洞,涉及到几根水管?” 老廖道:“应该有几根水管,我是得到报告,也没有去看。现在有几个人在管道那里守着,害怕那人又来砸水管。” 陈强听到这些事情便心烦,揉了揉太阳穴,道:“你去找几支强光手电,我们到现场去看看。” 老廖急匆匆去找手电。 王桥道:“这事在工地应该很常见。” “没有办法,这种事情无法避免。”陈强又道:“我们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聊,我离开劳改队以后,又重新适应这个社会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社会角色。很久都没有定下后半辈子以什么为生。如果不是你来邀约,我或许永远就离开这个行业了,以新身份重新做工程,也觉得日子蛮好。” 说到这里,陈强眼睛湿润了。 王桥端起酒,与陈强碰了一杯。 陈强道:“最初被双规之时,我只觉得山崩地裂、日月无光,生活完全陷入黑暗之中,仿佛世界末日到了,经过了震惊、彷徨、崩溃、适应的过程,现在回想当初的日子,又觉得没有那么可怕。” 王桥知道陈强是想用他的人生经历来安慰自己,很领这个情,也敞开心扉,谈起自己的经历,道:“我当初考大学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考上大学以后,也曾经有过徘徊,当时我有两种想法,一种是从政。另一种是经商。在现在的体制下,从政只能有一次机会,过了大学毕业的时机几乎就无法入政界。经商没有时间地点限制,随时都可以进去。所以我当时选择了从政,试一试这一条路。我在学校还算顺利,加入学生会,入党,成为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在分配时受了点挫折,但是也分到了城管委副主任出任县府办副主任,这是很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陈强在等着老廖拿手电,抬手看了看时间,五分钟过去,老廖还没有找到强光手电。 王桥继续道:“现在社会和以前不一样了。为人们提供了多元化选择,这是一个巨大的社会进步。我对从政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如果实在不能从梁强案的阴影中脱身,还真有可能转而经商,这是很现实的人生选择。并非赌气而为。” “凭你的能力,真要经商绝对会混得风声水起。” “每个行业都有难度,没有进入前谁都不敢说狠话。” 陈强望着王桥头上的伤疤,道:“你刚才有一句说得很好,我很赞同,现在的人们能够有多元化的选择。真是社会的巨大进步。我们那一代往往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成为官员是一种很有尊严的活法,能得到周围人的尊敬,我当年成为阶下囚。最痛苦的是觉得人生价值被完全摧毁。如果不是意外改变我的人生,我仍然以当官为最正统的选择,就如两千年所有知识分子的选择一样。” 讲到此,他陷入了当时的情境之中,忘记了老廖和强光手电,道:“在这次人生磨难中。我最感谢的是我的妻子。她陪我走过了漫长的苦难,这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情。现在我最重要的人生目标就是作自己的新事业,回报妻子和女儿。” 王桥叹了一口气,道:“相对你而言,我的人生目标很含混。”他犹豫了一下,道:“除了父母以外,谁又值得我终生回报?” 陈强道:“小李不行吗?” 王桥道:“我现在的遭遇就是对我们关系的考验,虽然我最讨厌拷问人性。因为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任何考验人性的做法都是非常愚蠢的,但是目前状况下却不得不如此。” 老廖带着三根强光手电来到了房间,结束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来到现场,老廖和工地安保人员带着陈强和王桥来到被损坏的管道处。一位安保人员介绍道:“应该是用二锤敲的,洞口足有十来公分,有两个洞。今天是我值班,听到响声就过来,看见一个朝那边跑了。” 陈强在工地上就很有专业精神,容不得差错和马虎,对破坏工地的行为深恶痛绝,朝着远方的灯火骂了一句:“他马的,不得好死。” 此时工地已经开始安装管道。这条管道是为了保障昌东城区用水的重要干线,从泸东水库直达昌东县城,如果县城面临干旱时,这条水道就是最为重要的补充水源。 最初是商定由县水务部门安装这条管理,预算出来以后,又觉得价格太贵,就交由各标段负责,作为工地的附属部分,用这种办法既能完成管道安装,又能节约钱。 这是保障城区用水的管道,交由各工地做,但是质量要求非常高,由水务部门专门成立检查组,天天在各工地上巡视。 老廖用手点指着管道补充道:“我还没有睡觉,听到响声就朝这边跑,值班安保已经到现场了。” 被敲出来的洞虽然不大,水管也就报废了。还要重新挖起来,换上新管道,从材料到人工花费着实不小。费用是一回事儿,关键是耽误事。 陈强安排道:“老廖,还是老办法,首先组织学习工地安全保卫制度,看我们有没有按规程操作;其次,多加几个人在沿线守着,以后不要留死角。” 老廖叫苦道:“标段这么长,管道没有验收,始终暴露在外面,全线守着要加派多少人手?守到什么时候?” 陈强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明天必须要守,直到我们找到解决办法。” 从工地回来,陈强和王乔继续喝酒,刚开始时他们只是谈人生,现在就聊起具体问题。 陈强道:“明天还是报警,你和王亚平所长认识,找他出个面,帮助解决。” 王桥道:“报警没有什么意义,解决不了问题,泸东派出所根本没有精力和技术能力解决这种事,就算他们有能力解决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但是我们还必须报警,报警的作用就是提供了一个记录。” 陈强道:“我们增派人手在晚上守工地,要增加不少开支,但是不一定守得住。与其如此,不少直接把钱给那个老村民,给他提条件,花钱消灾。”他随即否定道:“如果花这一点钱能解决问题,那就好办了,我最担心形成示范效应,给了钱,说不定这种事情越来越多。” 一般来说,解决此类问题有三种办法,一是报警,由警察作为社会治安案件处理;二是由镇政府和村两委出面协调;三是直接找当事人谈条件。 王桥想着三种办法解决问题的可能性,突然问道:“如果换作姚建军,他会怎么去处理此事。” 陈强道:“威胁村民,这也就是涉黑的前奏了,我不想采用这个办法。” 王桥打了个哈欠,道:“今天不管明天事,明天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第二天天明,工地报了警。派出所派了一个民警到工地看了现场,道:“就是两根水管,报什么警。” 老廖将抢修单子递给民警,民警匆匆看了一眼,道:“那就按程序走,能不能破案,我可没有保证。” 老廖从派出所回来以后,讲了报案结果。 陈强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对王桥道:“如你所言,差不多就是一个记录。”王桥主动道:“我去会一会那人,老廖带路。” 老廖建议道:“陈总,我们还是给一点钱吧,花钱免灾。” 王桥否定道:“这是一个原则问题,随意给钱,以后肯定有麻烦。” 老廖又道:“那我们学姚总,用黑社会吓一吓他。” 陈强立刻否定道:“不行,这也是原则问题。” 老廖就只能苦笑了,道:“这个社会乱了套,我们正正规规做生意,反而寸步难行,姚总那种乱章法,反而如鱼得水,风平浪静。” 王桥道:“怪话不必说,我们出发吧。” 王桥、老廖和安全员离开工地,一起朝老农民家时走去。 刚走出工地,王桥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县纪委打来的电话。得知又要到县纪委接受谈话,王桥无奈地道:“谈了无数次了,所有的事早就被挖得干干净净,还要谈什么?”县纪委打电话的同志倒是好脾气,道:“是市纪委来人,核实一些事情,请王主任配合一下。”王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有什么办法,肯定要配合。”纪委同志安慰道:“谈清楚了,也是对王主任的保护,请王主任理解。” 王桥没有听出打电话的是谁,但是对其态度还是让他觉得舒服,道:“谢谢你,我能理解,估计还有半个小时就过来。” 光头王桥骑着车回县城,接受谈话。 老廖和安全员去找老村民摆谈,寻求解决之道。 天空阳光明媚,天空飘着朵朵白云,真是一个好天气! (第二百九十二章) 第二百九十三章终结(二) 王桥解决了与腾飞公司紧张关系以后,老廖对王桥很是看好。他原本想靠着王桥的办事能力来解决张姓老村民的事情。此时王桥有事离开,无奈之下,只能由自己充当谈判主力。 已经到了破坏管道的程度,空口白牙地再去谈判没有任何用处,老廖对此心知肚明,为了完成工作任务,还是和安全员一起前往张姓老村民住处。 “那个村民叫什么名字,有几个子女。他马的,真以为我们是大户,随时上来咬一口,说实在话,我们这些打工的,还真没有这些村民过得舒服。”安全员有工地人常见的黑而稍显粗糙的肤色,加上他平时不怎么说话,有一股不好接近的严肃劲。管道被敲,工资奖金铁定被扣,他的严肃脸上透着一股子丧气劲。 “那个老家伙姓张,有4个子女,都分家了。”老廖走访了附近的村民,对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安全员闷声闷气地道:“就算分家了,子女就可以不管长辈,让长辈到工地上敲诈勒索?” 老廖道:“分家后独立成户是静州农村习俗,分家以后就是另外一家人,大家各管各的。这一点城市也是一样,只不过在农村要涉及财产分割,意义更大一些。这事我们找不着他儿子,只能找他。” 安全员苦着脸,道:“按照公司规定,这一次水管被敲,我被扣工资和奖金加起来有七百多块。我们就是打工仔,凭白无故被扣钱,真tmd想不通。依着我的脾气,就把那个姓张的老头打一顿。” 老廖劝道:“人在江湖走哪里能不挨刀,被扣工资很正常。我们在这些村民的地盘里施工,村民就是地头蛇,做企业的真心惹不起。” 安全员道:“陈总辛苦撑起这个企业也不容易,我们不是那些家大业大的国企,被咬两口无所谓,我们被咬上几口。不管是陈总还是我,口口都是血啊。腾飞姚建军做得不错,他是恶人,他的工地就风平浪静。没有人敢惹发了一顿牢骚。” 老廖道:“老板做过监狱,不想再惹这些事情,可以理解。” 说话间,两人来到老张家门口。老张家有一个小院,用水泥地打过。坝子周边没有种树,只有一些花花草草,可以用水泥坝子来晾晒稻米包谷。 小院没有门,有两条农村看家土狗,生人来到,看家狗拼命地狂吠。 张老头昨天偷偷用二锤去敲了管道,料到工地会有人找过来,便在屋里等着。听到狗叫声,他从屋里出来,假装不认识老廖。道:“你们找哪个?” 老廖站在院外,道“老张,找你商量个事。” 张老头硬邦邦地道:“你们不解决我的问题?光凭嘴巴哄,说什么也没有用。” 老廖道:“我们修好了路,以后你们赶个场就方便得多,不用一脚水一脚泥,是不是嘛。修桥补路都是好事,事关子孙后代,你们要支持。我们这个标段牵涉到这么多人,要一碗水端平。必须按照规则办,否则啥事都搁不平。” 张老头很倔犟地道:“搁不搁得平是你门的事情,我只管我的田土,其他的事管不了。那么大个老板。连这点钱都给不起,我就不相信。” 安全员要被扣工资奖金,心里原本就窝着火,看到张老头不讲理的态度,火气腾腾地就上来了:“你为什么敲我们的管道,我已经报案了。抓到以后就要劳改。” 张老头冷笑道:“啥子几巴管道,我不晓得。” 安全员平时总是一副雷公脸,看谁都觉得是坏人,生气以后就有几分凶相,道:“昨天晚上有人敲了我们的管道,肯定是你敲的,损失好几千块钱。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已经报了警,马上就要来抓你。” 老廖听到安全员这样说,暗叫糟糕。 张老头果然爆发了,把双手并在一起伸到安全员脸前,喷着口水道:“你有本事就来抓我,你以为我不懂政策,电视里天天在讲现在是法治社会,什么事情都要讲证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砸了管道,血口喷人。你们不是来解决问题的,是来找我麻烦的,你们到村里打听打听,我张老头怕过人吗?” “别人都是几千上万地赔,为什么到了我家就不毛不拔,你们不公平,别怪我不客气。”, 这是张老头砸水管一个很重要的心理基础,有了这个心理基础,他砸得理直气壮,还觉得真心委屈。 张老头不再理睬这两人,扛着锄头到坡上狠狠地挖地,挖得田土“嘭嘭”地响,就像是给欺负自己的公司人示威一般。 安全员发狠道:“如果今天晚上你再来,我就对你不客气,你凶,老子也不是吃素的。” 听到安全员说狠话,张老头从坡上举着锄头冲了下来,吼叫着,一幅要打人的模样。此处是张家院子,除了张老头外,还有好几户张姓人家。他们原本就一直在关注来者,听到张老头叫喊声,走出家门,朝着工地上两个人围了过去。 老廖和安全员见势不对,赶紧撤退,落荒而逃。 老廖虽然早就猜到是这种结果,当事情发生以后还是觉得很沮丧,回工地路上,对着张老头家的方向破口大骂,诸如老不死的、老屁眼虫之类的话语就从天空中朝着张家大院飞去。 安全员不耐烦地道:“你骂得再厉害,他们也听不到,有屁个作用。” 陈强听到两人报告,并不觉得太意外,安排道:“我们做两手准备吧。第一手准备是把工地搞好,我今天上午认真去看了看,工地防水措施做的还不够。查了以前的天气预报,每年秋季还有几场大雨,雨水不小,我们要有所准备,不能让从工地流出去的雨水惹祸,具体的工程措施很简单,在我们所修公路两边加上一条土垒,在土垒上开一些口子,就可以将工地上的雨水导入我们需要导入的地方。” 老廖道:“边坡没有硬化,如果开水沟,会损害边坡。” 陈强早就考虑到这一点,道:“可以采取临时措施,买些透明塑料摊在边坡上,组成一个临时水道,这样可以保护边坡,又可以引水。” 这是工地常见措施,陈强说了一句,老廖便明白了。 陈强又道:“第二个准备就是加强人手,防止还有人搞破坏。” 安全员道:“如果真有人来搞破坏怎么办?” 陈强此时下了决心,道:“我们是保护自己的财产不受损失,真要有人来破坏我们的财产还能有什么办法,必须阻止他。” 安全员道:“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了阻止村民搞破坏,可以打架?” 陈强纠正道:“不是为了阻止村民搞破坏,是阻止坏人搞破坏。当然可以采取一切必要的合法的手段,限定在防御手段上。另外有人来搞破坏,立刻要打110报警,请求警方的支持,这点你们要牢牢记住。” 老廖嘀咕道:“我们都是唐僧肉,大家都恨不得来吃两口。警方偏袒当地人,报警不起作用。” 陈强道:“你这是错误的,报警让我们在警方有记录,免得到时说不清楚。” 老板下定决心以后,老廖和安全员就分头去准备。 这时,王桥骑着摩托车已经来到了县政府。他把摩托车停在县政府外面,然后步行走进县政府。县政府是一个曾经很熟悉的地方,这一段时间远离了此地,再走进就显得陌生了。 刚走到县政府门口,就听到门口保安的声音:“进门的,要登记。” 这个声音并不是特别响亮,还是让王桥觉得刺耳。 以前在县政府主持工作的时候,门卫这一块儿属于县府办管理。当时王桥曾经召集过保卫科开过两次会议,应该说,县政府保安对他还是比较熟悉的。以前他进出之时,保安都会礼貌地打招呼,有的保安还会行个礼。 听到招呼声,王桥停下了脚步,朝门岗室走去。 保安面无表情指着登记册,示意王桥登记。 王桥知道自己不能跟保安生气,否则传出去是一个笑话。为了显示风度,他笑道:“发型变了,你们都不认识我了。” 保安听到声音,仔细看才发现来者是原来的府办副主任王桥,他“哎哟”了一声,急忙站起来,弯腰道:“王主任剪了一个光头,我还真没有认出来,实在对不起,对不起。” 王桥道:“我需要登记吗?” 保安道:“是我眼笨,王主任,请进。”他走出门卫室,一直陪着王桥走到办公楼下,这才回到自己的岗位。 王桥是真性情的人,对眼前这位年轻的保安很有好感,道:“你只记得你姓林,具体叫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保安道:“我叫林伟章。” 王桥上楼时,将“林伟章”的名字在心里念了几遍。他决定凡是在自己落难时帮助过自己、善待过自己的人,以后有机会一定会回报。 对档案局刘涛将是如此,对这个保安也是如此。 一件小事改变人生,这种故事还是有的。 (第二百九十三章) 第二百九十四章终结(三) 一路上行,引来无数人侧目。 侧目的原因,一是因为王桥曾经是主持过县政府办公室工作的少年新贵,然后又被迅速打回原形,很多人都在幸灾乐祸;二是由于这个光头和光头上的包扎,在满是西服、裤衣、皮鞋和整齐发型的县政府里面太过显眼。 王桥尽量让自己心态平静,不必在意大家的眼视。他上楼时遇到两个熟人,点头招呼一声,继续上楼。 纪委在五楼,刚走到三楼就遇到正在下楼的副县长宫方平。王桥与宫方平很熟悉,主动打了一声招呼。宫方平第一眼没有认出王桥,只是被他光头吸引才留意看了一眼,随即惊讶地道:“王桥,你剃了个光头是怎么回事?” 王桥早就想好说辞,道:“骑摩托车不小心摔了一跤,蹭伤了头皮。” “看你光头模样,还以为是自暴自弃。骑摩托车也要小心一点,能不骑最好不骑。”宫方平在处置垃圾场时认同了王桥,在县政府工作时加深了感情。他初知王桥涉案时很为其可惜,后来还特意打电话鼓励已经调到档案局工作的王桥。 宫方平又问:“你今天来有事吗?” 王桥道:“县纪委通知谈话。我已经谈了很多次,又叫我来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宫方平哦了一声,指了指楼上,道:“我也是刚从纪委出来,这次谈话层次很高,是由省纪委彭副书记亲自谈话。一般情况下,省纪委副书记不会搞这种谈话,所以你得重视,态度要端正,把握住机会。谈的内容也与众不同,并不是谈具体案子,而是让我聊对彭克和吴永志涉案的看法,还问了彭克和吴永志日常的生活状态和工作状态,估计找你谈话也是相同的目的。” 王桥道:“我一直在忐忑不安。挖空心地想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 “如果我判断得没错,到这里谈话的人都应该没事。”宫方平目光朝四周极速地扫了扫,道:“你对被安置到县档案局还是有意见?” 王桥道:“要说没有意见,那是假的。事已至今,搬石头砸天没有任何用处。” 宫方平道:“你也要理解,在哪个情况下,县政府领导都人人自危,谁也无法说出反对意见。你在档案局安心工作。总会有机会的。” “谢谢宫县长。” “别客气,你现在沉住气。” 与宫方平副县长握手告别以后,王桥来到五楼纪委办公室,在办公室稍稍坐了一会儿,就被带到县纪委杨青峰书记的办公室。县纪委杨青峰书记不在办公室里面,坐在里面的是一个态度平和的中年人。这位中年人衣着寻常,神情中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这种气度是装不出来的,此人应该就是省纪委副书记彭振纲。王桥主动自我介绍道:“我是档案局王桥。” 彭振纲看了一眼桌上的资料,道:“你就是王桥,请坐吧。”眼前年轻人和他心目中的年轻人并不一样。至少从气质来说并不一样。在他心目中,王桥去年才从山南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时间不长,应该还带有一点学生气。而坐在眼前的王桥沉稳干练,就如工作多年的老同志。 他想起老朋友梁柏文介绍:“王桥是我这些年比较欣赏的学生,我相信他会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领导干部。” 当时省纪委副书记彭振刚、山南大学党委副书记梁柏文等一群老朋友会面,彭正刚与老友会面时顺口说到在静州办案,并没有提及具体案情。 梁柏文就将彭振纲单独拉到一边,道:“我有一个学生王桥在昌东县府办工作,他在学校表现很好。品行端正,我很欣赏。”梁柏文其实从黄永贵口中得知了王桥涉案的全过程,并选择相信王桥。他非常有经验,介绍几句以后。也就不再多说,转向其他的话题。虽然在与彭振纲交流时很含蓄,什么事情都没有说,但是实质上已经说了话。 彭振纲并不知道梁柏文是否知道办案具体情况,没有透露情况,只是听梁柏文介绍王桥的情况。 梁柏文两人是多年挚友。说话不需要太透太直,点一点就行了,说透了反而不好。彭振纲知道老友梁柏文是非常稳重的人,不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及涉案人员,聚会结束以后,便特意将王桥的卷宗调来细阅,越读越觉得有意思。 县政府两位主要领导都牵涉入案,王桥作为昌东县府办主持工作的办公室副主任居然毫发无损,除了一张贵宾卡外没有任何证据直明他违法违纪行为。细究那一张贵宾卡来龙去脉,反而能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王桥是整纪守法的好同志。 在卷宗中有涂成功的笔录,笔录表明由于王桥不好接近,涂成功采取迂回的方式赠送贵宾卡来收买王桥,而且在收买的时候都还不敢明说贵宾卡的价值,只是寄希望王桥到温泉城消费。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王桥处事老练和为人正直,彭振纲对老友的话就完全相信了。 今天他到昌东来的主要目的不是办案,主要是和昌东县委县政府相关人员进行一次交流,通过与昌东县相关人员交流,从中发现一些规律性的东西。纪委不仅有惩罚职责,同时也有教育和挽救干部的职责,通过总结一些典型案例,分析干部心态,这样就可以推出更精准的措施,让干部不敢犯罪、不想犯罪、不愿犯罪,而后一点职责往往被各级纪委所忽视。 王桥坐在彭振纲对面,等着领导说话。 彭振纲如谈家常一般,道:“你是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参加工作一年,就担任了主持县政府办公室工作的副主任,能力很不错嘛,在选调生中都很突出。” 王桥与宫方平见面之后,便暗自揣摩谈话内容以及自己应该采取的态度,客观地道:“我占了山南大学这个平台,机遇要好些,如果给其他选调生机会。他们一样能做好。” 彭振纲道:“这个岗位需要磨练的,你能够迅速适应这个岗位,得到不少好评,说明是有能力的。这一点不要谦虚了。”他话锋一转,道:“章同国和杨春都涉嫌受贿,你的位置在杨春和章同国之间,难道就没有人向你行贿?” 王桥平静地道:“我任职时间很短,只有半年多时间。 彭振纲马上反问道;“你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你担任这个职务时间长了。也有可能要收受贿赂。” 王桥苦笑道:“这一次我收到一张贵宾卡,虽然是无心。可毕竟收了,一块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让我有口难言。经过这次教训,我会更加谨慎的。” 彭振纲观察着王桥神情,道:“你真不知道贵宾卡的价值吗?” 王桥道:“现在很多商场都在办理各种卡,有打折卡、有会员卡,还有贵宾卡,当时拿到贵宾卡时。我确实只认为是一张普通的推销卡。如果,能认识到温泉城的贵宾卡是有价值的,我肯定不会要的,这一点可以保证。” 彭振纲一步一步将谈话引向深入:“彭克要收受贿赂,但是你又坚决不收贿赂,你就不担心难以进入彭克的小圈子吗?作为县府办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不能进入主要领导小圈子,工作很难开展,发展有可能受限,你当时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王桥道:“说实话,我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涉及到一个地区的官场风气。我个人无法改变,但是我可以作出选择。” 彭振纲追问道:“你想过不进入彭克小圈子的代价吗?” 王桥道:“想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代价应该很大。如果杨春不到省党校学习,我的主要工作其实转移到了创卫办。抓完创卫办工作。我十有八九就会被调离县府办副主任这个岗位。如果案子晚一点爆发,现在我也不至于被免职。祸福相依,确实如此。” 彭振纲完全没有想到一个初出茅庐的毕业生会想得这么深远,继续问:“你真的愿意做出这样的选择吗?” 王桥道:“真要选择的时候,我宁愿选择保持自己的独立性。既然领导问到这里,我就说点实话。在当时的工作环境下,要想保持独立性非常非常难,甚至不可能。由于我在彭克身边时间很短,很多事情还没有深入接触,如果接触得太长,能否独善其身是个未知数。” 彭振纲点了点头,道:“你为什么有意识地要和彭克保持距离,不要否认,其他卷宗都反映出这一点。” 通过一番交谈后,王桥印证了宫方平的判断,继续实诚地答道:“我之所以与彭克保持距离,主要是发现他在八小时之外与有些老板保持过于密切的私人联系,联系的紧密程度超出了领导干部与企业家接触的应有尺度。” 彭振纲对王桥兴趣越来越大,道:“我想问一句,你的年龄不大,工作经历也不丰富,你为什么能有这么清晰的头脑?” 王桥道:“因为我是山南大学的选调生。” 彭振纲摇了摇头道:“这不是好理由。” 王桥还是决定对自己早期经历有所隐瞒,主要谈到父亲对自己的影响。 彭振纲与宫方平谈话只有二十分钟,原本打算同王桥谈十分钟,结果谈话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谈话范围很广,超越了案子,涉及到基层方方面面。 当王桥离开办公室以后,彭振纲已经作出了最基本的判断:眼前这个年轻人是非常优秀的年轻人,在复杂环境下能够独善其身、拒绝诱惑,其品质和意志力很是难得。 在静州案件没有结束前,他不会在任何场合表露自己的观点。每一级组织都有各自职权范围,作为省纪委领导,他对这个界限把握得非常好。 但是他决定在合适的时候为这位优秀年轻人说话,如果不为其说话,这位具有优秀品质的年轻人就会因为他的优秀品质而受到惩罚,这是不公平的。 另外一点,对静州案件的发掘,让彭振纲心情颇为沉重,在市场经济大潮下,领导干部拒绝诱惑、保持廉洁是一件太难的事。 刚从纪委办公室出来。王桥接到邱宁勇打来的电话。 在他印象中,这是邱宁勇是第一次主动打电话。 “大哥,你找我有事吗?” “你在哪里,我们两人吃个饭。” (第二百九十四章) 第二百九十五章终结(四) PS:  晚了点,抱歉! 王桥与邱家交往这么久,这还是邱宁勇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约吃饭。王桥挂断电话,沿着政府操左走。步行约二十来分钟,便来到检察官活动中心。 在行走过程中,他一直在想着邱宁勇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约自己吃饭,如果有重要情况,应该由李宁咏来对自己说,不应该由邱宁勇来说。如果没有重要情况,依着邱宁勇偏冷的性子,没有必要突然叫吃饭。 他隐隐猜到一个大家都不愿意捅破的窗户纸,似乎邱宁勇今天中午这顿饭就是来捅破这层窗户纸,或者是让自己把窗户纸捅破。 来到检察官活动中心,抬起头,能看全还算高大的楼。 检察官活动中心是昌东检察院建在此处的一个酒店式的活动中心,及会议、餐饮、娱乐为一体。由于条件很好,价格便宜,静州检察院的很多会议都安排在此处。邱宁勇分管检察官活动中心,算是检察官活动中心的实际掌门人。 他为人低调,平时很少带人在这里来吃饭,家里活动从来不安排在此处。今天请王桥到这里涮羊肉汤锅,已经是很少见的。 王桥不是第一次进入检察官活动中心,以前在县政府工作的时候,多次把市级会议安排在此处。在他心目中,论服务态度和管理水平,检察官活动中心是超过昌东县委招待所和昌东宾馆的,邱宁勇不曾经商,却有着一种很强的管控能力。 他信步走进检察官活动中心,一个身着红色旗袍的女子迎了上来,似乎完全没有理会到王桥的光头和伤处,道:“先生,欢迎到检察官活动中心。” 王桥道:“我和邱检有约。” 红衣旗袍女子脸上笑容更加热情,道:“请这边走。”她将王朝带到电梯处,按下电梯,道:“邱检在五楼。五零一,上面还有人服务。” 电梯门缓缓关上,红衣女子微微欠身,露出礼貌性的甜美微笑。王桥明知道这是职业性微笑。仍然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这个迎宾女子怎么知道邱检在五楼?”王桥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又自己给出了解释,道:“应该是邱宁勇平时到这里吃饭都在五楼,他是活动中心实际掌舵者,只要来到这里。就能受到关注。” 想到邱宁勇在检察官活动中心受到的尊敬,对比自己离开县府办以后受到的种种或明或暗的忽视,王桥暗自有些感慨:“一些人为什么在没有官职以后会觉得非常难受,有一个很重要原因是官职身份来的尊重感会随着去职而渐渐失去,这种尊重感是无缝隙围绕着一个人的,失去之后也就会无缝隙感受到失去之后种种被冒犯和被忽视。” 作为曾经主持工作的县府办副主任,尽管时间不长,他还是清晰地感受到“尊重”对于一个男人的重要性,也能够体会到曾经的‘邱老虎’的情绪。 上了五楼,果然有楼层服务人员来迎接。 头上有纱布的光头王桥再次享受了贵客待遇。 501是一个雅致的小室。有电视、沙发、地毯,落地窗外有一个平台,种着繁盛的花草,绿油油、红灿灿,十分地喜庆。 邱宁勇已经等在房间。 房间正中有一个小圆桌,桌上摆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涮羊肉的传统火锅,而不是风靡大江南北的川式火锅。桌上摆着切得极薄的羊肉片,还有几盘看上去就很鲜绿的蔬菜。 进门,王桥招呼了一声“大哥”。 邱宁勇态度还是非常沉稳,道:“来啊。坐吧。”等到王桥坐下,又道:“这里的涮羊肉很正宗,名气不大,味道极好。羊肉不是北方来的冻羊肉,而是本地的山羊。” 王桥坐在邱宁勇对面,先喝了一口水,道:“大哥说好,那就肯定是好。” 邱宁勇道:“你这是把我架起来,架得越高。摔下来越疼。” 王桥道:“我这是说的真心话。” 王桥确实是说的真心话。凭心而论,邱家三兄妹并非纨绔子弟,个个都很能干,在各自行业里都算能人。但是王桥最看重的还是大哥邱宁勇。邱宁勇平时在家总是寡言少语,这不意味着话语权降低。他有很强的洞察力,往往直指事情的本质,每次提出自己观点时总是有份量的,让人不得不听,这就导致了其在家中话语权的稳固。邱大海在人大工作以后,与实际工作有些脱节,遇到有拿不准的事情,第一个征求意见的肯定是邱宁勇。 两人涮着羊肉,说起闲话。 邱宁勇道:“你在工地打破头,这形象有点惨啊。” 王桥道:“纯属意外,被碎碗片溅到头上了。” 邱宁勇道:“在档案局工作怎么样?” 王桥嚼着嫩滑的羊肉片,道,“刘涛给我安排了一个指导组的任务,意思是让我在外面监督,实际上不需要我来坐班。我也投挑报李,请乐主任帮了个忙,把档案局外面的路重新修补过。” 邱宁勇评价道:“这么说来刘涛还是一个妙人。我对他还略有了解,曾有机会调到乡镇当一把手,他没有去,看来是把仕途看得很透了,准备在档案局退休。” 这些情况是王桥不了解的,问道:“这是哪一年的事?” 邱宁勇道:“当初他是从县委宣传部文明办主任的岗位上直接调到档案局当局长,如果我没有记错,应该是四十一、二岁时想调他到乡镇当党委书记。他这人是独立派,既不是书记派,也不是县长派,也不是部长派,是一个逍遥派,当逍遥派在档案局最合适的。” “原来如此,难怪刘涛办事很是洒脱,又很有方略。”这是邱宁勇主动摆闲话,这让王桥更觉得事情有点麻烦。 静州大案公布后,王桥和李宁咏的关系变得非常微妙,两人一个在昌东县,一个在静州,各做各的事情。都很少给对方打电话。王桥一边与邱宁勇聊天,一边想着李宁咏或明或暗的表情。 烫了几片羊肉,邱宁勇将话题引到了案子上,道:“这一次静州案。是省纪委和省检察院共同抓的案,由省纪委副书记彭振纲亲自带队。彭振纲这人出了名的不近人情,我和我爸的关系就局限在静州,想帮忙都没有办法。” 这是邱家在梁强案发以后最为正式说法,而且是由邱宁勇来说。王桥收敛了笑容,很正式道:“我家也有亲戚在省政府部门工作,级别不够,搭不上彭振纲的线。他们的说法是等着事态平息,再想办法。” 邱宁勇道:“只能如此,以静制动,等待时机。” 王桥又道:“有一个叫杨涟老先生是我的忘年交,他有一个学生叫邓建国,听说有可能调到静州任职。” 邱宁勇点头道:“杨涟是文化名人,我知道。邓建国的事我也听宁咏谈起过。” 王桥道:“我在山南大学的关系。有的省委宣传部,有的在省政府,但是他们毕业时间不长,还没有掌实权,这一次帮不上我。”他将自己能用的关系全部摆到明面上,再一次给邱家交了底。 王桥调到昌东县政府是邱大海出面促成的,走的是彭克关系。在案发前,两人情意正浓时,李宁咏偶尔说漏了口,说出了此事。事到如今。邱家一个字都没有提起此事,当然,王桥也没有提起。 渐渐地,邱宁勇又恢复到了往常的习惯。沉默起来,慢条斯理地吃菜。他是长年工作在政法一线,不知不觉带着些威压,威压无形无质,但是常常把活动中心的管理人员弄得束手束脚,不敢在他面前有任何放肆之处。 王桥阅历丰富。性格刚毅,能够很好地抗住这种威压,有滋有味地享受着鲜美的羊肉片。 两人面对面沉默地吃了一会,邱宁勇放下筷子,道:“据不完全可靠的消息,静州市委书记将由杜立高市长接任,不再从外面调派干部,老杜这人心眼小,睚眦必报,谭王八和老杜关系不错,当年都被梁强书记压着。吉之洲和彭克也是有矛盾的,在这个局面下,你要有过几年苦日子的打算。” 以邱家在静州的关系,等事态平息以后,将王桥调到财政、税务部门还是有可能的,只不过到了那时,王桥很难再进一步了。 这是邱家又一次家庭会的结论。一步错,步步错,这在官场体现得最为明显,让陷入其中的人很是无奈。 当时,邱大海追问了一句:“宁咏,你能接受这个结局吗?如果能接受,放王桥在档案局就无所谓。”李宁咏道:“等几年,凭着他的能力,他一定能起来的。”邱大海道:“有可能起来,也有可能起不来,官场没有个人英雄,只讲究现实。” 邱大海关注的是女儿本身,李珍英更关注大儿子和小儿子的前途,不容许有轻微的损害。李珍英见女儿仍然在犹豫,道:“杜立高出了名的小心眼,绝不会给牵涉到梁强案的人以任何机会。你赶紧做决定,别把你大哥和二哥牵连了。”李宁咏道:“杜立高又不能当一辈子书记。”李珍英道:“这几年很关键,你大哥和二哥耽误几年,就没有机会了,你何必在一颗树上吊死。最近省委老杨的儿子到家里来过,我觉得这个小伙子就很不错。”李宁咏愤怒地道:“我不是货物。”说罢扭头进屋,拿起枕头用力抽打。 邱宁勇赞成父亲的想法,一切看李宁咏能否接受一个在官场失意且有可能难以东山再起的丈夫。 此次家庭会以后,邱宁勇便约见王桥。 凡是邱宁勇说话,王桥都会认真分析话外之义。透过火锅缭绕的雾气,王桥理解了邱家的意思,杜立高是市委书记,吉之洲是县委书记,在这种局面下自己的仕途暗淡的很。如果由李宁咏来谈这一层意思,事情还可以挽回,由邱宁勇来谈,邱家的意思就非常有显了。 吃过饭,王桥与邱宁勇握了手,道:“邱检,我走了。” 邱宁勇点了点头,道:“有事找我,别客气。” (第二百九十五章) 第二百九十六章新的生活(一) 下楼以后,检察官活动中心大堂的红衣女子依然站在原来的位置,看见王桥便露出甜美的笑容。 “欢迎下次光临。”红衣女子将王桥送到了门口,微微屈身。 王桥朝着红衣女子笑了笑,转身向大街走去,距离检察官活动中心越来越远。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从今天开始,他与李宁咏将错身而过,人生又将发生新改变。 这是生命中又一个糟糕时刻! 但是这一次的糟糕时刻比起在看守所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对于常人来说,人世间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知道自己即将被剥夺生命,而且不能反抗,只能无奈等待,这种时刻才是最糟糕的,经过了这种折磨,其他事情变得更能够接受。 他目前失去的是官职和女人,这两样对于男人来说非常重要。但是还能自由呼吸,还能够享受美食,还能够和家人在一起,还有机会做出新的人生选择,从这个角度来看,这种状况还不是太糟糕。 在他脑中浮现起曹操的《观沧海》:“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这首词与他当前状况并不相符,在精神上却是相通的,在诗中,秋风萧瑟中大海汹涌澎湃,浩淼接天,山岛高耸挺拔,草木繁茂,没有凋衰感伤的情调,反而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烈士胸襟。 王桥默念此词,胸中产生了深沉阴郁又想振翅飞翔的情感。 步行走回电力局家属院,屋子里还留着许多与李宁咏有关的痕迹。痕迹是一段历史,代表着曾经的欢乐时光。凭心而论。与李宁咏在一起的日子确实有着许多人生欢乐,这是男性和女性水乳交融之后留下的美好记忆。 不管在屋里哪个角落,王桥都能嗅到漂浮在空气中若隐若无的女人味道。这个味道必将随着新的生活开始而随风离去。 他将属于李宁咏的物品细心地收集了起来,有牙刷、水杯、口红、洗面奶。化妆品、换洗**、外套等物品,柜台抽屉里还放着几个卫生巾。 床头枕边有一本她闲着无事时看过的爱情小说。李宁咏很能干而且讲究现实,这并不妨碍她喜欢读爱情小说,武侠小说对于男人来说是逃离现实世界的成人童话,爱情小说对于女人来说也是一个让人迷醉的成人童话。 这些零零碎碎脆脆的东西散落地放在屋里并不显眼。搜集起来却有很大一堆。王桥走到楼下,在小卖部里要了一个装货的纸箱子,又买了一个封口胶,提着回寝室。电力公司家属院篮球场上热闹非凡,打球的人比往常更多。 他将收拾出来的属于李宁咏的物品一件一件放进纸箱子里,每放一件物品都拿在手里看看。 尽管现实很骨感,回忆仍然是暖色调。 能带给自己一段愉悦生活的女人,不论现在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王桥都能够坦然接受。当静州大案发生之后,种种迹象指向了现在这个结局。这个结局符合邱家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等到邱宁刚(前节有误,特此更正)向其摊牌以后,他没有愤怒,也没有忧伤,就如当时组织部门找其谈话一般。 这种感情很荒谬,又很真实。 王桥觉得自己的心像块豆腐一样脆弱,同时又像钢铁般强硬。经历过几个女人,反而让他对男女之情产生了洞若观火的体验和深深的迷茫,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体验很矛盾,交织在一起。存在于他的内心。 所有物品都放进纸箱子,由于物品比较多,一个纸箱子放不下,王桥又到楼下再找了一个纸箱子。将剩余的物品填满另一个纸箱子。一段生活的证据就被放进两个纸箱子,用封口胶封得结结实实,如果证据有生命,必然被封口胶封死在纸箱子里。 清理完物品,后背被汗水打湿。王桥到卫生间放水痛痛快快地冲澡。温润热水顺流而下,洗去汗水和灰尘。抚慰着交织着矛盾的心。 他看着镜中依然强健的身体,不由得想起无数次与自己一起赤身出现在镜中的另一个人,以及在卫生间发生过的难解难分的缠绵。 这时,一丝隐隐的疼痛才出现的心口。 在卫生间里能清晰地听到楼下传来的篮球碰撞地面和球板发出的砰砰声,以及年轻雄性的叫喊声。王桥迅速离开卫生间,换上球鞋和短衣裤,准备用一场篮球比赛来收拾所有的糟糕情绪。 王桥的篮球水平得到了电力局篮球队公认,看看他的身影出现在球场,立刻就有人打起招呼,要求换人。 小李局从场上下来,抓起一瓶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大口,道:“这段时间怎么没有看见你来打球?” 王桥在无关紧要的外人面前扮演得阳光灿烂,笑道:“到外地去了一趟。” 小李局看着光头及伤口,道:“头上怎么受伤了,理了光头,怎么看起来就像个钻山豹。你在档案局工作,可是我左看右看你和文化人不搭界。” 王桥道:“骑摩托车摔了跤,伤了头皮。” 小李局长看着其装束,道:“应该不影响打球吧。” 王桥道:“小伤,开了一条口子而己。” 小李局长道:“我正准备找你,没有想到你就出现了。有这样一件事,看你有没有兴趣,全省电力系统准备搞一个有历以来最大规模的篮球赛,以县级为单位,先分地区进行预赛,然后各地区第一名参加全省比赛,这是全省电力系统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场篮球赛,为了提高比赛水平和观赏性,容许每个队请两名外援,我们就想请你作为我局外援,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当然我们请你打球是有报酬的。” 王桥反正无所事事,能参加篮球比赛更能填满内心,于是爽快地答应道:“我是很喜欢打球的,有机会参加正式篮球比赛就是一件爽事,能得到报酬就更加爽了。” 小李局长道:“那就一言为定,你穿多大的鞋鞋子和衣服,我马上让人给你准备。” 报了尺寸,小李局长安排一人去拿球衣,王桥进了球场。 进入球场后,王桥仿佛是一头雄狮进入了自己的领域,在场内左冲右突,打得酣畅淋漓。比赛结束,他又与电力局篮球队的球友们喝了啤酒。由于大家没有利益关系,是以篮球为爱好才聚到一起,喝起酒来就十分痛快。 回家以后,王桥从热闹的集体中脱离出来,变成冷冷清清的一个人。 他躺在沙发上给姐姐打了电话:“我和小李分手了。” 王晓对这事并不奇怪,安慰道:“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她又交待了一句:“分手就分手,毕竟好过一场,你别做伤害小李的事情。” 王桥自嘲地笑道:“姐,你就认为我是还会为分手而闹事的水平?” “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吴三桂还冲冠一怒为红颜,所以有必要对你进行提醒。”不等弟弟回话,王晓又道:“纪委还在找你吗?” 王桥道:“又找我谈了一次话,谈话人的级别很高,是省纪委副书记彭振纲。静州案牵涉范围宽,一时半会儿还结不了案,我作为与此案有关人员,还真得过几年苦日子。” 王晓道:“实在不行,你干脆辞职。前两天我和陈总见了面他对你赞赏,按他的想法就由你来当老总,他来负责技术,还说这是公司的最佳组合。我看得出他是说的真心话。” 王桥道:“辉煌还是应该由陈总来负责,他最适合坐这个位置,我就不掺合到具体业务中。我就算要出来做事,也得是一件完全独立的事情,狡兔有三窟,辉煌集团算是其中一窟。既然是窟,也就不必亲自去参加。亲自参加,就失去了窟的意义。” 王晓思绪又转到李宁咏身上,道:“你和李宁咏分手,邱家会不会给你穿小鞋,下绊子?恋爱不成变仇敌的事情多得很。” 王桥道:“那倒不至于,邱家是很清醒的,不会去踢我这种死老虎,因为没有任何好处。” 王晓又道:“和李宁咏分手,你不难过吗?” 王桥道:“如果难过能改变现实,或许我就会很难过。” 王晓知道弟弟经历过很多事情,性格坚强,不会被这种事弄得失去理智,可是听到他如此平静地谈论着一场爱情的逝去,又忍不住觉得弟弟心太硬,以前青涩的弟弟真的长大了。 放下电话,王桥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愣。 躺了约莫一个小时,他才从沙发上翻身起来,查看供电局新买的训练衣是否合身。 供电局确实是有钱单位,为了一场比赛,除了将要发的印有标志的比赛服外,还额外发一套训练服。衣服是品牌货,很合身。 在衣袋里还放了一本关于全省电力系统篮球比赛的小册子,王桥随手拿起翻阅,看到组委会上“张大山”三个字,眼睛一下就直了。再看张大山后面的职务:省电力公司党组书记,副总经理。 (第二百九十六章) 第二百九十六章新的生活(二) 看到张大山的名字,王桥脑子里马上就浮现出一个生动的形象:一米八的汉子风度翩翩地站在主席台上,讲一口标准普通话,最后一句愿英雄安息久久在礼堂回响。 张大山的父亲叫张大炮,张大炮是王桥堂祖父王振华的部下,王振华是团长,张大炮是三营长,王家与张家应该有很深的渊源。王振华所部经过静州之时,他抽空回了一趟家乡,结果见到了父亲、母亲、大哥、二哥的坟,他在坟前磕了头,道了一声忠孝不能两全,便带领着部队南下。此一别后,王振华投入解放和建设国家的火热生活中,文革中又受到冲击,被关进了监狱,至今,他都没有回过故乡。 在解放静州战役中,三营营长张大炮被弹片击中腹部,重伤。伤好以后全国已经解放,张大炮留在了地方,成为昌东县长。 张大炮的儿子便是张大山。王桥在旧乡之时,张大山出任昌东县委副书记。后来,王桥在静州日报上看到关于张大山的任命,那一行字久久地留在脑中:“免去张大山县委副书记职务,另有任用。” 张大山调离昌东以后,王桥再也没有听说过张大山的消息,仿佛张家人就从静州蒸发了一样,包括他在县政府主持工作时,从来没有听到有人谈起过曾经的张家人。他偶尔也有查一查档案的念头,念头刚兴起,就被事务打断,拖了几次,也就没有查档案的兴趣。 今天意外地在电力系统篮球手册上看到了张大山的职务。张大山的职务应该是山南省电力系统的高层领导之一,位置不低。电力系统被称为电老虎,能当上这个职务,能量应该不小。 王桥当前的处境越变越艰难,如果没有强力人物介入,很难改变困境。张大山能担任这样的职务,肯定算作强力人物了。与一直没有到职的邓建国相比,张大山与王桥家族或许有更深的渊源。 张大山联系着张大炮,张大炮背后联系着王振华,王振华虽然垂垂老矣,肯定不在岗位上,甚至是死是活都不清楚。但是凭着王振华的历史地位,其后代极有可能占据着相当重要的位置。即使不能山南发挥作用,也有可能在广南发挥作用。广南是改革开放的前沿,如果能调到广南去工作,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总比自己在昌东半死半活更好。 邱家摊牌以后,王桥表面上云淡风清,实际上感受到了极大压力。他决定突破多年来形成的主要源自父亲的心理障碍,直接去找张大山。 当年,父亲王永德没有与张大山联系,主要基于以下理由:第一,王振华和张大炮是不是一个部队的,只是道听途说,没有人证实。若是张大炮不认识王振华,贸然去找,尴尬得很;第二,王振华与张大炮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不清楚,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张大炮走过麦城,这些事不好说;第三,堂叔公也是八十岁的人了,还在不在都说不清楚,他数十年不回家乡,身居高位后变成什么样,谁都不清楚。 在这种理由下,王永德从来没有与张家人联系过。他熟读古书,自傲和自卑是交织在一起的,这也让他始终没有迈出家乡。 王桥最熟悉父亲的想法,决定不和父亲商量,与张大山见面,搭上关系后,如果对方根本不认或者根本不知道这个关系,也就不必将这次行动告诉父亲。 如果真的打破了数十年形成的心障,与王振华那一系取得了联系,那又得分两种情况,被认可,将结果告诉父亲。不被认可,将永远地将此事对父亲隐瞒。 王桥是行动派,下定决心后就开始制定行动计划。 行动分为两套方案,第一套方案是简单粗暴方案,直接到省电力局找到张大山,摆出自己的身份,看对方的态度。优点是够简单直接,有可能不费周折就办成事。缺点是张大炮与王家到底有没有关系说不清楚,找上去有可能会很尴尬。 第二套方案是以一场篮球赛为契机,争取把昌东电力局篮球代表队推入复赛,这就有机会与张大山在比较自然的环境下见面,见面之时自报家门,如果张大山认可,事情就好办得多了。不认可,也不至于太过尴尬。 王桥仔细考虑了两套方案,父亲多年来的观点还是不知不觉地影响了他。他最后决定先采取第二套方案,如果第二套方案实施过程中没有见到张大山,则采取第一套方案。 总之,他是准备无论如何也得见一见张大山,说不定这是一条让自己走出困境的路子。同时,他还决定与杨琏深谈一次,听听其建议。 第二套方案有一个关键点,就是昌东电力局篮球要在静州赛区打出来,否则也就不能创造与张大山见面的良机。 王桥决定全力以赴地帮助昌东电力局篮球队,除了自己参赛外,还可以动用在山南大学的资源。 这又涉及到另一个关键点,就是小李局长的态度。如果小李局长态度积极,自己才有帮助的可能入性;如果小李局长态度不积极,自己很难全力开火。 凭着他的直觉,小李局长对篮球比赛是积极的,否则也不会找上自己。 将各种可能性都想了一遍,王桥意外地进入了工作状态,变得精神焕发,一扫多日以来的阴郁。 静州梁强出事以来,王桥多多少少还对邱家抱有一丝幻想,这一点他一直不愿意承认和面对。痛定思痛,他现在承认了这一点。邱家摊牌,世上没有了救世主,他必须凭着自己的努力走出困境。 若是自己经过努力还是无法改变现状,辞职去辉煌集团便应该考虑了。 早上,当球场发出篮球的声响后,王桥穿上训练服前往球场。 到了接近八点时,小李局长也出现在球场。 大汗淋漓的王桥就将小李局长拉到了一边,道:“李局,你对昌东篮球队打静州比赛的心理预期有多少?” 小李局长感觉这个问题有点奇怪,道:“能打出静州最好,这个还用说,否则我为什么费这么大的劲。” 他还有话没有明说,省电力系统的一把手即将退休,张大山出任一把手的呼声最高。张大山是个篮球迷,这一点在全电力系统都是公开的。张大山曾经担任过昌东县委副书记,原本就对昌东很另眼相看,如果带领昌东电力篮球队打出好名次,更能赢得张大山的好感。 王桥注意观察小李局长的表情,继续说道:“从全队的情况来看,我说一句实话,很难百分之一百地打出静州。我有两个建议,如果能够做到,打出静州,参加全省第二轮比赛应该没有问题,甚至还有可能拿到好名次。” 小李局长明显产生了兴趣,道:“你有什么高招,说来听听。” 王桥道:“按照规则,昌东电力队还可以选择一个球员,你有合适的人选没有?” 小李局长道:“还有一个人选,是昌东中学的体育老师,水平很不错。” 王桥道:“超过我的水平没有?” 小李局长摇摇头,道:“我看过他的比赛,他不如你。” 王桥道:“水平不如我那就没有太大意义。我可以联系一个比我水平更高的,山南大学里有很多高水平的专业选手在里面读书,可以请一个水平最高的,至少是省队专业水平。我是山南大学毕业的,有同学留在山南大学,可以通过同学的关系找到最好的球员,如果你们舍得出钱,还可以请山南大学篮球专业教师来做教练,满足这两个条件,打出静州,进入第二轮没有问题。” 小李局长有些怀疑地道:“你真的能请到专业球员吗?” 王桥自信地笑道:“没有金刚钻,我就不揽这个瓷器活。” 小李局长高兴地道:“如果这一次昌东电力队真的能够拿到好名次,你如果想调到供电局,我都可以帮忙。你是山南大学毕业的,又在档案局工作,想来文字功底不错,我们局综合科室也需要一些文员,待遇肯定要比档案局要好。” 这是小李局长想到的最好橄榄枝,也是他的真实想法。只要张大山在省电力系统当领导,篮球就是全系统的热门运动,招几个好手是很有必要的。 王桥想法岂止是一个县供电局办公室文员所能满足,但是他没有拒绝小李局长的好意,含糊地笑道:“那我就好好卖一把力气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是一个大家都明白的道理,小李局长猜测王桥热情地献计献策肯定是有目的,自己只是试探了一下,王桥立刻就接招,说明王桥确实是想调到供电局。对方有企图心,用起来就很放心,小李局长握住王桥的手,道:“那我们就全力合作,打好这场比赛。” 解决了第一个关键点,王桥随即前往山南寻找外援。 (第二百九十六章) 第二百九十七章新的生活(三) 这几年,每次生活发生变动,影响心神之时,王桥总是要骑着摩托车长途奔行,在奔行过程中,马达、风和沿途风景总能让骚动不安的心情平静下来。 身陷静州案,邱家又摊牌,眼看着自己从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变成没有前途的弃子。王桥不愿接受命运这种安排,翻身拱背,努力要推倒压在身上的大山。 他骑着摩托车,穿过山岭来到静州。他没有骑进静州城,在静州城郊稍事休息以后,沿着环城路直奔山南。 坐大巴沿着高速路到山南省府阳州是条捷径,可是王桥就喜欢骑着摩托车穿行在老路上。初秋风光宜人,沿途山坡被层次丰富的植物打扮得多姿多彩,在画廊一般的美丽山间穿行,足以抵消被俗尘沾染的心灵。等到心灵被野外环境洗得纯净一些时,便又是进入俗世的好时机。这是一个人生的怪圈。 静州承载着王桥太多的情与爱,将静州远远抛开之后,他脑海里不经意间想起了吕琪、晏琳和李宁咏三个与自己有着灵与肉亲密接触的女人。 这三个女子有太多相似点。三人都出身于干部家庭,都有着高挑身材,行为举止落落大方,总体来说符合大家闺秀的形象和举止,而非小家碧玉型。她们都毕业于静州一中,按毕业时间来算,吕琪毕业之时,晏琳和李宁咏都未入校,晏琳和李宁咏则有同校经历,只是年级不同。三人与王桥相交之时处在迥然不同的环境之中,吕琪在旧乡、晏琳在复读班,李宁咏在昌东电视台,所以平时很难将三人联系在一起。 类型不同是初恋女友杨明,杨明是典型的小家碧玉,在青涩时代突然间就闯进了王桥的生活,但是两人仅仅限于拉手、亲吻和拥抱,这一段感情刚开始便结束了。现在回忆过去,和杨明感情基础最为薄弱。基本上不能在王桥心里引起太多涟漪,更多是以一种回忆少年时代的方式想起她。 至于吕一帆,他也是喜爱的。他一直都知道吕一帆并非自己的人生伴侣,两人之间的关系更接近于情人关系。 最让王桥遗憾、不能释怀的是吕琪。 最让王桥纠结、猝不及防的是晏琳。 最让王桥感受到人情冷暖、世事炎凉的是李宁咏。 最让王桥感受到世事艰难、人生无奈的是吕一帆。 迎风而行。王桥将思绪抛在脑后,在头盔里不时发出与马达共振的吼叫,通过这种方式将积郁在胸中的情绪发泄出去。 车行至山南时,王桥情绪已经完全正常,变得心平气和。 轻车熟路地来到东城。王桥直接从没有保安严防死守的侧门进入山南大学。他将摩托车停在路边,坐在石梯上看着青春飞扬的师弟师妹们在校园内穿行。师弟师妹们不知坐在石梯上的人是曾经校内风云人物,不曾多看他一眼。 坐了一会,王桥从手机里调出了曾经在中文系当过篮球教练的体育系学生黑唐的电话号码。 黑唐比王桥早毕业,毕业后留在山南省府阳州的一所中专校。王桥毕业之时,他已经从中专校离职。 王桥在离校前与黑唐等一帮篮球好友打过一场告别球,告别赛后便记下了黑唐当时的手机号码。到昌东出任城管委副主任以后,王桥的世界与黑唐的世界差得太远,一次都没有互相通过话,并不清楚黑唐的电话还能不能打通。 如果找不到黑唐。王桥准备请黄永贵老师联系体育系,黄老师这条线办事效果就远远不如黑唐这种老混篮球圈子的人。 王桥拨打了黑唐的手机,没有想到一打就通了。他听到话筒里有些喧闹,放大声音道:“唐教练,我是王桥,在山南大学里,你在在哪里?有事想找你帮忙。” 黑唐的嗓音还是如当教练一样低沉,道:“山南大学东门外有一个山大健身俱乐部,新成立的俱乐部,我在健身俱乐部里。有什么事?还劳动你亲自跑一趟。” 王桥道:“那我过来,见面再谈。” 步行穿过东门,来到山大健身俱乐部。王桥有些奇怪:“为什么取名为山大健身俱乐部,而不用更响亮的山南大学健身俱乐部。” 他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答案。与黑唐见面后。黑唐带着王桥朝二楼办公室走,介绍道:“这是体育系前几届三位师兄共同投资搞的俱乐部,我具体负责,生意还不错。” 王桥笑道:“原来你这个山大不是山南大学,差点把我都逛了进去。” 黑唐道:“现在都市里的人们压力山大,所以我们就取了一个山大俱乐部。当然。也是借着山南大学的牌子。” 王桥由衷地笑道:“呵呵,取名字的人头脑灵光得很。” 来到办公室,接过纸杯子泡的茶水,王桥喝了一口,觉得茶叶比起以前县政府办公室的茶水差得很远,礼貌地喝了两口,便放在一边,直奔主题:“省电力系统最近搞一次全省的篮球赛,我要参加昌东县电力队,为了取得好名次,还想请一名外援和一名教练。” 黑唐道:“我知道这个比赛,俱乐部篮球队好几个队员都是外援。” 一般的健身俱乐部很少有篮球场馆。黑唐和其中两位投资者都是学的是篮球专业,所以在健身俱乐部专门弄了一个篮球馆,阳州篮球高手们都喜欢到这里来打球。 王桥坐在二楼办公室,恰好能俯看热火朝天的锻炼场面。场馆里光头不少,个个都肌肉发达,所以王桥这个光头进入场馆时丝毫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他将目光从距离自己很遥远的画面中抽了回来,道:“我们是老朋友,我的事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给我找一个攻击力强悍的队员,还要找一个好教练,如果你有空,就是最好的教练。” 黑唐没有正面回答,道:“我们真是有缘,你不来找我,这两天我都要去找你。” 王桥自嘲道:“我在昌东那个偏僻县城,你找我做什么?” 黑唐指了指窗外锻炼的人,道:“来俱乐部锻炼的人五花八门,各种人都有,我不讳言还有些江湖人士来练习散打和摔跤。我们不管他们的事,只负责锻炼健身。我不想找麻烦,麻烦却总是来找我,最近我们的一个学员在外面打架,把人打成重伤,东城刑警队盯着我们不放。我记得你有一个朋友是东城刑警队的头头,能不能帮我们撮合撮合,没有什么具体目的,就是想交个朋友。 王桥有些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我认识东城刑警队的人?” 黑唐道:“我听吕一帆无意中谈起过,她说当年土菜馆被卫生防疫部门的人罚款,是刑警队的领导出面才解决此事。” 这是多年前的往事了,王桥记不清楚当时吕一帆是否来到土菜馆工作。即使吕一帆当时没来土菜馆,后来也有可能听说。他没有否认此事,实诚地道:“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当年东城分局刑警支队长李澄在追求我姐姐,那时他帮忙自然会很实在。后来我姐姐没有选择李澄,他是否愿意帮忙就说不清楚了。我得先打电话问一问我姐。” 王晓接到弟弟的电话后,道:“我和李澄虽然没有成为男女关系,但是还是不错的朋友。请他吃顿饭没有问题的,我一会回电话。你在山南,太好了,我们两人今晚一定要聊聊。”得知弟弟陷到梁强案以后,她几乎天天跟弟弟通电话,但是电话说来终觉浅,有些话还得当面说起才能说得明白。 王晓办事还是以前的爽利风格,几分钟就回了电话,明确晚上在交通宾馆吃川菜。 到交通宾馆吃川菜是省委宣传部林玥的习惯,久而久之,王晓也喜欢上交通宾馆价廉物美的川菜和相对不错的环境。 王桥干脆利落地办好了与李澄见面之事,黑唐行动也就利索起来。他将篮球馆的助理教练叫到办公室,讨论了一会,推荐了一位山南大学体育系篮球专业水平很高又愿意出来比赛的球员。 王桥再次发出邀请:“唐教练,你来出任昌东电力队教练最好不过。” “昌东电力队太次,用不着我这种教练。”黑唐开了一句玩笑后,又道:“健身馆这一大摊子事情,都压在我头上,实在走不开。你别小瞧了一个健身馆,除了业务要抓,还得和方方面面的人打交道,烦得很。我建议派健身馆吴教练去,他是老教练,水平高低的队伍都带过,经验丰富。县城电力队的水平应该不怎么样,找高水平教练不一定合适,吴教练是最合适的人选。” 黑唐是篮球圈子里的专业人员,推荐的人应该错不了,王桥接受了黑唐推荐的这两个人选。他随即又与小李局长联系,报了参赛价格,很快就搭成了借人协议。 办完正事,两人轻松下来,坐在办公室闲聊。 黑唐抓起一枝烟很惬意地抽着,道:“当初在学校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你和吕一帆在谈恋爱,两人倒是挺合适的,可惜最后没有成功。” 王桥刚刚经历了一场阵痛,听到“恋爱”就头疼,抓起桌上的烟,抽了一枝出来,点燃。 黑唐继续道:“吕一帆是一个好女人,也长得漂亮,可惜被家庭拖累了。我带队到北三省打过比赛,与她见过面。她现在的男人生意做得大,很有些大哥派头。吕一帆也跟着他男人在做生意,去年八九月还到山南来过。她怀孕后,就暂时没有到山南来过。” 王桥与李宁咏谈恋爱后,便没有继续与吕一帆联系,今天是第一次知道其怀孕的消息。 (第二百九十七章) 第二百九十八章新的生活(四) 与唐教练约定吃饭时间和地点以后,王桥离开了山大健身馆,去和黄永贵老师见面。 在离开山南大学这一年里,王桥如坐了过山车,大起又大落。黄永贵依然在山大中文系任原职,生活平静如水,没有任何变化。接到王桥电话以后,黄永贵就从办公室出来,见到了门外赫然立着一条光头大汉。 每次见到熟人都要解释自己为什么是光头,为什么光头上还有一条伤痕,这让王桥很无语。他不等黄永贵询问,主动讲述了光头的由来,以及最近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 “没有想到你是如此倒霉,喝凉水都塞牙。”黄永贵拍了拍王桥肩膀,道:“晚上我们去搓一顿,一醉解千愁。” 王桥道:“今天晚上有饭局,要帮着黑唐教练请东城区刑警支队长吃饭。” 黑唐带过中文系篮球队,黄永贵对其印象颇深,一直关注着其行踪,道:“他开的山大俱乐部,生意很好,听说里面的人很杂。” 王桥道:“就是这个原因,他想和刑警队的人搭点关系。” 说话间,王桥习惯性地朝青年教师楼方向走,被黄永贵拉住,道:“我搬家了,在梅苑有新房子了。” 王桥道:“学校的商品房,还是福利房?” 黄永贵道:“房子比市场价要低,可以对外卖,但是产权是属于学校的,交易时必须卖给学校。” 山南大学是老学校,绿化得相当好,脸盆粗的香樟树随处可见,树冠形状如撑开的伞,显得非常自然。如今各地大搞城市建设,绿化是其中一个重要项目,绿化和建筑不一样,不能速成。若想快些见效只能让长在深山的大树进山,大树若有树冠则不方便运输。因此很多进城的大树被砍掉了树冠,成为光头树。山南大学里的树全是树冠宽大的老树,一墙之隔便是如电杆一样的光头树。 山南大学里部分专家看到光头树就骂,骂也白骂。骂声只会随风飘散,传不到决策者的耳朵里。 沿着香樟小道走到梅苑,梅苑自然有不少梅树,只是这个季节梅树没有什么看头,绿油油的。缺乏招人喜爱的“梅花傲风雪”。 黄永贵分到的房子在十四楼。上楼时,黄永贵罕见地夸奖了校方后勤,道:“后勤那几爷子这一次总算办了一件好事,房子虽然贵了点,装修得还不错。以前我还准备重新装一装,后来发现真的可以直接住进来。” 到昌东县去呆了一年,王桥现在理解了师姐吴湘的想法,当年吴湘就是喜欢校园环境,一心想要留在学校。此时在昌东县去滚了一圈,王桥居然也发自内心地喜欢起山南大学的校园环境。比当初读书时代还要喜欢。 黄永贵住房套内有九十多平方,最棒的是有一个大阳台。学校治安不错,加上子女都过了爬阳台的时代,因此大阳台没有封掉,直接能看到没有被金属网割破的天空。 黄永贵泡了一壶茶,拿了两个茶杯,坐在阳台上品茶。近年来,高校有很多人到地方任职,黄永贵也有这个想法,因此有意和王桥交流一下从政想法。 在地方工作一年。王桥充分领教了地方工作的复杂性,听了老师的想法后道:“黄老师,我就说点真心话,其实在高校工作是很不错的。无论从工作条件和工作环境都比地方上要好得多。” 黄永贵道:“高校毕竟是务虚的地方。呆久了,也觉得没有意思。我还真想换个环境,在地方上去工作,看一看自己到底有几分能耐。” 王桥没有顺着黄永贵的思路发表意见,而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道:“如果出来能进入市县领导班子或者省级部门的领导班子。那还可以试一试,如果出来到市级部门,就完全没有必要。学校的同事们毕竟文化水准要高一些,接触起来舒服一些。地方干部普遍来说文化程度要低一些,除了这些年进了不少大学生以外,以前很少有大学生的。” 黄永贵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听着王桥说下文。 王桥道:“这就好比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 黄永贵皱眉道:“我怎么觉得你变得很消极了,以前的锐气到哪里去了。王桥,我觉得心胸不够开阔,虽然经历了一次挫折,但是不应该如此消极。你还年轻,应该鼓起勇气,不要屈服于命运。” 离开学校以后,王桥很久没有听到这种老师式的鼓励,觉得很是亲切,道:“谢谢黄老师鼓励。我当然不会就此放弃,只是比以前更现实。这一次挫折肯定不会打倒我,但是对于很多人来说,遭遇这一次挫折就有可能一辈子爬不起来。” 说起这句话时,王桥感觉自己确实变得很有诚府,有关张大山的事,有关邓建国的事,他都没有提及。至于邱家和李宁咏的事,他也只是一笔带过,没有多说。 黄永贵毫不客气地打断道:“你这是暮气,暮气还很重,直接影响了你的心态。你出去工作不过一年,就已经主持过县政府工作了,这种经历不应该是这种心态。” 王桥道:“我真有暮气了吗?” 黄永贵批评道:“我是旁观者清,说悲观丧气有点严重,至少有些消极。你的心态决定着你的高度,这一点你千万要注意。”他作为老师,在学生面前还是如以往一样尖锐。批评完以后,他又提出了建议:“你的运气还真是背,仕途刚刚上路就遇到了静州大案,案件太大,牵涉的人多,办案时间长,你还真不好翻身。我可以帮你联络你的师兄们,看哪位师兄方便,争取调到其他地方去,你还年轻,完全可以从头开始。” 梁柏文已经和省纪委副书记彭振纲见过面,把该说的话递了过去。他随即到国外考察,还没有与爱将黄永贵谈起彭振纲之事。因此,黄永贵对王桥留在昌东的前途也不看好,建议他择机离开昌东,在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这是一个很有操作性的建议,王桥将这个建议听了进去。 黄永贵又道:“秦真高对这事是什么意见?” 这一句话将王桥说得愣了愣神,随后摇头道:“不清楚,平时我们接触得不多。” 黄永贵知道秦真高与王桥在学校时就有些小矛盾,没有想到他们两人将原来寝室里的矛盾带到了工作中去,道:“秦真高在给常务副市长当秘书,常务副市长在地方上还是很牛的,你别这么骄傲,可以找一找秦真高,让他给你牵线搭桥,有常务副市长支持,你还怕没有机会。” 王桥解释道:“康市长是市委常委,不是常务副市长。” 黄永贵道:“不管是不是常务副市长,作为市委常委能进入决策层,是有话语权的。我抽时间到静州来一趟,把你们两人叫到一起,同为山大人,还是一个寝室的,有什么化不了的矛盾。你就是一个高傲的性子,是优点也是缺点。论综合素质,秦真高肯定不如你,但是他也有优点,懂得察言观色,懂得把自己的位置放低,做事也很勤快。你们两人的性子综合一下,倒是完美性格。” 被老师批评一顿,王桥并没有任何反感和怨言,因为黄永贵确实是真想帮助自己。只是他确实不想和秦真高这种小人过多接触,内心深处并没有接受这个建议。他随即又想道:“黄老师毕竟是老师,对我是真了解,他说的高傲性子还真是点到了要害上,如果我不是高傲的性子,就会跟着李宁咏到牛清扬家里拜年,就会跟牛清德冰释前嫌,那么有可能就不会被牛清扬顺手弄到档案局。” 王桥能够想到这一点,但是现实生活中真要让他向牛清德低头,还真是做不到。 黄永贵瞧着王桥的神情,道:“看来你还是没有接受意见,秦真高就是心胸有点小,没有什么大问题,你要放得下身段,否则敌人总会多过朋友。”他走回书房,寻了一套《厚黑学》,道:“这是我以前的书,也是热门书,这书就送给你,好好学习。” 王桥接过《厚黑学》,朝着黄永贵抱拳拱手,道:“这是静州大案以来,第二次听到的除了家人之外的肺腑之言,谢谢黄老师。” 黄永贵开玩笑道:“当老师的自然希望你们能发展得好,以后我们走到你们执掌的一方水土,也能跟着长长威风。” 门外又走进来一个年轻女子,个子接近一米七,看到王桥有些吃惊,等认出来以后,打招呼道:“王师兄怎么变成了鲁智深。” 来者是黄永贵的女儿黄小琴,黄小琴和黄小波是龙凤胎,性子截然不同,黄小琴喜静黄小波喜动,两人都和王桥关系不错。 王桥道:“我就不解释为什么是光头了,见人就得说一遍。一年不见,你又长高了。” 黄小琴道:“脱了鞋,有一米七了。” 王桥第一次见到黄小琴是五年前,当时黄小琴只有十二岁,如今满了十七,读高三了,变成了一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在街上迎头相遇,王桥都有点不敢相认。 聊到五点,王桥这才告辞而去。 在校园门口,王桥和黑唐汇合,两人一起前往省交通厅宾馆。在交通宾馆门口,见到了李澄和一个久违的熟人正在严肃地谈话。 这个熟人如一枝箭,朝王桥心口射来。 (第二百九十八章) 第二百九十九章新的生活(五) 李澄首先打招呼:“王桥,你来了,你先上楼,我一会就上来。” 王桥和李澄不仅普通朋友关系,还有在看守所管教和犯罪嫌疑人的奇特关系。每次王桥与李澄见面,总会想到在广南第三看守所渡过的日日夜夜。但是在今天,他只是朝李澄点了点头,目光就迅速地望向了吕忠勇。 吕忠勇和王桥对视片刻,都对在交通宾馆门口突然遭遇感到十分意外。 很久以来,他们都似乎将对方遗忘在脑后。今天相遇,两人明白实际上都没有忘记对方,而是深藏于心底。自从王桥走出看守所以后,吕忠勇就没有听到过王桥的消息,今天猛然间在交通宾馆门口相遇,而且王桥应该是和李澄在一起吃饭,这让他十分惊讶。 王桥知道吕忠勇在东城公安分局当副局长,是李澄的直接领导,他们在一起谈话很正常,惊讶程度反而低一些。 两人都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在瞬间都控制住心情,没有让心底震荡在脸上显现。 王桥首先说话道:“吕局,你好。” 李澄道:“王桥认识吕局长吗?” 王桥淡然地道:“吕局是静州人。” 吕忠勇看着眼前这一条沉稳的光头汉子,道:“我们在静州就认识。” 李澄敏感地发现吕忠勇和王桥关系很特别,两人都口称在静州就认识,但是显然互相戒心重重。 王桥非常平静地道:“吕局,吕琪现在在做什么?我很久都没有见到她了。” 吕忠勇眼中锋锐闪了闪,道:“她在国外留学,有几年了。” 王桥道:“原来吕琪出国了,难怪从来没有遇到过她。她好吗,成家了吗?” 吕忠勇望着眼前的光头大汉,道:“虽然学业很忙,她还是在积极准备婚事。”他原本是想用“考虑婚事”来表达女儿现状,话在嘴边变成了“准备婚事”。女儿个人生活不幸福。便与眼前之人有关,在这一点上,他对王桥颇有怨念。 王桥胸腹里有一股地火呼呼地燃烧,道:“祝福她。希望她幸福。” 李澄算是听明白了,王桥应该与吕忠勇的女儿是熟人,甚至可能是恋人关系,否则王桥和吕忠勇不会是这种态度。他为了化解现场尴尬的气氛,对王桥道:“你当年因为误入杀人现场。有重大杀人嫌疑,被关进了广南第三看守所。当时吕局长刚调到东城分局,由他来抓光头老三的杀人案。”(还是恢复到海洋里的情节了,否则衔接始终有些生硬。) 吕忠勇的目光又转移到王桥的光头上,猜测着他现在的身份。 李澄继续道:“刑警队很多人都认为你有重大嫌疑,唯独吕局长坚持此案疑点太多,能侦破此案,吕局长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我来到东城分局以后,多次听到队友们谈起此事。” 此案侦破有一定偶然因素,是另一件绑架案牵出杀人真凶。但是李澄的说法也是事实。吕忠勇由静州调到东城分局任副局长时。面临着东城分局刑警队的信任危机。在案情分析会上,他坚持认为王桥不是凶手,成立专案组集中力量侦办此案。虽然最终破案是另案牵出,但是结果证明了吕忠勇判断完全准确,此案确立了吕忠勇在东城分局刑事侦察方面的地位。 王桥走出看守所以后与李澄有过多次接触,但是都没有涉起到侦破工作细节。若不是李澄发现了吕忠勇和王桥特殊关系,也就不会想起讲述那一段历史。 看守怕一百天对于王桥有着重要意义,他发自内心地对吕忠勇道:“谢谢吕局。” 吕忠勇神情慢慢轻松下来,道:“不用谢,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一码归一码。我是顶着杀人嫌疑犯的帽子进的看守所,能走出来,要感谢所有帮助过我的人。”王桥又道:“再次祝福吕琪,请吕局替我问个好。” 吕忠勇道:“可以。” 王桥便告辞。和黑唐上楼。 吕忠勇望着王桥挺直背影和锃亮光头,道:“他在做什么?” 李澄道:“王桥从看守所出来以后,到静州一中复读班复读。这小子极聪明,复读一年居然考上了山南大学。他在山南大学入了党,是省优秀学生干部,毕业后被省委组织部选调到昌东城。先当了城管委副主任,后来主持昌东县政府的工作。与光头老三案子一样,他被稀里糊涂牵连了,如今被弄到县档案局工作。他们还在想办法,准备换一个地方。” “看到他留着一个光头,还以为他在做生意。”吕忠勇没有想到光头汉子居然还是国家干部,而且担任过领导,这事比今天相遇还要意外。 李澄有意帮着王桥说话,道:“王桥很优秀,这些年我见到他一步一步从最低层走出来,性格坚毅,人品不错。我和他们一家人关系都挺好,今天就是在一起吃饭。吕局,等会我来敬你酒。” 吕忠勇道:“隔席不管,跑来跑去敬酒麻烦。今天是政治处宴请媒体朋友,非得把我拉上。” 李澄道:“现在媒体厉害,是无冕之王,我们公安做一百件好事他们不报道,做了一件坏事偏偏就盯着不放。” “好了,改天我们再聊,我先上去了。”他们两人原本是在门口偶遇,便站在一起谈了谈东城区的案子。没有想到王桥不期而遇,让吕忠勇没有谈话的兴致,直接上了楼。 李澄随即来到包房,只见到黑唐一人,道:“王桥不在?” 黑唐对李澄恭敬得很,道:“李支,王桥有事出去十分钟,很快就回来。”他拿了烟,递给李澄,顺便坐在李澄身边。 此时王桥快步行走在大街上,如同一株燃烧的人形树。经过了这些年,他原本以为将吕琪淡忘了,晏琳或李宁咏在某个时间段甚至代替了吕琪。当他从吕忠勇口中听到了吕琪的消息以后,才知道吕琪仍然深埋在心中,如森林将能量以古朴的煤炭形式存于内心深处,遇到合适的时机就爆发。 与吕忠勇交谈之后,王桥感觉无法压抑自己的情感,找了个借口离开了省交通宾馆。 他回到山南大学,沿着雀湖一路狂奔。雀湖里有不少散步的青年男女,见到一个光头汉子围着湖跑步,都让出一条路。山南大学是综合性大学,能人不少,怪人也很多,同学们身处其中,都有很强的包容性,尽管眼前的光头汉子穿皮鞋跑步的要子看起来很怪异,仍然没有人阻止或者报警。 跑了三圈以后,王桥站在赵波曾经醉倒的隐蔽处大口大口地喘气。他仍然觉得心中有地火冒起来,吕琪准备结婚就是烧起地火的高温。 一株粗壮的香樟树原本在雀湖边上自由自在地生长,没有惹谁也没有碍谁,结果却被一个野蛮的汉子一阵猛抽,猛烈摇晃起来。 王桥使出了猛烈的鞭腿,抽在香樟树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双腿轮流抽了十几下,小腿火辣辣地疼痛起来,王桥拉开裤腿,见到小腿有血流出,这才作罢 经过这一轮折腾,王桥终于平静了下来,坐在地上,拿出手机开始拨打吕琪的传呼。至从手机出现以后,传呼就退出了历史舞台,当时传呼台的温柔女声全部烟消云散。 王桥依然清楚地记得吕琪的传呼号码,拨打以后,不停响“你拨打的电话是空号”的提示音。 他终于冷静了下来,抽着烟苦笑。 他想起了“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的诗句,又想起了“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词名,还想起了“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古体诗。 这三首诗都是王桥喜欢的,在不同时期各有侧重点,最初吕琪离去时,他经常写第一首,后来读大学以后,他开始写第二首,在昌东县工作以后,他时常写第三首。 今天这是一场注定会来到的偶遇,让王桥感受到了久违激情。在与黄永贵老师交流时,黄永贵直指其有暮气,当时王桥还是略有不服的。今天他受到了更加强烈的刺激,更是准备将所谓的“暮气”扔进太平洋。 交通宾馆房间里,王晓正和黑唐、李澄聊得非常融洽。黑唐与李澄单独在一起时,气氛还是很淡,犹如一碗没有放盐的面条。当王晓来到房间时,气氛顿时就活跃起来。当王桥回到房间时,三人目光都如探照灯一样照向他。 王桥道:“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就是出去散个步。” 王晓道:“大家都在等你吃饭,你发什么疯,突然出去散步。” 王桥道:“刚才遇到了吕忠勇,谈起了当年光头老三的案子,觉得心里不舒服,就去散了心。” 李澄解释道:“吕忠勇是分局副局长,曾经负责光头老三的案子,他力主王桥不是凶手。” 黑唐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从谈话内容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望着王桥的目光就有些高山仰止。 王晓最熟悉王桥的感情生活,听到“吕忠勇”便知道了王桥散步的真正原因,她用怜悯的眼光看了一眼极为优秀的却又屡受挫折的弟弟,对自己姐弟的命运暗自感慨数声。 她望向了李澄,道:“你见过吕局女儿吗?” (第二百九十七) 第二百九十八章新的生活(六) 李澄想了想,道:“我见过一次,有一次过年我到他家里去,好象那时候她还在厦门大学,为人很礼貌,话不是太多,吃完饭就地进屋了,没有与我们多聊。” 这种形象就符合初见吕琪的冷美人形象,王桥在脑中能勾勒出当时的样子。 王晓笑道:“你们都是一帮糙爷门,别人一个姑娘与你们有什么好说的。” 李澄自嘲道:“这倒也是啊。我以前也是文静的人,当了二十年警察,也变成糙爷们了,不招女孩子喜欢。”当初他是朝着王晓发起过攻势,只不过被王晓化解掉了,今天说这话,也是开玩笑式地提起了往事。 王桥道:“以后没有见过面?” “以后没有见过。”李澄又补充道:“后来我也去过吕局家里,都没有见到吕局长的女儿,不过我们局里有家属与嫂子有联系,我可以帮着问一问。你知道我们这一帮糙爷们,不太关心这些家长里短。” 谈了一会,大家就将吕琪放在了一边,只是喝酒。王桥能喝酒,但是平常喝酒很被动,不太主动要酒喝,今天喝酒时情绪挺不错,频频举杯。王桥、李澄和黑唐三人喝了三瓶酒,这才作罢。 王晓见三人都有些酒意,只得依次将三人送回家。先送黑唐,再送李澄,最后送王桥。与王桥来到自己曾经的家时,看着正堂空荡荡的大墙,往日的忧伤如冷风,又朝着王晓扑过来。她努力摆脱了这股冷风的纠缠,让自己情绪好起来。 “你这人也是,喝这么多做什么?”王晓到厨房里烧了开水,然后泡了些柠檬水。 王桥靠在沙发上,腿上一阵阵疼痛。他接过水杯,嫌水热了,放在一边,道:“难得放松。多喝点,现在不算醉,真正喝得大醉是在城管委。” 王晓道:“你和李宁咏是怎么回事?” 王桥靠在沙发上,道:“邱家摊牌了。我们的事情完结了。” 王晓坐在王桥对面,道:“从理论上说,邱家这个时候拉你一把,你以后就会忠心耿耿成为邱家人。这个时候踢你一脚,说不定会增加一个仇人。我觉得邱家的人很短视。所以只做到县级就结束了。” “是副厅级。” “这个副厅级的份量稍显轻了一些,只能是个人享受。” 王桥也多次考虑这个问题,道:“有句话叫做站在风口,猪都能飞起来。邱家平时讲究顺势而为,大约他们觉得我是站在背风口,飞起来很难。” 王晓道:“说不定他们有了更佳选择,他们这种家庭,利益算计始终强过爱情,我估计恰好在你遇到背运的时候,他们遇到了新的选择。两个因素同时出现。所以做出了这种选择吧。”说到这里时,她发现王桥小腿裤腿上有些湿漉漉的,坐在对面才能看得清楚。 “你裤子怎么是湿的。” 王桥低头看着裤腿,朝上拉了拉。小腿袜子以及袜子以上部位全部被血染红了,凝结成黑红一片。 “啊。”王晓惊叫了一声,脸色变得苍白。她蹲下身,轻手轻脚地拉开了弟弟的裤腿,小腿处一片血肉模糊,是抽打香樟树时,受到香樟树的报复所致。 多年前。王晓曾经亲眼目睹过亲人的惨状。此时血肉模糊的小腿猛然让她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头脑一阵昏眩,差点摔倒。她用手撑在弟弟肩膀上,稳住心神以后。道:“这是怎么搞的?” 王桥道:“踢到树上了。” 王晓就盯着王桥,忽然抡起手臂,重重地一耳光打在了弟弟脸上。这一耳光还真重,王桥耳朵都有些嗡嗡作响。王晓又抡起了手臂,在半空颓然入下,骂道:“愚蠢。” 王桥苦笑了一下。道:“谁没有个发泄情绪的时候。” 王晓眼泪夺眶而出,道:“发泄情绪不能用自残的方式,我最怕这种方式,简直愚不可及。你以后不能用这种方式,好不好,求你了。” 王桥没有料想到姐姐看到伤处会这样激烈。他从姐姐充满着伤痛的眼神里,明白了姐姐伤痛的原因,他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道:“下次绝不这样了。” 王晓一字一顿地道:“绝对不能伤害自己的身体,你保证。” 王桥道:“我保证。” 得到了弟弟的保证,王晓这才将沉重的心事强压了下去,低头看看伤处,道:“我们去找一个诊所,处理一下,否则发炎感染就麻烦了。” “不必,都是些外伤,破皮而已,又没有弄脏,不会感染。小区外面有药店,弄点酒精喷雾剂,消毒就行。”王桥是强健的粗人,身体自愈能力不是一般强,打篮球摔伤不在少数,都是用酒精喷喷,从来没有觉得这点伤有什么大不了的。 王晓匆匆到外面买了些酒精、医用棉签和创可贴,将东西递给弟弟,道:“你自己弄吧,我怕见血。”她坐在王桥身旁,看着弟弟弄伤口,直抽凉气。 “你这伤,是为了吕局长的女儿,还是李宁咏?” “是为了吕琪。” “吕琪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为什么还是她?” “我和她没有利益,只有最简单的,爱。”最后一个字不好出口,王桥语气稍有停顿,这才说出最后一个字。 “既然这样爱,为什么就分手了?” “不知道。” “不知道?” “真不知道。我从看守所出来,就再也找不到她了。后来听说她正在相亲,我到东城分局去找,果真见到她和那个男的在一起。”王桥叹息一声:“当时我最不应该的是犯了爸爸一样的傻气,内心自傲得让幸福从指尖溜走。这是我们一家人都有的毛病,想改都难。” 王晓想着父亲倔强如石头的样子,同意弟弟的说法,道:“事情分成两面看,爸这硬气脾气,未尝不是我们立身之本。既然我们能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就扬长避短吧。” 酒精喷在伤处,痛得王桥直抽冷气。 王晓道:“在处理李宁咏这件事上,你是不是又犯了臭脾气?” 王桥摇头道:“李宁咏和吕琪不一样,邱家让其长子找我谈话,他们的意义表述得很明确了。而且,自从我被纪委调查后,李宁咏的态度变得太快。我就算要改掉臭脾气,也得保留点底线,不可能去舔冷屁股,若是真的去做这种事,那就不是王家人了。” 王晓道:“我单独询问过姑爷,他给丁原打过电话,丁原就明说了,你的事现在无法办,等过个三四年,大家都将梁强谈忘之时,才能想办法重新运作。” 王桥将裤腿挽到膝盖处,道:“我也不想束手待毙,杨叔专程去找了邓建国,把我的情况说了,若是邓建国能顺利到静州任职,或许事情就有转机。” 邓建国到静州任职之时,王晓多次听弟弟谈起,道:“这算是一条路,不可预料的就是邓建国是否任职,任何职?” 王桥起身,拿起旁边的小包,道:“我为什么要积极参加电力系统的篮球赛,不是吃饱了没事干,也不是纯粹为了兴趣爱好,而是有一个重大发现。你看看这个小册子,或许里面就有我们全家翻身的线索。” 拿起电力系统的比赛册子,这个册子还算简陋,没有电力系统许多事情的贵气。王晓慢慢地翻看着小册子,寻找着弟弟所言的‘线索’。 慢慢翻看完小册子,王晓又快速浏览一遍,指着领导机构一栏,道:“张大山?” 王桥趁着姐姐翻小册子之机,进里屋换了宽松的运动裤,道:“对,就是他。我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当年我爸为什么宁肯受这么多苦难,就是不肯去找一找张大炮和张大山,难道面子真的比家人的命运更加重要。说得更尖刻一些,我爸为了自己的无谓尊严,牺牲了他、我妈和我们应该有的机会。”因为是面对从小亲密无间的姐姐,王桥说话就很开放,没有留一点余地。如果是与外人谈话,他肯定不会用这种表述方式。 这是一个同样让王晓困惑的问题,她将册子放在桌上,道:“你其实也一样的。我们换个角度来看,当初你不肯去牛清扬家里拜年,在李宁咏看来,也是为了自己的无谓尊严,牺牲全家的幸福。” “或许是吧。” 王晓道:“时代不一样了,我们不能用现在的眼光来瞧以前的事,特别是改革开放的事情。你讲一讲,如何用好这一条线索。”听了王桥企图通过打篮球来很“自然”地接触张大山,她道:“爸对你影响之深,你其实自己都不了解,你和爸一样有心障,从现在起,我们一起来打破这个心障。你不用从打篮球来迂回,我和你直接到电力局去找他,就拿这本小册子。如果他不认王家,那我们就死了这条心,再想另外的办法。” 王桥在屋里转了一圈,道:“姐,你总是这样犀利。明天,我们一起去找张大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王晓道:“没有这么严重,最多是吃个闭门羹,或者是被人认为削尖脑袋找关系。” 后一点恰好是王桥以前最为注意的,“克服心障,就从削尖脑袋找张大山开始。” (第二百九十八章) 第二百九十九章相见(一) 一席长谈,制定了“再向虎山行”的方略,让王桥心安。 早上起床后,王桥对着镜子仔细地看着自己的头皮。一些黑短粗直的头发钻了出来,但是仍然没有盖住被碎瓷片划出的伤痕。 当姐姐上来时,王桥道:“我这个伤痕是不是很明显,光头加上伤痕,会不会让张大山产生不好的看法。”这是一个对王家姐弟都有重大意义的时刻,一向果断的王桥在临行前都有些患得患失。 王晓精心化过淡妆,还特意选了一套质地很好、样式简单的长裙,显得温柔贤淑。她看了看弟弟头上的伤痕,道:“是不太好,有点粗野。不过,真是要认我们是王家人,这点伤算什么。” 王桥道:“确实如此,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王晓担忧地道:“电力公司是实力雄厚的大衙门,我们贸然前往,不知能否见到张大山这种高层领导。” 王桥摸出一个红色小本子,道:“昨晚我想过此事。这是以前县政府的工作证,没有收回去,进门就靠它来鱼目混珠。” 王晓道:“你平时都将这个工作证带在身上。” 王桥道:“档案局没有工作证,处出办事,有个工作证要方便一些。” 小车来到了国家电网山南电力公司。山南电力公司是一个建筑群,除了主楼以外,还有两幢附楼,门前是花园式的绿化带。 王桥和王晓昂首阔步地走进办公楼。原本以为会被保安招呼并登记,王桥已经将工作证拿到手上。谁知保安并没有打招呼,熟视无睹地看着两人进入。 王桥看着大厅里有十来个提着包的人聚在一起说话,道:“应该是有大会,所以保安没有要求来人登记。” 王晓道:“既然是开会,那么张大山就极有可能在单位,我们运气还不错。” 两人径直走向电梯,王晓道:“张大山在几楼?”王桥道:“电梯上都不会标出领导的办公室,按照常规多数领导的办公室都是和综合办公室在一楼的。” 电梯里。各层楼都标有办公室的名字,诸如审计部、物资部、农电工作部等,九楼是办公室和党委工作部。王桥毫不犹豫就点向九楼。 来到九楼,走出电梯。迎面就是办公室。王晓拉了拉王桥,道:“我去应酬,你面相凶恶,会让人心生警惕。” 王桥放慢了脚步,跟在姐姐身后。 王晓露出甜美笑容。道:“请问,张书记在不在?” 办公室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将眼睛从电脑屏幕前移开,望着面前漂亮的女子,道:“你有预约吗?” 王晓道:“没有预约,我们是家乡晚辈。” 看到办公室男子迟疑的神态,王桥还是上前一步,将工作证递了过去。办公室男子知道张大山曾经担任过昌东县委副书记,拿过年轻人递过来的工作证,见到昌东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的职务。便明白来者所言不虚,这么年轻就当上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肯定和张大山沾亲带故。 他热情地道:“东边最角落的那间办公室是张书记办公室,我带你们去。” 年轻男子带着姐弟来到张大山办公室门前,道:“今天是全省电力系统表彰大会,你们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他轻轻敲了敲门,道:“张书记,昌东有两个同志找你。” 张大山取下眼镜,道:“进来吧。”他祖辈虽然是齐鲁人,自己却是土生土长的昌东人。在昌东颇有些亲朋故旧。只是这些年一直在外省电力系统工作,这才与昌东的同志渐渐疏远了,又加上调回山南电力公司时间很短,暂时还没有昌东同志找上门来。今天算是第一起。 “张书记,我是王桥,这是我姐姐王晓。”王桥主动自报家门。 张大山原本以为是自己在昌东的部下,结果进来的是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他看了领路来的男子一眼,和气地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领路男子看到张大山眼神。听到对话,暗叫糟糕,心里一阵发慌。此时已经“上当受骗”了,他只能将错就错,故作镇静地退了出去。到了门口,他觉得自己办事不力,在领导面前留下了不好印象,十分懊恼。 办公室里,王桥还是先递上了自己的工作证,表明自己不是坏人。 张大山见到工作证上的职务,颇有意外,道:“府办副主任,好年轻啊,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县府办。” 事情完全按照姐弟俩的预想进行着,王桥道:“在旧乡之时,当时镇政府有位干部为了在洪水前为了让村民转移,不幸牺牲,张书记过来讲过话,我在礼堂聆听过您的讲话。我后来读了山南大学,毕业后在城管委任副主任,后来才到府办工作。” “我记得此事,牺牲的是农办老同志,姓蔡。”张大山将工作还给王桥,对两人道:“坐嘛。” 王晓自我介绍道:“张书记,我叫王晓,是王桥的姐姐。” 张大山坐回自己的办公椅,道:“你们姐弟找我,应该不是工作上的事吧。” 王晓道:“这事说起来话长,又有点唐突,我们姐弟俩是来寻找一位长辈。” 张大山有些惊讶地道:“寻找长辈,在我这里?” 王晓甜甜一笑,道:“我爸爸的堂叔叫做王振华,也就是我们的堂叔公。” 张大山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道:“什么,你再说一遍,说清楚点。” 王晓道:“我老家是柳河镇二道拐的,堂叔公王振华和我的爷爷是堂兄弟,按辈份来说,我要叫王振华为堂叔公。在堂叔公没有离开二道拐之前,我们王家住在一个大院子里。” 张大山又缓缓地坐了下来,道:“听说王叔的家人都被还乡团杀光了,王家在当地颇有名望,做了不少善事,那些坟都是老乡帮着修的。” 王晓道:“当年只有四个侯家人躲过了还乡团的清算,老的老。小的小,我爸叫王永德,是躲过还乡团杀害的最小一个,只有七岁。解放以后。除了我爸以外,其他人都陆续走了。” 听到这里,张大山明白眼前两人还真有可能是王叔的亲人。失去全部亲人是王振华心头大痛,也是其终生不回乡的原因之一,因为他无法面对由于自己参加革命的原因导致众多亲族被杀害。如今居然还有一支不算远的亲族。肯定会给病床上的王振华以极大安慰。 他看了看手表,道:“你们在我办公室坐一坐,我马上要开会。等会我叫女儿张晓娅来接你们到我家去。我爸在家里,你们两人跟他谈。” 张大山拿起电话,道:“晓娅,你立刻到我办公室来,带两个人去见爷爷。手头再重要的事情都放下,马上过来。” 他拿起手机又到里屋,几分钟后再出来,神情变得非常和蔼可亲。道:“你叫王桥,你叫王晓,就在这里坐一坐,我的女儿张晓娅带你们到我家去。晓娅的爷爷是王叔叔的老战友,也是昌东第一任县长,他要见你们。” 张大山出门以后,经过办公室大门之时,交待了一句:“那两个年轻人在我办公室,等会我女儿要来接他们。” 办公室男子原本满心懊恼,见到张大山态度蛮好。心里一下就亮堂了,知道自己并没有把事办砸锅。他赶紧来到张大山办公室,为两个昌东来客倒上茶水。从张大山的态度中,他知道来客非常重要。非常殷勤。 等到办公室男子离开后,姐弟开始闲谈。王桥道:“还是有个工作证最好使,它体现的是信誉。山南省没有一种社会性的信用体制,这种工作证的含金量就最高。” 王晓道:“如果以后有一种体系,比如每个人的身份证和个人信用挂钩,只要查一查身份证号。就能看到是否有不良纪录,我们做生意就放心多了。” 王桥道:“为什么城管要对违章的摊点进行暂扣,实际是没有处罚手段。如果队员们看到违章行为,和交警一样拍照后就能处罚,也就没有这么多当街冲突的事情发生。” 王晓道:“现在银行倒是在建设信用体系,只是针对银行,没有在社会上启用。我估计建立全社会的信用体系是迟早的事情。真要把信用体系建设成功,国民素质立刻就会上升几个档次。” 王桥道:“不是国民素质上升,而是一种利益选择,信用体系出了问题就寸步难行,所以大家就必须讲诚信,强制之后,慢慢就成了习惯,习惯之后,就成为文化传统。道德是不是万能的,光靠道德是不足以提高全民素质。” 谈到这里,姐弟都沉默起来,等着张大山的女儿到来。 事至这里,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两人反而觉得不太真实。因为真是这么简单,父亲和他们所受的磨难简直、简直他马的没有来由!简直是没有天理! 此时,在山南大学,张晓娅合上书本,对楚小昭道:“你自己看书,我有事要到我爸哪里去。” 楚小昭道:“说好了中午吃烤串,怎么又单飞,是不是和那个白马王子约上了。” 她在昌东去找王桥时,恰好遇到王桥陪着吕一帆吃早餐。回校以后大病一场,两三个月才恢复元气。在生病期间,张晓娅一直忙前忙后照顾,两人友谊也因为这场病得到升华,成为铁杆闺蜜。 张晓娅笑道:“不是所有骑白马的都是白马王子,还有可能是唐僧。专心看书,忘掉所有白马王子,童话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 张晓娅骑着自行车来到了电力大楼,向保安亮了亮淡黄色证件,一路通行无阻。 走进爸爸办公室时,张晓娅意外地看到了山南大学的风云人物,楚小昭至今念念不忘的白马王子——王桥,惊得下巴都在脱臼。 (第二百九十九章) 第三百章相见(二) 父亲只是让张晓娅接两个人去见爷爷,并没有说这两个人是谁。她看到是王桥时,惊讶异常,道:“怎么是你?王桥。” 王桥对眼前的女子有印象,知道其是山南大学同系的低年级同学,与楚小昭经常在一起,道:“我记得你叫张晓娅,没有想到是张书记的女儿。” 张晓娅好奇地道:“找我爷爷有事吗?” 王桥道:“我是昌东人,老家是柳河镇二道拐的。” 张晓娅还是没有想明白其中原由,道:“这和我爷爷有关吗?” 王桥道:“现在我也不敢肯定是否和你爷爷有关,但是见面就知道了。” 张晓娅道:“那走吧,出去坐出租车。” “我们有车在楼下,直接开车过去。”王晓又好奇地道:“你和我弟弟认识?” “我也是山南大学的,同系。王桥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张晓娅想起楚小昭从昌东回来哭得昏天黑地的情景,不禁用略带嘲讽的语气道:“我们系里不少女孩子都崇拜他,还有人从昌东回头就生一场病的。” 张晓娅是张大山的女儿,是张家的重要成员,算是比较了解自己的人,王桥不想让张晓娅对自己留下坏印象,解释道:“你说的是楚小昭吧。这是她单方面的想法,我可一点都没有回应,更没有粘粘乎乎,责任不应该在我。如果我原本无意,还要去纠缠不清,那我就有责任。” “你说的貌似也有道理。”张晓娅脑中快速地回忆了楚小昭的感情经历,确实如王桥所言,楚小昭几乎没有得到与王桥单独相见的机会。从这一点来说,王桥确实很有男子汉的干脆劲,比起有些混在女人丛中的花男人要强太多。她出身于军人家庭,家中男人多半都有英武之气。特别是爷爷一直以军队生活为自豪,在地方工作很长时间,退休以后仍然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老式军装。王桥这种气质稍显粗犷的男子比较符合其欣赏口味。 三人下了楼,在一起等车时,张晓娅发现王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恶。当时楚小昭从昌东回来之时,伤心得病了一场。听了楚小昭的遭遇,寝室所有人都对王桥义愤填膺,纷纷声讨王桥是负心汉。张晓娅也就对王桥有了不好看法,认为王桥是花花公子一类的人物。 这个不好看法原本以为理直气壮,谁知王桥轻飘飘一句话。让张晓娅觉得自己生气真还没有理由。爱情是双方的,不能因为一方有爱,另一方就必须接受。 在楼下坐了车,一路开往东城区。 王桥开车,王晓和张晓娅坐在后排。王晓年龄比张晓娅要大,人生阅历要丰富得多,有意与张晓娅搞好关系,便娓娓谈起当年发生在昌东的陈年趣事。 王桥基本不插嘴,开着车,分析着与张大炮见面时会发生什么事。不管见面时会发生事。至少表面张家对王家亲戚寻来还是很重视的,从张家态度可以看出王振华肯定不是那种完全忘本之人。 小车开过省政府家属院,在家属院相邻约两百米的地方有一片电力系统的住房。王晓问道:“晓娅,你爷爷一直都住这里?”经过一段车行,她巧妙地将张晓娅的‘张’字去掉了,直接变成了“晓娅”。 而张晓娅也接受了这个称呼,道:“我爷爷一直不肯来阳州,后来我爸调回来,他才肯搬来。他以前住在静州老干所,里面分有一套房子。前面后在有些空地,在里面种了很多菜,最搞笑的我爷爷还挑着桶去找大粪,就为了淋菜。” 王晓道:“看不得土地闲着。这是山南人最大的特点,只要有澡盆大一块空地,绝对会种上几株菜,种点南瓜什么的,还很有收获。” 静州老干所距离静州烟厂并不远,每天都有不少老干所的老头到烟厂花园来溜圈。烟厂专门打过招呼,这些老头看起来就是糟老头,但是每人背后都牵着一大堆关系,因此,保卫们都不准阻拦这些老头来花园,除了不能进的车间外,他们想进哪里就可以进哪里。这些老头大多经历过战争年代,都是懂规则的,只在花园里溜圈,打打太极拳,绝不踏入烟厂办公室大楼半步。 王桥这些年到烟厂宾馆的次数也不少,见过不少溜圈的老人,只是不知道见过张大炮没有。 电力系统住房是被一排围墙包围着,从外面看很普通,走进园内才发现里面有许多联排别墅,典型的乌龟有肉在肚子里。 走到二楼,门口站着一个头发稀疏、额头有不少老年斑的老人,他一只手握着拐棍,目不转睛地看着王桥。 张晓娅道:“爷爷,我爸让我把两位客人带过来。” 老人根本不理孙女,仍然看着王桥,过了一会,他扬了扬拐棍,道:“你不是以前在昌东打球的小子,像,太像了,嗯,这个光头理得好。” 王振华在战争年代都留短发,受伤留光头的时间也不少。在张大炮眼里,理着光头的王桥就是团长当年的样子,相貌和神情都很相似。 王桥道:“张爷爷以前看过我打球?” “球打得不错,就是太文明了,不够野。”张大炮看到王桥本人,又得知柳河二道拐的名字,张大炮便已经知道这两人肯定是团长的后辈,那个相貌绝对不能假冒的。他又道:“进屋来说道说道,你和团长到底是什么亲戚。” “团长”这个称呼在张家是特指王振华的,张晓娅从出生到现在,每年都必须到王家去看望王爷爷,与王家感情很深。听到这里,她吃惊地道:“王爷爷老家人都被杀光了,怎么突然冒出来亲戚。” 王桥瞪了张晓娅一眼,道:“我家亲戚大部分被还乡团杀了,当时我爸七岁,侥幸逃掉了。” 张大炮摆了摆拐棍,道:“进屋,跟我来。”他来到桌前,拿起一个茶杯,道:“这是团长,你爸在什么位置?” 王桥明白张大炮是什么意思,走到桌前,拿起一个茶杯,与代表团长的茶杯平行,道:“这是我爷爷,与堂叔公是堂兄弟,死在还乡团手里。” 他又拿了一个茶杯,放在两个茶杯的前面,道:“我爷爷和堂叔公有一个共同的爷爷。” 张大炮点了点头,道:“继续摆。” 王桥又拿了三个杯子,摆在“我爷爷”后面,代表王永德、王晓和王桥。摆完顺序,他又将所有杯子放回茶盘,道:“当年我爷爷和堂叔公住在一个大院子里面,天天见面,堂叔公还经常带着我爸爸玩。” 张大炮不知从哪个角落刚刚拿出一枝香烟,还没有打火,就被张晓娅一把夺去,道:“爷爷,你不能抽烟,又犯规。” 张大炮敷衍着道:“我就闻闻,不抽。”他将香烟放在鼻尖闻了闻,坐回沙发上,默想了一阵,然后走到桌边,拿起电话,又回头道:“丫头,把笔记本拿来,翻到国栋的电话。” 张晓娅道:“爷爷,为什么不直接给王爷爷打电话?” 张大炮道:“团长心脏不好,听到这消息会受不了,先给国栋打。” 王桥和王晓对视一眼,眼里都有说不出的欣慰,张大炮是最熟悉王振华的人,通过他的反应,可以看出王振华还是挺重情义的,这与乡村间偶尔说起的怪说是不一样的。 电话打通了,张大炮大声道:“今天有一个小子和一个丫头找到我家,叫团长为堂叔公。” 王国栋正坐在办公室与人谈事,如果不是看到这个来电显示,肯定不会接听。他听到张大炮说的事情,皱眉道:“老家亲戚当年都死光了,我爸当时找附近乡亲问过,被杀光了。” 张大炮也不解释,道:“我见过来人,肯定不会错,就是你们王家的种,和团长年轻时象得很。”他又回头问王桥道:“你爸叫什么名字。” 王桥道:“王永德。” 张大炮又道:“有个叫王永德的,小时候经常和你爸在一起玩。” 有爸爸认识的亲戚,那就绝对不会假冒,王国栋跟着激动起来,先用手捂着电话,对正在谈话的那人道:“今天我有急事,改天我们再谈。” 那人赶紧站起来,点头致意道:“王部长,那我改天再来报告。” 王国栋道:“邱厅,改天我们继续谈。”看着邱厅退出办公室,他道:“我爸病情很重,事不宜迟,让那两人赶紧过来,得抓紧时间,否则就会终生遗憾。” 张大炮得到准信,立刻又给儿子张大山打电话。 半个小时后,张大山回到家里,道:“我觉得分两批到广南,晓娅和王桥今天晚上就飞广南,我、王晓还有王晓的爸妈坐下一班飞机。” 王晓道:“我爸、我妈要来?” 张大山道:“你马上给你爸妈打电话,我随后让昌东电力局的派车去接,用最快速度赶到阳州来。” 张大炮用拐棍重重地在地上顿了顿,道:“我,为什么没有我,我也要去。” 张大山道:“爸,你这年龄最好不要长途旅行,坐火车太辛苦了。” 张大炮道:“那我坐飞机去。” 张大山道:“我不管,反正我要去。” 张大山想了一会,道:“那还是我陪你坐火车,订软卧,王晓和他爸妈也都坐软卧吧。” 看这个架式,张晓娅知道王桥还真是王爷爷的亲戚,王家和张家几十年风雨同舟,早就不分彼此,说是一家人也不为过,也就是说这个骄傲的家伙也将是自己的家人。 (第三百章) 第三百零一章相见(三) 在等待飞机起飞的时候,张晓娅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光头大汉,总觉得与王桥坐在一起前往广南是挺奇怪的事,有强烈的不真实感。 “哎,你是师兄,怎么坐着像个泥塑菩萨,一句话都不说,找个话题来聊聊吧,否则坐在一起挺难受的。” 王桥走上飞机后一直处于沉默状态,最初张晓娅也试图不说话。可是论社会对心性的磨砺,张晓娅与王桥相比差很多,坐了一会,就忍不住搭话道。 在山南大学读书之时,王桥作为学生会主席,在台上侃侃而谈的时候不少。在新生交流会上,王桥还曾经在张晓娅等新人面前谈及“大学生自我提高”的话题。张晓娅知道王桥口才不错,不应该是现在这种闷嘴葫芦。 王桥道:“不知道和你聊什么。” 张晓娅道:“为什么?” 王桥道:“有代沟吧。” 张晓娅瞪着眼,很不服气地道:“搞错没有,你就比我高两级,这代沟哪里来的。” 王桥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道:“代沟这种东西就是一种状态,说不清楚。”他随手拿起一张报纸,阅读起来。 按照张晓娅原来的理解,自己千里送王桥到广南见王爷爷,王桥应该很感谢自己,主动寻自己说话,而自己应该象一位骄傲的公主,高兴时就应答一下,不高兴就敷衍。 而现实却很不一样,王桥倒是彬彬有礼,照顾自己还算周到,有一个大师兄的样子。但是他和寻常男生完全不一样,没有丝毫讨好自己的意思,在等待飞机起飞时,更是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木讷人。 张晓娅原本想也不理睬他,装点冷艳风出来,可是好奇还是占了上风,加上她性格开郎。不喜这样闷着,于是问道:“师兄,我有一个问题,可以问你吗?” 王桥将报纸放下。道:“当然可以。” 张晓娅道:“这个问题有点尖锐,你不要生气哟。” 王桥道:“不会生气,最多是无可奉告。” “你不能说外交辞令啊,必须说真话。”张晓娅懂事之时,父亲已经是领导了。她从小就是受到众人关爱的“小公主”。进入大学后,虽然她特意将良好的家世隐瞒了。但是在不知不觉中,她在同学眼里又成为“公主”一样的人物,不仅是人长得漂亮,更关键是活泼大方、知书达礼。 “好吧,你问吧。” “有一件事我难以理解,其实你们家可以在二三十年前就来找王爷爷,为什么要拖到现在?” 王桥回头看了一眼张晓娅,恰好看到一双格外清澈的漂亮眼睛。他迅速转移开目光,道:“这是一个很难的有历史沉重感的问题。我也曾和姐姐一起讨论过。堂叔公离开家乡时,我爸还很小,我爸成长的年代,社会变动很大,也很落后,就一直都没有走出这一步。这一步最终还是由我们来走出。” 张晓娅摇头道:“我没有听明白。” 王桥道:“换一个角度,堂叔公离开家乡便从未回来过。” 张晓娅道:“这不一样,堂叔公完全认为他的家人全部遇害。” 王桥道:“具体来说,我爸一辈子都没有走出他的那个小山村(以后渐渐会恢复到侯海洋的设置,后来改名过的设置总是不顺)。一直在当代课老师,近些年才转正,他有历史局限性。所以,走出山村寻找亲人的责任就交由我和我姐来完成。” 张晓娅道:“那为什么你读大学四年都没有想起这个念头?” 王桥道:“其实我们内心一直在想着寻找堂叔公的。毕竟他是我们家的英雄。当年在旧乡时,你爸在旧乡大礼堂讲过话,当时我就想找到他说明我和堂叔公的关系。等你爸讲完话,我正要去寻他之时,他已经离开旧乡。阴差阳错,再一次见面就己经是五六年后了。” 谈到这个程度后。张晓娅没有再寻根问底了,再深问就有些咄咄逼人,会显得不礼貌。她笑道:“我没有读大学时,其实就见过你,而且不止一次。” 王桥想起张大炮的话,道:“那应该是陪着爷爷看篮球比赛时见过我。” 张晓娅道:“有两次是看你打球,还有一次是在火车上。” 这一下轮到王桥惊讶了,道:“什么时候,在什么火车上?” 张晓娅道:“那是几年前开往广南的火车,我和王小冉一起坐卧铺。王小冉就是你堂叔公的孙女,你是的堂妹吧。你和我们在一个车厢,后来还领过来一个女孩到卧铺。” 前往广南是身陷囹圄和失去吕琪的开始,王桥岂能不记忆深刻,关键是他压根想不起车厢内还有张晓娅和王小冉,道:“有这么一回事,我是坐火车到广南。至于车厢其他人,我确实记不清了。” 王桥所言是实,当初张晓娅还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黄毛小丫头,不太引人注意,再加上当初王桥内心格外复杂,有对闯世界的憧憬,也有对吕琪的深深思念,更多时间沉浸在内心世界里,没有太关注外面的人和事。 聊了些闲话,时间便一点一点过去了,飞机终于飞了起来。 王桥靠着椅背,闭目沉思,不再聊天。 飞机降落到机场时,王桥才从睡梦中醒来,道:“到了。”张晓娅道:“你倒是个大神经,一般人到了亲人相认的前夕,谁还能睡得着觉。” 王桥道:“当年堂叔公他们团主动钻进一万多敌人的包围圈,这才制造了全歼敌人的机会,我作为王家后代,尽管没有当年堂叔公的英勇,基本的心理素质还是有的。” 张晓娅道:“你研究过那一段历史?” 王桥道:“有关静州的历史丛书里,必然会有这一段。” 来接机的是王小冉,王小冉年龄与王桥相仿,五官轮廓显得有些刚硬,不是太温柔。她毫不掩饰地盯着王桥看,看了一眼便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应该就是王家人。他的鼻子如悬胆一般,鼻背挺直,非常漂亮。这是王家男人特有的标志,爷爷、爸爸和眼前这人都是这般。 “小冉姐。”张晓娅亲热地打起招呼,与王小冉热情地拥抱了一下。 张晓娅拉着王小冉朝另一边走去,两人咬着耳朵。将目光看向王桥。被王家人、张家人审视是寻亲的必然过程,王桥心态好,也不再意王小冉审视自己的目光。 王小冉道:“王桥是做什么的?” 张晓娅道:“你以前见过他的,就是在一个卧铺里。” 听了张晓娅详细描述,王小冉道:“嗯。我想起来了,是有这回事。听你口气,对他还挺认同。” 张晓娅道:“王桥是山南大学毕业的,和我一个系。当年他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是很多女学生的白马王子。” 王小冉又问:“你觉得此事是真是假。” 张晓娅道:“我都送过来了,至少通过了我爷爷那一关,真假就由你们来判断。” 聊了一会,三人上车。王小冉开车,张晓娅坐副驾驶位置,王桥一个人坐在后排。 王小冉交代道:“王桥。我爸有个重要的会,来不了。等会我就陪你去见爷爷。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跟爷爷说过你的事。爷爷身体不好,一直在住院,你注意控制情绪,不要刺激到他。” 王桥直言道:“没有提前与堂叔公说,我骤然而去。堂叔公肯定会受到刺激,这个度很难把握。” 王小冉在与王桥见面前,对于从山南过来寻亲的亲戚颇有些俯视心态,谁知这个亲戚不仅没有想象中“土”、形象都很好。说话也是不卑不亢,便将俯视之心悄然收起,道:“那我们就见机行事,我爷爷念了一辈子二道拐的亲戚。就是不敢回家乡,没有想到家乡还有亲戚,这对爷爷是极大的安慰。” 王桥道:“二道拐的祖坟还保持得挺好,有机会可以回去看看。” “你们来了,自然会回去看一看。”王小冉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后视镜,镜中有一张属于王家的英俊硬郎的脸。又道:“其实这次见面应该得前四十年,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来?” 王桥道:“说来话长,找时间慢慢说。” 张晓娅见到王桥对姐姐也是这种说话方式,脸上露出笑容。 王小冉的眼睛余光发现了张晓娅的笑容,道:“晓娅,你笑什么?” 张晓娅道:“我也问过这个问题,如果不是提前沟通,王桥就要用无可奉告来回答我。” 王桥道:“这是多年历史沉积的问题,我几句话怎么能说得清楚。” 小车穿过大街,一个多小时才来到一所有部队标志的医院。 来到病房前,王小冉脸上表情显得有些沉重,道:“我真怀疑我爸让你立刻与爷爷见面的决定是否正确,我给你说实话,爷爷病得很重。” 王桥的心一下就收紧了,道:“如果我出现引起堂叔公情绪激动,那不急于现在见面,等到堂叔公出院以后再见面。” 王小冉摇了摇头,道:“我爸已经做了决定,你到广南后立刻安排见面。爷爷病得太重,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与你们见了面,他一定会觉得没有遗憾了。” 病房前,王小冉的母亲以及王小冉的姑姑都在等着家乡来人,见到王桥以后,没有寒暄,就让最受爷爷疼爱的王小冉带着王桥进去。 走到病房,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躺在医床上,闭目养神。 王小冉坐在床边,轻轻唤了一声,“爷爷。” 王振华缓缓睁开眼,见到来人,露出些慈祥的笑意,抬手摸了摸孙女的头。他身体弱得厉害,抬抬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在王桥心目中,堂叔公始终是横枪跃马的英雄形象,眼前风烛残年老人和脑中画面差得太远,暗自感慨时光之无情。 王小冉在爷爷耳边道:“柳河镇二道拐来了一个叫王桥的人,自称是我们家的人,他爸爸叫做王永德,听说你小时候见过的。” 王振华原本是闭着眼睛,当听到王永德的名字时,眼睛突然霍地睁开,闪出一道壮年人才有的亮光。 (第三百零一章) 第三百零二章相见(四) 王振华睁开眼睛,随即翻身坐起,敏捷如年轻人,他用手撑着床,目光炯炯地看着来者。 王小冉妈妈冉苹一直在病房守护父亲,最清楚王振华的状态,脑里顿时浮现出“回光返照”四个字,脸色变得煞白,忍不住握住王国莉的手。两人心意相通,都感到对方的想法。 王桥没有见到王振华以前的状态,没有觉得异常,上前一步,道:“堂叔公好。我是正字辈的后辈,原名王正桥,平常叫做王桥。我爸爸是国字辈。” 王振华道:“你爷爷叫什么名字?” 王桥道:“我爷爷叫王让义。” 王振华是让字辈,本名叫做王让礼,外出求学之后,痛感国家衰弱,这才改名为王振华。王让义就是他的叔伯兄弟(前面有误,王永德应该不会与王振华有见面机会,且在人物设置上与基层风云有变化,若基层风云再版本时,会做精修和调整。),虽然是叔伯兄弟,由于住在一个院子里,从小生活在一起,一起到爷爷堂屋玩,一起被爷爷用戒尺教训,感情极为深厚。 听到王让义三个字,王振华用手指着王桥,颤声道:“你是让义的孙子?” 王桥道:“正是。听我父亲讲,当初是一位姓钱的人带着还乡团杀害了我们众多亲族,我爸王永德当年七岁,被我奶奶带着走娘家,这才逃过一劫。” 王振华眼睛闪出些凶光,道:“是钱仲林,他还是我的同学,我们一起走出家乡的,我参加了共产党,他参加了国民党。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去戕害我的家人。” 王桥这是第一次听说过上上一辈的恩怨情仇,道:“那个钱仲林后来到哪里去了?” 王振华道:“到那个岛上去了。” 冉苹见父亲精神旺健,一直在说话,并不是回光返照,惊讶得紧。 王振华道:“除了你们一家。王家还有谁?” 王桥道:“到现在只有我们一家人了,当初逃出劫难的都没有后代。” 王振华眼睛渐渐沁出泪花,过了良久,道:“你祖父的哥哥很早以前就离开故乡。到岭西去了,那一支外出时间太久,找不到了。” 王桥心中一动,暗道:“成津县委书记便是岭西的本家,辈份也排得上。莫非也是我们一族。”他为人沉稳,暂时没有谈起此事,免得让老人家希望越大希望越大,等到以后找到王卫东,聊了家谱以后,如果确实对得上,这才告诉眼前这位老人。 王国莉最了解父亲,见其神情,便知其又想起往事,赶紧打岔道:“今天王桥过来打先锋。随后大山还要带王永德一家人过来见面,这是好事。” 王振华道:“以前让义给我写过信,说是生了个儿子取名永德,没有想到好几十年才让我看到永德娃儿。”说到这里,他肚子咕咕地响了几声。 住院以后,王振华一直没有食欲,更别说发出这种象征着饥饿的咕咕声。冉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道:“爸,你是不要吃东西。”王振华盘腿坐在床上,摸了摸肚皮。道:“想喝点稀饭,吃点豆腐乳。” 听说王振华想吃东西,除了不了解病情的王桥以外,家人和医生都觉得欣慰。 聊了一会。主治医生劝说大家暂时离开,让老爷子休息,王桥等人这才离开病房。等到医生再从病房出来,王国莉来到医生办公室,道:“我爸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是资深教授,一派学者风度。他一直负责王振华的治疗,对今天情况感到十分费解,道:“情况很好,比我预料得好得多,这一次的难关算是渡过了。” 王国莉解释道:“我爸有一个心障,一直以来都认为老家人因为受到牵连而全部被还乡团杀害了,今天得知还有亲戚没有死,因此异常高兴。” 医生想着发出过数次病危通知书,感慨地道:“人体科学太奇妙了,未知领域太多。从理论上来说,这种情况解释不通的。” 王国莉询问道:“还要从老家来几位亲戚,能否让我爸继续与他们见面。” 医生笑道:“当然可以,这对老书记有好处。但要注意休息,别太累着了。” 两个小时后,熟睡的王振华醒来,道:“王桥在哪里?叫他过来,跟我说话。”儿子和女儿都生在广南,平常都是说普通话,不会讲家乡话,今天听到柳河镇二道拐的乡音,让王振华觉得很是过瘾。 王国莉道:“国栋带着王桥出去吃饭,等会就来。” 话音未落,王国栋和王桥走了进来。王振华喝过清粥,又睡了一觉,自觉精神十分旺健,便从床上下来,坐在椅子上与王桥说话,聊家常。 “你爸如今在做什么?” “解放后,我爸去读了翻身书。由于家里穷,读完小学便回家务农。我爸一直认为王家是书香之家,一直非常注重学习,把能够找到的书都拿来读了,特别是对古书很有研究。他虽然只是小学文化,水平还是很高的,一直在家乡担任民办教师,最近还转了正,成为国家正式教师。他不愿离开故乡,守着家族的祖坟。” 王振华听得频频点头,道:“不愧为王家的娃儿,人穷不怕,关键是要有志气。”又问道:“祖坟还保护得还吗,破四旧时没有受到破坏吧?” “祖坟基本完好,破四旧时没有什么损失,估计是远离城区的原因。” “你奶奶是什么时候去逝的?” “我奶奶这一辈子都很艰苦,爷爷遇害后,她一直未再嫁,就将我爸一人拉扯大。” 王振华道:“礼义找了一个好爱人,有一个乖娃儿。” 坐在旁边的王国栋道:“还有两个乖孙,王桥和王晓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这个很不容易。” 在刚才王振华熟睡时,王国栋单独请王桥吃了饭,问了王桥和王晓的情况。王桥在长辈面前一点都没有保留,如实地讲了自己和姐姐这些年的情况。草根青年努力向上拼搏的道路原本就十分艰辛,不需要添油加醋,就让久居高位的王国栋十分动容。 王桥道:“我奶奶是在我初中毕业之时得病的,医治无效后走的。” 王振华道:“在我们家附近有一个段家,常与王家来往,他们家还有没有人?” “段家还住在附近,平时有来往。”支部书记段三,段三的女儿段燕,这两人都与王家有密切的联系,只是,王桥从来都是看到当前,没有想到上辈们还有来往。 王振华道:“当年为王家诸位长辈、兄弟们修坟就是段家的长辈。段家和王家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互有通婚,实质上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以后要去看望段家后人。”后面几句话就是讲给儿子和女儿听的。 父亲一直有牵连族人被害的心障,如今王桥到来,心障即去。王国栋听其意似乎要回柳河,担心其父亲承受不起长途旅行,道:“你回去要惊动省里很多人,干脆让我们先回去看看,探探路。” 王振华瞪起眼道:“谁说我们要招摇过市,悄悄回去拜祖坟不就行了。到时只把大炮叫上,我们两人去。” 王国莉也建议道:“那得等身体再养好些,不必急在这几天。” 聊了家乡事,王振华精力又不是太好,回到床上睡觉。 晚上,王永德、杜宗芬、王晓等人也来到广南。 当王振华见到王永德以后,将手伸向儿子国栋。王国栋明白父亲的意思,扶着父亲下了床。王振华先是用手拉了拉儿子,等到站稳以后,道:“王永德,你过来。” 王永德不明其意,走到叔父身边。 王振华原本柔和的眼神中涌出怒气,抬起腿,踢在王永德腿上,接连踢了三下。他用手撑着王永德肩膀,让自己身体平衡,这才道:“如果不是你儿子来找我,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来见我。” 王永德道:“叔叔,我。” 王振华道:“我比礼义的年龄大,你要叫我伯伯。我们是让字辈,让字辈有王让诚、王让信、王让礼和王让义几兄弟,你爸比我要小,我们相差几个月。” 王永德平时在儿子们面前总是很稳重,此时被长辈训斥就如小学生一般,道:“我那时还小,对家里的事不是太清楚。后来是陆续听我妈和其他邻居讲了些王家事,才算清楚。” 王振华怒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不来找我。我还以为家里没剩下人,害得我几十年都梦到你们。”他前面生气,后面又伤心起来,道:“如果不是王桥找起来,再晚几天,我就到老祖宗那里报到了。你不来见我,是想让我带着终生遗憾去见老祖宗吗?”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更何况当年社会变化太大,让王永德一直没有机会走出柳河去寻找王振华。在飞机上想起的解释此时用不上,他正想着如何解答这个问题,王小冉走了进来,道:“蒋爷爷、刘爷爷都来了。” 在王桥没有寻来时,家人们都在想着要为王振华准备后事。 几位还在世的老战友一天打几次电话关心王振华的病情,当得知老战友奇迹般地下了床,都赶紧过来了。 蒋爷爷和刘爷爷都和王振华相似的面貌和气质,满脸老人斑,步履蹒跚,但是老态难掩气度,进门后都有强大的气场。 王小冉低声介绍道:“蒋爷爷是以前的团参谋长,一直没有离开部队,当过司令员。” (第三百零二章) PS:  小桥祝各位书友们春节快乐,争取每天都有一章。 第三百零三章相见(五) PS:  春节快乐!!!希望多支持小桥。 王桥问道:“另一位老者是谁?” “是当时师里的工兵主任,后来在工程兵部队,到地方上是建设厅厅长。退休时是省人大副主任。”王小冉又道:“等会应该还有两位爷爷要来。当年他们部队大多留在南方,广南和广北都有。” 王桥想起万军追敌至广南的盛况,不觉有些神往。 万军追敌到广南后,也留下了很多人脉在广南,王桥暗想道:“如果我留在广南,在此地发展应该真的很轻松。可惜,当时我和姐姐都被习惯蒙住了双眼,如果姐夫遇到困难时,及时向堂伯公求救,依着他们在广南的实力,应该能解决一时之困。”想到这里,他深为姐夫感到惋惜。 三位老者并排坐在一起,王振华坐在中间,蒋爷爷和刘爷爷坐在两侧。老友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又活了回来,蒋、刘两人都很高兴,你一句我一句地开起了玩笑。 蒋爷爷道:“老王,你去看到老祖宗没有?” “看到了,远远地看了一眼,正要过去相认,结果侄孙来了,侄儿也来,我就回来了。”王振华说得快活,满脸笑容,浑不畏生死。 刘爷爷道:“把唤你回来的小鬼叫过来看看。” 王桥被叫到了三位老人面前。刘爷爷揉了揉眼,道:“哟,你这小鬼还和老王长得蛮像啊,难怪能将老王喊回来。” 王振华又道:“大炮那个老小子就是个马大哈,我刚才给他通了电话,他说居然在几年前就见过侄孙打篮球,当时还嘀咕着和我长得像,如果是我,肯定就要去问两句,这老小子硬是没有问,害得我晚了好几年与家里人见面。这次生病,躺在床上想得最多的就是以前老家的亲戚。我的爸妈、大哥、二哥以及几个堂兄弟。” 蒋爷爷拍着腿道:“他什么时候到,等到到了以后,我们开一个团党委扩大会,让他在会上作检查。” 刘爷爷道:“开了会。喝酒,要让大炮按老规矩先喝三碗。” 三人都是耄耋老人,其中王振华还是在鬼门关刚走了一圈,聚在一起之后,似乎又有了当年之勇。 王国莉、冉苹等人长期和几位老者接触。知道他们都是在吹牛了,他们就如国宝熊猫一样被保护起来,莫说喝三碗,就是酒星子都沾不到,全部被小辈们收走了。 王桥站在一旁,看着三位老者在一起较劲,发出了会心的微笑。他初到广南,最担心还是亲情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淡薄,到了现在,所有担心都化为乌有。自己眼见着就融入了原本就是一家的大家庭里。 第二天,张大炮、张大山父子来到了广南。几位老人聚齐,大家以水当酒,拿大土碗装水,碰得砰砰直响。老人们戎马半生,皆自知命不久矣,能见一次便是一次,特别珍惜这难得的聚会机会。 第三天,又有几位老战友从外地赶了回来,探望从鬼门关头又回来的老团长。张晓娅要回去上课。提前离开了广南。 张晓娅走之前,张大山出面,请王家诸人吃了饭。 第四天,王振华行走着离开了医院。此事也惊动了部队首长。首长亲自出面,为几位老军人设了宴,还陪着老军人们参观了部队军史馆。 王永德、杜宗芬、王晓和王桥就留在王家,天天陪着王振华用家乡话来聊天。 王国栋阅人无数,心知王桥在这个时间找过来,肯定遇到了什么难事。在父亲未出院之前。他没有心情询问,到父亲精神旺健地回到家里时,王国栋心情极佳,就单独将王桥和王晓两姐弟叫到了书房,开门见山地询问两位小辈,“王桥、王晓,你想听听你们两人谈谈人生想法?” 此时王国栋已经起了栽培之心,但是到底要如何栽培,也得看两人自己的想法。 王桥在临行前曾经与姐姐商议过,真要被王振华全家接纳,唯有“亲情”和“诚恳”两条,因此,与广南王家打交道时,不要耍心眼,只要谈出来的事情一定是事实,直接求助也行,到时随机应变。此时王国栋这位广南王家第二代核心要找兄妹谈话,千载难逢的机遇到就来了。 王桥直接谈起自己的遭遇,道:“叔叔,我和姐姐这些年一直很努力,但是遇到了一些挫折。” 王国栋道:“哦,你们两人都是名校毕业,能遇到挫折?” 姐弟俩便分别谈起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当听到王晓爱人因为受海北岛房地产事件牵连,竟然跳楼自杀,王国栋唏嘘道:“当初我就在海北岛,曾经参加过整顿工作。当时,其实也有转机。” 王晓不禁泪水长流,抽泣不停。世上有很多药,唯独没有后悔药,若是早破心障,人生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听到王桥因为光头老杀被杀一案,被关进看守所一百余天,若是不是侥幸破案,后果难料,王国栋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王桥不错,算得上性情坚毅,没有丢我们老王家的脸。” 当得知王桥主持昌东县办公室工作不久,便遭遇到了梁强案,被贬到了档案局,王国栋就不是太在意,道:“三起三落皆为寻常事,你还年轻,这点挫折对你有好处。” 王桥最怕听到挫折能锻炼人的话,道:“叔叔,我现在就是犹豫,是坚持在档案局上班,还是另谋他途?”虽然他大部分谈的事话,但是也有少数事没有谈,比如辉煌集团股份构成就只谈到王晓,没有谈及王桥。 谈话持续了接近一个小时,当三人走出书房时,都神色平和,脸带微笑。 王桥和王晓姐弟俩人单独在一起时,王晓道:“你对叔叔的安排怎么看?” 王桥道:“肯定要接受。” 王晓道:“那你还要在基层工作。” 王桥道:“叔叔的视角和我们不一样,他是确确实实将基层当成了锻炼,是了解基层、磨练心性的途径,我们眼里没有基层,都是人生的战场。在叔叔眼里至少到了市一级才算是真正进入角色,前期都是铺垫。” 在这次谈话中,王国栋提出暂时将王桥是王振华家人的消息封闭,或者说换个说法不公开,王桥继续在昌东工作三年。 王晓道:“叔叔的潜意思就是把基层当作一种考验,如果这三年搞不好,其实也要影响对你的评价。如果评价不好,这些资源也不能为我所用。” 王桥豪气冲天地道:“在这种条件下,如果都做不好工作,那我也就太失败了。人生能有几回搏,当初这句话曾经鼓励过我们,现在这句话依然没有失效。以前我们经常说提拔提拔,上面有人提,自己还要爬,如今有了叔叔暗中支持,我们还是得努力,如果自己不努力,叔叔想帮我们都没有机会。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同时机会也是给勇敢的人。” 王晓道:“叔叔提出过对你有什么具体支持没有?如果完全不支持,现在的局面,你怎么能翻过身来?” 王桥仔细想了一想,摇头道:“我也不清楚,说不定叔叔会暗中安排。” 王晓道:“今天叔叔跑来我们谈话,代表了堂公?” 王桥道:“叔叔如今是广南王家的抗鼎人物,堂公是我们感情的纽带,但是叔叔才是能决定我们命运的人。他能走到这个高位,心机难测,我们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就放心一搏吧。你倒是可以多留在广南,刘爷爷、蒋爷爷都在广南开枝散叶,足够让辉煌集团活得很滋润。他对我是有在基层工作的要求,且不能公开身份,对你就没有这个要求了。” 由于要回昌东上班,前往机场时,由王小冉相送。 王小冉瞧着英俊的隔房兄弟道:“听晓娅说,你在山南大学读书时是风云人物,很多女人都暗恋你。” 王桥苦笑道:“我这人没有女人缘的,交过几个女朋友,都半途而废。” 王小冉呵呵笑道:“你年纪轻轻就交过几个女朋友了,还说没有女人缘。” 王桥不想讨论女人的事,道:“小冉,读完研究生,还准备继续读吗?” 王小冉笑道:“我爸说我太直率了,最好搞业务,所以我就读书吧,读到嫁不出去为止。” 两个人虽然也算是初识,但是聊得还算投机,互相都有些好感。 飞机腾空而起以后,王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在广南这几天,天天都在玩,可是他心情并没有放松,一直在长辈面前表现自己的良好素质,现在终于顺利完成使命,在飞机上绷着的心情才轻松下来。沉入梦乡以后,意外地梦到了李宁咏。 与李宁咏交往了这么长时间,互相熟悉得都没有遗漏点。要说断然分手后没有一点思念,那是假的。 在邱宁刚代表邱家摊牌时,王桥处于最艰难时刻,自尊心和骨感现实让他选择不做任何挽留。此时他得到了广南王家的明确支持,心理变得更加强大,便决定再与李宁咏见一面。 在走下飞机时,王桥站在了山南阳州机场外,拨打了李宁咏的电话。 (第三百零三章) 第三百零四章突破点(一) 李宁咏正在办公室对着电脑看材料。 她调到静州电视台办公室以后,比起在昌东电视台的生活来说其实无趣得多。 在昌东电视台,台长看到邱老虎的面子,将一个可有可无的新栏目交给李宁咏。李宁咏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将《昌东往事》栏目办得挺红火,这个节目被静州电视台看中并借鉴。县级电视台的自办节目被市级电视台学习,这是县级电视台的荣誉。李宁咏本是邱大海的女儿,有市电视台原就有关系,借着《静州往事》新栏目开办之机,调到了静州电视台。 如果在静州电视台仍然留在业务部门,日子没有现在这么难过。主动调到办公室以后,李宁咏才发现写稿子真不是人干的活。她咬着牙开始学着写稿子,入手倒也算快。 桌上电话响起,一串熟悉数字在跳动。她已经将王桥的名字删除了,但是不管如何删除,这组数字是短时间忘不掉的。 这串数字如一根又一根飞针,刺得心中一阵阵疼痛。 “小李,电话。”办公室另一位大姐提醒道。 李宁咏抬头道:“一个不相干的人,不接。” 电话响了一回,停了。隔了几分钟,又响了起来。 办公室大姐开玩笑道:“如此执着,肯定是追求者,小李长得这么漂亮,追求者肯定不少。现在的男人个个都是花心肠子,小李得睁大双眼,免得让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李宁咏干脆将手机开成静音,埋头继续弄文件。埋了一会文件,她将这一串数字设定成黑名单。 设定以后,她又解除设置。 解除设置以后,她又重新设置了黑名单。 弄了一会稿子,杨成功的电话打了进来。李宁咏看了看手机上的号码,接过手机,道:“成功。昨天怎么不来?”杨成功道:“在京城喝了酒,醉惨了,我今天来静州。”李宁咏道:“嗯,来吧。”杨成功道:“听你语气。不欢迎。”李宁咏道:“要来就来,不来随便。”杨成功笑道:“你还是小时候的脾气,好,我投降,以后说话算话。” 杨成功小时候是一个鼻涕虫。十几年未见,变成了一个还算英俊的小伙子,不令人反感。虽然从相貌到气质都不如王桥,可是其背景是王桥所不能比的。 “就算能力再强,再优秀,没有后台,说完蛋就完蛋。”李宁咏给自己鼓了鼓劲,继续面对着电脑操作。 她打了一会电脑,又给二哥打电话:“二哥,杨成功要来。你过来陪他喝酒。” 王桥给李宁咏打了两个电话以后,就不再拨打手机。他将手机拿在手上,坐上了长途客车站前往静州。客车在高速路飞奔,将沿途风景远远地丢在了身后,也将自己的希望丢在风中。 王桥一直在等待着手机响起来,结果很遗憾,手机一直未响。 客车到了静州以后,王桥没有走出车站,直接买了到到昌东的客车票。 从经济繁华的广南回到昌东,时间仿佛在开倒车一般。依着王桥的直观感受。昌东与广南在经济和意识上至少相差有三十年。当然,相差多少年是一种完全不准确的伪概念,是一种心理感受,在现代信息技术覆盖下。此地与彼地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以彻底割裂开来。 提着小包走到了电办局家属院,电力局的队伍正在打球。前一阵子王桥热心为球队拉外援,目的是通过打篮球赢得张大山的注意。此时已经直接与张大山到得了联系,打篮球便纯粹变成兴趣爱好。 王桥没有回寝室。提着小包直接走到了篮球场。 “王桥,你回来了?”小李局长满头大汗,衣服更是被湿透。从小李局长的个子和球技来说,肯定上不了场,但是作为电力局副局长,他亲自在场上,肯定会极大地鼓励全体球员。 王桥道:“吴教练和队员都到了吗?” 小李局长竖起大拇指,笑道:“这两人昨天来了,水平真高,看来我们有望打出静州,称雄山南。” 就算没有接近张大山的目的,参加这一场篮球比赛也是王桥之所愿。他上楼去换了球衣,直接加入了热火朝天的训练之中。 打完球,王桥与电力局一帮小伙子们到大排档吃了饭,回到寝室又洗澡,等把这一套都搞完,接近晚上九点了。 运动让人愉悦,特别是这种集体项目,往往会带人进入一种忘记烦恼的氛围。心情平和的王桥从包里拿出手机,查了来电记录,没有李宁咏的电话。 尽管当初王桥接受了摊牌的结果,但是他并没有完全理解为什么邱家要摊牌,此时李宁咏的态度让他深切地感受到了广南王家与昌东邱家在眼光、格局和能力上的差距。 这是摊牌之后王桥第一次主动联络李宁咏,如此结果让王桥打消了任何行动的企图。 早上起床后,王桥到昌东师范后街叫了二两碗杂面。碗杂面是碗豆和杂酱的混合升级版,王桥曾经和吕琪在这里多次吃过简陋门店的美食,很久以来他都不愿意到这里来吃碗杂面,害怕想起不知所踪的吕琪。如今吕琪行踪已经知道,远隔重洋,再也无法交集,也就去了心障,再次来到这个很久没有来过的小店。 碗杂面味道依旧,人却变化了很多。 细细地品味着碗杂面的香味,王桥又思考起如何在基层重新崛起。广南王国栋掌握了充足的资源,能够改变年轻人的命运,在王国栋的眼里,在基层工作就是一种修炼。可是对于王桥来说,要有所成就地渡过这三年,还真没有很好的路径。 档案局门前的破损马路已经修好,解决了夏天扬灰、雨天溅泥的困境。只是新铺的水泥地面与老水泥地面颜色不一样,留了些明显“衣服疤痕”。看到伤疤,王桥觉得姐姐的白改黑项目是摸准的时代需求。 在左思右想中王桥走到档案局二楼角落房屋,推开房门时,房门发出嘎地一声响。久无人住,桌上已经积有了灰尘,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衰败的霉味。 王桥在卫生间前的水笼头接水时遇到了局长刘涛。刘涛道:“王主任来了。”王桥道:“在外面走了一段时间。回来看看。” 刘涛打定主意不安排王桥做具体事情,所以安置了一个可以到办公室来也可以不到办公室来的督导员职位,今天见到王桥到办公室来,便站在卫生间外闲聊了几句。转身回办公室,暗自琢磨着王桥回办公室有什么事情。 由于平时基本上没有来档案局办公,档案局办公室也就没有送来报纸。王桥喝了茶,无所事事地在办公室呆坐了一会,终于还是锁上办公室。到外面闲逛。 一场风波,王桥由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的大忙人变成有你不多无你不少的闲人。他背着手在街道上胡乱逛着,想着王国栋提出的在基层奋斗三年的要求,暗道:“难道象我这样在街上乱逛的行为就是奋斗吗?我要做事,突破点在何处?” 突破点在哪里?是在意料之外。 梁强案之后,省委一直在考察市委书记人选。经过多次酝酿,三番考察,最后还是决定由市长杜立高接任市委书记。在杜立高上任前,一直主持梁强案的省纪委副书记彭振纲按照省纪委要求,与新任市委书记杜立高就梁强案交换了一次意见。 彭振纲是一位很有经验的纪委领导。在主持梁强案时分寸掌握得相当好,圆满地完成了本次任务,赢得了上下一致赞扬。新市委书记杜立高自然对彭振纲持正面看法,很看重其意见。 彭振纲道:“案子主要情况就是这样,暂时就到此为止。” 杜立高道:“静州能保持既清除腐败又稳定的良好效果,彭书记功不可没,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对彭书记表示真诚的感谢。” 彭振纲道:“我还有一件事,其实这事已经与案子无关,只是提出来与杜书记作个参考。” 杜立高道:“请彭书记指示。” 彭振纲道:“静州大案起于昌东,昌东县政府涉及最深。除了两个县领导以久,还涉及一位府办主任、两位科长和三个县政府部门领导。我们在调查时除了发现腐败分子以外,也发现了一些出淤泥而不染的优秀同志,比如曾经以副主任身份主持县政府办工作的王桥同志。这位同志很年轻,是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在他身边都陷入腐败之时,能够独善其身。有矿老板想拉拢他,由于其为人处事严谨,矿老板找不到合适的手段。最后只能悄悄送了一张温泉城的贵宾卡。” 杜立高对于王桥还有点印象,知道其是邱大海的女婿,桑铁汉也是因为他被调出公安系统,只是没有料到彭振纲会在交流意见时特意提到此人。 彭振纲继续道:“为了不冤枉一个好同志,不放过一个腐败分子,办案组对涉案的每个人进行了认真调查,王桥经受住了全方位调查,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同志。我也找他谈了话,对调到档案局任副主任科员这个事,他能够坦然接受,素质相当好。希望组织能考虑对他的使用,这也是树立正面典型,教育其他干部。” 按照新任市委书记杜立高的想法,凡是涉及梁强案的领导干部,不管最后如何处理,一律都不得重用。可是省纪委副书记彭振纲单独提到此人,他肯定要有所行动。好在王桥只不过是一个昌东县的次要角色,不管怎样安排,都无伤大局。 送走彭振纲后,杜立高立刻安排秘书去悄悄了解王桥情况。 两天后,信息反馈了过来。第一,王桥是省委组织部选调生,担任过昌东县城管委副主任、县政府办副主任;第二,王桥曾经与邱大海女儿谈过恋爱,在梁强案后,听到消息说是两人已经分手。 杜立高看着与王桥有关的信息,玩味良久。 (第三百零四章) 第三百零五章突破点(二) 如何找到突破点,对于王桥来说始终是一个难题。 在档案局没有任何工作,去了等于白去。可是不到档案局上班,根本谈不上什么突破点。王桥到档案局去了两次以后,决定不再到档案局去无所事事。 电力局篮球队还没有到集训的时间,王桥也不可能为了打篮球而限制自己的行动,他再次来到泸东的工地。 工程进展得非常顺利。 王桥在工地上首先就遇到了老廖。王桥道:“我走了没几天,工地完全变了样子,那个村民老张又来捣乱没有?” 王桥曾经在工地和工人们一起打过架,赢得了老廖认同,他朝着老张家的方向骂了一句:“这家人他马的是吃硬不吃软,现在根本就不到我们工地来了,以前的要求提都不提。” 在王桥离开工地前,王桥正准备去与村民老张谈判。他没有料到这一次谈判的效果这样好,惊讶地道:“老廖用了什么高招,将那个犟老头放弃了自己的不合理要求。” 老廖道:“我和安全员去谈过一次,谈崩了,被狗追出了。” 想着老廖被几条田园犬撵得屁滚尿流的画面,王桥笑得很是开心,又道:“后来怎么做到的?” 老廖道:“这回我们是搭了顺风车,是跟着腾飞姚总享福。那个张老头为了儿子家的田土,跑到腾飞工地上闹事。后来他儿子家的窗户被砸了几个大洞,房门被泼了粪,还被几个社会拦住,吃了几个耳光。张老头的儿子被弄了,于是他彻底老实了,不仅没有到腾飞工地上闹事,连我们工地也彻底不来了。” 王桥道:“这就是人性的劣根性啊。人们往往都喜欢标榜吃软不吃硬,其实吃硬不吃软才是人的本性。在社会上很少人会吃软不吃硬,说这话的人都是见风使舵之徒。” 老廖竖起大拇指,道:“还是你的水平高。说出的话有道理,我们只能骂娘。” “说得再文雅也是费话,骂娘往往能说到点子上。”王桥也被自己绕口令式的说法弄笑了,道:“解决了就好。大家可以集中精力做工程,陈总在哪里?” 老廖指了指远处的转变处,道:“陈总在小坡后面,正在带人刷小边坡。” 在转变处的一段工地上,陈强背着手正在仔细地看挖机手老王刷边坡。见到王桥过来,道:“听你姐说,你们都到广南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桥道:“我昨天回来的,我姐还要在那边住几天,顺便看一看广南的市场,说不定还能做到几单生意。”他知道姐姐留在广南,肯定能做成几单生意,这是不容置疑的。从广南王家的态度来看,明显是对自己更寄予希望。更希望他能在从政路上走得更远。 陈强知道王晓曾经在广南住过,还认为拉生意靠的是以前的老关系,没有太在意,道:“现在的关键是训练队伍,有了生意,技术力量跟不上,更麻烦。今天我带了几个新手来看老王刷边坡。” 挖机手老王刷的是一条小边坡。 刷坡即指利用人工或机械对道路、大型基坑等边坡的倾斜表面进行平整处理,简单地说就是把土方弄成设计的坡度。这是技术活又是精细活。 公路边缘有一条白线,老王就要沿着这条白线刷坡,如果刷成蚯蚓形状就上不了台面。老王是被陈强挖过来的高薪水技术能力。正在给其他几位挖机手作示范。 所谓术业有专攻,在老王掌控下,身形巨大的挖机如变形金刚一般灵活,动作精确到位。很有艺术美感,刷出小边坡非常平整。 两位新招的挖机手被陈总多次批评后,心里并不服气,觉得自己手上的活已经很不错了,陈总老是挑错,就是想少发点钱。看过了老王的动作后。这才明白自己做活太粗糙。 老王刷了一段,换一位新机会去做,刚开始行动,老王就吼道:“停停,你是在哪里学的动作,师娘教的嘛。” 老王站在公路上大声指挥,但是仍然让新机手把边坡刷成了蚯蚓形状。被训斥的面红耳赤的机手被换了下来,让另一位机手上去操作。不一会,骂声又起。 在工地上看着大家做事,王桥心里觉得舒畅起来。这种做了就能看到实效的事情,比起在办公室勾心斗角要有意义得多。 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有一张网联系着,办公室勾心斗角往往又会影响到工地上的事。陈强和王桥站在一边,说道:“这一条公路牵涉到成津和昌东两个县,从修这条公路,我就能看出成津和昌东两个地方领导哪一个是办实事的?” 王桥道:“从哪一点看得出来?” 陈强道:“在成津那一段,县委书记侯卫东至少来过三次,昌东这边的县委书记和县长一次都没有来过,宫方平倒是来过一次,但是其毕竟不是一把手。” 王桥道:“昌东这边是特殊情况,县长出事,县委书记也焦头烂额。” 陈强关心地道:“静州的案子有结果没有,不能一直把你吊着,这对你不公平。” 王桥耸了肩膀,道:“在组织面前,一个人的命运什么都算不上,吊着就吊着。” 陈强想起自己的遭遇,用手拍了拍王桥的肩膀,道:“你比我当时的状况好,我当时是一无所有,你至少还有退路。” 如果没有与广南王家见面,王桥甚至生心退意。如今与王国栋深入交流以后,他的想法又有变化,只是这个变化暂时不能为外人道也。 正在公地上做陈强的学徒,一道无线波从昌东县城传了过来。王桥拿起手机前脑子里迅速地想了一会应该是谁,第一个想的是李宁咏,遗憾的不是,第二个想的是姐姐,也不是。 打电话来的人是在组织部工作沙军。 彭克案发以后,很多在昌东熟悉的人便突然间隐没于海潮中,明明知道在哪里,却见不到。比如在组织部任办公室主任的沙军,就突然间从生活中消失了。还比如预算科的杨柄勇,也在悄无声息中地离开了自己的生活。 看到沙军的名字,王桥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他稍稍与陈强拉开几步距离,道:“沙袋,啥事。” 电话里传来沙军爽郎的笑声,道:“祝贺蛮子啊,我就知道调你到档案局只是暂时的。” 一声祝贺反而让王桥觉得摸不着头脑,道:“什么事值得祝贺?” 沙军道:“你真不知道?我还以为你知道,肯定是邱主任的手笔。” 王桥道:“别卖关子,到底什么事情?” 沙军道:“你要调到城关镇任党委副书记,消息准确,估计很快就要通知你去谈话。” 沙军是组织部办公室主任,他说出的消息自然是准确的。城关镇是昌东最大的镇,县政府驻地所在镇,位置相当重要,出任城关镇党委副书记是一项相当有前途的任命。 放下电话后,王桥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思考着这项任命是如何而来。他迅速做出了判断:“此事绝不是广南王家所为,他们在这三年里都不会发力,让我自己的基层去摸爬滚打。” 他又做出另一个判断:“更不可能是邱家,邱家若是愿意出手,就不会让邱老大来摊牌。” 他随即给杨琏打去电话,告诉了这个消息。 “不会是邓建国。我是去找过他,讲了你的情况。但是他还没有到职,肯定说不上话。”杨琏又道:“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邓建国的任命下来了,他还是到静州,任市委副书记,比当初预料的晚了一些时间,但是结果还不错。等他到任后,你到静州来,我单独请他到家里吃个饭。” 前一段时间,坏消息一件又一件地劈天盖地打来。谁知转眼间风水轮流转,从广南回来以后,好消息又接踵而至。 这时,王桥想起了李宁咏。从广南回来时,若是李宁咏接了电话,或者说是回了电话,两人或许还有一点可能性。那天王桥一直在等待电话,结果没有等到。自从这个电话以后,王桥便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与李宁咏便不会回头。 “蛮哥,又是什么事,难道纪委还是找你谈话。”陈强见王桥打过电话就站在一边抽烟,等到他走过来,便问道。 王桥摸出一枝烟,递给了陈强,道:“刚才接到了一位老朋友的电话,我有新的工作岗位了,城关镇党委副书记。” 陈强道:“这是什么情况?按常理风向不会转得这样快,你用了什么手段?” 王桥摇头,道:“我现在都是一头雾水。” 陈强道:“这终归是好事,中午到镇上去吃饭,喝酒庆祝。” 王桥道:“其实我喜称工地上的生活。” 陈强道:“这里不是你的舞台,你还是要回到聚光灯中间,不能在山沟里钻。” 组织部办公室,谷丽得知了王桥的新任命,第一时间给李宁咏打了过去:“宁咏,王桥的新任命下来了,城关镇党委副书记。” 李宁咏吃惊地道:“真的,假的?” 谷丽道:“你就少装吧,没有邱主任运作,王桥能够这么快就复职!” 王桥和李宁咏分手还很隐蔽,时间亦短,只有家里人知道,外人多不知情。 (第三百零五章) 第三百零六章突破点(三) 梁强案后,李宁咏与王桥分手是经过邱大海深思熟虑的。 当时的状况是邱大海与原静州市委书记梁强、昌东县长彭克走得比较近,而与市委副书记谭星海关系不对付,与市长杜金高无甚交情。 梁强案之后,邱大海就陷入比较被动的局面,他最急切需要的是稳住两个儿子的职务,至于受到彭克牵连的准女婿王桥铁定在短时间内翻不了身,会变成一个平庸的人,只能自生自灭了。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正在全家人都觉得难过之时,老友之子杨成功在静州遇到些麻烦,由邱宁刚出面解决。杨成功与李宁咏在少年时期就认识,曾经在小学同班,算得上青梅竹马。后来老杨调走以后,杨、李二人接触才少了起来。 此时老杨在省里部门任一把手,颇有能量。但是,此老杨并非二十年前的老杨,人心隔着肚皮,要其全力出手也得看条件。恰好杨成功在静州与李宁咏重逢以后,发现以前的黄毛丫头变成如花似玉的美女,便发起了强烈的爱情攻势。 李宁咏接受了这个结果。 当得知调到档案局工作的王桥在工地上打架,把脑袋打破了,完全是一幅自甘堕落的模样,李宁咏在心痛惋惜之余也庆幸自己的选择。 可是,今天听到谷丽的电话,李宁咏一颗芳心顿时乱了。左思右想以后,她给大哥邱宁刚打了电话,讲了王桥的最新任命。 邱宁刚在电话里沉默半天,道:“电话讲不清楚,回家再说。” 下班以后,邱宁刚坐车回到静州,回家时,邱大海和李宁咏都在家里。 在书房坐定,邱宁刚喝了几口茶水,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宁咏脸色不甚好,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邱大海缓缓地道:“我刚才去问了牛清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情,是吉之洲在书记办公会上直接提议的。” 邱宁刚道:“从前段时间的人事安排来看,吉书记对县府办的人都不甚待见。王桥刚从专案组出来,就被调到档案局,还由领导职务改为非领导职务,李友康没有涉案,还在养断腿。结果也被调到了统计局当副局长。城关镇镇党委副书记职位明显要比统计局副局长要重,发展前途更好,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安排?” 邱大海道:“如我料没错,应该是有要害人物打了招呼。”他望着女儿,道:“王桥在上面还有什么关系?” 李宁咏想了一会,道:“他有一个老师,叫邓建国,是工业大学党委书记。” 邱大海拍了拍桌子,道:“你怎么不早说,邓建国要调来当市委副书记。”他随即又摇头道:“邓建国还没有到任。这次扫招呼的人不是他,另外还有人。” 李宁咏道:“他家还有姑爷在省政府当处长。” 邱宁刚道:“我以前听说过,已经改非了,不会是他。” 三人都猜不透此局,沉默下来,邱大海道:“没有料到这小子会咸鱼翻身,还有几分本事,诚府够深。” 论男性魅力,王桥远胜杨成功。李宁咏坐在椅上,突然间。眼睛夺眶而出,顺着脸颊就往下流。 邱宁刚最为了解王桥性格,那一句“邱检,我走了”的告别语还经常在脑中回响。他一字一句地道:“以后不要提王桥了,他是心志坚强的人,不会走回头路,再与我们家无关。” 邱大海道:“不仅无关,或成敌人。” 邱宁刚道:“那倒不会。” 邱大海道:“你确定。” 邱宁刚道:“我还是比较了解他的。” 李宁咏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不一会就把衣襟打湿了。她用手背擦掉眼泪,道:“还有没有其他事,我回房了。” 邱大海挥了挥手,道:“天塌不下来,别哭哭泣泣了。”等到李宁咏离开,他又问道:“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邱宁刚道:“刘检察长找我谈了话,准备安排我到静州检院当政治部主任。” 邱大海脸上出现了笑意道:“好,好,这次提拔很重要,很关键,到了市里,发展机会多一些。” 前准女婿王桥能复职显然是一件遗憾事情,不过只能是遗憾了。长子邱宁刚在静州发生大案之机能百尺杆头更上一步,这对邱家具有决定性意义。 这是站在邱大海角度来看问题,有得有失,损失不太大。可是站在李宁咏的角度,她觉得满腹委屈,损失太大。这一段时间,她经常想起王桥,想起之后总是让自己心绪不宁。特别听说王桥担任城关镇党委副书记,更加觉得痛苦。 在屋里暗自哭了一会,李珍英端了水果进屋,坐在床边,劝道:“不要哭了。我觉得成功娃儿比王桥要好,从小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老杨家比王桥家要强不少,你是我女儿,我就给你说点真心话,嫁人不是嫁给一个男人,是嫁给一个家族。以后嫁给王桥,麻烦事情一大堆,他的姐姐没有工作在做生意,经常需要你去帮忙。他的爸爸妈妈条件不好,遇到事情也要你去帮忙。上一次他爸生病,就全靠你爸才弄到床铺。你爸一辈子都在用计,我觉得哪里需要用计,谁强谁弱一眼就看穿了。” 李宁咏大声地道:“妈,你不要啰嗦了,我要一个人呆一会。” 李珍英悻悻地站起来,道:“没有哪个当妈的会整自己的娃儿,杨成功虽然不是当官的,可是他爸他哥都在省里当官,他自己的生意做得挺大,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比当官还要强得多。” 李宁咏心乱如麻,自顾自趴在床上。 李珍英叹了口气,出了门,走到阳台上找到正在浇花的邱大海,埋怨道:“你天天算来算去,怎么没有算出王桥立马就能翻身?” 邱大海道:“我没有算,是他自己不争气,牵涉到彭克的案子里,如果手脚真干净,就没有这回事情了。” 李珍英道:“他没有被双规,还官复原职,这说明手脚没有脏啊。” “毕竟还是拿了贵宾卡。”邱大海又哼了一声,道:“王桥这人城府太深,宁咏跟着他说不定就要吃亏。他明明还有靠山,宁刚跟他谈话的时候就是不说。” 李珍英细想丈夫的话,越想越有道理,不禁“呸”了一声,道:“这人当真可恶,早点分了也好,免得到时祸害宁咏。” 晚上,邱宁勇回到静州,听说此事,道:“以前还以为王桥是耿直人,没有料到才从学校出来几天就变得这样阴险。他在城关镇当官,以后总有求到我的时候,到时候让他知道邱家的厉害。” 邱大海立马批评道:“宁勇,别在这里瞎说,公是公,私是私,你别乱说乱动。” 李宁咏化了淡妆,提着包就要离开。 李珍英道:“你走哪去?” 李宁咏淡淡地道:“成功刚才给我打电话,他马上来接我,我们去吃饭。” 女儿离开后,邱大海对李珍英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别瞎操心。”李珍英眼睛红红的,道:“我是当妈的,能不操心吗。”邱大海道:“你操心也没有用,宁咏自己会选择的。” 在小区门口,杨成功站在车旁。一个亭亭玉立的人走了过来,近看更是如花似玉,杨成功看得不转眼,叹道:“李三妹,早些年你就是一个黄毛丫头,没有想到真是女大十八变。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早几年遇到你。”李宁咏嗔笑道:“早些年,你不知道去祸害哪些女子去了。” 杨成功站在车上,拉开车门,殷勤地护送着李宁咏上车。 “新开了一家西餐馆,牛排做得很不错。” “嗯。” “吃了饭去唱歌。” “今天我不去唱歌,要去做个美容。” “好,我也去做。” “男人就要男人样,做什么美容。你去打打篮球,做做运动。” “那我去健身房,你做完美容,给我打电话。” 李宁咏和杨成功来到了很洋化的西餐厅,安安静静地切牛排。在昌东新开业的火锅馆里,一群人围着热腾腾的喝酒吃饭。在桌上的有组织部办公室主任陆军,财政局预算科长杨柄勇,检察院新任副检察长陈树、城关镇党委副书记王桥、阳和镇办公室主任邱洪。 陈树是陆军叫来的,两人一起参加过静州市委组织部的青干班,都属于有后备干部。这一次静州检察系统有调整,陈树被提拔成了昌东检察院副检察长。 阳和镇办公室主任邱洪是选调生,是王桥在城管委工作时结识的朋友。这次聚会,王桥主动邀请他参加。 当陈树与王桥见面时,两人都立刻认识了对方。等到陆军做了介绍以后,陈树就和王桥握了手,还使劲地摇,陈树道:“我和王书记是老朋友了,认识至少有六七年了。”王桥道:“小周姐还在总裁办吗?”陈树道:“她调到市外经委去了,没有在企业工作。”王桥道:“小周姐很好,什么时候请她喝酒。” 邱洪也是年轻人,所处位置稍低,拿过一瓶酒,依次给大家倒酒。 自从王桥被调到档案局以后,就离开了昌东的酒局,任职文件刚下来,立刻就回到了“主流”生活之中。 还未端酒杯,陆军又对陈树介绍道:“王书记的大舅哥邱检调到静州检察院。” 王桥微微一笑,道:“是前大舅哥。” (第三百零六章) 第三百零七章报道(一) 陆军吃惊地道:“你和李宁咏分手了,我怎么不知道。” 王桥道:“嗯,这是私事,为什么要让大家都知道,更不用到组织部报备吧。” 陆军一直认为王桥能够迅速复出是邱大海出手的结果,没有料到王桥直言与李宁咏已经分手,他疑惑不解地道:“李宁咏家世很不错,人又长得漂亮,为什么要分手。” 王桥不想久谈此事,道:“结婚又离婚是寻常事,何况谈恋爱,不谈这事,我们喝酒。” 陈树对这个问题也有兴趣,道:“你和邱主任的妹妹谈恋爱?” 王桥强调道:“是前女友。” 杨柄勇很是遗憾地道:“太可惜了,有邱大海的关系网,至少能少奋斗十年。我从参加工作到现在接近二十年,还是不入流的股级干部,王桥本来就是选调生,如果有更深的关系网,肯定能如虎添翼。” 陆军、杨柄勇等人所言皆是现实里的逻辑,这个逻辑不是课本上讲的,而是反复发生在他们身边的事情让他们形成这种逻辑。 陆军道:“按昌东的惯例,在城关镇担任党委副书记,一般下一步会安排到乡镇去当镇长,或者是直接作为主任的后备人选,这个职务是一块踏跳板。” 王桥显得很低调,道:“我是经过风雨的人,只求能够把工作做好,就算对得起组织的安排了。至于以后的事情,暂时还轮不到我来考虑。” 邱洪端着酒杯,依次给众人倒满酒,坐下来听众人谈话。他是比王桥更早的选调生,结果一直在镇里当工作,去年参加工作的王桥先后到城管委、县府办和城关镇担任领导,前途无量,真是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他知道王桥让自己来参加聚会是好心,可是仍然有一种失望。他将失望压在心底。努力地陪在这些工作在城里的同志喝酒。 酒席散后,王桥和邱洪一起离开酒店。邱洪略有醉意,脸色如煮熟的皮子一般,他喝醉了酒并没有话。只是紧紧闭着嘴巴。 王桥问道:“我记得你不是昌东人,在城里有没有住房?” 邱洪道:“没有住房。平时喝了酒,公共汽车没有收班就坐车,没有公共汽车就坐摩托车上山。” 王桥道:“那很不方便。” 邱洪脚步有些踉跄,道:“也没啥。我平时主要活动在阳和镇里,到县城喝酒的时间毕竟是少数。” “今天晚上就别回去了,住我家去。我是租的房子,就一个人住。”经过梁强案的低谷之后,王桥相比以前更加注重建立自己的友好关系。 如果没有在城管委与乐彬的通力合作,乐彬也就不会痛快地同意维修档案局门外的路。如果不为档案局办些实事,只是享受在档案局的便宜,迟早会引起档案局员工的非议。现在调动自己的资源为档案局修了路,档案局员工就不会非议自己占了茅坑却享受着特殊的待遇。从这一件小事可以看出,友好关系。或者更直白地说圈子的重要性。就算人生遇到重大变故,以前的友好关系或许有许多变质,但是总有一些关系会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邱洪道:“打扰王书记,不太好吧。” 王桥道:“跟我客气什么,我们都是选调生,为了一个共同目的来到昌东,就应该互相帮助。我们不互相帮忙,谁来帮助我们。” “王书记,你说到我的心坎上了。”邱洪趁着黑夜,悄悄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邱洪毕业于财经学院。他的同班同学多数都进入与“钱”有关的单位。他作为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怀着远大理想来到昌东,结果一入昌东深似海,在阳和镇好几年时间。眼见着在省城银行、证卷等金融行业工作的同班同学穿西服打领带用手机,拿着比自己高得多的工资,在优雅的环境中与客户谈生意,经常出席企业老板的宴席,每年都有出去旅游的机会。 而自己挽着裤腿站在田坎上,迎着带着田土腐味的空气。从发型、衣着打扮到气质都十分接近于当地的干部。如果不比较,或许这种生活在当地也不错,可是与大城市的师兄弟进行比较,往日不如自己的同学变得比自己更有出息,这种对比时刻冲击着心灵。 王桥只是认为邱洪喝得有点高了,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道:“我也没有住房,是租住在电力局。” 邱洪挤出了点笑意,道:“城里单位工资比镇里要高些,我的工资若是租了房子,饭钱就不够了。” 王桥道:“租房子的钱靠工资肯定不够,我姐是做生意的,她赞助的房租。”事涉自己的核心机密,王桥就说了一个不伤害他人的假话。他暗自有些庆幸:“当初参股工地的事情,为了怕比较强势的李宁咏插手其间,影响公司运作,一直没有说出真相,否则现在就成为悬在头上的一柄利剑。” 电力局家属院的球场开着大灯,传出阵阵吼声。 王桥听到篮球声,一阵心痒,带着邱洪就走了过去。 这是昌东县电力系统篮球队和黑河县电力系统篮球队的热身赛,小李局长站在球场边,不停地呐喊,双腿跳得老高,看到王桥出现在球场,不停地挥手。 王桥走了过去,道:“黑河县怎么样?” 小李局长擦着汗水,道:“我们没有上秘密武器,他们上了外援,目前比分还接近。” 王桥笑道:“那就是说,我们的秘密武器上来以后,肯定能打赢他们。” 小李局长道:“那是当然,我给你介绍的那个小武说了,只要比赛打得好,我也可以帮他留在电力系统。你如果想调过来,也可以做做工作。” “以后开始集训的时候,我尽量参加。”此时王桥的心态与当时心态完全不一样了,他如今只是纯粹热爱篮球,因此愿意留在篮球队,但是对调到电力系统完全没有兴趣。 小李局长道:“不是尽量参加,要全力参加,反正档案局也没有什么事,耽误一点事情无所谓,如果需要我们出面,我让办公室主任跑一趟档案局,找找你们的分管局长。” 邱洪在旁边听着,很想帮着说说王桥现在的身份。但是见王桥笑容满面与小李局长聊天,便没有去多嘴。 在球场旁边,堆放了很多箱矿泉水和啤酒。小李局长道:“今天晚上你就不上场了,晚上夜宵也不要参加,等会你提一箱啤酒,平常慢慢喝,别跟我客气。吴教练今天跟我说了,这一段时间要搞热身赛,除了电力系统以外,你能参加的尽量参加。” 王桥道:“最好安排在周末,安排在上班时间就难免受拘束。” 小李局长道:“那是自然,包括静州都没有职业球队,大家都只是业余爱好。这个星期六,我们和城关镇篮球队比赛,他们队里有好几个体育老师,算是强队。” 王桥正要到城关镇任职,没有料到会提前与城关镇篮球队见面。这将是一次有意义的见面,必然会给城关镇员工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于是爽快地道:“星期六我参加。” 在场边看完比赛,王桥提着啤酒和邱洪上了楼。 在厨房里拿了一包盐花生,又切了一根酱肘子,王桥道:“我们就不到外面大排档了,就在家里喝两杯啤酒,聊聊天。” 邱洪藏了满肚子心事,平时压抑着,几杯啤酒之后,将紧绷的心弦放松了,道:“王书记,我觉得昌东,甚至包括静州,在对我们选调生使用上都很保守。” “你的感觉得对的,确实相当保守。”王桥道:“我们单独在一起,你别一口一个王书记,太见外了,以后我们私下都互相直呼其名。” “好,以后私下称名字。”邱洪终于问了一直想问的事,“你是带职下来的,到底是政策发生了变化,还是有特殊原因?” 王桥没有隐瞒,道:“政策没有变化。我有一个亲戚在省政府工作,他找熟人打过招呼。” 邱洪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道:“谢谢你告诉我真相,否则我还会不停地检讨是哪一点做得不对。” 喝了四瓶啤酒,邱洪肚子里终于翻江倒海,赶紧冲进了卫生间,在卫生间里大吐特吐。吐完之后,他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一阵悲伤,忍不住流下了泪水。他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要经受住在基层锻炼的折磨,没有料到在得知王桥又被任命为城关镇副镇长以后,终于在白酒和啤酒的双重夹攻下泪流满面。 “我太软弱了,以后再也不能为了这些事流泪。”邱洪擦干了眼泪,走到门外,道:“我刚才吐了,接着喝。” 王桥道:“能喝吗,不要勉强。” 邱洪道:“还能喝,今天就舍命陪王桥。” 王桥伸手夺走了邱洪的啤酒瓶,道:“算了,多喝就破坏情绪了,不喝酒一样可以聊天。” 邱洪就把酒杯放下,道:“我现在很后悔选了这一条路,留在省城银行,比现在强得多。” 王桥道:“那当初为什么想走选调之路。” 邱洪道:“还是想建功立业,当初想得太简单了,没有料到基层会是这种状况,让我空有一身力气却使不出来。” 王桥道:“我们一起想办法,总会有出路。办法总比困难多,对这点不要怀疑。” 在另一个刚结束的饭局里,城关镇党委书记宋鸿礼想起了王桥在会上挤兑城关镇的画面,笑得很是欢畅,道:“王桥啊王桥,你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这个滋味很不错啊。” (第三百零七章) 第三百零八章报道(二) 星期四,王桥的新职务通过了书记办公会研究,只等最后上县委常委会。会上通过以后,便可以正式任命。 县委常委会要在下星期才召开,这几天实际上是王桥在档案局的最后时间。 星期五,王桥抽空到档案局去了一趟。档案局有独立办公楼,与县委县政府有一段距离,这一段距离不仅是路途的距离,也是权力的距离。进了小院,王桥遇到了两三个档案局的同志,点头打过招呼。从档案局同志面对自己的表情来看,他们肯定并不知道书记办公会的结果。 书记办公会是一种特殊会议,按照相关规定,此会不是一级决策机构,不得决定重大问题,仅仅是在召开常委会前,由书记召集几位副书记沟通意见,酝酿、确定提交会议讨论、决定的议题的一种形式。 但是在实际操作中,书记和副书记是权力核心中的核心,他们几人商定的事情如非遇到特殊情况,很难被推翻。 由此,书记办公室逐步变成了理论上不具备决策权,但是在实际操作中具有决定权的会议。近年来,各种理论建议取消书记办公会,否则常委会形同虚设,有少数地区开始进行了试点。 在静州仍然维持原状,书记办公会仍然具有相当高的权威性。 到了二楼,王桥来到刘涛局长门前,打了声招呼。刘涛正在专心看报纸,听到招呼声,招起头来,道:“来啦。”王桥道:“取一样东西,马上就走。”刘涛点了点头,继续看报纸。 看到刘涛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态度,王桥明白他不知道书记办公会的结果。能知道常委会的结果的人都是接近权力核心的人,刘涛自然不在其列。 王桥泡了茶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又站在窗前观赏伸到窗边的香樟树叶。除了第一天刘涛带着办公室主任到过办公室,在王桥记忆中,还没有其他人来过这间办公室,这间办公室成了被档案局遗忘的办公室,也成为王桥喝茶和做白日梦的地方。 王桥知道他在档案局的时间不多了,反而对这处安静的办公环境生出些好感,这种感觉与初到档案局工作时又不一样。 将茶水喝淡,王桥这才离开了档案局。离开之前,他仔细地将办公室收拾了一遍,清理得干干净净,让办公桌桌面一尘不染。 走回电力局家属院,必然要经过电视台,这是躲不开的地方。每次走过电视台,王桥还是会想起李宁咏,两人在一起有接近一年时间,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婚姻被大风无情吹去,只在心里留下几缕抓痕。 王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走过此地,想起伊人,并非要想要挽回这一段感情,多的是回忆和感慨。 星期六,昌东电力局篮球队派出了最强大阵容,由吴教练带队,外援王桥和小武同时上阵。在出发前,小李局长给副镇长姚向辉打去电话:“我们是全明星阵容,你那边也要出全力啊,中午伙食就安排在电力局家属院。” 姚向辉和小李局长是高中同学,关系一直不错,说话很是随便。 姚向辉在鎮里分管市政、环保和交通,是个办活动的热心人,笑道:“我早就准备好了,你们的人到底什不行,我们这边有城关镇几个中学的体育老师,水平很高,到时打得难看了,别怪我啊。” 小李局长回敬道:“到时你们被打得难看了,可别怪我啊。” 热身赛是在昌东一中篮球馆进行,这是全县最好的篮球馆,不是那种坝坝球场,而是室内正规球场。以前王桥在昌东打球时,此场馆还没有修好,当初最好场馆是公安局训练中心的球场。此馆修好以后,县中篮球场便成为全县打决赛的不二之选。 坐着电力局的中巴车来到县中。 电力局球队下场便以整齐的着装先声夺人,城关镇球队虽然也有球衣,但是只有一套打篮球时比赛服,电力局球队则是全套,不仅有背心短裤,还有外套。 姚向辉和小李局长握手后,发出感慨道:“还是电力局财大气粗,穿的衣服都不一样。” 小李局长道:“我们是要打全省比赛,所以有点好家当。” 王桥跟着大队伍里面,穿着相同的衣服,一大堆人从姚向辉身边走过,来到球场,做准备工作。 吴教练观察了两边队伍后,将队伍叫到身边,交待道:“城关镇是纸老虎,你看他们队员的肚子,全部鼓起来了,像怀了儿。他们就算技术不错,体力已经不行了。”他目光锐利地盯着对方,道:“上半场,你们全攻全守,把他们拖死,下半场,他们只能束手待毙。” 城关镇球队听起来似乎是城关镇政府的球队,实际上在里面打球的队员中只有一个是城关镇政府的干部,其他队员都是来自于各个单位,以学校体育老师为主。 王桥在五六年前就曾经活跃在昌东的篮球场上,还得过静州联赛的最佳球员,这几年他几乎消失在昌东的球场里,如果不是受到静州案牵连,肯定不会有闲余时间参加篮球比赛。当他脱上球衣,上场做准备工作之时,顿时就被几个老队员认了出来。 “王桥,你怎么成了电力局篮球队的。”昌东中学体育老师道。 王桥笑道:“客串,纯粹是友情客串。” 冷不防一人从背后打来一拳,道:“蛮子,你终于出山了。”打人者是在建委工作的老友张明,他随即又笑道:“现在不能叫蛮子了,得叫王主任。” 张明是王桥多年球友,一起参加了静州篮球联赛的。王桥如往常一样回敬了一拳,道:“叫啥子王主任,还得叫蛮子。”张明道:“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在建设系统当过领导,必须得叫王主任。”王桥道:“我的底细你未必不清楚,大家都曾经是光屁股娃儿,叫啥子官职,再叫就俗了。” 王桥要到城关镇当副书记之事,刘涛局长不知道,姚向辉却是知道的,他注意到穿着球衣的王桥正在和城关镇球员打招呼,赶紧走了过去,道:“王主任,你也打球。”王桥伸出手,与姚向辉握了握,道:“我是爱好者,一直都喜欢。” 张明在旁边介绍道:“姚镇,王主任在六年前曾经是静州篮球联赛的最佳球员。” “没有想到王主任还有多面手。”姚向辉满脸是笑,一语双关地道:“以后城关镇就由王主任来操盘了。” 王桥笑道:“我是城关镇居民,倒是可以加入城关镇篮球队的。” 王桥在城管委当副主任时,曾经和姚向辉为代表的城关镇在市政管理职责上多次交锋,每次都大获全胜,把城关镇弄得十分尴尬和难受。两人是经常在一起开会的同事,也是针锋相对的对手。王桥调到县府办以后,当了一段时间的创卫办常务副主任,在协调城管委和城关镇的关系时,在感情上始终倾向于城管委。这让姚向辉颇有腹诽。 山不转水转,两人由对手变成了一个战壕的同事。 虽然王桥还没有来报到,宋鸿礼书记已经和姚向辉私下作了沟通,要将姚向辉所管的市政这一大块全部交由王桥分管,也就说是说王桥除了作好副书记的相关工作以外,还得管市政。 小李局长一直以为王桥就是档案局普通工作人员,因此一直用调到电力局这个红萝卜来诱惑王桥,让王桥为其所用。他觉得姚向辉的态度热情得不对劲,上前几步,道:“姚镇,你要挖我的墙角。” 姚向辉神神秘秘地道:“不用我挖墙角,王主任以后肯定要到城关镇来打球。” 小李局长道:“王桥是档案局的办公室主任?” 姚向辉见小李局长压根不知道王桥的身份,笑道:“你是有眼不识王主任啊,王主任曾经是城管委副主任,县府办主持工作的副主任。” 小李局长嘴巴半张着合不拢嘴,抱拳道:“失敬,失敬,我还以为王桥是档案局普通工作人员,原来是大领导。以前我还经常到城管委去开会,没有见到过你。” 王桥道:“我以前在城管委分管环卫,管线是由另一位副主任分管,所以没有能见过面。现在确实是档案局普通工作人员。” 姚向辉用不停地用眼色向小李局长示意,小李局长心有纳闷,见到眼神后,没有再细问。 这时,裁判吹响了比赛的哨声。 等到王桥进到球场,小李局长趁机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向辉道:“王桥受彭克案牵连,调到档案局。这人有本事,县委马上就要重新启用他,到城关镇任副书记,估计下个星期就要宣布。” 小李局长道:“五操,我还想把他调到电力局办公室来工作,没有想到是个当官的,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比赛开始不久,很快就有观战的城关镇干部发现电力局球队中出现了曾经的县府办副主任王桥。 王桥即将到城关镇当领导这事在城关镇干部之间不算是秘密。 就算是秘密,当王桥闪电般突破上篮时,满场掌声响起的同时,秘密也在耳语间传播开来。 几个年轻的城关镇女同志是没有机会与王桥见面的,得知眼前球技出众的年轻帅哥居然要来城关镇当党委副书记,迅速就变成其粉丝,每当王桥进球时,几个女同志就开始尖叫和喝彩,也不在意此时王桥还是电力球队的队员。 “王桥结婚没有,这么帅,我喜欢。”刚分到文体站工作的年轻女大学生王芸活泼大方,一边拍手一边喊道。 身边一个老成的女同志提醒道:“听说王书记在和邱大海的女儿谈恋爱,王书记是领导,你别口无遮拦。” “谢谢李大姐,我晓得了。”王芸答道,眼光一直追着王桥的身影。 吴教练眼光非常毒辣,球赛进行至半场,城关镇篮球队的体力便被拖跨了,包括张明在内的好手都叉着手,开始不停地喘粗气。 王桥一直保持着良好的体能,在场内不停地飞奔,一次次将篮球投进篮圈,引得满场喝采。 他以一种非常健康的方式在城关镇同事们面前进行了亮相。 在距离场馆不远处,几个监察队员和摊贩起了冲突,暗处出现了一个相机,咔咔地响。 (第三百零八章) 第三百零九章报道(三) 监察队员和摊贩起冲突是一个持续性过程,一般情况下,节奏相当固定。 事情经过往往如此: 第一步:摊贩乱摆摊,监察队员打招呼。数次打招呼以后(如果是有门面的摊贩将货物延伸到人行道等公共空间,则往往在打招呼之后发整改通知),如果摊贩仍然不离开,监察队员便要采取措施,口头教育无效,就暂扣物品。 第二步:对于监察队员来说,他们具有行政执法权,但是这个权不硬,具体来说只有对物的暂扣权,没有限制人身自由的行政处罚权只能由公安机关行使。当监察队员暂扣物品时,摊贩出于本能会并不甘心被暂扣,会采取求情、阻止或者反抗措施。监察队员要达到暂扣物品目的,执法手段又单一,对抗是必然的,多数是低烈度对抗,少数对抗会激烈起来,甚至发生暴力冲突。 第三步:路人往往并不会注意到第一步,也就是口头警告或者书面整改通知这一步,进入他们视线的多是第二步。当冲突发生时,他们就会直观地看到几个或者一群身着制服的队员在收缴摊贩的物品。街道上的路人没有看到第一步,同情弱者是人的本能,他们往往会对人少势孤被行政执法的摊贩一方生出同情心,会对暂扣物品的监察队员产生不满态度。 第四步:围观者越来越多,事态有可能升级。发展到后来,社会上各种人都参加进来,有一种街头嘉年华的快感。最后事情不可收拾,维护社会治安的警察参加进来。 第五步:媒体介入,事情超出当地范围,变成一个吸引众多目光的大事件。 第六步:当地政府开始行动,首先就是追究当事监察队员的责任,如果是临时工,解聘,消解舆论影响。如果是正式工,则纪律处分加经济责任。 第七步:没有了。因为大家兴趣转移了。 这是一般情况的发展趋势,如果有极端事例发生或者其他力量介入,则会变得更加曲折。 在昌东县中旁边发生的事情。完全是按照此事的模型在运转。 小摊贩是一个卖油炸土豆的中年女子。她一直选择在昌东中学学生的必经道路边上油炸土豆,这是她赚钱主要手段。在昌东中学通道口的小摊贩很多,原因很简单,这里学生多,生意好。 以前。城管委监察大队对这一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逢有检查或者重要活动时,提前说一声,让摊贩暂时不要经营。他们用这种手段,取得了暂时的微妙的平衡。 省创卫办暗访昌东时,对昌东中学一带混乱的秩序提出过严厉的批评,要求整改。整改的原因有四条,一是摊贩堵在学校门口,严重影响机动车和学生通行,极易发生交通事故;二是食品卫生不能保证。家长反映强烈;三是环境卫生糟糕,垃圾遍地,影响形象;四是有门面的商家屡次上访。 在创卫压力下,县里多次召开联席会,提出了昌东中学外围的整治措施,采取疏和堵结合两个办法:一是在距离昌东学校约一公里的地方弄了摊贩一条街,让所有摊贩都过去经营;二是公安、食品、防疫、市政进行了联合执法,恢复校外秩序。 但是,小摊贩不愿意到规划的摊贩一条街,原因简单。那里人流量不足,生意不好做。特别是油炸土豆这类摊贩,更是需要大的人流量,再加上学生是最主要的消费群体。所以仍然在校门口摆摊。 昌东县创卫办组织了一次自查,对于昌东中学周边环境脏乱差情况进行了通报。这给城管委主任乐彬以极大的压力,乐彬就将压力传给了监察大队,监察大队则将压力传给了队员。负责这一路段的队员受到批评以后,把压力传导给了炸土豆的中年妇女。 打过两次招呼以后,监察队员开着两厢车来到昌东中学。见到中年妇女还在,于是,监察队员下车,直接去暂扣中年女子的土豆和炉子。 生产工具被搬到车上后,中年妇女委屈地哭了起来。 在昌东中学附近有一幢拆迁小区,中年妇女来自于这个小区,此小区所有住户都是以前的郊区社员,拆迁后聚居于此小区,平时都在这一带活动。有熟人看到中年女子在哭,出主意道:“你去躺在车前面,他们就不敢开。” 听了这个主意,中年女子就躺在车轮下面。 街上闲人本来就多,立刻围观起来,有人在喊:“城管打人了。” 有人就到拆迁小区去叫人。 如果没有人围观,监察队员肯定会拉起这位中年妇女。可是见到周边有不少无所事事的闲人,他们知道要惹麻烦,不敢动手,带头的中队长蹲下来劝了几句,见中年妇女只是哭,周围人纷纷责骂,知道有可能坏菜,赶紧招呼队员们离开,车也顾不得开走。 这时一位路经此处的山南晚报记者见到此事,从队员蹲在中年妇女身前开始,出于职业习惯,咔咔地照起相来。 等到篮球比赛结束,电力局篮球队和城关镇篮球队坐着车开出县中时,发现街上人头涌动,“城管打人”的喊声震耳。中巴车位置高,能清楚地看到一辆印有监察的两厢货车被堵在人群中。 王桥曾经是城管委副主任,对这种车很熟悉,见到这个情况,大体能猜是怎么回事。 姚向辉在城关镇恰好分管市政,见到这事后大呼倒霉。如果再晚几天发生这事,就应该由王桥来处理,此时王桥还未到城关镇报到,只能由自己顶上。这时,他听到手机铃声,急忙拿出手机,见到手机上已经有三个未接电话,全是书记宋鸿礼打来的,赶紧回了过去。 “你搞什么名堂,为什么不接电话。”宋鸿礼火冒三丈,说话一点都不客气。 “我带篮球队在昌东中学体育馆和电力局打友谊赛。”姚向辉赶紧解释道:“不好意思啊,球场内太闹,没有听到电话。” 城关镇与电力局关系挺紧密。互相都有所求,平常走动得还算不错。宋鸿礼压制了火气,道:“县委值班室催了几次,你在昌东中学就更好。赶紧去现场。” 姚向辉道:“这是城管委的事。” 宋鸿礼道:“辖区负责制,我们哪里躲得脱。就算城管委负主要责任,我们也必须有人在现场。” 姚向辉又提出另一个意见,道:“王桥也在这里,和我在一起。让他出面。反正下个星期就要由他来分管市政。” 宋鸿礼不耐烦了,道:“你少跟我鬼扯,常委会还没有研究,他还没有正式报到。王桥这么聪明的人,会淌这个浑水?”他又道:“不过让他看看事态发展也行,反正他下星期也要来。” 挂断电话,姚向辉再次大叫倒霉。他分管市政有两年多时间,还没有发生象今天这种规模的群体事件,即将不再分管市政,却发生了此事。 姚向辉哭丧着脸对小李局长道:“我要留下来配合处理这事。不能陪你们喝酒。你们先去吃饭,我能过来就过来。” 小李局长见街面上人群涌动,道:“我们的车都开不走了,只能退回学校,走路去吃饭。” 姚向辉又对王桥道:“王主任,刚才宋书记说,让你也留下来一起处理。” 王桥道:“我来处理?名不正言不顺吧。” 姚向辉道:“今天我肯定要顶着,但是下个星期就要由你接手,就在旁边了解情况。” 王桥道:“为什么要由我来接手。” 姚向辉没有正面回答,又道:“你主持过府办工作。人熟,如果需要就帮我联络一下。” 王桥已经猜到自己分管工作之一肯定是市政,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点头道:“这没有问题。” 姚向辉叫上城关镇一位男同志。和王桥一起就朝人群挤去。 此处距离回迁房不远,不一会,就有一群原来和中年妇女是一个村的亲戚朋友赶了过来。他们到达现场后,见中年妇女睡在车头,又是泥又是眼泪水,再听到周边人都在说城管打人。顿时气炸了肺。有冲动的人就开始拿棍棒、砖头去砸车。 姚向辉原本还想去劝,见到场面失控,就对王桥道:“王主任,现在怎么办?” 王桥也知现场无法控制,道:“马上给县委县政府值班室报告。” 城管委来负责处理现场的是城管委副主任马强。他躲在人群中见到王桥,如见到救星一般,赶紧走了过来,问了一句与姚向辉一样的话:“王主任,现在怎么办?” 马强是乐彬推荐的新任城管委副主任,在乡镇当过多年副镇长,也算敢打敢冲的猛将。他上任以后在垃圾场被围攻过好几次,事态刚刚平息不久,原本想过几天清静日子,没有料到按下葫芦又起瓢,监察队员又惹了大祸,看到群情激愤的人群,很是后悔为了进城而调到城管委。 王桥年龄比起姚向辉和马强都小得多,但是比两人都沉稳,非常冷静地道:“姚镇刚给县里报告了,现在暂时在这里看着,等待县里指示。”他又对马强道:“几个队员没有留在现场,这是对的,否则县里将更加被动。你赶紧到附近查一查是否有监控,如果拿到监控,队员们就能说清楚,拿不到,会很麻烦。” 几分钟后,有电话打到了姚向辉手机上。 宋鸿礼道:“宫县长、袁局长、我和乐彬都要到现场来,就在旁边的小楼上现场办公,你赶紧给原来村社干部和居委会干部打电话,让他们都到现场,作好解释、劝解工作。” 这时,浓烟冒起,两厢车被烧了起来。 城关派出所的公安出现。 防暴大队出现。 公安局副局长邱宁勇着便装也出现在现场。他满脸煞气地走了过来,对着三人不满地道:“你们是咋回事,又乱求搞,惹了麻烦让老子来开屁股。” (第三百零九章) PS:  晚了点,抱歉! 第三百一十章报道(四) 邱宁刚摊牌以后,王桥和李宁咏算是和平分手,没有了爱情也没有了仇恨。 王桥初见到邱宁勇时,还准备打个招呼,没有料到,邱宁勇一来就恶言恶语,完全不给面子。 公安局是有着特殊职能的特殊政府部门,其副职领导在其他部门同级领导面前向来都自视甚高,但是也不至于恶语相向。杨明福(以前姚向辉是误写,姚向辉是镇长,杨明福才是副镇长,感谢城北之南指出)被说得愣住了。他与邱宁勇打过交道的,虽然算不上朋友,但是也曾在一起划拳喝酒,不至于见面就给难堪。 马强脸色变得很难看。城管委的工作需要同级公安部门支持,他作为城管委副主任在公安领导面前不由得矮了几分。但是“高”与“矮”只能是心领神会,而不是现在这样赤裸裸表现出来。 王桥立刻明白邱宁勇是指桑骂槐,脸色顿时寒了下来。 邱宁勇与马强在开会时见过几面,他当作不认识一般,问道:“城管委是哪位?” 马强道:“我是马强,城管委副主任。” 邱宁勇没有和马强说话,用眼睛斜了一眼王桥,道:“王书记,现场这么乱,你别站在这里躲轻闲,得去管管,等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你可脱不了身,不要又被免成平头百姓。” 王桥对邱宁勇很是无语,面无表情地道:“该管的人自然会管,这是县委的事。” 杨明福是知道王桥与邱家关系的,此时见到邱宁勇和王桥的神情,立刻猜到了邱宁勇为何突然做脸色,他打着圆场道:“邱局,我们安排了村社干部来做工作,他们马上就要过来。” 王桥不想在这种场合与邱宁勇发生冲突,对杨明福道:“杨镇,我在一边看看,你别管我。”他不再理睬邱宁勇。转身就走。 瞅着王桥的背影,邱宁勇对杨明福道:“王桥是副书记,怎么能当甩手掌柜,你这个副镇长也窝囊。” 杨明福解释道:“王桥现在还在档案局工作。县委常委会还没有研究,更没有报到。” 在邱家,邱宁勇听到王桥调到城关镇当副书记,下意识就认为此事已经宣布了,听杨明福解释才知道自己闹了一个乌龙。他哼了一声:“还没有到任,他跑到这里来凑什么热闹。” 杨明福道:“我们在一起打球,刚从昌中体育馆出来,恰巧遇到这事。” 在谈话期间,现场人越来越多。二厢货车被烧了起来,滚滚浓烟升起。 王桥离开人群,朝昌东中学方向退去,站在校园内的一处高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冲突现场。刚才听杨明福的意思,以后肯定要让自己来分管市政这一块。他没有料到转了一圈。又要重新管到熟悉的岗位。 在对面楼上,宫方平副县长带着几位部门正职在紧急制定方案。不仅是公安、市政、城关镇三个部门,信访办和应急办的主要干部也来到现场。 信访办主任介绍道:“这本来就是一个回迁小区,平时纠纷多得很。整个小区有近两年没有交水电了,水厂和供电局多次要停水,还是城关镇宋书记出面协调才一直保持供水供电,否则早就闹起来了。” 宫方平知道这种回迁小区是麻烦事最多的地方,很无奈地对乐彬道:“队员们惹谁不好,去惹到他们,这事看来还得靠城关镇。城管委没有办法。” 公安局老袁道:“如果队员动了手,肯定要拘留。” 乐彬略想着前不久被拘留的队员,有些花白的头发根根直立着,愤怒地道:“我不赞成这种做法。前次开会我就提过,队员是执法,遇到的是暴力抗法,这不是什么治安纠纷。每次出事都只知道打队员的屁股,这还有没有天理,以后还让不让队员做事。” 宫方平道:“老乐别激动。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了再说。” 老袁退了一步,道:“我说的是如果,也不是一定。” 乐彬气哄哄走到窗边,咬着香烟,也不抽,只是看着下面汹涌的人群。在城管委这两年,此起彼伏的群体事情弄得他疲惫不堪,经常心有退意。以他的资历,不论是调到人大还是政协,享受同样级别,工资不少一分,所谓的权要小了些,却不再经受这样的折磨。 县委书记吉之洲的电话打到了宫方平电话上,吉之洲道:“你到现场没有?” 宫方平道:“我正在现场,和公安、市政、城关镇几个部门商量方案。” 吉之洲声音很平静,道:“我得到准确消息,回迁户们准备去堵省道,你要把事态控制住,坚决不能堵省道。要有两手准备,软的要做思想工作,硬的也要公安有充分准备。纪委还要提前介入,如果队员真有违法违纪行为,严罚。” 听到“严罚”两个字以后,宫方平下意识看了一眼乐彬,道:“吉书记,我明白了,一定会处理好的。” 吉之洲道:“你随时给我汇报处理进展,如有必要,我就到现场来。” 在昌东学校大门边上,王桥变成了彻底的旁观者,抽着烟,看着喧嚣现场。参加工作以来,他见过许多次类似现场,一直在琢磨为什么平时很温和的人到了现场就会变得激愤,会成为烧车打人的积极参加者?他知道有一书叫《乌合之众》,便想找出来看看,认真研究一下群体心理。 在现场闹了一个多小时,人群开始转移,朝省道方向走去。他们行走在公路中间,城内交通大受影响。 一队防暴警察出现在了前方。 一个中年人拿了一个喇叭站在前方,吼道:“我是城关镇党委书记宋鸿礼,代表县委县政府宣布五个事,第一是当事监察队员已经交由派出所,由派出所进行调查,如果真有违纪违规行为,一定会严罚;第二,你们要理性地反映诉求,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谈,但是不能采取违法的行为……” 听到第一条处理决定。旁观者王桥就直摇头,这一招丢车保卒是常用的招术,自己也在垃圾场用过,效果很好。往往会平息现场的气氛。但是,长期用这一招难免影响基层干部的向心力。 到了傍晚,吃饭时间到了,人们才逐渐散去。 王桥一直远远地跟随着兴奋的人群。他即将到城关镇任职,这种事情以后免不了要遇到。其实若是早一个星期报到,这时就应该是自己急得双腿跳了。 作为档案局干部,加上邱宁勇态度不佳,他不便接触到第一线,于是便以旁边者角度,全程观摩事情从冲突到结束的全过程。这种经验对于以后的工作极为有利,是难得的活教材。 晚上八点,事态总算平息了。除了烧车外和占据城内公路外,总算没有酿成更严重的打砸抢事件。 王桥吃着碗杂面,呼呼发着赤溜声。脑中浮现出白天冲突的画面。他以前总觉得宋鸿礼有些官僚气息,把一把手的架子撑得太足了。今天见到宋鸿礼冲到第一线,站在人群中讲话,无论从气度、胆识以及工作方法都很不错,霸道也有霸道的道理。 晚上回到寝室,正在读书,电话响了起来,来电者是山南日报的记者胖墩杜建国,他开口就哈哈大笑道:“今天昌东是不是发生了一起群体性事情,是城管打人引起的。” “有这么回事。事情就发生在昌东中学门口。我在县中体育馆打球,恰巧看了个全场直播。除了开头没有见到,其余是全过程参加。”王桥道:“不愧是当记者的,耳朵够长啊。” 杜建国道:“以前新闻社的老邱你还记得吗。和我们一届的,他在晚报工作。今天他在昌东采访睦无意中看到全过程,他已经给领导汇报了,到时要给昌东来一版猛料,不,是上演一出连续剧。” 这下轮到王桥惊讶了。道:“有这么巧,老邱全程看见。我当然记得老邱,就是字写得很丑,人长得很帅那个。” 杜建国恶狠狠地道:“昌东对我们蛮哥不公平,这一次我们就来点狠的,狠抓这事不放,把根根底底都掏出来,再来一个昌东地震。” 如果真要在省内媒体上再来一个连续剧,昌东政府肯定吃不了要兜着走,说不定真会地震。王桥脑子转得极快,很快就有了主意,道:“媒体要发这种新闻吗?” “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就是新闻,象昌东事件这一类新闻最能吸引眼球,貌似又很有深度,报纸为什么不发?大家都是靠市场生存,有这等猛料,为什么不用,用得堂堂正正,理直气壮。”杜建国笑道:“若是你还在县政府,由你来当说客,肯定要给你面子,动用各种关系把事情抹平。现在昌东抛弃了你,谁来当说客都不理,至少在我们这里通不过。我一定要给老邱强调这一点,大家都雄起,让昌东难受。” 杜建国敢说大话也是有板眼的。他所创立的新闻社一炮走约,第一批毕业生进省级媒体有十来个,虽然各自资历尚浅,可是大家经常在一起聚会,互通有无,互相促进,形成了一个隐隐的草根派别——山南新闻社派。 王桥道:“如果我来当说客,你接不接招?” 杜建国道:“你来当说客,当然可以考虑。不过那得有条件,你必须得官复原职,否则不必给昌东卖命。” 王桥开玩笑道:“那我支持你的决定。” 杜建国道:“昨天我和岳父喝酒,他有点醉意后说了些真话,很希望你能留在公司里。有本事的人就是不一样,到哪里都受欢迎,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刚放下电话,杨明福的电话打了过来,道:“王书记,我们正在开专题会,研究城管打人的事情后续处理,宋书记的意思是让你提前介入,了解情况。” 这个做法其实是不符合常规的,宋鸿礼是个强脾气的人,在下级面前不太注重规则,一切以自己的想法为主。 王桥道:“县委常委会没有开,我过来不好吧。” 杨明福道:“这是宋书记亲自交待的,你最好过来,当列席吧。” (第三百一十章) 第三百一十一章报道(五) 这对于王桥来说是一道难题,是宋鸿礼给出的一道难题。 当前王桥的城关镇副书记新职务仅仅是书记办公会通过了,县委常委会并没有通过,也就是说,副书记的帽子在头上还没有戴稳当。现在以档案局副主任科员的身份过来参会,显得名不正言不顺,又有些官迷,传出去不免让人笑话。 可是,宋鸿礼是城关镇老资格党委书记,虽然没有成为县委常委,但是在昌东仍然算是个响当当人物,如果这一次不给他面子,对以后工作相当不利。 思考了一会,王桥还是决定去参加会议。刚到楼下,见到一辆八成新的桑普停在门口。一个中年人道:“你是王书记吗,我是城关镇的驾驶员,宋书记让我过来接你。” 王桥原本准备骑摩托车过去开会,没有想到宋鸿礼居然会派小车来接。他坐上车,刚与自称老赵的司机寒暄几句,小车就开进了城关镇大院。 城关镇是昌东第一镇,有着一个规模不小的办公大楼,还有配套的服务大厅和停车场,办公楼前的坝子四周各有一颗粗壮的黄桷树,枝繁叶茂,让整个办公楼看上去多了些历史感。 王桥对城关镇和其领导班子并不陌生,在城管委和县府办工作之时,数次到过城关镇。这一次走进办公大楼,感觉与前几次完全不一样。以前纯粹是来办事,现在则有一种主人的感觉。 当他走进会议室,原本正在说话的班子成员全部都停止交谈,将目光看向年轻、高大、知名的王桥。 镇长姚向辉离开座位,走上前来,与王桥握了手,道:“上午发生的事情你是知道的,今天晚上我们要研究如何善后,王书记虽然还没有到单位报到,但是肯定要来。所以也请你来参加。” 王桥对眼前和颜悦色的镇长还是比较有好感的,道:“我还是心有忐忑,毕竟还没有正式到任,名不正言不顺。” 姚向辉笑道:“书记办公会决定的事情。县委常委会上就从来没有被推翻过。更何况老弟是通了天的。” 最后一句话就很有意味,王桥将“通了天的”这句话在心底里过了一遍,没有想通这句话是何意。如果说是广南王家出手,可以算作是“通了天的”,但是此次自己复出肯定和王家无关。这个“通了天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没有想明白,王桥突然觉得整个会议室的气场变了,在聊天的同志们都不再说话,端坐身体,翻开笔记本。 姚向辉道:“宋书记来了,马上开会,改天给你接风。” 王桥朝进门处看了一眼,只见满脸严肃的宋鸿礼从门口走了进来。王桥打招呼道:“宋书记。” 宋鸿礼略为停下脚步,道:“来了,坐吧。”他没有多说。直接走到正中间的位置,坐下以后,仍然不说话,只是低头翻看着自己的笔记本。 会议桌是圆桌,班子成员坐在什么地方都相对固定。王桥扫了一眼,宋鸿礼旁边还有一个空位,应该是自己的位置。宋鸿礼似乎知道王桥心里想法,抬起手,指了指座位,道:“你坐这里。” 这个位置就是王桥在城关镇班子里排位的体现。 在开会时。王桥耳朵听着大家谈事情,眼睛却在观察着每一个班子成员。看了一圈,他发现除了一个偏瘦的同志以外,居然能将班子成员的名字全部叫得出来。 会议开始以后。先由各位副职报告其分管领域有可能遇到的事情。 “据我了解的情况,前一段时间回迁房的人就在聚会,他们认为当时征地的钱少了,特别是与今年征地的钱相比,每亩少两万多块。他们想到县政府群访,要求补齐差价。” “我下午去走访了。他们还是提出政府要解决一户一表,如果不解决,以后就不交钱。” “我了解的情况是他们觉得物管公司收费高了,又不负责,要将物管公司赶走。” “化粪池流了出来,要求政府派人清掏。” “路灯大部分坏了,要求修复。” “院子里有人喂猪,要求取缔。” …… 尽管王桥先后在城管委和县府办工作过,对政务已经不算陌生,可是听完大家的汇报,发现一个小区居然有这么多麻烦事,还是觉得很是惊讶。 等到大家谈完,宋鸿礼喝了口茶水,骂了一句:“他马的,城管委几爷子当真是引蛇出洞,打了一架,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 同志们都开始笑。 宋鸿礼没有丝毫表情,道:“我听了大家报告,很好,都是到现场去了的,没有坐在办公室拍脑袋。一句话总结,城管委是药引子,重病在征地拆迁上。当前最关键的就是征地的事,这是另一个群体事情的爆炸点,炸起来比今天更猛烈。我们关起门来说,当初征地的钱确实少了点,但是,我们没有权利去纠正市里定下来以前的征地标准。至于补差价,在没有政策的情况下,也绝对不能开口子,这是工作原则。” 王桥不知不觉点了点头。 随后宋鸿礼开始一一分派工作。他做出这些决定时,并没有征求姚向辉的意见,而姚向辉也没有任何不满的表情。 “王书记,我也要给你派任务。”当给所有人都派了任务以后,宋鸿礼扭头对王桥道:“你在县府办工作过,与各部门都熟悉,就当大听用,凡是各个班子成员需要协调的事情,就由你出面。” 这个任务除了名不正言不顺以外,还真是比较适合王桥。 王桥决定来开会,便有了接受任务的心理准备,他没有推辞,道:“没有问题,需要我,随时可以找我。” 宋鸿礼对王桥的态度还是满意的。 会议开了一个小时,大家散去。 宋鸿礼站在门口对王桥道:“你也别老是想着常委会了,尽快投入到城关镇的工作中去。城关镇工作千条线万条丝,不花点功夫是做不好。” 王桥道:“我会努力工作。” 宋鸿礼脸上出现一点笑容。道:“办公室给你腾出来了,办公家俱也订了,等到新家俱到了,你大概就能过来上班。” 下楼时。刚坐过的那部小车还在院子里等着,老赵见到王桥便开始发动。王桥很想说走路步行回去,见院子里其他车辆纷纷在启动,也就上了车。 王桥问司机老赵,道:“在镇里。车辆是如何安排的?” 老赵道:“城关镇车辆还算多,挂在镇里面的有三台,还有车挂在部门。王书记和黎委员用一个车,黎委员家就住在后在人大家属院里,平时不用车。” 回到家,王桥回味着今天这个会。以前常听人说宋鸿礼很强势,今天这个会就将强势显现得淋漓尽致。姚向辉作为镇长,基本上没有与宋鸿礼争锋的想法。 调到档案局以后,王桥尽量让自己平静地接受现实,日子过得还算潇洒。可是今天开了这个会。一股面对挑战的激情又重新涌现在心头,日子变得充实起来。 他辅开一张从杨琏处拿来的檀纸,写下了一首“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这幅字与前一幅相比,笔锋要锐利一些。 写完这幅字,王桥觉得很满意,盖上印章以后,放在桌上等着晾干。 他原本准备等常委会开过以后再给杨琏说这事,写完这幅字后。还是拨通了杨琏电话。杨琏听到这个安排也觉得挺奇怪,两人在电话里分析了一会,还是没有明白“通了天的”是什么意思。 不过打完这个电话又得到另一个好消息,邓建国近期要来杨琏家吃饭。特意想吃尖头鱼(恢复尖头鱼的写法,让黑鱼离开)。 早上,王桥吃过碗杂面,就到报摊去买报纸。他买了一份早报,站在街上读。翻遍报纸,没有昌东群体性事件的消息。他又翻了一遍。见到《山南早报》的字样才发现自己是心急了。 王桥自我反思道:“我对报纸上出现昌东事件的新闻有所期待,这说明我还没有融入到城关镇,是以局外人的身份来旁观城关镇的事情。” 到了下午时间,王桥在师范后街买到了《山南晚报》,果然如胖墩所预判,《山南晚报》用了整版来铺陈昌东事件,并且在最后表明,将继续追踪此事件。 刚看完报纸,王桥接到办公室主任彭达的电话,“王书记,宋书记请你到他办公室去,我让老赵来接你。” 王桥道:“不用,我就在附近师范后街,很快就能到办公室。” 彭达道:“宋书记最不喜欢等人,你在哪里,老赵来接你。” 在师范后街等了一会,老赵的普桑就开了过来。这是第二次见面,老赵就主动寒暄道:“王书记,城关镇的事情确实多,很少能痛痛快快地休息。” 王桥道:“我习惯了,以前在城管委,后来在府办,都是事多的地方。” 几分钟,王桥出现在宋鸿礼办公室。 分管宣传的党委委员黎陵秋给王桥倒了一杯水,道:“王书记,你看晚报没有?” 王桥道:“看过了。” 宋鸿礼靠在椅子上,道:“城管的事情我们管不着,我最担心这把火会烧到征地迁拆上,必须要有所准备。” 黎陵秋是除了王桥外最年轻的班子成员,而且是一位相当知性的女子。她有些疑惑地道:“宋书记,这和我们没有关系。” 宋鸿礼紧锁着眉头,道:“你没有听说过城门失火炴及池鱼吗?”他转头对王桥道:“黎陵秋是从人大调过来的,在基层工作时间不长,你帮她把把宣传的关。” 胖墩在山南日报,雷成在省委宣传部,王桥对宣传上的事还是有点信心的,沉稳地道:“我尽心吧。” (第三百零一十一章) 第三百一十二章报道(五) 等到王桥离开,宋鸿礼端起茶杯长长地喝了一口。 他没有回家,而是坐在办公室看文件,到了晚餐时间,他径直到昌东宾馆参加饭局。参加饭局的人都是在昌东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聚在一起,是为牛清扬到省委党校学习饯行。 酒酣饭饱,大家各自散去,宋鸿礼和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彭家振走在一起。彭家振带着三分酒意,道:“鸿礼,这次县委给你送了一个刺头过来,这人头上长角嘴上带刺,在县府办工作半年,弄得县府办全军都覆没了,你得好生留意。” 宋鸿礼浑不在意地道:“彭部知道我的性格,眼睛里容得不得沙子,谁要在城关镇搞鬼,绝对提着裤子滚蛋。” 彭家振竖起大拇指,道:“只有鸿礼兄才镇得住他,鸿礼兄是如来佛,他是孙猴子。” 如果没有这两天的试探,宋鸿礼多半会将彭家振这些话听进去。听进去以后将埋下一粒种子,只要遇到合适的温度就会发芽。 这一次,当得知王桥即将调到城关镇担任党委副书记,早就听到过传言的宋鸿礼再三思考,就准备找点事情试探试探王桥。 听其言,观其行,这是他多年来长期坚持原则。 宋鸿礼正在想找什么事来试探之时,恰巧监察队员在昌东中学惹了事,他于是借机给王桥出了一道难题,让其在“没有经过常委会研究,没有正式下文”的情况下到城关镇来开列席会议,观察其是否真如传说中那样“桀骜不训”。当然,宋鸿礼之所以这样做也是心中有底,县委吉之洲书记无意中透出的一句话,让他明白王桥上任之事是不可能发生变化的。 经过试探,王桥为人处事与传说颇有差异,这个年轻人在两难选择中选择了接受自己有些逾制的无理要求,而这个要求有可能让他陷入“闹笑话”的境地。 有了这次试探,宋鸿礼对彭家振传出来的信息便进行有选择吸收。 星期一上午。县委常委会召开今年第十九次会议。 王桥没有在家休息,更没有到城关镇去工作,而是准时准点来到档案局。他坐在档案局喝茶时,接到了黎陵秋的电话:“王书记。今天你到不到办公室?” 王桥道:“我正在办公室。” 黎陵秋道:“我没有在办公室见到你啊。” 王桥道:“我在档案局办公室。” 黎陵秋道:“我还以为你已经到我们这边来了。” 王桥道:“星期六和星期天,我是来例席开个会,纯粹观会。到了正式上班时间,我只能到档案局上班,否则就是真不懂规矩。” “今天上午就要开县委常委会。现在说不定就通过了。”黎陵秋又道:“我正在等着看晚报,不晓得有什么重磅炸弹没有?王书记的关系网宽,到时恐怕你得出面。” 王桥爽快地道:“没有问题,如果需要我跑路,随时叫我。” 黎陵秋道:“中午有空吗,我请你吃饭,不是接风,就是简单午餐,我想请教一下具体工作。” 王桥道:“好吧,中午就去吃肥肠火锅鱼。师范附近那一家,最正宗,开了很多年。”他又道:“昌东中学那事与城管委紧密联系着,我给马强打电话,让他一起过来吃饭,行否?” 黎陵秋道:“好啊,我们和城管委领导平时很难坐在一起。” 城管委和城关镇一直颇有隔阂,两个单位的领导素来没有坐在一起的习惯,王桥在两个单位都工作过,倒是一个很好的粘合剂。 到了十一点半。王桥接到了三四个电话,都是打过来祝贺王桥出任城管委副书记。下班时,他接到了黎陵秋的电话,关掉开水器。出了门。 王桥经过刘涛办公室时,看见刘涛还在看文件,便停了脚步,敲了敲门。 从刘涛神情来看,应该不知道县委常委会的结果。王桥对刘涛印象颇佳,准备提前他给说一说此事。 刘涛听到敲门声。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道:“时间过得真快,就要下班了。” 王桥进门后坐在刘涛对面,道:“刘局,今天上午开了常委会。” 刘涛道:“是吗?” 王桥道:“常委会研究了人事,我的工作岗位有调整。” 刘涛一下就来了精神,道:“老弟要调到哪个部门?” 王桥道:“常委会研究的结果是调我到城关镇工作,任副书记。” 刘涛哈哈笑道:“我早就知道老弟非池中之物,到档案局工作就是歇个脚,谁知脚都没有打湿就要走了。” 王桥道:“现在没有下文件,还算不得真正到位。” 刘涛道:“常委会都通过了,这就是板上钉钉子的事。” 闲聊几句,王桥告辞而去。档案局楼下停了那辆普桑,车上坐着城关镇党委委员黎陵秋。她见到王桥出来,将车门打开,迎了上去。 此时正是下班时间,档案局的同志三三两两都出来了。办公室主任李晴取下袖笼子,恰好看到王桥与一位三十岁左右的漂亮女子一起上了小车,她看着车屁股离开院子,对站在走道的刘涛道:“走吧,刘局,吃饭去。”刘涛道:“王桥调走了。”李晴道:“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是到哪个单位?”刘涛道:“在城关镇任党委副书记。”李晴道:“难道看着这辆车眼熟,原来是城关镇的车。” 刘涛虽然保持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可是得知王桥又被启用,还是觉得心口被刺痛了一下。 城关镇小车开到了距离师范后街不远处的肥肠火锅鱼。 如今昌东县城有不少家特色肥肠火锅鱼,在用料上经过了不少创新,频出新味。但是论资格还是师范后街这一家最老,味道也是一成不变,还是那种多年前的老味道。 站在柜台后面的老板娘依旧是那位圆脸的老板娘,远远就看着来客就笑,打招呼道:“几位,订位置没有?” 黎陵秋道:“订了,城关镇的。” 老板娘笑呵呵地道:“楼上,001号房间。” 看着这位圆脸老板脸。王桥脑中就回想起多年前中师毕业前夜之事。因为父亲到来,引发出毁掉自己留城美梦的一锅肥肠火锅鱼。这个世界上每件事情都是命中注定要发生的,发生以后便如多骨诺骨牌,一块接着一块。换句话说。没有七年前的那一锅肥肠火锅鱼,就没有七年后的这一锅肥肠火锅鱼。 黎陵秋道:“王书记来这里吃过没有?” 王桥道:“吃过,七年前就来吃过。” 黎陵秋惊讶地道:“七年前,王主任是昌东人?我还以为你是大城市来的?” 王桥道:“我不是大城市的,就是一个土鳖。” 说话间。三人来到了001房间,一盆肥肠火锅鱼已经做好了,肥肠金黄色,肥中带油,散发着大肠特有的香味,王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果然还是原来的味道。他一时有些感慨,随即又将这种感慨丢在一边,用手指着窗外不远处的师范道:“那是我的母校,七年前我从哪里毕业。”(注:回归到海洋版本了。两个版本不一样,写起来太难受了) 黎陵秋更加惊讶,道:“我听说你是山南大学的选调生,怎么会是师范毕业。” 王桥道:“师范毕业后教过书,后来才考的山南大学。”他打量了黎陵秋两眼,道:“黎委员似乎不是昌东人?” 黎陵秋眨着眼睛,道:“你怎么这样说?” 王桥道:“这是直觉,你是从哪个学校毕业的?” 黎陵秋道:“和山南大学相比,我是渣渣学校,山南农专。” 王桥突然涌出一种强烈的熟悉感。道:“高中是静州一中的!” 黎陵秋道:“嗯,当初我考试发挥失误,只上了一个专科,后来就分配到了昌东。” 王桥自己的恋爱经历就是“一个师范生和三个静州一中女生的故事”。没有想到城关镇与自己坐一个车的宣传委员居然也是静州一中的。他有点想吐血的感觉,赶紧夹起了一块肥肠,“巴基、巴基”地嚼着。 肥肠入口,王桥还是感受到多年的感觉,所有味觉器官都被调动了起来,肥肠内的厚油在嘴里翻腾。让他每一个毛孔都透露着舒服。吃了一块肥肠,王桥将筷子放下,笑道:“马强还不到,我的口水都流了三尺。” 在黎陵秋原来的认识中,王桥是一个态度严肃的年轻人,很有些官威,没有料到私下接触,他居然很随和,还带着几分童趣,暗道:“看来传言也有不准确的地方。” 过了一会,马强出现在包间时,抱了抱拳道:“王主任、抱歉抱歉,有事耽误了几分钟。”他坐下时,又对着黎陵秋点了点头。 王桥道:“你们拿到了监控视频没有?” “那天全靠王主任提醒,我们就到附近去找监控,结果就在附近的建行营业点找到了一个视频,完全能证明我们队员没有打人。”马强脸上出现愤愤的神情,道:“县委几爷子经常下软壳蛋,天天让队员把环境整治好,真弄出了事,又把责任全部推给队员,猛打队员屁股,若是没有视频,队员饭碗就要被搁起。” 王桥道:“既然找到视频,就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黎陵秋道:“马主任,你看到晚报的报道没有?” 马强道:“记者刚才给我打了电话,下午要来采房,他马的,这些记者也是唯恐天下不乱。”他又对王桥道:“等会乐主任也要来,我们中午要祝贺两杯啊,现在应该称呼王书记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第三百一十三章报道(六) 乐彬很快就来到肠肥火锅鱼馆,跟着来的还有办公室主作任刘友树。 原本是城关镇党委委员黎陵秋请王桥吃饭,结果现在坐满了城管委的同志。乐彬见过黎陵秋,只是不甚熟,打过招呼后,对王桥道:“马强回来以后,我就想要请王老弟吃饭。城管委和城关镇本来是一对难兄难弟,应该合作起来,双方才能过得好。” 他看了一眼黎陵秋道:“黎委员在这里,我还是要说点真话,请不要见怪。” 黎陵秋道:“乐主任别客气啊,有什么不能说的。” 乐彬道:“城关镇和城管委不和,原因是双方的,但是宋书记还是要多负点责任。当初城管委从建委分出来的时候,虽然是县政府组阁局,但是很弱小,连自己的办公室都没有。当时宋书记没有将城管委瞧在眼里,三番五次下来,大家便斗了气,然后就将这股气延续到现在。” 黎陵秋在城关镇工作有四五年时间,对这些情况还是了解的,她未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乐彬又道:“我调到城管委时间不长,以前与宋书记还有些交情。但是坐到城管委主任这个位置上,不由自主地又与城关镇斗了几次。我总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城关镇和城管委两家还是要联合起来,有事联起手来做,总比斗起来舒服。现在王老弟过来当副书记,这对我们双方都是好事。” 黎陵秋道:“确实是这样的,双方商量做事才能双赢。城管委是政府组阁部门,很多政策是由你们来制定。但是城关镇不配合,事情也不好办。” 马强端起酒杯,道:“我得再敬王书记一杯酒,若不是王书记一言点醒,这一次我们还真有些麻烦。我虽然处理过不少闹事的,但都是在农村,与城里情况不同,都没有找视频证据的意识。王书记提醒以后。我们找了关系,拿到了视频,有了这个视频,才能在纪委面前保住几个队员。” 王桥道:“现在街道上的事情很怪。明明是一点小事,稍稍处理不当,就会惹出一堆大麻烦。” 马强道:“是啊,以前我没有想到会这样麻烦。” 聊了一会单位上的事情,话题很快转到王桥身上。大家都是祝贺之语。如果是从主持工作的府办副主任调到城关镇当副书记,那就颇有贬意。现在是从彭克大案中脱身,从档案局副主任科员调任城关镇当副书记,自然值得祝贺。 王桥到目前为止也不知道“通了天的”的“天”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心里很清楚,没有这个“天”出手,现今的必然结果还是在档案局混日子。混日子的结果有三种,一种是最终脱离档案局,自谋职业;第二种是渐渐融入档案局,真正成为档案局员工;第三种是即不脱离又不融入档案局。最终会让人生厌。 当初找到了广南王家,身握重权的王国栋实际上给了三年考察期,如果这三年考察期表现卓越,自然会成为王家的重要成员。表现得不好,就有可能随意给个待遇优厚的职位,要想大发展则难度极高。 王桥当时是满口答应,回头细想现在的境遇,不免有点忐忑。 谁知好运来了居然是门板档不住的,不仅复职,而且被安排到了城关镇副书记这个还算不错的岗位。 有了这个岗位。这三年定然能做出成绩来,王桥有这个信心。 所有这一切都是王桥的秘密,他自然不会与外人道出。 大家谈笑风声,互相敬酒。气氛良好。 吃过饭,城管委几个离开。黎陵秋道:“王书记,你等会回哪里去?” 王桥道:“档案局是不去了,城关镇暂时也不宜来,我就回家睡大觉,或者去打篮球。好好放松一下。” 黎陵秋道:“我在等晚报出来,如果有不利于城关镇的新闻,我就来找你。” 王桥道:“如果我没有接电话,你就叫人到电力局家属院来找我,我极有可能在篮球场上。” 黎陵秋笑道:“如果要打你,肯定是我来。如果我出现在篮球场上,那就不应该是好消息。” 在城关镇,王桥即将出任副书记,黎陵秋是党委委员。王桥排位虽然在前,但是他们两人在级别上是一样的。黎陵秋相当有自知之明,王桥主持过县府办工作,各方面关系都熟悉,在能量上远非自己可比,将来的发展前途更是不能比。正由于此,黎陵秋没有丝毫与王桥争锋的念头,反而想依靠和利用他的能力和关系,解决工作中遇到的矛盾。 王桥坐车回到电力家属院,家属院不是办公场所,因此在上班时间,仍然有休班的球员在场上打球。王桥换了衣服,也到操场上蹦蹦跳跳、冲锋陷阵。 到城关镇任职副书记以后,王桥到场上打球的机会将会大大减少,甚至不能参加推迟到明年三月的电力局篮球赛,他要利用这个间隙期,结结实实地过一把篮球瘾。 当小李局长告诉自己篮球赛要推迟之时,王桥并不吃惊。他早就知道了推迟原因,张大山要在近期参加到太平洋沿岸国家的考察活动。篮球赛是张大山一手推动的,主要操盘手离开了,自然会延期。 打篮球到四点半钟,王桥看见了黎陵秋出现在篮球场边,手中拿着一张卷着的报纸。他将最后一个球投入篮框,然后就走向场边,拿着矿泉水狂喝。 秋天已至,冷风吹来,黎陵秋不禁缩了缩脖子,看着王桥没有一丝赘肉的好身材,暗自赞了一声。 王桥走了过来,问道:“怎么样,今天有没有连续报道?” “有。” “这把火烧到城关镇没有?” “宋书记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王桥接过报纸,就站在场边细看。前一篇报道是有关昌东中学附近群体性事件的经过,这一篇报道就在追查根源,对回迁房住房进行了大量采访,矛头直接对准了前些年的征地拆迁。看完报道,王桥心道:“宋鸿礼尽管为人事处有些霸道,能力却是很强的,目光也敏锐。还真把事情反展演变的轨迹算准了。” “宣传部搞外宣老丁被宋书记叫了过来,等会一起商量对策。宋书记特意交待,还是请你一起参加。”说到这里,黎陵秋微笑着道:“现在常委会通过了。就差下文了,到城关镇应该没有问题了。” 从理论上来讲,王桥应该是到城关镇报到之后才介入城关镇的大事小事,可是宋鸿礼总是要将王桥叫上,这就让王桥觉得这个宋书记真是一个只考虑自己不考虑别人感受的家长式书记。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还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上了。 “我住在楼上,到楼上坐一坐,我冲一冲就下来。” 王桥只是客气一句,并没有诚心邀请黎陵秋上楼。谁知黎陵秋倒是落落大方,道:“好啊,我去找一找王书记的家门。” 进了屋,黎陵秋环顾了一圈,道:“不错,比我想象中要整洁多了。”她知道王桥和李宁咏的事情,而且知道得很清楚。进了客厅,见到一个纯粹单身男子的客厅,没有李宁咏的影子。 “开水器打开的,要喝水自己倒。”王桥打开电视台,拿着毛巾就进了卫生间。 任热水不停地冲洗着全身,他在脑中思考着应对之策。胖墩以及新闻社的诸多朋友尽管进入了新闻界,毕竟时间还短,很难起到决定性作用。雷成在省委宣传部,却不一定管得到这些事,还得靠协调。 要解决此问题。最好是顺势而为。 脑中浮起顺势而为四个字后,他不由得想起了邱家。顺势而为是邱大海经常说到的一句话,他就是把顺势而为用得太过,变得只认利益。不讲感情了。 想起邱大海,李宁咏的身影就跳了出来。李宁咏曾经在这个卫生间里与自己无数次缠绵,虽然说分手分得干脆利落,毕竟还是留着很多美好的回忆。 他强行将李宁咏赶走,让思路回到工作中去。 洗澡出来,王桥变得神清气爽。与黎陵秋一起来到了城关镇。坐在车上,黎陵秋暗想道:“邱家真是做出了一个错误决定,白白丢了一个好女婿。” 到了城关镇,走向小会议室时,黎陵秋指着一间开着的房间道:“这是你的办公室,新家俱味道有点大,彭达就让把房间敞着。进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增加的可以讲。” 王桥没有查看城关镇的班子分工,见到黎陵秋这样讲,觉得有些疑惑。 由于任命文件还没有正式下来,他不愿意到办公室去看,道:“算了,还是到小会议室。” 彭达拿着笔记本坐在小会议室,见到王桥和黎陵秋,道:“外事办老丁马上就来,老丁一到,我们就开会。” 刚才经过办公室时,王桥注意到宋鸿礼办公室门是打开的,但是姚向辉办公室是关闭着,也就是说,这个会姚向辉不参加。 在等老丁的时候,王桥又将晚报认真读了一遍,更加确定了自己顺势而为的想法。 老丁来了以后,宋鸿礼也就出现在会场。 宋鸿礼道:“上午开了常委会,王主任变成了王书记,按常委会的要求,这个星期就要报到。所以王书记就全心全意开始在城关镇工作了。” 王桥道:“好。” 宋鸿礼又道:“老丁是城关镇编外班子成员,这些年来为了城关镇的事,经常到这里开会,大家不是外人,废话就不说了,直接进入主题。” 老丁是个老资格宣传干部,长着一个厚厚的双下巴,沉吟着道:“晚报以前倒是有关系,刘主编调走后,很多事情就不好办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第三百一十四章报道(七) 宋鸿礼在三人面前说话很随意,道:“看晚报这个架式,肯定还要做追踪报道,再弄几篇出来,这就给城关镇火上浇油。一砣屎不臭,把它挑开就臭得很。老丁和各家报社都熟悉,一定要想办法将连续报道停下来。” 老丁道:“宋书记发了话,我只能尽力。” 宋鸿礼道:“那你还得辛苦的下,跑一趟阳州,该打点的关系一定要及时打点,别怕花钱。” 老丁道:“那我给部里请个假,然后出发。” 宋鸿礼道:“你坐我的车,马上就可以出发,如果有必要,黎委员跟着你去。我给杨部长打电话请假。” 宣传部杨兵部长与宋鸿礼曾经当过多年搭档,关系好得很,这也是老丁每次为城关镇办事都很卖力的原因之一。 王桥对此事早就和胖墩杜建国进行过沟通。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主动请战并非一件好事。他知道以后肯定还用得着杜建国这条线,这一次不用,还有下一次。 老丁走后,宋鸿礼道:“报纸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更关键还是在基层组织,晚上八点,把胜利居委会和原田坝子村的两委干部都叫到办事处开会,统一思想,商量对策。综治办、信访办、司法所、派出所、财政所、民政办、企业办的负责人全部参加。”他又补充道:“把环卫站也叫上。” 晚上是形势分析会,也是一个布置具体工作的会,由宋鸿礼主持,开到接近十一点钟才结束。 王桥全程参加了会议,但是没有发言。一是不熟悉工作,二是毕竟还没有报到。到了现在,他对宋鸿礼的做法也能接受,甚至还有一种被重视的满足感。前一阶段在档案局是逍遥派,自在倒是自在,但是处于有你不多无你不少的境地。对于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也很难受。 第二天,王桥接到了县委组织部电话,要求去谈话。谈话是在常务副部长彭家振办公室进行的。 与七年前相比,彭家振明显老了。前顶头发稀稀疏疏,眼睛有了明显的眼袋。他见到王桥倒是热情,主动握了手,道:“这次常委会研究了你的任命,今天由我来跟你谈话。这一次研究了三个同志的任命,就不统一谈话,分别由我们三个副部长分别谈话。” 彭家振是曾经改变自己命运的人,不是上行,而是下行,这让王桥永生难忘。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没有彭家振,也就没有这七年非同寻常的经历,王桥也许就和杨明组成了一个小家庭,过着快乐而平凡的生活。 王桥态度镇静而有礼貌。道:“谢谢彭部长。” 在彭家振眼里,王桥就如打不死的小强一样,每次被逼到角落以后,总会来一次强力反弹。前一次到旧乡,这一次到档案局,一般人如遇到王桥这种情况,十个有十个被踩得翻不了身,很难扭转困局,王桥却总是华丽转身以新面目出现在自己眼前。 彭家振知道自己在组织部掌权的时候不会太长,如夕阳。在绚烂以后就会谢幕,而王桥则真如八九点的太阳,肯定会发出灿烂的光。此时,在彭家振心里是矛盾的。他仍然会顺着惯性压制王桥,可是内心深知也知道以后将很难压住这个年轻人。 思想矛盾,态度也就有了变化,变得比以前客气了一些。 这是一次没有多少营养的例行谈话,不到二十分钟就结束了。彭家振道:“今天是谈话和报到合二为一,等会我们就到城关镇。我把你送过去。” 王桥道:“那还麻烦彭部。” 彭家振道:“这是我的本职工作,以后你在城关镇从事党务工作,大家在一起工作时间还多。” 王桥客气地道:“还请彭部长多关照。” 虽然王桥的客气中带着隐隐的隔膜,彭家振还是从其言谈中感到了他的进步,至少与在旧乡时提刀追打牛清德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从县委坐车很快就到了城关镇。前两天进出城关镇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感受,今天是由组织部将自己送到城关镇,意味着正式成为城关镇领导班子的一员,从此名正言顺了。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底,天气冷了下来,雾气在城关镇院子里弥漫,显得有些阴冷。院子里站着几个领导,望着大门。 当彭家振和王桥下车之后,宋鸿礼就走了过来,与彭家振握手,道:“今天机关干部都在会议室等着,等着欢迎王书记。然后我们再开一个机关干部大会,请彭部长给干部们鼓鼓劲,这两年是多事之秋,城关镇的日子不好过啊。” 彭家振的手一直被宋鸿礼握着,就没有办法与镇长姚向辉握手,于是抽空点头示意。 王桥站在彭家振身侧,将这个细节看得很清楚。这一段时间,他一直被宋鸿礼叫到身边,基本上没有与姚向辉接触,姚向辉就如一个影子一般,丝毫没有在镇里发生影响力。这是明显的拉一个压一个的策略,王桥看得明白,却也只能顺势而为。想到顺势而为,他又在这个瞬间想起了邱家的种种。 终于,宋鸿礼放开了彭家振的手,此时已经走进了大楼,开始上楼梯,彭家振再与姚向辉握手就不妥当。 姚向辉对这些细节浑然不在意一般,就跟在彭家振另一身侧,偶尔也说几句话。 机关干部都在会议室里,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这两年城关镇开发力度很大,积累一些矛盾,也有遗留问题,但是总体上是平稳的。调来一个副书记,影响不了大局,所以也就没有什么期待和希望,会场气氛显得有些平淡。 会议第一项内容是首先由彭家振同志宣读县委任免文件。 王桥这两天在城关镇跑了好几趟,办公室都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宣读文件只不过是完善程序。 一般程序,应该由离职的副书记讲话。但是城关镇副书记调走已经有一段时间,早就到其他单位工作了,也就不存在离职副书记讲话的环节。 接下来就是新任副书记王桥表态。 王桥首先作了非常简略的自我介绍,然后感谢县委信任,第三是希望同志们支持与配合。齐心协力干好工作等。最后强调了在镇党委和书记为班长的领导下摆正位置、加强团结、虚心学习、努力工作、廉洁从政。 这是一份中规中矩的自我介绍,宋鸿礼不动声色地随着大家一起鼓掌。 程序走完,彭家振就要告辞。宋鸿礼单独将其送到门口,道:“中午搓一顿。不多,就三五人,找个地方。”彭家振原本不想和王桥在一起吃饭,想了想,道:“就去吃鱼吧。王家水库的鱼。” 宋鸿礼朝着远远跟在身后的彭达招了招手,彭达便一溜烟地跑过来。安排了中午伙食,送走了彭家振,宋鸿礼这才回到了主席台上。 这时,全镇干部会这才开始。 十一点五十分才散会,机关干部散去。宋鸿礼、姚向辉和彭达等人便一起朝外走去。这时,宋鸿礼接到一个电话。他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中“嗯”、“嗯”。 挂断电话,宋鸿礼对姚向辉和王桥道:“刚才黎陵秋打电话过来,老丁这次出师不利。晚报没有买账,还是要出跟踪报道,据估计还应该有两次。这次受到了城管委牵连,看来我们要应对舆论风暴。” 此时王桥已经成为城关镇党委副书记,在其位谋其事,道:“宋书记,我有一个想法,晚报继续出跟踪报道,这一点我们城关镇距离晚报太远,显然无能为力。但是,我们可以影响具体操作者,让题目转项,比如不再追究为什么拆迁户会群起上街。而是探讨一下对城管的认识,这是一个大而化之的话题,貌似又很深刻。” 宋鸿礼听懂了王桥的潜台词,道:“王书记有办法?” 王桥道:“大学同学有几个倒是在省报,可以请他们想办法。” 宋鸿礼道:“你的办法也不错,只要不把火力对准城关镇就万事大吉。你有几成把握?” 王桥道:“把握不敢说。尽力而为。” 宋鸿礼道:“黎陵秋还在省城,我让她不要走,等着你。她身上带着钱,吃饭请客都没有问题。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出发,接风酒改天再喝。” 王桥昨天晚上就与胖墩进行过探讨,改变写作方向这个想法与胖墩的想法完全不谋而合。与胖墩通话以后,胖墩立刻就将几个在省级新闻单位工作的原新闻社骨干召集起来喝了夜酒,喝酒之时就谈了王桥的事。 听说这把火烧到了老朋友王桥的单位,略有醉意的老邱痛快地同意了将主攻方向由城关镇转为城管委。城管本来就是一个极为吸引眼球的题材,此事又是由城管引起,所以转换攻击方向并非难事,而是顺理成章之事。 老丁走的是由上至下的路线,此事涉及到报社利益,要想停止连续报道很难。 王桥走的是由下至上的路线,找到了具体操盘手,有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实现意图。 王桥思考过此举是否会影响到昌东城管委,如果要影响到城管委,此事也不宜行。由于有视频为证,昌东城管委的监察队员确实没有动手,此次是正常开展工作,责任极小。没有违规之处却惹出一场祸事,可以让人更加理性思考城管工作面临的困境。 在昨天与乐彬交流时,乐彬也正在此意。 思考城管困境,自然就淡化了城关镇有关的事情。这是一举多得之事,王桥就主动请缨。 宋鸿礼与姚向辉到李家水库陪彭家振吃鱼,王桥与司机吃了便餐后,直奔省城阳州。 (第三百一十四章完) 第三百一十五章祭祖(一) 昨天老友聚会。我高估了酒量,以为自己的酒量是胖墩,喝酒后还能写。结果悲剧了,睡得昏天黑地,抱歉抱歉!(早上起来还有醉意,赶紧将昨天未写完的写完) 黎陵秋接到电话以后,便前往省交通宾馆订了房间,用来接待记者们。 老丁这次办事不顺,提前坐车回去了。为了照顾老丁的面子,黎陵秋没有说王桥将至,只说是还有事情要办。 她是第一次到省交通厅宾馆,听到这个名字,以为消费肯定不低。订了包间后,她再点餐,发现这里居然并不贵,就算点了招牌菜,也至少比昨天和中午的餐费要低得多。 订完餐,距离晚餐时间还早,黎陵秋便离开省交通宾馆,四处走一走。省交通宾馆在老城区,附近驻有不少省政府的机构。她参加工作以来就在昌东,去过的最高级关便是静州市委机关。还从来没有到过这些省级大机关,闲逛时,看着高高的围墙和哨兵,她发自内心就觉得从昌东到省城的距离太过遥远。 到了四点多钟,王桥打来电话,“黎委员,我到阳州了。我约的人要到六点半左右估计才能到齐。时间还早,我要先到姐姐家里去一趟。六点钟,我们准时到交通宾馆会面。” 黎陵秋于想起老丁的花费,提醒道:“王书记,今天我们是求人办事,省交通宾馆有点便宜了。” “没事,大家都是老朋友,用不着太贵。这个地方位置适中,大家都方便。”王桥又特意说明道:“那个写稿子的记者也要参加,我们就找具体办事人员,通过他们就将事情搞定,用不着惊动上层。” 黎陵秋道:“这样行吗?” 王桥道:“有内部人支招,应该没有问题,这是最简单的做法了。” 打过电话,王桥来到姐姐王晓所在的华荣小区。 华荣小区的住房是姐姐王晓和姐夫的婚房,姐夫跳楼身亡后,这套房子空了很久,后来成了王桥的落脚点。王晓与赵海旅游归来以后,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向张家坦承了自己与赵海的关系,然后就搬出了张家,住在华荣小区。 坐着电梯上了十楼,王桥拿起钥匙原本准备打开房门。钥匙捅进锁孔后,还未扭动,他又轻轻地将钥匙从锁孔里拿了出来,按响了门铃。 “谁啊?”王晓在门口问了一句,透过猫眼看见了弟弟,赶紧把门打开,又道:“你有钥匙,怎么不自己开门。” 开了防盗门,王桥习惯性地看了看客厅正墙。以前正墙是一幅巨大的合影,相片被撤走后,王桥总觉得正墙仍然有相片的印迹。这一次走进门,正墙上挂着一幅热烈的牡丹图,一扫往日的阴霾。 “以前可以随便进,现在不能了。”王桥原本想和姐姐开个玩笑,但是见到姐姐脸色不太好,就将玩笑话掐了,道:“姐,你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和安健婆婆起了矛盾。” 知姐莫如弟,王晓满面愁容地道:“矛盾倒是没有起,是我自己的问题。” 王桥在客厅看了一圈,道:“赵海不在?” 王晓道:“他平时不住这里,这是我住的地方。” 王桥道:“以后结婚后,你们准备住哪里。” “赵海在西城有一套别墅,准备住到那边去。”王晓叹息一声,道:“我不想过去,住在这边,随时都可以看安健,住在西城,跑一趟很麻烦,不能天天见安健。” 李家得知王晓找了对象,而且对象是赵海以后,表现得还是很理智。他们清楚地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到,只是当真来到时还是禁不住有深深的失落,因为从这一天开始,王晓就不再属于自己儿子,而将属于另一个男子。老夫妻只提出一个要求,要让孙子李安健就住在李家。 李安健是王晓的遗腹子,从出生到现在,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一起。现在骤然要分开,王晓是万分舍不得。 考虑到老夫妻对李安健倾注的心血,以及新家庭的需要,王晓犹豫了很久,还是同意让李安健平时就住爷爷婆婆家。做出这个决定后,王晓便搬到了华荣小区。自从住进华荣小区,每天晚上都在想自己儿子,想得心口都疼,因此脸色很不好看。 “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你必须要做出选择。安健现在读幼儿园,你随时可以去看他。”王桥又道:“如果把安健从李家带走,对爷爷奶奶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王晓道:“我还是安健的妈,把他从妈妈身边带走,对他和我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王桥道:“你还可以再生。” 王晓道:“无论我生不生,安健都是我心头肉。” 王桥虽然谈过恋爱,但是没有要过孩子,能理解姐姐的感情,却无那种深入骨髓的爱和痛。 姐弟俩谈了一会孩子,又把话题转到广南王家。王晓的广南之行颇有收获,签定了两处白改黑工程,如果工程质量合格,后续应该还有。 “等到堂叔公身体恢复后,他就要到柳河镇祭祖。” “他们过来,会不会惊动地方。” “国栋叔特意交待过,悄悄来,悄悄去,除了张大山家里,其他都不惊动。” 王桥问了一个问题:“我这次任城关镇副书记很奇怪,是不是国栋叔打了招呼。”王晓摇了摇头,道:“应该不是,国栋叔说得很清楚,让你凭本事在基层干三年。” “那会不会不是大山叔打的招呼。” 王晓依然摇头,道:“应该不是,如果大山叔打了招呼,肯定要跟你说起。” 聊到五点四十分,王桥才离开华荣小区。六点钟,王桥来到了交通宾馆,和黎陵秋会了面。两人到雅间喝着茶,聊了聊老丁过来请客的过程。王桥对老丁请客之事不作评价,暗地里觉得路子不是太对。 “蛮哥,当副书记,要祝贺啊。”一位身材阔大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胖墩杜建国与学生时代相比还是有所区别,穿了一套黑衣服,挺有派头。王桥打量着胖墩的衣着,道:“你怎么也穿起西服?在学校最讨厌穿这一身。”胖墩道:“我也不常穿,今天全社开大会,要求着正装。这西服怎么样?”王桥道:“还算合身,在市面上很难买到这么合身的。”胖墩道:“算是福利吧,单位定做的。” 两人见面就不停地聊,聊了一会,王桥这才介绍了黎陵秋。 几分钟后,老邱也来到了房间内。王桥以前经常跟胖墩厮混在山大新闻社,与老邱等创社的员老们混得很熟。毕业后,王桥没有与老邱见过面,这次见面还亲切得很,互相都用劲地擂了几拳。 王桥道:“老邱,是你不对啊,来到了昌东都不与我见面,还偷偷拍相片。不管是城管委还是城关镇,都和我大大有关。” 老邱笑道:“临时到昌东采访,本来都准备回阳州了,没有料到突然遇到队员打架。你晓得我们的职业病,这么好的题材岂容错过。” 王桥又对黎陵秋介绍道:“昌东中学的系统报道都出自老邱之手,他这次很不耿直,到了昌东都不来找我。” 老邱抱了拳,道歉道:“这次事出有因,下回到了昌东,无论如何要给蛮哥报到。” 黎陵秋惊讶地看着眼前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客气地道:“邱记者,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王桥道:“黎委员说错了,是邱记者给我们找麻烦。” 老邱就在一旁笑。 胖墩煽风点火,道:“今天中午蛮哥和老邱比酒量,谁输了,谁就是麻烦制造者。” 黎陵秋跟着老丁当过几次灭火队员。每次到了省城与新闻媒体的朋友见面都是抱着求人的态度,不自觉就处于下位,总是小心翼翼地陪着新闻媒体朋友,以自己的小心求得单位的安宁。 这一次与年轻王桥来灭火却别具一格,不仅没有“求人”,反而直接开始调侃起邱记者。 大家说笑一会,王桥道:“等会大师兄雷成要过来吃饭,他如今在省委宣传部办公室工作。” 胖墩道:“雷师兄是我们这条线的直接领导,今天要敬他酒。” 王桥道:“他的酒量一般,你嘴巴流出来的酒都能将他醉翻。” 老邱从手提包里拿了一叠稿子,道:“这是最新的后续报道草稿,昨天胖墩给我交待了任务,害得我杀死了无数脑细胞。蛮哥先看看,有什么意见直接在上面改。” 黎陵秋以前都是通过找报社领导来解决问题,得知王桥的想法后,当时还认为有些异想天开。看到他在改记者的稿子,才相信他的方法或许还真行,暗自对年轻的副书记刮目相看。 王桥接过稿子,认真读了一会,然后拿起笔在上面作了一些删改。老邱坐在旁边,伸长脖子去看王桥修改的地方,感叹地道:“蛮哥的字真是艺术品,和蛮哥的字比起来,我的字就是蚯蚓爬。” 王桥道:“我的字再漂亮也不能到晚报,关键还是身份和内容。早知如此,当初我就加入新闻社,现在也是无冕之王。” 老邱的稿子写得很不错,王桥只是在提法上略有改动,便将稿子还了过去,道:“你这稿子还是需要审核吧,最终能用吗?” 老邱倒是信心满满地道:“我们山南大学新闻社出去的人虽然是初出茅庐,但是经过在山南大学新闻社的锻炼,水平还是得到大家认可的,我的稿子只被毙过两次。” 雷成还没有到,王桥接到了姐姐的电话:“你明天不要走,我们一起到大山叔家里去,商量一下堂伯公过来祭祖的事情。” (第三百一十五章完) 第三百一十六章祭祖(二) 得知堂伯公要回乡祭祖,王桥还是很高兴的。 虽然与广南王家取得了联系,可是连猪八戒都知道亲戚不走就不亲的道理,长期不与广南王家接触,当具有深厚感情的堂伯公离开后,必然就与广南王家渐行渐远。所以,王桥想要趁着堂伯公健在之机,与广南王家多多来往,增加感情,这才是长久之策。 在小包间坐了一会,雷成来到小厅,这才开始喝酒。 雷成作为山南大学中文系前一任主席,分到省委宣传部后,一直比较顺利,很有些意气风发的锐气。坐下来喝了几杯后,他随口道:“我们办公室主任到下面县里去任副书记了,他这次分得不太好,只是在副书记后面加了一个正处,还是副职。” 王桥笑道:“师兄什么时候外派,就是一方诸候了。” 雷成道:“我还早,得在机关服务几年,得找到合适的机会再出去。” 王桥端起酒杯,道:“祝师兄早日心想事成。” 雷成道:“王桥出来一年多时间就转了三个岗位,都是当领导,这对能力提升不是我们在机关能比的。” “但是在省级机关毕竟机会多一些。”王桥没有多说这个话题,微笑道:“再碰一杯,师兄。” 对于当记者的老邱和胖墩来说,省委宣传部办公室领导到下面县里担任副书记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引不起他们过多的反应。 对于处于基层的王桥来说,那位办公室主任三十刚出头的样子就担任了县委副书记,这是绝大多数基层干部永远也无法企及的高位。在山南的干部任免体制中,为上层服务的,被提拔的机会最多,如果纯粹是乡镇做起,要在三十刚出头就担任县委副书记,绝对是极为优秀的,如侯卫东那种。 王桥没有能够留在省委办公厅。而是成为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对于他来说其实是巨大的损失。在昌东打拼,有可能成功,但是获得的机会远远不如留在省委办公厅。这是在山南当前体制下个人无法改变的现实。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在一个地方除了几位主要领导以外,大部分地方干部都是当地人,主要领导干几年都是要走的,当地的地方干部则是要长期在此地生存下去的,这又形成微妙的平衡。没有一支高素质的本地干部。外来领导再厉害,也无法改变一个地区的面貌。 喝完酒,送走了诸位客人,王桥和黎陵秋站在省交通宾馆门口。王桥道:“黎委员,我明天还要在这里留一天,你就先和老赵一起回去。”由于城关镇车辆也不多,当王桥来到省里后,就让一辆车提前回昌东城关镇,两人只留用了一台车。 黎陵秋道:“我和老赵走了,你就没有车了。我坐客车回昌东。把车留给你。” 王桥笑道:“你给我客气什么,我在山南是主场,人熟地熟,就不用车了,到时我自己想办法回去。” “不行,我不能把车带走。王书记在阳州留几天?” “我明天上午要办事。” “那我就等你。我是难得到山南一次,去逛逛街,感受一下阳州潮流,免得在昌东呆久了,自己真变成乡巴佬。” 如果说没有来省城之前。黎陵秋对于王桥更多是好奇,现在跟着王桥来办了一次事,她对王桥的看法便发生了变化。与老丁一起办事时,她和老丁在省级新闻媒体面前显得很卑微。要不停地敬酒,要说好听的奉承话,还要给红包。而与王桥一起办事时,她罕见地得到了省报年轻记者的尊敬,不仅不用主动敬酒,还被称呼了黎姐。这个称呼如果放在昌东还算正常。出自省报记者的口里就比较少见了。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得到了尊敬其实是王桥带来的。 “别客气,我早就想来挑几件衣服了。” “那好吧。”王桥接受了黎陵秋的善意。 黎陵秋就在省交通宾馆开了房间,约定明天下午三点钟一齐回昌东。 王桥则回到华荣小区,住在姐姐家里。 早上七点不到,王桥按习惯早起,外出锻炼。这次到省里来办事,他没有带运动鞋,无法跑步,就沿着街道快步。他没有目标,只是随便走着,一边快走,一边想着心事。 走了半个多小时,看见街道上有一个大大的招牌——老味道土菜馆。这是从山南大学外在的老店拆下来的招牌,不用说,肯定是杜敏几人开的新馆子。果然,他在土菜馆旁边的小门面见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容。 “咦,是王桥。” “蛮哥。” “蛮哥。” 正在早餐馆忙碌的两位中年妇女停下手中的活,都给王桥打招呼。老味道土菜馆曾经是王桥一手搞起来的企业,王桥离校以后,当年昌东绢纺厂的几位女工借着山南大学扩大校区之际,商议要脱离王桥,自主创业。杜敏不好违了众意,也就同意了几位女工的提议。杜敏带着女工们在距离山南大学不远处重开了这家老味道土菜馆,开馆以后,生意挺不错。 王桥看见了一起共同开店数年的员工,尽管中间有着波折,还是感到颇为亲切,他走到店前,道:“你们在这里开啊?怎么还要卖早餐?生意怎么样?杜敏在吗?” 他一连问了四个问题,一位姓张的女工就笑了起来,道:“蛮哥,快进来坐啊,等会一个一个回答你。你怎么在这里,听说你回昌东工作了。” 王桥进店坐了下来。 很快,杜敏出现在面前,望着王桥笑道:“昨天晚上我耳朵一直痒,就猜今天肯定有什么事,没有想到一大早就见到了蛮哥。” 杜敏与前些年相比要富态了不少,面容白晳,穿了一套唐装,耳朵上还有秀气的小耳环。 王桥道:“我每天早上都要锻炼,你是知道的。昨晚我住在华荣小区姐姐家里,早上散走,走到你这里了。” 杜敏道:“你没吃早饭吧,想吃点什么。这里的早餐全是昌东特色,有豆花饭、猪儿粑,还在铺盖面,碗杂面。凡是昌东有的特色早餐,这里都有,我发现在阳州的昌东人不少,很多人都要到这里来吃。” 王桥走得汗流,不想吃太干的食品。便要了一碗碗杂,又道:“你们搬到这边来,生意怎么样?” 杜敏道:“最初生意不太好,养了一阵子才慢慢起来。” 王桥看着富有昌东特色的早餐,又想起曾经听堂伯公多次提起过很想念尖头鱼的美味,问道:“你这里有没有尖头鱼?” 杜敏摇头道:“没有,尖头鱼很少,又贵,我们一般不卖。” 王桥要了一张纸,写下了西城区太平农贸市场一家干货店的座机电话。道:“我近期要请客,需要尖头鱼,这家干货店在西城,他家经常有尖头鱼,你帮我联系,就说我要。如果有,就买回来,养个十几天没有问题。” “你大约什么时间需要,提前打电话,我就全省城寻。总能找到。”杜敏对于王桥始终是心存感激的,不仅包括王桥将自己带走饮食行业,还包括后来分手时的大度。 王桥道:“现在也不能确定,到时我提前打电话吧。” “蛮哥。尝尝我们的碗杂面,绝对和师范后街的那家碗杂面一样地道。”张姓女工端来了热气腾腾碗杂面,淡黄色的碗豆盖在面上,显然比平常碗杂面的品种要多。 吃着碗杂面时,不时有熟识的女工过来打招呼。 “王桥,你怎么在这里吃面?” 当王桥出现在早餐店时。坐在里间的张晓娅便注意到他。她原本想打个扫呼,又见到王桥与早餐店的员工们都十分熟悉,便有些好奇,没有打招呼,只是躲在一旁观察。她吃完了面条,准备到前台付钱,这才招呼了王桥。 吃早饭的人挺多,张晓娅又坐在靠里的位置,王桥还真没有见到她,道:“你也在这里吃饭?从学校出来未免太早了。” 张晓娅道:“我爸打电话,让我回家,说是商量事情。我想反正都要回去,就先过来吃早餐。我经常在这里吃早餐,这里的味道是正宗的家乡味道。” 王桥道:“我今天上午和姐姐一起要到你们家。” 张晓娅道:“是不是王爷爷要回来?” 王桥道:“就是商量这事。” 收钱的女工见王桥和张晓娅认识,便坚决不收钱。张晓娅道:“你们不收钱,我以后就不好意思来吃饭了。我喜欢这里的早餐,为了能经常来吃,你们还得收钱。”杜敏笑道:“理是这个理,今天蛮哥在这里,我肯定要请他和他的朋友,就这一次,行不行。” 这个理由能接受,张晓娅这才将钱放了回去,又问王桥:“你什么时候到家里来?”王桥道:“王晓住在华荣小区,我吃了早餐和她一起过来,大约十点钟。” “那我先走了。”张晓娅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回头道:“这里的腊排骨非常好吃,我爸喜欢,能不能带一份回来。” 杜敏笑道:“没有问题,我一会就安排。” 张晓娅离开小店时,暗自庆幸:“今天幸好小昭没有跟着来,如果她知道我和王桥有这种关系,肯定会生气的。这个痴情傻女子,还没有走出阴影。” 杜敏道:“这个女孩是昌东的?” 王桥道:“她小时候在昌东,现在在山南大学读书,和我一个系的。” “她要的腊排骨,我等会就安排,你什么时候过来拿。”杜敏禁不住好奇地道:“蛮哥要到他们家去,是亲戚吗?” 王桥道:“是世交。他爸叫张大山,你有印象吗?” 杜敏摇头道:“我以前在厂里工作,只认识厂里的人。” 旁边一位女工道:“张大山,我晓得,好像是县里当官的。” 杜敏站在店门口,看着张晓娅苗条的背影,道:“这个女孩子朴素又大方,一看就是知书达礼的。” (第三百一十六章) 第三百一十七章祭祖(三) 王桥在处理李宁咏关系上表现得颇为冷静,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再冷静也在身上留了个伤疤,需要用时间来抹平。他经过了从免职到复起的过程,职务恢复了,暗伤依旧存在,并还没有完全从李宁咏的阴影走出来,故此对涉及到年轻女孩的事一概不评价。 “那我等会就过来取块腊排骨。”王桥在离开时交代道,一点没有跟杜敏客气。 杜敏道:“要生的,还是蒸熟的?” 王桥想着张大山还在国外,现在拿过去多半是给老爷子吃,依着老爷子的身体状况,牙齿肯定不太好,安排道:“蒸一份腊排骨,要多蒸一会,尽量粑软,有老爷子要啃。另外要在带一份没有加工的回去。” “好,我马上安排,是送到华荣小区,还是你过来取。” 王桥能主动开口要腊排骨,说明他没有对自己见外,也没有记仇,这让杜敏很有些高兴。原来的老味道土菜馆散伙以后,杜敏最惋惜的是与王桥的友谊。如今新的老味道土菜馆生意不错,与王桥友谊依然存在,这两全其美的事情摊在谁身上都高兴。 王桥道:“我等会就过来取,选最好的腊排骨,我是送长辈。” 回到华荣小区,姐姐王晓已经起床,熬了一锅柳河式稀饭,主要特点是砍了一些红薯块进去。柳河式稀饭将大米的清香和红薯的甜软充分结合起来,再配上一大块腐乳,味道好得不行。 闻到这个香味,王桥后悔在杜敏那里吃了碗杂面,更何况那是一碗特殊的碗杂面,料足,味够。 “早知道你熬红苕稀饭,我就不在杜敏的餐馆那里吃面条了。”王桥摸着肚皮感慨道。 王晓近一段时间跑外地的时间多,对本地餐馆反而去得少了,没有见到杜敏开的新餐馆。道:“杜敏开的餐馆在哪里?” 王桥道:“距离这里也不太远,她们仍然用的是老味道土菜馆的名字,招牌都没有换。” 王晓就有点生气地道:“她不讲商业规则,将你甩开了。还居然还用老味道土菜馆。” 王桥笑道:“杜敏其实是忠厚之人,她当时的想法也是身不由己。和她一起创业的几个女工限于见识,总是认为我没有劳动,是凭空拿了她们的钱。杜敏总得在女工们和我之间作一个选择,她的选择我完全能够理解。更何况最后一笔钱并没有亏我。否则也就没有腾飞。” 王晓道:“还是男人的肚量要大一些,要是换作我,可能就会想不过味。” “你小瞧自己,与段燕的事情,你就做得很好。”王桥坐在饭桌旁边,忍不住舀了半碗红薯稀饭。由于那一碗面条过于量足,喝起红薯稀饭来就没有了应有的香味。 王桥道:“等会我们还得到老味道土菜馆去一趟,我在吃饭时遇到了张晓娅,她要了一份腊排骨。” 王晓点头道:“张大山曾经在昌东当过领导,现在的地位高。位置重要,我们得好好处关系,说不定有一天就用得着。” 王桥道:“国栋叔说了,要我自己独自在基层打拼三年。” 王晓道:“你傻啊,国栋叔说得很清楚,这三年他不会出手,但是并没有说不让你去找张家。但凡一个人想事业成功,肯定要充分利用资源,你若不会利用张家的资源,反而会被认为思路不够开阔。” 正所谓一语点醒了梦中人。王桥陷入了思维误区,当王国栋说起他在这三年不会出手时,他下意识将王家和张家捆绑在了一起,但是从现实角度来说。王家是王家,张家是张家,两者虽然千丝万缕,毕竟是两个独立的家庭。 “国栋叔是当大领导的,说起话来就如罗斯套娃,揭开一个又是一个。得靠猜谜。”王桥回想起王国栋说话的细节,感慨了一句,又道:“现在我才到了城关镇,暂时还用不着张家帮忙。我至少在城关镇工作两三年,对基层工作更了解,再调动工作。否则到每一个单位都蜻蜓点水,到基层锻炼的机会就白白浪费了。” 以前没有广南王家时,王桥在基层是生存,如今有了广南王家,在基层就是锻炼,其中意义完全不一样了。 “你这个想法也是对的,换单位太勤也有问题,除非每换一个单位都升一小步。”说到这里,王晓脑中突然浮现出张晓娅的样子,道:“你在老味道遇到了张晓娅!你和她是同校同系,很有缘分啊。她虽然是官家女,与李宁咏相比要质朴很多,我喜欢。干脆,你把她娶了吧。” “打住,不谈这个话题。”王桥作了一个篮球暂停的手势。 “为什么不谈?你总得要重新选择。” “我需要有喘息的时间吧。” “张晓娅是极聪慧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王晓想了想,道:“她就象绝代双娇的苏樱。” 王桥有些惊讶地道:“你初见李宁咏时给出的评价不高,为什么给张晓娅以这么高的评价,我就看不出来她有那些地方值得用聪慧两个字。” 王晓笑道:“我的眼光独到,这是历史检验的。”刚说到这里,她想起逝去的丈夫,不禁又有些黯然。 王桥道:“我和她的可能性不大,一来是我没有这个心思,如果是纯粹是解决生理需要,倒还是无妨,如果是谈恋爱,心气还没有缓过来;二来有个细节你不清楚,张晓娅有个大学同学叫做楚小昭,楚小昭一直在追求我,被我拒绝过。” 王晓不以为然地道:“我弟弟这么优秀,被女孩子追求不算什么,说不定这种情况反而会增加你在张晓娅眼前的魅力。” 王桥在姐姐面前倒是不太保留,道:“我在昌东工作的时候,有一天早上楚小昭来找我,我正在和一个女的在一起吃早饭。” 王晓道:“女的?不是李宁咏?” 王桥道:“不是李宁咏,你别追问得太细,是大学比我们高年级的师姐,现在已经嫁人了,刚生了小孩。” “没有想到我们家王小二也是花花太郎。”王晓道:“不管你是怎么花。但是真要谈恋爱时,不能辜负女孩子。” 女人往往具有比较奇怪的思维,往往要求自己爱人在男女关系上得如小白兔一样纯洁。而对自己家里的男人则往往很大度,在男女问题上有点小瑕疵也无所谓。 王桥苦笑道:“我与女人都有缘无分的。你别瞎操心,我暂时不会再谈恋爱。” 姐弟俩谈了些知己话,十点钟来到了老味道土菜馆。杜敏等人都是认识王晓的,见了面略有些尴尬。双方都久历社会的人,几句话之后就将尴尬抹去。坐在一起如宛如没有曾经的裂痕。 临走前,王桥提了一份蒸好的排骨,又拿了一大块生的腊排骨,前往张家。 张大炮经历了太多事,到了这个年龄已经返璞归真了。见到姐弟俩,他用拐杖指点着王桥道:“头发长起来了,不好,不好,不象团长了。” 王桥解释道:“张爷爷,前次是受伤。所以理光头,现在不能理了,毕竟还要工作。” 张大炮道:“嗯,我同意这个观点。当初我从部队下来,搞了好久都不习惯。以前我们下任务,就是一瞪眼睛,一拍桌子,给老子拿下来,部队就上去了。在地方上,这叫做作风粗暴。”说到这里。他有些喘气,就停下来平复了一下。紧接着,他抽了抽鼻子,道:“我闻到香味了。小子,你带了昌东的腊排骨。” 张晓娅把未煮的腊排内拿到了厨房,又将蒸好的腊排骨端到餐桌上。腊排骨发出的香味在屋子里面乱飘,很快就把行动不是太灵便的张大炮吸引了过来,紧紧跟在张大炮后面的则是王桥。 看见王桥出现在家里,张晓娅总是情不自禁将王桥在读大学时的形象混在一起。觉得很有些荒谬感觉,格外不真实。而事实上却是百分之一百的真实,王桥不仅站在家里,还成为王爷爷家里的亲人。 张大炮站在桌前,伸手拿了一根腊排骨,两只浑浊的眼睛似乎也变亮了,道:“以前到地方,什么都不习惯,就是觉得这个腊排骨还很香,每次都吃得满嘴油。每年给团长寄过去,他也喜欢。” 王桥很细心地拉了一张板凳出来,扶着张大炮坐下。张大炮拿着排骨,试一试,非常粑软,能咬得动,啃了几口,夸道:“味道很好。” 王桥道:“以后张爷爷的腊排骨就由我来承包了,绝对正宗。” 张晓娅知道爷爷牙齿不好,见他啃得动排骨,情知肯定煮得很粑。当时她在店里时脑子了里想着给爷爷蒸排骨,习惯性地说成给父亲弄,等到想起这个茬时已经离开了老味道。她打算如果蒸得不是太粑,就重新蒸过。她没有料想到王桥会这么细心,不仅把腊排骨蒸得很粑软,还提来一大块腊排骨。 张大炮吩咐道:“有好菜就得有好酒,丫头,把茅台给爷爷拿出来。” 张晓娅立刻就严辞拒绝道:“不行,爷爷不能喝酒,滴酒不能沾。” 张大炮道:“我不喝,让小子喝,我就在旁边看着。” 张晓娅这才松口,道:“那我去拿。” 厨房里忙碌的阿姨出来问道:“今天中午几个人吃饭。” 张晓娅道:“我妈中午不回来,就是我们五个人吃。桶里有一条鱼,中午吃鱼和蒸排骨,再炒一个素菜,一个汤菜,应该就行了。”她到柜子里拿了爷爷喜欢的茅台,想了想,还是给爷爷倒了沾杯底的一点,然后给王桥倒了一杯,约一两左右。 阿姨又拿了碗筷过来,又特意给王晓添了一幅。 王晓笑道:“他们喝酒,我坐在哪里做什么。” 张大炮道:“王丫头,你会做酸菜鱼吗?我想吃昌东那个味。” 王晓指了指弟弟,道:“我能做,但是没有弟弟做得好。”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王桥身上。 张晓娅表示了怀疑:“王桥会做酸菜鱼?”在她心目中,王桥是很男人的一个人,很难与在厨房拿菜刀的身影联系在一起。 (第三百一十七章) 第三百一十八章祭祖(四) 王桥能喝酒,但是并不喜欢喝酒,长者有令,也就端着酒杯开始喝。听到张晓娅下意识的怀疑,没有回答,端起酒杯与张大炮碰了碰,道:“不知张爷爷到过柳河没有?” 张大炮道:“去过,很多年以前,不过没有到过二道拐。”解放以后,张大炮从医院出来后就留在地方,先是参加剿匪,后来历经了土改、四清、****、粉碎某人帮、改革开放等一系列大事,他还真还没有时间去看一看团长的家乡。他知道王振华团乡对家乡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愧疚,与王振华见面时,也从不谈起柳河的人和事,免得触伤那条渐不隐藏起来的伤口。 王桥道:“我们那边有一条河,河水还不错,现在都没有污染。” 张大炮道:“我知道那条河。” 王桥微笑道:“我小时候就在河边长大,天天在河里泡着,河边的孩子能不会做鱼吗?” 张晓娅道:“我爷爷最喜欢吃昌东酸菜鱼,我们家备得有酸菜,还是昌东产的。平时我爷爷想吃酸菜鱼,都是由我爸爸做的。偶尔我也做,味道不如我爸。今天我们就尝尝王桥做的酸菜鱼。” 王晓这人是讲究直觉的,自从与张晓娅见面后,便喜欢这个朴素大方的女子,觉得与弟弟就是良配。只可惜现在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若是弟弟不努力,此事也白搭。她坐在张大炮旁边,主动谈起广南王家的事:“我爸我妈还在广南,一直陪着堂伯公,前天堂伯公可以出门了,能在公园走一走,转转圈。” 张大炮年老体衰,牙齿不行了,耳朵和眼睛都尚可,听了王晓介绍,慢条斯理又条理清楚地道:“国栋给我打了电话。说是团长急着想回家乡。按国栋的意思,他爸的身体状态不允许长途跋涉,不想让他爸回来。征求我的意见时,我说。反正我们都老成这个样子了,随时要见祖宗,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趁着没有死,赶紧办。” 广南王家对于王振华是否会家乡有过激烈的争论。出于安全考虑,都觉得没有必要回家乡,实在思念家乡,派个专业摄影师将家乡的人和老祖坟全部以影片形式带回广南就行了。后来听了张大炮的意见,全家人这才同意王振华回乡。 王晓道:“按堂伯公和国栋叔的想法,除了张爷爷家,不惊动地方其他人,就一家人悄悄回去,然后回广南。” 张大炮点头道:“我们这种老家伙最不愿意做的就是给其他人添麻烦,也给自己添麻烦。”他想起有的资历并不深的所谓老同志给地方提出非份要求时。禁不住很鄙视地摇头。 王晓道:“到时要用一辆中巴车,车况要好一些。这样,我们两家人都坐得下。” 张大炮注意力很集中,听得很仔细。 他额头的老年斑非常明显,总在王晓眼前晃,让她不由自主有点心酸。其实有关堂伯公回乡之事最适合的商量对象是张大山,只是张大山没有回来,等也无法等,就先给张大炮报告清楚,具体事情就由自己来落实。 张大炮道:“团长是坐火车还是飞机?” 王晓道:“根据民航总局颁布的规定。70岁以上的老人乘坐飞机,要县级以上医院出具适合乘坐飞机的证明,有一条特别规定,近期内曾动过手术的人。不适宜搭乘飞机。所以,堂伯公他们一家人还有我爸妈都准备全部坐火车回来,要二十多个小时。” 张大炮道:“坐火车好,慢点,稳当。”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道:“柳河那边公路好不好。不能太抖了,老骨头都经不起抖。” 王晓道:“这事就交给我。我现在正在经营一个路桥公司,等到堂伯公要回来的时候,我们事先把路补一补,也算回报家乡。” 王晓在广南住的时间要长一些,与王小冉等小辈混得很熟悉,颇得广南王家信任,因此,堂伯公回乡祭祖之事,广南王家主要在与王晓联系,由王晓去经办。 王桥坐在旁边听着姐姐与张爷爷聊细节,老一辈务实态度以及精细程度让他大为惊讶,暗道:“战争是残酷的,最考验一个人的能力,能在那个年代成功的人绝非浪得虚名。张爷爷看起来弱不禁风,真要谈到事情时,似乎精力就突然就回来了。” 他一边听,一边吃着腊排骨,一边就将一杯酒喝光了。 到了十一点半,王桥将酒杯放下,道:“那我去煮鱼,该我上场了。” 张晓娅是主人,家庭教育让她不可能真的就让客人王桥独自一人在厨房忙碌。就算厨房有阿姨,没有主人在场,也是不妥当的。她就对王晓道:“王姐,我去打个下手,你陪爷爷说话。” 王晓有意创造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笑道:“王桥手艺好,我就不乱插手了。” 王桥到了厨房,找阿姨要了一条围腰。 阿姨笑道:“我可没有太大的围腰,你将就用。” 王桥将花花绿绿的围腰套在身上,由于太小,后面绳子都不用拴上,他对阿姨解释道:“这是我姐给我买的新毛衣,才穿一天,若是沾了血就麻烦了,所以要穿这条围腰。” 张晓娅见到短发彪悍的王桥穿着花围腰的滑稽模样,再也忍不住,笑得弯了腰。 王桥回头道:“张晓娅别笑,我是到那个山坡唱那个山歌,既然是当厨师,就得穿围腰,这是山南大学倡导的专业精神。” 张晓娅捂着嘴,强忍着笑,道:“我能做什么,做不好专业级的酸菜鱼,剥个蒜、洗洗菜还是行的。” 阿姨在旁边帮腔道:“做酸菜鱼要准备的配料我都弄齐了,就等大师上灶。” 张晓娅看着王桥滑稽的模样,又想道:“如果楚小昭看到心目中的偶像在家里是这个样子,会不会觉得失望?” 当王桥开始动手剖鱼时,麻利得如同艺术般的动作一下就震住了张晓娅,她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专心致志地欣赏着极有美感的动作。 在与李宁咏分手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王桥都是自己做饭。自己做饭当然离不开鱼,他闲着无事,就练习了以前在老味道餐馆学习过的蝴蝶刀法。其实做酸菜鱼根本不需要如此好看的鱼片,王桥在对待技艺上有些完美主义倾向,练习起蝴蝶刀法以后就狠下功夫,握毛笔的手用来玩刀法同样优秀,如今切出来的鱼片已经如蝴蝶一般美丽。 他将明显来自大河里的鲜鱼去头去尾,用刀分出鱼腩和鱼背的位置,取鱼片就用鱼背的那条鱼肉。将鱼皮部分朝下,在鱼肉上切一刀,不要切断鱼皮,再切第二刀切断。展开以后,就是一片中间略带红色,边缘剔透晶莹的状似蝴蝶的鱼片。 张晓娅的呼吸有点紧,由衷地夸道:“好漂亮。” 王桥将蝴蝶鱼片放在盘中欣赏了一会,道:“其实对于酸菜鱼来说,这是无用功。要在用料更清淡的菜里,这种样式才能真正显示形状。” 张晓娅道:“那你为什么切得这么漂亮,这很费功夫的。” “卖弄呗。”王桥随即道:“也不是完全卖弄,专心做菜就如写书法,也如练气功,能让人忘记许多不愉快的事情。” 张晓娅道:“你还算一路顺风顺水吧,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王桥想起牛背砣、看守所等经历,道:“你的生活环境和我不一样,年龄也小,有些事说出来你体会不了。” 张晓娅道:“你别这样老气横秋的,当年你在中师打球时,我就见过你。我比你小不了几岁,算是一辈的,” “当然,你是师妹。”王桥笑了笑,开始炒制酸菜。 当吴立勤打开房门,闻到了厨房传出来的炒酸菜味道,道:“大山回来了吗,没有这么快吧。” 王晓见到张晓娅妈妈回家,赶紧迎了过去,道:“大山叔没有回家,是我弟弟在给张爷爷做酸菜鱼。” “在我们家,做酸菜鱼是大山承包了的,我闻到这个香味,还以为大山回来了。”吴立勤换了鞋,来到厨房,恰好看见王桥在做最后一道工序——浇跑油。随着跑油浇到了起锅的汤汤水水上,一般奇异的香味在房间里弥漫,挑逗着大家食欲。 酸菜鱼说起来简单,也就几道程序。可是每个厨师做出来的酸菜鱼的味道都不一样,神奇得很,和中医极为神似。 酸菜鱼、腊排骨、炒时蔬、菜汤摆在桌上,大家不约而同将筷子伸向了酸菜鱼,酸菜爽口,鱼肉嫩油,让大家吃得不亦乐乎。 吴立勤接连吃了好几片鱼,才停下筷子,夸道:“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王桥是山南大学的优秀学生干部,我肯定认为王桥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厨师,你这手本事是从哪里学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是王桥有一手煮鱼好手艺的真正原因。他不愿意在张家提起“穷人”这个事实,免得被看得轻了,道:“我老家在河边,从小就吃鱼,我这人又爱瞎琢磨,还是个吃货,所以就学了这个手艺。”他又对张晓娅道:“当初老味道土菜馆最初开业时,还被杜敏临时抓来顶过差,专门给他们做鱼。” 蝴蝶鱼片的刺基本被挑掉,不用费力去理刺,又能吃到鲜美的味道,这让牙齿不好、舌头不灵的张大炮吃得很开心,罕见地吃了两碗饭,还泡了鱼汤。若不是吴立勤阻止,张大炮差点就要吃三碗饭。 放下碗,他指着王桥道:“小子,好手艺,不管在哪个朝代都饿不死了。以后我想吃酸菜鱼,你就过来做。” (第三百一十八章) 第三百一十九章祭祖(五) 艺多不压身,这是一句老话。 王桥在最初设想了许多种与张家打交道的方法,没有想到,他最后是凭着一顿酸菜鱼获得了张家诸人的好感。而且,有了酸菜鱼这个理由,以后进入张家就不需要其他理由。更何况,他还有酸菜尖头鱼这个大招还没有使用。 吃过午饭,张大炮照例要去午休。王家姐弟和吴立勤谈好了王振华回乡细节,王桥、王晓和张晓娅就一起离开家,张晓娅要回学校上课,王桥要到省交通宾馆与城关镇的黎陵秋汇合。 小车先到省交通宾馆,王桥下车后,与姐姐和张晓娅挥手告别。 小车继续开,来到了山南大学。 张晓娅原本以为王晓会将车停在了大门口,谁知小车并没有停下,而是在大门口左转,进入校外的一条支路。张晓娅道:“王姐,我就在大门口下吧。”王晓道:“我从西门进去,几分钟就到了你们宿舍。”张晓娅道:“你知道我们宿舍?”王晓道:“王桥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我偶尔来给他送东西,知道你们女生宿舍位置。” 由于闺蜜与王桥特殊关系,张晓娅就暗道:“这个时间点楚小昭应该还在图书馆,最好不要与王晓碰面。” 事世甚奇,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往往总是会发生。小车接近女生宿舍时,张晓娅远远地看着楚小昭抱着本书正朝宿舍走来,楚小昭与王晓碰面几乎成定局。她就用风清云淡的口气问道:“王姐,王桥现在谈恋爱了吗,当年他在学校可是白马王子?” 王晓道:“据我所知,在学校一直没有谈恋爱,听说与体育系一个女生关系比较好,那个女生后来回北三省工作,结婚生小孩了。那个女生是当时指导系里打篮球的教练,只是与我弟弟关系比较好,还没有上升到谈恋爱的程度。参加工作以后,王桥倒是谈过恋爱,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分手了。” 王晓总觉得张晓娅与弟弟真合适,也就尽量介绍王桥的真实情况,先把最坏的情况说了。她分析过张晓娅各方面情况,张大山当县委副书记时,邱大海也在县里当领导,张晓娅和李宁咏应该有交集,就有意识地将李宁咏的名字隐去了。 听到王晓的话,张晓娅便觉得楚小昭既可怜又可气,明明没有进入王桥的视线,又何必念念不忘,就算王桥很优秀,又何至于此。 下车后,张晓娅邀请道:“王姐,到楼上去座一座。” 王晓爽快地道:“那就去坐坐。” “那就把车停地这边。”张晓娅发出邀请是出于礼貌,并没有真心想让王晓到自己寝室去。大学女生走出来都光鲜活亮的,寝室却往往乱得可与男生寝室相比。在狭小的空间里生活着来自不同地方的人,生活习惯不同,生活理念不同,要想弄得整洁着实不容易,除非是有特殊要求的学校。 张晓娅站在旁边等王晓停车时,楚小昭走了过来。 楚小昭道:“晓娅,回来了,这是我的笔记。” 楚小昭和张晓娅一直以来都有默契,谁要缺课,另一个都会更加仔细地做笔记。她将笔记本递给张晓娅以后,转头看了一眼从车上下来的王晓,觉得这个女子有些面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张晓娅先介绍了楚小昭,又介绍道:“这是王姐。” 王晓主动与楚小昭打了招呼,还采用了成人之间的方式,握了握手。 楚小昭和张晓娅都是让王晓羡慕的青春靓丽的年轻女孩子,两个女孩子各有特点:楚小昭丰满圆润,显得成熟一些。张晓娅苗条得有点瘦,是一个非常干净的女孩,这里指的干净不仅仅是衣服干净,而且是整个人身体显得很干净。 三人一起朝楼上走去。 上了三楼,王晓指着远处的男生寝室,道:“以前我弟弟就住在那边。” 张晓娅最怕王晓提起大名鼎鼎的弟弟,立刻打岔道:“王姐,你以前在京大是学的什么专业?” 王晓是极为聪慧的人,见张晓娅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脑中灵光一现,想起弟弟曾经说过有一个叫楚小昭的女孩子曾经追过他,那个楚小昭百分之一百就是眼前的女孩子。而且,张晓娅介绍自己之时,按常理原本应该说一说王桥和自己的关系,而张晓娅偏偏没有提及这层关系。 以极短时间综合了这些因素,王晓便将眼前的楚小昭和弟弟口中的楚小昭联系在一起,自然就不再提王桥,顺着张晓娅的话题道:“我学的专业和现在工作没有任何关系,以前学的很内容很高大尚,现在做的是挖土地的活。” 张晓娅道:“我们学中文的就是一个万金油,相当于没有专业。” 王晓道:“其实那一行只要学精就有了专业,没有学精则什么都不是。我们公司最好的挖机手就只是一个初中生,他的工资比好多本科生都要高。时代不同了,以前大学生是天之娇子,现在只是受到基本教育而已。” 楚小昭接了一句:“我们怎么这样悲催,好不容易读了大学,大学生却掉价了。” 王晓道:“掉价只是一个泛泛的概念,总体来说,山南大学出来的人在省内还是极具竞争力的,两个关键,一是学到真本事,二是进入社会以后不改初心。” 楚小昭问:“王姐,不改初心具体怎么讲?” “这就有些复杂了,既要融入社会,又要出淤泥而不染.”王晓说这话时,眼神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一眼这位曾经单恋弟弟的女孩。当姐姐的人有着奇怪心思,尽管弟弟没有与楚小昭谈过恋爱,她还是对楚小昭有着天然好感。好感归好感,凭心而论,眼前的楚小昭很漂亮,又有身材,但是让她选择,还是选择从内到外都很干净的张晓娅。 张晓娅同样是极为聪慧的女子,观察王晓言谈举止,猜到了王晓应该从王桥那里听到过楚小昭的名字。 两个女子思维略有碰撞,便都将一个重要人物王桥隐去了。 王晓参观了张晓娅的寝室,谈了自己读大学时的故事,以及工作以来遇到的趣事。她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口才了得,在寝室坐了四十来分钟,将寝室另外两人女生也吸引过来,围在王晓身边。 张晓娅最初只是感觉到王晓应该知道楚小昭。在寝室的四十分钟里,王晓再也没有谈起过弟弟王桥,这就更加增强了她对自己判断的信心。她看着楚小昭很热情地招待着王晓,觉得有些内疚,仿佛她和王晓联合起来欺骗小昭一样。 王晓终于离开了女生宿舍,张晓娅松了一口气。 王晓将车开走,给弟弟打去电话:“喂,你们回昌东没有?” “还没有,我们刚到静州,在找今天的晚报。” “我送晓娅到了山南大学,顺便到她的寝室去坐了坐。你猜我看到谁了?” “能看到谁,肯定是楚小昭,她真的和我没什么关系。你暴露身份没有,莫要让张晓娅为难。” “你姐是多聪明的人,怎么会让晓娅为难。最初我没有记起楚小昭是谁,还说我弟弟就在那边大楼住过。晓娅和你姐一样,也是聪明人,马上就开始打岔。后来,我们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到你。” “姐,你平时不多事,今天怎么要到张晓娅的寝室去。” “她是张大山的女儿啊,我要多了解她。”王晓又笑道:“前面只是一个理由,更关键的是我想多了解她,这个女孩子我喜欢,从内到外都很干净。” 王桥道:“打住啊,打住,我现在还在养伤,不要跟我提情啊爱啊。”他挂断电话,等着黎陵秋从报摊买报纸。 黎陵秋走回来,摆了摆手,道:“还没有到,报摊老板说晚报有时早,有时晚,没有早报准时。”她在报摊时顺便买了矿泉水和两包烟,递给了司机老赵和王桥。 “走吧,继续回昌东。反正都看过了原稿,如果事情有变化,老邱和胖墩肯定要打电话。”王桥身上带着烟,不过也没有推辞,接过烟和水。 王桥若推辞,老赵也就有些为难了。老赵作为驾驶员,长期得不到好处,难免情绪不好。 “我现在后悔高中不努力,只考了一个农专,没有能够进入山南大学这种大学。”黎陵秋省城阳州之行,让黎陵秋看到了王桥留在省城的关系网。她毕业于山南农专,同学们要么是在农业企业,要么是在最基层,论关系网的宽度和广度,与山南大学相差甚远。她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将小孩子培养好,送到国内最好的大学去。 王桥道:“行行出状元,黎委员其实发展得比很多山南大学的学生要好。这次到阳州,你只是看到混得好的。” 车至昌东,仍然没有买到晚报。黎陵秋建议道:“宋书记很关心晚报的事,我们回来了,是不是给他做个汇报。”王桥道:“报纸还没有看到,万一和我们汇报的不一致怎么办?”黎陵秋道:“宋书记办事很认真,一板一眼的。我出发前给他打了电话,他肯定会在办公室等着我们。这样,我先给宋书记办公室打个座机电话。” 打通座机电话后,黎陵秋笑道:“宋书记,我和王书记回来了,事情还算顺利,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们回办公室来汇报。” 宋鸿礼道:“你们辛苦了,别回办公室,直接去腊排骨馆。” 在城关镇办公楼不远处,有一家腊排馆,专门经营张氏腊排骨,馆子门店不大,装修简单,由于张氏馆子的腊排骨是地道昌东味,很受宋鸿礼青睐,只要不是正规接待,都会选在这里。 黎陵秋和王桥在张氏腊骨馆坐了一会,宋鸿视、郭达以及另一个党委委员也来了。 宋鸿礼见面就道:“桥老弟,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听了大致情况,道:“这事办得好,能让省报记者改稿子,不容易。花了多少钱?” 黎陵秋抢在王桥前面,道:“老丁那边请客送礼有七千多块,王书记过来办事吃饭、喝酒和红包花了二千九。” 老丁花的钱是真实数字,王桥花的钱就是假数字,王桥没有揭穿黎陵秋,微笑着喝茶。 一万多块钱解决了问题,这在宋鸿礼承受范围内,道:“王书记花小钱能办成大事,能干!以后,这类事情就交给你了。”他抬手看了看表,道:“彭家振也是个土鳖,喜欢啃点腊排骨,等会他要过来。王书记,你管党务,要给家振部长多沟通,今天多敬几杯酒。” (第三百一十九章) 第三百二十章祭祖(六) 宋鸿礼又道:“城关镇和城管委不一样,管着近十万人,有党委、总支和支部,党务工作极为重要,万万不能马虎。组织部是相当重要的党委部门,你要搞好为党务工作,必须要赢得组织部领导的信任。” 王桥道:“我明白,等会我好好地给家振部长敬酒。” 王桥不愿意给牛清扬拜年,一个重要原因是到牛家纯粹是私人与私人的关系。如今宋鸿礼请彭家振吃饭,则半是公事半是私事,他作为分管党群的副书记,不可能拒绝。而这次调到档案局的经历也让王桥不断反思自己,过刚易折,有些时候必须将自尊心收到内心深处。 外园内方,外面园滑,内心方正,这是传统知识分子的处事方法。现在看起来,这种方式确实是现实生活中的有效方法。 宋鸿礼要了解一个人,常常要将此人放在矛盾中检验。比如针对王桥,他就根据王桥的实际情况与现实工作用了两次神不知鬼不觉的考验,第一次就是让王桥提前来城关镇参加会议,来,则有可能与传统规则不符,有可能闹出笑话,不来,则是明显不听话,头上有可能长反骨。他就用这种两难境界来考验王桥的性格; 第二就是到省城去灭火,本来王桥并不分管宣传工作,将他叫到办公室来商量此事,就是看他有没有主动精神和协作精神。如果因为没有分管宣传就不愿意出头,则会被低看一眼。 今天算是第三次。 上一次彭家振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人老成精的宋鸿礼意识到彭家振和王桥绝对有旧怨,而且矛盾不浅。宋鸿礼对于王桥和彭家振因何产生矛盾百思不得其解,王桥工作不过一年多时间,不管是在城管委还是在府办,都不应该与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发生冲突,更何况邱大海与牛清扬还有一层老关系在里面。 这次,宋鸿礼专门请彭家振来吃饭,就是看一看王桥的心胸。如果能过了这三关。则王桥是值得使用的朋友和工作伙伴。 当年姚向辉初来之时,宋鸿礼同样不露山不显水地出了三道题目,结果姚向辉三道题都没有做出让宋鸿礼满意的答案。宋鸿礼是书记,姚向辉是镇长。两人是平级的,但是宋鸿礼在城关镇是一个土舵爷,所有村居干部都跟在宋的屁股后面,失去了宋的支持,姚向辉开展工作就很艰难。有几次由姚向辉独自提出的工作,由于宋鸿礼不置可否,便根本推不动。 几番明争暗斗以后,姚向辉每次都吃哑巴亏,连告状都不知道怎么告,便泄了气,基本不在城关镇提出自己的主张,只是满足于完成宋鸿礼布置的工作,成为站在宋鸿礼影子后面的镇长。姚向辉这个态度还是让宋鸿礼满意的,大家相安无事。这三年都被县委评为了四好班子。 最初宋鸿礼对王桥这个“孙悟空”还是比较担心的,谁知自己出了两个题目,王桥都解决得很不错,今天算是第三个题目了。 在二楼闲聊了一会,听到了外面汽车响,宋鸿礼站在楼下窗口朝下看了一眼,道:“彭部来了,王书记,麻烦你下去接一接。” 王桥便朝楼下走,走到门口。见到了彭家振和陆军。 王桥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微笑,快步迎了上去,道:“彭部。宋书记在楼上。” 在彭家振心目中,王桥是一个挺刚的人。他是存了解不开这个疙瘩的心态,屡次在宋鸿礼面前说些小话,尽量给王桥制造些麻烦。 彭家振没有料到这个和他老爹一样倔强的人会在门口迎接自己。 “王桥书记,到城关镇感觉怎么样?”彭家振原本想叫一声王桥,话出口。还是加上了职务。 王桥道:“刚刚报到,还没有入门,正在抓紧时间了解情况。” 彭家振习惯性地用手理了理稀疏的头发,道:“王书记在城管委工作过,那也是一个相当复杂的部门,进入角色应该很快。” 王桥与彭家振说了两句话,这才与陆军打招呼,道:“陆主任,你好。”陆军笑道:“王书记到了城关镇,今天我要敬你一杯酒。”王桥道:“彭部和陆主任是客,今天晚上应该由我们来敬酒。”彭家振笑道:“大家都是昌东人,何必客气来客气去,今天晚上就是喝酒。” 宋鸿礼站在门口,朗声道:“彭部,今天是周五了,你不准半途开溜。” 彭家振笑道:“老宋是一个吞口,我哪里遭得住你喝。今天晚上少喝点,喝完可以打双扣。” 大家坐定,腊排内、土鳝段、肚子鸡汤等大盆菜就端了上来。这些菜都是上不得大酒店的,到了大酒店变得精致就失去了原味,此时用大盆装起来就味道十足。王桥不由得想起了老味道土菜馆,心道:“以后我要再开餐馆,也就弄这种土菜。”他转念又想到腾飞集团已经起来了,又被广南王家认识,再想去开这种小餐馆已经不可能了。 酒刚倒上,黎陵秋拿了一张晚报回来。她进屋以后,先朝王桥竖了大拇指,然后将晚报送到宋书记面前。宋鸿礼听黎陵秋说起过晚报文章的大体内容,尚有三分存疑,觉得花两三千块钱就能发自己想发的文章,未免太过容易。 他接过报纸认真看了看,文章内容确实在不知不觉中转了向,追问起城管体制问题,将拆迁小区种种问题放在了一边。虽然拆迁并不是城关镇的责任,可是县委县政府抡起了属地管理的大旗,部门惹了祸,城关镇必须得擦屁股。能够减少出事的可能性,终究是一件好事。 宋鸿礼又夸道:“王书记这次的事情办得不错。这一期倒是解决了,还有没有第四期?” 王桥道:“晚报面向全省,全省的新闻热点多得很,接连做三期已经足够了。” 宋鸿礼道:“你有把握。” 王桥道:“不敢说绝对把握,七成吧。” 宋鸿礼端起酒杯,道:“彭部,感谢你给城关镇送来一个人才,王书记是环卫专家,虽然暂时还没有发挥这个特长,但是肯定会发挥作用的。王书记还是新闻专家,这就是成果。”他将报纸递给了彭家振。 彭家振从事是组织工作,对地方上的事情不是太熟悉,加上对前期事件不了解,看着报纸就有些模糊。宋鸿礼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清楚后,彭家振道:“没有料到王书记还有这种关系,下次给杨部长推荐,也可以帮着搞搞外宣。”宋鸿礼立刻道:“彭部,今天请你喝酒,不能挖城关镇的墙角啊。” 酒局慢慢进入高潮。 王桥主动出击,多次跟彭家振和陆军喝酒。酒局结束时,彭家振颇有些醉意,双扣就打不成了。下楼后,他拉着王桥的手,说起了曾经与王永德在一起工作时的情景,还到小车后备箱拿了一个盒子。 “你爸好啊,水平高,板书写得好,知识面丰富。如果不是他舍不得二道拐,我早就要将他调进城了。”彭家振喷着酒气,动情地道。 王桥是局中人,曾经为彭家振所误,自然知道彭家振说的是满嘴慌话。他挽着彭家振的胳膊,热情地道:“彭部,我爸多次给我说过,当年那一批同事到学校,他唯独最看好你,后来证明他的眼光不错,彭部的成就别人是不能比的。” 宋鸿礼脸有醉意,一双眼睛清醒得很,似笑非笑地看着挽着手的两人。 陆军和王桥是同学,但是两人在酒桌上一直没有说起这个关系,就如寻常的同事一般。以前陆军一直认为王桥过于高傲,处理不太圆滑,没有料到王桥先找了邱老虎的女儿谈恋爱,现在又与曾经刻骨的仇敌手挽手,他站在一旁暗自嗟叹:“原来王桥也会变得圆滑啊。” 彭家振将那个盒子塞到王桥手中,道:“桥兄弟,这个给王老师带回去,不是贵重物品,就是原产地的三七。” 王桥略有推辞。 彭家振就拍着王桥肩膀,道:“别客气,客气就见外了,回家带问王老师好。” 王桥这才接了礼盒,道:“谢谢彭部。” 送走了略带醉意的彭家振和陆军,宋鸿礼坐车走了。王桥正在离开,被黎陵秋叫住了,递了一个信封,道:“跑了一趟省城,辛苦了,这是出差补助。”她见王桥眼中有疑问,道:“我去阳州办事时从镇里借了些钱,没有花完,今天给宋书记报了二千九的数,就算我们三人的补助,以前都是这样操作的。”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友,王桥接过信封,道了声谢。 黎陵秋原本担心王桥不会接这个信封,见到爽快,也高兴。 王桥带了三分酒意,裤腿里装着一个信封,左手提着一个礼盒,迈步朝着电力局家属院走去。经过电视台时,不由得又想起了李宁咏,浑身一股****涌动。 若是在省城阳州,还可以砂舞一曲,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自己的欲望。昌东是个小地方,娱乐场所本就很少,更关键他在昌东是有身份的人,绝对不可以去这些场所。若是被人发现,就是以前辅导员陈刚的下场。 年轻火盛,欲望得不到释放,变成了小耗子,在身体里窜来窜去,惹到王桥一阵阵心猿意马。他准备回家写十个条幅,用书法来消除欲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一个女子的电话。 (第三百二十章) 第三百二十一章祭祖(七) 电话是李宁咏的。虽然在电话里删除了李宁咏的名字,王桥还是记得很清楚。 “王桥,你个混蛋。”李宁咏声音带着哭腔。 王桥最后一次努力失败以后,便不准备与邱家发生任何关系,更别提邱宁勇蹬鼻子上眼的态度。他秉承着分手不出恶语的原则,将手机稍离自己的耳朵,道:“喝了酒吗?”凭着对李宁咏的了解程度,王桥可以肯定判断李宁咏是喝了酒,而且数量不少。 李宁咏道:“我喝酒管你什么事!” 王桥知道李宁咏其实是一个很冷静很现实的人,平时很少喝酒失态,等她说了两句,道:“找我有什么事情?” 李宁咏哭骂道:“王桥混蛋,你给我说清楚。你明明已经搭上了杜高立,为什么不给我说,还要等着我来当这个恶人。” 王桥道:“我现在都没有和杜高立接触过,不知道你为什么说我搭上了杜高立。” “你现在还在撒谎,这次任职明明就是杜高立亲自安排的,没有搭上杜高立,他凭什么要安排你。”李宁咏道:“我都要嫁给你了,这些重要的事情还瞒着我。你就是故意想让我提出分手?” 在邱家摊牌时,王桥将当时最大的底牌“杜建国”都说了出来,确实没有隐瞒什么。如今的广南王家是在山穷水尽时才去寻找的,而当时根本没有搭上线。 王桥不想争辩,道:“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你少喝点酒,赶紧回家。” 李宁咏道:“不要你管。你这人心狠,完全是故意的。” 王桥一边走一边打电话,这时走到了寝室,将门打开,再用脚将门关上,道:“你大哥找我谈话,你知道吗?” 李宁咏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王桥道:“我最后一次给你打电话,接连打了两次,是在机场打的。当时你没有接,后来一直没有回。有这事吗?” 李宁咏道:“偶尔没有回电话,是很大罪过吗?” 与喝了酒又陷入情绪中的女人是不能讲道理的,王桥道:“好了,如果在外面就早些回家,如果回家就赶紧休息。” 李宁咏哭哭泣泣地道:“你不要我了?” 王桥道:“你说反了。” 李宁咏道:“我们还能继续吗?” 王桥道:“你喝了酒。不谈此事,等到酒醒以后再说。” 李宁咏又道:“王桥混蛋,你是混蛋,就是想让我来当恶人。”她呜呜哭了两声:“我们在一起睡了这么久,你说翻脸就翻脸,翻脸比翻书还快。” 王桥几次都想把电话挂断,想到终究曾经是谈婚论嫁的人,便躺在沙发上继续听李宁咏在电话里哭骂。 终于对方挂断了电话,响起“嘟嘟”的忙音。 接了这一通电话,倒是把刚刚涌上了****压了下去。王桥在屋里转了两圈。取了宣纸,细心地辅好,拿出笔墨,作好准备工作以后,他提笔写道:“。。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以前他写字都喜欢苏东城、曹操和李白的诗词,今天接了李宁咏的电话,想到如果不是彭克案,自己应该与李宁咏结婚了,这是李宁咏妈妈算的好日子。想到这些。王桥还是有点忧伤,对人生的无奈和无常有了更多感受,便写了首平常很少写的晏殊的词。 毕竟与李宁咏滚了近一年床单,要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偶尔在梦里,还会与李宁咏在一起。与王桥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中,论感情真挚和真诚的程度,肯定要数吕琪,但是要论在一起亲密的次数,绝对要数李宁咏。 将新写的条幅盖上印。王桥欣赏了一会。他作出了一个决定,如果明天早上等到李宁咏酒醒之后,仍然要打过来电话,便约她出来,长谈一次,当面作一个了断。到了早上,王桥起床,第一眼就是去查看电话,并没有未接电话。 在城关镇党政联席会开始前,还没有接到李宁咏的电话。王桥就可以肯定地判断,昨夜的电话定然是喝醉酒到情绪失控的电话,等到酒醒以后,李宁咏就不会再打电话。 论互相了解的程度,其实当首推李宁咏和王桥。清醒的李宁咏知道王桥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不容易为外物所惑,干脆不再打电话联系了。 彭达拿着议题表来到王桥办公室,道:“王书记,这是今天开会的议题表,你才来,这一次就没有征求你的议题。本来这个表要在前两天送给你,你又到省城去了,所以没有提前给你。” 在县政府,凡是开办公会皆要事先征求议题。王桥没有料到城关镇也有这个规矩,不禁对宋鸿礼的管理水平暗自竖了个大拇指。王桥扫了一眼议题,有些惊讶地道:“现在刚到十二月,就要研究春节的财务安排?” 彭达道:“县里这几年财政紧张得很,就把该给我们的钱全部扣着不拨,害得我们每年都成债主,宋书记每年都会提前安排,就算再难,也要给员工发基本的奖金。” 王桥主持过县府办工作,对于县财政的窘迫还是有一定了解,道:“未雨绸缪,宋书记想得远。”他说这话时,暗道:“找钱的事应该由镇长来负责,怎么是由书记来提出来,看来姚向辉还真不管事。” 彭达道:“这是被逼出来的。”他这么说也是一语双关,一是被县财政逼出来的,二是指宋书记操心钱也是被姚向辉逼出来的。 彭达是多年办公室主任,对宋鸿礼的脾气和工作习惯很了解,通过这两天观察,他发现宋鸿礼还是很看重这位新来的副书记。正因为此,他对王桥客气得紧,又道:“刚才是党政联席会的议题表,这是第二个会,前面还有一个大会,是今年的最后一个大会,估计要开一个小时。然后接着开党政联席会,今天至少到弄到一点钟,王书记如果没有吃早饭,那就赶紧去吃点。” 王桥笑道:“我每天都起得早,吃了早饭的。” 九点,在旁边的大会议室召开大会。参加会议的人有全体机关干部、镇直部门负责人、各行政村两委负责人。 开会前,宋鸿礼先介绍了王桥的基本情况,又让王桥讲了几句。 王桥在会前预料到有可能要让自己讲几句,便提前作了一个准备,希望通过简短的几句发言留给全体参会人员一个好印象。 农村的工作需要各村去落实,落实的好坏其实就在两委主要负责人。这些农村基层干部都是乡村能人,他们会通过简短的讲话来了解新来的副书记,新领导的思路、方法、气质、甚至讲话水平都是会后他们饭后的谈资。如果大家评价好,以后工作就会办一些。 王桥给自己的讲话定下的基调就是朴实,绝对不能哗众取宠。他用最朴实的语言谈了自己的简历,表示自己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熟悉农村的情况,又在城管委和县府办工作过,然后表示愿意在党委领导下,在同志们的支持下,把分管工作管好。 三四分钟的自我介绍结束,会场响起礼仪式的掌声。 接下来便由宋鸿礼唱主角。他着重讲了几点,第一是鼓劲打气,要求大家不议论人,多议论事,对全镇干部作风、思想、纪律也提出了严格而明确的要求,随后指出了各部门和各村在工作中和思想上存在的问题,一边举例一边骂娘。 听到书记骂娘,大家都笑。被骂的人就红着脸,低着头,颇不好意思。 第二是对明年的工作简单谈了些想法和思路。 第三是重点谈困难,谈完困难就指出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一定会渡过难关。 宋鸿礼在农村工作三十多年,土语俗话信手掂来,加上极度熟悉工作,句句都说到要害,因此在整个讲话中大家注意力十分集中,讲话结束时全场掌声极响。 王桥暗自感慨:“这一个近四十分钟的讲话看起来简单,实际上不是一般人能讲出来的,没有在基层浸染到一定程度,讲话绝对不能直达这些农村干部的内心。” 宋鸿礼讲完,扭头问姚向辉,“姚镇,你讲不讲。” 姚向辉道:“我讲一个具体安排。” 当姚向辉开始讲话时,全场秩序稍有点乱,大家开始交头接耳。王桥看到这个状况,一方面感到宋鸿礼能干,另一方面也感叹宋鸿礼作风霸道。 大会结束,刚刚十点。 参会的领导们也不休息,就转到中会议室召开党政联席会。等到大家抽了一枝烟,宋鸿礼道:“刚才讲得热闹,实质没有钱还是不得行,这个会就最先研究春节用钱的事情,先请姚镇谈谈经济状况。” 姚向辉谈了一串数字,最后集中在两个问题,一是在春假放假前同志们工资能否发齐,二是集资款能否兑现。 宋鸿礼道:“县财政有什么考虑?” 姚向辉摇头道:“县财政本来就没有什么钱,加上彭县又出事,这个春节肯定要过紧日子。” 宋鸿礼道:“县长和常务副县长出事,县里很多原本落实的资金都变成空气了。我们要思考得早一些,布置得坚决一些,否则会被大家骂娘。姚镇拿一个大体上的数据出来,看差多少,我有个想法,我、姚镇和王书记,分别承担点责任,发挥个人关系,各自弄个几十万回来,具体数额看差的数据。” 听到这样安排,姚向辉就是一幅苦大仇深的表情。 王桥还是很平静,快速做着笔记。 (第三百二十一章) 第三百二十二祭祖(八) 宋鸿礼问道:“姚镇,能拿出数据吗?如果能拿出来,今天就一并研究了,免得再开会。” 姚向辉道:“财务科张科长弄了一个数字出来,我刚看完,你还没有看。” “没事,正好在这里研究。”宋鸿礼大手一挥,对郭达道:“你把小张叫过来。” 不一会,留着大波浪、皮肤特别好的财务科长张敏来到会场。她也不坐,站在会场边上,翻着报表,给领导们报告:“过春节的缺口预计为250万。 宋鸿礼不悦地道:“小张,你算的什么数,我们城关镇当真是二百五。” 张敏在宋鸿礼的压迫下没有怯场,道:“我们城关镇不是二百五,扣我们钱的人才是二百五。” 会场上所有人都开始笑。 宋鸿礼是冷脸说笑话的高手,大家笑,他脸上没有任何笑意,道:“小张说的有道理,明明是我们城关镇的钱,扣着不发,这不是二百五行为是什么。小张可以离开了。”他端起大酒缸喝了一口,道:“我们不当二百五,我、姚镇、王书记是三架马车,负责弄二百六十万,大家没有意见吧。” 除了三人以外,其他所有参加联席会议的领导都是一幅事不关己的态度,随声附和,还有的暗笑。 宋鸿礼见没有人反对,道:“我是书记,自认一百二十万,老姚认多少?” 姚向辉想了想,道:“剩下一百一十万,我认五十万。王书记虽然是新来的,但是在府办当过领导,关系网宽,弄六十万。” 王桥没有料到姚向辉会这样说,发言道:“这样不妥,姚鎮六十万,我五十万。” 姚向辉勉强地道:“好吧,我认六十万。” 党政联席会也开得不长。十一点就散了会,王桥想着自己头上的五十万,就给朱柄勇打电话,询问如何处理。 朱柄勇道:“昨天你们财务科长张敏就来找了我们老大。要求无论如何也要多拨一百二十万,我估计就是给宋书记找的。” 王桥有些奇怪地道:“为什么说是给宋书记找的,不是给姚镇找的。” 朱柄勇道:“我们是兄弟才说这些真话,谁不知道城关镇是宋书记说话算数,姚向辉基本不发言。宋书记和我们老大是铁哥们。宋书记说话,在财政局好使。局里已经准备多拨一百万二十万,所以老弟的事我们帮不了,还得另外想办法。” 王桥给朱柄勇打电话只是为探路,并非要通过朱柄勇的渠道拿到钱。他弄清楚宋鸿礼的来钱渠道后,不禁对姚向辉有三分同情。镇长是行政负责人,在经济上没有任何发言权,那就真没有权了。 通过这几天观察,王桥明确地知道自己必须要把屁股放到宋鸿礼那一边,否则在城关镇的日子不好过。所幸宋鸿礼为人尽管霸道。对自己还很看重,办事能力还是很强的,工作也很勤勉。 打了第二个电话后,王桥叫上老赵就直奔供电局。当宋鸿礼书记分派任务之后,王桥就动起了脑筯,凡是靠县财政那口锅的单位临近春节都缺钱。与其去抢食,还不如另辟渠道。因此,在向朱柄勇了解情况后,他就直接找向了小李局长。 王桥住在电力局家属院,是电力局篮球队的主力队员。与电力局不少同志都熟悉。但是,他从来没有以正式的官方身份踏进电力局。今天他不是以篮球队员的身份,而是城关镇党委副书记的身份。 小李局长办公室内温暖如春,让人进去就有脱掉外衣的冲动。小李局长穿着西服。戴着眼镜,与平时在篮球场上戴眼睛的形象不尽相同,显得很是精明强干。他见王桥进屋,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道:“稀客啊,王书记。” 王桥笑道:“我住在电力局家属院。五天倒有三天要和小李局长见面,算什么稀客。” 小李局长道:“那不一样,今天你可是代表城关镇而来。” 王桥道:“今天是半公半私,即是公事又是私事。” 喝着茶,王桥讲了自己的来意。通过前一阶段时间的接触,他对小李局长颇有好感,也知道小李局长在电力局是个有实权的人,因此才冒昧地提出这个要求。他内心也有打算,如果小李局长愿意出手帮助,自己也会找机会投桃报李的。 所谓友谊的形成正是通过一件一件具体事情来凝结而成的,那些只会说好听话的人往往不能得到真正友谊。具体问题是友谊的试金石,也是友谊的凝结剂。 小李局长没有料到王桥找自己是为了这事,最初听到这件事情时,他还是想找理由推脱。他看到王桥英气勃勃的面容,随即改变了主意,道:“王书记的事肯定要支持。但是局里肯定不会出这笔钱,有点不合规矩。” 王桥道:“有没有变通的办法?” 小李局长沉吟着道:“一般情况我们不会这样操作,但是,老弟不在一般情况之列。电力局下面有些企业,专门为电力局提供相应设施设备。我去找一找我分管的企业,让他们借钱出来。这些企业都在城关镇地盘上,还需要城关镇帮助支持。” 王桥笑道:“地企联合很重要,吉书记每次开会都讲,我们城关镇也需要电力局这种大块头来支持。” 很简单地敲定了自己的任务,王桥很有些高兴,道:“中午有空没有,我们喝杯小酒。”小李局长道:“今天中午就算了,我要去参加一个接待。我们两人喝酒机会多得很。我们的篮球比赛,王书记一定要参加,没有你,实力要大打折扣。”王桥道:“那是当然,这是我最喜欢做的运动。” 从电力局出来,仰头看着冬日里罕见的太阳从云层中射出来,心情不禁愉悦起来。 小车开过客车站时,王桥看见面色沉重的邱洪走出客车站,急忙让老赵停车。 从省城回来以后,老赵对王桥越发恭敬起来,听到王桥叫停车。赶紧靠边,停车。 “邱洪。”王桥没有下车,按下车窗,向外招手。 邱洪手里提着包。道:“王书记,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约定,在外人面前还是称呼各自职务,没有外人时则不能叫职务,直呼其名。今天是在大街上。邱洪就按约定称呼职务。 王桥道:“我去办事,你出差?上车,马上十二点了,找个地方吃饭,边吃边聊。” 邱洪走下客车之时就准备给王桥打电话,没有料到刚走出客车站就遇到了王桥,暗觉有缘。 三人来到城关镇旁边的腊肉馆,找了一个安静地方,切了腊排骨,炒了土鳝鱼。又要了二两小酒。三人天南海北聊天,享受着地道美食。 老赵最先放筷子,道:“两位领导慢慢吃。”王桥道:“你不吃了?”老赵夸张地拍着肚皮,道:“饱了。王书记,我先去眯一会,有事叫我。” 老赵走了,邱洪就放下筷子,敛起笑容,道:“我参加了市委宣传部的考试。市委宣传部理论科要招人,我想试一试运气。” 王桥道:“考得怎么样?” 邱洪道:“我今天看了成绩。这次考试没有给我们选调生丢脸。考了第一名。” 王桥拿起酒瓶给邱洪倒满酒,道:“苦尽甘来,以后等到了市委宣传部,你会回想这一段日子的。” “还有面试这一关没有过。我到静州找同学聊了聊。听说了一些不好的说法。考试是看硬功,面试就是软的,三人面试,只招一人,谁上都可以。”邱洪知道这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也就顾不得含蓄。道:“我刚才下车时就准备到城关镇来找蛮哥,看蛮哥能不能找熟人打个招呼。我在静州没有熟人,一点力都使不上。” 上一次与陆军、朱柄勇一起吃饭时,邱洪听到陆军称呼王桥为蛮子,也跟着用了这个称呼,只是将蛮子改成了蛮哥,这跟旧乡诸人的称呼倒是一致的。 王桥脑子急速转动,想着能帮得上忙的人。 静州面试一般是由用人单位和组织人事部门共同组成面试组,如果有人提前做“工作”,面试结果确实很难预料。 想了一会,王桥想到了两个人选,一是雷成,另一个是杨琏。雷成在省委宣传部办公室工作,与静州市委宣传部联系比较多。杨琏曾要在宣传系统工作,与市委宣传部比较熟悉。斟酌一番,王桥拨通了雷成电话。 “师兄,不好意思,中午打扰你休息。” “我们是师兄弟,别这么见外。有什么事情吗?” “师兄,说话方便吗?” “方便。” 王桥简述了邱洪的事情,特意强调其为选调生,又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雷成道:“我认识静州市委宣传部的领导,可以与他沟通,但是能有多大效果就说不清楚了。” 王桥道:“师兄出马,一个顶俩。” 雷成道:“你别捧我,捧得越更摔下来越疼。你的事情,我尽量办,尽量办好。我昨天看了省纪委关于静州案的通报,乱了这么一场大风,师弟在那个敏感位置还能立得住,确实证明我们山大出来的学生干部是最优秀的。” 聊了几句,挂断电话。王桥道:“刚才我跟雷师兄联系了,他在省委宣传部办公室工作,混得不错。他愿意帮,只是担心还有更强的关系介入,所以不敢打包票。” 邱洪找王桥帮忙是病急乱投病,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没有料到峰回路转,王桥居然与省委宣传部有关系,看两人对话的情况,关系还很深。 “蛮哥,不管能否成功,我都记得住今天的这个电话。” “别太悲观,凭你的能力,东边不亮西边都要亮,我们干个杯,祝顺利。” 邱洪仰头就将一杯酒倾倒进嘴巴里。 (第三百二十二章) 第三百二十三章祭祖(九) 这杯酒喝得太急,邱洪被呛得咳嗽数声。 “你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联系,我们尽最大努力,把事情办妥。” 王桥原本想说“尽最大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话到嘴边,觉得“改变自己的命运”太矫情,就用了更实在的语言。 邱洪让自己平静下来,说了一句大实话,道:“蛮哥,如果这次市委宣传部搞不定,那我能不能调到城关镇来?进了城,至少找女朋友容易一些。” 王桥笑道:“你怎么变得这样悲观,真要找个女朋友,凭你的学历和相貌还是很容易的,估计是高不成低不就罢了。” 邱洪不停地摇头,道:“当初在财经学院的时候,觉得学校的妹子丑。在阳和工作了几年,我觉得学院妹子都变成天仙了。几次聚会,我不认识以前的同学了。她们成了天鹅,我变成了赖蛤蟆。” 王桥道:“没有办法,我们当初选择了这条路,必定就是要到最基层来滚一圈,磨炼心性,恐怕才是到基层最大的收获。” 他说这句话时也不禁反思自己,自己现在是站在“成功者”的角度来看问题。当初调到档案局时,其实自己也和现在邱洪一样,做过各种各样的挣扎和努力。当时最恨的那句话就是“磨练心性”,总是腹诽站着说话不腰疼。 如今,自己刚刚把屁股坐在水中石头上,还算不得上岸,就开始说起大话来。 想到这一点,王桥又道:“磨练心性是事实,也是没有办法时的安慰。现在我们也不要多想,一步一步改变自己的命运。” 到这里,他还是将“矫情”之语说了出来,说出来之后,也觉得没有想象中矫情。 由于下午要上班,中午喝酒很节制。开了一瓶酒。两人只喝了一半,其他的酒就寄存在腊排骨店。王桥和邱洪来到前台想着要结账之时,柜台内的服务员道:“王书记,刚才赵老师已经签了字。你们不用结。” 王桥到城关镇工作没有几天,没有料到居然连腊排骨店的服务员都能准确叫得出自己的姓氏和职务,这不禁令他惊奇,道:“你认识我。” 服务员道:“怎么不认识,那天你跟着宋书记来吃饭。我们老板交待过。凡是跟着宋书记来吃饭,五人以下的,一定要记着。” 王桥问道:“为什么是五人以下?” 道理如此浅显,如果面前的不是王书记,服务员肯定要来一个白眼,她还是解释道:“五人以下肯定是比较重要的。人多了,就是酒场子,没意思的。” 王桥摇着头与邱洪一起走出小馆子,站在城关镇门口说了一会话,再分手。 “蛮子。你终于回来了。” 王桥刚走大门,就听一声熟悉的招呼声,李酸酸站在院里,在树下歇气,脚旁边放着一个竹筐子。 上一次与李酸酸见面时,王桥还是县府办副主任,自从那次见面之后,李酸酸就再也没有露过面。 王桥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李酸酸道:“我是上午进城的,旧乡车慢,我走了半天才进城。”其实。她是十一点钟进的城,想着如果在十一点去找王桥,就有可能要请王桥吃中午饭,本着节约一点算一点的想法。在外面吃了碗面条,等到接近上班时间,这才提着一筐土鸡蛋来到城关镇。 进了办公室,王桥给李酸酸泡上茶。 “这个办公室霸道,比旧乡政府乐彬那个都要好。”李酸酸打量着屋内陈设,道:“我还是叫你蛮子。不叫王书记啊。” 王桥笑道:“当然,我们都是从旧乡那个牛滚凼出来的,一定不要改口。” 李酸酸撇了撇嘴道:“我就说蛮子不会忘本。赵良勇不地道,阔了就变脸,我去找他帮忙,居然借口六中人满了,一个劲推脱。我打听过,六中今年就要进人。” 王桥道:“六中要进什么老师,数学、英语还是语文。” 李酸酸突然变得气愤起来,道:“我在教育战线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教学水平还是有的,为什么就不能进城?我现在也拿到党校大本文凭,难道是假的。” 王桥知道李酸酸水平不高,也不好点破,道:“不是不能进城,是要有合适的机遇。” 李酸酸声音又低了下来,道:“蛮子当了大官,能不能把我调到城关镇的学校,我听说你是管组织的,发一句话,应该能管用吧。” 王桥道:“我才来城关镇,屁股都没有坐热,还得了解情况再说。” 李酸酸就用手背去抹眼睛,道:“我这人一辈子都没有学会去溜须拍马,不讨当官的喜欢,也不跟领导上床,所以在旧乡工作了一辈子。我第一次见到蛮子,就觉得你与众不同,和那些当官的不一样。吕琪老师能看上你,也是有道理的。” 听了啰嗦一大段,王桥都有点不耐烦。只是听到吕琪两个字,心又软了起来,诚恳地道:“我说的是实话,确实才调过来,对城关镇不了解。给我一点时间来思考你的事情,好不好。” 李酸酸抬起头,脸上满是笑容,道:“我就知道王桥是最好的,和赵良勇、牛清德不一样。” 王桥道:“赵良勇是赵良勇,牛清德是牛清德,他们两人还是不一样的。” 李酸酸尖刻地道:“有什么不一样,不是一个XX两个XX。” 说这一句时,活脱脱就是当年旧乡的够尖酸刻薄的李酸酸。她说完这句话,意识到在求人的时候说这个是不对的,忙道:“我真的不是说你,你和他们不一样,否则吕琪怎么不会看上他们,偏偏看上了你。赵良勇就是忘恩负义的人,以前不知道吃了我多少炒鸡蛋,现在调走了就不认我的鸡蛋。” 王桥抽烟看了眼沙发边上的鸡蛋,心道:“赵良勇只是吃了几块炒鸡蛋,就被念成忘恩负义,我是要了一筐鸡蛋。若是没有把事情办法,那不就成了陈世美二世了。”在旧乡,真正帮过王桥的是王校长,可是王校长从来没有麻烦过自己。两相比较,让王桥觉得真应该回旧乡看一看当年正真敢言的王校长。 送走李酸酸,王桥看了一眼放在沙发边上竹筐子。这些土鸡蛋是极好的食品,但是如今在他眼里却变成了一根捆绑自己的绳子,试图穿过自己的鼻子。让自己跟随着李酸酸的想法而行动。 产生了这个想法后,王桥又暗道:“我今天为什么要这样想?”他坐在沙发上静下心来,开始探究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对邱洪的事情很是上心,对李酸酸的事情一点都不上心,这是为什么?” “邱洪是潜力股,有很强的上升空间,帮助他,在某种程度是帮助自己,是为自己建立属于自己的关系网。而李酸酸没有任何上升空间,帮助她。只是自己单方面帮忙而己。所以,我对帮助邱洪有兴趣,对帮助李酸酸没有兴趣。” “我和很多一样,甚至和邱家人一样,也开始用利益来判断一件事,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 挖到自己灵魂深处的丑陋处,这让王桥很有些不安。 他随即又给自己找理由:“李酸酸以前对吕琪并不好,欺负过吕琪,还与吕琪吵过架。”还有一条理由:“我走鸿运时,她就过来。每次我走霉运时。她就躲得远远的,我为什么要帮她。” 找了无数条理由,仍然掩盖不了灵魂深处的小算计。王桥伸手拿起笔盒上的笔,在桌上写一幅小楷。用书法来让自己变得宁静下来。 这时,镇长姚向辉走了进来,坐在王桥办公桌对面,道:“王书记,你的钱弄到了没有?” 王桥赶紧从挖灵魂深处的问题中跳将出来,道:“我去联系了。但是没有给最终回话。” 姚向辉主动示好道:“我这边也联系了,找了两三个单位,如果你那边有困难,我可以多借一些。” 王桥不知道姚向辉突然找自己说事的意图,还是接受了这个善意,道:“谢谢,如果我到时没有办妥当,就找姚镇帮忙。” 姚向辉笑呵呵地道:“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蚱蜢,别客气啊。你什么时候有空,单独喝杯酒?” “好啊,姚书记定时间。”虽然宋鸿礼在在城关镇一言九鼎,但是王桥也不想纯粹地当个跟班,完全丧失独立性,因此对姚向辉抛来的橄榄枝还是顺手就接住了。 姚向辉道:“那我去找地方,到时给你打电话。” 说了几句话,姚向辉便离开了办公室。 王桥站在门口,目送着姚向辉的背景,觉得心中不是滋味。一个堂堂的镇长在城关镇混成这样,也真是难受。 隔了一个多小时,姚向辉打过来电话,道:“今天我有应酬,没有时间。明天晚上我们吃饭,不见不散啊。” 王桥痛快地道:“不见不散。” 放下电话不久,王桥接到了姐姐电话,道:“今天,堂伯公、国栋叔、爸妈今天坐上了火车,明天就能到阳州。大山叔从国外专程请假回来。他们计划在阳州休整一天,后天星期六回柳河二道拐。” “那我明天回阳州。”王桥一直希望堂伯公、国栋叔能够回家乡祭祖,这是一人家庭团聚、增加亲情的大好良机。放下电话时,竟然有些小激动。 他随即又想起姚向辉的约定,赶紧走到姚向辉办公室。 姚向辉办公室关着,无人。王桥又回自己办公室,给他打了手机,道:“姚镇,明天约的时间得改一改,我有急事要到阳州去。” 姚向辉道:“那就星期六。” 王桥道:“星期六和星期天都不行,只能推到下个星期。” 姚向辉略有沉默,道:“好吧,下个星期。” (第三百二十三章完) 第三百二十四章祭祖(十) 姚向辉坐在桌前,慢慢写了一封信,写完之后,又将信撕掉,倒进了卫生间。他一直在“熬过傀儡期到其他单位任职”和“撕破脸皮闹一场”之间犹豫,宋鸿礼为人霸道,又做了许多事情,这就留下不少把柄,真要抓这些把柄,容易得很。 可是真写了信,对自己有好处吗? 如今又来了一个背景深厚的王桥,这封信实在是重过千斤担。 星期五没有什么要事,王桥一大早就来到办公室,给宋鸿礼请假,准备前往阳州。 宋鸿礼道:“怎么急急忙忙到阳州,有急事?本来我约了杨部长,晚上一起吃个饭。你以后肯定要帮着做宣传工作,主要是抓外宣那一块,有关系不用就可惜了。黎陵秋在内部搞点说说唱唱还行,到外面去就抓瞎了。” 王桥在外宣方面确实有自己独特的优势,这一点无容置疑,他大大方方承认了这一点,道:“我们的工作都是分工不分家,只要有需要,我肯定会冲上去。” 宋鸿礼赞许地点了点头,道:“以胶我们和城管委扯皮时,你把我们顶得很尴尬。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把你弄到城关镇,肯定是一员干将。后来你调到县府办,我就没有了这个心思。谁知水不转水转,你居然又到城关镇了。” 王桥笑着解释道:“当初在城管委,那可是各为其主。” 宋鸿礼道:“不用解释,我没有怪你,确实是屁股决定脑袋,我们都理解。你最近要抽时间研究一下环卫工作,若是再被省市暗访组查出城关镇的问题,你我的脸面都不好搁。“ 王桥道:“我从阳州回来就抓紧办这事。我的想法是与城管委合作,双方共享资源。城管委作为县政府组阁部门,也确实有他们的优势。” 宋鸿礼挥了挥手道:“事情交给你了,你办好就行,怎么办。我不管。”他又道:“你的任务完成没有,这两天没见你出去活动?如果不够,我分点给你。” 王桥笑道:“当天中午就搞定了,我找了电力局小李局长。他让分管下属企业借这笔钱。” 宋鸿礼笑了起来,道:“我就知道这些事情难不住你。有能力就要多干,以后城关镇的事情够你喝一壶的。” 王桥道:“我有私事要到阳州去一趟,现在就走,周六都不回来。” 宋鸿礼也没有问是什么事。道:“谁家没有个事,你去办吧,把手机开着就行。” 从宋鸿礼办公室出来,王桥暗自将宋鸿礼和姚向辉两人作了一个比较,宋鸿礼无疑更具有领导人气度,更让人心服,这恰好是姚向辉的短处。 经过短短几天工作,王桥从感情上偏向了宋鸿军。 叫上老赵,王桥就直奔阳州。小城开出昌东城时,王桥道:“赵师傅。你把我送到阳州就行了,不必等我。” 老赵道:“我肯定要等王书记,如果晚一天,我就住宾馆。” 王桥道:“真不用了,我要星期天才回来,而且到时候会有车送我回来。” 老赵道:“王书记工作真勤奋啊,星期六星期天都朝省里跑。” 这是老赵真心实意的奉承话,只是这奉承的水平实在不高,听到耳朵里如同讽刺一般。王桥知道老赵没有多少文化,并不计较。笑道:“其实最辛苦的是你们,只要领导有事,你们就要出车,也不管是周六还是周日。” 老赵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命。有的人是猪命,有的人是狗命,我是农村娃儿出身,能开个车,有个固定工作,都是祖坟冒青烟了。现在给领导开车。只要领导信得过,我们累点有啥子嘛。” 这同样是真心话,是走出农村的一代青年真实心声。王桥本身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对其心理状态了解得最为清楚,感叹了一句:“每个人都有命啊,能走到什么位置都是命中注定的,非人力能强求。” 老赵在城关镇工作时间长,又一直在给领导开车,对城关镇各种情况了解得非常清楚。两人坐在车上就随意聊天,不知不觉中,王桥掌握到城关镇一些往事,特别是前任副书记离开城关镇的原因。这事他一直想问,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询问,今天与老赵聊了一路,倒知道了些隐秘消息。 车至华荣小区,王桥上了楼。 他敲了敲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生道:“稍等,来了。”王桥其实是有姐姐家钥匙的,由于姐姐与林海(以前是赵海,改过来吧)谈恋爱以来,便不再用钥匙开门了。 等到脚步声走到门前,王桥想起这声音是谁。房门打开,露出了一张清新脱尘的脸,果然是张晓娅。 张晓娅道:“晓姐说你应该要到了,话还没有说完,你就来了。” 王晓从卧室出来,道:“我们现在要办两件事情,一件是到老味道去买腊排骨,二是在太平农贸市场去买尖头鱼。我爸来了电话,堂伯公在火车上,一直在讲小时候吃过的美味尖头鱼,今天你要把手艺发挥好一点,莫把尖头鱼糟蹋了。” 王桥道:“太平农贸市场有货?” 王晓道:“我打电话预订了,马上就过去取。昌东酸菜准备了三包,足够你用。等你休息半个小时,我们就出发。” 王桥看了看手表,道:“马上就要吃中午饭了,不休息了,先到老味道去取排骨,顺便吃个便餐。然后我们再到西城太平农贸取尖头鱼,等到了张晓娅家,也要三点钟了。” 王桥一直有些纳闷张晓娅为什么在姐姐家里,只是张晓娅在场,不太好问。在下楼时,他问了另一个问题:“林海去不去?” 王晓道:“他就暂时不参加,还没有结婚,名不正言不顺,会让他很尴尬。等到结婚以后,我就要搬到他那里去住,以后华荣小区还归你住。”她来了例假,身体不舒服。将车钥匙交给了弟弟,由弟弟开车前往老味道土菜馆。 张晓娅和王晓坐在车后排。张晓娅好奇地问道:“晓姐,你们为什么和老味道餐馆这么熟悉,连服务员都熟悉得很?这一点我一直没有想通。” 王晓指了指正在开车的王桥。道:“在晓娅面前就不说假话了,老味道其实是王桥考地大学时创立的,毕业以后,才正式撤资,完全交给杜敏。” 张晓娅一幅恍然大悟的神情道:“难怪王桥做鱼水平这么高。原来还开过餐馆。” 王晓道:“最初开餐馆时还有些曲折,在他在大一的时候,有一次厨师因为薪水等原因突然辞职了,王桥还顶上去当过厨师。读书四年,王桥不仅没有从家里要一分钱,还赚了一笔开餐馆的钱。” 张晓娅看着专心开车的王桥,比了比大拇指,道:“我读大一的时候,老味道土菜馆还没有搬家,寝室还经常过去吃饭。都喜欢本地的味道。” 小车开到老味道土菜馆,杜敏早就接到王晓电话,在门口等着,将三人领上楼去。刚走上二楼,听到两三个叽叽喳喳的招呼声:“晓娅”、“晓娅”。 今天上午有两节课,下午还有一节课,张晓娅为了接待王爷爷,特意请了假。她完全没有料到寝室同学会来到距离学校有些距离的老味道土菜馆。听到招呼声,张晓娅暗呼“糟糕”,抬起头时。果然见到楚小昭惊疑的眼睛。 楚小昭单相思王桥是全寝室众所周知的事情,她们刚刚招呼完张晓娅,眼光就被跟在身后的王桥所吸引,如被孙悟空施的定身法的七仙女一般。全部都不动了。 张晓娅感到特别尴尬,解释也不对,不解释也不对,道:“你们也在这里吃饭。” 王桥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楚小昭,看了一眼满脸尴尬的张晓娅,给姐组递了一个眼色后。又对几个学生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你们好”,便跟着杜敏就进了包间。 楚小昭原本以为经过一段时间沉淀已经将王桥放下,此时猛然间遇到了王桥,又见到闺蜜张晓娅与王桥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一种被欺骗和被侮辱的强烈感情涌上心头。她强忍着眼泪,也不招呼,径直朝楼下跑去。 张晓娅一阵苦笑,对另一位好友道:“你去看住小昭,这事一句话说不清楚,回来我慢慢说。” 楚小昭跑了,这顿饭吃起也没有了兴致。寝室几位女生与张晓娅说了几句后,急匆匆下楼去追楚小昭。 等到几个女生离开,王晓道:“晓娅,你的同学怎么走了?” 王晓干净俏丽的脸变成一条苦瓜,道:“还不是怪王桥,最先跑掉的女生叫楚小昭。她一直喜欢王桥,这是我们全寝室都知道的事。今天看到我和王桥走到一起,肯定要胡思乱想,而且会记我很大一个仇,我现在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王晓故意道:“那个女孩子挺漂亮啊,为什么我弟弟不接受?” 张晓娅道:“我怎么知道。这次我的形象在寝室里毁掉渣了。” 王晓道:“没有这么严重,你只需要实话实说就行了。” 张晓娅想了想,道:“只能实话实说。” 发生了这个事件,张晓娅变得闷闷不乐,吃饭时也不跟王桥说话。 王桥始终认为自己拒绝楚小昭是明智的、负责任的,装作此事没有发生。 于是,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从太平市场买回两条尖头鱼。尖头鱼背梁略显淡青色,质量还不错,就是价格贵得很。为了招待堂伯公以及张爷爷,王桥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些小钱。 提着鱼和腊排骨来到张家,张大山正坐在客厅与夫人吴立勤看电视。张大山对着王桥招了招手,指着沙发,道:“王桥,到这边坐,我才从国外回来,听说你出任城关镇党委副书记,给我讲讲具体事。” 广南王家提出三年时间要在基层摸爬滚打,眼前张大山便显得格外重要,王桥道:“这事我也觉得蹊跷。” 听了王桥对这一段经历的叙述,张大山也觉不解,沉吟不语。 (第三百二十四章) 第三百二十五章祭祖(十一) “通了天的!”这句话时常盘旋在王桥头脑中,百思而不得其解。 张大山看着还在沉思的王桥,道:“这个社会存在着正义,只不过往往被人忽视而已,或者说是人们注意力天然更集中于阴暗面。党内生活同样如此,正义还是起到了主导作用,否则社会早就分崩离析。认识社会很难,你要看大方向、看大趋势,不必被一时一地的细节所纠缠。所以你也不要过于探究通了天的那个天是谁,只需要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到时自然会知道。” 这种说法可归于说教一类,可是在私下的环境里由张大山说出来,就不仅仅是说教,而是另一种人生经验。 吴立勤见丈夫一本正经地与王桥谈话,忍不住插嘴道:“大山,这是家里,别搞得这么严肃。” 张大山道:“平时不容易见到王桥,今天见到面,逮住机会总得说两句,否则王叔批评我对小辈不严格。” 吴立勤道:“你搞错对象了,王叔敲打的是那些成长环境优越的纨绔子弟,怕他们不走正道,成为新时代的八旗子弟。王桥情况完全不同,他不是纨绔子弟,一个农村青年凭着自己努力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证明是很优秀的。” 吴立勤知书达理,是那种具有亲和力的中年女子。王桥与她接触得并不多,却很有些好感。 吴立勤削了一个水果递给王桥,道:“王桥这么年轻就当基层领导了,肯定有很多人介绍对象吧,有女朋友没有?” 王晓和张晓娅坐在寝室,寝室的门对着客厅,恰好能清楚地听到客厅里的人说话,张晓娅在王晓开导下,心情略好了些,听到母亲打听王桥私事,就自嘲道:“我妈好歹也是知识分子。本质上还是邻家大妈,拉着人就刨根问底。” 王晓翻着张晓娅小时候的相片,道:“这与知识和年龄都无关,凡是女人都喜欢八卦。何况是做为长辈,问一问婚姻状况很正常。”她指着张晓娅小时候的一张光屁股相片,道:“这张要收起来,不能让外人看到。” 张晓娅道:“还没有一个男生进入我的房子,更不会给他们看。” 王晓看着张晓娅干净脸上笑出来的两个可爱小酒涡。道:“晓娅妹妹这么温柔漂亮,在学校肯定有很多人追求吧?” 张晓娅道:“有人写过情书,那一手烂字,丑得不成样子,我看不上。” 听到张晓娅喜欢漂亮字,王晓心中暗自欢喜。 在室外,王桥正在回答刚才的问题。他知道在广南王家和张大炮家里,绝对不能说假话,说一次假话,成本有可能很大。大到承受不起。于是老老实实地道:“在大学没有谈恋爱,工作以后,认识了一个女孩,谈了有一段时间恋爱,后来分手了。” 吴立勤望着王桥极有精神的短发和英俊的面庞,道:“是你提出分手,还是女方?” 王桥道:“女方。” 吴立勤道:“是哪家的女孩子,一点眼光都没有。” 在里屋,张晓娅不知不觉中专心听起外面的谈话,王桥曾经是高年级帅哥。是很多女孩子的白马王子,可是在学校一直不谈恋爱,引起不少热议。趁着楚小昭不在之时,寝室里最大胆泼辣的汪明珠提出一个“性取向有问题”的假说。 王桥道:“那个女孩子叫李宁咏。大山叔和吴阿姨有可能认识,她的父亲是邱大海,她本人如今在静州电视台工作。” “哦。”张大山和吴立勤同时哦了一声。 “啊。”张晓娅在屋里也啊了一声。她认识李宁咏,有一段时间还常在一个院子里玩。 吴立勤道:“我还是小时候见过邱家老三,是跟着母亲姓,小时候就很漂亮。她平时住在静州。每次到昌东县委大院都很引人注目。” 王桥担心在吴、张两人心里留下攀附权贵的印象,解释道:“我认识李宁咏的时候,不知道她的父亲是邱大海,一个姓李,一个姓邱,压根没有料到会是邱家的女儿。” 吴立勤笑了起来,道:“你不用解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个正常得很。”她的八卦之火已经燃了起来,又追问道:“那为什么要分手?” 张大山以及张晓娅不约而同集中精力听王桥讲述分手之事。张晓娅听王晓谈起过这一段事,但是听人转述毕竟没有直接听当事人讲述那么过瘾。 让人不过瘾的是王桥概括能力很强,三言两语就将关键情节讲清楚了。 听完讲述,张大山点了点头,道:“这确实是张大山的风格。”吴立勤也跟着点了点头,还安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分了就分了,凭你的条件,难道还找不到女朋友。” 从三点钟开始,王桥就陪着张大山和吴立勤在客厅里聊天。 张大山离开昌东有些时间了,很少再与昌东的人接触,今天难得有闲时间,正好可以问问一些关系尚可同事的近况。 五点钟,张大炮起床后,一大家子人来到院子。院子里停着一辆考斯特,还有一位省电力医院的中年女医生。 阳州火车站,六点半,山南和广南两大家人终于见了面。 王永德一直留在广南陪着堂伯公,从头到脚都穿着带有广南风格的衣服,远看就如一位从东南亚橡胶园回来的归国华侨,其喜剧效果让王桥和王晓姐弟俩先是目瞪口呆,随后捧腹大笑。在他们心目中,父亲是读了一肚子古书的严肃的乡村教师(回归原版,否则有些情节就生硬了),此时穿起花衣服,实是在亮瞎眼啊。 这次聚会的主角是王振华和张大炮,两位步履蹒跚地的老人没有采用年轻人那种拥抱式礼节,而是面对面站着,互相打量着。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手,行了一个军礼。他们的手臂和手掌都很老了,却竭力想把军礼行得标准。 后辈们都不再说话,围在两个老人四周。 王晓和王桥原本觉得父亲打扮很滑稽,但是周边气氛严肃而凝重起来以后,父亲的打扮就被自动忽略了。 上了考斯特,两个用手拐的、满脸老年斑的老人肩并肩坐在前面,车内极为安静,只听到汽车开动的声音。 王晓、张晓娅和王小冉凑在一起,三个漂亮女孩子偶尔低声说两句。 这一次来山南,十有八九是王振华最后一次回故乡,广南王家非常重视,所有成员全部参加。由于人多,除了王振华以外,其他人就住在附近的省电力宾馆。 张大山将王桥叫住,道:“听说你做鱼的水平高,给你一个任务,回家给两位老头弄点昌东尖头鱼。” 王桥道:“好的。” 张大山又有点怀疑,道:“到底行不行?” 王桥道:“行。” 张大山道:“你还自信得很。” 王桥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恰好做鱼又是我的强项。柳河镇前面有一条河,我是河边娃,天生会弄鱼。” 张大山见到女儿正在和王晓、王小冉在一起说说笑笑,准备朝电力宾馆走,道:“晓娅,你也回家,给王桥打下手。” 吴立勤道:“算了,让她打下手就是添乱,我和阿姨帮着打下手。” 王桥道:“其实你们都不用打下手,我一个人就行。” 回到家,王桥戴上不合身的围腰,手脚麻利地开始弄鱼,等到香味飘出厨房时,堂伯公王振华闻香而动,走进厨房。 “堂伯公,这是酸菜尖头鱼。”王桥介绍道。 王振华离家几十年,但是舌头和胃永远属于母亲和昌东的,闻到熟悉的家乡味道,思绪禁不住回到了几十年前。 王振华对站在旁边的张大炮道:“我离开家时,我妈送到村口。她那时穿的是对襟衣服,就牵起衣服不停地擦眼睛,还自言自语说我这一走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当时我不在意,现在回想起来,那确实是我见我妈妈的最后一面。我妈走的时候还不到五十岁,现在脑子里我妈的样子有时清楚,有时又模糊得很。” 张大炮道:“我回老家时,也只是见到几个坟。自古忠孝就不能两全,团长别太在意。” 王振华道:“退休前,我很少想我妈,越临近见老祖宗,我越是想她。” 饭后,王振华和张大炮坐在一起回忆部队上的事,王桥就坐在客厅听他们聊天。这些聊天其实都具有历史意义,随着一代老兵们的逝去,有太多鲜活的历史也就丢失了。 第二天,考斯特从阳州出发,第一个目的地是曾经战斗过的海溪故地。在这里,他们一个团打进了国民党118军的心脏,为全歼该部敌军立下头功。张大炮就是在此役中身负重伤,从此留在了昌东,成为建国后昌东第一任县长。 两人白发飘飘的老人在一片杂树林中寻找当年团部所在地,由于时间隔得太久,地形地貌发生不小变化,要确定当年团部还真不容易。两位老人似乎在战场里追到了逝去的青春,居然当着小辈的面争执起来。最后张大炮气鼓鼓地道:“你是团长,你说了算。”王振华得意地道:“我是团长,团部所在地,肯定是我记得清楚一些。” 回乡公道由腾飞公司维修过,路面还算平整,当考斯特停下来时,王永德指着小山坡上飘着的红旗,道:“那就是我的家,沿着河走,就是祖坟所在地,这里偏僻,没有遭到啥子破坏。” 王振华坐在车上凝神着前方熟悉又陌生的故乡山水,双手轻微地在颤抖。 (第三百二十五章完) 第三百二十六章祭祖(十二) 远方是连绵不断的巴山,巴山平均海拔在八百米左右,最高峰约千米。巴山上多有高大树木,形成郁郁的森林。一条小河绕山而行,河水清澈见底。 这是从小就熟悉的景致,几十年过去,山和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农村面貌发生了巨大变化,以前随处可见的茅草土墙屋难觅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普遍的砖房,其中三分之二是一楼一底的房屋。王振华心知家乡解放这么多年,肯定会有很大变化,可是真正回乡,见到变化还是感慨连连。 “那边以前有一个地主房子,是青砖房。每次经过这个地主房子的时候,我妈就说我们要是能住上这种房子就好了。我爸总是不屑地说我们家以前也是大砖房,比他们要好。”王振华指着一处大院子道。 王永德道:“大伯,幸好我们家后来败落了,要不然就要成地主,我们全都要受影响。” 王振华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要到祖坟处,必然要经过二道拐小学。王永德征求意见:“大伯,我们一家在二道拐教书,家也在这里,我们进去坐一坐。” 王国栋看看手表,道:“我们先去拜祖先,回来在二道拐休息。” 王振华摇头道:“没有永德在这里守着,王家祖坟就要毁掉,他对我们家族是功劳的,怎么能经过家门而不入。走,看看永德的家。” 王晓、王桥、王小冉、张晓娅等小辈走到最后。王晓介绍道:“围墙外边有很多李子树,每年李子花开时,非常漂亮。有两株李子树特别好吃,小时候,每年李子成熟时,我和王桥就霸着那两颗李子树吃。” 在张晓娅印象中,王桥就是高年级的帅哥,学生会的干部,今天走到二道拐,看到了王桥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见到小王桥骑在树子吃李子。她是第一次来到此地,没来由有些亲切。 王小冉见李子树下有不少鸡,道:“那些鸡才是真正的土鸡。” 杜宗芬就憨厚地回答道:“都是我们家喂的,这些鸡长期在林中捉虫,炖汤好吃得很。” 王小冉道:“伯妈,你们到广南这段时间不短,谁在帮你们管鸡,难道它们不飞走,或者被饿着。” 杜宗芬觉得这个问题很不可思议,道:“我把钥匙拿给对面院子的,她们每天帮我喂猪、喂鸡,浇菜,我在院子里还种得有菜。” 王小冉道:“这会给别人增加很多事,给不给钱。” 杜宗芬道:“我们这里和广南不同,乡里乡亲的,这些事谁还谈钱。” 王振华沿着青石梯子就往上走,道:“以前这是一个庙,我从小就走过,这些青石梯以前就有。”来到家乡后,吸呼着故乡的空气,他似乎年轻了几岁,上这个坡没有停下来休息。上了坡,微微歇气,王振华道:“有时我调皮捣蛋,我爸就要打人,我就朝着庙里面跑,只要跑到庙里,我爸就不追进来,就拿着棍子在外面守着。当时我读的是私塾,是我爸在外面做工赚钱送我去读的书。等到庙里老和尚把我送出来时,我爸的火气往往就消了。” 王桥走上一步,道:“堂伯公,我们王家在当地也算是大族,后来怎么就衰败了。” 王振华道:“大家族就和一个国家一样,总有兴旺和衰败。在我记忆中,衰败的开始是我的爷爷后来带着家里大部分钱,买了铁壳船,成产了航运公司,在大江上跑航运。最初还是很赚钱的,后来有了两条船,家里还曾经来过红眉毛绿眼睛的外国人,再后来最大一条船在江里翻了,死了不少人,公司破产了。在我的印象中,这就是衰败的开始。我爷爷后来吸了鸦片,公司破产不久就死了。” 王桥原本以为自己家族世代务农,没有料到祖上还有人经营过航运,虽然失败,也败得很光荣。 王永德道:“我爸后来给我说起过,当时翻船是被外国人安了炸药。” 王振华道:“那是一本糊涂账,谁都说不清楚了。” 推开校门,熟悉的景色扑进了王桥眼里。小院右下侧角落是三间平房,王永德夫妇住在中间,两旁分别是王晓和王桥的住房。右上侧角落则是菜地、厨房和猪圈。左侧是一排教室。大门正对面有一间大平房,作为老师的办公室。办公室前是一个平台,平台上有旗杆和国旗。看着熟悉的景色,他暗想道:“如果我离开家乡数十年再回来,看到这些房子又是什么感受。” 在王振华的印象中,这个院子就是一个庙,眼前所见都很陌生的,没有一点小时候的印象,这不免让他觉得遗憾。他的眼光在院子里四处搜索,忽然快步往菜园方向走,走到菜园近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井口。 小时候,这个井口旁边总是放着一个木桶,桶上有绳子,将桶丢进井里,提起来就能喝水。王振华望着黑黝黝的被磨得光滑的井边石,嘴巴哆嗦了几下,对站在身边的儿子道:“你爸小时候很皮实,在外面玩累了,常在这个井口来喝水。庙祝是段家的人,对我很好,还经常给我吃很少见的白糖。”他又对王永德道:“永德,拿个桶来,我要甩桶到井里,提水喝。” 王永德道:“前年王晓回来装了压水设备,压一压就能出水,不能甩桶了。” 吴立勤道:“爸,你怎么能喝冷水。要喝这里的井水,让嫂子把水烧开。” 王振华坚持道:“烧开了,就没有以前的味道了。” 张大炮道:“就喝井水,少喝两口,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压水上来,王振华喝了一小口,随即又喝了一大口,道:“五十二年了,我整整五十二年没有喝到家乡的水了,甜,好喝。” 王桥回到自己房间,取出一件破棉衣,用袋子装上。张晓娅在院子里转,有些好奇地来到了王桥房间门口,道:“这是你的房间。” 王桥道:“是的,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 房间很简陋,没有灰,墙壁上还贴着当年最火爆明星周润发的相片,那是《英雄本色》的剧照,小马哥似乎也穿透了岁月,依然保持着青春的风采。床边还挂着一把木吉他,琴弦已经松了。 张晓娅走进了房间,好奇地看着陈旧的吉他,道:“你们那时候都弹吉他吗?” 王桥道:“那是我姐给我的,当年她还在北京读书。那时候弹吉他是文艺青年最喜欢做的事,现在文艺青年少了,大家都忙着打游戏去了。” 张晓娅道:“你拿棉衣做什么?” 王桥道:“我估计堂伯公要跪,给他垫垫。” 张晓娅道:“王爷爷要跪下来,那么王叔他们肯定也要跪,说不定还要王小冉跪,你多弄点垫膝盖的。” 王桥东翻西找,居然找到了两幅旧的护膝,又弄了一件旧毛衣。 从下车到坟地之前,气氛还是比较轻松的,大家都有说有笑。沿着小道走到王家祖坟所在时,大家都下意识停止说话。远远地看到了由大青石垒成坟头的前清进士墓,王振华如被雷击中,眼泪终于流了下来,顺着满是皱纹的脸往下滴。 “五十二年,不孝子终于回来了。”王振华将拐杖丢给了站在身边的王桥,站在坟前。 所有人都不说话,甚至屏住呼吸,看着王振华。 王振华没有立刻跪下。他依次看过这些墓碑,当看到“老孺人王熊氏之墓”时,就停了下来,道:“这是我妈妈。”他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青石做成的墓碑,仿佛要为逝去的老母亲擦去灰尘。 王振华安排儿子道:“香、烛,给奶奶烧。” 王国栋赶紧取出二柱烛和三枝香,点燃,置于奶奶坟前。 王振华站在坟前,看着妈妈的名字,忽然间就泪流满面,道:“妈,我回来了。儿子不孝,没有送你走。儿子也没有辜负你的教导,我当了解放军的师长,又。。。。” 王桥见堂伯公要下跪,赶紧将棉衣拿起来铺在地上。 王振华跪在棉衣上,道:“妈,你的儿子是个不孝子,这么多年都没有来看你。”他说得很寻常,但是一句话就是一把鼻涕、几句话之后,王振华就已经邋遢得不成样子。 王国栋招呼了妻子和女儿一声,道:“都跪在爸后面。” 王桥赶紧拿起事先准备好的衣物,给王国栋、吴立勤和王小冉跪下,吴立勤和王小冉都戴着王桥的护膝,跪下去就觉得没有太大难度。她们都是没有进行过跪拜礼训练的新生代,与眼前的坟中人没有感情,如果不是看着王振华跪下,肯定不会跪下。 张大炮见王振华跪着就不起来,上前扶着胳膊,道:“团长,起来吧,你不起来,小辈们就没有办法站了。” 王振华道:“我这辈子最亏欠的是我妈,她没有享过我一天福气,我只是她的儿,当团长当师长都和她无关。” (第三百二十六章) 第三百二十七章祭祖(十三) 昨天写到二千六百字时,被叫去喝酒,晚上回来急急写,结果在名字上有错,抱歉。 给母亲磕了头,又找到父亲的坟,再找到爷爷的坟。王振华大部分亲人都永远安息在青山绿水的柳河镇。几十年重回故乡,他的内心激荡,很难用语言描述。 王桥到广南王家时,除了对从小就听熟了名字的王振华堂伯公有亲情之感,对王国栋、王小冉其实并没有太多亲情,更多是从理智上认定是一家人,在情感上还隔得远。如今一起站在祖坟前,往上细数其实很快就有了共同祖宗。在香和烛燃烧起来的特有香味中,血脉亲情一下被点燃了。 在场所有王家的人都流着相同的血脉,都有着共同的祖先,距离一下就拉近了许多。此时他再看王国栋和王小冉,还真有了血脉相通之感。 一起祭祖,亲戚真正成为了亲戚。 这一次祭祖,王晓、王桥兄妹准备很充足,带了满满一袋子的香烛,以及两大包钱纸,香烛和钱纸都是最高档的。 王振华亲自为逝去所有亲族都点上香烛。对年轻人来说,这是一个简单的活,对于王振华来说却是一个重体力活。当所有的坟前全部点上香烛以后,他的额头就出了汗水。 王小冉从考斯特车上提了一个轻便椅子,让爷爷坐一会。王振华用手推开椅子,直接坐在了一块石头上,喘息一会,安排道:“找个地方烧钱纸。” 当小辈们将钱纸从袋子里取出来,准备拆散时,王振华道:“慢着,钱纸上写名字没有?”王国栋道:“爸,还要写名字吗?”王振华道:“不写名字,烧这么多钱,那边的人怎么收得到。” 王国栋回头对王桥道:“有笔吗?” 王桥在事前做了充分准备,百密一疏。确实没有想到要在钱纸上写名字,道:“这里没笔,家里有,我马上去取。” 王振华强调道:“要毛笔。这里面老祖宗都是用毛笔的。” 王国栋从来没有见到过父亲如此迷信。有点惊讶。孝顺是由两个字构成,一个是孝,另一个是顺,在这种情况下,他是绝对顺从父亲。问王桥道:“家里有毛笔吗?没有,就到镇上去买。” 王桥道:“家里有毛笔,我、我姐和我爸都能用毛笔。” 从墓地到二道拐小学,平常走路要半个小时,王桥一阵小跑,十来分钟就回到了二道拐。在院外青石梯子上,支书段三背着手往院里走,见到王桥,道:“今天你们家来了这么多人,是谁啊?” 王桥想起王振华多次提起是段家帮着安葬了家族遇害亲人。便没有隐瞒,道:“我堂伯公回来了?” 段三惊讶地道:“王振华?” 王桥点了点头。 段三道:“老爷子年龄不小了啊,身体怎么样?”他原本想说“我还以为死了”,话到嘴巴又改了过来。 王桥道:“前几天病过一次,现在还可以。” 段三道:“老爷子有几个娃儿,来没有?” 王桥道:“老爷子有一儿一女,都来了,后辈是孙女王小冉来了。” 段三脑子转得很快,道:“等会晚上到我家来吃饭,我去捉两只鸡。杀两只鸭,再去弄几条鱼,要不要得?” 王桥笑道:“这个我还做不了主,今天到的全部是长辈。我只有打杂的份,做不了主。” 段三道:“那我就跟着你去,见一见老爷子。” 王桥拿着三枝毛笔和一大瓶墨水回到坟地。段三跟在王桥身后,走得汗水直流,喘起粗气。王永德看见了段三,就朝他招手。让他来到坐在石头上的王振华面前。王永德介绍道:“大伯,这是我们家的邻居,段家屋里的,是我们村的支部书记。” 段三看着眼前满脸老年斑的老者,完全无法将其与变成传说中的解放军团长王振华联系在一起,他还是恭敬地道:“大伯,我是段三,我伯是段至理。” 王振华打量着段三,道:“你是段至理的侄儿?” 段三道:“就是,以前听我伯常常讲你,说你是周边十里最聪明的,读书最好。你们还去掏鸟蛋,结果摸到一条蛇。” 王振华回忆在乡间的快乐事,频频点头,道:“你伯是实诚人,没有他领头,没有人敢给我们家做坟,要谢谢段至理。” 聊了几句,段三道:“晚上到我家吃饭,农村人家,味道不好,卫生我会搞好,菜品肯定是绿色环保的。” 在计划中,祭祖以后,为了让王振华休息好,就不在柳河吃饭。现在段三贸然提出这个要求,所有人都将眼光聚在王振华身上。 王振华回乡,除了祭祖外,能顺便看一看乡邻也好,痛快地道:“王家和段家是多年乡邻,今天就到你家去吃饭,我们人多,院子坐得下吗?” 段三见王振华同意了,高兴地道:“院子坐十桌都没有问题,那我就去准备,争取早一点吃饭。”他又问:“大伯,你离开家乡这么久,在饮食上有什么忌讳没有?” 王振华道:“没有忌讳,回家乡就吃家乡菜,你不要搞乱七八糟的味道。” 段三高高兴兴走了。 王桥将三枝毛笔用清水化开,把墨水倒到一个盒子里,准备写名字。王振华看着王桥,道:“你的毛笔字怎么样?我们祖上有前朝进士,我以前见过留下的墨迹,那一笔毛笔字漂亮得很。字写得差,烧过去,要丢脸的。” 书法恰是王桥的强项。他也不解释,提笔在拿来的白纸上写了贺知章的《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他为了节约时间,用的是草书,笔走龙蛇,一首小诗几乎是一气呵成。 王振华频频点头,道:“这笔字要得,见得祖宗。”他看了一眼小辈们,指着王永德道:“永德,他们的字都不行,你写得怎么样?” 王永德道:“我书比王桥读得多,字不如王桥,这个娃儿缺点多,但是在写字上有天份。” 王振华道:“那就由王桥统一来写名字。” 每一包钱纸都要写上名字,工作量不小。王小冉主动道:“那我去把祖宗名字抄下来,你按照我抄的名字来写。” “不用,祖宗名字我都记得。” 到祖坟前反思是王永德对付儿子王桥的杀手锏,王桥进入青春期后,经常到这里反思,因此墓碑上所有名字都记得,此时说出来就颇为骄傲。 对于王小冉来说,墓碑上所有先祖的名字都是陌生的,要全部记住是一件难事,她看着王桥飞快地在钱纸上写名字,根本不用看碑,这才相信。 王振华将王永德叫到身边,道:“永德,上次你说自己最没有出息,当了一辈子小学教师,很少走出家门。你这种说法是不对的,当一辈子小学教师有什么不好,教书育人,高尚得很,有用得很。你还是王家的大功臣,没有你,祖坟早就毁了。我今天看了祖坟保存得这么好,很欣慰,以后我见祖宗以后,也要把骨灰埋到这里来,陪着爸爸妈妈和列祖列宗。” 子女们都考虑过老人的归宿问题,只是很少有人谈出来。王振华是南征北战地的军人,见惯了生死,说起来就很坦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段三急匆匆回家后,看见老婆就骂:“你和段燕都是头发长见识短,在王大妹落难的时候乱搞,现在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占小便宜吃大亏。” 段三老婆被骂得一头雾水,道:“你发什么疯,今天中午没有喝酒啊。” 段三说了好几遍头发长见识短之后,道:“死婆娘,赶紧去杀两只鸡、两只鸭子,让你兄弟送几条鱼过来,做啥子,老子要请客。” 段三老婆上前摸段三的额头,道:“你是不是发烧了,打胡乱说。” 段三将老婆的手打开,道:“王振华回来了,王振华是谁你都不知道,当年王家出去的当大官的那个,一大家子人衣绵还乡。我请他们吃饭,以后遇到个事情,也多一条路子。” 段三老婆嘀咕道:“段燕在阳州做装修,日子蛮好的,用不着求人。” 段三吼道:“你还真是个榆木疙瘩,以为人不求人就一般高了。谁家都会遇到难事,万一遇到求人的事,没有关系只有搬起石头打天。” 段三在家里有绝对权威,发了火,老婆就赶紧去准备晚餐,顺便叫了两个兄弟媳妇来帮忙。 王振华回家乡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附近邻居都知道此事。当王家人在段家院子吃饭的时候,不断有老年乡邻过来与王振华见面,说说旧日事。有一些与王家没有关系的乡邻也跑到院子里来围观传说中的大官,院子里挤满了人。 王振华被浓浓的乡音所包围,情绪高得很,不停地与大家说话。 王国栋长在广南,从小听到的满耳广南语和广式普通话,对山南感情并不深,此时坐在院中,看着众多乡邻上来叙话,也有些“根”在此处的感觉。 王桥算是主人,端茶倒水,发烟点火,忙得不亦乐乎。 王小冉和张晓娅坐一起,躲在人群后面,聊着天。 王小冉道:“从相貌和气质来看,王桥不象这里的人。你和他读一个系的,他在学校是什么个状况。” 张晓娅望着王桥修长的腿和短短的头发,道:“他在学校是风云人物。就是因为他,我还遇到一个麻烦事,回学校都不知道怎么说?” (第三百二十七祭祖完) 第三百二十八章新职(一) 吃过晚饭,王振华一家人、张大炮一家人便离开了柳河镇,没有惊动当地政府。柳河是偏僻之地,这顿晚饭又发生在周末,等到风声传到了镇里已经过了好几天了。镇里知道王振华曾经在部队和广南当过领导,可是山南和广南毕竟距离太远,王振华家庭又从未和家乡有过接触。 现在王振华家是什么状况,地方不得而知,也就没有过于放在心上。 回家乡时,王振华特意给所有打过招呼,回到家乡,就是普通老百姓,谁都不能在家乡人面前摆领导架子。因此,别人问起王国栋在做什么时,王国栋就答:“在省里工作,普通工作。”他听不太懂柳河方言,乡邻们多数不太会说普通话,双方交流困难。在晚饭时,都是王振华用家乡话与家乡人聊天,聊的都是些陈年旧事,而与王国栋很少交流。 段三倒是知道些具体情况,却又把嘴巴闭牢,就是不肯与大家明说。他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如果大家都知道王家后代在广南的地位,肯定会有很多同乡去找王家帮忙,找王家的乡人多了,势必会引起王家厌烦。所以,他决定对乡人封锁消息,让自家独享这条极有价值的信息。 在王振华一家返回时,段三借着伯父段至理与王振华的老关系,坐上了考斯特,和王永德、王晓和王桥一起将王振华、张大炮两家人送到了省城阳州。 王桥星期一还要上班,考斯特来到县城后,就下了车。他站在公路边,对着考斯特频频挥手,向亲人们告别。 王小冉和张晓娅是小辈,坐了考斯特最后一排,王小冉低声开玩笑道:“我们王家的基因还是挺优秀的,你没有男朋友,王桥没有女朋友,你们两人凑合在一起还蛮相配的。” 张晓娅羞得脸上飞起一朵红晕。道:“小冉姐不要乱说,我怎么可能和王桥谈恋爱。” 王小冉道:“为什么不可能?” 张晓娅道:“我们寝室有一个女生,非常漂亮,一直在暗恋王桥。这次还无意中看见我和王桥在一起,回寝室还得解释,想到这事,我就心烦。” 王小冉道:“有漂亮女生喜欢王桥,说明王桥优秀。和你们的事情没有矛盾啊。” 张晓娅着急道:“小冉姐,你不要再开的我玩笑。王桥才和一个女孩子分手,那个女孩子的父亲以前是昌东的********,也是很漂亮的,我们从小就认识。” 王小冉笑道:“这和你与王桥在一起也没有冲突啊,这种优秀男人,遇到了就不能轻易放过。我和王桥有血缘关系,要不然,我就要下手了。” “我不理你了。”张晓娅把脸别到一边,不跟王小冉讨论这个话题。 王小冉刚才纯属开玩笑。见张晓娅真有些急眼,就若有所思望着从小就熟悉的妹妹。 张晓娅道:“小冉姐,你不要用这种眼神望着我。”王小冉道:“你让我不说了,我就不说了,难道不准我看着你笑吗?” 王晓坐在前一排,耳朵竖得直直的,听到两个女子低声絮语,心中亦是一动,暗道:“张晓娅家教颇佳,知书达理。性格也温婉,倒是弟弟良配,可以与王桥吹吹风。只是这种儿女私情,要当事人急才行。旁边人着急没用。” 车至省城阳州,王晓抽了空,给弟弟打去电话,“我们顺利到达了,堂伯公要在省城住了四五天,然后再回广南。你到时一定要抽时间过来送一送。你下次到阳州时,一定要想办法弄几条尖头鱼,张爷爷最喜欢你煮的鱼。以后逢年过节,你都要到张家来。” 王桥此时正坐在城关镇办公室里,翻看着去年的一些文件。这是他的工作经验,只有吃透了城关镇基础数据,在工作时才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才不会被人愚弄。他接到姐姐电话后,道:“姐,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处事。” 王晓轻笑道:“我发现张晓娅有些喜欢你。” 王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们之间有代沟的。” 王晓道:“你和她不过差四五岁,能有什么代沟,相信姐姐的眼光。” 王桥换了个话题,开玩笑道:“你什么时候把林海带回家,让爸妈过一过眼,现在我爸成了东南亚华侨了,眼光肯定挑剔,你得当心自己。” 王晓道:“我心中有数,象我这种情况,带林海回家,爸妈能有什么可挑剔的。” 姐弟俩聊了一阵,王桥放下电话,脑子里不禁浮现起了张晓娅的样子,张晓娅最大的特点是干净,笑起来有一对迷人的小酒窝,更接近于清纯的邻家小妹。 接近六点钟,王桥正准备离开,迎面遇上了脸色严肃的宋鸿礼。 宋鸿礼道:“你回来了?”王桥道:“私事办完了,刚刚回来,看了看文件。”宋鸿礼道:“你到我办公室来。” 跟着宋鸿礼来到了办公室,王桥顺手就将开水器打开。宋鸿礼将手提包往桌上重重一放,道:“老虎不发威,真还以为是病猫。”他从包里抽出一封信,道:“你看看这封信。” 王桥抽出信纸,看了标题便吓了一跳,信的标题是“城关镇党委书记宋鸿礼违法违纪检举揭发信”,他迅速看了一下小标题,有三大类,一类是破坏**********事例,主要是做官为人霸道,大事小事一言而决,特别是在用人上更是一言堂,大力提拔亲信;二类是贪污受赌事例,详细列举了五件事情;三类是工作失职事例,列举了矿山倒塌、交通事故、学校中毒等三件事情。” 宋鸿礼等到王桥看完,道:“你怎么看这封信?” 王桥道:“无稽之谈。” 宋鸿礼道:“从这封信你看出来什么?” 王桥脑子迅速开转,思考着宋鸿礼所言,并选择了立场,道:“这封信是内部人所为,内容估且不谈,光是从三件事情归类来看,能看出写信人对城关镇的情况很了解。” 宋鸿礼一阵冷笑,道:“既然是内部人,如果敢光明正大落上名字,我倒是有几分佩服,现在用这种鬼蜮伎俩,只能让人瞧不起。” 王桥看了看信封,这封信是寄给静州纪委的。一般情况下,这种未具真实姓名的信件,纪委不会轻易启动调查程序,最多是内部掌握。但是也不会将这些信件交给当事人。宋鸿礼能拿到信件,说明其关系网还是比较宽的。 “相同的信,不仅寄给了静州纪委,还应该寄得更多,至少县委办也收到了,主要领导收到了。”宋鸿礼道:“写信人是谁,我就不点名了,你和心里清楚。只是,他是小处精明,大处糊涂,静州刚刚经历了一次官场地震,市委县委最怕再出类似的事情,希望干部们能将心思转到日常工作上来。这个时候写这种捕风捉影的告状信,影响了安定团结,县委绝对会震怒的。” 王桥初到城关镇,对镇里的事情介入不深,只是从直觉来判断这封信并不真实,确实有很多事情是捕风捉影,但是第一类和第三类事情的是非黑白往往不能说得太清楚,真要追究起来,也很麻烦。 宋鸿礼又冷笑道:“我参加工作几十年,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过,这点小把戏还打不倒我。王书记还年轻,只经历过一次风波,以后工作时间越长,权力越大,越有可能遇到这种事。以后这种事,只要心中无鬼自然天地宽,沉着应对就行了。” 王桥道:“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宋书记的工作态度确实值得我学习。” 宋鸿礼道:“王书记年纪不大,定力不错,我是比较看好你的。你要在城关镇承担更重要的责任,先得有些心理准备。” 王桥有些愕然。承担更重要的责任,以他现在的职务,这句话的意思只能是担任镇长之职。自己担任城关镇党委副书记职务没有几天,随即又接任城关镇镇长之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自己才经历过彭克大案。但是,宋鸿礼是不会乱说话的老资格领导,既然敢在自己面前说了这话,就肯定有所把握。 从彭克案到现在,一个“通了天”的“天”,让他莫名其妙变得顺风顺水。这就让王桥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说话,党政办主任郭达来到了办公室,请示道:“宋书记,叫我有什么事情。” 听到脚步声过来时,宋鸿礼就将信件放进桌子,他对进门的郭达道:“今天下午我到县委开了会,有紧急事情传达,通知班子成员七点钟开会。” 郭达道:“发通知的时候,说不说具体什么事情?” 宋鸿礼道:“就说是布置春节期间信访稳定工作。” 城关镇辖区内居民超十万,每年春节期间也是信访集中高发期,临时通知开紧急会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不一会,郭达又转了进来,道:“姚镇长电话打通了,没有人接。” 宋鸿礼道:“打家里电话,就在这里打。” 郭达将两个主要领导的电话记得很熟悉,当场拨通了姚向辉的家庭电话。电话接通了,也无人接听。 宋鸿礼道:“找不到人就算了,离了红萝卜未必就不出席,继续开会。” 这件事让王桥认识到了宋鸿礼的霸气,这个霸气不仅是作风霸道,同时也是深厚关系网带来的强硬底气。他想道:“如果真让我当镇长,应该如何与霸道书记相处?” (第三百二十八章) 第三百二十九章新职(二) 断更事出有因,小桥尽量避免,抱歉抱歉! 有缘相聚在此,何苦出言不逊,理解理解! ………………………………………… (祝三八节日快乐!) 七点钟,会议正常招开。宋鸿礼传达了县委紧急会议精神,然后安排了具体防控方案。 每个领导都要联系一到两户老上访户,王桥也被安排了两户上访户。 散会以后,王桥拿着领导联系信访人安排表回到办公室,眼见着黎陵秋从办公室门口经过,便叫住了她。在班子成员里,王桥和黎陵秋最为熟悉,就想和她聊聊。 王桥道:“黎主任,瞧一瞧我这两户,是什么状况。” 黎陵秋道:“你这两户都挺麻烦,春节跑不跑难说。具体情况,还得问信访办老岳。其实你初来,应该减轻点压力。” 王桥叹息一声,道:“现在上面搞一票否决,把压力全部传导到了基层,让基层干部很难做。一票否决最终的后果会传达给上访人,他们知道基层政府承受的压力以后,会变得唯上、唯多、唯大、唯闹,要想有出路、必须堵马路,大闹大解决、小闹小解决、不闹不解决,这些话流传下去,必然会成为他们的惯性思维,让我们越来越难做。” 按照领导班子分工,他除了党委副书记的本职以外,还要兼管市政,以及信访工作。其分管工作都不轻松,越是春节到来,越是感到了压力。 黎陵秋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上面有这个要求。只要有人进了京城,就是一票否决,谁敢马虎大意,吉书记对这事是相当重视。” 王桥道:“我们是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各种人都有。在现有的信访制度下,信访人肯定会越来越集中于京城,这样会造成不好影响。所以才有一票否决,寄希望地方把大部分问题解决掉,这就是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镇思路的来由。只能说,互相理解吧。” 黎陵秋看着王桥道:“你才毕业一年多?” 王桥道:“是啊。毕业一年多,转战了四个单位。” 黎陵秋道:“我怎么感觉王书记已经工作了很多年,思想非常成熟,看待事情很是客观公正。” 王桥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爸在相当长时间是民办教师。我很小就到菜市场去卖过农产品,菜、蛋、鱼,都卖过。” 黎陵秋又给王桥将了前些年遇上的事,一个小时后才离开办公室。 第二天上班,照例要开办公会。 镇长姚向辉脸上没有笑意,开会时基本上是一言不发。 散会后,王桥将信访办主任岳宇叫到了办公室,将昨晚的联系表放在桌上,道:“岳主任,凭你掌握的情况。把重中之重的人头和有可能在春节上访的给我勾一下。” 岳宇是个脸色灰朴朴的中年人,整个表情都阴郁的,与其工作岗位极为相称。他拿起笔,没有思索,在表格上打了九个勾。 王桥看了一眼,宋鸿礼名字下面有两个名字,两个名字都被画上了勾,姚向辉名字下面也是如此。王桥享受了同等待遇,也是两个勾,其他班子成员名字下面要么有勾。要么只有一个勾。 王桥望着这份带勾的名单,道:“两位主要领导都联系最容易出事的上访户,这是把他们放在火上烤啊。” 岳宇道:“这是宋书记亲自安排的。” 宋鸿礼是个敢作敢为的领导,也敢于冲锋在前。不过王桥并不赞成这种方式,道:“这个表昨天经过班子讨论,通过了,今年春节就按照这个执行。春节后,你重新制一个表,把责任均匀分布到每位班子成员。” 岳宇道:“我画了勾的并不意味着一定要跑。没有画勾的同样有可能乱来,这个说不清楚,除了工作以外,还有点看运气。” 王桥道:“你在这一段时间要思考做两件事情,第一件是针对领导班子的,重新拟定信访包案制度,这个和联系制度不一样,而是要六包,包调查、包处理、包督办、包结案、包息诉息访、包稳定,制度里要有办理时限,责任追究、事故挽回等内容;第二件就是针对各部门和村社的,要重新拟定目标管理责任书,目的就是发现得早,控制得住,处理得好,最后要有经济上奖惩。” 镇领导班子分工以后,岳宇得知王桥分管信访工作,心里暗自打鼓。信访工作不是一般工作,矛盾突出、情况复杂,稍有处理不慎,就要导致恶性事件发生。王桥尽管是来自县府办,毕竟年轻了,有可能掌控不好火候。今天听到王桥这番安排,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从目前看,王桥还算老练,思路也是清晰的,至少不比前任副书记要差。 岳宇还是提出疑问:“这六包,恐怕是做不到的。” 王桥不容置疑地道:“有压力才能增强责任心,作为制度,必须要把压力传导给每个人。” 岳宇就道:“那我回头就去修改以前的方案。” 岳宇刚走出去,又有一个人进了办公室,叫了声王书记。 王桥抬头见是邱洪,笑道:“情况怎么样?办公室没人,这么客气做啥。”他从办公桌后面站了起来,与邱洪握了手,又去泡茶。 邱洪跟在王桥身后,道:“我一大早就去了静州,刚回来。谢谢蛮哥,我面试成功了,等到考察结束,就可以到市委宣传部上班。” 王桥闻言就将茶叶筒放在桌上,与邱洪用力握了手,道:“这是一件值得祝贺的事情,今天晚上,把几个选调生都招呼过来,大家喝一杯,给你庆贺。” 邱洪道:“考察还没有过,现在喝酒有点早。” 王桥毫不在意地道:“你在阳和镇上上下下的关系处理得不错,考察肯定没有问题,其实这也是一个手续问题。下次等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市委宣传部的领导了。” 邱洪连忙谦虚地道:“哪里敢称呼领导,就算到了市委宣传部。也就是一个打杂的。” 王桥道:“晚上我来作东啊,你喝醉了就住我家里。” 邱洪急道:“怎么能由蛮哥来作东,这次如果不是省委宣传部那位师兄打招呼,结果怎么样还真说不清楚。晚上由我来请客。” 王桥道:“我是城关镇党委副书记。安排一桌酒还是没有问题的。你调到静州,等于白手起家,从头再来,花钱的地方还多。”他又笑道:“你以前还在为谈女朋友发愁,以后调到了市委宣传部。起点不一样,平台不一样,还愁女友吗?” 邱洪一直在控制自己兴奋的情绪,被王桥调笑以后,终于放得开了,道:“幸好没有在阳和镇找女朋友,否则现在又要面临两地分居的状况,还要削尖脑袋去办女朋友的调动。” 王桥将泡好的茶水递给了邱洪,夸道:“从这一句话就可以看出你是值得交的朋友。” 邱洪有点讶异,道:“蛮哥为什么这样讲?” “女朋友不是妻子。并没有法律责任,如果遇到心肠稍稍狠一点的人,就有可能选择分手。你刚才根本没有思索,脑袋里反映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稍尖脑袋办女朋友的调动,说明你是一个好人。”王桥说这一番话,脑子里不由得浮现起李宁咏的画面。李宁咏以及其父亲的思路是如此清晰而明确,让他记忆格外深刻。听到邱洪刚才所言,不由自主将邱洪的思路与李宁咏的思路进行了对比。 每个人都会有一些改变命运的关键点,邱洪命运发生变化的一个关键点就是调到市委宣传部。如果他依旧在阳和镇,机会将少了许多。而到了市委宣传部。平台不一样,接触的人和事不一样,就有了个海阔天空的好局面。 晚上,邱洪喝醉了。被拖到了王桥所在的电力宿舍。 十天后,邱洪意气风发地前往市委宣传部,开始了新的人生征途。 邱洪被分到市委宣传部宣传科,是副主任科员。他第一次踏入市级部门机关,心情还是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他拿着何科长交给自己的一叠文件。坐在属于自己的办公桌前,准备努力学习。 人坐了下来,心却静不下来,总是浮现起在阳和镇工作的点点滴滴。 在阳和镇时,邱洪平时是不太穿西服的。他还记得第一次穿西服和皮鞋在村里的狼狈样,去时天气犹睛,回来时就下起雨,皮鞋和西服全部裹上了稀泥和杂草,要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此后下村尽量是运动鞋加牛仔裤,就算糊上稀泥,也不会太狼狈,不会太不合时宜。 到了市委宣传部,他换了装。穿上保暖内衣,套了一件羊毛衫,外面是西服和领带,这种穿法是市委宣传部干部的标准穿法。如果在市委宣传部继续穿上运动鞋加牛仔裤,又显得不合时宜了。 看文件时,邱洪总是去摸领导,领带就如一条绳索,感觉很不舒服。 一个年轻女子走进宣传科,问道:“明天思想政治工作会是什么时间准时开?” 邱洪抬起头,见到来人,脱口而出:“李宁咏?” 李宁咏穿了一身短大衣,围着红色围巾,素雅又漂亮。她看着眼前年轻人,道:“你是?” 邱洪道:“我是从昌东才考调过来的,以前经常在电视里看见你,你那时在主持昌东故事。”他知道王桥曾经和李宁咏是恋人,只是没有想到自己来到市委宣传部第一天就与李宁咏碰了面。 昌东人认识自己就很正常,李宁咏大大方方伸出手,道:“我在办公室工作,比你早来几天,你以前在昌东哪个单位工作?” 邱洪轻轻与李宁咏握了握手,道:“我叫邱洪,以前在阳和镇党政办工作。” 李宁咏为了垃圾场的事情,到阳和镇去了很多次。得知来者是阳和镇机关干部的人,料想应该认识王桥。 王桥是她心中的痛,一直以来都不愿意去触碰。她没有继续聊天,道:“你知道明天的会吗?” 邱洪摇头道:“我确实不清楚,那我去问何科长,再给你说。” 李宁咏道:“算了,我直接去问何科,免得你又来转述。” 与李宁咏见了面,这让邱洪看文件时更加难以集中精力。他摸不清楚市委宣传部的水深水浅,不敢在上班时间给王桥打电话,等到下班以后,他找个无人处,拨通了王桥电话。 (第三百二十九章) 第三百三十章新职(三) 王桥接到电话,笑道:“你到宣传部报到了吗,感觉怎么样?” 邱洪道:“我到了宣传部,分到宣传科。报到后,何科长给了一叠文件,正在抓紧学习,争取早日进入角色。现在最不习惯就是打领带穿西服,觉得很难受。” 王桥道:“习惯就好了,在机关里西服领带是标配。” 寒暄两句,邱洪道:“蛮哥,我在宣传部遇到了李宁咏。” 王桥道:“她在电视台工作,到宣传部来办事也正常。” 邱洪道:“李宁咏不是来办事。我和她交谈了几句,她是在宣传部办公室工作,正式调动的,比我早来几天。” 王桥哦了一声,道:“我和李宁咏彻底结束了,没有成为敌人,也没有来往。她的工作能力挺强,能够适应宣传部工作。你不要因为我的关系影响与李宁咏的合作,处好关系,至少没有坏处。” 挂断电话,王桥对于李宁咏调到市委宣传部工作一点都不感到惊讶。邱家是注重政治位置的家族,将政治位置看得比财富更加重要。在席卷全国的市场经济大潮下,老大、老二都是政法部门工作,没有从事经济工作。李宁咏由市电视台调到市委宣传部工作是很正常很自然的逻辑反应。 凭心而论,邱家三个子女并非纨绔子弟,都是干工作的一把好手,放在不同岗位上其工作都能干得很出色。李宁咏初到昌东之时,随时靠着父亲关系才能进入电视台,可是在电视台工作时,《昌东故事》从无到有,在短时间成为静州市各级电视台自办节目中最有收视率的。 当然,现在邱家与王桥没有什么关系,只能说是曾经的故人。 王桥很快就将李宁咏俏丽面容从脑海中强行赶走,继续修改镇信访办送过来的文件。在春节期间,他将信访工作放在首位。城关镇人口众多,位置重要。稳定平安在春节比什么都重要,是第一位的。 整理了信访办上访的材料,又将信访办主任岳宇叫到办公室了解信访工作具体情况,从每一个具体案例开始了解。 “王书记。到我办公室来。”刚刚从县委回来的宋鸿礼经过王桥办公室时,站在门口,招呼了一声。 王桥放下手中材料,快步来到宋鸿礼办公室。宋鸿礼坐在办公桌后面,指了指办公室的门。道:“王书记,麻烦你把门关上。”王桥见宋鸿礼态度严肃,猜到有可能与那封告状信有关系,轻轻关了办公室门,坐在宋鸿礼对面。 宋鸿礼右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道:“我刚刚从县委回来,吉书记找我谈了话。”说到这里,他双眼烔烔地神地注视着王桥。 王桥脸色十分平静,脑子却是全速开动。从宋鸿礼的脸色来看,此次谈话应该导致什么事情发生。他没有急于发问。静等宋鸿礼继续述说。 宋鸿礼语调缓慢地道:“城关镇主要领导将要发生微调,姚向辉镇长有可能调到铁坪去当党委书记。吉书记征求我对城关镇镇长人选的看法,我推荐了你。前一次是在酒桌上的说的,这一次是工作汇报,正式的。” 王桥心口“咚、咚”地快速地跳了几下,道:“宋书记,谢谢你,只是我到城关镇的时间还短。” 宋鸿礼道:“有志不在年高,甘罗十二岁就当相国,你肯定能行。我相信我的眼光。” 王桥也就不再推辞和客气,再次表示感谢道:“谢谢宋书记!” 宋鸿礼道:“吉书记只是再次听听我的想法,没有表态。下午估计他要和华书记和牛部长研究一次,听取他们的意见。然后再上常委会。我尽到推荐之职,能不能成就不是我能左右了。如果成了,你的担子很重,要有充分心理准备。” 彭克案造成了两个后果,一是昌东县有好几个部门一把手受到牵连,空出好几个重要岗位。时间不短了;二是书记办公会缺了一个重要成员,一直就没有召开。 到目前,彭克案基本告一段落,不会对县里再产生大的冲击了。因此到了需要集中解决相关人事问题的时候。外出学习的组织部长牛清扬回到了昌东,和副书记华成耀事先进行了初步研究,拿出了一个人事调整方案。 下午三点,副书记华成耀和组织部长牛清扬来到县委吉书记办公室,由组织部长牛清扬汇报了干部调整方案。牛清扬在这个方案里充分体现了县委吉之洲书记的意图,汇报结束后,吉、华二人都对方案没有大的意见。 只是在城关镇镇长人选时,华成耀副书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王桥到城关镇时间太短,人也年轻,将其提拔到城关镇岗位上不妥当。 织部长牛清扬也倾向于这个观点。 但是,吉之洲坚持自己想法,仍然让王桥以副书记、代理镇长身份主持城关镇政府的工作,其理由很充分:王桥主持过县政府办公室工作,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各方反映都不错。县政府实际上的副主任调到城关镇当镇长,很正常嘛。更何况他经受住彭克案的考验,是可以相信的同志。 书记的理由充足,也不好驳斥。 三人统一思想以后,组织部将人事调整方案提交到县委常委会。 王桥做过县府办副主任,与大部分常委们都熟识,其工作能力和工作态度也得到大部分常委认可。更关键的是所有常委都知道城关镇镇长这个岗位是重要岗位,能提到常委会来研究必然是经过********同意的。基于以上两个原因,特别是最后一个原因,王桥以副书记、代理镇长身份主持城关镇工作获得了县委常委会通过。 在临近2001春节前二十天,王桥成为了城关镇党委副书记、代理镇长。 这一任命出来以后,让很多昌东干部都有些傻眼。王桥是从1999年7月才来到昌东县,到了2001年春节就当上了城关镇党委副书记、代理镇长,这个升职速度确实是很惊人的。更别提其间还经历过彭克案,几乎所有干部都认为调入档案局且与邱家分手的王桥是一颗陨落之星,结果他的逆袭速度和程度震碎了一地眼镜。 文件出来当天,由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彭家振亲自到城关镇宣布人事变动:姚向辉调任铁坪党委书记。王桥出任代理镇长。 王桥为了显示对组织尊重,特意换上了西服,打上了领带。他是高个子,经常锻炼而让身材保养得极好。穿上西服显得风度翩翩。走上台,城关镇所有女干部都是眼前一亮,事后一致评价王桥是城关镇这几十年来最帅的一位领导。 在会上,王桥感谢组织和干部群众信任之后,诚恳地表了态:“一是在认真履职上下功夫。更加注重加强理论学习。着力提升履职能力。积极主动作为,多花时间走访群众,了解民情,反映民意,把人民群众的需求、意愿转变为对工作的要求,为老百姓多做实实在在的事;二是在推动城关镇发展上出实招。作为城关镇代理镇长,要团结和带领政府班子成员,在镇党委坚强领导下,紧紧依靠全镇各族人民群众,围绕县委、县政府的发展思路。突出发展重点,破解发展难题,大力培育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加快水利、道路等基础设施建设步伐,稳步推进新型城镇化建设等工作,确保城关镇的各项工作再上新台阶。” 这是一个程式化的表态,还是赢得热烈掌声。 姚向辉对这个结果还是满意的。虽然由城关镇调到了最偏僻的铁坪镇,但是当了党委书记,离开了宋鸿礼,终于可以发挥自己的意志。他在会场上作了热情洋溢的告辊讲话。也赢得了许多掌声。 王桥听着姚向辉讲话,脑子里总想着那封信。他对于一封信引出这样的结局,到现在还有些惊讶。后来他才得知姚向辉能任党委书记也是宋鸿礼推荐的,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会议结束,宋鸿礼、姚向辉和王桥三人请彭家振吃了午饭,席间,大家高高兴兴地喝了浅浅几杯酒。 彭家振自从知道王桥担任城关镇副书记之时,便知道知道无法阻止其进步。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对王桥态度发生大变化。开始主动与王桥保持接触,主动示好。当然他的主动示好也是很含蓄的,毕竟作为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就算隔不了多久就要离任,也还是有相当职务权威的。 王桥痛快地接受了彭家振递来的橄榄枝。 由于彭家振是父亲王永德的同事,王桥还在私下尊其为长辈,将以前的龌龊完全忘在了脑后。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人在处理人际关系之时并不以自己的痛快为前提,打脸固然一时爽,其实是增加了敌人、埋下祸根。能够胸怀宽广,化敌为友,为自己发展提供更多的润滑剂才是高明之举。但是,对于有竞争性的且很难化解的人,王桥也没有采用南郭先生的态度,更没有一味当好好先生。对于这一点,他心里非常清楚,有着严格界限。 送走彭家振,宋鸿礼将王桥和财政所赵梅所长叫到了办公室。 宋鸿礼道:“王镇,今天你的担子更重了。” 王桥谦虚地笑道:“我是代理镇长。” 宋鸿礼摆了摆手,霸气地道:“今天家振都过来交代了,代理镇长就是镇长,难道城关镇的人代会选举还能冒出妖娥子,如果真要这事,我这个党委书记和人大主任就是吃干饭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桥也就不再谦虚了。 宋鸿礼道:“春节前,你抓两个事,一个还是信访工作,前阶段抓得不错,两个制度挺好,我都完全赞成。另一件事也很重要,你要把财政所的钱认真清理一下,该付的就付,不该付的就给别人说清楚,这是急事,马上办。以前姚向辉在的时候,别看我有些事管得宽,实际上我是有分寸的,属于老姚管的事我基本不插手。有时候管得宽,是因为老姚肩膀是斜的,挑不起担子,或者说是不想挑重担,我不管就要坏事。现在,老姚调走了,当时要求由他筹的钱还没有完全到位,你想办法弄四十万,补补缺口。” 接受了任务,王桥回到办公室,屁股没有坐稳,接连五六个电话打过来都是要钱的。债主们是通过各种关系找过来的,先谈友谊,再叫苦。 接了五六个电话以后,王桥真正明白了宋鸿礼为什么说“还钱”是急事。为了避免被堵在办公室里,他关了办公室,在五楼找个安静房间,将财政所赵梅叫到身边,一笔一笔核实应该付的钱。 赵梅还是很熟悉情况的,准备了一份负债表,递给王桥。 王桥看到三十多笔应付款,长长的一串数字,道:“光看这张表没有用,我要彻底把欠债清理一下,弄清楚每一笔的来龙去脉,原始合同放在哪里,是在财政所还是农经站?” 赵梅有些抱怨地道:“合同有的在财政所,有的在农经站,没有归在一起。以前我给姚镇汇报过几次,姚镇都说放一放,现在逼到春节了,再重新弄有些麻烦。” 王桥知道赵梅和宋鸿礼关系不错,仍然不客气打断道:“我不做糊涂官,要付钱可以,把原始合同拿给我看一看,看了原始合同,我自然就知道付多少、怎么付。赵所,我给你说清楚,如果拿不出原始合同以及付过多少款的依据,我是不认的。” 赵梅听到王桥安排,脑袋顿时就大了,如果因为手续没有找全,王桥拒不付钱,她这个财政所长就会被债主们骂死,而很多债主都是有关系的。 看着赵梅闷闷不乐地离开,王桥用手机给杨琏打了电话:“杨老师,春节要到了,我想与杜书记见个面,你帮我安排个时间。” 这次被“代理镇长”这个官帽砸中,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前一天“通了天”,这一次又是通了那个天? 同时,走到这个位置,寻找更高层领导的支持也是迫切之事了。 (第三百三十章) 第三百三十一章又到春节(一) 过了一会,杨琏回了电话,道:“我跟建国联系了。建国这一段时间有点忙,各项工作安排得紧紧的,确实抽不出时间。春节后,初四或是初五,他邀请我们一起到省城家里去做客,到时我来确定时间,你把时间留下来。” “好,到时我等杨老师电话。”王桥只是担任代理镇长,刚一接手就觉得诸事缠身。邓建国作为市委副书记,肯定会更忙,能在春节抽出一天,专门邀请到家里作客,这实是看在了杨琏的面子之上。 王桥又问道:“今年春节杨老师有安排吗,到国外去吗?” 杨琏道:“他们不过春节,还得上班。我那里都不去,就在静州自己过。” 王桥对于杨琏这个状态即熟悉又同情,他没有多问这个让杨琏伤感的话题,道:“杨老师,我到邓书记家里去,总不能空着手吧,你看带点什么东西合适。” 杨琏沉吟道:“按照我们山南习惯,在春节进家门确实不能空手,这样吧,到时你先到我家里来,我们给邓建国弄点檀纸,这也是他喜欢的。” 送点檀纸,高雅又大方,是山南文人传统的方式,王桥也喜欢。他听从了杨琏的安排,不自作主张。 打完电话,王桥盘算着春节要到哪些家去拜年。 初一肯定在家里,哪里都不去。 初二要么就和杨洪兵或吴重斌等老朋友聚一聚。 初三到宋鸿礼家去一趟,下午还得到与乐彬见个面。 初四或是初五除了到邓建国家里,还要到张大山家。 初五以后,就要飞一趟广州,这是与广南王家定好的时间。 除了这些具体安排之外,还得考虑市委组织部丁原家。另外还有吉之洲、华成耀、以及牛清扬、宫方平,都需要在春节前后见面。 春节只有几天时间,王桥想着这一串名字,不禁头皮发麻。他想起邱家的聚会,不禁觉得邱家方法好。集中在一块,一次性搞定,即不麻烦别人,又让自己轻松。 想起邱家。他霍然发现,自己在处理事情的思路上越来越与邱家接近。在昌东第一年春节时,自己对于拜年还有些许抵触情绪,坚决不上牛清扬家。过了一年时间,就主动策划要给牛清扬拜年。时间和实践证明。邱家能成功走到今天,确实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他和李宁咏接触这一段时间,不知不觉中也受到了很多影响。 王桥想了一阵,又给张大山的妻子吴立勤打去电话。在张家之时,王桥知道吴立勤是内当家,在张家有地位,又与自己谈得来,因此,他决定先与吴立勤联系,约一约时间。打通电话后。王桥道:“吴阿姨,我是王桥,春节要到了,先提前拜个早年。” 吴立勤开玩笑道:“拜这个早年未免太早了吧。” 王桥道:“吴阿姨,春节你们在家吗,我想来看看张爷爷。” 吴立勤道:“我爸那个身体不能远行,春节气温又低,只能在家里呆着。你来之前打个电话,我要给你一个任务。” 吴立勤亲和力强,这让王桥颇为轻松。笑道:“吴阿姨,保证完成任务。” 吴立勤道:“什么任务都不知道,你怎么保证。” 王桥道:“吴阿姨交待的任务肯定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这点都看不清楚。也枉为山南大学的毕业生了。” 吴立勤是山南大学早期毕业生,听到这句话也很是顺耳,道:“我爸是想吃昌东酸菜尖头鱼。他不是昌东人,却把昌东当成了第二故乡,感情很深。你的手艺比大山的要好,后来大山给爸做过一次。我爸直接说不好吃了。” 王桥道:“这个光荣任务我无论如何也得完成,上一次尖头鱼是从阳州弄来的,这一次我要想办法弄一条真正地道的昌东尖头鱼,味道绝对更霸道。” 放下电话,王桥摸出电话本,翻到以前旧乡同事的电话,挨着名字找了一遍,居然发现没有合适的能弄到尖头鱼的人。正在绞尽脑汁想办法之时,赵梅走了进来。她一脸为难的表情,道:“王镇,刚才我安排人清理了一下,情况不是很好。有的找不到合同,还有的就是债主的说法与我们查到的账不一致。” 王桥没有想到城关镇这种大镇的财务管理居然如此混乱,他原本想问一问为什么会是这种状况,又想起姚向辉刚调走,现在去翻旧账难免会被人咬舌头,就道:“我的观点很明确,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我不想弄清楚欠的合不合理、该不该欠,也不想追问这些债务是如何形成的。债务是否合理、是否违规那是审计部门的事,我作为代理镇长,只能按合同还钱。从腊月二十四日开始还钱,搞清楚一家算一家。你也要给债主们打打预防针,我们还的钱都是以私人名义搞来的,不可能全部还完,还钱的主要作用是大家吃颗花椒顺口气,有什么要求,春节过了再说。” 王桥表态非常明确,没有含糊的余地,反而让赵梅觉得心头稳当了。若是上面拍板的人没有定数,左右摇摆,会让执行者感到非常为难。 赵梅离开办公室,走到门口之时,王桥又将她叫住,问道:“农林特产税是财政所在收取,我想问一个私人问题,有没有办法弄到两三条尖头鱼。” 赵梅当了多年财政所长,关系网宽得很,弄两三条尖头鱼绝对没有问题。她正在琢磨着如何与新来的年轻新锐镇长处理好关系,接到这个私人任务,高兴得很,当即满口答应,道:“王镇什么时候要尖头鱼?” 王桥道:“春节放假的时候要,我有一个长辈在阳州,最喜欢尖头鱼。春节时我给他弄两条。” 赵梅甜甜地笑道:“放心吧,我们所里的老唐与各个鱼塘熟悉得很,尖头鱼虽然稀罕,但是肯定找得到。”她走出去不久,又转了过来,道:“王镇,宋书记请你过去。” 王桥走进宋书记办公室。宋鸿礼对跟着进来的赵梅道:“把门关了。” 关了门后。宋鸿礼将一个单子放在桌上。王桥定眼一看,恰恰是自己脑子里刚刚想到的事,单子里的人包括吉之洲、华成耀、牛清扬以及宫方平等领导。 宋鸿礼道:“快过年了,领导们一年来都挺关心城关镇。我们得表示感谢,这是人之常情。王镇,没有意见吧。” 王桥道:“我没有意见。我正想到这事,只是不知以前怎么操作的。” 宋鸿礼指着名单和后面的数字,道:“四个主要领导我去送。其他领导就交给你去办。” 王桥看着一长串名单,道:“这么多人,时间有点紧张。” 宋鸿礼道:“这种事情没有办法上班子会,也不能让其他人去,只能由我们两人操作。放假前,你抽出两天时间,专程跑一跑,对以后有好处的。”他又对赵梅交待道:“赶紧把钱准备好,装到信封上,写上名字。交给王镇。” 商量完这事,宋鸿礼道:“明天再开个班子会,商量机关干部和村组干部工资。这些钱在春节前无论如何也得发下去。大家工资本来就不高,年底的萝卜钱没有拿到手,明年一整年都会有怪话。王镇拿出个方案,我们两人先议一议,然后明天开班子会,请同志们发表意见。” 戴上代理镇长这顶帽子以来,王桥脑子里、耳朵里全部充满了“钱”字。他从工作角度进一步体会到那句老话“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万万不能”。一个单位的血脉就是钱,没有钱,根本无法推动工作。钱,这是城关镇新任镇长必须要面对的事情。是真正的第一号任务。 走回办公室,刚打开房门,赵梅拿了表册进门,道:“王镇,我知道你要叫我过来,干脆主动过来报告。” 王桥道:“你猜对了。我正准备叫你过来。把表册拿给我,我先看一看,有什么想法我找你。你不能走,要随叫随到。” 赵梅很适合王桥说话的方式,道:“王镇,你想清静看看表册,还得到五楼去,否则肯定有人来找。” 王桥道:“别人来找我,我躲也不是办法,总得应招。” 开了门以后,果然被赵梅说中,到办公室谈事情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谈到五点半钟,王桥手中表册还没有打开。他终于忍不住了,跑到五楼找个清静办公室,过了下班时间,才将表册看完,理清了思路。 回到三楼时,王桥见到郭达正在倒茶,便随口问道:“宋书记还在不在办公室。”郭达笑道:“宋书记还在,估计还有一会才走。” 王桥没有回到办公室,径直到了宋鸿礼办公室,道:“宋书记,还不走啊。”宋鸿礼道:“回家也没有意思,如果不喝酒,就是看电视,还不如在办公室安逸。发钱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王桥道:“我认真盘了盘镇里的钱,是这样考虑的,先把必须用的钱拿出来,然后就是要发的钱。具体来说,首先是基本运转的钱留出来,其次是春节刚开始时要留点钱,这两块除掉以后,才是工资、福利、集资款和外债。工资肯定不能截留,全发。福利与去年保持不变,只要不降低,大家就不会说二话。把这几块刨出来,集资款大约能还三分之一。最后就是外债,我建议拿个五十万来兑付。” 宋鸿礼对财政盘子一清二楚,不用思考,便点头道:“我同意这个方案,集资款付五十万。”他拿起计算机按了几个数字,道:“五十万,大约就是二十五分之一,以这个比例付款,会被骂了。你是新来的镇长,与以前没有瓜葛,就由你顶上了。” 王桥是不怕事的人,更何况这本身就是镇长的职责,也就没有必要讨价还价,道:“我先上吧,如果有刺头搞不定,还要请书记出面。” 离开办公室,总算将一天要处理的事情处理完了,虽然繁忙,却很是充实,与以前在档案馆赋闲时相比有着天壤之别。 即将出门,郭达站在门口道:“明天,省委办公厅的同志要来我们这里,准备看了一个村,宋书记叫你别走,到张氏腊排骨边吃边商量接待方案。” 王桥奇怪地道:“省委办公厅为什么到我们这里,八竿子打不着。” 郭达道:“去年,省级各部门都要联系一个村,省委办公厅就联系我们城关镇大龙桥村。” (第三百三十一章) 第三百三十二章又到春节(二) 王桥又来到了宋鸿礼办公室。 宋鸿礼道:“这是例行工作,去年来过一次,华书记陪同,我们的责任就是联系点搞好。” 王桥道:“我们有什么要准备?” 宋鸿礼道:“我刚刚和华书记通了电话,华书记说,这一次是省委办公厅一位副主任带队,有两件事情,一个是到大龙桥村搞捐赠活动,另一个是到敬老院送一批过年慰问品。” 王桥再次体会到上头千条线下面一针穿的无奈,道:“那还得将大龙桥和敬老院负责人叫过来交待。” “郭达去发通知,让他们七半钟过来。”宋鸿礼道:“华书记等会过来吃饭,我们一起商量后,就与大龙桥和敬老院的人布置工作。” 王桥道:“明天的班子会,又得改期。” 宋鸿礼道:“只能这样,省委办公厅是上级,虽然来走一趟没有什么用,但是面子要给足,否则县委没有办法交待。” 等到华成耀来吃了晚饭,又和大龙桥、敬老院一起谈了具体安排。村里面同志还有抱怨,临近春节,通知人开会很麻烦,又不提前通知。宋鸿礼听到后一阵狠批,把两委会同志说得脑袋垂在胸口。村一级是镇政府的延伸,是村民自治,村两委主任都是能人,在镇里都有面子。除了宋鸿礼以外,领导们都会讲究工作方法,不会骂人。 王桥对宋鸿礼的威信暗自叹服,这种威信不仅仅是职务带来的,更是长期合作赢得信任和尊敬的表现。 送走华成耀、大龙桥和敬老院干部,宋鸿礼和王桥站在办公楼底楼门洞处聊事。宋鸿礼道:“明天你早点到现场去看一看,不能出漏子,我要到县委去接人。”王桥手里握着省委办公厅来人名单,道:“好,我一早就去。”宋鸿礼道:“这事都是面子活,把面子梳光就行了,不是大事。你到城关镇感觉怎么样。工作烦杂,无休无止。”王桥笑道:“确实如此,我还得适应一段时间。” 分手以后,王桥坐着老赵的车。回到了电力局家属院。电力局家属院的灯光球场已经关了灯,站在楼下,能看到各个窗口电视机的光线在闪动。 忙了一天,基本上没有休息,顿顿都吃大肉。还喝酒,来回上班车来车往,这些都是长胖的因素。王桥不想变成一个大胖子,就在没有灯光的篮球场里快走,转圈子。转了二十多圈,微微出汗,这才离开球场。 回到家里,王桥拿起名单又看了一遍。省委办公厅带队领导是一位副主任,还有常委办公室主任以及三个工作人员,工作人员中有一个熟悉的名字:晏琳。 王桥至今记得晏琳曾经写过的分手信。几乎记得每句话。大学四年,工作一年多时间,近六年时间将当初分手时的恼怒、失意、不解、惋惜等各种情绪化解。到了现在,王桥又经历了李宁咏,已经能够彻底分析当年那一段感情。 凭心而论,晏琳是一个对爱情很真诚的人,又因为特别真诚才容不得半点杂质。从这一点来说,她对自己的感情是很认真的,这才要分手。这种做法是青春女孩子的做法,幼稚。又很真诚。 如果是李宁咏遇到当初的情景,十有八九会把说梦话的自己推醒,然后追究吕琪到底是谁,追究完了。警告几句,此事就算揭过。这是现实女孩子的做法,成熟,不那么真诚。 从这个角度来说,理想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各有千秋。都是一柄利剑,会伤人的。 晏琳是此次活动的联系人。名单上有她的电话号码。如果不是因为晏琳,这个联系人就有可能是王桥。但是王桥并没有埋怨晏琳,因为晏琳及其家人只是想让自己过得更好而已,并没有想到挤占的是王桥的位置。如果王桥要怪,就怪命运吧。 王桥坐在安静的客厅里,泡了一杯巴山毛尖,看着绿色茶叶在水中舒展了身体,心情也宁静了下来。他拨通了晏琳的手机。 晏琳刚刚从办公室回到家里。 她原本可以住在条件更好的父母家里,坐客车从新城距离省委大楼也就半个小时,很少堵车。但是家里总有父亲同事来拜访,很不宁静,于是在距离省委大楼不远的地方买了一个六十平米精装小套间。她工作时间很短,没有积蓄,买这套房主要是父母赞助的。 这套房最大的好处是宁静,而且距离省委很近,走路不到十分钟。 买了房子也就大半年时间,房价涨了近一千,比买价高了近六万。回到家里,打开灯,刚刚在卫生间卸了妆,她便听到包里手机响了起来。 晏琳赶紧过去拿起手机,见是一个陌生电话,道:“喂,你好。” 随即电话里传来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中音,道:“喂,你好,我是王桥。”这个声音十分平和敦厚,却如炸雷一般在晏琳耳朵中炸响(与侯卫东里面的情节有出入的,这没有办法,每本书都有其自己逻辑,到这里应该水到渠成了)。晏琳有些怀疑耳朵听错了,道:“你是谁?” 王桥道:“我是王桥。” 晏琳拿着手机走到阳台,又从阳台走回客厅,再从客厅走到卧室,她下意识转着圈子,半天说不出话。 王桥还以为是信号不好,道:“听得见吗?” 晏琳这才低声道:“听得见。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王桥道:“你们明天要到昌东城关镇,我在城关镇工作,看见你的名字,便打了过来。” 晏琳突然感觉嘴角有点咸,这才发现通话时眼泪悄悄地就流了下来,而且是一串一串,她用手背揩了嘴角的泪水,让自己说话不受影响,道:“你在城关镇工作吗?” 王桥道:“从山南大学毕业就到了昌东,最近才调到城关镇。” 晏琳道:“你具体做什么工作?” 王桥道:“城关镇党委副书记,代理镇长,所以才看到了你的名字和电话,打过来不唐突吧?” 晏琳道:“怎么会唐突。听到你的声音。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城关镇党委副书记、代理镇长,这在昌东县是一个重要职位,但是对于晏琳来说。这个职位确实不能引起其注意力,因为在省委办公厅,只要外调出去的干部一般都有职务,县级、厅级比比皆是,一个昌东县城关镇的干部确实不起眼。她关注的不是这个职位。而是王桥本人。 王桥道:“有五年多时间没有见面了,过得好吗?” “就是上班一族,每天家门到办公室门。”晏琳又问道:“你好吗,听说快要结婚了?”这个消息是从吴重斌那里得到的,当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她难受了很久。 “结什么婚哟,已经分手了,具体过程太复杂了,一句话说不清。”王桥道:“你过得怎么样,谈恋爱了吗?” 晏琳心中莫名有些欢喜。道:“每天忙忙碌碌,根本没有时间谈恋爱。吴重斌和刘沪都分手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最初听到时很惊讶,后来才觉得都是命。”王桥道:“你还记得有一个调皮学生包强吗?” 晏琳打电话时想起复读班时发生的往事,百感交集,道:“怎么不记得。” 王桥道:“这人后来不混黑社会了,开了个餐馆,就在大排档一条街,我去吃过。味道还不错。什么时候你有空,把田峰和钳工叫上,一起去喝杯酒。” 晏琳道:“明天晚上我可以请个假,到静州一起和老朋友们吃顿饭。” 王桥道:“那好吧。我和田峰联系。估计是吃了晚饭以后,才有时间到静州。” 放下电话时,晏琳愉快地哼起歌,是那首以前经常听到的童安格的《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你我,都已熟悉的旋律,在你遗忘的时候,我依然还记得,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第二天早上,王桥起得很早,八点钟不到就来到敬老院,然后又来到了大龙桥村。这两个点都是经常有领导前往,负责人都很有经验,准备工作没有问题。 王桥趁着等待省委办公厅一行人之时,抓紧时间与大龙桥村两位负责人进行了一次交流,摸了摸具体情况。到了十点钟,王桥接到宋鸿礼电话,便来到了敬老院,等待省委办公厅一行人。 敬老院挂了大红横幅:省委办公厅捐赠仪式。 在敬老院主席台设置了一个主席台,还放了很多椅子。主席台上放着坐牌,写着领导人的名字。 敬老院负责人老兰在寒风中缩着脖子,道:“省委办公厅一点都不大方,以前是省天燃气公司联系我们,春节时每个老人都给两百块钱,还送米、面、油和被子,有时还有衣服。” 王桥特意穿了一件短皮衣,这是姐姐上次为他买的。穿起来十分合身,不显臃肿,很衬身材,显得既成熟,又风度翩翩。他回头对老兰道:“你是钻到钱眼了,省委办公厅代表的是省委,省委是全省的老大,全省老大来关心敬老院,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老兰嘿嘿笑道:“王镇,我是老实人,说点老实话,敬老院就是讲实惠。多点钱,老人就过得好点。没有钱,老人就吃得差些。” 王桥道:“敬老院给社会事务办的报告我看了,春节前该拨的钱都拨了。设施设备改造和添置,放在春节后再说。” 老兰道:“还得请王镇放在心上。” “我会记住,老人的钱一分不会少,还得增加。”说这话时,王桥眼睛看着前面来的一辆考斯特中巴车。 中巴车停在了敬老院,陆续下来一些人,最后面一个便是穿着黑色短大衣的晏琳,数年不见,依然是那么漂亮和利索,又多了成熟女人的风姿。 (第三百三十二章) 第三百三十三章又到春节(三) 晏琳坐在中巴车上,远远就见到了站在敬老院门口的王桥。在无数个白天夜里,她都会编织着与王桥不期而遇的情景。情景编织了无数个,甚至就有在工作中突然想遇到情景,细节都与今天见面类似,唯独没有想到是事前会接到王桥的电话。 与五年前相比,王桥相貌没有发生明显变化,但是气质变化就很大了。以前还是很锋锐的帅哥,现在气度沉郁,很男人。 省委办公厅尚副主任、静州市委常委、办公室主任袁成洁、昌东县委副书记华成耀等人下车后,由昌东县委副书记华成耀依次将王桥和敬老院老兰作了介绍。尚副主任与王桥握手时,道:“这么年轻的镇长啊,满三十没有?” 华成耀道:“王桥虽然年轻,却也是多岗位锻炼了,任过城管委副主任,主持过政府办公室工作。” 尚副主任饶有兴致地道:“我也当过镇长,当镇长时三十一岁,算是年轻的了,王桥比我更年轻。” 王桥微微笑道:“我和晏琳是同学,山南大学毕业的。” 尚副主任道:“选调生吧。” 王桥道:“是。” 尙副主任回头就对晏琳道:“晏琳到机关一年多时间了,等工作个几年,也要到基层来锻炼,没有到基层工作过,很难真正理解基层的辛苦。到基层工作过,了解基层最广大人民的想的是什么,做的是什么,希望的是什么,了解基层组织的运作过程,了解基层组织的困难,有了真情实感,有了第一手资料,以后制定政策的基点就站得稳了,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啊。” 县委华成耀副书记就带头鼓起掌来。 静州市委常委、办公室主任袁成洁道:“尚主任讲的话很重要。各位同志在认真体会。” 王桥耐着性子听尚副主任讲完话,终于也与晏琳握了手。握手之时,晏琳只觉得呼吸急促,手心微微出汗。由于要陪着尚副主任等领导。两人纵有许多话讲,也没有机会。互相看了几眼,极为简短交流两句,便又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实质性的慰问活动持续了半天,到敬老院和大龙桥村进行了慰问。在春节期间慰问更多是代表组织对困难群众的关心。而非从工作层面的考量。省委办公厅来慰问,象征意义更大于实际意义。 昨天晚上,城关镇便按照省委办公厅慰问小组的要求,采购了各项物品。财务科赵梅和办公室郭达忙到了深夜,他们对这种慰问都很有怨言。当然,怨言只能在私下里发一发,他们都还是懂政治的,知道县委绝对会很重视这次慰问,在采购上不敢有任何马虎。采购了物品,又将物品提前送到了敬老院和大龙桥。早上。当王桥过来检查时,各项物质都准备齐全。 省委办公厅在大龙桥村社和敬老院眼里更是一个高大无比带着光环的机构,在一起座谈之时,大家都按照宋鸿礼交待的口径,报告了近年来取得的成绩,也反映了一些带有全局性的问题。 尚副主任听到十分仔细,还拿出一个笔记本细细地记。 晏琳准备了一枝录音笔,将地方汇报工作时的声音以及尚主任讲话都录了进去。她得知王桥上任不过几天时间,还有点担心座谈时他的汇报有点空。谁知王桥对整个城关镇的数据记得十分牢靠,基本上张嘴就来。应对自如。她一直坐在省委办公厅来人的角落或者后面,这样反而让她一直有机会将目光落在王桥身上。 有时候听着王桥讲话,晏琳产生一些错觉,仿佛两人从来没有分开过。依然是一对恋人。有时又产生另一种感觉,仿佛两人以前在一起的场景是一场梦,只是产生于自己脑中,实际上并没有发生过。 上午将两个点跑完,大家就轻松下来。 中午,********吉之洲从静州开会归来。在昌东饭店设宴招待省政府办公厅一行人。席上,由于尚主任还要带队去慰问位于静州的企业,只喝了一点红酒。酒席间大家就放得开了,围绕着王桥和晏琳开起了玩笑。 吉之洲等县领导还是有分寸的,都只是配合着说两句。开玩笑最起劲的尚副主任,他拿起红酒杯,又要了两个大酒杯,道:“晏琳和王桥是同学,同学见同学,两眼泪汪汪,一定要喝一杯酒。” 晏琳道:“尚主任,我喝了酒要红脸,下午还要看企业。” 尚副主任道:“一杯酒没事,你是静州人,下午把企业看完,就放你半天假去走亲戚看朋友,明天回来上班就行。” 王桥知道晏琳能喝一点酒,听到尚副主任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主动和晏琳碰杯。 吃了饭,昌东县同志将省委办公厅送至县境,总算完成了今天的慰问活动。 宋鸿礼道:“王镇,就这样让同学走了?” 王桥道:“她下午还有工作。” 宋鸿礼笑道:“尚主任不是说了要放半天假。” 王桥道:“说了是说了,最后也没有落实。如果要到静州,也得在晚上了。” 中巴车在视线中渐渐远去,王桥将心思收回到工作中去,努力不再去想与晏琳有关的事情。 下午召开了城关镇班子会,商量了春节前职工工资发放以及村社干部工资,这是关系到整个城关镇稳定以及干部的大事,必须得重视。开完班子会,又安排了春节走访事宜,眼看着就到了下班时间。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来电者是静州市委办公室的同志,“王镇长,刚才袁常委给我说,请你到静州参加接待省委办公厅尚主任一行的晚宴。” 王桥还真有些吃惊,问了一句道:“让我来参加晚宴?” 来电者道:“袁常委说省委办公厅常委办的晏琳是你的同学,你过来见个面,活跃活跃气氛。” 这是由市委袁常委亲自交待的事情,王桥拒绝不得,就到了宋鸿礼办公室,道:“我晚上要被叫到静州去吃饭,袁常委安排的。这种情况到市里去,十有八九会被灌醉。” 宋鸿礼道:“你和晏琳是同学,袁常委叫你去是活跃气氛。从这事也能看出,他们今天对城关镇两个点还是满意的。你的同学在省委办公厅常委室工作,对你是有利的,这条线你不能丢,得好好用。” 王桥道:“晚上喝得多,肯定要住在静州了,明天要晚点回来。” 宋鸿礼道:“陪好省里领导是大事,市委县委都很重视,这也是你的机会。你就别想着明天的事,还有这么多同志撑着。你出发前让财政所准备点现金,万一需要用钱,也别太夹心夹脚了。你把市县关系理得顺,对城关镇来说就是一件大好事。” 王桥也没有啰嗦,从财政所借了钱,叫上老赵就前往静州。 晚宴安排在市委接待中心,距离以前红旗厂驻静州办事处并不太远。王桥先到接待中心登记了住房,然后再到宴会厅。 离开昌东后,晏琳一直颇为心神不宁。她很想与王桥多坐一会,晚上吃顿饭,可是又有公务在身,尚主任只是在酒桌上说了可以请假,离开酒桌就不再提这事。晏琳是懂得规矩的人,也就将对王桥的各种想法压在一边,专心开会。在春节前开的会,没有太实在的意义,大家摆谈摆谈,了解些基层情况,再祝祝春节快乐,就算了一桩事情。 会议结束,静州********杜立高、市委副书记邓建国等领导都亲自参加晚宴,陪着尚副主任一行到宴会大厅。 晏琳对这种礼仪性的会议不感兴趣,只是作为随员,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跟随着领导的步伐。她步入宴会厅时,第一眼就见到了王桥,一颗心砰砰地乱跳起来。 袁常委主动对********杜立高介绍道:“杜书记,这是昌东城关镇的王桥,代理镇长,今天上午就到了城关镇。他是小晏在静州一中的高中同学,我把他叫了过来。” 杜立高抬眼看了一眼王桥,道:“你就是王桥!果然年轻,一表人材。” 王桥心里一直对“通了天”这事感到疑惑,听到杜立高所言似乎对自己有好感,更觉得奇怪,上前双手握着杜立高的手,道:“杜书记好。” 杜立高道:“刚才尚主任表扬了昌东城关镇的工作,你这位年轻镇长,能有这么好的岗位,要干出一番事业来,才对得起大家对你的期望。” 这一番话让王桥更加疑惑,只是不好表露出来。 袁常委又对邓建国道:“邓书记,这是昌东镇镇长王桥,我估计是全市最年轻的镇长。” 王桥这才上前一步,双手握住邓建国的手,道:“邓书记好。” 邓建国笑道:“我早就认识王桥了,他在没有当镇长前就有两个记录,第一曾经是静州篮球联赛的最佳球员,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王桥道:“七八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还在读中师,有幸代表昌东参加了静州篮球联赛。” 邓建国又道:“王桥还是山南大学有名的书法大家,我在工业学院时就看过他的作品,功力相当深厚啊。” 当邓建国说认识王桥时,静州系的干部都有些惊讶,听到后面才释然,邓建国在工业学院当过党委书记,看过山南大学学生王桥的书法作品,就不算太离谱。 (第三百三十三章) 第三百三十四章又过春节(四) 每天写了就发,没有修改的时间,难免有错漏,请见谅。以后出实体时,还要重新修订。 王桥是昌东县城关镇的镇长,这个职务压根没有进入省委办公厅诸人的眼里。包括晏琳对这个职务都没有太多感觉,她认为凭着王桥的学历以及能力,当个城关镇镇长实在是千该万该,轻而易举。他们带着俯视眼光看着镇长职务,孰料这个职位在县城里含金量颇高,王桥如果没有特殊机缘,在短时间也坐不上这个位置。 静州市委副书记、副书记又是另一种情况,他们是一方大员,在省内颇有地位。此时省委办公厅几人见到********杜立高、市委副书记邓建国都认识这位年轻的镇长,他们顿时对王桥就高看了一眼。 他们的视角是典型的体制内视角,领导认同往往是决定性的。 大家坐下来以后,静州袁常委是个诙谐的人,有意将王桥和晏琳安排在一起,很有分寸地开了两句玩笑。 室内有空调,温暖如春,大家皆脱了外套。晏琳穿了一件略有些紧身的毛衣,身材比少女时代要圆润许多。她坐在王桥旁边,眼角余光一直在王桥身上。 在这种宴会里,王桥是没有发言权的,除了主动给省委办公厅诸位同志敬酒以外,多数时间是听领导们谈天论地。他对晏琳和邓建国等人都没有表示出特别的亲近,只是用统一的态度——礼貌、尊敬而略带热情。 晏琳望着杜、邓、袁等人有些感慨,前一次她作为督导组一行来到静州,面对的还是梁、谭、蒲等领导,如今静州还是静州,梁、蒲两人却成为阶下囚。 晚宴在九点多钟结束,由于晏琳的父亲是红旗厂晏厂长,算是静州走出去的干部,晏琳又是毕业于静州一中,为了这个原因。她多喝了好几杯酒。 晚宴结束,省委办公厅尚副主任忙了一天,累了,回房间休息。 王桥面对着晏琳时心里也有些矛盾。不知道如何处理两人的关系,是鸳梦重温,重新开始一段感情;还是见面后就各行各路,成为生命的过客。 凭心而论,经过了这么多年。特别是才从与李宁咏的恋情中走出来,王桥与晏琳重温旧梦的念头并不是特别强烈。但是没有感情又是假话,两人毕竟曾经有过无数美好的回忆,特别是房间里悄悄喝太阳神的画面一直没有在脑海中消失,他们的恋情只是由于晏琳本身的问题才中断。 但是,不管是否重接前情,既然见了面,与老朋友们聚一聚又是情义之中的事情。晏琳到了宾馆房间,补了补妆,又给尚副主任打电话说明了情况。便与王桥一起前往大排档一条街,到包强经营的强哥烤鱼吃夜宵。 蔡钳工和田峰早就等在了强哥烤鱼,包强特意陪着蔡、田两人喝酒。 当王桥和晏琳一起出现时,田峰道:“王桥真是艳福不浅,晏琳越长越漂亮,与小时候黄毛丫头模样完全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王桥以前的女朋友李宁咏也不差,也很漂亮,听说调到电视台了。” 蔡钳工倒是一副认命的态度,道:“人与人不同,花有百样红。我们要认命。” 田峰道:“凭什么要认命,洪平能够靠拳头吃香的喝辣的,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凭技术发财。你看强哥,每天烤点鱼。小日子过得滋润得很。” 包强以前一直跟着刘建厂混社会,如今刘建厂团伙成员大多境遇不好,要么是在监狱里,要么在街上鬼混没有正当职业。包强混黑社会不行,却是天生厨师料子。强哥烤鱼生意越来越好,每晚皆满座。今天若不是提前留了位置,又得坐等翻台。而吃烧烤不是短时间所能吃完,等翻台实在痛苦。 王桥和晏琳坐下不久,包强就亲自端来了一条荔枝味道的烤鱼,还提了一箱啤酒,道:“我没有解酒酶,实在不能喝洒,你们几个就自己喝。”他看到在复读班时曾经多次骚扰的晏琳,仍然还是有点不好意思,道:“晏领导,今天烤的鱼味道不错,专门用了荔枝味。”晏琳道:“包强别客气,就叫我名字。”包强道:“你不记恨以前的事?”晏琳道:“如果真记恨,就不来了。” 包强这才敢面对王桥,道:“蛮哥,我敬你一杯啊。” 田峰道:“刚才你不说不喝酒吗?” 包强自嘲道:“蛮哥这杯酒要喝,当年他把我打得惨啊,那次拿菜刀架在我脖子上,不瞒各位,尿都他马的吓出来了。我们那一伙人现在提起蛮哥还是佩服的,一个学派搞出这么大的事,还能去读大学,确实是人才,我们服了。” 相见一笑泯恩仇,何况包强如今早就不是当年的包强了,王桥端起酒杯,道:“碰一杯,我们是一个寝室出来的,也算是缘分。以前的事不算事,以后把生意做好就行了,莫再去和社会人混在一起。” 包强不停地摇头,道:“我不是混黑社会的料,现在啥都不搞,只是做生意。如果真的被人欺负,我就去找洪哥,他才是真正的老大。” 包强、蔡钳工、田峰等人出现,营造了一个与当年很接近的环境,让晏琳有了时间穿越之感。四人坐在一吃,吃着鲜美烤鱼,聊着艰苦又美好的复读班生活。 在隔壁的小钟烧烤二楼上,李宁咏与几位朋友在雅间吃烧烤。李宁咏知道小钟烧烤的老板是王桥好友,原本不想来的,结果高中同学已经订了房间,还是来了。这一次聚会主题是欢迎在外省工作的一位高中学霸,同学们高中毕业久未见面,兴致颇高,从七点钟吃到接近十点,仍然喊着拿酒来。 同学中有几杆烟枪,弄得屋里烟雾缭绕,如黑风山老怪的窝点。李宁咏站在窗边透气,顺便给妈妈打电话,免得她在家里久等。 刚打完电话,有一男一女走向强哥烧烤。男的身材修长,女的婷婷玉立,正是王桥和晏琳。如果单独看见了王桥,李宁咏说不定就站在窗口上看几眼就作罢。此时她一眼就认出眼前女子是在省委办公厅工作的前女友晏琳——一个从相貌到家世都不比自己逊色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在省委办公厅工作,所处位置是自己比不了的。 李宁咏咬着牙,在心里恶狠狠地道:“难怪我和王桥分手,他根本不在意,说不定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和这个女人有勾搭。” 李宁咏站在窗台上看着王桥与晏琳落座,还并排坐一起。看到这一幕,胸中有嫉有妒,难以抑制,加上有酒精作用,让她失去往日的现实和冷静,一心想要去做点什么。 王桥正在聊着当年在红旗厂办事处煮面条的往事,忽然觉得蔡钳工和田峰眼光有异,他顺着田峰眼光看去,只见李宁咏满带笑意地走了过来。 “蛮哥,你怎么来了,也不给我打电话。”李宁咏春风满面地走了过来,又招呼道:“蔡钳工、田鼠,最近生意怎么样,我还有一笔业务要介绍。” 王桥最熟悉李宁咏,见到她这个表情,便皱了皱眉毛,道:“你也在这边吃饭。” “高中同学一起喝酒,就在小钟烧烤二楼,我在窗口见到你,就下来了。”李宁咏见旁边还有一把椅子,就将椅子拖了过来,坐在王桥身边,很自然地将手就搭在王桥肩膀上。 晏琳知道王桥后来谈过一次恋爱,又分手了。此时见到诸人表情,便知道来人肯定就是王桥的前女友。她觉得曾经见过这位漂亮女子,一时又想不起曾经在哪里见过。 上次她作为督导组成员来静州时,李宁咏还在静州电视台工作,正好在现场。因此晏琳见过她,只是时间隔得久了,没有想起是在哪里见过面。 李宁咏态度亲呢地拍了拍王桥的衣领,道:“你这人平时周武郑王的,吃饭就暴露了本相,老是要掉饭渣在衣领上,特别是遇到穿白衬衣时,难洗得很。” 王桥稍稍侧了侧身体,躲开那只曾经十分熟悉的手,道:“你喝了酒?” 李宁咏突然间眼圈一红,道:“就是,我喝了酒。你这人也心狠,我们吵了几句嘴,你就这么长时间不过来。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难道就一点不讲感情,非得让我这个女子来求你。”说到这里,眼泪就流了下来。 李宁咏的眼泪半是演戏半是认真的。在无数个夜里,她都在想念着王桥,想念着曾经在一起的美妙滋味,而这种美妙滋味深入骨髓,让其难以忘记。听闻王桥当了城关镇代理镇长以后,她还和母亲吵过一架。吵架归吵架,她并没有主动去找王桥,尽管王桥当了代理镇长,比起杨家的底蕴还是差了不少。 今天李宁咏喝了酒,看见王桥和前女友在一起,双重作用之下,让她失去了理智。 在这种情况下,王桥只能苦笑,道:“既然来了,就一起喝酒吧,其他事情不用说了。” 李宁咏露出凄美神情,道:“为什么不说,一个女人的青春有几年,我们一起相爱这么久,你说变就变,说断就断,心真狠。”她抹了眼泪,道:“别人说男人痴一时迷,女人痴无药医,以前我还不相信,现在终于信了。” 她对着晏琳自嘲地笑了笑,道:“我一时没有控制住,让你们见笑了。” 见到李宁咏梨花带泪,清丽脱俗,相形之下,坐在晏琳身边的王桥便有了陈世美的嫌疑。 田峰、蔡钳工对王桥的事情并不是太清楚,见到李宁咏的模样,暗自感慨王桥艳福不浅,生在福中不知福。 (第三百三十四章) 第三百三十五章又过春节(五) 王桥目光沉静地望着眼前正在演戏的李宁咏,道:“何必如此,不应这样。” 如果不是晏琳坐在王桥身边,换一个稍稍平凡一些的女孩子,李宁咏都不会这样妒火中烧,失掉理智。此时她特别嫉恨王桥和晏琳,表现得也就特别可怜,抹着泪道:“对不起,我一时没有忍住。如果你以后想起了我,就给我打电话,我的号码永远都不会变的,都在等着你。” 李宁咏还是很注意表演分寸,说完这一段话,估计给王桥添了巨量的堵,便朝着晏琳点了点头,低着头,走回了小钟烧烤。走进大门时,她可怜兮兮的娇柔表情不翼而飞,咬着牙齿,目光锋利,自言自语地道:“王桥明明还有靠山,天天睡在一起,还要瞒着我,这就是欺骗的代价。” 王桥能当城关镇副书记,随即当上代理镇长,邱家一致认为王桥还有未说的靠山,因此对王桥很恼怒。李宁咏也接受了这个观点。 回到了二楼,她站在窗边,抄着手望着楼下。宣传部同事招呼道:“李宁咏,遇到熟人了。”李宁咏道:“以前在昌东的同事,下去打了个招呼。”同事道:“等会去唱歌,去不去?” 李宁咏回头笑道:“去啊,为什么不去,我唱歌还是不错的。”离开窗边前,她突然觉得心里特别酸楚,给王桥添了堵最初让她觉得愉快,可是稍稍冷静一下就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傻很愚蠢很可怜。 在强哥烤鱼桌前,有几分钟冷场,特别是晏琳心理五味沉杂,原本和王桥单纯的重逢被李宁咏一席话搅乱。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责备王桥,可是想着李宁咏脸上纵横的泪水,就觉得感同身受。当年她坐在汽车里望着远去的王桥,有一种心碎的感觉,如今这个女孩子估计也和自己是一样的感觉。 田峰最了解晏琳和王桥的事,原本还以为两人有可能会走到一起。没有料到李宁咏会奇异般出现,说了一堆肯定会让晏琳有想法的话。他决定打破李宁咏离开后的尴尬局面,道:“蛮哥,你和李宁咏什么时候分手的。” 在李宁咏出现以来。王桥一直保持着平静的态度,没有被刺激得大怒,也没有解释。当田峰主动问起,他平静地道:“分手有一段时间了。” 田峰眼睛余光偷偷观察着晏琳,道:“李宁咏还是挺不错的。为什么分手了?” 王桥知道田峰这是有意在给自己制造一个解释的机会,他本身不愿意解释,却又不愿意刻意回避此事,道:“我被双规后不久,就分手了。” 晏琳惊讶地道:“你被双规过?不可能吧,什么时候?什么事?”她原本受到李宁咏的影响,有些陷入小女儿情绪。听闻双规两个字,体制内的人都知道其背后的含义,一下就被成功地吸引了注意力。 王桥用最简洁的语言道:“静州案发时,我当时在昌东任县府办副主任。主持工作,结果被带进去了,关了一个多星期,出来后就被调到档案局。城关镇代理镇长的职务,我出任还不到十天。” 晏琳知道静州大案,对其复杂性略有耳闻,道:“能出来,说明你很干净。” 王桥道:“我是刚出来工作不久,还没有学会那些烂章法。若时间久了,也有可能会进去。要洁身自好很难。” 田峰追问道:“你们分手时,你是在档案局落难?” 王桥知道田峰问话是变相地向晏琳解释,道:“正是。当时陷到静州案里面去的人,不进去也得脱层皮。于是,她家作出了选择。” 话说到这里,讲得非常清楚了,王桥不想多说这个话题,道:“田鼠,你们生意怎么样?” 田峰道:“我们的生意与国内经济形势密切相关。国内经济形势比较好时,对矿产需求量就高,我们的生意就好。目前看前景不错,我和老蔡正在琢磨着是不是辞职,我们两人都想辞职,家里不愿意。” 谈话慢慢进入了正常规道,将李宁咏带来的负面情绪纠了过来。 王桥最初与晏琳相见之时,曾经在心里想过了一个问题:两人目前都是单向,是否有重续前缘的可能性? 经过五年时间,两人之间隔了一层玻璃,在这一次关键性见面时,玻璃上又蒙上一层灰。因此,不管大家如何纠正,聚会气氛始终不愠不火。 蔡钳工是直性子人,见到老友后就不停地劝酒,轮番与诸人举杯,到了十一点钟,他自己反而有点醉意了,开始讲起少年时代工厂糗事:“我记得在子弟校读小学时,有一次搞文艺演出,你们一群女孩子在幕布后面换衣服,结果幕布被人意外拉开了,我们一群男生坐在下面全部看傻了,这是人生中第一次看见女生走光,记忆深刻。” 提起小时的事,晏琳情绪高了些,道:“你那时才几岁,看傻了,估计是后面加上去的。” 蔡钳工赌咒道:“我发誓,当时绝对看傻了。你别以为小学生就不懂男女的事,我们小时候长期在工厂里混,青工们什么都说,早就有了性启蒙了。” 晏琳也知道青工们的生活,笑道:“我还以为老蔡最纯洁,结果脑袋里最复杂。” 蔡钳工道:“我就是想想,吴重斌那小子压根不想,直接实践,高中就和刘沪好了,还以为我不知道。” 田峰听到老蔡说得有点走火,打断道:“老蔡,你喝多了,别打胡乱说。” 蔡钳工道:“这点酒算什么,等会我们去唱歌,喝啤酒。” 晏琳道:“唱歌就不去了,我回去太晚不好。” 蔡钳工长期生活在靠技术吃饭的群休中,情商一直不太高,加上又有些酒意,道:“晏琳,这是在下班时间,回去晚一点谁来管你。人就要自由,不自由,得要鱼死网破。” 田峰笑道:“啥子鱼死网破,一点都不会用形容词。” 晏琳是和王桥一起出去的。如果半夜不归,从法律以及政策上确实没有任何问题。但是难免会给带队的省委办公厅领导们留下“深夜不归”的印象,而印象在这种机关里是很重要的。王桥对此有深刻理解,道:“时间不早了。我们把晏琳送回去。下回有机会去唱歌。” 田峰道:“送晏琳的任务就交给蛮哥,老蔡喝得差不多,我得把他弄回去。这几年老蔡长了一身肥肉,死沉死沉的。” 蔡钳工没有明白田峰深意,不服地道:“你才死沉死沉的。谁要你来弄。” 由于是私人聚会,王桥就让司机老赵在宾馆等着,没有参加晚上聚会。等到田峰将蔡钳工打走,王桥和晏琳一起到大排档一条街的街口等出租车。 离开了大排档一条街,寒风袭来,王桥紧了紧衣服,对身边的晏琳道:“你在省委办公厅工作,感觉怎么样?” “感觉很得复杂,一句话说不清楚。大家都保持着距离,很难畅开心扉。同事就是同事。很难成为知心朋友。”薄酒一杯让晏琳脸上有些红晕,在路灯下十分柔美。和五年前相比,她身上多了一些沉静的美。 王桥永远不会说出自己与省委办公厅失之交臂的真实原因,将遗憾深埋于心底,道:“这是自然,当年学生时代,大家都没有任何利益关系。” 此时,两人谈话很谨慎且有分寸,互相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谈话的边界,担心越过雷池后出现不必要的尴尬。 等了一会。出租车始终没有出现。打车难是静州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原本在大排档一条街还容易打车,结果屡等不见小车踪影。王桥都感觉寒风刺体,担心晏琳受不了。道:“别等了,干脆我们走过去,不远。” 晏琳道:“太晚了,安全吗?” 王桥笑道:“我打架很厉害的,来几个混混,经不起我三拳两脚。” 晏琳道:“你都当了镇长。还打架吗?” 王桥道:“打架的时代过去了,现在想打架都没有机会了。这一带最牛的大哥你认识,就是以前复读班的洪平,刚才包强还提过,他在这一带很有势力,有小混混,提提洪平,就没事。” 晏琳道:“你要劝劝他,混社会,迟早要出事的。” 王桥多次与洪平见面,知道其状态,道:“这是他选择的路,是他的人生,劝说没有用。” 在夜深人静的冬日夜晚,这一对曾经的恋人迎着寒风,沿着被路灯照亮的街道,朝宾馆走去。经过一个路口,远处便是曾经的红旗厂办事处。 晏琳道:“我们到办事处去看看。” 办事处大门紧闭,透过路口可以看到里面的陈旧破败。王桥望着黑沉沉的楼,想起了晏琳给自己精心准备的一枝枝太阳神口服液,心有感慨,终于问了一个私人问题:“你一直没有谈恋爱吗?” 晏琳明显有些紧张,道:“没有遇到合适的,遇到的,我还是要谈的。” 王桥直言道:“在对待爱情上,你是个完美主义者,这不好,每个人都有缺点和隐私,太追求完美,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自从分手以后,两人是第一次正面谈起纠结于心的往事。 晏琳幽幽地道:“我很嫉妒吕琪,她能出现在你的梦中,而我不能。” 王桥道:“我不是一个纯洁的人,经历很复杂,但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是真心的。” 在黑暗中,王桥和晏琳轻轻地依偎在一起。晏琳只觉得身体有些发软,数年的思念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补偿。 晏琳原本不想再提李宁咏,可是那个梨花带泪的女孩印象太深,让她不能选择性遗忘,道:“刚才那个女孩,你爱她吗?” (第三百三十五章) 第三百三十六章又过春节(六)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王桥决定说实话。从某种程度来说,说实话是成本最低的一种说话方式,不需要维护成本。说实话的弊端就是有可能在短时间得罪人。能够说实话的人往往是自信心很强的人,习惯性撒谎的人必然就是内心很怯懦的人。 王桥用尽量短的话将事情说清楚,道:“谈爱不爱有点抽象。具体来说,刚才吃饭时遇到的那位叫李宁咏,我和她交往有一段时间,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互相都进了对方家门,后来静州案发生,整个静州官场地动山摇,我受到了牵连,双规出来后被调到档案局,任副主任科员。前途无望,后来就分手了。” 晏琳有点不可理解,道:“难道就因为你调到档案局,到谈婚论嫁的两人就分手了,这也太扯了吧。我不能理解。” 王桥暗自腹诽,“你就是听到我说梦话说了吕琪的名字就要分手,这也很扯。”当然,这话只能想想,不能说出来。王桥道:“李宁咏的爸爸曾经是昌东********,现在还是静州人大副主任,他们家很政治的,容不得我这种失败者。” 晏琳更觉得不可理解,道:“既然是静州领导,你又只是受到牵连,而且很快就出来了。只要运作得当,应该很快就能改变你的处境。这不应该成为障碍。” 王桥道:“我有一个特殊情况,当时得罪过市委副书记谭星海,谭星海与杜书记关系不错。邱大海又与昌东县长彭克关系密切,彭克深深地牵进了原********梁强案子。他们家是太讲现实了,算计利益太精,认为我这种情况必然难以翻身。” 晏琳分析道:“如果按照传统思路,你遇到麻烦,他们帮助你解决了麻烦,你肯定要心怀感激,以后就会全心全意对他家女儿好。” 几句话下来。王桥感受到了晏琳思路的变化。如今的她与五年前单纯的小女孩相比已经具有了初步的政治头脑,虽然还不深刻,但是已经初步具备了现实主义或是实用主义的思维模式。这种思维模式并非贬意,而是由于行政工作的需要采取的一种实用的思维模式。许多小清新从学校来到现实生活中。总是觉得格格不入,还被碰得头破血流,终归到底是思维上存在着问题。 王桥脑子浮现出邱宁刚最后摊牌时情景,道:“你这是正常人或者说是寻常人的思维方式。邱家思维方式很精明,他们不愿意赌一赌我的前途。不能承受赌输了的代价。与我分手,是他们寻找的最稳当最轻松的方法。” 晏琳道:“世界上哪有这种光得利没风险的好事。任何事情都得有代价,没有代价就要付出更大代价。” 王桥夸道:“这几年你进步很大啊,看问题有深度了。” 晏琳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以前很傻。” 王桥笑了笑,道:“以前是有点傻,太完美主义了。” 晏琳幽幽地道:“我知道,完美主义是一种病,可是总不能克制自己。” 王桥道:“读了四年大学,你这么漂亮,没有人追求吗?” 被王桥表扬和夸奖。晏琳还是挺高兴,道:“倒是有人追求,还是完美主义在作怪,没有成功。这五年,你谈了几次?” “谈恋爱就只有一次,是毕业以后谈的。读大学时和一位体育系的师姐关系比较好,后来她回北三省,嫁人了。”王桥道:“我这人没有女人缘,总是如此。” 两人站在办事处铁门外,迎着寒风聊天。办事处守门人半夜起来进楼上厕所。回来时听到有两人站在外面,就进屋拿了电筒朝外面照。晏琳转过身,躲开电筒光,道:“走吧。回去吧,我不能太晚了。” 两人沿着路灯光又朝着宾馆走去,来时两人一直未接触敏感话题,回去时那层玻璃似乎悄然化掉了。晏琳轻轻挽着王桥的胳膊,手臂处感受到了一阵阵温度。这种感觉太久违了,让她有一种时光穿越之感。在距离宾馆有百米的时候。她停下脚步,躲在树影下避过路灯灯光,仰着脸,轻轻吻了吻王桥的嘴唇。 不同女人的味道是不一样的,李宁咏的吻热烈急切,晏琳则仍然如小姑娘一般羞涩,匆匆吻过,便将嘴唇收了回来。 “你的那个铁环还在吗?” “在,估计得一直戴下去。” “不生锈吗?” “没有。” “我能看看吗?” 当王桥准备将铁丝做成的项链取下来时,被晏琳阻止了,她用手抚摸着挂在胸前的铁丝,用脸去挨了挨,道:“当年你还真不容易。” 以前李宁咏也看见过这个铁环,不过并不在意,还劝他将这个土里土气的铁环换掉。对比起来,还是晏琳显得纯真一些。 嗅着晏琳秀发的味道,王桥伸手抱了抱她。这是今晚王桥最主动的行为,晏琳和王桥拥抱在一起。 身体之外是呼呼刮过的寒风,晏琳心里却格外暖和,几年来经常幻想着这一幕,居然奇迹般的实现了。晏琳心中有一阵冲动,希望就跟着王桥去过夜,那必然是一个无比美妙的夜晚。火焰刚刚升起又被强压下去,她绝对不能在办公厅领导和同志们眼前夜不归宿。 最终,晏琳的理智战胜了情感,道:“我得走了,不能太晚回去。” 在晏琳即将离开时,王桥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将其送到了宾馆大门口,看着她消失在宾馆里。 回到宾馆,晏琳心中犹如一万头小鹿在飞奔,就如初恋时的感觉。这种感觉如此美好,让她回到寝室欢乐地唱起歌。在卫生间洗澡之时,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皮肤光滑细腻,身材苗条匀称。当热水从上往下淋时,她眯着眼睛开始哼歌。 她哼的歌是一首男女双人合唱的老歌,男女两个角色和合唱都哼了出来: 男:你慢慢走来走进我的视线??这样重逢像是梦 女:多少年过去深情已是曾经??如今重逢只是空 男:忘记你多么难你该知道 女:离开你多么苦你该明了 合:你有你我有我不同的路??为什么今天要这样重逢 。。。。。。 哼着哼着脑中突然浮现起抹眼泪的李宁咏形象。 这个形象猛然而至,一下就占据了大脑,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晏琳知道自己“完美主义”的缺点,便大声唱着歌,同时还如念经一样念叨着“我爱王桥、我爱王桥”,试图用这个念经的方式将“侵入者”赶出自己的头脑。 今夜,对于晏琳来说,注定是失眠之夜。 相较之下,王桥就要平静得多。他回到宾馆以后抽了半枝烟,躺在沙发上,眼睛望着天花板。 “我和晏琳要重新开始吗?”王桥反复追问着这个问题。 此时她未嫁,自己未娶,又曾经在一起过,有着很好的感情基础。原本重在一起并不是问题,可是他又提出另一个问题:“如果站在眼前的是吕琪,我会犹豫吗?” 王桥提出了这个问题,但是没有敢于给出答案,他最后用一句陈述句定了性:“吕琪已经到国外,或许就定居于国外。她有她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就象是永无交集的铁轨,并行着在这个世界上生活。” 早上起得很早,王桥和老赵在宾馆吃了早饭,便启程回昌东。在车上,王桥给晏琳发了一条短信:“我回城关镇开班子会了。” 回到昌东城关镇,打开办公室,看到郭达放在桌上的安排表,工作满满地排到了大年三十。 上班后,召开班子会,研究因王桥缺席而未召开的年底奖金、工资安排会。这个会相当重要,镇村干部都在等着会议结果。 八点半,王桥来到宋鸿礼办公室,宋鸿礼难得地开了个玩笑,道:“你那个省委办公厅同学结婚没有?” 王桥道:“没有。” 宋鸿礼道:“你们两人倒是般配,王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阿米尔都要冲,你也别落后。” 王桥笑道:“她在省委机关,眼光高,强求不得。” 聊了两句,王桥将上次的工资方案拿到手里,道:“宋书记,还有没有其他意见?” 宋鸿礼道:“已经商量过了,就按照原来的方案办。这几天事情多,今天的会最多一个小时。你要记得上次我给你的表,每个领导都要走到,若是不走到,说不定哪一天又惹麻烦。” 宋鸿礼如此强调此事,肯定是有经验教训的,王桥从宋鸿礼处理此事中看到了其霸气后面的精细和无奈。 王桥还未离开宋鸿礼办公室,财政所赵梅又走了进来,道:“王镇也在,我就一起报告了。昨天要债的人在城关镇转了一天,今天还要来。” 宋鸿礼对此事也很无奈,道:“王镇,你还是定个时间,集中起来讲个原则,免得这些债主们搬起大神来压我们。” 王桥道:“等开完班子会,你把所有名册和原始合同都抱到五楼的房间,我认真看一遍,下午,通知债主开会。” 赵梅道:“是所有债主吗?” 王桥断然拒绝道:“是手续齐全的债主,手续不全,我是不会兑付的。若是乱兑了,就是糊涂官。” (第三百三十六章) 第三百三十七章又到春节(七) 班子会上,王桥提出了工资、资金福利分配方案和集资款退还计划。 城关镇有多少钱是癞子头上的头发——明摆着,班子成员对王桥提出的方案没有意见,很快就通过了。 方案通过以后,王桥紧接着道:“我和宋书记商量了,下午由我和债主见面,宣布兑付政策。这次为了给债主们还钱,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其实这个问题我不是太想说。” 宋鸿礼在正式会议上总是很严肃,稳坐如山,将会场镇得平平顺顺,他接话道:“王镇,发现什么问题就说,不要想着遮丑,我们是基层,都是做事实的,没有哪一件事情能麻过去混过去,必须真刀真枪,敢于刺刀见红。” 王桥道:“那我就谈谈机关管理问题。”关于机关管理问题,王桥提前与宋鸿礼沟通过,两人取得了共识,因此王桥才在方案通过后提出此问题。 班子成员听到这个话题,知道肯定要涉及前任,都打起了精神。 “春节债主赌了我几次门,有说好话的,有说歹话的,有找关系的,有玩悲情的,还有威胁农民工闹事的。这事肯定要面对,我就让财政所提供欠债人合同,在我的心目中,这是简单得很的事情,没有合同,凭什么让我付钱。结果发现有的合同在财政所,有的在农经站,有的找不到合同,有的债主所说的钱数与我们掌握的对不上。”王桥环顾了众人,道:“一个字,管理混乱。我没有指责任何人,只是指出一个事实。今天下午,凡是合同没有搞清楚的、付款明细不清的,都不在兑付范围内,如果有债主找到各位,你们就不必来说情了。” 王桥担任代理镇长以后,一直都很温文尔雅,将锋利爪子藏了起来。今天。他是第一次在所有班子成员面前亮出不好惹的爪子。 “针对这些情况,我建议明确两个制度,第一是机关财务管理制度,原则是严格财务管理。量入为出,打紧开支,艰苦奋斗,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尽量不再产生新的债务。尤其是以后不能再有吃喝和烟酒的欠条,来客招待一律在机关食堂就餐。如果分管领导确需在外面馆子吃饭,到办公室报备,申请人签字,每月在党政办公会公布;第二是机关考勤和值班车辆管理等制度,原则很简单,车辆出动必须要经过办公室派遣,同时由财政所核定每辆车每月定额油费。” 这两个制度涉及到在座的每个人,如果认真执行,将影响每个领导的利益。 宋鸿礼没有等其他领导发言。接话道:“这个制度不是新鲜玩意,姚镇才来时也搞过,只是执行不力,后来形同虚设。今天会后,由办公室、监察室、财政所一起,按刚才王镇说的原则重新拟定机关管理制度,办公室来牵头,半个月拿出来细则,供领导研究。我还建议增加一个制度,就是工作制度落实制度。这个制度就由纪委来牵头,也是半个月拿出来。” 会议开了一个小时就结束了,宋鸿礼道:“王镇,我们出去一趟。” 等到王桥走出会议室后。宋鸿礼才道:“春节要到了,时间紧,事情多,今天到下午开会还有些时间,我们到敬老院去一趟,免得老人说政府不关心。” 王桥道:“这个时间到敬老院不能空着手。总得有点拿的。” 宋鸿礼微微一笑道:“办公室准备了些手套和帽子,每个老人一双手套一个帽子。你今天别坐老赵的车,跟着我走。中午去青桥江老坎家里吃饭,他杀了鸡,炖了汤请我们喝。” 王桥笑道:“宋书记早就安排好了。” 宋鸿礼交底道:“过了年还有一场选举,马虎不得,这是我这个党委书记和人大主席的责任。趁着这个时节,你与村干部熟悉熟悉,免得到时有意外发生。现在城郊的支书主任们见多识广,脾气都大,不和他们拉近感情,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他又意味深长地笑道:“今天下午要宣布兑付政策,这个时间点坐在办公室,你不是等着被吵架。我们到村社走走,还可以呼吸新鲜空气,免得身体都锈掉。” 谈话间,两人下楼,上了车。 宋鸿礼还是老派的干部,喜欢坐在副驾驶位置。王桥坐在后排,望着宋鸿礼花白的后脑勺,暗赞道:“宋书记真是一条狡猾的老狐狸,什么事情都掌控在手中,安排得井井有条。” 小车在城关镇地盘上穿行,王桥透过车窗望着以往熟悉的城市,有一种老虎在自己地盘上行走的控制感,这种感觉很不错。 到了敬老院,驾驶员老李将后备箱的手套和帽子提了下来,道:“老兰,快点拿东西。” 老兰听到声音,带着最年轻的两位七旬老人过来帮着搬东西。老兰讨好地笑道:“书记,今天给大家带了什么?” 宋鸿礼道:“帽子,手套,都是棉的,暖和得很。这是镇里专门到劳保厂拿的,不是批发市场弄来的地摊货,用个几年没有问题。” 帮忙的老人就拿了帽子戴在头上,一幅很得意的样子。 老兰上前伸手将老人的帽子取了下来,道:“现在不能拿,等会吃饭的时候把大家都叫出来,大家依着顺序来拿,免得有意见。” 戴帽子的老人一幅做错事的表情。 宋鸿礼站在院子里交代道:“老兰,春节不要把老人冻着了,加几个肉菜,不要舍不得吃。” 老兰在宋鸿礼面前就变得很憨厚,道:“舍得,我怎么舍不得。春节那天菜谱都定了,我们自己喂的鸡,炖全鸡汤,买了鱼,养在鱼缸里,还有猪蹄膀,都是好家伙。” 宋鸿礼道:“明年要用钱,提前给王镇打报告,不能搞突然袭击。” 老兰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道:“我打了个申请。要买几把轮椅,有好几个老人走不动了,没有轮椅,只能每天坐在床上。” 王桥道:“有几个。我去看看。” 老兰就带着王桥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去看,介绍情况。 敬老院总体情况还算好的,房间和院子都打扫得清洁。王桥面对老人时很是和蔼,内心深处却是颇为震动,这些老人曾经也是精壮的汉子和漂亮的妹子。时间无情地偷走他们的容颜和身体,至死都不再还给他们。 看到老人的面上,王桥爽快地表态道:“这个报告我原则同意了,就算明年再困难,也得想办法给敬老院弄来轮椅。” 老兰不停地作揖,表示感谢。 在参观敬老院时,王桥将手机关闭了,免得接到为下午兑付方案拉关系的电话。有些电话没有接到就算了,真是接到了却办不了,就会结结实实地得罪人。 从敬老院出来。宋鸿礼、王桥就步行前往青桥江老坎家里。江老坎是青桥村的支部书记,极似某位叫梅老坎的棒棒军,因此得名为江老坎。江老坎的特点就是斤斤计较,每次镇里交待任务都要讨价还价一番。 青桥村地处城郊,多处土地被拆迁,是极易生事的地方。 江老坎对城关镇政府斤斤计较,对村民则是啰啰嗦嗦。有一次喝醉了酒,坐在一位老上访户的家门口,从中午一口气说到晚上十点。江老坎不仅是支书,还是那位老上访户的表哥。依着这两层关系,就霸着老上访户的堂屋,直到把长期跑京城的老表弟磨得几乎要哭了出来。结果,第二天。老表弟愤然离家出走,留了纸条道:“只要江老坎还在当支书,老子就不回青桥。” 此事被传出来后,在城关镇被当作了笑谈。宋鸿礼多次在会上表扬:“镇村干部做农村工作都要向江老坎学习,把嘴巴磨破,屁股坐破。腿板走破,当好了三破干部,农村工作就做得好了。” 爬上一个小坡,穿过一片浓密竹林,在狗叫声中来到了江老坎家里。江老坎院子里有浓浓鸡汤香味,堂屋里放着八仙桌,还有八双筷子。村支书、主任、文书、妇女主任、团支部书记兼民兵连长,青桥村主要村干部都聚在院子里,等着宋鸿礼和王桥。 宋鸿礼见面就宣布政策道:“今天我就是来喝江老坎的鸡汤,你们不要灌我的酒,也不能灌王镇的酒,王镇今天下午有个重要的会。” 虽然宋鸿礼刚一见面就打过招呼,王桥还是被灌了十来杯酒。好在经过了城管委洗礼,这点酒灌不翻他。喝了酒,大家又坐在一起谈天论地。青桥村的干部们都生活在青桥村,很少走到青村以外的地方,谈天的话题主要集中在青桥村。喝了酒大家没有了顾忌,谈得热火朝天,还面红脖子粗地争论起来。 王桥坐在他们中间不时插上两句,渐渐地,他发现自己融入到青桥村,掌握的直接信息比一本正经汇报时要多得多。 下午三点,王桥回到城关镇。当他进入六楼大会议室时,会场所有人的目光如探照灯一般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这是与青桥村完全不同的氛围,青桥村的气氛是热烈融合的,有矛盾都是本村本土的矛盾,话说得好听就能化解。六楼所有人都是城关镇债主,涉及到金钱,脸色就变得不那么好看。 王桥来到主席台,目光平视全场。 全场鸦雀无声,心神各异地望着坐在台上的年轻镇长。这位年轻镇长年轻得英气勃勃,刺眼得很。 王桥伸手打开话筒开关,道:“我先讲四点,首先感谢各位对城关镇的支持,没有你们支持,城关镇这几年发展不起来,这个感谢是真诚的,以后时间还长,大家都能看到我的真诚态度;其次,欠债按合同还钱天经地义,但是城关镇经济确实困难,今天拿出来兑付的钱都是宋书记和我以私人感情筹措的,私人感情借了是要还的,大家都是生意人,知道这个道理,可以说宋书记和我都尽了力的,问心无愧;第三,如果有意见,可以散会后和我对接,我会单对单听意见。如果觉得钱少,不想要,也可以;第四,你们用不着找熟人来通关系,没用,我把手机都关掉了。” 四点讲完,会场发出一片嗡嗡声音。很多人都找了领导来打招呼,结果是“手机关机”,此时听到王桥明言此处,都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原本有人准备在会场上闹一闹,没有料到这个年轻人气场很强大,态度坚定,居然将一帮子老江湖镇住了。 会场安静了两三分钟,一个胖子站了起来,道:“王镇长,十比一的兑付比例,完全是打发乞丐,太不仗义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第三百三十八章又过春节(八) 王桥看着眼前的胖子,道:“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是那个公司的?” 胖子颇有些怨气,道:“我是金维建筑公司的,叫康大江,前年修小学的钱都没有拿完,我想问一问王镇,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 王桥认真研究过每个债主的情况,这个胖子康大江据传说与市委常委、副市长康正平有亲戚关系。但是王桥不是特别相信此事,他和秦真高接触过很多次了,若是康正平真有亲戚在昌东搞企业,依着秦真高性格,十有八九会提起。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就算是有亲戚关系,血脉亦远了。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对王桥不构成压力。他专注地看着康大江,道:“在会上我不想回答每个公司的具体问题,只是谈大原则,要谈具体问题得到办公室去单对单地谈。散会后,你过来吧。” 康大江坚持道:“现在是民主社会,既然是开会,总得让我们说话吧。就算是按十比一来兑付,我也少了。城关镇没有付完的钱还有七十七万,应该付我七万七,凭什么只给我两万块钱。” 王桥道:“我刚才讲得很清楚,付钱得按规矩办事,我只承认合同上应该付的钱,至于超出那一部分,得审计报告出来以后,根据审计报告才能支付。” 城关镇与康大江的纠葛实质上是一笔糊涂帐,当时工程超量部分引起了争议,审计部门审减得很多。康大江却要坚持按照城关镇现场人员签单付款,而城关镇现场人员早就辞职,连人影都找不到了。 康大江仍然道:“两万块钱就是哄鬼。” 王桥对付眼前这种局面颇有心得,知道不能纠缠,也不能久拖,迅速下了决断,道:“如果康总不接受这个方案,春节前就没得钱。春节后我们再协商一次,如果你不满意。可以到法院起诉。”他又对众人道:“城关镇目前确实困难,希望大家理解和支持我的工作。如果不支持我的工作,以后就别想得到城关镇的支持。我再强调一点,不愿意领钱的。绝不勉强。” 在座多数人听到王桥又软又硬的一番话,只能接受这个方案。他们也能理解新来的代理镇长遇到的难处,想留一条以后能打交道的退路。 众人怀着各种念头,到财政所去办手续。 康永江气鼓鼓地坐站在会议室窗边打电话,当王桥经过时。他拿起手机递了过去,道:“王镇,你接个电话,你的同学秦真高的。” 王桥最烦接这种电话,瞪了他一眼,径直走开,把康永江扔在一边。 康永江急于要钱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在元旦时参加一次聚会,输了一百多万,其中五十万是现场借的高利贷,春节前被逼得甚急。只得四处收工程欠款,以渡过难关。昌东老板群体里颇为流行打大牌,一场输个百把万是常事。康大江的金维建筑公司前几年颇赚了一些钱,算是昌东先富起来的一批人,最先买奔驰,最先包三奶。如今赚的钱都投入到赌博事业,弄得囊中空空,无法过年。 康大江望着王桥挺直的后背,就在后面骂:“马的,一点面子都不给。” 在电话里。秦真高还在喂喂地打招呼,“康总,怎么回事,打通了也不说话。”康大江骂骂咧咧两句后。才听到话筒传出的声音,道:“秦秘书,你那个同学王桥架子大得很,屁股翘上天,我说是你的电话,他****的理都不理。” 听到这一句。秦真高原本还不错的心情顿时就阴沉下来。 梁强案发后,静州进行了一系列人事调整,市委常委、副市长康正平没有在静州能更进一步,反而被调出了静州,到另一个市担任市委常委。康正平走得突然,或者另有其他原因,秦真高没有跟着康正平调走,依然留在原单位。 以前秦真高跟着康正平,在秘书中还有些脸面,如今康正平走了,他便没有了着落,要么在办公室无所事事,要么被当成听用做一些杂事。 秦真高是在半年前认识康大江的,当时满满一屋子人都姓康。康大江与康正平到底是多亲的亲戚,秦真高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虽然他也不是很鸟土豪味十足的康大江,可是听说王桥不接自己电话,还是被气着了。 康正平离开后,秦真高感受到了有老板和无老板的巨大落差,心理特别敏感,此时被王桥忽视,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 正在难受之时,平时关系还不错的李大姐悄悄进来,神神秘秘地道:“邓书记还没有配秘书,我们老大正在准备人选。现在康市长调走,你完全可以争取啊。” 此时听到李大姐提起这事,秦真高精神一振,随即面露难色,道:“袁常委那边,我完全说不起话啊,李大姐,你帮我美言两句。” 李大姐道:“你是当局者迷,郑娅的爸爸与袁常委的老婆曾经是同事,郑娅爸爸出面应该管用。” 秦真高道:“以前确实是同事,只是后来来往不多,不知能否还说得上话。” 李大姐道:“想要办事就不能前怕狼后怕虎,别人没有关系都要创造关系,你有老关系不用,未免太清高了。别愣着了,赶紧去找郑娅。” 李大姐说完此事,就赶紧离开秦真高所在办公室。 秦真高初到静州工作之时,其父亲不相信儿子的胃事能力,亲自将其送到静州,还通过朋友关系找到了市委办资深的李大姐。经过其父精心经营,李大姐成为秦真高在静州最靠得住的朋友。遗憾的是李大姐虽然在市委办工作时间很长,但是职务不高,只能当探子,不能做决策。 如今,当初父亲布下的棋子在关键时刻起到了通风报信的作用。 读大学以后,秦真高经常鄙视父亲凡事皆用钱开道的行为模式。实践证明,没有文化的父亲靠着最朴素的观念,办起事来顺风顺水,而自己空有一肚子学问,办事总是束手束脚。 他给女友郑娅打了电话,说了市委办正在为邓建国配秘书之事。郑娅对这些事敏感得很,接了电话,便驱车直接找到父亲。 于是,郑家调动起所有关系,想把准女婿送到邓建国身边。 此时王桥通过杨琏约好了与邓建国在春节见面。王桥初掌镇长之权,正在逐渐进入角色,更关键是与广南王家有三年之约,压根没有想到要去给邓建国当秘书。 开会时,王桥说了些严肃强硬的话,让债主们去财政所领钱。回到办公室以后,王桥做好了与债主们单独交锋的准备,并且把手机也打开了。事已至此,只要不是********等关键人物打来电话,他决定不再改变方案。他坚信,凭着吉之洲等领导的工作水平,绝对不会打这个电话的。 他的判断基本准确,开会到现在,电话接了几个,但是没有一个说情的。唯一的一个电话与秦真高有关,但是当时那个情况实在不能去接这个电话。他相信吉之洲等县领导的水平,却不相信秦真高的水平。若秦真高当真不识趣地开口,将让原本就不佳的同学关系雪上加霜。 又等了一会,债主们居然都没有到王桥办公室。他们在财政所领了钱,怀着各种情绪各自回家,没有人来办公室啰嗦。 宋鸿礼也注意到这个现象。以前姚向辉当镇长之时,每年这个时间,姚向辉的办公室总是挤满了人,吵架拍桌子的次数不少。宋鸿礼坐在办公室听了一会,确实没有听到王桥办公室发出刺耳的吵闹声,想了一会,提着手包,出了办公室。 宋鸿礼走进了王桥办公室,问道:“还顺利吧。”一直以来,他进镇长办公室的时间不多,通常都是镇长到他的办公室商量事情。就算是王桥上任,他进其办公室的次数用五根手指都数得过来。 王桥道:“比预想的好一些,会上只有一个叫康大江的胖子在叫唤,其他人都接受了方案。我特别强调了,如果有什么想法可以散会后到办公室来找我,结果一个人都没有来。” 宋鸿礼道:“你这人面带煞气,这些债主不敢在你办公室啰嗦。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城关镇每年各项建设任务不少,又总是不能及时给钱,所有还得与这些老板们搞好关系,否则谁都不敢为城关镇做事。这个度,要把握好。” 王桥来城关镇工作前听说过关于宋鸿礼的霸道传说,现在接触下来,感觉宋鸿礼道行确实很深,却是颇知进退,并非一味逞强。自己与他在一起搭班子,互相对了胃口,相处得很不错。 宋鸿礼提醒道:“年关年关,有无数关口要过。今天把债主们打发了,明天你抽时间把名单上的事情办了,这事说大就大,说小亦小,马虎不得。” 王桥想着长长一串名单有点发怵,可是躲避不是办法,就道:“从明天开始,专心把这事办了。最后再开一个安全工作会,吃一次团年饭,就可以等着过年了。” 宋鸿礼难得地赞了一句:“王镇进入角色很快嘛。” 这时,办公室主任郭达跑了过来,道:“刚才接委办通知,邓书记要到城关镇来开一个调研会,这是委办确定的参会人员名单。” (第三百三十八章) 第三百三十九章又过春节(九) 听到这个计划外的事,宋鸿礼眯着眼想了想,问道:“主要调研内容是什么?” 郭达道:“题目比较宽泛,是基层组织建设。” 宋鸿礼又问王桥:“上一次在静州,王镇与邓书记见过面没有?” 王桥笑道:“见过面。不仅是这一次见过面,以前我在山南大学读书时,邓书记在山南工学院任党委书记,我们就见过,算是熟人。” 宋鸿礼道:“难怪邓书记要到城关镇来,原来认识王镇。既然有这层关系,你就和邓书记提前联系,问问情况,免得到时汇报不到点子上。” 王桥道:“邓书记过来调研,肯定不是因为我在城关镇,而是城关镇本来就是全市乡镇的旗帜。” 宋鸿礼道:“不要想着什么旗帜,还是先把明天的事情弄好。” 王桥道:“那我稍晚一些和邓书记联系。” 宋鸿礼就对郭达道:“你们下班都不要走,等到王镇把情况摸清楚后,赶紧写汇报材料,晚上要拿到手上。” 王桥道:“下班十五分钟,郭主任到我办公室。” 此时已经接近下班时间,王桥在办公室坐了一会,抽时间看了看文件。他等到六点零五分,给邓建国书记发了一条短信。 十几秒钟以后,邓建国回了电话过来,道:“王桥,我们只能等到初四或初五才能见面了。我原本想在春节前城关镇来走一走,半小时前,接到了省里通知,要接待京城部委的同志。市委办等一会就要给县委办发取消会议的通知。我先给你出一道题目,目前基层组织建设出现的问题不少,有点象塔西陀陷阱,如何破解这个难题?” 王桥知道塔西陀陷阱的准确意思,道:“邓书记,这个题目很大啊。” 邓建国道:“我准备在上半年到各地走一圈,研究加强基层组织建设的有效办法。你在城关镇负责。可以创造性地作一些思考。这件事情做得好,影响会很大。” 打完电话,王桥没有立刻反馈这个信息,而是坐在办公室想了一会。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是一个能够在众多基层干部中脱颖而出的机会。 当郭达准时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王桥道:“刚才我和邓书记联系了,临时有事,改变行程。”郭达松了一口气,道:“那邓书记什么时候来。有没有确定?”王桥道:“肯定要来,放在春节后了。” 邓建国未能成行,给王桥腾出了不少时间。第二天,他便将所有事情放下,专心去完成宋鸿礼书记交给的重要任务。城关镇是大镇,要想顺风顺水地运行,春节前一定要将该拜的菩萨拜完,否则某一天遇到麻烦还不知道麻烦来自何处。 对于王桥这种性格从内里比较高傲的人来说,到处给领导汇报工作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他整整用了两天时间,才将名单上所有的领导都拜访了一次。临近春节。这些领导都没有离开办公室,还在坚守岗位,接待了不少汇报工作的部门领导。 汇报完工作,已经到了大年二十九,春节的半只脚掌已经踏了过来。 宋鸿礼一点都没有要休息的样子,从大年二十九开始,和王桥一起密集地去拜访各村支书和村两委的干部,喝得王桥醉了好几次。 到了大年三十晚上,宋鸿礼又将王桥和四个年龄最大资历最深的支书约到自己家里,喝酒。吃饭,看春晚。他平时喝酒并不多,今天晚上却喝得不少,完全放开。 王桥本来就是独自一人在城里。初一又要值班,晚上喝些酒,日子更好打发。 晚上十点半,大家离开宋鸿礼家。宋鸿礼对最后离开的王桥道:“王镇,我们两个说好,春节时间难得可以休息。你们就不互相拜年了。工作上互相支持,比什么都重要。” 在原计划中,王桥是准备在初三给宋鸿礼拜年。通过这一段时间接触,他了解宋鸿礼的性格,知道他说的确实是真心话,道:“那我初一值班后,就到阳州去住几天,有什么事情就直接通知我,回来很方便。” 宋鸿礼道:“你就到阳州安心耍,有我坐镇,没有翻天的事。” 王桥带着酒意回到家中,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便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半夜被冷醒,这才上了床。 初一,值班,平安无事。 王桥中午把值班组成员聚在一起,在伙食团吃了一顿饭。王桥平时都挺严肃,让很多干部觉得王桥不好接近。今天中午聚餐时,王桥主动喝了几杯酒,与同志们有说有笑。喝罢酒,王桥还让办公室同志去弄些红纸,裁剪好。 王桥就在办事处门口给过路的市民免费写春联。 在办事处附近有许多各个单位的家属院,在初一出来散步时,见到办事处大门口有人写春联,便过来围观。 办公室同志临时从电脑里下了不少春联,打印出来,摆在桌上。围观的群众想要哪一幅春联,就由王桥来写。王桥笔走龙蛇,不一会就写出了十来幅春联。他书法水平比起街道上手写春联的水平高了许多,还会各种字体,来要春联的市民络绎不绝。拿到春联的市民听说写春联的年轻同志是城关镇一把手镇长,都竖起大拇指,直夸这个镇长有水平,平易近人,肯为老百姓办事。 经过这事,参加写春联的同志转变了印象,觉得王桥还是通情达理的。 初二,王桥回到旧乡,与父母一起拜祭了祖坟。 原本计划初三到张大炮家里去拜年。初二晚上王永德与张家联系,得知张家全家都要到吴立勤老家过年,改在初五再去张家拜年。 春节前王桥拜访了县里很多领导,礼节走到,免去了春节期间麻烦,这让王桥也节约了时间和精力。他在初三就来到静州,先给组织部副部长丁原拜了年,中午和杨洪军吃饭,还将吴重斌、蔡钳工和田峰叫到一起。 吴重斌见面就道:“蛮哥,听说你和晏琳又搞到一起了。对这一点我是坚决支持的。” 王桥道:“还早,只是见了面。” 这么些年,杨洪兵天天泡在酒场里,却奇迹般地保持着穷凶恶极云中鹤式的削瘦身材。他支持吴重斌的意见,道:“晏琳我见过,李宁咏也见过,凭心而论,两人都是美女。但是真正适合蛮哥的还是红旗厂那个女孩子,你们两人是生死之交,这点不容易啊。” 当年王桥从吴建厂手里救出晏琳时,是用菜刀对阵********,从这一点来说,生死之交一点都不夸张。 王桥对于自己的感情生活挺迷茫,那日与晏琳重逢以后,这几天两人都没有主动与对方接触,包括春节期间都没有联系,这种状况真实地反映出两人之间的犹豫和徘徊。他端起酒杯。道:“不说这些男男女女的事,今天我们是男人在一起,喝酒,不聊别的事。” 中午吃饭时,王桥一直保持着清醒。因为晚上要到杨琏家里,喝醉了酒是对长者的失礼。下午,几人在小钟烧烤房间清理一个房间,打起了麻将。王桥对打麻将兴趣不打,陪着诸位老友打到四点钟,便先告辞。来到杨琏家里。 杨琏家里还是一如既往地清静。在平常日子杨琏还可以讲乐得清静,在传统春节期间,他明明有儿子有妻子,却过着孤身一人的生活。大年三十夜。到了凌晨,听到满城鞭炮爆炸声,心里更是五味陈杂。王桥在初三过来,他自然很欢迎。 两人没有在外面吃饭,就在家里煮了香肠和腊排,炒了素菜。倒上两杯小酒,对酌。 “明天我们八点半走,早点到建国家里去,大家一起写写字。中午吃了饭,我们就离开。他在这个位置上,应酬是免不了的,我们不能占了太多时间。”杨琏喝了两杯酒,主动安排明天活动。 王桥道:“明天从邓书记家里出来,杨叔还想到什么地方去,我就当驾驶员,全程陪同。” 杨琏道:“算了,到时我自己去拜访两个在省城的老朋友。你的事情也不少,别把时间全部耗在我这里。” 王桥要到张大炮家里去拜年,这同样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就没有矫情,点头道:“那我们明天就在省城分手,元宵节我再过来。” 喝了酒,两个没有牵挂的男人跑到静州工人电影院看了一部电影。电影名为《角斗士》,讲的是罗马将军马克西·蒙斯的故事。开篇是大战,大战结束后是内争,当电影演到马克西·蒙斯回到家乡见到惨死妻儿的时候,杨琏想起了远在他方的妻儿,不禁黯然神伤,陷入了难以明言的伤感之中。 他将伤感埋在心底,看完电影,与王桥有说有笑地讨论情节。 王桥正处于人生的上升期,对于马克西·蒙斯拒绝国王的选择有些遗憾,但是并没有杨琏的深刻忧伤。 初四,杨琏和王桥在十点钟就来到邓建国家里。邓建国欢欢喜喜地将两人带到了书房,辅开檀纸,轮番上阵,写得很是过瘾。即将午餐时,邓建国突然道:“王桥,你是山南大学的,认识秦真高吗?” 王桥道:“认识,我们是同班同学,还是同寝室的。” 邓建国凭着常识推测王桥和秦真高两人可能认识,没有想到王桥和秦真高居然是这么近的关系,他用非常平淡的语气问道:“小秦这人怎么样?” 王桥知道邓建国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此人,最大可能性是在寻找秘书。他从心底不愿意秦真高和邓建国走到一起,正要思索如何回答时,杨琏突然插话道:“建国是要选秘书,其实你何必选,王桥就是最好人选。” 邓建国道:“王桥已经是主政一方的镇长了,让他当秘书委屈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他办。” 经过杨琏这一打岔,事实上就把话挑明了,王桥态度明确地道:“秦真高从学识到能力都还不错,但是不太适合作秘书,心思重了些。” 邓建国没有料到王桥态度这样鲜明,哦了一声,没有表态。在他心里,已经决定将排在名单前位的秦真高排除在外。 杨琏再次道:“建国选秘书,还是可以考虑王桥。” 邓建国笑道:“王桥,杨老师对你真是好,多次推荐你了。我是真有任务交给你,当前农村矛盾突出,如何解决此问题,方法之一是村务公开和民主管理,这将是我今后工作的一个亮点和重点。你把这个工作抓好了,比给我当秘书有出息。”最初说此话时,他还有些笑意,说到后面就严肃起来。 王桥道:“邓书记,我记住了。” 杨琏又点了一句:“王桥,你有没有合适的秘书人选,也可以向建国推荐?举贤不避亲,这是我们的优良传统。” 王桥望向邓建国,见其点头,便道:“那我推荐一人,市委宣传部的邱洪,山南财经学院毕业,省委组织部选调生,在昌东阳和镇当过党政办主任。” 在市委办建议名单中,恰好有邱洪的名字。邓建国还是没有表态,只是说了一声:“我知道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完) 第三百四十章又过春节(完) 吃过午饭,从邓建国家里出来,王桥便与杨琏分手。杨琏去老友家里,王桥则径直来到华荣小区。以前进入华荣小区的房间是直接开门,如今姐姐和林海明确了关系,进入家里则必须要按门铃,免得彼此尴尬。 进入家门,家中无人,桌上留了一张条子。原来是姐姐王晓到林海家里去了,要下午才能回来与从昌东过来的爸妈汇合。 这也就意味着家里今天下午将只有一个人,可以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 从调到城关镇工作以来,诸事缠身,一波又一波,一直没有停下来。进入春节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今天下午是难得的独处时间,可以彻底放松下来。他打开电视机,躺在沙发上也不看,把电视声音当成背景。 就这样无所事事地睡了一会,总觉得有些事情没有做。王桥翻身坐起,想了一会,才想清楚自己不安的原因。不安的原因是晏琳,自从两人重新拥抱以后,一直没有联系,连电话都没有打。 他调出了晏琳的手机号码,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如果打了这个电话,就意味着是一种态度——重新在一起的态度。王桥扪心自问,确实没有作好鸳梦重温的思想准备。他对晏琳有感情,这是真真切切的。可是要重新谈起恋爱,时过境迁,始终不如当年那样纯真,也少了点当年的激情。 “没有想明白,就暂时不打吧。”王桥尊重了自己内心感受,没有将这个电话打出去。 放弃了这个电话,王桥依然不会。他盘腿坐在沙发上准备冥想,还未进入冥想状态又拿起了电话,这次是打勇了胖墩的电话:“胖墩,我在华荣小区。” 杜建国道:“你终于来了,我早一直在等你。” 王桥道:“为什么要等我?” 杜建国道:“电话里一言难尽,见面再谈。我青皮在东城,一直没有回家,把自己关在出租房里。昨天我去找了他一次,就坐在沙发上抽烟,不跟我出门。看他的样子,有十天半月没有出门了。” 王桥道:“为什么不出门?” 杜建国道:“我觉得是抑郁了。从苏三妹的事情开始,他就没有完全走出阴影。后来吴培又出了国,双重打击下,我觉得心理真受到些影响。” 王桥道:“这是矫情,从小到大,谁没有受到过打击,若受到一点打击就萎靡不振,也不是男人。” 杜建国道:“你是蛮哥,闯过社会,能经受打击。青皮表面上看起来潇洒,实则心理比较脆弱。他爸在春节时来找过我,提起青皮就是一眼泪水,青皮给他爸爸说,不能通过司法考试就不回家。而他现在的那个状态,我估计根本通不过司法考试。” 王桥道:“这事,你怎么不跟我早说。” 杜建国道:“前一段时间你自己都是一屁股屎没有弄干净,给你说这事,徒增烦恼。昨天去见了面,我就准备和你联系。” “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就去找青皮,他的出租房在哪里?搬地方了吗?”王桥在大学里最好的朋友就是杜建国和青皮,如今青皮混得很不如意,甚至听起来精神都受到了影响,这让王桥着急起来。 杜建国道:“吴培走了以后,他就没有住在学校里面,租在以前吕一帆卖花旁边的一幢老楼里。” 王桥道:“那我们就在卖花的地方等,然后一起去见青皮。” 离开华荣小区,王桥来到距离山南大学不远的美食一条街。由于山南大学扩建,此处已经有很长一段被拆迁,只剩下部分未折门面还在营业,人流与以前相比大大减少。等了十来分钟,杜建国肥胖健硕的身躯出现在王桥视线里。 两人见面没有寒暄,直奔赵波所在的出租房内,边走边交流想法。 赵波所住出租房是一幢单体楼房,住的多是出租户,春节期间,出租户大多回乡,此幢楼就显得格外冷清。走道无人打扫,有不少鞭炮碎宵以及杂物,又脏又乱,陈旧破败。到了六楼,杜建国指着一个带着铁锈的防盗门,道:“青皮就住这里,里面条件不好,除了一张床和旧桌子,没有什么家用电器,还有就是当年放录相的设备。” 王桥上前敲了门,无人回应。他回头望着杜建国道:“你确定还在家?”杜建国道:“应该在这里,他爸来找他时,还是我带的路。” 王桥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里面响动,听到有“踢踏”的声音,就用力拍打铁门,道:“青皮,是我和胖墩,苟日的,开门。” 拍了几下,门终于打开了。赵波往日最有代表性的光头变成乱糟糟的鸡窝头发,由于多日未洗,板结成束。屋内随便扔着十来个方便面桶,散发着一种难闻味道。王桥在这一段时间忙于城关镇工作,很少与赵波联系,确实无法理解短短的一段时间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惊人变化,问道:“怎么回事,你不是在闭关复习,准备参加司法考试吗?” 赵波道:“我就是在闭关。” 王桥道:“闭关不是关监狱,你这个状态有问题。” 赵波垂头丧气地坐在一张用胶布缠着脚的藤椅上,竭力用无所谓的态度道:“我的状态有什么问题,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王桥在屋里走了一圈,到里屋将窗子打开,让空气对流,带走屋内臭气和浊气。 杜建国依着刚才路上商量的计划,直指问题核心,道:“是不是苏三妹结婚的事情刺激了你。” 赵波如斗鸡一般,猛然间就发作了,道:“屁话,苏三妹结婚管我什么事情,她是哪年哪月的人,与我没有关系。” 话虽然哪此说,可是激烈的情绪出卖了其内心真实想法。王桥来到了赵波身边,道:“吴培到国外,给你联系没有?她既然要走,你何必留恋。” 赵波胸口起伏着,很不友善地道:“你们两人是不是故意刺激我,有事说事,没事走人。” 王桥就瞪着赵波。赵波不服,也瞪着王桥。突然,王桥没有任何征兆地挥出一拳,这是惯常使用的胃锤,而且一点没有留情,不等赵波倒下,第二个胃锤又打了出去。赵波这一段时间生活极无规律,天天吃方便面,营养完全跟不上,身体虚弱得很,被这两拳重击之后,痛得卷缩在地上,鼻涕和眼泪齐飞。 王桥没有给赵波以喘息之机,拖着其衣领就朝卫生间走。赵波双腿不停乱蹬,叫道:“放开我。”王桥断喝道:“胖墩把外面门关了,今天要给青皮一点教训,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王桥将赵波拖到了卫生间,打开喷头,劈头盖脸地对着赵波一阵乱喷。按照王桥的想法,不管热水冷水,先把赵波淋清醒再说。喷头出水后,热水器发出了响动,不一会就冒出了热水。 “烫。”赵波坐在地上吼。 王桥将喷头移开,调了水温,继续朝着赵波一阵乱喷。 持续淋了几分钟,赵波完全变成了落汤鸡,头发贴在头上。 王桥这才作罢,将喷头丢在一边,道:“青皮,自己洗个澡,等会我们一起出去,先把头发剪了再说。你这种做法不是男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自己折磨自己算什么事。” 杜建国和王桥不给赵波说话机会,离开了卫生间,将门关上,等着赵波在里面冲澡。杜建国道:“蛮哥,我们的动作也太生猛了,我怕赵波接受不了。” 王桥道:“不用霹雳手段不显菩萨手肠,不给他来一个当头棒喝,轻言细语地劝说,没有效果,赵波这人是个情种,四年前就为了苏三妹搞过一次,如今苏三妹结婚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还是无法摆脱。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喝酒,满屋子没有酒瓶,从这一点来说也不太严重。” 杜建国道:“你观察得挺细。” 王桥道:“上一次为了苏三妹醉酒,我印象太深。” 两人议论了一会,赵波赤裸裸地走了出来,苦着脸道:“蛮哥,你到农村工作变成暴力狂,下手这么重,刚才我都吐了。” 王桥笑眯眯地道:“快去换衣服,我们等会找理发馆,把头发剪了。” 被打了一顿,又被迫洗了澡,换了衣服的赵波看起来顺眼得多了。只是脸色苍白,头发凌乱,与英气勃勃的王桥和红光满面的胖墩相比,反差格外显眼。 春节期间各行各业多半歇业,找遍东城,最后在一个偏僻小巷里找到一个路边摊子,一个接近七十岁的老头穿着肮脏衣服,坐在风中等生意。王桥上前道:“会不会刮光头?”老头振作精神,露出职业骄傲,道:“家传手艺。”王桥又问:“工具有没有消毒,会不会伤了头皮?”老头继续昂着下巴,道:“家传手艺。”王桥道:“就是他了。” 赵波坐在路边椅子上,披了一条传统黑色披子,显得十分可笑。老头拿着锋利的刀子在乱刀布上利索了刮了数下,然后就开始在赵波乱头发上作业。 随着头发随风飘落,赵波又惭惭露出了青皮本色。等到了一颗头又锃亮时,赵波又变成了青皮,只是脸色苍白、面容削瘦。 理头发时,王桥接到了姐姐王晓电话。 赵波离了头发后,三人一起到老味道餐馆去吃饭。 杜敏见到故人,热情地笑道:“胖墩,你还是这么胖,夫人怎么没有一起来。青皮,你的头真亮,怎么脸色不好,等会喝两杯就好了。” 二楼,王桥见到了父母、姐姐以及林海。 王晓道:“等会张爷爷一家人都要来,专门吃昌东菜。”王桥低声道:“假期不多了,什么时候到广南,我觉得应该去一次。” (第三百四十章) 第三百四十一章女棋手 在老味道二楼找了小包间坐下,杜敏陪着三位老熟人聊天。不一会,服务员送来为今天晚上为大包间精心准备的菜谱。王桥接过来认真研究一番,把所有高大上的菜品全部划掉,换上昌东本地菜,越土越好。 杜建国看着王桥认真的神态,道:“这个客人是谁啊,这么隆重。” 王桥道:“昌东的一位老朋友,是世交的那种老朋友。等会我爸妈要陪他们一起过来吃饭,他们在另外一边吃,我们几个同学就在这边。对了,他们家有一个女生还是我们的校友,比我们低两级,叫张晓娅。” 赵波端着杯热茶,开始神游远方,似乎没有听到王桥在说什么。 杜建国道:“这个名字熟悉,但是要看到人才知道是否见过。” “应该见过。那个女孩子不是那种很漂亮的类型,属于内秀型。”王桥又道:“等会把陈秀雅一起叫来,我有好久没有见她了。” 王桥见赵波心不在焉的模样,道:“我觉得不能让你闷在家里参加司法考试,这样迟早要坏菜。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到胖墩岳父的工地上去,与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就算了,你吃不了这个苦。我请陈总给个安个法务头衔,给工资,算是一份工作;第二个选择是到林海公司去,他们做贸易,项目多,你可以跟着他们法务部门实习,一边实习,一边准备司法考试。” 赵波还在揉着肚子,道:“蛮子,刚才你的手太重了,现在还在痛。刚才我真是吐了。” 王桥道:“你别打岔,今天必须做出选择,要么到工地,要么到公司,绝对不能一个人住。” 赵波怒道:“你有什么权利安排我的生活。” 王桥道:“凭着大学四年我们天天在一起。你现在这个状态,我必须要拉你一把。” 杜建国看着赵波脸色神情不停变幻,害怕两人当场说僵,道:“莫激动。这事大家商量。” 王桥态度坚决地道:“胖墩不要绥靖,必须立场坚定地拿出措施,否则就是害了青皮。就算今天青皮跟我翻脸,我也要坚持我的做法,这样以后才能问心无愧。” 赵波脸上阴晴不定。过了一会,气势软了下来,道:“工地上有没有女人?” 王桥道:“有是有,都很丑。” 赵波道:“那就到工地上去。” 杜建国见赵波终于服软,松了一口气,笑道:“今天开一瓶酒,庆祝我们大律师出山,我准备在博客上发一篇青皮出山记。” 赵波有些泄气,神情又有些轻松,道:“我知道你们两人都是为了帮我。就是这口气顺不过来。” 王桥道:“所以打一顿还是有效的。” 赵波不服,道:“如果不是看在你的动机是好的,我早就还手了。” 王桥轻蔑地道:“你要还手也得有这个战斗力,我进门就闻到酸臭味道,让人发呕。以后到了工地,跟着工人们吃大锅饭,绝对要吃得肚子滚圆,身体才好得起来。” 赵波是鸭子死了嘴壳子硬的角色,道:“当年我们军训的时候,那个张教官还是很牛。我照样摔了他一个狗啃屎。蛮哥打架是牛,可是架不住我处心积虑搞偷袭。” 见到赵波又恢复了几分争强斗嘴的神情,不再是病歪歪糟老头样,大家就放心一半。陈秀雅来到老味道土菜馆时。三人围坐在一起正聊得起劲。她望着赵波青青头皮,道:“赵波终于走出来了,还是蛮哥有办法。”赵波道:“你要回去给你爸说,明天我就要去投奔他。”问了几句情况,陈秀雅笑道:“早就应该去了,我爸那地是疗养的好地方。蛮哥仕途遇到挫折时,第一时间就到了工地。蛮哥在工地打过架,如今在工人中都很有名气。青皮去了,肯定也有名气。” 六点钟时,张大炮一大家人、王永德四人来到了老味道,王桥赶紧到楼下,将老味道的老板杜敏介绍给张大炮,又带着大家上了二楼,来到大雅间。 杜建国、赵波都站在窗台,寻找王桥口中的小师妹。当看到张晓娅时,杜建国笑道:“这个王桥说假话,这个女孩我见过,当年接新生时就引人注目。”赵波算是半个中文系的人,也同意了这个说法,道:“是啊,我都有印象。” 陈秀雅笑得更是灿烂,道:“张晓娅是我们象棋社的酒窝公主,下得一手好棋。” 王桥将张大炮那一桌招呼落桌以后,抽空又到杜建国这边来说话,听到陈秀雅介绍,有些惊讶地道:“张晓娅会下象棋?” 陈秀雅道:“她比我还早进象棋社,棋下得好,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漂亮的小酒窝,因此成为象棋社的酒窝公主。你当时只关心学生会的工作,就象是正教大派的子弟,自然不会注意到象棋社这种小门派发生的事。” 象棋社是比新闻社历史更为悠久的学生社团,人数有限,纯粹是为了兴趣而聚在一起。陈秀雅是象棋好手,初入大学时还受到家庭影响,心有阴影,不愿意参加社会活动。与杜建国谈恋爱以后,她才逐渐融入到火热的校园生活中,在临近毕业时间参加了象棋社,还参加了校园歌手比赛。 王桥道:“新闻社也是小门派,胖墩是小门派掌门人,很受大门派气的。” 陈秀雅维护着丈夫的光辉形象,道:“新闻社是应运而生,与就业市场结合在一起,后来**丝逆袭,不算是小门派了。” 王桥道:“那我就把张晓娅叫过来。那边挤得很,这边松。” 陈秀雅道:“蛮哥的爸妈都在那边,还有其他长辈,我们得去见个礼。” 几人就一起到隔壁包间去。 张晓娅是在座诸人中年龄最小的,坐在妈妈身边,如小公主一样安安静静地听着大人们拉家常。见到陈秀雅等人进来,也很惊讶。 陈秀雅、杜建国、赵波给长辈打了招呼后,王桥道:“张晓娅,那边都是校友,你干脆过来坐吧。” 张晓娅也就没有推脱。跟着王桥来到了隔壁。她和陈秀雅走在一起,道:“陈师姐,你和王桥是同班的?” 王桥道:“我、胖师兄还是陈师姐,我们三人是一班的。杜建国和陈师姐是一家人。” 杜建国是山南大学新闻社的创建者。由于新闻社发展得十分迅猛,毕业生在短时间之内遍布了山南各媒体。胖墩杜建国以及新闻社成为山南大学的一个传奇性人物。 张晓娅所在寝室里经常讨论的师兄有两个,一个就是学生会主席王桥,另一个就是新闻社胖子社长杜建国,她笑道:“我以前就认识胖师兄。还认识陈师姐,没有料到你们两人居然是一家的。” 杜建国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我不是胖师兄,这是不完整的,应该叫做胖墩师兄。” 张晓娅就道:“胖墩师兄。” 在座之人同出于山南大学,见面之后很快就消除了隔阂,讲些大学趣事,谈笑风声,气氛融洽。唯独赵波情绪又低落下去,坐在一旁发呆。王桥知道解决其心理问题非一日之功,没有再急于下狠手。只要他能走出来与大家在一起,便算有进步。 王桥算是主人家,在两个房间之间服务。 张晓娅见到时进时出的王桥感觉很是神奇。在多年以前,她还是少女之时便认识了在中师球场打篮球的王桥,当时在她心目中王桥距离自己十分遥远,基本上算是两个世界的人。世事之奇往往出人预料,第一次出人预料是中师生王桥变成了自己大学的师兄,由此产生一个有交集的朋友圈子。而且他还成为自己闺蜜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这个白马王子与朴素青涩的中师生形象完全没有办法对接起来。 想起了楚小昭,张晓娅就是一阵牙疼。到目前为止。楚小昭对自己都始终是心有隔阂,显然还不能释怀。 第二次出人预料是师兄王桥居然和王爷爷是亲戚,关系还挺密切。王爷爷在张家很有威信和存在感,张晓娅总是觉得王桥是王爷爷家中的异入者。 吃了饭。张晓娅、杜建国、陈秀雅、赵波等人正在聊天,一位服务员走了进来,道:“外面象棋摆好了。” 大家都有些惊异,杜建国道:“什么象棋?” 服务员道:“王桥专门让我们去买了象棋,说是有两位高手要下棋,我们摆在茶室。场地都收拾了出来。” 在新开的老味道土菜馆里,为了提高餐馆档次,更好服务客人,特意弄了一间大茶室,可以供人饭后打牌和喝茶。王桥听说张晓娅和陈秀雅都是象棋社成员,便有意安排了一项娱乐活动。 陈秀雅征求张晓娅意见,道:“我们来一局?” 张晓娅落落大方地道:“来吧,向师姐学习。” 两个女子在茶室下棋,赵波和杜建国站在一旁围观。这与一般下棋场景是不同的,引得好奇的服务员都在茶室门口转悠。 张大炮最近一段时间食欲不佳,今天来到这家深具昌东风味餐厅,终于有了食欲,喝了一碗酸菜鱼汤,吃了半碗干饭。这让张大山和儿媳吴立勤都很欣慰,吴立勤还专门到厨房,买了些自制昌东酸菜。 要离开的时候,张大炮道:“丫头到哪里去了,今天都不过来给王伯伯敬酒。” 王桥道:“张晓娅在茶室和同学下象棋。” 张大炮很欣慰地笑道:“丫头从小就在我身边长大的,打篮球的条件差了些,下象棋是一把好手,在我们家,除了我,你们都不是她的对手。走,我们看丫头下棋。” 于是,一群人跟着张大炮来到茶室。 张晓娅和陈秀雅屏气凝神,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棋局上。 张晓娅开局就将中炮摆上,这是她比较喜欢的开局。 陈秀雅则以屏风马相对。 前面几步,双方轻车熟路,很快就走成了“五九炮过河车对屏风马平炮兑车”的流行阵式。布局结束后,陈秀雅没有选择马7进8的官着,来了一招卒7进1,挑起战斗。 张晓娅选择兵三进一消灭黑卒,陈秀雅立即还以马7进8。 张晓娅再兵三进一,陈秀雅还以黑炮7进6打马…… 两个女孩都是山南大学象棋社的女高手,见面就碰出火花,棋盘上硝烟四起,各藏杀者,谁稍有不慎就将立遭灭顶之灾。 陈秀雅端起茶水,开始仔细斟酌。杜建国经常陪着陈秀雅下棋,熟知其表情。他原本以为凭着妻子的棋力,赢下张晓娅不成问题,没有料到眼前白白净净、态度温婉的小姑娘棋风强健,居然逼得陈秀雅开始长考。 “好,下得好。”张大炮用拐杖在地上顿了一下,表扬道。 陈秀雅这才注意到身边围了一群中老年人,赶紧站起来打招呼。张晓娅跟着站起来。陈秀雅喊了一圈“爷爷、伯伯、叔叔、阿姨”后,在张大炮要求之下,坐了下来。 考虑片刻,陈秀雅弃车换炮而走马9进7。张晓娅略为思考,出招车二进三吃车,这一次陈秀雅出手很快,毫不犹豫地走了马5进4献马,暗伏抽车杀着。 在场的长辈们只有张大炮是此中高手,他看到陈秀雅的杀着,忍不住咳嗽数声,以示提醒。张晓雅撒娇道:“爷爷,观棋不语真君子,你不能说啊。”张大炮道:“我不说,我不说,我只是在咳嗽,但是真危险。” 王桥从小就听说过昌东第一任县长张大炮在剿匪时的英雄故事,当年单枪匹马独闯匪案的张营长变成了一个急着给下象棋孙女支招的老年人,这是到了一定境界返璞归真才有的表现。 张晓娅皱眉想了一会。她原本准备等到陈秀雅进马时就车八进七砍炮,再马七进六吃马,这样就可以一车换双,将局面稳定住。她听见爷爷还在咳嗽,再细看就发现了问题,师姐完全可以在车八进七砍炮的时候置之不理,先走马4进6叫杀,再吃掉自己的车。如果这样走,自己将必输无疑。她开始长考,寻找解围之法。 王桥对下棋不是太擅长,只觉得两个小女孩你来我往下得十分投入,将一旁的张爷爷弄得一会紧张一会高兴。 吴立勤怕老爷子过于高兴,道:“爸,让她们下棋,我们回去休息了。” 张大炮摇头如拨浪鼓,道:“我要看,难得有下得这么好的。巾帼不让须眉啊,你们一群大男人,没有一个下得赢两个小姑娘。” 王桥就笑着对张大山道:“张叔,这次电力系统篮球赛,我还是昌东电力局的外援。” 张大炮闻言道:“你这小子打球不错,有本事打进前四名,我就在阳州观战。” (第三百四十一章) 第三百四十二章父训 王桥道:“昌东电力篮球队打到前四名不敢保证,打出静州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张大山觉得很奇怪,道:“你在城关镇当镇长,怎么会到电力篮球队当外援?哪里有这么多时间和精力。” 王桥道:“我去当外援的时候,因为受彭克案影响调到档案局做外督工作,事情不多。我的房子租在电力局家属院,经常听到篮球声,一时手痒就下场打了几回,结果被小李局长看上了,就加入电力队篮球队,算是外援。”由于小李局长借钱很耿直,他就很巧妙地在张大山面前提起小李局长的名字。 张大山道:“我在昌东工作时认识昌东电力局的李正坚,他应该是大李局长,这个小李局长倒不认识。” 王桥道:“小李局长是学电力的科班,年龄小,刚满三十吧,因此电力局就分为大李局长和小李局长。” 在推荐邱洪给邓建国时,其实是杨琏在旁边一步一步推波助澜,王桥趁机顺水推舟将邱洪推了出去。此时没有杨琏这种有力人物帮腔,又对电力系统内部关系不完全了解,王桥在说起小李局长情况时小心翼翼,没有敢轻易表达自己的态度。 王永德听到儿子谈起打球之事,忍不住开腔道:“你是代理镇长,哪里有时间去打篮球,以后别去了,不要影响工作。” 返璞归真的张大炮道:“永德,打篮球和工作不矛盾,以前战争时期,环境那么艰苦,战斗那么频繁,大家还不是经常打篮球。” 王永德是很尊重张大炮的,听到老人家发了话,也就不再批评儿子。 春节期间,各家有各家事,饭罢。大家也就散去。 在散去前,王桥要来了赵波家里电话,亲自给赵波爸爸打了电话。然后,他和杜建国送赵波来到了长途车站。在候车厅等车时。赵波颇为不安,屁股不肯落在椅子上,在王桥和杜建国面前走来走去。 杜建国道:“别走了,再走脑袋都转昏了。” 赵波道:“我爸春节来找过我,闹得不欢而散。现在灰溜溜回去,没面子啊。” 王桥嗤道:“在爸妈面前讲个屁面子,说一句对不起,甚至不用说对不起,只要露出可怜兮兮的样子,你爸妈一句重话都不会说你。原因很简单,害怕你再跑。你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还与家长堵气,真是讨打。” 赵波一副脸红筯涨的表情,道:“蛮哥。你现在怎么变得牙尖嘴利,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 “好、好,接受你的意见。”王桥走到赵波身边,将一个信封递给他,道:“别撑面子了,没钱就没钱,接受朋友善意不可耻,以后若我落难,你给我钱,我绝对不会拿着手软。给爸妈卖点东西回去。别打空手回家。他们也是人,也需要得到爱的回报。” 赵波这两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直没有把心思放在家人身上。换句话说,最爱赵波的人由于爱得太无私反而被赵波所忽视。听到蛮哥的叮嘱。赵波脸现羞愧之色,道:“蛮哥,虽然你有时很讨厌,我还是要谢谢你。相较之下,胖墩要敦厚一些。” 杜建国笑道:“我不知道你是在表扬我还是在批评我,我劝你这么多次。你都没有听,还是蛮哥拳头管用。” 屏幕上显示出了班车进站消息,赵波给杜建国来了一个热情拥抱,杜建国也用力拥抱他,将青皮勒得差点踹不过气来。 赵波又与王桥来了一个热烈拥抱,松开后,他突然指着王桥身后方向道:“那是谁?”王桥下意识回头,赵波抬起腿,踹在王桥大腿处,然后撤腿朝检票口跑,进了检票口,他才回转身,得意地对着王桥大笑。 看到赵波部分恢复了活力,王桥虽然被偷袭了一脚,还是发自内心高兴。他作了一个电话手势朝赵波比划了一下。赵波在上车前,也比划了相同的动作。 离开客车站,王桥和杜建国聊着天走到停车场。上了车,杜建国望着王桥,道:“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王桥太了解杜建国了,见其吞吞吐吐,便猜到他想说什么,道:“与男女有关的事情就不必说了。” 杜建国与陈秀雅刚刚得出的结论被一句话堵在肚子里,就道:“我知道赵波为什么要踢你一脚,你这人太锐利,锐利得有些讨厌。” 王桥道:“真的吗,我没有感觉到。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杜建国道:“老子不说了。” 王桥发动了汽车,将小车开出车位,笑道:“别矫情了,该说的还要说。否则憋在你的肚子里,会让你难受。” 杜建国道:“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了。这事是秀雅提出来的,她说张晓娅是很有内涵的女孩子,人聪明,教养又好,在象棋社被称为酒窝公主,和你是良配。我给你说一个事实,小孩的智商主要遗传自母亲,你要想家族兴旺,就得找个好老婆。秀雅由于家庭原因,从来不八卦,这是她第一次对你的恋爱发出明确意见。” 王桥脑海中浮现出张晓娅的样子,摇头道:“现在我的主要精力是在工作上,男女之情暂时不考虑,总得给我一个添伤口的时间。” 杜建国拉长声音道:“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现在张晓娅没有谈恋爱,你也是自由人,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等以后张晓娅谈了恋爱,你就没有机会了。” 将杜建国送到住处,王桥没有再开玩笑,真诚地道:“代我转告陈秀雅,谢谢她。” 开车回华荣小区,父亲王永德、母亲杜宗芬、姐姐王晓和林海都在客厅坐着。林海在未来的岳父岳母面前就很内敛,将平时的潇洒丢在一边,如一个刚出校门的青年人。 见到王桥进门,四人目光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王桥对四人的眼光有点惊讶,低头看自己,裤子拉链拉上的,衣服上也没有怪异之处,道:“怎么这样看我。” 王晓道:“过来坐吧。爸正在谈你的事情,你和爸到里屋去吧。”她正面对着王桥,挤了挤眼睛。 王桥用眼角余光瞅了瞅父亲严肃表情色,明白父亲肯定有话要说。主动道:“爸,有事找我,到里面谈吗?” 王永德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事,就是有几句话憋在肚子里。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给你说。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就在客厅里谈。” 王桥道:“爸,有啥事。” 王永德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有几句话不吐不快。我觉得这一段时间来,你变得浮躁了,变得急功近利了。” 王桥有点发懵,道:“爸,这话从何说起。” 王永德道:“就是你从拜访张家开始。这么多年,我们都知道张家在昌东,为什么一直没有去寻找。因为有许多顾忌。” 从小以来,王永德便秉持着其自己的为人处事观,并一遍又一遍在王桥耳中讲。王桥听到熟悉的语言,内心有些不耐,但是没有表达出来,坐在父亲对面。 王永德道:“你跟我说老实话,找张伯伯家、找堂伯家,到底是什么真实目的,是为了亲情还是为了当官?” 王晓为弟弟辩解道:“如果张家不认弟弟,最多尴尬一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损失。现在结果很好,找到一门失散多年的亲戚。不仅是对我们好,对堂伯公也好,终于去掉了堂伯公的心病。” 王永德道:“这个结果自然是好的。我也很高兴。我想问的是动机,当初王桥肯定是为了自己的官职才到张家!这一点不容置疑。” 王桥沉思了一会,道:“爸讲得不错,我找张家的主要原因就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前途和官职不能完全划等号。我一直洁身自好,没有收受贿赂的主观意图,这是纪委认可的事实。但是彭克案的结果是被免职。调到了档案局,我必须为自己的前途寻找出路,不能坐以待毙。” 王永德道:“难道档案局工作就不是工作,全国有多少档案局,这么多干部职工都能在档案局工作,为什么你把在档案局工作看成世界末日,这一点引起我的警惕。” 林海和王晓谈恋爱后,王晓曾经多次开玩笑说父亲是“唐僧”,总会大义凛然地在耳朵念经。接触过好几次以后,林海觉得王永德很随和,并没有出现过“唐僧”式念经。要论此事是非曲直,林海从内心深处觉得王桥做得挺不错,完全没有问题,王永德的指责过于求全责备了,有些迂腐。 王桥说了大实话,道:“爸,我从山南大学毕业,有自己的政治理想,肯定不会甘心仕途就此打住。我自问品德和能力还是优秀的,与其让官职由那些德与行都不如我的人占据,还不如让我在岗位上多为老百姓做点事情,这是现实主义态度。” “你能说实话,这一点值得夸奖。”王永德又道:“你不要嫌我鸡蛋里挑刺,我就是从你嫌弃档案局以及四处钻营找关系看出些苗头。你现在这种做法实际上开始走上另一条道路,今天跨出这一步,明天如果有人威胁到你的职位,你会不会有更激烈反应?如果要想升官,领导又爱钱,你会不会用钱去买?你现在是在走小圈子的路线,如果以后小圈子里的人有问题,你是站在事实和法律一边,还是站在小圈子一边?你为了自己的前途,最终就会走到理想的另一边。” 林海听得有些发愣。 王桥倒是熟悉这种风格,父亲读书多,眼光确实税利,发现了自己的微小变化。可是社会是现实的,进入社会不发生变化,只能步步受制于人。而且父亲是站在静态角度看问题,将事情想得过于悲观了。他冷静地道:“爸,妈,我在这里给你们保证,绝对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但是,我不会作茧自缚。” 王永德道:“我知道现在很难说服你,给你提一个建议,你在做事的时候,一定要想一想本心,不要为了官职丧失本心。这一点听起来简单,其实很难做到。” (第三百四十二章) 第三百四十三章宋家 这是一场王家人都十分熟悉而林海十分陌生的谈话。 听了这一番对话,林海不由得对朴素的乡村教师王永德油然起敬。不管未来岳父讲得有没有道理,至少他能见微知著,为自己儿子提出极为长远的考虑。这时他也就能理解为什么王晓这个从乡村走出来的女子为什么如此聪慧和善良。 王永德不仅是讲道理,而且做出一个重要决定,他对王桥道:“我、你妈,还有你姐和林海都要在后天飞广南,你就不要去了,由我们代表就行了。” 王桥觉得父亲这个决定太霸道了,道:“为什么不让我去?” 王永德道:“其实你要广南随时都可以过去,没有人能限制你的行动,我作为父亲也不行。但是,这一次到广南是走亲戚,我是你爸,所以我说了算。你是一镇之长,怎么能够在临上班前走这么远,还得在镇里守着,否则让国栋老弟怎么看你?他们会认为你热衷跑关系而不是踏实做事。” 王桥与王国栋单独谈过一次话,这次谈话内容是保密的,两人约定不给家族其他成员谈起。王永德一直在注意儿子行动,一句话没有问。他觉得儿子变得急功近利,因此才有今天的严肃谈话。 “那我明天就回城关镇,开年以后,各项工作压起来,确实很忙。”父亲最后一句话提醒了王桥,他不再坚持去广南。他想起一事,问道:“你们不是约定明天走吗,怎么变成了后天。” 杜宗芬道:“我们要到安健爷爷奶奶家去,看看外孙,和亲家见见面。” 王桥哦了一声,抽眼去看姐姐。王晓神情之间有颇多无奈,低着头玩着钥匙链。 谈完了儿子的事情,王永德又对女儿道:“明天我们一起去见见亲家,这事躲不掉,明天你不要开口。由我来讲你和林海的事情。” “真要讲,就过了春节来讲。”王晓一直怕自己与林海谈恋爱之事伤害李家,迟迟下不了决心。 王永德正色道:“这是两家人的大事,藏着憋着不是办法。今天讲过以后。不管亲家是什么态度,你都大大方方与林海相处,到了合适的时间就结婚。” 王晓道:“我担心若是关系弄僵了,我以后见安健不方便。” 王桥插话道:“从法律角度来说,真要弄僵了。就应该由你来抚养安健。李叔是明智的人,也讲道理,不至于此。” 王永德点头道:“我同意二娃的意见,李家为人处事不错,明天我们一起把事情摆在桌面上谈,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大妹不能为安健爸爸守一辈子。” 王晓道:“安健奶奶有点使性子,恐怕会把不高兴摆在脸上,给大家难堪。” 为了女儿的幸福,王永德这位来自乡村的教师要向省城的亲家摊牌。道:“难堪就难堪,总得把话挑明,这事我想了不止一天,你妈为了这事都掉了好多头发。” 王晓此时内心是复杂的,一方面对前夫感情还是很深厚的,每年清明、春节和结婚日,她必然是带着儿子去扫墓;另一方面她确实也需要开始新的人生。 家里人对自己越支持,态度越坚定,王晓就没来由想起了逝去的前夫。明天到李家见面,意味着新时代开始。与以前的暂时就要告别,这让她黯然神伤。 大家统一意见后,这次在省城的谈话就告一段落。王晓和林海离开了华荣小区,到林海家去住。王桥早早上床休息。明天准备就完成春节漂流模式,回单位上班。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王晓开车到华荣小区,接了王永德、杜宗芬,三人一起前往李家。 由于方向相反,王桥没有坐姐姐的车。而是打了出租车到长途客车站。早上起床时,王桥最初还想给司机老赵打电话,让老赵开车到省城来接自己。拿起电话,他想起父亲所说的初心,便没有给老赵打电话,而是去坐长途客车。 王桥在长途车上与普通市民坐在一起,总觉得有些不适应。他反思道:“以前没有工作之前,坐长途车理所当然,为什么当了小小领导,就觉得坐长途车很不舒服。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这句老话说得太正确了。” 长途客车开动后,由于人没有装齐,客车到了高速路口又转了出来,四处装客。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在一片埋怨声中终于将客人装齐,这才正式进入高速路,此时已经到了十点半。 小车开到静州郊外,司机又下车到服务区吃中午饭。 折腾到下午三点钟,长途客车才来到昌东。王桥为了保持本心,结果在客车上渡过了难受的五个多小时,弄得灰头灰脑,狼狈不堪。 步行在城关镇熟悉的道路上,王桥不紧不慢地走着,在步行中将繁忙春节带来的浮躁消化掉,让自己变得沉静下来。在行走中,他做出一个决定,在春节最后一天还到宋鸿礼家里去一趟。从资历、年龄、威信等诸方面来说,自己和宋鸿礼都差得太远,必须得主动一些。他带了一条林海塞到手里的外烟,正好可以作为作客礼物。 “宋书记,在家吗,我过来走一走,找找家门。”王桥打电话时,听到屋子里声音嘈杂。 宋鸿礼没有拒绝,道:“王镇回来了,你找得到我的家吗,我让郭达到楼下来接你。” 宋鸿礼家住在昌东中学家属院里。昌东中学是老中学,修建时间很久,绿树成荫,环境优美。王桥以前在昌东中学打篮球的次数不少,对校园环境颇为熟悉,轻车熟路地来到家属院。 办公室主任郭达远远地见到王桥,赶紧迎了过来,见面第一件事情就是塞了一个红包在王桥手里,道:“王镇一直不在家,我来拜年都没有机会。” 王桥最不想接收这些红包。昌东红包也就两三百块钱,接受以后,以后在工作中难免就会受到红包影响,这是用红包来绑架自己。但是在门口出现了好几个老师,在门口推来推去亦不雅,便暂时将红包收进口袋里。 郭达一直在寻找给王桥送红包的机会。春节期间没有将给镇长的红包送出去,让他觉得很是不安。今天王桥接了红包,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宋家很是热闹,在场的人几乎全是镇政府机关干部。有打扑克的,有打麻将的,还有坐在沙发前聊天的,除了少数几个普通干部,多数都是二级班子以及班子成员。这就和当年邱大海在山庄吃饭有些类似,只是邱家规模大,宋家规模小。 黎陵秋坐在宋鸿礼对面,与其结对打双扣,见到王桥过来,就将扑克放下,道:“王镇过来打双扣,宋书记算牌太精,我跟不上节奏。” 这个时候打牌好混时间,王桥就站在黎陵秋身边道:“你把这一盘打完。我再接。” 宋鸿礼抬头笑道:“王镇,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桥道:“刚下车,想到晚上没有地方吃饭,就到宋书记家里混晚饭。”他将那条外烟递给宋鸿礼,道:“我姐夫才从国外回来,带了一条正宗的外烟,宋书记换个口味。” 宋鸿礼将扑克放下,将香烟外包装打开,取了一盒出来,道:“这是王镇的外烟。难得抽到,来来,大家都来抽一支。” 在场抽烟的人都过来接了外烟。屋内如有七八个小烟囱同时冒烟,乌烟瘴气。黎陵秋赶紧打开阳台门。让屋里通了新鲜空气,这才将烟雾引走。 随后就是打牌、喝酒,到了九点过,来人逐渐散去了。 王桥最后一个离开。宋鸿礼披了一件军大衣,亲自送其到屋外,两人在校园内边走边聊。宋鸿礼感叹地道:“我若是单身汉。也就一走了之,落得个耳根清静。有家有业,走不脱,每年都要在家里多喝几顿酒。” 王桥笑道:“按昌东传统,过春节家里没有客人,就是家门不旺。我是没有家,所以只能到处跑,否则吃饭的地方都没有。” 宋鸿礼推心置腹地道:“上班后肯定会有人来给你拜年,在元宵节前都不得清静。实际上你也不能完全杜绝客人,否则就叫做不近人情了,反而对以后工作不利。” 王桥道:“我明白,谢谢宋书记。” 闲聊几句,宋鸿礼又道:“上班以后我们就有一个重要事情要做,这是城关镇惯例,我估计你有可能还不清楚,所以先通个风。” 王桥见宋鸿礼说得郑重,好奇地问道:“什么事?” 宋鸿礼道:“城关镇在每年春节上班后都要根据过去一年的工作情况,把人员重新调整一下。有的同志也想换换岗位,有的同志也确实需要调调岗位,有的空缺的位置要补上,我们采用的办法是中层站所长竞争上岗、一般同志双向选择。每年都会有几个落聘,对落聘人员就要采取点惩罚措施,待岗发基本生活补助,或者由党委政府安排临时工作。用这种办法对大家的工作积极性也是一种调动,好好干了就有位置,不好好干就会被削面子,经济受损失。” 王桥当过党委副书记,对此事有所耳闻,只是由于他任党群副书记时间太短,没有全过程经过这事,问道:“每年都要搞?” 宋鸿礼道:“这项工作已经形成惯例了,大家都等着这事。把这事办完后,就甩开榜子干今年工作。” 王桥道:“哪些人落聘,党委政府有没有预定。” 宋鸿礼道:“我们是搞大民主,没有预设人选,纯粹靠打票,领导是A票,其他同志是B票,A票比B票的权重要高,这其实就是给领导们掌握的,我们班子通了气,给某个人打低分,他必然就要落聘。” (第三百四十三章) 第三百四十四章被拜年 离开了宋家,王桥开始反思自己在春节一走之了的做法是否恰当。 自己作为下属也要给很多关系户和领导拜年,凡是顺利拜年后,自己便心情愉快,对今年工作信心倍增。凡是没有顺利见到应该见到的领导,不免心中忐忑。将心比心,城关镇的同志没有能给自己拜年,想必也会觉得心中不安,说不定过年都不痛快。宋鸿礼人老成精,洞察世情,所以就在家里接受了大家拜年。 王桥暗自定下规矩:“红包不能超过五百块钱,多了就退。烟酒问题不大。” 思路作了调整以后,王桥不再刻意去躲避同志们拜年。结果从上班到元宵节这期间,城关镇相对重要的干部大部分都来拜了年,出租房里堆了不少烟和酒,多是本地产的好酒,也有茅台、五粮液等名酒。在此期间,他收到了两个千元红包,最初准备退还,思来想去,还是接受了,轻易地打破了五百元红线。 收到这些礼品,王桥不仅没有觉得高兴,反而有一种沉重的心理负担。另一方面,他再走到单位时,发现自己似乎就融进了城关镇环境中,成为其中一员。 大家纷纷来拜年,在不知不觉中也影响到王桥的思维。在元宵节晚上,王桥与宋鸿礼请了联系城关镇的县委华成耀副书记吃了饭,独自散步回家时,忽然间想起了一件事情,在春节期间与邓建国副书记见了面,邓建国要挑选一个秘书,自己推荐了邱洪。在这个春节没有见到邱洪,不知道邱洪现在是什么情况。 想到这里的时候,王桥心里有轻微的不舒服。邱洪考调到宣传部,笔试是凭着本事,但是面试却是自己托雷成打过招呼的。在春节期间邱洪连个电话都没有打,似乎也有点薄情了。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王桥随即警惕起来,心道:“我怎么会有这种不应该产生的念头?这种念头也太庸俗了。按父亲的说法就是有违本心。”虽然迅速地将这个想法压住,可是想法就是一颗种子,产生了就会埋在心里,合适的时候就会发芽。 回到宿舍时。王桥想起了邱大海,又想起了彭克。他现在有点理解邱大海很多做法,因为拥有巨大的分配财富和掌握他人命运的权力,不免会受人算计和长期处于竞争状态,所以产生了一种冷静的现实主义。最初是自我保护,时间长了就成了习惯,最后成为不可更改的行为模式。相比之下,彭克要放纵得多,对财力和财富都没有设防线,最终轻轻地倒了下来。 一个人在成长,光靠读书是不够的,必须得放在现实生活中,接受生活考验,否则会空有一肚子理论。仍然无法认清这个社会。 第二天,忙到十一点,从县政府小会议出来。王桥从手包里取过手机,看了看几个未接电话,昨天夜里曾经想到过的邱洪打来三个电话。 “应该成了。”见到有三个未接电话,王桥便明白应该是邱洪遇到好事了。他在车上没有给邱洪回电话,免得老赵听见了会传话。尽管到目前为止,自己还没有发现老赵传过话,可是最好保密方法还是不说为上。 中午,王桥与地税所刁所长喝了酒。谈得很愉快。回到办公室关上门休息之时,他才给邱洪回了过去,“邱洪,上午在县政府开会。不方便接电话。” 邱洪声音听起来很冷静,道:“蛮哥,我的工作发生变动了。” 王桥从字词的尾音听出了邱洪压抑不住的激动,道:“我知道。” 电话那头邱洪声音明显提高了,显得很是惊讶,道:“我是上午才知道调到市委办给邓书记当秘书。谈话结束后就给蛮哥打电话,蛮哥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王桥笑道:“我是春节就知道了。春节我和邓书记在一起吃饭,邓书记询问另一位同志的情况,我向他推荐了你。当时不知能否办成,所以没有提前给你说。”如果邱洪的事情没有办成,王桥不会再提此事,如今事情办成了,他还是有必要说出来。做好事不留名,那只是一般性好事,这种关键性好事还得把准确信息传达给对方。 王桥就用简约地说了事情经过。 这事如一道雷,劈在了邱洪头上。他在春节期间曾经多次想到王桥家里走一走,由于他难得回家一次,又想到王桥比自己还要晚一年毕业,便有所懈怠,一直没有过来。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人生两次关键性转变都与王桥有关。随即又想到王桥既然能在邓书记面前推荐自己,两人关系肯定不一般。他不禁为自己的懒惰而感到后悔。 “谢谢蛮哥。”邱洪组织了语言,道:“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王桥笑道:“你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我们都是选调生,还在阳和那个战壕里蹲过,是共甘共苦的兄弟,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以后你占了有利位置,该出手时就要出手。” “那是自然。”邱洪又道:“找个时间,我们兄弟喝两杯。” 谈话结束时,王桥特意提醒道:“这个事注意保密,不要让别人知道里面的关节。” 邱洪道:“我明白,放心。” 放下电话,邱洪百感交集地看了看还未完全熟悉的办公室,心道:“别了,宣传部,我又踏入了新的征程,又一扇大门完全向我打开了。” 从阳和镇到宣传部,从宣传部到邓建国书记的秘书,犹如三级跳,让他有点头昏。他独自坐在办公桌前,脑子里想着如何能尽快适应秘书生活,想着平时听到相关传闻,有些紧张,又有些跃跃欲试。 李宁咏出现在办公室门外,敲了敲房门。 邱洪见是李宁咏,笑道:“请进。” 李宁咏坐在办公桌对面,道:“听说你调到市委,给邓书记当秘书。” 邱洪道:“我是才知道的,刚和我谈了话。” 李宁咏目不转睛地看着邱洪道:“邱洪,我们都是从昌东过来的,我想听一句实话,你调到市委办,是不是王桥操作的。” 如果李宁咏早十来分钟问起这个问题,自然是否定答案。此时刚和王桥通过电话,得知事情原委,邱洪便稍些犹豫,随即道:“名单应该是市委办推荐的,应该不只我一个人,只是我比较幸运。” 李宁咏从邱洪瞬间的迟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她强作笑颜道:“幸运是给有准备的人,到时请你喝酒。” 李宁咏胸中涌起一股被欺骗的愤怒,拿着手机找了一个无人的空会议室,给大哥打了电话,讲了事情经过,道:“王桥就是一个骗子,明明有邓建国作为靠山,就是不给我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邱宁刚倒是非常冷静,道:“这件事情是我们做得有点急,当时我和他谈话时,他就提到过邓建国,说有一位关系很好的老朋友的学生要来当领导,这种拐了几个弯的关系在我眼里无关紧要,当时没有太重视,现在看来是忽视了。”他随即又道:“不对,王桥调到城关镇,明明就是邓建国来之前的事情,他还有其他关系,这是肯定的事。” 李宁咏胸中被欺骗的愤恨感越来越强,道:“哥,你别帮着他说话,这人就是一个骗子。他当了镇长,你把他盯紧点。” 邱宁刚道:“你现在情绪不对,不要轻易作决定,更不要被仇恨迷住了眼睛,要冷静地看问题和作决定。” 李宁咏此时哪里听得进大哥的意见,心中忽然一动,道:“当领导干部不能经商,他姐姐有一个公司就在昌东有工程,算不算违规。”说到这里,她又添了一把火,道:“我估计他在王晓公司里有股份,这是违规的,大哥,你去查他。” 前者是真实,后面则纯粹是李宁咏编的理由。 邱宁刚提高声音,道:“糊涂,胡闹,现在不跟你说了,晚上我回家,我们两人谈一次,邱家儿女是有胸怀的,能屈能伸,如果你真的放不下王桥,还可以找他,认个错,重新和好。” 李宁咏道:“我和他没有可能了。王桥性格强硬,受了委屈,绝不会妥协。” 邱宁刚道:“你们毕竟有一年多感情,怎么没有可能,只是这样做就把杨家得罪了。” 聊了几句,李宁咏胸中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道:“大哥,我是不是有些情绪用事?” 邱宁刚道:“没事,发泄出来就好了。晚上我回家,我们两个到外面吃,把事情认真分析一下。” 李宁咏道:“好嘛,晚上我让姓杨的不要来找我,见到他就烦。” 在邱洪办公室,当李宁咏离开后,邱洪马上就给王桥打去电话,道:“刚才李宁咏到了我办公室,直问是不是你操作的,我没有承认。我见她情绪似乎不对劲。” 王桥道:“李宁咏知道我和邓书记的关系,所以会这样推测,反正我们不承认就行了,别管她。” “我没有承认。”邱洪原本想说李宁咏对你还是有感情的,话到嘴巴又缩了回去。王桥关系网太宽,能力太强,给邱洪产生了压力,话出口前必须斟酌一番。 王桥又道:“邓书记喜欢书法,擅颜体字,你从现在起得练一练字,就去临颜体。” (第三百四十四章) 第三百四十五章决策与控制 邱洪道:“我的那一手烂字,不管怎么练习,都赶不上蛮哥。” 王桥道:“不是让你练到书法家的水平,以你现在年龄,基本不可能成为书法家了。你是去当秘书,写得基本过得去就行了。要练书法,没有诀窍,多临贴,练一段时间,自然就有收益。” 邱洪接受了这个观点,求教道:“蛮哥是书法家,我咨询一下。我这个情况学颜体,用什么字贴?” 王桥道:“从大多数人的选择来看,肯定是选多宝塔。多宝塔是颜真卿中年时书法还未达到顶峰时写的,风格比较平正,更适合初学者上手。当然也可以直接从颜勤礼入手,直接感受颜体字最精华的风格特征。你两本都买来,选自己最喜欢的那本。” 聊了几句书法,双方约定在星期六把其他四位在昌东的选调生聚在一起吃顿饭,选调生们本是同根生,就要互相帮助。 放下电话,王桥又想了想李宁咏的事情。如今距离彭克案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风波基本停歇了。王桥心情平静下来后,很难忘记在彭克案最困难的阶段遭受到邱家冷遇的情景,直至最后邱宁刚过来摊牌,李宁咏不接电话。想到这些事,王桥就对李宁咏以及邱家失去了好感,也没有了兴趣。若是说有兴趣,也就是在夜深人静时想想往日床上的快乐时光。 如今,他并不想将邱家当成敌人,只是彻底地不想成为其家族中的一员。 下午上班时间,王桥来到了宋鸿礼办公室,准备谈一谈邓建国交待的事,这事很重要,必须求得宋鸿礼的支持,要提前通气。 王桥道:“今天中午华书记谈了基层组织建设的事情,我思来想去,觉得这应该是今年城关镇工作的一个亮点。” 宋鸿礼中午小睡了一会。仍然觉得有些乏,没有完全清醒,道:“基层组织建设是老生常谈,年年都在提。没有什么新意,也很难做出什么新意。” 王桥道:“不仅仅是华书记提起这事。春节前市委邓建国副书记曾经想来调研,后来未成行。据邓书记的秘书给我讲,当时邓书记主要是来调研基层组织建设。” 宋鸿礼道:“你与邓书记的秘书熟悉?” 王桥道:“邓书记的秘书邱洪以前在阳和镇当党政办主任,我在城管委当副主任的时候。垃圾场闹事成了家常便饭,我三天两头跑到阳和,与邱洪见面时间很多。后来邱洪考调到了市委宣传部,邓书记选秘书,恰好把他选中。我刚才和他通了电话,他说邓书记想把城关镇列为基层组织建设试验点。” “是这样啊。”宋鸿礼是经验丰富的基层老领导,立刻意识到这事的重要性,他靠在沙发上想了一会,“这个题目貌似简单,实则很难。基层组织建设年年都在喊,要弄出新意又有实际效果谈何容易。华书记应该听到风声,所以中午吃饭才大谈基层组织建设,我是有点迟钝了,没有反应过来。” 王桥道:“我估计在邓书记很快就要来调研,我们得在调研时有点思路。” 宋鸿礼道:“光在办公室坐着想不出招数,你要趁着这一段时间把全镇村居(村委会、居委会)跑完,人代会在三月开,也得做些准备。在跑村居时,可以真心实意地听听意见。如果我有空。就陪你一起跑。” 在谈话时,不时有机关干部想过来汇报工作,见到王桥在与书记谈事,便站在门外等待。 谈完邓书记的事。王桥在离开办公室前,又问了一句:“后天就要竞岗,宋书记有什么特别要求没有?” 宋鸿礼道:“今年大家都很规矩,几个刺头被打整两年后现在也变得老实了。所以今年没有特别要求,大家各投各的票,用不着集中了。相信大家的智慧和眼光。应该有一个相对公正的结果。” 城关镇搞的“中层干部竞争上岗、一般干部双向选择”总体来说还是公平的,虽然分为A票和B票,但是投之时都是不记名的、秘密的,而且当场唱票,当场公布。 领导干部的A票主要用于决定中层干部能否成功上岗,如果大部分班子成员针对某个干部投下否决或支持票,按照A票的权重就能轻易决定竞争上岗能否成功。 中层干部竞争上岗成功之后,双向选择则更容易控制。 这就等于宋鸿礼掌握了一个核武器,平常都可以不用,只是威摄,关键时候则能发挥作用。今年宋鸿礼明确“没有特别要求”,则意味着对所有干部还是满意的,没有特别需要提上来或者弄下去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能否竞岗成功就要看竞岗者自己的本事了。 城关镇这种搞法比起有些镇显得公平。很多镇在竞争上岗时是成立评分组,由一级班子组成评分小组,多数干部则根本没有发言权。 城关镇将所有人都纳入了投票范围之中,这样得出的结果更容易让人信服。但是宋鸿礼具有丰富的基层经验,A票权重就能让全员投票时得到党委政府的有效控制,不至于失去对全局的控制。 如果有的中层干部在A票全投情况下都竞争不过对手,则说明群众基础太差,就顺势让群众力量来纠正党委决策。 城关镇这一套决策机制是由宋鸿礼亲自制订的,顺应了潮流,符合组织部门用人选人规则,又始终把握了行动主动权,很有些水平。 这一套办法有一个前提,就是宋鸿礼本人权威足够,能够与绝大多数班子成员达成一致。如果遇到一山不容二虎的情况下,这个办法就未必管用。当然,也有同志对这一套办法有争议,提出凭什么领导A票权重就要高一些。宋鸿礼在会上明确回答过这种观念:“领导就是领导,权重高一些天经地义,否则谁愿意当领导,你不服,有本事你也当领导。” 给宋鸿礼沟通后,王桥回到办公室,财政所长赵梅早就等在办公室。 与赵海聊完。紧接着社会事务办的同志又过来汇报工作。 汇报工作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转眼就到了五点钟,王桥颇有耐心地听着部下们汇报,并不时发问。听汇报与调研都是了解情况的一种办法。同等重要,在一次次听汇报的过程中,也是逐步深入了解工作的一个过程。 城关镇是管着主要城市人口的大镇,真要管事,事情多得让人头昏脑涨。一个人永远干不完所有事,所以必须要善于当好一个组织者和决策者,听汇报也是决策和组织重要前提。 到了接近下班时间,当郭达要进来时,王桥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你就不要来凑热闹了,明天联系一个村,我们到村里走一走。” 郭达道:“王镇想到那个村?” 王桥来到城关镇以后,几乎所有的村都去过一遍,只是有的村没有吃饭。有的村吃了饭,他想起青桥村江老坎的美味鸡汤,有点嘴馋,道:“我们上班后就到青桥村,不用到办公室,就到家里,然后带我到青桥村各社走一走,光是坐在村办公室没有用。” 郭达很快与江老坎联系好,确定了见面的大体时间。 王桥又来到宋鸿礼办公室,道:“明天书记有空没有。我想抓紧时间跑一跑村,明天暂定青桥村。” 宋鸿礼戴上眼镜,翻了翻办公桌前的记事本,道:“不行。明天我要到人大开会。我是人大代表,又是人大主席,县人大的会可不敢缺席。青桥村江老坎我们一起见过,你自己去就行了。” 早上,王桥起得很早,在球场打了一会球。就到菜市场转悠。 他在菜市场转了一圈,发现菜市场的鸡皆为鸡场养的鸡,并不满意。又沿着外围转了一圈,发现有几处卖土鸡的,提起来看一看,这些土鸡鸡爪粗、头大,更像是仿土鸡,不是真正土鸡。正要失望之时,看到了一个老太婆背篼里有一只鸡,头小、体型紧凑、胸腿健壮、鸡爪细,这就是真正的土鸡了。 王桥将这只土鸡抓在手里就不放,道:“你这是在哪里养的?” 老太婆道:“屋后面有一片竹林,放在竹林里面养。” 王桥也不还价,付钱就提了土鸡回到家里。他在家里写了一会字,等到上班时间,就给郭达打电话,让其带车在电力家属院门口来接自己。 郭达和赵师傅来到电力家属院时,远远地看到英俊高大的王桥镇长手里提着一只鸡,这个形象让人觉得挺别扭,很搞笑。 “王镇,你怎么提一只鸡。”郭达不解地问道。 王桥道:“上次到江老坎家里去,他煮的鸡汤太好喝了。今天我们到他家,让他提前把鸡汤熬上,我们享享口福。” 郭达笑道:“王镇,你想吃鸡,直接叫江老坎杀一只就行了,我还第一次看到镇长提着鸡下村,这事传出去,江老坎要被嘲笑的。” 王桥不以为意,提着土鸡炫耀,“这鸡是真正土鸡,绝对是在山坡上过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才能长得这么漂亮。” 到了江老坎家里,江老坎无论如何也不要这只土鸡,脸红筋涨地道:“王镇,你这是瞧不起我,到我家里来,居然还要提鸡。” 王桥笑道:“上次喝了鸡汤,馋得我口水长流,经常都在想。你别啰嗦,我是专门选的土鸡,快点炖上,中午好喝酒。” 江老坎不停摇头,道:“没有这种搞法,都是我们提鸡到城头,哪里城里人提鸡到农村。” 王桥道:“我是走人户,走人户怎么能空手。如果不是走人户,就要在办公室谈事了。” 江老坎见推脱不过,就吼道:“堂客,把鸡杀了,小火熬起。” 王桥道:“我们到青桥地盘走一圈,别在家里谈。” 江老坎道:“那王镇是想看草,还是看花?” 王桥理解江老坎的意思,道:“那就先看有问题的。” 江老坎道:“我们到一社去。一社在山边,前年镇政府鼓励多种经营,鼓励大家养羊,每养一只要给奖励,把大家养羊积极性弄起来了,很多人还到信用社贷出不少款,结果去年一场病,羊子死了大半。现在一社养羊户都在骂政府害人。” 郭达是了解这个情况的,道:“这事怎么能怪政府,明明是技术不过关。” 江老坎道:“农村人不讲这些,是政府叫我们养的,现在亏了,政府就要赔起。王镇,一社走不走?” 王桥笑道:“这就是草?没有什么大问题嘛,有什么不敢,我们就先到一社去走走。” 江老坎又道:“一社有三分之二不通车,要靠走路。” 王桥道:“论走路,你们没有几个能走过我。走了路,回来喝鸡汤更香。” 当王桥、江老坎来到一社后,一社的人听说新镇长来了,一窝峰就聚在院子里,要求解决养羊的损失。 (第三百四十五) 看标题不用订。重感冒三天,请假 从星期五开始就生病,是因为天热后减衣服太快。昨天强忍不适写了一章,今天终于爬不起来了。刚刚吃了药,感觉舒服一些,从床上爬起来请假。原本还想写一章,确实脑袋昏成了一团浆糊。 (改版后,要五百字才能发出来请假条,但是我想五百字应该收费了,实在没有体力写,所以我贴几百其他文字,以前我写的老书一段情节,没有发出来过。明天多写四百字,后天也多写四百字,这八百字将不收费,就可以把今天订阅补齐,免得订阅的朋友吃亏。) 随手贴的老书:鹰击长空,这是昆仑鹰妖最大的优势,一击不中可以远循,处于可守可攻的战术优势。朱戈和孙泽两位鹰妖利用个人推进器远离侦测船以后,不约而同离开海洋,以原身翱翔天空。他们在天空短暂盘旋,隐于黑暗中,在侦测船赶到前由朱戈发动了第一轮袭击。 孙泽整个身体变成一枝利箭,直接插入海面,发动第二轮袭击。他要用比钢铁还是坚硬的带着弯钩的利嘴,撕烂海里两位天狼门修士。 如果是狄米一个人,早就继续深潜。此时他抱紧楚楚,下潜速度慢了许多,无法摆脱高速逼近的妖族。 孙泽钢嘴将狄米后背挖出一条深深血槽,右爪探出,从狄米手臂下撕扯下一大块血肉。 狄米痛彻心肺,放开楚楚,转过身,拼尽全力打出巴子拳的黑虎出山。巴子拳第一式成为狄米本能,灵力流喷涌而出,在漆黑海水里闪出一团亮光,在孙泽身前爆炸。 孙泽正要用左爪袭向狄米咽喉,结束眼前这位年轻修士的性命。没有料到年轻修士能够打出了如此绚烂的拳芒。坚硬如精钢的左爪正好与拳芒对上,被爆炸性力量震得粉碎。孙泽行事果断,受创以后不再恋战,借着拳芒之力跃出海面。 第三百四十六章调研 王桥的生活经历和工作经历让他对农村基层组织并不陌生,但是要找到能达到邓建国书记要求的基层组织建设新亮点,则非常之难。 今天王桥来到江老坎这个地方,有两个目的,一是在选举前与村社干部接触,确保万无一失。这些年来定好的选举人在选举时出现问题屡见不鲜。村民们民主意识加强,宗族主义复活、经济利益纠葛,种种原因导致了农村基层组织选举不再是做戏,往往会出现一些激烈的冲突。做为镇长肯定是等额选举,但是选票必须要过半,如果不能过半,意味着选举失败。为了选举,他必须多跑基层。 另一个目的就是摸底调研,不了解村社、居委会的真实状况,不了解当前面临的具体困难和问题,坐在办公室闭门造车,要么就成为傀儡,要么就乱决策,要么就不敢决策推诿扯皮。 更何况还有探索基层组织建设的艰巨任务。 当村民们围过来以后,王桥提了一根长板凳来到院子里,大声招呼道:“屋里坐不下,我们就在这里开院坝会。” 早村三月,阳光明媚,山坡上出现大片嫩绿色,还有大片红色桃花。大家围坐在院子里,气氛还是非常良好的,和以前在阳和镇垃圾场剑拔弩张的情景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王桥拿了一包烟,团团发了,道:“先抽支烟,我叫王桥,城关镇党委副书记,代理镇长。” 一个耳朵有点背的老太婆道:“代理镇长是啥意思?” 王桥道:“按照《选举法》和《地方组织法》,城关镇政府的镇长必须要选举产生,现在还没有选举,所以只能是代理。” 老太婆就问道:“那说话算数不?” 江老坎道:“王镇长这么平易近人,还是大学生,怎么会选不起,说话肯定算数。” 驻村干部王健接到郭达电话,也赶了过来。端了张板凳坐在后面。 闲聊了一会,拉了些家常里短,王桥见气氛融洽了,道:“听江书记说。你们的羊死得很多?” 一个瘦瘦的汉子垂头丧气地道:“我们辛苦养了一、两年了,眼看着都可以卖了,结果忽拉拉死得差不多了。我老婆只能望着羊圈哭,春节都没有过好。” 王桥道:“你以前养过羊吗?” 瘦汉子道:“我们这一块每家都养羊,从来没有死过这么多?” 王桥道:“以前每家人喂多少只羊?” 瘦汉子道:“以前我们都是养本地羊。三五头就顶了天,重来没有得这种怪病。嘴巴全是泡,然后拉稀,就死掉了,救都救不活。后来镇里要把我们这儿搞成山羊基地,引了波多山羊。波多羊长得倒是快,没有想到死得更快。” 王桥以前在二道拐就养过山羊,对此并非一窍不通,道:“以前本地羊适应性强,特别适应本地的气候、植物和土壤。而且耐粗饲,但是也有缺点,本地羊体形矮小、生长速度慢和繁殖能力低,因此一家人只能养几头,经济效益有限。镇里当初引进波多山羊,肯定是从经济效益来考虑的。” 这一番话顿时就说到了养殖户的心口里,一下就拉近了王桥与大家的距离。 瘦汉子道:“以前我们自己的山羊都不会得病,就是引进了波多羊才生病,把我们的山羊都染起了,大家损失惨重。王镇长。这个事你要管。” 王桥反问道:“那我问你,要我怎么管?” 今天王桥来得突然,瘦汉子并没有什么准备,望着几个养殖大户。有点迟疑。 坐在身旁的一个养殖大户道:“政府肯定要陪我们,是你们引的种,是你们喊我们来喂。” 此语一出,赢得众人一致支持。 王桥早就料到会是这种局面,又拿出烟给大家洒了一圈,才道:“只要有道理。让政府拿钱也没有问题,我就问两个问题,请大家回答。第一个,这些羊的产权归属问题,或者简单地道,这些养是政府的还养殖户的?第二个,养羊赚了钱,是你们得,还是政府得?” 养殖大户们都不说话。 王桥用最接近村民思维的语言讲道:“世上那有这么好的事情,赢了算自己,输了算别人。” 瘦汉子不服,道:“如果政府不来宣传,我们也不会养这么多,每家每户养几头,根本不会死,春节都要赚钱。春节正要卖羊子的时候,死得好可惜,亏得惨得很。” 一个婆娘客道:“你们说波多羊好得很,看起来是好,长得快,架子大,就是要得病。我们农村人讲不来大道理,我们相信政府,政府叫我们养羊子,我们养了,现在亏起,政府就要赔。” 江老坎接了一句:“政府是鼓励发展,又不是拿把刀在后面比起,不买要砍脑壳。” 瘦汉子摸出来一份皱巴巴的文件,道:“这就是当年政府鼓励我们养羊的文件,我没有乱说。” 王桥接过文件看了看,这是城关镇下发的关于鼓励靠山农户养羊的文件,其中规定:养殖户养羊100只(含100只)以上,每只羊可得到当地政府补贴100元,200只(含200只)以上,每只羊政府补贴200元,形成规模的养殖户(500只以上),每只羊可获得政府补贴300元! 另外还有建议品种——波多山羊。 这是一份还要执行的文件,王桥仔细读了一遍,道:“那么补助款到位没有?” 瘦汉子脸上就有青筋冒起,气愤地道:“年底农办来数羊子,王健也在一起的。他们只数活的,死了的不算,这不对头,死了的羊子也是我们养的,辛苦养大,它要死我们有什么法子?应该算补助。” 听到这里,王桥就有心底了,今天遇到的事还不算特别棘手,至少养殖户没有提出赔死羊。还在可控制范围内。他略加思考,又对江老坎和驻村干部王健道:“以前养殖户有多少只羊,有底数没有?” 王健道:“买羊子的时候,农办和村里都派人参加。直接到静州养殖场进的货,有购买表格。” 王桥又问道:“补助款发没有?” 王健道:“正在发放的时候,姚镇长调走了,就没有签字。然后就过春节,一直没有发放?” 问清楚情况。王桥就当场表态道:“按照你们进货时的登记表,我们该补助就补助,不能说全部挽回损失,至少让大家少损失一些。下个星期一开班子会,我讲一讲这事,王健主动点,约农办把事情办了。” 前任镇长姚向辉很少到村里来,来到村里也就是在办公室坐一坐,根本不与村民直接见面。而且,姚向辉向来不表态。什么事情都说要回去研究,这一点最令村干部们不满。今天新镇长王桥下村,不仅敢于和村民面对面谈话,还能当场表态,这就出于江老坎的预料。 王桥又道:“我不是养羊的专家,也没有到现场去看过,所以不好评价。但是凭推理,应该是波多山羊的养殖技术不过关,或者说养得太密了,不透风。病菌多。我让农办到畜牧中心请专家来看一看,到底致死原因是什么,找到病因就好办了。” 大家围坐了一个多小时,村民们虽然没有得到死羊子的赔偿。但是争取到了另一项利益,死掉的羊子也能算补助,损失最大的一家死了四十多只羊,就可以多得接近九千补助,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 离开了一社,江老坎笑容满面地道:“王镇。下一步是看花还是看草?” 王桥道:“继续看草。” 江老坎就介绍道:“那我们到三社去,三社有个麻烦事,就是有一半的地盘不通公路,主要原因就是有一条小溪沟把三社分成两半,一半通公路,一半不通公路。要修机耕道路就涉及到义务工和积累工使用,还有田土掉换,不通公路的强烈要求修路,通公路的没有积极性,所以一直搞不起来。” 江老坎站在半山坡上,指着小溪沟对面,道:“不通车的那些社员要修房子,只能找人把砖、水泥挑过去,人工费用贵得不得了,所以河对岸很多人都没有修房子,不是不愿意修,是修起太不划算。” 这是一个积累多年的难题,相当不好处理。王桥初任大镇一把手,朝气蓬勃,信心百倍,雄心万丈,根本不怕这些困难,道:“那我们去看一看,听听想法,肯定有解决办法。” 到三社河对岸找了一个大院子坐下,不一会就聚了十几个村民,都在反映不通公路带来的困难。王桥这次没有急于表态,认真听了村民的意见,原原本本记了下来。 回到江老坎家里时,远远就闻到了鸡汤香味。王桥走了一下午,闻到鸡汤香味就流口水,道:“老江,今天中午不喝酒,就喝鸡汤,吃饭。” 江老坎嘿嘿笑道:“到了青桥村,酒不都喝两口,显得我们小气了。王镇,下回你别带鸡来了,想喝鸡汤,随时说一声。带鸡来,就太见外了,王镇想吃只鸡,我家还负担得起。” 几个人围坐在堂屋里说话。王桥道:“今天我还是很有收获。从理论上来说,政府的手不能伸得太长,政府管自己该管的,其他的事由村民自己管,而实际情况是如果政府不管,延袭了数十年的落后状况始终不会改变,或者说改变得很缓慢。比如喂羊这事,几十年都是散养,从品种、技术上都没有任何进步,也不能带来改变生活的财富,政府出面促一促是对的,现在的关键就是如何促进这事。” 说话的过程也是王桥整理思路的过程,他觉得似乎慢慢地开始触摸到基层组织建设某个方面的钥匙了。这把钥匙不是********,至少能解决部分问题。 江老坎抽着烟,从烟雾中看着王桥,道:“王镇,听说你参加工作才一年多,我觉得不象,你比姚镇长老练多了,对农村情况也了解,没有开黄腔。” 王桥没有评价姚向辉,只谈自己:“我一直生活在柳河镇二道拐,爸爸以前是民办教师,农村里头啥子事都见过。” 江老坎道:“一社羊子的事情,这样处理就差不多了,养殖户最多嘀咕两句就要认。我们也不能太惯着,否则人心不足蛇吞象。我觉得最恼火的是三社修桥的事,每年人代会都要提,有的意见还很激烈,扬言不修路,以后农业税、提留统筹都不交。” 王桥道:“我想问个真实情况,除了河两岸不同利益以外,更关键的是什么原因?” 江老坎道:“修公路必然要资集,村里有的人总觉得钱集到村社手里,就要被我们吃掉,不相信我们。” 王桥道:“那我们就从这个关键点抓起。” (第三百四十六章) 第三百四十七章春季繁忙的工作 江老坎有点疑惑地道:“王镇,关键点是啥玩意?” 王桥道:“有个成语叫做越俎代庖,什么是越俎代庖,原意就是祭师不做自己的事,代替厨师办席,用通俗的话讲,是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代替别人做事。我们政府、村两委就经常这样做,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宽太细,代替了原本应该由村民自己做的事。村民不满意,干部们很累。我的想法是通过一定的方式把让村民干变成村民主动干。” 江老坎当过多年农村基层干部,对当前农村现状熟悉得很,道:“王镇的意思我懂,牛不喝水强按头,按不住。”他想了一会,道:“要村民主动干,只有一种情况得行,就是村民能得到好处,没有好处,啥事都别想干。” 王桥轻轻拍了一个桌子,道“江书记说到点子上了,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多数村民愿意干的事情,这样才能大家都省力,多数村民都不愿意做的事,我们最好不去碰,吃力不讨好,好心要办坏事。” 江老坎道:“但是大家要干的事情也不一定就是好事,一社养羊就是大家都想干的事,政府出了文件,大家也积极。等到出了事,还是一样怪政府。” 王桥努力集中思维,将飘在脑中不规整资料整理成条理清楚的规则。这一点很难,非灵感闪现就能实现。因此,他就和颇有些头脑的江老坎反复探讨,道:“养羊这事有点特殊,我们暂时不管。三社修路这事,你刚才提到,村民担心集资款被村社吃掉,那就让他们自己管,村社有没有意见?” 江老坎道:“能有什么意见,这些集次款都是每家每户收起来的,谁敢乱用。村民们认为我们吃了喝了,都是听别人乱讲的。就算我们平时吃点喝点。也不敢用这笔钱。” 王桥道:“那我们就拿三社修公路的事情做个实验,抓住两个核心点,一是广泛征求意见,看村民们是否愿意修桥。达成共识;第二是村两委不要沾钱沾物沾账,就选村民代表来管。” 在城关镇的操作中,修桥补路都是由村两委会直管,从来没有交给村民来管,江老坎有些不适应这个思路。道:“那村两委做什么?都交给村民,我们当甩手掌柜,还要被骂。” 王桥想了想,道:“你们肯定有事情做,你们是组织者,不管钱,只管组织,这样就把职责划清楚了。” 江老坎知道农村情况复杂,对王桥这个想法存有疑虑,道:“说起来是好的。就是不知道能否搞得走,我没有问题,其他村干部是不是有意见,我就不晓得了。” 王桥道:“这就要看村干部是不是真心为老百姓做事,如果是真心做事,不贪小利,这种方案还可行。好处也很明显,至少做的事情都是大家要做的事情,你们不会被骂,推动也容易。我回去再思考一下。想成熟了再搞。” 办公室主任郭达和驻村干部王健围坐在身旁,两人都没有说话,听着王桥和江老坎闲聊。 回到办公室,王桥拿了一张A四纸。在纸上写写画画,拟定了几条意见。郭达走了进来,道:“王镇,还在想刚才与江老坎的谈话。” 王桥道:“是啊,市委邓书记要来调研,调研课题就是基层组织建设。我们得想点办法。” 郭达这才明白王桥为什么要和江老坎反复说这事,道:“我刚才在想,如果真是这样搞法,还得征求多数村社干部的意见。村社干部掌握村里工程建设,不谈捞钱的事,至少可以多喝两顿酒。如果真让村民选代表管钱,有些村干部难免会有想法。” 王桥道:“我们可以试点,不一定强制推行。试点成功以后,就可以愿者上钩,等到大家都觉得好的时候,少数村干部还能有什么意见。这种做法至少能减少矛盾,有利于推动工作。”他看着郭达,道:“我的思路其实你了解,你帮我整理一下,取个好听的名字。” 郭达与王桥接触时间很短,可是他通过短短的接触时间,已经认定年轻的王桥绝非池中之物,肯定会在短时间一飞冲天。因此当王桥将这个任务交给自己时,满心欢喜,兴致勃勃。 他走出门时,又拐了回来,道:“我忘了说正事,宋书记正在县里开会,五点钟开个班子会,是两会期间的信访工作。” 凡是两会期间肯定要谈信访问题,这是必然的。王桥想起此事就头痛,城关镇有城市有农村,相较于其他镇,情况更为复杂,对于老上访户,打不得骂不得,实在难以处理。 计生办黄丽主任站在门口,道:“王镇,有空没有?” 王桥道:“进来嘛。” 黄丽坐下以后,报告道:“最近县里召开了计生工作会。” 王桥道:“我参加了这个会。” 黄丽道:“会后又布置了具体工作,比王镇参加的大会要细一些。你们那个会级别高,是讲原则,我们后来开后是讲具体事。” 黄丽是三十岁刚出头的女子,毕业于卫生技校,作风泼辣,工作上很能抓得起,是县委组织部的后备干部。王桥在作县政府办副主任时,就与她有过几次接触,还算熟悉。 王桥拿了笔记本出来,道:“讲要点,县里要求什么,我们要做什么?”只要坐在办公室,都会有各种事情压过来,这让精力旺盛的王桥也感到了压力。他在听汇报时不喜欢部下讲废话,经常提示直接讲问题。 黄丽递了一张纸给王桥,道:“春季计生服务开始了,这是安排表,请王镇签字。” 所谓集中服务活动,主要是指四项手术,即人流、引产、上环和结扎。这项活动每年都要搞,县计生委每年初分配四项手术任务给镇乡,然后据此考核。 在王桥看表格时,黄丽解释道:“计生工作有个特点,春季最重要,春季工作搞好了。一年工作任务就基本能完成。” 基层工作千根丝万条絮,王桥虽然能力强,学历高,可是他当镇长时间短。很难短时间全面了解情况,听到黄丽所言就觉得奇怪,道:“计划生育要常抓不懈,为什么春季最重要?” 黄丽道:“计划生育工作也是有规律的。县计生委每年都有考核指标,三月怀上的。肯定是今年生,所以,只要在三月把计划外怀孕对象采取了措施,终止妊娠,那今年的人口任务就会完成,就不会出现计划外超生现象。” “哦,明白了。”王桥拿起笔,在表册上签下“同意实施”四个字。 王桥知道“措施”就是四项手术,终止妊娠听起来狠心,可是不这样做。就根本完不成任务。基层是政策执行者,国家政策最终要体现为基层的执行力,没有基层执行,政策就是一纸空文。反过来,基层只能执行政策,而不能擅自更改和违背政策。 黄丽前脚走,林业站长董义贤后脚就走了进来。董义贤有着林场人黑瘦和强健,性格也爽直,进来笑道:“王镇,听说你喜欢喝鸡汤。我改天给你弄一只野鸡,到江老坎家里去煮。” 王桥笑骂道:“谁的嘴巴这么快,中午在江老坎那里喝了鸡汤,下午就传到你们耳朵里了。” 董义贤道:“王健说的。他说王镇是提了个鸡到江老坎家里去。为这事,江老坎要被嘲笑好久。” 王桥道:“这是我自觉自愿提着鸡到江老坎家里去,为什么要嘲笑他。” 董义贤道:“江老坎本来就有点小气,王镇到他家里吃饭,是看得起他,还要杀王镇的鸡。这就是葛郎台。” “不是他要求的,是我主动提的。你们的逻辑不对头,需要好好清理一下。”说笑两句,王桥收了笑容,道:“你是啥事?” 董义贤道:“春天来了,要植树造林。城关镇是省委办公厅联系的点,他们每年都要过来造林。” 王桥把桌上刚签了的文件拿给董义贤,道:“今天省委办公厅要来二十来个人,市委办公室也要陪着来,总共有五十多人。县委办刚才打来电话,四大家班子植树就和省委办公厅放在一起。” 董义贤看了名单,叹息一声,道:“又得准备一百多人。省里来人都是形式,我们提前要挖好树坑,放好树苗,准备铁锨、水源、水桶。他们最多干一个小时,拍拍照,录录相,就算完事。他们走了,我还得安排人重新载过,每年这样,劳民伤财。” 王桥知道董义贤说的是实话,还是批评道:“你少发点牢骚,把事情准备好。省委办公厅能把点放在城关镇,这是县委县政府争取来的,费了多少劲,你明白吗?搭上这层关系,县里办事方便多了。” 董义贤暗道:“还不是当官的想走上层路线,和我们当兵的有什么关系。”这句话在心里想了想,看着王桥年轻英俊的面容,没有说出来。 王桥想起县里刚开的信访工作会,道:“你要注意一件事,准备植树工具时让大家不要乱讲,如果传出来省里领导来要植树,来几人上访的在植树现场捣乱,会被吉书记骂死。我被骂了,你们也逃不脱。” 董义贤详细汇报了义务植树方案,等到王桥点头同意后,这才离开。 董义贤离开后,王桥突然意识到,这些二级班子都将副镇长和党委委员们迈开了,直接找自己。 从管理角度这是不对的,形成这个原因是宋鸿礼太强,显得副职弱了,造成了越级汇报的情况,而且比较普遍。王桥想了想,决定在镇政府这一块形成一条规矩,凡是没有和副镇长商量、形成初步方案的事,一律不准拿到自己面前。 想起规矩,他思路又回到了基层组织建设这一块。暗自琢磨如何把自己的想法变成宋鸿礼的想法,宋鸿礼没有完全同意这些想法,肯定推不动。 他还想起一个问题:晏琳这次会不会来? (第三百四十七章) 第三百四十八章焦心事 王桥对如何处理与晏琳之间的关系存在着相当大的困惑。 他趁着难得的无人到办公室之机,在脑中理了理这一层关系。是向前走,向后走,还是保持不变,一时之间无法做出决断。 向前走,则是恢复以前的恋爱关系。 向后走,则是恢复不相往来的隔绝关系。 保持不变,则是偶尔通个电话,见见面,但是不再是恋人。 王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抬手看了看手表,接近五点钟,马上要开班子会。他脑中立即涌进来办不完的事情,将晏琳问题挤占开去。 与信访有关的办公会在重要节假日是无法回避的,这是政治任务。如果没有开会研究,没有会议记录,没有具体措施,出了事情被上级倒查回来,则是吃不了兜着走。王桥初当镇长,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将镇内经济和社会事业各方面都抓起来,抓出能看得见摸得着的成效。与信访有关的人和事只是全镇工作的极少部分,但是却牵涉了太多精力和金钱。 王桥这位最基层政府的一把手也经常换位思考。若真是放任全国钉子户都流向都城,则云集着全世界媒体、各界精英的都城将会上演一场场好戏,影响绝对不好。这是简单的事实,无法否认。 为什么钉子户爱告状,爱朝都城跑,原因很复杂,一是历史原因,清官戏太深入人心(不是清宫戏),形成集体无意识,拦冤告状成为解决重大冤屈的最可靠甚至是唯一手段,这就形成了山南社会的清官情结以及告状情结;二是法律不健全和意识淡薄,人们相信行政力量强于相信法律力量;三是基层组织明显削弱;四是宣传舆论上有偏差。 五点钟,准时开会。 会议就只有一个议程,由党委书记宋鸿礼传达县委会议精神,他开篇就讲道:“县委会议总结起来就是一个,都城两会期间不能有来自我县的干扰。”说了这句话,他顿了顿。道:“城关镇的目的也就是一个,都城两会期间不能有来自我镇的干扰。县委吉书记点了我的名,只要城关镇稳住了,半个昌东县就稳住了。大家千万不要马虎。方法都是老套筒,对重点人员进行排查、监控,严防死守。” “我具体讲七层意思,第一是全面排查,心中有数。不当糊涂官;第二是领导包案、责任到人、明确责任,从镇班子成员到机关干部再到村组干部层层负责,层层分包,哪个环节出问题追究哪个环节的责任;三是解决问题才是根本出路,解决掉一个问题就少一颗地雷,要特别关注宅基地纠纷、邻里纠纷、排水纠纷和土地承包纠纷;四是耳朵要竖起来,凡是风吹草动,立刻要反应过来,不要等到人走了三四天,你们几爷子还不晓得。除了耳朵要灵。嘴巴还得快,发现问题赶紧给报告,别捂在手里出大事;五是要有预案;六是要严格责任追究。原则是属地管理,看好自己的门、管好自己的人,谁的孩儿哭了谁抱走;七是每个人切实负起责任,每天下午听班子成员和包村干部及包案人员的汇报。” 这几条措施都是硬绑绑的,如果工作做虚了,必然要出问题。在座的班子成员意识到肩上责任,脸上表情沉甸甸的。 宋鸿礼将七条方略讲完,又道:“我们在年前对每个钉子户都划分了责任。现在就从我开始,逐一汇报各自负责钉子户的情况。” 王桥负责两户钉子户,提起这两户就一阵牙痛。现实社会的复杂性、喜剧性和悲剧性往往是坐而论道者无法想象的。王桥所负责的有一位钉了户叫朱兴东,他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小包工头。满脸皱纹和风尘,满手老茧,一副劳苦大众的形象。 王桥曾经到其家中和他有过一段对话。 王桥喜欢开门见山谈事,几句之后,道:“老朱,今年你的问题解决没有?” 朱兴东道:“没有。我给华柳乡盖房子,到现在已经七年了,工程款一直未结给我。我没有饭吃,没得办法,只能找上级领导。” 王桥道:“上一次我们聊了以后,我就托人到华柳乡去问了,他们说工程款全额都结了,还把票据复印了。这是复印件,你看一看。” 朱兴东瞄了一眼复印件,道:“那个工程是我包的,我没有领到钱,就不算数。” 王桥道:“是你的亲弟弟把钱领了,你们两人在一起做工程,你来领和你弟弟来领,有什么区别。现在你应该找你弟弟还钱。” 朱兴东道:“我弟弟拿了钱就找不到人了。工程是我承包的,华柳乡没有拿钱给我,这是事实吧。” 王桥道:“据华柳乡的人说,做工程的时候,你大部分时间都不在,都是你弟弟在跟政府联系,凡是涉及工程方面的多数签字都是你弟弟签的。” 朱兴东翻了一个白眼,道:“王镇长,听说你是大学生,怎么不讲道理。我说得很清楚,我才是工程承包人,为什么把钱给其他人,华柳乡得给一个说法。” 王桥略有苦笑,又道:“从事实上来说,你弟弟是工程的现场负责人,合同上也是这样写的,有他的名字,华柳乡把钱付给你弟弟,也不错。你如果认为不妥,可以走法律途径,用不着到都城反复上访。” 朱兴东用无奈地眼光看着王桥,道:“王镇,你还没有弄明白。我再说一遍,我是真正的工程承包人,我做了工程,没有拿到钱,华柳乡得给一个说法。华柳乡不给一个说法,我就找静州市,静州市给不了一个说法,我就找山南省,山南省不给说法,我就找都城。解放几十年了,总得有一个说理的地方。” 王桥道:“你可以打官司啊?” 朱兴东又给了王桥一个白眼,道:“我是农民,农民和政府打官司,什么时候打赢过,戏里就唱过,官官相护心眼黑。反正你们当官的怕上访,我就不停上访,直到你们把我的钱还给我。”他眼神坚毅地看着前方,道:“只有没有拿到我的合法收入,我就要永远上访,跑都城,跑联合国都不怕。” 朱兴东一幅生命不停上访不止的偏执态度,让试图讲道理和讲事实的王桥憋得差点吐血。 华柳乡是静州下属另一个县的乡镇。此事发生在华柳乡,作为城关镇代理镇长的他根本无权管理这事,托了在那边工作的朋友去过问一下,华柳乡一下就拿出付款的全套资料。朱兴东屡次上访后,华柳乡特意报了案,只是无法找到朱兴东,此事就挂了起来。现在朱兴东上访要工程款,华柳乡在财力十分紧张情况下,应该付的已经付清了,不可能再付。 事情到这里时,本与王桥没有半点关系。与王桥发生关系的原因是朱兴东是昌东县城关镇人,家住在城关镇。每次到都城上访,一问籍贯,朱兴东就言不改姓坐不改名地报“昌东城关镇”,与身份证也相符。然后,上级相关部门就把这人记录为昌东县,不论是一票否决还是扣分,都算在了昌东县委头上。 这是天降祸事,躲都无法躲。 不幸中的万幸是王桥负责的另一个老钉子户正在生病,卧床不起,暂时没有上访的可能性。 所有班子成员都汇报了一遍老钉子户的情况,宋鸿礼脸上黑线密布,难得地显现出忧心。不是面容严肃,而是心有忧虑。这几年信访工作力度越加越大,镇里能解决的都解决了,剩下的全是积年硬骨头,如宋鸿礼这种老江湖都觉得头痛。 当最后一位班子成员汇报结束后,宋鸿礼难得地发了一句牢骚,道:“马的,都是些什么烂事。” 黎陵秋道:“宋书记,我有一个想法。开两会的时候,我们把所有钉子户集中起来搞几天旅行,逛逛风景区,朝风景优美的边远山区拉,弄点好吃的,两会结束以后才回来,这样就免得他们跑。” 宋鸿礼望着王桥道:“王镇,你的意思?” 王桥知道其他地区这样干过,道:“虽然这是一个会哭孩子有糖吃的错误法子,但是要确保万无一失,这还是一个好点子,我同意。让赵梅提前准备一笔钱,随时可以出发。” 宋鸿礼又问其他人:“你们有没有意见?” 班子成员们自然乐得轻松,都支持。 宋鸿礼道:“那就定下来,找一个合适名义,组织一次钉子户旅行,把这几天时间耗过。我来点个将,活动就由黎委员和绍杰副书记带队,随行人员由你们两人商量。” 黎陵秋是宣传委员,是组织活动的行家,加上此案又是她提议,所以由她带队很自然。 李绍杰是新任的分管政法的党委副书记,由检察院下派到城关镇工作三年。以前信访工作是由王桥分管,李绍杰到位后,信访稳定这一块就理所当然交给了他。 检察院遇到的事情虽然复杂,但是其本身职责任很硬,手段够强,同志们齐心协力,往往就把天大的难事办了。李绍杰到了城关镇就发现镇里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弹性的,手段更是缺乏。如今还遇到这种请信访人员旅行的奇葩事情,让他苦笑不得,只能硬着头皮把任务接下来。 会议结束,大家散去。 王桥与宋鸿礼并排走在一起。王桥道:“上访者有部分是性格偏执,还有部分纯粹是无理取闹,另一部分则与基层组织建设出现问题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要解决大部分信访问题,旅行只是一时之计,最终还是得从加强基层组织建设入手。” 宋鸿礼哦了一声,道:“王镇跑了一圈,有什么新想法?” (第三百四十八章) 第三百四十九章暮气 王桥跟着宋鸿礼来到了办公室。 王桥道:“我一直在思考邓书记交待的创新基层组织建设的事,带着这个目的走了一圈,越走越发现基层组织建设非常重要。” 宋鸿礼从信访工作会开始脑门心上就写着一个“忧”字,闻言就道:“谁都知道基层组织建设非常重要,每年组织部门都要花很多心思在上面,办法是一个接一个。这些年有一句话我印象很深,叫挡也挡不住,团也团不拢,眼见着一个个青壮年就跑到沿海去,剩一群中老年人,基层组织失去了新鲜力量,难搞啊。” 一直以来,王桥都觉得宋鸿礼是一位能力出众、性格强横的领导,听了此语,突然在心中涌起一个词——暮气。他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遍,再次确认“暮气”两个字,暮气和保守联系在一起,也意味着暮气者必然在工作和人生道路上开始走下坡路。 王桥看着两鬓霜白的老书记,委婉地道:“我到基层工作的时间尚浅,对基层组织建设理解得不深。” 宋鸿礼马上就意识到刚才的说话方式在王桥面前不太妥当。他在王桥面前一直存了“欺老莫欺小”的念头,王桥从年龄、学历到能力都不错,再加上带着省委组织部选调生光环,而且已经站在镇长位置上。宋鸿礼心里有一本账,当他六十岁退休的时候,王桥才三十来岁,到时绝对会掌权的。现在他对王桥进行帮助,也就是给自己两个儿子创造比较好的生存和发展条件。换一句话说,宋鸿礼有了给儿子们留条后路的打算。 进了屋,宋鸿礼坐回到办公桌后,道:“我在基层工作时间太长了,受老思维影响很大,不免消极,你工作时间短,看问题角度不同。反而能看出些新意。” 听到老书记迅速调整了说法,王桥还是很承情的,也不矫情,撕开一包烟。递了一枝过去。宋鸿礼接过这枝烟,不点燃,只是夹在手上,道:“少抽点烟,免得肺被抽成老腊肉。” 这时黎陵秋和李绍杰来到门口。李绍杰就要直接进来,黎陵秋知道宋鸿礼的脾气,低声道:“书记和王镇谈事,我们等会。”李绍杰是从检察院下来的,与黎陵秋看宋鸿礼的角度不一样,道:“几句话就说完。”黎陵秋坚持道:“还是稍等一会。” 宋鸿礼见到两个副手站在门口嘀咕,道:“进来吧,我和王镇又不讲秘密工作。” 黎陵秋和李绍杰进了办公室。黎陵秋就将组团旅游的方案大体讲了讲,再由李绍杰作补充。宋鸿礼道:“方案没有啥问题,你们执行就是了。用钱别找我,找王镇。” 王桥马上表态道:“少年时代,我就帮着家里去市场卖自产的农产品,是会算帐的。旅游用钱是有定数的,若是跑一个上访户到都城,不仅经济受累,还得政府上受影响。比较起来还是把钱花在前面好。你们专心把事情办好,城关镇就算再缺钱,这点钱还是挤得出来的。” 得到了两个老大首肯,两位副职高高兴兴去办事。 李绍杰道:“王镇还没有满三十岁吧。我当时要来城关镇时。还想着这种年轻领导肯定有点骄傲,没有想到很会处事啊。” 黎陵秋在班子成员中算是最了解王桥的,道:“王桥虽然年龄小,工作时间短。可是能力很强,非常沉稳,远非一个会处事就概括了。” 李绍杰感慨道:“真是人比人得气死人啊,我都四十出头了,才到城关镇挂个副书记,王镇这么年轻就执政一方。不能比啊。”他又压低声音道:“听说王镇差点成了邱检的妹弟,他们两家联手,倒真是强强联合。可惜王镇和邱检妹妹分手了,太可惜。” 黎陵秋道:“男女的事,谁说得清楚。” 在书记办公室里,王桥则开始字斟句酌地谈想法,“跑了一圈,我倒是有些想法。但是这些想法不仅仅是跑了一圈得到的,是和我少年时期的经历有关系。我小时候住在柳河镇二道拐小学,村委会办公室就在旁边,村里开会的时候,我经常旁听。所以,对村两委运作情况模式还算是非常了解的。” 宋鸿礼最怕“钦差大臣下车伊始就哇哩哇啦乱放炮”,听到王桥自讲经历,点头道:“难怪王镇对乡村一点都不陌生,原来还有这段经历。” 王桥道:“我这次到了江老坎的青桥村,受到启发最大。我将青桥村一社、三社发生的事情和小时候经历以及现在政策结合起来思考问题,觉得当前基层组织建设有一个问题非常突础,这个问题就是包办代替,村里大事由镇村两级领导思考、决策和组织行动,老百姓被动接受,没有主人精神,完全没有积极性。镇村只要好心办了错事,轻则被埋怨,重则引起上访。” 宋鸿礼微微点头,但是反问道:“昌东处于浅丘地带,社员总体来说是小聚居,大散居,说得直白点就是一盘散沙。如果不依靠村镇组织,根本办不成事。现在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不是计划经济,当年公社干部一声令下,成百上千的社员就被组织起来修水库,除了一点工分以外,什么都不用支付。现在社员都忙着赚钱,村里开个会,不发误工费,社员都不会来参加。在这种情况下,你让他们自我组织干大事,理论很好,实践上行不通。” 王桥十分熟悉宋鸿礼办事风格和思路,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讲,道:“我有一个充分发挥村民参与积极性的设想,核心要点是针对村级经济发展规划、村级财务预决算、村内兴办公益事业、重点项目和村民切身利益的大事,由镇村干部在收集民意基础上提方案,先交由村社干部讨论,再由村民代表讨论,最后在村里公示。村里重点项目、公益事业,如果遇到反对,则以户为代表进行无计名投票,达不到百分之八十就不做。” 宋鸿礼抽了一口冷气,“百分之八十同意,这个方案就意味着大多数事情做不成。” 王桥道:“既然不能达成共识,不做也就没有关系。” 宋鸿礼道:“你继续说?” 王桥道:“这只是方案前面一部分,后面一部分也很关键,就是方案确定后,在村里推选工程建设领导小组人选,人选中普通村民必须达到50%以上。所有钱物均由群众代表管理,干部管事不管钱。” 宋鸿礼皱着眉毛道:“干部不管人,不管钱,那要干部有什么用。” 在他的理念中有与邱大海十分接近的地方,把“掌控”看得很重,如今王桥提出的方案中,干部基本就失去了“掌控”全局的能力和权力。 办公室主任郭达做出来的基层建设工作思路,承接了宋鸿礼思维模式,着重于发挥干部的主观能动性,将群众当成了纯粹的服务对象。这与王桥的想法是不一致,因此,郭达的稿子被全部放弃,刚才所谈全是王桥自己的初步设想。 王桥道:“我这个思路是从解决干群矛盾为着力点,现在做事是干部委屈又费力,群众还不能理解,经常发生对抗,既然如此,我们就把工作重心前移,以群众理解为前提,以群众参与为重点,我想看一看这一套方法能否既把事情办成,又减轻干群矛盾。” 干群互相不理解,矛盾激烈,这在城关镇是普遍现象,宋鸿礼以前的解决办法是从干部为突破口,王桥思路的侧重点本质上就是发动群众,以群众为突破口。虽然这只是细微差别,细究起来却有着很大区别。 宋鸿礼陷入了长考,过了良久,道:“杜书记知道你的想法吗?” 王桥摇头道:“我的想法还不成熟,肯定不会报给市委领导。宋书记是老基层,我想请你把把关。” 宋鸿礼经历太丰富,反而让他难以下定决心。过了一会,他终于作出了决定,道:“王镇的方案不违反原则,有可行性,那我就建议作一个试点。”说到这里,他目光炯炯地看着王桥道:“你到过青桥三社?” 王桥点头道:“去过。” 宋鸿礼道:“青桥三社有一个难点,就是修公路的事,我亲自去开过座谈会,没有用。我建议就将你这一套理论用在三社修路上,搞试点,成功以就再总结,再选另一件事试点,再成功就是成熟经验,可以向县委和市委报告。” 王桥知道这是一次考验,如果能过关,则市委邓书记交待的任务便能圆满完成,甚至是突破性完成。 完成了邓书记任务,广南王家自然会看到成果。 从宋鸿礼办公室离开,王桥心情有点小起伏,有了一种临战的状态,暗道:“三社的公路,我无论如何也要修好。修好了,办了一件实事,又实践了理论,还能打开自己的上升空间。”他随即又想起有三社有一半的村民对修桥没有兴趣,如何把理论用于实践,还真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 (第三百四十九章) 第三百五十章村民议事规则 省委办公厅来到城关镇得十一点钟,所以植树活动就定在十一点。 王桥去检查了植树造林的现场以后,叫上了办公室主任郭达、驻村干部王健以及联系青桥村的副镇长罗基奎,一起前往青桥村。 罗基奎三十来岁,从静州第一农业学校毕业,一直在基层工作,对农村工作熟悉得很。听说王桥想修三社的路,道:“王镇,这事不好弄,以前宋书记为此事专门开过大会,社员吵成一团粥,不了了之。”他心里想:“王桥太年轻了,就算你把事情弄成功了,显得比宋书记能干,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劝道:“王镇,就算要修路,你是一把手,也别亲自出面,如果做不成,你的退路都没有。” 王桥知道这是一番中肯的建议,但是他没有在罗基奎面前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笑道:“不存在退路问题,宋书记都没有成功,我失败也就不难看。我们把事情做成了,其实就是宋书记支持的结果。” 罗基奎道:“修桥必修路,青桥树是空壳村,没有钱。” 王桥道:“没有钱可以想办法,只要肯想,总会有办法。” 罗基奎见王桥主意已定,便不多劝。 来到青桥村江老坎家里,村里干部已经等在此处。江老坎见到王桥就道:“王镇,当真要修路,镇里是不是有新政策?” 王桥道:“新政策没有,但是有老政策。我以前在政府办公室工作时就知道,每年市里都要给各县下任务,去年的任务是六十公里。能列入乡村道路硬化年度建设计划的项目,上级部门每公里补助十万元。乡村道路硬化建设项目的其余缺口资金由当地群众自筹解决。” 江老坎道:“每公里十万,这条路也就是三四公里,有几十万,也解决了大问题。就是这个桥不好解决,还得集资。” 王桥道:“老办法,还是搞三点式。镇里补助一些,县里有一些,村里筹资一些。每家出点劳动力,也可以节约钱。” 谈起筹资和出劳动力。就点到了三社问题的核心。如果三社都不通公路,大家也就没有怨言,要人出人,要钱出钱。现在的情况是三社有一半通了公路,另一半没有通。通了公路的显然不愿意出钱出力。但是,未通公路的社员就要提出来相反意见,以前在三社通公路地方修水渠等公益设施,都是全社出钱出力,为什么这次就有些人不出钱? 大家讨论了一会,都觉得无法解开这个疙瘩。 江老坎碰过好几次灰,对此事也不积极,道:“现在农业税、提留统筹本来收起来就很难,现在又要集资,大家肯定不愿意。如果镇里硬来,搞不好要打架。” 正说着,天空飘起细雨,不一会,雨点变大,打在地上发出“扑、扑”的响声。王桥抬头看了看被黑云遮住的太阳,想起植树的场地,道:“这个天气真怪,早不下雨迟不下雨,偏偏这个时间下。植树场地一片泥泞,领导们皮鞋要被搞脏。” 他就给办公室打去电话,要求按照参会领导的人数准备伞。 十几个镇村干部就转移到堂屋,继续谈事。 王桥这才抛出了自己方案。道:“三社修路涉及到三社每一家,我个人想法,这一次不强制执行,而是广泛征求大家的意见,形成统一意见,才决定做不做。” 江老坎有点失望。道:“不用征求意见,我都晓得,肯定是一半愿意出人出钱,另一半啥都不愿意干。” 王桥道:“虽然大家都是本村本土的人,可是也不能拍脑袋就得出结论。到底大家愿不愿意干,还得做思想动员工作,讲清楚好处,群民们肯定会顾全大局。我们先成立一个领导小组,我为组长,罗镇为副组长,江老坎也是副组长。具体分为几个步骤。”他在经过反复思考后,制定了一个城关镇村民议事规则,共有六条,每一条就是一个具体步骤。 “第一步,针对三社修路这个事,镇里和村里要深入到每家每户,摸清楚思想状态,特别是不同意的原因,我相信大家会提出五花八门的道理,收集起来,有针对地做制定措施。在这个基础上,先召开党员会和村民代表大会,讲清楚修路的意义,统一骨干力量的思想,形成修路的初步方案。” 这是中规中距的办法,大家都没有意见。 “第二步,把这个初步方案公布出去,两种方式,一种是张贴到村办公室我面,第二种是开会,这两种方式同时进行,目的是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事情。” “第三步,根据村民的意见,修改修路方案并再次公布出去。” “第四步,每家每户都要签定表决。如果经过前期工作,不同意修路的达到百分之八十,说明大家没有形成共识,暂时停止工程。” 在大家意识中,政府决定要做的事情,遇到困难就克服困难去做。没有想到王桥架起这么大的一个阵式,居然会因为有百分之二十村民不同意就不做了。 江老坎闷了半天,道:“王镇,不用签字,肯定不会超过百分之八十,这事做不成。” 王桥道:“前面的工作要细致,要深入到每家每户去发动,发动以后,大家认识会提高。” 江老坎道:“没用。” 王桥道:“你这个说法就太武断了,我问你,三社河通公路那一部分一共有多少共产党员,有多少名共青团员,有多少名村民代表,共产党员、共青团和村民代表涉及多少家庭?” 江老坎生在此地长在此地,可是确实没有做过这种调查,无法回答王桥的问题。 “把这个问题搞清楚,才称得上工作细致。每个人都代表着一个家庭,就意味着说服一位村民代表、党员和团员,就能增大说服一个家庭的可能性。”王桥又道:“还有另外一个调查,河两岸有多少人家的亲戚,可以叫亲戚给亲戚做工作,事半功倍。只要宣传到位,工作细致,剩下不同意的人绝对不会超过百分之二十。如果工作很细,仍然不行,那就停止吧。” 大家原本都不相信能达到百分之八十,听到王桥分析,又觉得真有可能。 王桥继续道:“第五步,分解工程,落实到户,由各村民小组组织实施;当然这也得看什么事,比如修桥就不能交给每家每户,有些挖沟工程可以,这要随机应变。大体上这么个意思。 “第六步,这是关键一步,吸收群众代表工程的担任工程的会计、出纳、保管和质量监督等职,镇村干部只管办事不管钱物,完事以后,竣工结算,张榜公布,群众随时可以查账。” 这六步就是以后城关镇村民议事规则的标准模板,是王桥深入思考的结果,也是准备给邓建国副书记关于基层组织建设的方案。 王桥讲完,会场有些偏冷。罗基奎和江老坎都没有发言。 王桥点名道:“江书记,由村民代表管钱管物,你没有意见吧。” 江老坎这才回过神来,道:“我能有什么意见,少管事,乐得轻闲。” 反倒是接近六十岁的村文书最为积极,道:“我觉得王镇的办法好,把事情都摆在大家面前,这碗饭吃不吃由大家来选。吃不吃这碗饭是村民自己的决定,不管修路还是不修路,以后都没有多话说。让村民管钱更好,免得老是怀疑村里干部,让我们里外不是人。” 抛出了规则,王桥也不急于大家全部真心拥护,道:“今天不急于表态,大家再仔细想一想,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今天是植树节,我还要去植树。” 几个镇干部冒着雨水离开了青桥村,留下几个意见不一致的村干部在江老坎家里争论起来,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吵了起来,不欢而散。 村里小道都是土路,雨水之后,王桥皮鞋全是泥,裤腿也是泥,头发贴在头上,看上去颇为狼狈。时间马上就要逼近十一点,王桥没有办法回去换衣服,就直奔植树现场。反正都是在野外植树,皮鞋脏一些,没有什么大问题。 到了现场,他用水将皮鞋上面的泥巴清洗了出来,但是裤腿始终很脏,没有办法完全清洗出来。 十一点,几辆车开了过来。 晏琳坐在第一辆车里,隔着玻璃窗,老远就见到了被雨水淋湿的王桥。县里打头阵的是副书记华成耀,他主动引导着中巴车来到指定位置。王桥和宋鸿礼则站在外围,迎候着下车的省委办公厅一行人。 男人的魅力在年轻的时候主要靠自身,步入社会以后,男人魅力就逐渐由自身向社会角色转化。晏琳位于山南最高中枢机构,经常接触到权力再握的大人物,尽管这些大人物各有各有难处,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大权在握的他们确实自信心十足,很有男人魅力。 平时在一起工作的省委办公厅同志们离开省委办公厅时,惯例都不会低于县处级。 晏琳坐在车上,静静地看着在雨中有些狼狈的王桥——这个在学生时代散发着强烈男性魅力的恋人。 (第三百五十章) 第三百五十一章植树 植树现场,所有植树工具都准备齐全,树坑挖好,树苗放在坑边。 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都守在一边,等到领导们开始拿起工具,就用镜头和笔记录下来,然后变成明天的新闻。 王桥眼见着省、市、县领导们都下了车,朝备好的点走去。他对站着不动的宋鸿礼道:“我们去招呼一下?”宋鸿礼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王桥道:“县里领导也在,不去不好吧。”宋鸿礼看了一眼********吉之洲,才道:“那我们去打个招呼。” 宋鸿礼和王桥两位城关镇主官就迎了上去。 ********吉之洲正在与袁成洁常委和省委办公厅一位戴着眼镜、脸色白净的陌生领导在一起谈话。 上一次省委办公厅来到城关镇时,是一位姓尚的副主任带队。这一次带队领导发生了变化,事先又没有传来参加植树人员具体名单,只有单位和人数,王桥还真不知道这位领导是谁。 晏琳与讲话领导之间隔着三四个身位,不远亦不近。她面带微笑,听着几位领导交谈。 宋鸿礼和王桥走过来后,省委办公厅领导一直在讲话,市委袁常委偶尔插话,********吉之洲则认真地听着省委办公厅领导说话。 宋鸿礼和王桥不能打断领导谈话,就站在一边等着。 省委办公厅领导讲了十来分钟,眼见着到了十一点半都没有结束。太阳变得炽热起来,在外围有些同志开始植树,但是核心圈的同志都没有动,等着领导的下一步动作。终于,讲话领导抬手看了看表,道:“时间不早了,开始植树吧。” 吉之洲望了城关镇两位主官一眼,抬手将他们叫到身边,正要向领导作介绍。恰在这时。省委办公厅领导手机响了起来。这位领导拿着手机走到一边,说了两三分钟,回来就对袁成洁道:“老袁,我们赶紧植树。省里有急事,催着下午回去开会。”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大步向前,拿起了放在树坑旁边的锄头。 吉之洲赶紧就跟了上去,与袁成洁一起陪着省委办公厅领导植树。 宋鸿礼脸色平静、肚子骂娘。没有再凑上去,来到了距离吉之洲有四五个树坑的地方开始植树。王桥朝着晏琳方向点头示意,也跟着宋鸿礼一起植树。 树种进坑里,第一次必须要把水浇透。由于此地没有预埋水管,就由王桥协调了城管委的一台水车,专门停在旁边不远处供水。在提水的时候,王桥才和晏琳单独遇到,两人提着胶水桶交谈了几句。 王桥道:“你们马上要走?” 晏琳道:“刚才听到蒋秘说了一句,植完树就要回静州,在静州吃饭就回去。下午有个会。省委的会。” 王桥道:“蒋秘是谁?” 晏琳有点诧异地看了王桥一眼,道:“蒋秘是省委副秘书长,办公厅常委副主任,很有份量。今天杜书记、邓书记都在省里开会,否则也应该来的。”说话之时,她的目光不由得朝下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沾满泥土的裤腿。 王桥同时也看了一眼晏琳锃亮的高跟皮鞋,道:“你穿皮鞋来植树,等会被泥巴糊得找不到眼睛鼻子。” 晏琳笑了笑,道:“穿习惯了。本来准备换一换,又和裙子配不上,就算了。反正在这儿也用不了多少时间,等会洗一洗就行。” 很多年以前的复读班时代。晏琳还很少穿皮鞋。有一次与吴重斌等人出去吃饭,她穿过一次高跟皮鞋和长裙,将少女高挑身材衬托得很是窈窕。王桥对那次的高跟鞋和长裙印象颇深,算得上是第一次对晏琳留下较深的印象。如今,略高的皮鞋成为了晏琳必备品,往日追求完美又有几分泼辣的少女成为温婉大方的知性女子。 提着胶水桶。两人匆匆交谈几句,就擦肩而过,各自回到自己的集体中植树。 十二点钟,参加植树节的领导们都完成了任务。晏琳用矿泉水瓶子清洗了皮鞋,洗了三遍,将所有泥土都洗净,这才作罢。她走到中巴车前,低头看皮鞋,皮鞋洗得很干净,只是少了此光泽,未免不美。她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完美症又发作,赶紧上车,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透过洁净的窗户玻璃,晏琳能清楚地看到身形挺拔的王桥。这么多年过去,王桥身材仍然还是保持原样,没有因为酒精和夜生活而变形。她暗道:“王桥在基层当一把手,听说基层一把手都是土霸王,花天酒地的,不知他有没有丰富的夜生活。”想到这里,她感觉到了额头上的些许温暖,又有些莫名的心酸。 蒋副秘书长、袁成洁和吉之洲一起上了中巴车,在植树现场有县委副书记华成耀等昌东县领导恭送。 城关镇宋鸿礼和王桥站在县领导后面,两人没有上前寒暄,只是站在后面,扬着手对着半空一阵乱扬。 王桥眼光穿透玻璃,寻找到了晏琳的位置。两人的目光隔着玻璃轻轻触碰一下,随着汽车启动就被强大力量分开了。 领导们走了,其他人陆续就散了。城关镇林业站技术人员开始逐一检查,遇到有问题的树就挖起来重新载过。 一年一度的全民植树节就算走完了程序。 送走了所有领导,宋鸿礼和王桥便成为了现场的最高领导。 在山南有省、市、县和镇四级,镇是最低一级,王桥在今天现场清清楚楚感受到了什么是上级,什么是下级。在省委副秘书长眼里,他和宋鸿礼这两位提供了场地、资金和人力的城关镇党政领导就如透明人一样,压根不存在。这位省位副秘书长百分之一百见到吉之洲将两人招到身边,可是他并没有同县级以下官员应酬的兴趣,急急忙忙开始载树。 宋鸿礼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王桥,道:“历来城关镇党委书记都要进县委常委的,我算少数几个例外。什么原因,今天你也看见了。我这个是个死硬脾气,自尊心还超强,最不喜欢热脸去贴冷屁股。像今天这位省委办公厅的领导,就算你把脸笑成一朵花,也绝对得不到对方一个好脸,我又何苦去贴他。” 王桥来到城关镇以后,与宋鸿礼就很对胃口。今天在现场的感受和宋鸿礼基本上一模一样,道:“我也最怕贴冷屁股。以前我拿厚黑学看过,由于脾气原因,确实学不到基中精髓。” 宋鸿礼道:“这是我的经验教训,王镇还得吸取,你还年轻,前途远大,该低头时就要低头,该下小时还得下小。” 在春节期间经县领导们以及市里有关领导汇报工作,虽然是有上下级之分,却也得到了相当认可,不算是热脸贴冷屁股。 想着今天的状况,王桥扪心自问,自己确实不能抹下脸皮和自尊去迎合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领导。在这一点上,王桥是相当认可宋鸿礼的。 等到中巴车离开,王桥把林业站董义贤叫到身边,道:“今年种的树能成活多少?” “我们全部要检查一遍,再把水浇透,成活率还是很高的。”董义贤又抱怨道:“每年植树我们是欢迎的,就是省市领导别来,他们匆匆来匆匆去,害得我们累了多少天。” 王桥在部下面前还得讲大义,道:“他们来植树就是一个秀,但是也是一个必须的秀,这个秀就是旗帜和方向。在某国同样也有秀,总统到餐厅吃饭,表面上很亲民,实则有一堆特工和记者,这就是秀。这个秀就代表着深刻的含义,不能不秀,唯一差别就是秀得好还是不好。” 他这个观点也前面的感受同样是真实的,领导的行为往往就是一个风向标,引导着群体的行为。 董义贤听到镇长这么说,也就表示理解,道:“但愿下一次别放在城关镇。” 王桥道:“如果明年由城管委园林科来操办植树造林活动,你可能又要抱怨不重视城关镇。虽然说搞这个现场会给林业站增加很多事,可是林业站也在县领导面前露了脸。” 董义贤道:“县领导又管不到我,我表现得再好,都进入不了他们的法眼。只要你和宋书记觉得我老董做事还算卖力,忙活一场也就值了。” 在与林业站老董谈话之前,王桥由于被省办公厅领导直接忽视而产生了一些小失落。与老董谈话之后,王桥突然就醒过神来:“都说董义贤是粗人,但是话糙理不糙。能决定自己命运的是市县两级领导,省委办公厅的领导不过是过烟云烟,等到自己需要与省委办公厅领导有交集的时候,那时的省委办公厅领导与现在的省委办公厅领导没有半分交集。” 这一次与晏琳再见面,虽然两人都没有说过两人之间的关系,但是王桥似乎感觉自己把某些心结放了下来。 宋鸿礼洗手回来,道:“老彭中午叫吃饭,就在门口外的馆子,吃江湖大盆菜。” 经过最近几次接触,王桥选择性遗忘了当年彭家振对自己“致命一击”,成为了能坐到酒桌上的朋友,笑道:“走了一天,肚子还真饿了,腊排骨、土鳝段、肚子鸡汤,想着都香啊。” 在城关镇外面的小馆子,牛清德、彭家振和陆军已经到达,点了菜,又要了茶。 (第三百五十一章) 第三百五十二章不和解 在小车上,宋鸿礼忽然道:“王镇,听说你和牛总有点小矛盾?” 听到这句问话,王桥敏感地意识到今天的中午饭有问题,道:“宋书记,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话题?” 宋鸿礼道:“上一次家振作东,我和牛总在一起吃饭,喝了酒以后,牛总提起这个话题。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去年城管委请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吃饭,你和牛总在会上和酒桌上就较量过一次。你和牛总有什么大不了的矛盾,到现在都揭不开?” 提起牛清德,王桥脑中就浮现起无数个画面:从到旧乡学校报到第一天被牛清德恶语相向,到牛清德带着派出所民警扫黄,到牛清德侵犯吕琪,到与牛清德、刘老七在牛背砣大战,再到洞中尖头鱼消失。可以这样说,王桥在旧乡恶梦般的经历几乎都与牛清德有关。 这种种事情最让王桥无法原谅的是侵犯吕琪,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吕琪都是王桥隐藏起来的逆鳞,对于冒犯者,王桥不准备和解彭家振一样“相见一笑泯恩仇”,一句话,不和解。 王桥决定不绕弯子,道:“宋书记,今天中午牛清德是不是在场?” 宋鸿礼坐在副驾驶位置,回过头来,道:“老彭和我想为你们撮合,牛总是牛部长的亲兄弟,你们两人长期顶牛,对你的发展肯定有影响。对待省委办公厅领导,我们可以不用热脸去贴冷屁股,因为隔得太远,他们管不到我们。但是牛部长不同,他对我们这种级别的干部很关键,县官不如现管,说得就是这种情况。” 这是前辈对后辈的肺腑之言,说得很实际,没有虚言。 王桥苦笑一声,道:“牛部长是牛部长。牛清德是牛清德,在我心里是将他们两人分开的。” 宋鸿礼道:“他们两人是分不开的,中午的酒席已经摆上了,这杯酒如何喝?” 王桥郑重地道:“宋书记。谢谢你的好意,这杯酒我决定不喝。” 宋鸿礼道:“我记得某国领袖曾经说过,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这句话讲的是大国关系,用在人身上也部分适合。王镇还是年轻人,多一个朋友总多一条路,多一个敌人就多一堵墙。” 说话间,小车进了城。 王桥道:“宋书记,真的抱歉,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决定不喝这杯酒。” 宋鸿礼叹息一声,道:“既然不想和,也不能勉强。那我把你放下去吧。” 王桥来到城关镇以后,与宋鸿礼一直配合得很好,这是第一次当面拒绝了宋鸿礼的建议。王桥工作时间短,年龄不大,但是经历十分丰富,因此远比同龄人更能洞察人心。他意识到一味与宋鸿礼保持一致并不是最佳状态,两人在大合作前提下也必须也有分歧,否则久而久之就会失去自己的独立意识,变成傀儡。 下车时,王桥拱手道:“宋书记。抱歉。” 宋鸿礼抬了抬手,道:“没事,我就说你到静州去了,免得生了隔阂。” 王桥拱了拱手。道:“好,我就去睡个大觉,下午就不露面。” 宋鸿礼道:“你给赵师傅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我就先走了,免得家振和牛总久等。” 目送着小车离开,王桥便不再管牛清德之事。 宋鸿礼办事老到。只要不是存心挑事,肯定能将事情遮掩过去。王桥一直以来都在城关镇忙忙碌碌,现在却因为中午一顿饭而暂时不能回到办公室。他没有联系司机老赵,而是在街上慢慢步行。 从中师到昌东县城,转眼过了十年,王桥从一位中师生成了城关镇代理镇长。回想这十年经历,他不禁心潮澎湃。 与这十年取得的成绩相比,被省委办公厅领导冷淡完全不算事。 与这十年取得的成绩相比,拒绝与牛清德和解带来的后果也完全不算事。 王桥从早上开始忙到了现在,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他走到熟悉的中师后街,要了一碗香喷喷的豌杂面。城关镇干部在这个时间段很少到中师后街活动,因此,他能够独享一会安静不受打扰的午餐。 豌杂面馆十年如一日,依然是如此鲜明的苍蝇馆子特色,苍蝇乱飞,味道正宗,吃客不少,三教九流皆有。王桥叫了一碗面,伸手扇飞在头上飞旋的苍蝇。等了一会,一碗色、香、味皆不错的豌杂面被一位面无表情的大嫂放在自己的面前。 在这种小馆子吃面是寻找自己青涩的回忆,根本不能计较服务人员的态度,王桥呼哧呼哧地大口地吃着碗杂面,发出不太文明的清脆响声。在响声中,他动起了心思:“牛清德为什么急着找自己,作为县委组织部长的弟弟,作为手握重金的老板,能有什么事情找到自己头上?” 吸着面条,王桥在脑中形成判断:“牛清德被我教训了几次,肯定也难以释怀,他能低下头,请我吃饭,找彭家振和宋书记当中间人,绝对是在城关镇有重大利益。他这人是开矿山的,这事就得和矿山有关。” 城关镇除了管理城区以外,还管理着面积不算小的农村,从青桥三社往北走就是巴岳山一条支脉,磷、铅锌、煤、铁、石灰石等矿石资源丰富,储量大,品位高,以前引起昌东地震的大兴煤矿泥堂井口就位于此。 王桥对于辖区内的企业还是挺重视的,上任后大体上都去过,唯独有泥堂井口未去过。这个井口涉及到以前的常务副县长吴永志、还有静州矿业集团,各种利益错综复杂。王桥如今还是代理镇长,在城关镇人代会未召开之前,他不会去触碰泥堂井口的事情。 “老梁,你准备一份城关镇矿山企业的汇报材料,向县委汇报,一定要详细准确,两天后给我。”王桥知道牛清德也是一个非常强横的人,他既然有事相求,肯定是利益相关的大事,提前做些准备,免得到时被打个措手不及。 在城关镇外面的小馆子里,宋鸿礼、彭家振、牛清德、陆军、罗基奎和郭达等人坐在一起吃饭。 牛清德喝了几杯酒,脸色黑红,透着亮光,用开玩笑的口气道:“鸿礼兄,今天家振部长出面请王桥吃个饭,他都不给面子,年轻人太骄傲了。” 宋鸿礼一本正经地道:“牛总,王镇是城关镇镇长,昌东县重要的领导干部,你不要开这种玩笑,特别是在城关镇干部面前。我、杨镇、郭主任都很尊重王镇。” 宋鸿礼是多年领导,又是昌东县有名的铁脑壳,牛清德被“批评”几句,颇为尴尬和恼怒。幸好他是个黑红脸皮,又吃了酒,有效地遮掩了其真实表情。 彭家振打了个哈哈,圆场道:“牛总和王镇都是从旧乡出来的人,两人说话向来都是直来直去,呵呵呵。”他说这句话很有意思,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方式,从牛清德的角度来说,两人互骂也算直来直去。从罗基奎和郭达等人角度看,说话直来直去意味着关系不错。 宋鸿礼脸上表情很沉稳,看不出喜怒。他端起酒杯与彭家振碰了碰,道:“今天上午植树,省委办公厅来了人。王镇把那摊子事处理完以后,就到静州去了。” 坐在一边的陆军突然道:“王镇有个女同学在省委办公厅常委办公室工作,市委上一次请尚主任吃饭,还特意把王镇叫过去做陪。这一次植树,那个女同学来没有?” 宋鸿礼道:“来了。” 办公室主任郭达道:“这一次是省委蒋副秘书长带队植树,规格更高,王镇的同学也参加了。” 陆军眨着眼,问道:“王镇又到静州陪同吗?” 郭达和罗基奎都此事都不知情,答不出这个问题。宋鸿礼慢慢啃排骨,啃了几口后,又用纸巾擦了嘴,才答道:“王镇只是说要到静州,做什么事情不清楚,应该不是陪同省里的人。” 对于牛清德来说,这是一顿扫了面子、没滋没味的午餐。 吃过午饭后,彭家振血压升高,头昏脑涨,就请了假,到县中医院去做理疗。 牛清德坐在车上,大骂:“宋鸿礼是只老狐狸,根本就是在玩我,什么事情都推给王桥,王桥******又躲着不见。” 县委组织部长牛清扬外出学习未归,常务副部长生病请假,组织部办公室主任陆军便不想去上班,坐在牛清德车上,说些闲话。 牛清德道:“王桥到静州,我们也到静州,老子在昌东办事向来顺风顺水,就是这个城关镇让老子不爽。我们去洗澡,去去火气。” 陆军是县委组织部长牛清扬的心腹,也是牛清德的好朋友,他品着宋鸿礼的话,道:“我打听过,王桥的那个女同学叫晏琳,他爸爸是红旗厂的一把手厂长。” 牛清德道:“这个女的和王桥到底是什么关系?” 陆军道:“王桥在我们同学中算是最英俊的,找的女朋友都很漂亮,我知道好几个。” 提起这个话茬,牛清德就想起了曾经在旧乡工作过的吕琪。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没有忘记这个性格颇为刚烈的女子。每次洗澡看到腹部被钢笔戳过的伤痕,就会闭着眼想一会。他狠狠地骂道:“既然王桥不给面子,也别怪我不客气。” 陆军道:“宋鸿礼是老狐狸,王桥是刺头,那事还真不好办。” 牛清德道:“铁棒都要被磨成针,何况一个刺头。” (第三百五十二章) 第三百五十三章人以类聚 陆军和王桥是中师同学,而且是关系比较好的同学。 王桥、杨洪兵、陆军和杨明、刘红五个人在青青年少的中师时代成为好友,共同抒发理想,探讨人生,享受青春。 进入社会后,五人被现实狠狠地撞在腰上,渐渐地,境遇各不相同,人生道路也发生了变化。王桥由最偏僻地区的乡村教师华丽转身成为了城关镇主官。杨洪兵以拼命三郎的精神屡立功劳,成了静州刑警中队长。陆军则担任了昌东县组织部办公室主任。两位女生都在教师岗位,皆从乡村进了城。 他们五个人在当年中师班上,是混得最好的五个人。 在处理老同学王桥和县委组织部长牛清扬之间的关系上,陆军从开始起就毫不迟疑地站在了牛清扬这一边。陆军做出这种选择的原因很简单,决定其命运的人是牛清扬。就算王桥最终能成为一方诸侯,但是等到这一天来到时,自己的年龄也必然大了,过了这个村再没有这个店。 小车如发狂的野牛,在昌东和静州之间的公路上奔驰。陆军紧紧抓着车门上的把手,招呼道:“朱师傅,慢点慢点。” 朱师傅道:“牛总喜欢开快车,放心。这车好,我的技术也不错,绝对保证安全。” 牛清德开矿暴富以后买了路虎,最初是自己开着过瘾,觉得亲自驾车很牛很拉风。适应了当富人以后,牛清德发现诸如静州矿业的涂三旺等大老板都有专业驾驶员,自己并不开车。他这才醒悟过来,真正牛人是不开车的。于是,他请了以前开过大车的朱师傅当驾驶员,也把架子抖了起来。 小车驶入了静州郊区,来到了静州温泉城。 温泉城是由静州矿业集团投资兴建,曾经火红一时。静州梁强案以后,涂三旺父子在静州臭了大街,没有人敢于与他们合作,温泉城人气渐渐消落。 陆军深知涂家父子的作为,对进入温泉城也有点忌讳,提醒道:“我们今天到温泉城?涂家这父子俩一点都不耿直。” 牛清德道:“我是做矿的,肯定要和他们合作。他们也只是自保而已。他们成天喝香喝辣,被检察院带走,肯定熬不住” 陆军对涂家父子陈见甚深,道:“和他们合作,说不定哪一天就被卖了,牛总还得警惕一些。” “我心中有数,没得事。”牛清德黑红脸膛在酒精作用下显得透亮,道:“有没有兴趣到我的公司来弄一股?” 陆军道:“我就是拿工资吃饭,卖了屁股,也没有钱来参一股。” 牛清德便换了话题,道:“听我哥说,他准备放你出去到镇上工作。” 陆军有点失望,道:“镇里条件艰苦,当个副职未免太没有劲。” 牛清德批评道:“你这人和王桥杂种相比就是胆子太小,不敢想。我哥上次无意中说过一句话,要让你担任组织员,这就是副科级,只要过了试用期,外放就是镇长。到时主政一方,做出点成绩,又有我哥作后盾,绝对比王桥有前途。王桥别看现在这样猖狂,到时总得拉清单。到了昌东这个地方,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他以后会晓得什么叫做慢刀子割肉。” 县委组织部长牛清扬是一个嘴巴十分紧的人,陆军作为办公室主任,有时都猜不透部长的想法,今天从牛清德口中得知了部长对自己的安排,也就是只有一年多时间就有可能外放担任一镇之长,不禁暗自庆幸自己靠近牛家兄弟的选择是多么正确。 小车开进温泉城,直接进入最里面的别墅区。每一幢别墅都是一个小型温泉,能让别墅暂居者充分享受的私密温泉。 以前涂成功送给王桥的就是别墅区的消费卡。 牛清德喜欢小别墅的情调,除了给自己购买比消费卡更加昂贵的白金卡外,还给一些关系户买了消费卡。他轻车熟路地来到最里间的小别墅,坐在前厅又宽又软的沙发上给涂成功打电话。 “成功老弟,我来了。听说新来了一批新鲜妞。你给当哥哥安排两个漂亮文静的,不要那种招摇的,就要那种,那种。”牛清德脑里想的是吕琪那种类型,由于喝了酒,嘴里一时说不清楚,就开始想词。 涂成功与牛清德接触甚密,极为熟悉牛清德的性喜好,道:“就找个知性女子型,这是老牛最喜欢吃的嫩草。” “还是成功老弟最了解我,你过来一起耍。”牛清德大声武气地道,一点没有在陆军面前掩饰。 陆军与牛清德走得很近,可是限于身份,还是第一次与牛清德一起来到这种场所。他听到了牛清德与涂成功的所有对话,知道找两个知性女子型是什么意思,牛清德要用一个,另一个显然是为自己准备的。他内心也在激烈斗争,一方面觉得与牛清德一起做这个事情不妥当,因为牛清德的哥哥掌握着自己的命运,不应该将把柄交给牛清德; 另一方面觉得此时无法拒绝牛清德的好意,因为牛清德的哥哥掌握着自己的命运,不应该为此事拒绝牛清德。王桥已经当上了城关镇镇长,还有看不透的高深关系,因而可以拒绝与牛清德吃饭,而自己则没有拒绝牛清德的勇气和能力。 拒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也是实力的体现; 第三个方面就是他内心也有一股强烈欲望,想要和妻子以外的女子特别是漂亮女子有亲密接触。他对王桥深有嫉妒,除了王桥工作一年在牵涉进彭克案后仍然担任了城关镇主官这个原因外,还有就是与王桥交往的女子个个都是漂亮得不象话的佳人,比如以前旧乡吕琪,比如在省委办公厅工作的晏琳,还有邱老虎的公主李宁咏,每次想到这三个漂亮女人,他总会暗自感慨:为什么了好白菜都让王桥给拱了! 两人在安静的前厅抽烟,几分钟后,两个穿着西服套装的文静女孩走了进来。此时是下午,外面阳光灿烂,屋内用了绒制厚窗帘有效地阻住了光线,营造出一种夜晚的感觉。在昏暗灯光下,两个女孩都显得温柔漂亮,气质出众。 陆军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竭力想表现得众容一些,可是口渴得厉害,就不停喝水。 牛清德是温泉城常客,在年轻女子面前从容不迫。他站了起来,将一位体形稍瘦的女子拉到身边,道:“看你模样,是大学生吗?” 女子低头,轻声道:“我读大二。” 牛清德对这个女子的气质还是满意的,道:“我们进洞房。”他这句话说得十分直白,让那女子脸上有一抹飞红。 看到女子红了脸,牛清德十分满意,拿出钱包,取了一张大钞,道:“就为了你红脸,赞一个。” 旁边另一个女子幽幽地道:“老板,我也红了脸。” 牛清德哈哈大笑,道:“你今天不是我的菜,不管我的事了。” 另一个女子就用幽怨的眼光瞧着陆军。 陆军是办公室主任,平常经常接待工作,也算是活络之人,他很快就转变了自己的角色,调笑道:“你又没有为我红脸。”女子道:“你又没有说进洞房。” 牛清德挽着女子细腰就进了房间,房间正中央有一个水池,这是地下温泉,冒着热气,还有淡淡的硫磺味道。满脸红晕的女子道:“我们先冲个澡,再下池子。”牛清德坐在沙发上,用玩味的眼光瞧着女子,道:“你先脱,别走,就站在屋中间脱,一件一件脱。”女子脸红得更加厉害,如日光充足的苹果,她忸怩一阵,还是很听话地将外套一件一件脱了下来。在灯光下,青春靓丽,皮肤光洁,十分可人。 另一个房间,池子里两个人已经开始在翻滚,弄得水波荡漾,晃个不停。 此时,在青桥村,王桥喊上了驻村干部王健来到了江老坎的院子里,三人在院子里聊事情。 王桥道:“村民议事规则是在青桥试点,说大一些,这是村级民主的具体实现形式,说小一些,这是发动群众,给村里解决点实际。” 江老坎将村民议事规则研究了不下十遍,几乎能将条款背下来,还同两委会讨论多次,他已经准备试一试王桥抛出来的新办法,道:“既然王镇下定决心,那我们就搞吧。” 王桥端着江老坎的大搪瓷杯,喝了一口老鹰茶,道:“这事镇里只是指导,具体操作还是应该以村为核心。” “我晓得。”江老坎又道:“我反复想了,第一步其实就是找问题,我们不用找问题,问题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我准备抽个几天时间,以村民小组为单位,先去给村民小组开会,河两岸都开,讲一讲村里的安排,还是县里补助政策。”说到这里,他追问道:“王镇,到底一公里十来万的补助拿不拿得下来,没有这笔钱,修起来困难,就要放空炮。” 王桥道:“我跟交通局的头头在电话里沟通了一下,他们表示可以支持,等两天我和宋书记要请交通局吃饭。” 江老坎道:“补助款是否可以列入修路方案中?” 王桥想了想,道:“暂时不要列入,等我和宋书记把事情落实再说。你现在就是去动员,把村里的想法传达给每家每户,让大家有个思想准备。等个七八天,再开党员大会和村民代表大会。到时交通局那边肯定有结果,我和宋书记都可以过来参会。” 江老坎递了一枝烟给王桥,道:“有王镇支持,我心里踏实多了。我当十来年支书,还是想要做点让大家记得住的事情。” 王桥笑道:“我晓得你善长做群众思想工作,针对一些思想顽固的村民,你就要到家里去谈,谈不下来,就在村民家里吃饭,睡觉。” 江老坎嘿嘿直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王镇还是听说过我的故事,其实没有那么夸张。” 在青桥村谈到了五点钟,王桥准备回办公室处理一下文件,虽然只有半天没有回办公室,就觉得似乎又有事情一点一点堆积在办公室里。 正走到田坎上,王桥接到了邱洪电话。 邱洪道:“蛮哥,邓书记最近准备到城关镇来一趟,他想看点有新意的东西。” 王桥已经作了充分准备,但是还要挖点干货,道:“邓书记透露点想法没有?” 邱洪道:“邓书记一直强调不能闭门造车,所以他这次下基层,都不带观点,只带眼睛和耳朵。” (第三百五十三章完) 第三百五十三章与书记的共识 市委邓建国书记即将来到城关镇,这是一条重要信息。王桥不敢马虎,回到城关镇以后,与宋鸿礼通话后,立刻就返回到城关镇办公室。 回到城关镇办公室接近下班时间,宋鸿礼办公室门口站了好几个等着汇报工作的人。他们看到王桥走进办公室,便知趣地与王桥过了招呼,离开办公室,准备明天再行汇报。 王桥在桌前坐定,道:“宋书记,中午没有宴请,有些不礼貌啊。” 宋鸿礼正言道:“城关镇是大镇,得应付各种局面,三教九流都得接触,很多时候个人喜好得让位于集体利益。” 王桥不想解释与牛清德接下的矛盾,道:“牛清德这些年挖矿找了大钱,突然跑到小馆子请我们吃饭,肯定有什么想法。” 宋鸿礼道:“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想要买下镇属企业大鹏铅锌矿。” 王桥皱着眉毛,手指轻轻地桌上敲动,“这事有点问题啊,大鹏铅锌矿是小矿,资源所剩不多,效益也一般,前次办公会,杜镇还专门提起过,准备按照省里关停并转的要求,把这个矿关掉。” “他出的是市场价,还算是公平。”宋鸿礼听说过牛清德发财之后财色赌俱全的劣迹,并不想与他过于亲近。他原本想让王桥顶在最前面与牛清德虚与委蛇,没有料想王桥压根就不想与牛清德打交道,自己也只得顶上去了。 王桥太了解牛清德,听到价格还算公平,疑心更重,道:“这种没有利用价值的小矿,牛清德买起来做什么?” 宋鸿礼道:“大鹏铅锌矿往上走,就是阳和镇了,牛清德在阳和镇有一个矿。” 阳和垃圾场就位于阳和镇,是王桥非常熟悉的地方。王桥参加工作后被分到了城管委,担行分管环卫的副主任。在城管委工作的一段时间里,倒有一大半精力耗在阳和垃圾场。正因为此,他对阳和镇地形地貌非常熟悉,脑中浮现起一幅画面。沿着大鹏铅锌矿有一条机耕道,沿着机耕道往上,就是牛清德经营的最大锑矿,名为清德锑矿。 王桥道:“宋书记是什么想法?” 宋鸿礼没有轻易表态,道:“我正想听听你的想法。” 王桥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准备抽时间到大鹏铅锌矿去看一看,再回来和书记商量。” 宋鸿礼道:“在八十年代,乡镇企业发展得很红火,大鹏铅锌矿就是当时效益最好的镇属企业,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在里面。后来镇属的企业大部分都不行了,包括私人的乡镇企业都慢慢做不动了,剩下的就是这种资源型企业。我的想法就是把所有镇属企业全部处理掉,城关镇该做的事情很多,没有必要陷在企业经营里,这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而且。这也是符合产业政策的,抓大放小,大鹏铅锌矿就是那种小的,应该放掉的。” 王桥道:“那书记的意思是还得处理大鹏铅锌矿。” 宋鸿礼点了点头,道:“肯定要处理,留在手里没有什么益处,至于处理的方法,你认真调查研究以后,再拿出来商量,把程序走好。做好记录。” 王桥原本还以为宋鸿礼会倾向于牛清德,但是听到两句话,便明白了宋鸿礼其实也不倾向于牛清德。宋鸿礼是用非常含蓄的语言讲了处理方式:王桥提方案,集体研究。做好记录备查。 这种谈话方式让王桥很舒服,又聊了几句闲事,两人才把讨论焦点集中在村民议事规则之上。 宋鸿礼道:“你拟定的几条我认真看过,很朴实,也有新意,有高度。我本人是赞同的。” 村民议事规则表现很寻常,是将以前工作方法进行了简单归纳,但是王桥却知道村民议事规则另有玄机,更倾向于利于群众本身的力量。他有点担心工作经验丰富的宋鸿礼会固守成规,提出反对意见。听到宋鸿礼明确表态赞成,也就放下心来。 宋鸿礼继续道:“这些年我也进行过思考,当前基层的状况不容乐观,我这种年龄大的干部就是图个完成任务,你这种年龄轻的干部就想出政绩。” 王桥见宋鸿礼说得这么直接,也跟着笑了起来,道:“宋书记倒也直接。” 宋鸿礼道:“我们两人在一起,都是聪明人,何必说那些虚的。刚才说了主要领导,至于副职以及其他干部,大部分精力就是想办法催交各种税费罚款,这些事情都不是群众真正想做的事情,干部和群众想的不一致,不出矛盾才怪。” 这些话都是大实话,宋鸿礼到了这个年龄反而有了一些返璞归真的感觉,在私下场合压根不想说官话和套话。 王桥道:“农林特产税被取消了,据我判断,取消农业税也是不久的事,更别说其他收费。” “皇粮国税收了两千年,哪有这么容易就取消。”宋鸿礼并不同意王桥的判断,又道:“希望如此吧,真要取消,我们的工作压力就少了一半。言归正传,我再来说你的议事规则,对外宣传时,必须要戴高帽子,这个高帽子如何取,我也有了点想法,村民议事规则太空泛,应该改成诸如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明确一个村,让视线聚焦,就更有示范效应。” 王桥道:“书记高明,我同意这一点。” 论工作经验和对历史的认识,宋鸿礼是远远强于王桥,改这个名字看似简单,实则是人生经验和政治经验长期积累的经果。 宋鸿礼道:“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的核心是一套实践基层民主、提高执政能力的制度,民主决策,让群众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民主管理,让群众自己管理自己的事情;民主监督,让群众自己监督自己的事情。” 说到这里,王桥再次竖起了大拇指,道:“我不是拍马屁啊,书记确实是高屋建瓴。” 宋鸿礼摆了摆手,道:“我是即将退出舞台的人了,很多事情想得到,但是仅仅想一想,已经没有锐气和冲劲去实践了。你的想法尽管不是太完善,但是敢于闯敢于试,等到经验丰富以后,总会做出成绩的,这就是我和你最大的区别。我走过了最好的年龄,差不多就是夕阳了,你还正是十点钟的太阳,如日中升。说实话,我很羡慕你现在的年龄。如果我是你这个年龄,也会拼命闯一番事业出来。” 与书记达成了基本共识,这让王桥很是欣慰。谈完了事,王桥主动道:“宋书记,晚上喝一杯?中午让你为难,赔个礼。”宋鸿礼笑道:“我们两人真不必来这些虚的,我回家,喝老婆煮的清稀饭,比什么酒席都舒服。” 在回家路上,王桥暗自感叹自己运气好,参加工作以后屡次都遇到了好上级。走过县电视台时,他不由得想起了在市委宣传部办公室工作的李宁咏。他摇了摇头,将脑中在浴室里的身影抛在脑后。 以前想起李宁咏时总会想起邱宁刚摊牌,今天想起李宁咏却想起了往日的旖旎情景,王桥作了一个自我总结:很久没有性生活,菏尔蒙已经在身体聚集得太多了。有一个好身体对于单身男子也是一件麻烦事,总会引导你想些男女之事。 为了消耗菏尔蒙,他准备回去以后就去打篮球,痛快地跑一个小时,应该能消耗体内能量。 接近电力家属院时,远远地看见一个光头站在家属院门口,背了一个双肩包,低关头,嘴里念念有词,来回走动着,正是大学同学赵波。 王桥加快脚步,喊道:“青皮,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打个电话。” 赵波气色明显比上一次见面要好得多,脸上有肉,眼睛有神。他被王桥打了一拳,连忙退了两步,道:“蛮子,你不要这么野蛮,好不好?” 王桥道:“你怎么不打个电话?” “我原本是想坐车回阳州的,又觉得回阳州没有意思,准备到你这里暂住一段时间,好好复习,准备参加九月的司法考试。”赵波又道:“我住在你这里,没有什么不方便吧,我是指女人方面。” 王桥道:“我就是一个单身汉,能有什么不方便?” 赵波道:“你和那个主持人分手这么久,还没有新的目标?” 王桥道:“每天忙得连轴转,哪里有时间去寻找新的目标。走,你还没有吃饭吧,晚上我们哥俩好好地喝两杯。” 赵波脸色突变,道:“别在这里啰嗦,我要上厕所,涨慌了。昌东的公共厕所都到哪里去了,我找了半天没有找到。” 两人急急忙忙上楼,刚开门,赵波就冲进了厕所,痛快地放水。 王桥拿出手机,正准备给办公室附近馆子打电话,让准备点腊排骨和土鸡汤。电话响了起来,打进来是久未联系的吕一帆。 吕一帆道:“我在出租车上,马上就要到昌东了。” 吕一帆一直在与艾敏保持联系,当得知王桥谈恋爱以后,便没有再到昌东。由于王桥已经与女友分手,重新变回了单身汉,这一次吕一帆到山南把事情忙完后,神差鬼使地就前往昌东。 在厕所里,传来赵波的歌声:“我是一只小小小鸟,想要飞啊飞得高。。。。。。” 这个歌声让王桥一阵牙疼。 (第三百五十三章) 第三百五十四章谈心 在厕所里的赵波心情不错,迎着往下而来的热水,仍然在高声歌唱,“。。。。。。我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样的要求会不会太高。。。。。。” 吕一帆孤身前往昌东来与自己见面,孤男寡女,将要发生什么事情,自然是不言而喻的。王桥脑筋急转,想着晚上的安排,他问道:“你现在到哪里了?” 吕一帆笑道:“刚进城,还早。要到电力家属院时,我给你打电话。” 王桥有意提醒道:“接到你电话的时候,青皮恰巧也到我这里来了。他毕业以后没有工作,准备参加今年的司法考试。” 听说赵波也在昌东,吕一帆有点意外,随即笑道:“好啊,今天晚上我们三人还可以喝酒。你在昌东工作这么久,酒量提高没有?” 王桥道:“还行吧。酒量是受身体遗传限制,无论怎么喝,都喝不过胖墩。陪你喝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吕一帆道:“你别小看我,我的酒量还行,至少比青皮要好。” 聊了几句,王桥就思考晚上如何睡觉。他如今是城关镇行政长官,县城所有辖区都属于城关镇的地盘,带着吕一帆去开房是不行的,因为极有可能被人撞见。最安全的地方还是住在电力局家属院里,他租住的套房是两室一厅,能住下三人。 打定主意后,王桥泡了茶水,通过一套动作让心情安静下来。他想好了晚上的安排:赵波独自睡一间房子,吕一帆就睡自己的房间,自己就睡在客厅。 赵波穿着内裤就出来了,道:“蛮哥会享受生活,一个人都过得有滋有味。” 王桥放下茶杯,风轻云淡地道:“等会吕一帆要来。” 赵波道:“吕一帆,体育系的那位,她要来?” 王桥道:“嗯,她要来。” 赵波用疑惑的眼神瞧着王桥。道:“当年在老味道时,我就觉得你们两人有点暧昧,如今她千里迢迢都要过来看你,果然关系不浅。老实交代,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王桥道:“吕一帆结婚了,小孩都要满岁。她负责山南这边的生意,所以经常山南。” 赵波兴致盎然地道:“到山南很正常,但是从山南跑到昌东就不正常。” 吕一帆此时已经到了电力局家属院。她作为一名美女。比光头赵波有着明显优势。电力家属院守门大爷见到吕一帆进门根本就没有反应,视若无睹,而刚才赵波想进来时,大爷将其叫住,仔细盘问,最后还是将其拒之于门外。 吕一帆以前来过电国家属院,而且还备有家门钥匙。当王桥与电视台主持人谈恋爱以后,她差点就将钥匙扔了,后来还是舍不得,于是将这柄钥匙保留下来。当作一段感情的留恋。这一次与艾敏通话以后,得知王桥与那位电视台主持人分了手,她忍不住就飞到山南,一则确实是有业务需要处理,二则她很想王桥了,身心皆想。 吕一帆回到北三省后,结婚,生小孩,生活步入了常规。她此时有些认命,准备和生意做得不错的丈夫好好过日子。相夫教子,做做生意,也还不错。谁知很快就发现丈夫在外面还有女人,而且不止一个。在家乡。事业有成的男人在外面养小三是极为普遍的事情,吕一帆没有吵闹,只是差一点就得了产后忧郁症。幸好她是一个坚强乐观的人,自己将情绪调整了过来。 她下定决心等到翅膀硬了以后再和现在丈夫谈分手的事,反正两人的结合也谈不上感情基础,一个图自己年轻漂亮的身体。而自己则图对方的钱。 在楼下徘徊了一阵子,吕一帆拨通了电话,道:“我进了电力家属院。” 王桥接到电话以后,立刻下楼,在楼门洞两人碰了面。 王桥上下打量了吕一帆一眼,道:“你除了脸颊稍稍有些胖,身材恢复得很好,小孩多大了?” 吕一帆的心跳了跳,道:“九个月了,是个女孩。” 王桥道:“女孩像你,应该很漂亮。” 吕一帆道:“一半像我,一半像他爸爸。” 王桥道:“只有一半像你,就很漂亮了。” 吕一帆将手中的提包递给王桥,开玩笑道:“你的嘴巴变甜了,但是不主动,应该帮我提包啊。” 几句话之后,两人消除了隔阂,互相看着对方亮睛睛的眼睛,笑了起来。笑起来后,久未见面的隔阂顿消,吕一帆小声道:“青皮是什么时候来的?”王桥道:“比你到来早半个小时。”吕一帆轻笑道:“他来得不是时候啊。”王桥道:“也无所谓,我们总有机会的。”吕一帆道:“你想要什么机会。”王桥笑了笑,不语。 吕一帆道:“有赵波在房间里,总觉得不妥,我去开宾馆,到时你过来就行了。” 王桥道:“以前还差不多,现在不成了。我是城关镇代理镇长,隔两天就要开人代会了。在城关镇地盘上,一镇之长得千万小心,说不定就会遇到认识的人。” 吕一帆伸手挽住王桥手臂,道:“那以后我就在山南买一间房子,给你一把钥匙,你敢不敢要?” 王桥道:“反正我是单身汉,暂时又不想再找女朋友了,累得慌。你敢给,我为什么不敢要?” 吕一帆道:“听说你和漂亮的电台主持人谈起恋爱,你这把钥匙我差点丢了。你这人挺有女人缘的,为什么就人家被甩了?” “你的消息很灵通嘛,什么都知道。”王桥最不愿意提及被邱家摊牌的事情,道:“往事不堪回首,不说也罢。” 吕一帆道:“黑哥给我打过电话,还是胖墩和艾姐,你的活动我都知道。” 两人上了楼,就见到赵波站在门口。赵波以前在老味道与吕一帆也是极熟悉的,张开怀抱道:“吕一帆,久别重逢,我们抱一个。” 吕一帆也挺高兴,不过没有和赵波拥抱。道:“王桥当镇长,胖墩当名记,青皮怎么这是这个**丝样子?” 说话点到了赵波痛处,赵波收回手臂。自嘲道:“我正在认真复习,准备参加司法考试,到时后先制人,绝对比他们赚钱多。” 三人在屋里坐了一会,就到外面吃饭。 吕一帆上次吃过火锅肥肠鱼。一直记着这道菜的独物味道,在山南阳州和静州都找了几次,无奈味道总是不一样。赵波是川人,对美味同样有着特别喜好,道:“这道菜其实是老式传统菜,流行过几年,但是这几年没有听说了,吃的人也不多。”王桥道:“师范后街的这一家肥肠鱼,倒是几年都没有变化,不是原味。我想你们应该喜欢。” 在1993年,王桥在中师毕业时,因为在师范后街吃了一顿肥肠鱼,恰好遇到了当时的教育局长彭家振。而彭家振在做实习老师时被王桥父亲王永德批评过,这一次偶遇直接导致王桥被踢到了偏僻的旧乡小学。如果没有被踢到旧乡小学之事,王桥就不会遇到吕琪,也就不会有后面发生的种种事情。 这世界有很多因和果,很多后果看似偶然,其实早就有“因”在前面存在。 三人一路步行,谈起了在山南大学的往事。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一般。 走到师范校大门时,王桥道:“这就是我曾经读过书的师范校,现在师范校没有了,改成普通中学了。” 吕一帆道:“山南这边撤得早。我们那边还有中师。我对撤销中师其实有不同意见,农村教师明显不足,大学生到农村去教书又不安心,以后会发生教师荒的。” 王桥不以为然地道:“大学扩招了,以后大学生多得是,还怕没有人到农村教书。” 七八分钟后来到了火锅肥肠鱼老店。此时王桥已经是城关镇行政一把手。事业有小成时,再回头来看这个改变命运的肥肠火锅鱼老店,又是另一种心情。 几年时间,肥肠火锅鱼开了几家分店,老店却依然保持着原来格局。虽然重新装修过,但是格局一点都没有变化。三人走进店里时,堂厅六张桌子全部坐满,桌上皆放着洗脚盆大小的盆子。红红的汤上浮着肥肠和鱼片,满盆都是花椒和红辣椒,散发着诱人香味。 吕一帆深深地吸了吸鼻子,道:“真香。我喜欢这个味道,有点肠子臭臭的味道。” 圆脸老板娘比十年前老了一头,显得富态得多。她刚从二楼下来,见到了王桥,热情地道:“王镇长,你来吃鱼。” 王桥对这个圆脸老板脸印象深刻,只是没有想到对方会认得自己,问道:“你认识我?” 王桥以前读中师时,因为家里并不宽裕,除了毕业时来吃过一次火锅肥肠鱼,还真没有来过。工作以后也来吃过,不过次数很少,且每次都有很多人,想必老板娘对自己没有印象。 圆脸老板娘道:“前几天城关镇餐饮协会在城关镇开大会,王镇长出来讲过话。你讲得真好,我是用力鼓掌的。” 王桥这才明白为什么圆脸老板娘认识自己,笑道:“今天我带外地朋友来吃饭,把味道弄地道些,我们三人就吃三斤鱼,一斤肥肠。” 吕一帆轻笑道:“你把我们三人当成大肚汉了!晚上吃这么多东西,要长胖的。” 王桥道:“若是点少了,到时肯定不够吃。晚上多吃点,吃完后做运动,就不会长胖。” 圆脸老板娘热情地道:“楼上还有一个雅间,王镇长请楼上走。” 王桥三人刚上楼,遇到一条大汉往下走。大汉邱宁勇见到王桥,皮笑肉不笑地道:“王镇,吃饭?” 王桥脸上没有表情,道:“吃饭。” 两人擦肩而过时,邱宁勇看了吕一帆好几眼。 晚饭,三人兴致很高,喝了两瓶白酒。 回到家时,青皮在客厅里唱了一会歌后,酒劲上涌,倒头就睡,鼾声大作。 王桥将青皮房门打了过来,然后轻手轻脚走到屋外,对吕一帆道:“青皮酒量不行,肯定得睡一晚上。” 吕一帆似笑非笑地道:“难怪你晚上会这么起劲劝酒,是存心的。” 王桥泡了一杯茶水,道:“按照常理来说,喝了酒是不适合喝茶的,但是喝了茶身体舒服些,今天以舒服为主。” 吕一帆双腿盘在沙发上,脸颊红润,双目带着些迷离神情,道:“最初见到你时,我还有些陌生感,现在终于回到以前了。” 王桥坐在吕一帆对面,道:“很难回到以前。” 吕一帆道:“那我们就假装回到以前。” 王桥道:“不用假装,就是活在当下。” 吕一帆道:“我算是想明白了,不仅男人当自强,女人也要自强。这次到山南,我和艾姐谈了很久,她谈了第一次与你相遇的特殊场景。” 王桥惊讶地站了起来,道:“艾敏和你谈了此事?全部细节?” 吕一帆道:“她谈了,当时下岗,差点成为路边店女郎,遇到你才开店。我之所以和艾姐关系一直很好,就是我们都有相似的工厂背景,这是当年千万工人下岗后悲伤经历的写照。我要和她一样,最终自己做成事,为自己的明天负责。我问过艾姐,她不准备再婚了。” 王桥一直把艾敏当成生意伙伴,倒是从未关注其感情生活。 聊了一会,吕一帆道:“我走了一天,出了不少汗水,先洗个澡。” 取了内衣裤,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就听到水声。这个水声如此撩人,让王桥坐立不安,他走到赵波房间,听到轻微的鼾声,这才心安。 当转到房间正中,卫生间房门打开一条小缝,吕一帆声音传了出来:“我的毛巾没有了出来,在包里,帮我取一取。” 王桥打开吕一帆小包,小包还有一条半透明的内衣,另外还新买的未拆封的毛巾。他目光在半透明内衣上停留半秒,取了毛巾走到卫生间门前,道:“这里,你的毛巾。” 第三百五十四章尿泡打脸 卫生间里往外散发着热腾腾的水气,有一股洗发香波的味道,还有哗哗水声。这一切构成了一个完美的暧昧情景,让王桥心时有一万匹马在奔腾。 他果断地推开了门,随手将卫生间房门关掉。 吕一帆早就知道王桥会进来,双手下意识地遮住要害部位,道:“出去啊,青皮还睡在隔壁。”吕一帆虽然与王桥早就有肌肤之亲,可是毕竟隔了这么长的时间没有接触,骤然间在这种环境下相见,还是颇为羞涩。 王桥哪里舍得出去,道:“青皮酒量不行,绝对要睡到明天早上才会起床。哎,你别把手遮住关键环节。” 吕一帆眼光也下行,瞧见了一处高地,禁不住笑了起来,道:“你还是以前那个性子,我以为当官就会变。” “三岁看到老,很多事情是不会变的。”王桥开始解皮带。 “我的身材是不是走形了。”吕一帆迅速适应了环境,将双手放开。 王桥咽了咽口水,道:“没有,完全看不出来。就是,就是。” 吕一帆担心自己曾经完美身材在王桥眼里真的走形了,有些紧张地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就是什么?” 王桥道:“似乎腰粗了些,没有以前紧,不过我得摸一摸才能肯定。” 吕一帆低头看自己的腰,道:“以前的裤子都能穿,应该没有长得太肥。” 说笑一阵,两人之间的障碍就完全不存在了,完全沉浸在灵与肉的交融之中。 正在天人合一之时,门口传来赵波急促的声音:“谁在里面,我要吐。”王桥与吕一帆暂时停止了动作,保持负距离姿势。王桥轻声道:“你让他到厨房去吐,有垃圾桶。” 吕一帆大声道:“我在洗澡,垃圾桶在厨房。” 赵波酒精上头,整个人迷迷糊糊,也没有留意王桥在哪里,跑到厨房里,蹲在地上,对着垃圾桶就是一阵呕吐,吐得天翻地覆,足有五分之一个垃圾桶。吐完之后,他走回到客厅,又喝了一杯冷水,这才发现王桥不在,喊道:“王桥,王桥?” 王桥正在不停运动,闻言没有停止,低声道:“你说我去买东西去了?”吕一帆一直咬着嘴唇,强忍着不发声。她扭头对着客厅道:“王桥出去买东西去了,嗯,嗯。” 赵波也没有听见吕一帆在说什么,喝了杯凉水,回到房间,如面袋一样扑在床上,转眼间又陷入梦乡。 等到王桥精神抖擞地从卫生间出来时,走到其房间去看了看,还能听到赵波均匀的鼾声。 王桥出去以后,吕一帆继续冲澡。 吕一帆仰着头,迎接着热水扑面而来,身心在热水冲击和围绕之下,格外轻松和愉悦。在生了儿子以后,她曾经坠入过产生忧郁症的魔爪。 一直以来,大家都认为吕一帆是开心果,是乐观的女子,包括吕一帆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吕一帆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会产后忧郁。 最初她并没有想到自己是产生忧郁,还以为是发现丈夫衣服上红色长头发导致了心理变化。后症状越来越严重,开始只是情绪不稳定,总是莫名其妙地想哭,后来精神紧张、心有疑虑、怀有恐惧等负面情绪越来越强烈,还曾经产生过离家出走的想法。 吕一帆意识到自己患上产后忧郁症以后,便努力想办法克服,按照缓解食谱的要求,吃了不少坚果和新鲜水果,终于在四个多月后摆脱了产后忧郁症的控制。但是,她的情绪一直没有恢复到产前,不时还有一些沮丧和悲伤情绪突然涌出。 这一次回到山南,吕一帆与艾敏长谈了一次,似乎心情就开始好转。 艾敏谈到了自己的下岗经历,谈到了没有骨气的男人缠着自己的麻烦事。当时,吕一帆道:“你和他离了婚的,为什么还要给他钱。他把你当成摇钱树了,没有钱就来找你,凭什么?”艾敏叹息一声,道:“我是看到娃儿面上,想着他是娃儿的老子,给点钱就当做善事,免得娃儿难受。” 当艾敏谈到了自己曾经沦落到在路边店当店女时,吕一帆彻底被震惊了。艾敏道:“如果不是在第一单业务就遇到了王桥,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说不定都横死街头了。”吕一帆道:“王桥到路边店去做什么?莫非真是想去做那事?”艾敏摇头道:“王桥那时还很年轻,也就十七八岁,他在旧乡小学教书,同时给城里的一些餐馆送尖头鱼,老师工资少,是想赚钱吧。想起那一天发生的事情,我就觉得对不起他。”吕一帆劝道:“你别往心里去,他是心胸很开阔的人,不会记恨的。” 艾敏道:“我当初很看好你和王桥,多么般配的一对。”吕一帆在艾敏面前也没有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道:“我是真喜欢他。他有前途,这一点我清楚,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家里还有这么多人需要我来拉扯。”艾敏叹息道:“这就是负责任女人的命,若是不想负责任,日子就好过得多。” 吕一帆仰着头,迎接着从天而降的热水,思维万千。经过一番灵与肉的交流,她心情彻底放松下来,水声如音乐般动听。 王桥在等待吕一帆时,抽了一枝烟,想着心事。 吕一帆走出卫生间门,道:“有吹风吗?我多问了,单身男子怎么会有吹风?”王桥却拉开了茶几,从抽屉里取出一柄红色的吹风,道:“还真有一把。”吕一帆见到吹风的颜色,道:“以前都没有吹风,这是新买的,为那个主持人?”王桥道:“嗯。你别那壶不开提那壶,好不好。” 吹了头,吕一帆坐在了王桥身边,聊起了自己的生意。 她如今还是靠着丈夫以前辅就的渠道在做生意,但是按照其计划,准备逐渐开拓属于自己的生意,免得以后有一天和感情并不深厚的丈夫扯爆时,受制于人。这个想法在产后忧郁症期间表现得最为明显,最后在与艾敏深谈中定型。 吕一帆道:“如果我留在山南,不做现在生意,最有可能做什么生意?” 王桥沉吟道:“如果不做现在的生意,留在山南可以学黑唐,走专业路线。” 吕一帆摇头,道:“我是女人,吃篮球专业饭不如专业男选手,黑唐经营得好,不代表我能经营好。” 王桥道:“那就复制艾敏的成功经营,做餐馆。你在餐馆工作过,有经验。” 吕一帆道:“这是一条路子。我的弱点在于对厨房那一块根本不懂。艾姐能成功,得益于去当墩子和学徒那一段经历,我发现我还是怕吃苦,做不到艾姐那一步。” 王桥笑道:“不是你怕苦,是没有把你逼到那一步。” 正聊着,屋外传来极重的敲门声,有人喊道:“开门,开门。” 在这个时间点,用这种粗暴的方式敲门,让王桥警惕起来,他快步走到防盗门前,先从内将门反锁,然后道:“你们是谁,有什么事?” 屋外人道:“我们是派出所的?” 王桥道:“派出所,这么晚有什么事情?”他透过猫眼,朝外看了眼,果然是派出所的人,而且是蒋刚的部下,以前在环卫工人车祸案中见过面。 屋外民警没有明言,道:“有什么事情,开门就知道了。” 吕一帆有些紧张,道:“别开门,有可能是坏人?” “没事,确实是警察,我认识的。”王桥认出是正式民警,反而放心了。他正要开门,又想起以前在静州与谭星海儿子发生冲突时的事,便多了一个心眼,转身取过来一台照相机,打开摄像功能,调好位置,再用毛巾遮了一下。 屋外又传来敲门声,声音变得严历起来,道:“开门,开门。” 王桥打开门,退后一步,用很平淡的声音道:“王警官,有什么事?” 半个小时前,城关镇派出所接到群众举报,说是电力局家属院有人召妓,因为连门牌号都说得清楚,派出所所长就相信了此事,派也值班民警带了两个协警过来调查处理。 王警官敲开房门,迎面就见到了王桥,吃惊地道:“王镇,你住这里?” 王桥故意让自己露出生气的模样,道:“王警官,这么晚上,敲这么响,有什么紧急事?” 王警官朝屋里扫了一眼,见到里面确实有一个女子,仍然道:“没事,是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王桥握着手机,道:“王警官别走,把话说清楚。我作为公民,肯定会配合办案。如果你不说清楚就走,我马上就给袁局长打电话,明天给县委报告。” 王警官是奉命行命,见到王桥只是觉得意外,并不觉得太怵,道:“刚才派出所接到举报,说是有人召妓,就在这个房间。” 听到此语,王桥脑子里马上闪现出与邱宁勇在火锅肥肠馆相遇的场景,道:“王警官,进门吧,这事你不能走,否则我还真说不清楚。” 王桥将王警官叫进屋,到每个房间都看了,又将吕一帆和赵波两人身份证让王警官查验,道:“他们两人都是我大学同学,今天从外地过来看我,没有问题吧。” 到此时,王警官大体是猜到什么事:报警人应该与王桥有仇,故意恶心人的。 等到警察离开,吕一帆笑道:“王镇长,在你的地盘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王桥过去将相机关掉,一脸糗样地道:“我知道这是谁弄的事,尿泡打脸,臊气难闻啊。”他又道:“这太小儿科了,邱家也只有邱宁勇会做出这种事情?” 吕一帆道:“邱家,是不是主持人那家。” 王桥道:“正是。” (第三百五十四章) 第三百五十五章王桥的评价和邱家的反应 吕一帆一阵大笑,道:“看来你始乱终弃,引得别人嫉恨啊。” 王桥一幅很糗的表情模样,道:“你恰恰说反了,当初我牵涉进静州梁强案,被打入冷衙门,然后被邱家果断抛弃。现在我有了起色,他们家人又开始嫉恨我,你说我冤不冤,六月飞雪啊。” 吕一帆很八卦地道:“你以前那位是主持人,应该很漂亮,有没有相片,我看一看。” 当初摊牌之时,王桥将李宁咏所有物品包括小内裤等等装成一个箱子,送到了李宁咏所在小区的门岗处,算是一个了结。后来王桥才发现在抽屉里还有几张漏网之鱼——李宁咏与外出时的相片。原本想给李宁咏寄回去,想了想又作罢,毕竟好过一场,留几张相片也算是对青春的回忆。 吕一帆拿到几张相片,仔细看了,道:“她确实漂亮,可惜了。” 王桥道:“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早点出问题其实是好事。我当初也是失察,失察的原因是菏尔蒙失调,精虫上脑,影响了判断力。” 吕一帆笑道:“停、停、停,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冷静的人,也会判断失误。” 王桥在吕一帆面前一直很放松,开玩笑道:“这事也得怪你。自从你离开了学校以后,我就没有真正有过性生活。我的身体又好,积累的里比多太强,通俗说就是精虫上脑,所以就失察。其实也不算失察,客观地说,李宁咏是一个很优秀的女人,如果不是遇到静州案,她在官场上还真是一个好帮手。她这人头脑非常冷静,是个现实主义者,往往一针见血见到事情本质,而且擅长拉关系,走上层路线。她如今在宣传部办公室工作。我估计在几年之内,她肯定会有一个不低的职务。” “你说的李宁咏其实是小聪明,不是大智慧。若真有大智慧,你都上了贼船。怎么能轻易放你下去。聪明反被聪明误,算计太精的人家往往失之宽厚,结局并不是最好的。傻人才有傻福,这是经过历史检验的。”吕一帆将相片放在一边,温柔的将脸靠在了王桥的肩头。 她又道:“刚才你说被尿泡打脸。是不是要反击。” 王桥嗅着吕一帆熟悉的体香,伸手揽着其腰,道:“邱宁勇表面是鲁莽,实则也有自己算盘,今天这事,我就算能猜到是他指使的,可是也不能摆在桌面上。真要摆在桌面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反而是我,所以这个哑巴亏我是吃定了。我也不会傻傻地想着报复,报复一定要有利害关系。凭白无故去结仇,实为不智。” 吕一帆依在王桥怀里,仰头看着其下巴,伸手摸着短胡茬,道:“你真的成熟了,象个办事的男人。” 王桥道:“错,不是像个,本身就是男人。” 里屋传来咚地一声,两人来到里屋,见青皮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发出轻微的鼾声。王桥和吕一帆相视一笑,来到里屋,一人抬脚,一人抓手。将青皮又扔回到床上。 吕一帆道:“青皮今天晚上喝了多少?” “我算着他的量,醉倒又不出事的量,四两到五两之间。”王桥笑道:“他睡得很沉,我们不用担心他,再去战斗。” “东风吹战鼓擂,当今世界谁怕谁。走吧。”吕一帆退出里屋,斗志非常昂扬。 第二次结束,两人相拥在床上,透过窗看着天上繁星。吕一帆有些失神,又赶紧将心神拉回到当下。她暗道:“如果有流星,我就发个愿,一定要赚很多钱,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这时,天边有流星划过,非常漂亮。 第二天晚上,邱宁勇回到巴州,在家里吃饭,为母亲李珍英庆贺生日。由于是普通的“寒生”,没有请其他客人,就是家里的子女。 邱大海参加市人大的接待活动,没有回来吃晚饭。 李宁咏在市委宣传部办公室耽误了一些时间,接近七点钟才回家。她回家时,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已经回来,在客厅里热热闹闹地聊天。 邱宁勇见到妹妹,道:“三妹,杨少爷不来?” 李宁咏弯腰换鞋,道:“我妈过生日,叫他过来做什么?” 邱宁勇道:“杨少爷是你对象,妈过生日,应该叫过来。” 李宁咏道:“现在八字才一撇,早得很。” 邱家上下都知道李宁咏还没有将王桥忘掉,这是让大家最很头疼的事情。邱宁勇等到妹妹回房间换了衣服出来,道:“昨天我见到王桥带着一个女的到火锅肥肠鱼吃饭,那女的身材不错,长得也还行。” 李宁咏心里紧了一下,随即装作无所谓的态度道:“他和女的吃饭,很正常。” 邱宁勇故意刺激道:“这么快就又谈恋爱,王桥也太花心了吧。” 李宁咏有些恼怒地道:“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是否花心关我屁事,二哥,别在家里提不相干的人。” 邱宁勇道:“昨天晚上我在肥肠火锅鱼馆子看见他以后,便让人跟了他一段,结果,那女的跟着王桥到电力家属院了。三妹,你就别想着王桥,他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和他分手时间很短吧,居然就又带女人进屋了,据我看来,这女人和他不是一天两天了。” 人的心思很奇怪,明明是邱家共同决议放弃了王桥。可是当王桥不费吹灰之力就翻了身,邱家人反而都认定王桥对邱家隐瞒了重要事实。对于李宁咏来说心理更是纠结,她一方面在追求自己的幸福,另一方面却对王桥又有新欢妒火中烧。 “真的带了女人进屋?”李宁咏有些气急败坏。 邱宁勇笑道:“真的带进屋了,后来我找人报警,让派出所的人去抓****。” 李宁咏一脸期待地道:“抓到了没有?” 邱宁勇神神秘秘地道:“当然坏了他的好事。” “胡闹。”邱宁刚一直在听弟弟和妹妹聊天,突然大声说了一句。 邱宁勇从小就有点怵大哥,解释道:“我没有出面,教没相干的人报了警。派出所按职责去查了,就是这样。” 邱宁刚虎着脸道:“王桥是昌东城关镇镇长,是昌东县重要岗位的领导干部,若是这件事闹大了,你要负责任的。” 邱宁勇用无所谓的态度道:“我没有出面。能负什么责任。反而是王桥有些说不清楚。” “王桥是性格强硬的人,不能成为朋友,也不要成为敌人,你这种做法十分不智。”邱宁刚见弟弟还要辩解。道:“你没有把话说完,说了一半藏了一半,要是真把王桥弄得十分狼狈,你早就说出来了。真实情况是怎么回事,你不要去刺激三妹。” 李宁咏气鼓鼓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邱宁勇嘿嘿笑道:“派出所去了。他们一女两男在房间,没有抓到现场。” 邱宁刚道:“一女两男是什么关系?” 邱宁勇道:“他们三人是大学同学,男的和女的都是昨天到昌东,一起住在电力家属院。” “你是在什么情况下看到王桥和那女的在一起,准确地说,你应该和王桥在火锅肥肠锅见过面?他也见到了你?”邱宁刚将弟弟说的话捋了一遍,基本上就还原了真相。 邱宁勇道:“我们在火锅肥肠鱼还说了话。” “王桥智商和情商都不低于我,我能猜到事情大体状况,王桥绝对能猜到。” “猜到猜到,他未必能把我啃两口。”邱宁勇是公安局副局长。有着特殊身份,并不惧城关镇镇长,何况还是代理的。 邱宁刚知道弟弟是一个小处精明大处却有些糊涂的人,无可奈何地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不要一错再错。” 李宁咏眼圈有点发红,表情气愤。 邱宁刚看了一眼李宁咏,道:“今天是妈的生日,此事到此为止,以后别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王桥是王桥,邱家是邱家,不要再拉拉扯扯了。”最后摊牌是由邱宁刚进行的,他到现在都觉得当时摊牌是必要的。只不过是稍早了一些,有些急躁了。如果等了一两个月再做决策,或许就不用摊牌了。 邱宁勇道:“我就是瞧着那个小子不顺眼,在昌东,县领导见了我都客客气气,称兄到底。他算什么玩意。” 邱宁刚不再理睬弟弟,又问李宁咏:“上次你提起过,昌东调上来的邱洪是不是给邓书记当秘书去了?” 李宁咏道:“嗯。” 邱宁刚道:“我最后一次和王桥谈话时,王桥提过与邓书记有关系,当时我们都忽略了这个信息,或者说低估了这条信息的价值。据我推测,邱洪给邓书记当秘书与王桥脱不了干系。你要注意维护和王桥的关系,至少不要搞得太激化。” 李宁咏委屈地自嘲道:“我和王桥都没有见面的机会,哪里能激化,想激化都没有机会。” 李珍英和大儿媳一起从厨房里出来,听到王桥两个字,道:“那个王桥又装什么怪,三妹,他来纠缠你,你千万别心软,把他骂出去。” 李珍英是邱老虎的妻子,向来养尊处优,高高在上。时间长了以后,她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都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异化,与普通群众的视点都不一样了。 “妈,你别在这里掺和。”李宁咏最气愤的是王桥的强硬。大哥与王桥谈话以后,他就从邱家消失,压根没有来纠缠自己。她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这样的场景:“如果王桥到楼下拿一把花,或者在家门口等着,我就上前扑在他的怀里。” 可是,场景是设想的,这样的事情一次都没有发生,让李宁咏很有些受伤。 第三百五十六章白头发 当太阳射进窗时,睡在沙发上的王桥醒了过来。他昨夜有很多梦,梦中人物关系错踪复杂,醒来时还有些困惑身在何处。很快,他的目光从天花板回到了沙发,认清了身在何处。 数了一二三,王桥翻身而起,从开水器里接了一大杯冷水。 王桥与邱家有过一年时间接触,凭着对他们的了解,大体会猜到前夜警察光临是怎么一回事,以及邱家每个人对此事的态度。他并不准备报复,只是增加了防范意识,将录相机里的视频又看了一遍。 在查看视频时,王桥闻到里屋有一股难闻味道,左寻右找,发现是昨夜青皮又一次杰作,带着酒味的呕吐物。前夜青皮喝醉在垃圾桶呕吐以后,昨天凌晨三点尽管卫生间无人,他还是轻车熟路地抱着垃圾桶一阵狂吐,然后在怪味中悍然入睡。 如果是纯粹的呕吐物就可以倒在卫生间里,从下水道里冲走。呕吐物中混着各种垃圾,果皮、塑料袋等,无法从下水道冲走。王桥寻了一个大的塑料袋,将杂物一包装了,拿到楼下,扔进垃圾场。 篮球场上传过来打球声音,四五个电力局的棒小伙子们在打篮球,其中一个人见到扔垃圾袋的王桥,就朝王桥招手,邀请其一起打球。 王桥到场边给球友打了招呼,“今天我不打球,晚上喝了大酒,累得慌。” 球友是电力局职工,天天爬电线杆子的,对官场这一套不太理会,说话就少了顾忌,善意地开起玩笑,道:“王镇,你不是喝大酒,是性生活过度吧。” 王桥没有解释也没有否认,哈哈笑了几声,挥手离去。 上了楼。赵波仍然在呼呼大睡。吕一帆已经起了床,正在卫生间里刷牙,听到门响,端着茶杯。拿着牙刷就来到客厅,道:“到哪里去了?”王桥道:“收拾青皮昨晚留下的残局。”吕一帆轻笑道:“昨夜他没有听到什么吧?”王桥道:“睡得很沉,应该没有。他又在里屋抱着垃圾桶狂吐,臭气熏天。”吕一帆再笑:“你就是想把他灌醉,然后过来找我。”王桥道:“喝酒的时候。你配合得很好。”吕一帆雪白牙齿咬着嘴唇,道:“我也想他喝醉。” 经过昨夜非常和谐的两次运动,吕一帆皮肤红润,青春逼人,一扫在北三省时脸上表情里带着的隐忧。她飞快地在王桥脸上吻了吻,道:“我今天要回阳州,与艾姐见个面。艾姐劝我在阳州弄一个正宗的北三省餐馆,应该有市场,我想考察一下。我终究要独立,独立时不想和他做同样的生意。免得成为竞争对手,这不道德。” 王桥点了点头:“你怎么考察?” 吕一帆道:“我知道在阳州有几家做北三省菜的,这次准备去逐一品尝,探个究竟。” 王桥道:“阳州是川菜为主导,北三省菜能否有市场,还真得认真研究?” “所以我要去看,每一家都去尝。如果确实没有市场,我再想其他办法。”吕一帆又道:“我现在要抓紧时间挖第一桶金,完全属于我自己的第一桶金。” 王桥道:“我完全支持你的选择。如果遇到困难可以给我说,如果缺启动资金。也可以给我讲。” 吕一帆笑道:“我不会客气的。” 早上七点半钟,王桥给赵波留了纸条以后,便送吕一帆前往客车站。上一次送吕一帆到客车站时,他和吕一帆正在吃碗杂面。结果与楚小昭迎面相见。 那次碰面以后,楚小昭便再也没有找过王桥。从这一点来看,算是一件好事。 王、吕依旧选择上次吃碗杂面的地方,要了一碗香喷喷的碗杂面,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王桥边吃面条边在想:“不知这一次会不会遇上熟人?” 正在想着,眼前就出现一位熟人。 县委组织部办公室副主任谷丽平时都在家里吃饭。昨天陪着市委组织部王科长一行喝了酒,喝得还不少。早上起来后特别想吃面条,于是来到了最好吃的碗杂面小店。 昌东是小县城,在最好吃的碗杂店遇到熟人毫不稀奇,谷丽进屋就瞧见了王桥,然后又瞧见了坐在其对面极有气质的漂亮女人。凭着女人直觉,她觉得王桥和对面女子应该是一起的。 “王镇,吃面啊。”谷丽用饶有兴致的眼神瞧了瞧王桥,又看了看吕一帆。 王桥道:“谷主任,你也吃面。” 谷丽拿出钱包,对面店老板道:“老板付账,那边一起。” 王桥道:“谢谢,我已经付过了。” 谷丽付了面钱,便坐在王桥旁边的位置上,找话题聊天。 有谷丽坐在旁边说话,让王桥觉得美味碗杂面打了折扣。他加快速度,迅速将面条吃完。吕一帆也有同样心思,当王桥放碗时,她也放下筷子。 “谷主任,慢吃。”王桥打过招呼,与吕一帆并肩走出碗杂店。 谷丽的目光紧紧跟随着王桥和吕一帆的背影。在王桥和李宁咏谈恋爱时,她觉得王桥和李宁咏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今天见到这个身材极佳、相貌出众的女子与王桥走到一起,居然发现他们两人也十分般配,并不比王、李配逊色。 这是一个新大陆,谷丽回到办公室,见到陆军后便迫不及待地复述了整个过程,讲述时难免添油加醋,原本是并排行走的两人变成了手拉手行走的两人。 陆军给谷丽的八卦之火之泼了一盆凉水,道:“王桥都和李宁咏分了手,他是单身汉,再找女朋友有什么稀奇。” 谷丽撇了撇嘴巴,道:“以前王桥和李宁咏好得蜜里调油,分手没有几天,两人都各自谈起了恋爱,这说明以前的感情是假的。”说到这里,她想起自己的经历,冷哼道:“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陆军和谷丽在一个办公室好几年,两人熟悉得很,说话没有什么顾忌,道:“嘿、嘿。这是王桥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谷丽道:“你们男人都一样,吃在嘴里,夹在手里。望着碗里,想着锅里。” 陆军道:“又和老公闹别扭了?” 谷丽眼里就有些湿,道:“我早就不闹了,没有意思,现在就是找个合适的时间点离婚吧。” 陆军道:“还是要慎重。百年修得同船渡。” 谷丽道:“你别劝我,鞋子合不合脚,我自己最清楚。” 两人聊了几句,等到牛清德来到办公室,陆军拿着一个急件就走了过去。如果不是和陆军闲扯了几句,谷丽或许就将见到王桥和另一个女子的事情放在脑后,此时有了不佳情绪,神差鬼使就给李宁咏打了电话。 听到王桥和那个女子牵了手,李宁咏竭力保持着镇静,道:“他是他。我是我,早就没有关系。” 谷丽道:“我就是看不惯臭男人的德性,才几天时间,就和另外女人搅到一起。” 李宁咏道:“那个女的是外地人?” 谷丽回想了一下,道:“我没有听到他们说话,只是从穿着和气质来看,不象本地人,长得很漂亮,身材也好。” 昨夜听到二哥讲述,李宁咏就心有不满。今天再听到谷丽谈起两人亲密程度,她完全被嫉妒和愤恨所充满。挂了电话后,她到卫生间里哭过一场,以前对王桥还是埋怨。现在变成了怨恨。 回到办公室,擦干眼泪的李宁咏冷静地回想王桥的弱点,想来想去,居然没有发现王桥有明显弱点,让她急切之间无法复仇。 王桥在客车站送走了吕一帆,然后给办公室主任郭达打了电话。让他通知副镇长罗基奎和驻村干部王健在九点半在青桥村办公室会面,今天是与青桥村里党员干部见面会,宣传和商量修路之事。做通了党员的工作,再接着作镇人民代表、村民代表的工作,再开河两岸亲戚见面会。 王桥相信,通过这种细致的工作,百分之八十的村民会支持修路。 青桥村在城郊,步行花不了多长时间,王桥一路快走,在八点半来到了建在青桥小学校里面的村两委办公室。两委会大门紧锁,有一位年轻老师在打篮球。 看到年轻老师在小学校里孤独地打篮球,王桥一下就联想到了自己在当年羊背砣的孤独时光,便走到水泥球场边上,看老师打球。 年轻老师是村小教师,没有到城关镇来开过会,并不认识眼前个子高高的年轻人便是城关镇镇长。当王桥来到场边之时,便友好地将球抛了过去。 王桥今天来村里开会,有意挑选了普通的茄克衫和运动鞋,没有穿西服和皮鞋。他接到篮球以后,在三分线附近来了一个远距离投球,篮球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弧线,应声入网。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年轻老师赞了一声,跑过去将场边篮球捡回来,又抛给了王桥。 王桥不等篮球落地,在空中接了球,来了一个漂亮的三大步上篮。 年轻老师对于眼前人的球技十分惊讶,询问道:“你是找学校还是村里?” 王桥道:“我是城关镇的,是在村里面开会。” 年轻老师道:“以前没有见过你。” 王桥道:“调到城关镇的时间不长。” 年轻老师道:“你篮球打得真好。” 王桥道:“以前在中师的时候,我参加过巴州联赛的。” 年轻老师道:“你是在教办工作?我没有见过你啊。” 王桥想了想,道:“我应该算是在党政办,以前在旧乡小学教过书,在羊背砣村小。” 年轻老师听说王桥当过村小教师,顿时好感大增,进寝室拿了一瓶矿泉水给王桥。陆续到来的学生都围在场边,给潇洒上篮的王桥鼓掌。 九点钟时,青桥村支书江老坎来到学校,见到王桥在打篮球,招呼道:“王镇,来得早啊。” 王桥见到江老坎,就将篮球传给年轻老师,道:“你打得不错,改天我们镇里组织一个篮球队,你也来参加。” 年轻老师听到“王镇”的称呼,又见到江老坎的态度,这才猛然间醒悟和自己打篮球的便是传说中不满三十岁的王桥镇长。他见到意气风发的王桥,想起自己处境,便沮丧起来。 王桥离开时,与年轻老师握了手,还特意问了姓名。 在村办公室坐了一会,陆续有党员到来。王桥看着满屋子的花白头发,对江老坎道:“江书记,怎么没有几个年轻党员,这些年党员发展状况怎么样?” 江老坎道:“去年青桥一个党员都没有发展,入党积极分子也没有。前年发展的党员都满五十了,是胡子党员。这事不怪我,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发展对象本来就没有几个。还有些素质太差,歪瓜裂枣,我都看不过去。以前都是村里最好的青年争着入党,现在变成我们去做入党动员,好象还是村支部求着年轻人入党,搞逑反了。” 王桥望着一片白发,道:“这样下去不行啊,后继乏人。” 江老坎道:“县里没有几个工厂,年轻人要赚钱,就得出去,这是没法子的事情。” 以前县委副书记华成耀批评过有些地方村支书有着“培养了苗子,失去了位子”的思想,就从今天看到的一片白头来看,情况还要复杂一些,局势也更严重。 (第三百五十六章) 第三百五十七章党员大会 眼见着到了开会时间,驻村干部王健来了,但是副镇长罗基奎仍然没有到。 王桥也没有催促他,走下主席台,与一群白发党员们坐在一起随意聊天。这次开会,他没有带好烟,特意带了三包平时基层干部最喜欢抽的静州烟。依次散了一圈后,大家在一起吞云吐雾,陌生感和隔阂感似乎就消了不少。 王桥是有备而来,有意无意提及当前农村党支部建设中存在的问题。 这些问题都是现成摆着的,老党员们说得很直言无讳,大体上是如下几条: 第一条是党员年龄普遍老化,文化程度偏低,跟上不新形势了。这一条是显而易见的,满屋党员,年龄在三十岁以下的一个都没有。 第二条是党员流动性大,缺乏有效的管理机制。这一条同样明显,田间地头全剩下993861部队在耕作,很难再看到在田土里劳作的青年人。农村青年离开乡土,基本上没有带上原来的组织关系,新的社会形态给党支部管理带来极大的难处。 第三是农民入党积极性不高;这一条与第二条有关,但是又不仅仅包含第二条,这与改革开放以后的社会转型有着密切关系,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不是开玩笑的事,这三观决定着人们的行为。 另外还有些零零总总的说法,但是都不如这三条典型。 距离开会时间过了十来分钟,陆续还有村民党员进来。罗基奎匆匆走了进来,道:“王镇,不好意思,有事耽误了。两个记者在我这办公室,非要采访。” 王桥作为行政长官,对新闻采访还是很敏感的,道:“什么事?” 罗基奎道:“大鹏铅锌矿的事情,环境报记者又说接到举报,说是有污染。我给他们说根据省里的要求。矿山处于停业整顿状态。他们不信,我就让企业办的人带他们上去看,这才把记者打发过。” 提起大鹏铅锌矿,王桥就警惕起来。道:“停业整顿以后,对大鹏铅锌矿会怎么处理?” 罗基奎道:“现在还得看县里怎样安排?” 王桥道:“你有什么想法?” 罗基奎道:“镇属企业是以前八十年代的遗留产物,我们城关镇就是纯粹的政府,不要管企业,趁着这次停业整顿。干脆就把这个矿关掉。反正这个矿资源枯竭了,投入大,产出小,每年都要亏钱。” 王桥疑惑地道:“那为什么有人还想买这个矿。” 罗基奎道:“有这么傻的人,那就赶紧卖。” 青桥村江老坎过来道:“党员来得差不多了。” 王桥对罗基奎道:“改天抽时间,我去调研一下这个企业,现在集中精力开会。” 王桥为了检验“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的合理性,在青桥三社修路问题上严格按照规则办事,今天召集党员开会,就是把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拿出来。由村民们以此为标准来讨论修路的事。 村里党员们都听说过三社修路的传闻,今天开会算是听到了正式消息,大家在底下议论纷纷,特别是河对岸未通车的党员们更是讨论得热烈。 一个头发掉了大半的村民站了起来,道:“江老坎,说修这条路都十几回了,回回都放空炮,没有落实,这一次是不是真要修,不要哄我们好耍。” 江老坎道:“今天我不说。王镇长都坐在这里,等会由王镇给大家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年轻的镇长身上。 王桥道:“我这一段时间到青树村的时间很多,三社想修公路的呼声很高,我们现场来看一看。有没有人反对修这条公路?”他用目光反复看着参会人员,直到会场安静下来,才大声道:“反对修路的请举手。” 在山南传统观念之中,修桥补路都是善事,是大义。因此,就算有人不愿意修路。在这种场合下都不能明显反对。 王桥道:“没有人举手,看来大家都是愿意修路的。那么,如何修这条路就是大家关心的重点。现在,我给大家发一张表,这就是修路的办法。” 驻村干部王健就将事先准备好的“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打印稿发给每一位党员。为了增强针对性,这一次的打印稿直接命名为“青桥村三社修路办法”,内容与六步议事规则一致,只是增加了具体的修路内容。 王桥道:“下面,我就给大家来讲一讲修路办法。第一条是征求意见,召开党员会和村民代表大会,讲清楚修路的意义,统一骨干力量的思想,形成修路的初步方案。今天开的党员会,明后天开的村民代表会,都是统一思想的过程。今天参会的党员同志们觉悟就是高,全票赞成修路,说明修路是人心所向,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希望今天会议结束后,大家回家给亲朋好友宣传三社修路的办法。” 村民党员拿到修路办法就开始瞧,有的瞧得基本明白,有的瞧得稀里糊涂。 其中一个党员是以前的村主任,看了第四步时,道:“王镇长,要每家每户都要签定表决,没有达到百分之八十当真就不做?” 王桥肯定地道:“村民自治,简而言之就是广大群众直接行使民主权利,依法办理自己的事情,实行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务,创造自己的幸福生活。村民自治的核心内容是四个民主,即民主选举、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如果镇村两级组织开了党员大会,开了村民代表会,开了全社大会,仍然有百分之二十的村民不愿意修路,那就说明修路的条件不成熟,只能等待成熟以后再修。” 在村民印象中,做这种事情都是镇村干部苦口婆心地到每家每户做工作,才能把事情做起来,没有料到上眼前这个年轻的镇长居然扔出一个“百分之二十的村民不愿意修路”就放弃的方案。 河西岸的老主任急道:“王镇长,我们河对岸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修这条路,怎么说不修就不修。” 王桥道:“村民自治。必须要村民绝大多数同意才行。我在这里表个态,镇里是坚决支持的,宋书记和我已经向县交通局作了汇报,县交通局答应。路修好以后,按皮尺来拉,每一公里至少补助十万。” 老主任道:“说话算数?” 王桥道:“我是当着三社党员说的,一口唾沫一颗钉,绝对算数。”他之所以敢表这个态。是因为县交通局已经同意将三社公路纳入全县村级公路规划,县里补助是每公里十万元。到时镇里筹集一些资金,每公里补助十来万是做得到的。 王桥盯着老主任道:“现在关键就是看三社群众的意见了。有一句俗话,村看村,户看户,社员看干部,社员看党员。说句实在话,我是想把三社的公路修好,否则也不会把大家喊起来开会。但是三社党员干部如果不去做工作,有百分之二十的人不愿意修路。十万块补助只能给其他修了路的村。” 党员们纷纷议论起来。 王桥见党员们情绪被调动起来,又道:“我找人粗略测算了公路长度,有三公里多,县镇三十多万就放在这里,等着来拿。有这三十多万打底,每家集资就不是太多。按照刚才给你们的修路办法,开工以后,镇村干部都不管这些钱,村民选四个代表,分别担任会计、出纳、保管和质量监督。镇村就只管帮着组织修路。不管钱财物,工程结束以后,竣工结算,张榜公布。群众随时可以查账。” 听到年轻镇长讲到这个地步,河西岸的党员看到了希望,纷纷表态支持。 王桥道:“我知道修路的症结在什么地方,就是河东岸这边已经通了公路,不想出这笔钱。三社是一个集体,大家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打断骨头连着筋,河两岸都沾亲带故,不能光是想着小家不顾大家。” 江老坎马上表态道:“我大姐、五舅在河东岸,这两家人我承包了,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同意。” 江老坎做思想工作是有一套的,这在全村有名,不少党员干部想起他的故事都笑了起来。 又有村干部主动站起承包河东岸亲戚的思想工作。 场内气氛这才被完全调动起来,王桥松了一口气。最初设想开会过程时,他最担心的是讲到“百分之二十的村民不愿意修路就放弃”时会让党员们气馁,现在看起来“以退为进”取得了预期效果,没有什么大问题。 江老坎道:“按照王镇的要求,这次修路就要修成一个样板路,花钱不多,质量要好。所以,由镇里找了专业设计师来做预算,预算出来以后,我们就公布每户出多少钱和出多少人工。” 王桥笑道:“设计师的设计费,由镇政府解决。” 一般在村里开会,很快就有人提前离开,今天这个会,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到了十二点才各自散去。 王桥道:“罗镇,你对三社熟悉,觉得怎么样?” 罗基奎道:“第一把火是烧起来了,就看下面怎么做工作。” 王桥又对江老坎道:“按照那天的方案,村干部、镇人大代表、村民代表、党团员都要发挥作用,一个堡垒一个堡垒攻克,绝对不能低于百分之八十的赞成户。签名时,你要给村民讲清楚,最终所有签名表都要在村办公室张贴,不签的,签反对意见的,都要拿出来亮相。” 江老坎如鸡琢米一般点头,接受了意见。 一行人边走边聊,准备到江老坎家里吃饭。 王桥接到了吕一帆的电话:“我没有到阳州,在静州下了车,晚上准备请杨警官吃饭,他帮了两次忙,总得表示感谢。你有空过来吗?” 王桥道:“你安排吧,我晚上过来。下班才出来,有可能晚一些。” (第三百五十七章) 第三百五十八章脾气不小的宋组长 城关镇行政工作有很多杂事,王桥当前最关心三件事情: 第一是钱方面的事。 钱是行政首长最关心的事,要把上级和镇党委各项工作落实好,要把社会事业正常推进,要想机关和村社顺利运转,钱都是万万不可少的。到了三点钟,王桥再给新近从静州财政局调来的高波局长打电话:“高局,我是城关镇王桥,什么时候有空,我和宋书记请你吃顿饭。” 静州梁强案如一块丢进平静湖面的石头,一串串涟漪波及到不少单位,昌东原先建委主任丁勤奋、国土局长、财政局长都受到牵连,前两位进了监狱,后一位被开除。高波就是在这个背景下来到了昌东。 高波初来昌东,为人很谨慎,一般饭局都不会参加。城关镇是大镇,地位重要,高波这才没有推脱,道:“这个星期没有时间了,安排在下个星期吧,星期二,或是星期三,到时再约。” 与高波联系以后,王桥又给赵梅打电话,安排道:“你找时间约一约朱柄勇和汪光兴,请他们吃顿饭。” 赵梅已经与王桥很熟悉,就抱怨道:“请朱柄勇吃饭最麻烦,喝了酒就要耍酒疯,如果不耍酒疯就要打麻将,烦得很。” 王桥道:“我清楚这事,不过再烦也得请啊,他们是财神爷,我们得罪不起。” 过了半个小时,赵梅走进办公室,道:“我跟朱柄勇约好了,今天晚上到霸道鱼庄吃鱼,听说霸道鱼庄进了一些尖头鱼。王镇,晚上你要一起参加哟。” 王桥在当副职的时候,凡是请朱柄勇肯定要参加,如今则要看情况才决定是否参加,道:“今天我要到静州去晚饭,估计这边是不行的。” 赵梅为难地道:“我去请朱柄勇的时候,他特意说要和你一起喝酒。” 王桥想了想。道:“这样吧,你提前半个小时下班,在霸道鱼庄把餐订好,下班以后就到财政局门口去接朱柄勇。我下班后准时过来,与他喝两杯,再朝静州走。” 赵梅拍手笑道:“王镇出面,朱柄勇就有了面子,我以后工作才好开展。” 在机关里有个说法叫做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王桥虽然当了镇长,还是对这些重要部门重要岗位的二级班子保持着友谊,有时通过他们的渠道,比公对公的渠道还好使。 第二是邓建国书记交待的任务。 今天上午在青树桥开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头,但是这个青树村民六步议事规则到底能不能解决当前干群矛盾的问题,能否最大限度发挥群众的力量,还是一个未知数。设想和实际总是有些差距的,再好的设想不经检验都不能说是有实效的。 王桥又给邱洪办公室打去电话,接通后,道:“说话方便吗?” 邱洪道:“丁部长刚进老板办公室。现在说话方便。” 王桥道:“邓书记什么时候下来?” 邱洪道:“昨天他还说起这事,估计就在这几天吧。”他压低了声音,道:“你们有没有新点子,邓书记在静州城郊走了几个地方,都不满意。他是学者型领导,工作非常细致,很难耍花腔瞒过去。” 王桥道:“我们这边倒有个想法,主要针对干群矛盾这个现状,搞了个青树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正在试点。” 邱洪和王桥在阳和镇都经历过垃圾堵场事件。对群体性事情都有刻骨铭心的感受。因此,当王桥说出这个题目后,邱洪便觉得有戏,道:“你先发邮件给我。我帮你参谋参谋,最近我跟着邓书记四处跑,还有些心德。” 王桥随即给邱洪发了邮件。 第三是关于牛清德的意图。 牛清德与自己是真正擦出过仇恨火花的敌人,按理说不到迫不得己,不会通过彭家振向自己示好,能做到这一点。肯定有大利益。只是这个大利益是什么,王桥还看不透。 王桥拿过企业办送上来的关于矿山企业的调研报告,以及去年一年的报表,认真寻找牛清德的真实意图。虽然他可以简单粗暴地对待此事,直接拒绝牛清德任何提议,可是他对牛清德愿意低头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不停地寻找真相。 看了约莫十来分钟,分管农业的副镇长杨明福打来电话,道:“市检查退耕还林资金发放情况的同志要到镇里来,想和你见个面。” 王桥当初和宋鸿礼有个分工,此事就由宋鸿礼牵头负责,因为检查组第一组组长和宋鸿礼有亲戚关系,由宋鸿礼出面,此事肯定没有问题。 王桥道:“你跟宋书记联系没有?” 杨明福道:“我刚才给宋书记打了电话,他接到临时通知,参加华书记召开的会议。检查组的意思还是想和主要领导交流一下。” 王桥爽快地道:“那就来吧,我下午没有其他安排。” 杨明福吞吞吐吐地道:“检查组宋组长脾气有点怪,说话不好听。” 王桥笑道:“他们是检查组,我们是被检查单位,老老实实汇报,老老实实接受批评,你别担心我受得不气。” 约半个小时,检查组一行来到了小会议室。郭达很有接待经验,准备了水果、茶水、香烟,林业站和财政所准备了各种账册,弄得像模像样。 宋鸿礼体型稍胖,检查组的宋组长则是瘦高个。他是市林业局中干,脸色黑黑的,见面之后略有寒暄,便道:“刚才我们跟着杨镇长看了现场,总体情况还算可以,当然也有些问题。” 王桥客气地道:“还请宋组长给我们指出来,我们按照您的要求,逐一改正。” 杨明福亲自给检查组倒上茶水,介绍道:“这个茶就是产自我们刚才去看过的那个村,后山其实就是巴岳山的支系,茶地长在海拔八百米左右的山顶,平时雾气多,空气好,茶叶质量不次失静州毛峰。” 宋组长道:“你不用给我介绍,我是林业局的人。难道还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茶叶最好。要说赶上静州毛峰,那是吹牛。水温、阳光、土壤、周边植被、种植技术、生产技术,静州毛峰都是最好的,几百年积累。岂是城关镇茶叶所能比。” 他说得毫不客气,让杨明福有些尴尬。 刚才杨明福在电话里提到宋组长说话难听,王桥还没有直接感受,听到这一句答话,觉得确实是太“硬”了。 王桥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换了个话题,解释道:“宋书记本来一直在办公室等着宋组长,县委突然出了通知,让宋书记去开会,所以就由我来汇报。” 宋组长对此事没有表态,道:“那就请财政所和林站人员把各种帐目软件都拿出来,我们看一看。” 县里林业局陪同人员曾副局长道:“城关镇做事很扎实,不管材料和现场都看得。” 宋组长道:“按程序,我们还是要看。”他又道:“那就让检查组的其他同志看材料,我听王镇长汇报。” 王桥为了应付检查。还是临时抱了佛脚的,对情况还算熟。他刚汇报了几分钟,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 因为正在给检查组汇报材料,如果是一般性电话,王桥就不准备接。他看了一眼电话,见是邱洪办公室的电话,迅速接通,压低声音道:“我正在给检查组汇报工作,等会我回过来行不行?”邱洪道:“邓书记在我身边,他给你讲话。” 随即话筒里传来邓建国的声音:“我刚才看了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这个切入点不错啊。你再给我讲讲议事规则的思路、针对的问题、下一步的发展,越具体越好。” 市委副书记打来电话,王桥不可能拒绝。他在开始给邓书记汇报前,迅速对宋组长道:“抱歉。这是。” 后面内容还没有说出来,宋组长已经面色严肃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掉头往外走。 “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烂熟于王桥心中,他一边汇报,一边示意杨明福去追宋组长。杨明福一路小跑。跟在宋组长身后不停地解释,结果宋组长根本不听解释,上车就走。 检查组固然重要,可是与市委副书记相比还差些份量,王桥站在办公室汇报思路,没有去追赶宋组长。 十来分钟以后,杨明福和林业局曾局长一起回到小会议室,见到王桥仍然站在窗边打电话,只能坐下来吃水果。 通话了半个小时。 结束通话后,王桥心情十分舒畅,问道:“宋组长走了。” 曾局长有些无奈地解释道:“宋组长是技术型干部,精通业务,就是脾气不好。” 王桥道:“他刚才突然走了,是不是对我接电话不满意。” 曾局长道:“他说,你在汇报时接电话,是对他的不尊重。” 得到邓建国书记肯定,王桥心里很高兴,从内心深处根本没有介意宋组长的态度,道:“宋组长走了,还得再找他,给他解释清楚。” 杨明福一直很不满意宋组长高傲态度,道:“退耕还林补偿款是有数的,城关镇绝对不敢做手脚,一分都不会截留。” 曾局长站在昌东县的立场,还是讲清了厉害关系,道:“退耕还林补偿款牵涉到很多老百姓,一户一户都要登记造册签名按指印,如果检查组硬要鸡蛋里挑骨头,硬抠你材料里的问题,还是很麻烦。城关镇是抽查点,检查不合格,全县都要受影响。” 王桥阅人无数,凭着刚才的事已经知道宋组长的性格,道:“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我们都不要走,在办公室等到宋书记回来,让他处理。他们是什么亲戚?” 杨明福道:“同一个爷爷。” (第三百五十八章) 第三百五十九章接近真相 接近五点钟,宋鸿礼才从县委回来。王桥走进其办公室,道:“宋书记,今天我把宋组长得罪了。” 听了事情原委后,宋鸿礼道:“当时看到宋鸿冉要来当检查组组长,我就主动说由我来负责,原因就是他脾气太臭。我这个堂弟是早些年林业大学的本科毕业生,自视甚高,被惯出了坏毛病,否则早就是处级甚至是厅级干部了。他毕业时在市委办公室工作过,可惜啊。” 王桥道:“晚上安排一桌,请宋组长吃饭,我郑重道个谦。” 宋鸿礼道:“算了,越是捧着他,他的尾巴越翘得高。得饶人处且饶人,鸿冉老弟始终没有学会这个道理。今天晚上我叫他到我家里吃饭,你们就别参加了,到时我自然会点他几句。” 王桥道:“城关镇是抽查点,若是因为城关镇的事误了全县的事,县里也不好看。” “我的话,他还得听。”宋鸿礼又自嘲道:“老宋家都是这种坏脾气,我其实也是这样的,否则也不会现在这样。其实我应该给王镇道个歉。” 王桥道:“宋书记,这话言重了。” 宋鸿礼道:“这事我晚上搞定,不提了,让老宋家丢脸。我们集中精力商量一下邓书记交待的任务。” 检查组的事就算暂时揭过。 宋、王最重视的还是邓建国书记调研之事。以前只是城关镇自己搞村民议事规则,影响不大,如今得到邓建国书记首肯,就极有可能作为经验在全市推广,所以细节显得更加重要。 商量到快下班时,宋鸿礼道:“我今天到华书记办公室去汇报了工作。他说县委原则同意黎陵秋担任城关镇党委副书记,主要抓党群这一块。黎陵秋是在城关镇成长起来的干部,能力不错,办事勤勉,由她来抓党群。我还是放心的。” 王桥最初到城关镇就是分管党群工作的副书记,只不过到任不久就提了职。城关镇一直就缺一个副书记,宋鸿礼多次报告后,组织上最终还是同意由黎陵秋出接任此职。 王桥道:“这是好事啊。城关镇出的人才越多,大家就越有奔头。” 党委书记是领导班子的班长,真正有威信的班长一定是在人事上有相当话语权的人,宋鸿礼在工作上是有些霸道,但是也能够解决城关镇工作中存在的棘手、复杂问题。所以县委领导就能够容忍其缺点,能够接受其意见。 下班后,王桥坐车直奔霸道鱼庄。 在鱼庄门口,王桥恰好与朱柄勇遇上。朱柄勇有个特点,那怕喝醉酒搞的事情再臭,醒来以后就会将臭事忘掉,包括那次在刘红婚礼现场闹出的事情,他同样是完全忘在脑后,当作没有发生。 开了席,喝了三杯酒以后。王桥坐车直奔静州。 到了静州美食街,王桥对驾驶员道:“老赵,我可能要搞很久,要住在城里。你不用等我,明天早上给你打电话,你再来接我。” 静昌公路经过扩宽重修后,从静州到昌东也就半个多小时,老赵自然愿意先回昌东,明天再过来接人,否则作为司机等到深夜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但是老赵没有马上表示同意。道:“王镇,我就在车上睡觉,等你。” 王桥道:“不要客气,我们是长期共事。得充分保证你的休息时间,你休息好了,我才安全。” 老赵已经表过了忠心,顺势就道:“王镇,那我就先回昌东,明天早上七点钟出发。七点半就到静州来接你。” 王桥道:“不用这么早,你把手机开着,到时我有什么安排,直接给你打电话就行。” 等到老赵开车离开,王桥这才走进美食街。 王桥让老赵离开,一方面是为了确保老赵有充足的休息时间,开车更安全;另一方面今天晚上吃饭有吕一帆参加,他不想让镇里的人过多了解自己的私生活。 刚走到小钟烧烤门口,王桥见到坐在摊子前面的包强,便走了过去,招呼道:“包强,生意怎么样?” 包强如今彻底脱离了黑社会,整个人从外形到气质都发生了变化,见到王桥,有些尴尬地道:“蛮哥,你吃饭。” 王桥朝小钟烧烤指了指,道:“有朋友在那边吃饭。”他习惯性摸了一包烟,拿出来一看,却是在村里面发的静州烟,于是又放回去,拿了高档一些的山南烟,抽出一枝给包强。 包强拿了烟,不抽,夹在耳朵上。 王桥见包强神情有些奇怪,扭头看了一眼摊子。摊子里坐着一个光头,正是以前跟着刘建厂混社会的人。王桥明白了包强神情尴尬的原因,没有理睬光头射过来的仇恨眼光,道:“我吃饭了,改过到你这里来喝酒,吃烤鱼。” 等到王桥走进小钟烧烤,麻脸招手道:“****,过来。” 包强很不愿意再跟刘建厂这伙人混在一起,可是麻脸刚出监狱就找过来,他没有勇气直截了当地拒绝麻脸。他坐在麻脸旁边,问道:“二哥,烤鱼味道还可以吧,我后来去世安技校学了厨师,在这里开馆子好多年了,生意还不错。” 麻脸似笑非笑地道:“刚才那个是谁,应该是一中复读班的王桥吧?” 包强见此事瞒不住,索性把话题捅破了,道:“这几年社会变化快得很,以前那个年代,一个手机被当成了金包卵,现在不值钱,这里开馆子的几乎人手一部。” 麻脸阴沉着脸,道:“少扯那些没用的,王桥在做啥子?” 包强道:“王桥后来考上了山南大学,毕业后在昌东工作,如今在城关镇当镇长。” 麻脸道:“你少****鬼扯,王桥不满三十岁,当得了镇长?你不要以为我坐了几的牢,就变成傻子了。” 包强对麻脸的固执有些无语和畏惧,道:“你晓不晓得以前那个红裙子在做啥子?那个红裙子与红星厂几个人都在我这里吃过饭。” 刘建厂被判了重刑,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绑架和强奸未遂。麻脸是后来听说此事,自然对红裙子记忆深刻,道:“那个妞在做什么。老大回来,还得找她算帐?” 包强道:“这个帐根本没有办法算。红裙子更牛,如今在省委办公厅工作,跟在省领导身边。和我们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麻脸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包强,过了一会,终于泄气了,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隔壁的小钟烧烤。就是那个警察开的,天天都有警察在里面吃饭。”包强继续刺激麻脸,道:“现在社会变了,我们根本惹不起那伙人。” 麻脸闷声抽烟,又喝了一口酒。 包强再加了一把火,道:“以前我们砍过一个叫洪平的学生,也是昌东人。现在他是静州大哥,这一片都是他的地盘,连胡哥和许哥都要给几分面子,我就是被他们罩着。” 在监狱混了几年。这世界变得太快,让麻脸感到很是失落,还有一种被时代抛弃的怨气。 王桥站在二楼窗口,对身边的杨洪兵道:“你见到那个光头没有,那就是当年手机案抓进去的人,应该是刚刑满释放。” 杨洪兵毫不在意地道:“这些年我抓进去的人多了,若是怕他们报复,警察就没法当了。” 两人聊了几句,回到桌边。 今天是吕一帆请客,客人有杨洪兵、王桥、火车站一位胖子。另外还有一位意外的客人,昌东矿业集团董事长崔得林。 王桥与崔得林打过两次交道,第一次是王桥初到城管委任职时,城管委向部分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汇报工作。在会上。人大代表牛清德向王桥发难,崔得林曾经仗义出手,出言帮助王桥脱困。在环卫基金捐献活动中,牛清德想捐五十元来羞辱王桥,结果崔得林捐了五千元,反而将牛清德弄得很是尴尬。 第二次打交道则是在府办时。当时按省政府要求关停并转小矿,崔得林作为昌东矿业集团董事长,涉及到一个小矿需要关闭。经过多次磋商,崔得林还算配合,小矿顺利关闭。 经过这两件事,王桥对崔得林颇有些好感。 大家坐下来后,王桥道:“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杨洪兵笑道:“我们其实吃过一轮,包括从包强拿边弄过来的烤鱼。****的,包强烤鱼味道确实不错,我们家烤鱼总是差点。现在你来了,我们开始吃正餐。” 王桥又道:“以前还不知道崔总和洪兵认识?”在外人在场,王桥便没有叫绰号,而是用了比较正式的称呼。 崔得林道:“杨老弟在昌东办的第一件案子便是我矿上的,当时有社会人在矿上捣乱,殴打矿上工人,杨老弟过来办案,还开了枪。” 杨洪兵道:“那时候派出所民警都不愿意带枪,我就是一个愣头青,没有经验,以为配枪威风,蠢啊。” 吕一帆要借助火车站运货,在王桥和崔得林等人谈事情时,主动与静州火车站胖子副站长喝酒。喝了三杯酒时,胖子副站长就开始推杯。 杨洪兵道:“老龙,平时牛皮哄哄的,今天在美女面前下软蛋,丢我们静州爷们的脸。” 老龙苦着脸,道:“中午才喝吐了,现在确实喝不下。如果不是杨哥招呼,晚上肯定回家喝稀饭。” 吕一帆笑道:“龙站长,那今天的酒就暂且记下,下次我请你吃饭,你不能再推杯了,否则就真是下软蛋。” 老龙挺了挺胸,道:“今天被美女看扁,下回我请客,重新喝过。” 吕一帆于是又给崔得林敬酒。 崔得林喝了酒,道:“吕总是做什么生意?” 吕一帆道:“在崔总面前,我哪里谈得上什么生意,就是帮别人打工。主要是做贸易,将北三省的物资弄到山南这边。现在这种生意特别难,我正在找新生意。” 崔得林道:“吕总想做什么生意?” 吕一帆道:“我想开一个北三省馆子,不知道有没有生意?” 杨洪兵插话道:“你不要想着开馆子,累得要死,还赚不到几个钱。崔总生意做得好,随便甩一点给你做,都赚得到钱。” 吕一帆立刻端着酒杯,道:“那就再敬崔总一杯酒。” 喝完一瓶酒后,气氛热烈起来,胖子老龙喝了几杯酒,反而回了阳,开始加入战团。 王桥抽了个空子,将崔得林叫到了一边,道:“崔总,你搞矿多年,是专家了。有一个问题要请教你,你知道大鹏铅锌矿吧。” 崔得林道:“我知道,这个矿没有什么资源了。” 这也是最令王桥迷惑不解的地方,王桥继续问:“如果有人要买这个矿,是什么目的?” 崔得林的昌东矿业集团和涂三旺的静州矿业集团是老对头,这些年在涂三旺的全面竞争下,崔得林的日子极不好过。若不是有个大矿撑着,估计就要退出矿产行业。他仔细想了一会,道:“据我从事矿业三十年的经验,如果有人想买大鹏铅锌矿,估计是当做尾矿库来使用。” 王桥道:“如果当做尾矿库,有问题没有?” 崔得林道:“大鹏铅锌矿本身就有尾矿库,只是容量偏小,如果能加大投入,进行改造,还是没有问题。从昌东的情况来看,尾矿库的基建投资一般约占矿山建设总投资的10%以上,占选矿厂投资的20%左右,有的几乎接近甚至超过选矿厂投资。尾矿设施的运行成本也较高,有些矿山尾矿设施运行成本占选矿厂生产成本的30%以上。” 听了崔得林介绍,再结合企业办提供的材料,王桥心中大致有数了。 酒席散场时,小钟热情地道:“喝了酒,都不准走,去照顾我的生意,唱歌啊。就是素歌,大家吼几嗓子过瘾。” 大家都没有反对。 在往楼下走时,杨洪兵悄悄给了一把钥匙,道:“这是公安家属院房子的钥匙,我们没有在那边住,什么都齐全,你可以去住。” (第三百五十九章) 第三百六十章前情往事 唱歌不是王桥强项,却是吕一帆喜爱且擅长。 她唱的第一首歌就是最喜欢的那首《我的1997》:我的音乐老师是我的爸爸,二十年来他一直呆在国家工厂,妈妈以前是唱评剧的,她总抱怨没赶上好的时光,少年时我曾因唱歌得过奖状啊,我那两个妹妹也想和我一样…… 这首歌吕一帆唱过很多遍,王桥听得十分耳熟。前几次唱这首歌时,吕一帆总会改变歌词,添上山南和王桥的名字。这一次唱歌是在公共场所,她就深情演唱了原版。 听到这个歌声,王桥总是能在优美的旋律中听出些淡淡的忧伤。 如今的静州渐渐被“纸醉金迷”的社会侵蚀了肌体,到歌厅唱歌,如果没有服务小姐,很多人就觉得会少了些兴致。唱了不到一个小时,大家散了,各自归家。 在分手之时,王桥还有些忌讳,不愿意当着崔得林的面与吕一帆一起离开。他和杨洪兵并排站在一起,道:“崔总先走。” 崔得林摇昂着想要去开车,被杨洪兵一把拉住,道:“老崔,把你的路虎扔在这里,没事的。你自己打车回去。” 崔得林有些酒意了,望着王桥道:“王镇没有走,我如果先走,就是不懂事。” 杨洪兵道:“蛮哥愿意来喝酒,又一起唱歌,就把你当作朋友了,朋友之间哪里有这么多穷讲究。” 崔得林喷着酒气道:“那我以后就称呼一声蛮哥。” 王桥道:“可以。” 崔得林这才招了手,坐上了一直等在歌厅外面的出租车。 在杨洪兵和小钟面前,王桥就没有这么多忌讳,道:“我走了。” 唱歌的地方距离公安局家属院并不远,步行只要十来分钟,王桥和吕一帆步行前往。他们两人都是瘦高体型,在昏黄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影子偶尔会碰在一起,迅速融合,有时又分得很开。 杨洪兵和小钟站在歌厅门口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 小钟道:“我觉得王桥有些可怜。”杨洪兵道:“女人是什么心思,王桥是堂堂城关镇镇长,吕一帆远在北三省都要过来看他,这样的成功人士还值得你可怜。” 小钟道:“他当镇长又怎么样,反正我就觉得他可怜。蛮哥要满三十了,家都没有一个,还住在出租房里,我们都有三套房子了。” 杨洪兵道:“要论对蛮子的了解,我是头一份。以前和中师同学杨明谈恋爱的时间很短,还很纯洁,估计床都没有上过。后来在旧乡羊背砣有一个女的,很漂亮,还有在省委办公厅还有一个,也漂亮。现在的吕一帆不说了吧,身材超极棒。这种人都要可怜,那我算什么。” 小钟最初还没有反应过来,随即醒过味来,道:“杨洪兵,你想要做什么?是不是想和王桥一样找很多女人,是不是对我厌烦了,是不是,你一定要老实交代。”她一边说,一边便出九阴白骨爪向丈夫抓去。 杨洪兵抓住小钟的手,道:“每个的命不同,我的命就是和你这个傻婆娘在一起。跟你在一起放心,以后我落了难,就靠着你也能过生活。” 小钟道:“呸,呸,这些不吉利的话要收回去,你是我们家的顶梁柱,绝对不能倒。” 杨洪兵和小钟婚姻渐渐逼近了七年之痒。结婚初期,两人因为家庭家族以及个性都原因不断有矛盾冲突,好几次在深夜打得头破血流,婚姻走在破灭边缘。如今有了共同小孩,一起赚钱买了房子,不仅在公安局家属院买得有,还买了一百四十多平米的商品房,还买了学校边的小商品房。到了这个阶段,两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变得密不可分。真要闹起离婚,绝对就是伤筋动骨的事情。所以,两人现在很少吵骂打闹了。 与之相比,王桥和吕一帆的关系便显得颇不相同。 走过一个还在经营的超市时,吕一帆道:“你等会,我去买点东西。你别跟着我,我自己进去。”等了一会,她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走了出来。 王桥道:“你提的是什么?”吕一帆道:“我买了睡衣。原本想买床单的,结果没有。”王桥道:“为什么要买床单。”吕一帆自然而然地道:“我不想用别人的床单。” 走到公安局家属院门口,王桥望着远方静州烟草几个大字,有一种伤感如高山间的雾气一样弥漫在心中。 吕一帆看见了家属院门口有一个小门市仍然亮着灯,抱着一线希望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她兴高彩烈地提着一个大包走了出来,道:“这个小商店东西挺全,里面有床单,还有被套。” 在路灯下,吕一帆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情。王桥有些羡慕吕一帆,这个姑娘是真正的乐天派,不论遇到多大困难都是乐呵呵面对。最难的时候,包括爱情、婚姻都被世事淹没,她还是乐呵呵的,用自己方法赢得生存的自由和尊严。 看着吕一帆在灯光下的笑脸,王桥觉得自己时不时陷入前情旧事中有点矫情了,于是便将那如渔网一样的旧事埋进心底,道:“床单和被套如果能透透水,就更好。” 吕一帆道:“能买到已经不错了,比起用别人的要舒服。” 王桥猛然间又想起另一旧事,道:“你有洁癖?千万不能有啊。” 吕一帆道:“我是练体育的,以前天天在训练场摸爬滚打,什么洁癖都被汗水冲走了。” 公安家属院有门卫。这里的门卫向来没有什么警惕性,任由行人进出,王桥和吕一帆这种提着大包小包的情侣,更是不会进入门卫视线。 进了大院内,望着东面花园处,王桥尽管在大门口提前给自己做了情绪管控,可是到了特殊现场前面,往日情景仍然如一列轰隆隆的火车般撞了进来,让他感觉五脏都被猛地撞了出去,在空中乱飞。 吕一帆注意到王桥突然沉默了下来,道:“你想起什么了?” 王桥将那个走到天边的倩影狠狠地埋进心底,道:“以前有个女同学住在这里,后来搬家了”说了这句话,他感觉飞在半空中的内脏似乎又往回填,整个人就舒服得多了。 吕一帆道:“看你神情,应该很喜欢那个女生。你在大学一直没有谈恋爱,莫非和这个女孩子有关系?” 王桥道:“应该有关系吧。” 吕一帆道:“那我吃醋了。” 王桥道:“这事,过去了有八年时间,我一直没有说起过。今天来到了这个地方,不由得想起往事,所以给你说了。” 吕一帆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王桥,道:“你真不怕我吃醋?” 王桥道:“八年时间,我没有对任何人讲过这个女孩,刚才看着你乐呵呵的样子,我突然有了倾述欲望,有点傻吧。” 吕一帆道:“虽然有点吃醋,可是还是觉得荣幸。对了,你说的是那个红星厂的女孩子吗?” 王桥道:“你知道晏琳?” 吕一帆道:“艾姐给我讲过,你曾经与红星厂叫晏琳的漂亮女孩子谈过恋爱。” 王桥道:“这事你知道多久了?” 吕一帆道:“很久了。” 王桥伸手接过吕一帆手中的一个提包,道:“你从来没有问我?” 吕一帆笑了笑,道:“问你做什么,纯粹是给自己添不自在。人生本来就难,何必给自己添堵。” 王桥伸出大拇指,夸道:“我最喜欢你这一点,乐观,积极、向上,豁达。” 吕一帆被夸得有些羞涩,道:“你这傻瓜,我是生活逼出来的,不乐观点,真得找破豆腐撞死。有一句话是我的枕边语——你努力后的成功,不能弥补成功前的痛苦。我就经常想,我就是要努力争取成功,但是成功前绝不能痛苦,这样就圆满了。” 王桥笑道:“你这个枕边语倒还别致,还有没有,送我一条。” 吕一帆道:“送你一条这个吧,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哭泣,因为明天生活还会继续欺骗你。” 哈哈笑过后,两人来到了杨洪兵和小钟曾经的家。家具已经有几年时间,样式显得老气,在墙角顶上甚至还有结婚时贴的喜庆纸贴,褪色得看不出本色。 吕一帆进屋就将里屋储物柜的被子找了出来,换上被单。她在床边弯腰换被单时,第六感感到王桥在看自己的后背,回头笑道:“你站在我后面看什么?” 王桥道:“你的曲线是标准S型,很漂亮。” 吕一帆回头笑了笑,道:“谢谢你的夸奖,我还得继续锻炼,否则曲线就会由S型变成0型。”她又道:“你还没有讲述红星厂前面那个女孩的故事。” 王桥迅速朝窗外另一幢楼看了看,道:“进了这个屋,就没有在楼下那一刻的心境。我不讲了,还是继续欣赏曲线。”他走过去,从后面拥抱着吕一帆。吕一帆头朝后靠,道:“今天晚上,不准想那个女人。”王桥道:“嗯。做得到。”吕一帆道:“你放了我,我把被子整理好。”王桥道:“我就这样抱着,你继续换被单。”吕一帆道:“你真是个坏人,算了,洗澡去吧。” 等到两人安静地躺下时,接近凌晨一点半。 “这次回去,下次不知是什么时间才能来。”吕一帆脸色红润,额头上有细密汗珠,仰望着房顶。 王桥道:“你不是要在这边开餐馆吗?” 吕一帆道:“我仔细想过,今年的时机暂时不成熟。我喜欢山南和山南人,明年,最迟后年肯定要在这边做生意。我这次回家,就先在我们那边开个餐馆,把厨师班底找好。以后过来就可以直接开业,不愁厨师这一块。”她翻过身,用手肘撑在床头,道:“刚才的话题还没有说完,那个女孩子到哪里去了,你既然放不下,为什么不去找她。” 王桥道:“她出国了,不会回来了。” 吕一帆道:“那你出国去找。” 王桥道:“我又不会外语,事业在国内。更关键的是到国外要当二等公民,不去。” 吕一帆将下巴置于王桥胸前,许久都不说话。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们肯定会再相遇。” “胡扯,没有机会了。” “我有强烈的第六感。如果你们相遇了,我会很难过。” “为什么会很难过?” “我们就很难维持现在的关系了。”吕一帆又撑身体,望着王桥眼睛,道:“我希望这一天越晚到来越好,直到我对你厌烦为止,这样,我就不会太伤心。” (第三百六十章) 第三百六十一章钉子户 一夜缠绵,这里暂且不表。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第二天,将吕一帆送至客车站,王桥就给司机老赵打了电话。 回到城关镇时,看了办公室的安排表,知道县里没有会,王桥就从镇政府直接来到了青桥村,找山坡上找到正在地里忙活的江老坎,道:“老江,情况怎么样?” 江老坎将锄头扛在肩上,道:“我们把镇里弄的议事规则贴了出来,每个大院子都贴了一份,大家都觉得还可以。但是也有几家钉子户,坚决不出钱修路。” 王桥道:“今天村里是什么安排?” 江老坎道:“走几个钉子户。王镇就在家里坐一会,我把这一块地弄了就下来。” 青桥村以前是蔬菜社,家家户户都是种菜的习惯,江老坎是不脱产的村支书,家里还种了菜,这也是家里重要的收入来源。 “你弄吧,我坐在田坎上抽支烟。” “王镇,这怎么要得。” “老江,有什么要不得,我是农民娃儿,没有这么多穷讲究,等会一起见识下钉子户。” “王镇,你要有思想准备,那些钉子户说话气人得很。” 一个多小时后,王桥和扛着锄头的江老坎一起回到江家,洗手洗脚,喝了杯老荫茶。等到驻村干部王健赶过来以后,他们三人就朝钉子户江红家里走去。 江红这个名字听起来象个婆娘客的名字,名字的主人实则是一个胡子接茬的中年汉子,长得很黑,脸上还有麻子,很有些雄性气息,唯独和“红”字毫不沾边。 江红见到江老坎进院,便道:“叔,你不要来找我。” 青桥村有很多江家人,大家沾亲带故,江红论辈份比江老坎要小一辈,虽然出了五服,按青桥规矩,见面还得叫叔。 江老坎也不急,抽了一张条凳,坐在江红家的坝子里,道:“路是三社的路,三社的人都要交钱,为什么你不交?” 王桥坐在江老坎身边,带了耳朵只是听。 王健主动介绍:“江红,这是我们王镇长。” 如今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是实行家庭承包经营为基础、统分结合的双层经营体制,农民种地除了交农业税以及一些费用以后,主要是靠市场吃饭,与镇时关系不大。江红是种菜大户,每天都到场镇卖菜,辛苦是辛苦,赚钱还是不少的。因此,江红认为求不到镇里,对镇长失去了尊敬,更别提服从了。 江红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端了些猪食到猪圈,喂了猪以后,又坐在院子里剖竹子。 王桥寒暄道:“江红,你划竹子做什么?” 江红没有抬头,道:“补罗兜,卖菜的罗兜。” 江老坎道:“江红,你看贴在院子里的议事规则没有?” 江红道:“我不识字。” 江老坎道:“你娃儿乱说,读过初中的人怎么不识字。这次修路县里和镇里都有补助,如果不修,补助就给别人得了。” 江红道:“我不管啥子补助,今年我交了农业税,提留统筹一个不缺,其他钱我都不交。” 王健道:“这是三社的事情,大家都要集点钱。三社有一百五十七户,每家三百块钱,江红,你是三社的种殖大户,又不缺这几个钱。” 江红抬起头,大声道:“你这话我听起来刺耳,我的钱不是大风吹起来的,而是天天早上五点钟起床,用命换来的。王健,我来问你,城里头修路为什么不叫大家集资,都是由国家来投钱,为什么我们农村修路就要大家集资,凭啥子,我们农村人硬是要低人一等。” “城里和农村不同。”王健一时没有想到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这是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王桥在脑子里思考着如何回答这句话。 说法一,在城市里搞基础设施建设比农村划算。由于城市城人员集中,修一公里路可以为更多人服务,在城里修一条路服务几万人、十几万人,在农村修一条路服务几百人。另外通信线路架设,实际上如果不是国家强制要求,通信公司根本不愿意安到偏僻角落,因为安装费用和使用人数不成比例,很难收回成本,永远是亏本的。 说法二,县里经济不强大,只能满足城里,才能依据财力逐步满足农村。 说法三,还与土地性质有关,在城里修地占用国有土地,在农村修地占用的是集体土地。 王桥在脑子里想起了好几种解释方法。他心里很明白,这些想法放在这个环境里,没有办法说服眼前这个黑脸汉子。 江老坎直截了当地道:“不要扯这些大道理,我就问你一个事,当初河东修路的时候,河西都是出了钱出了力的,为什么河西修路,你们就不出?” 江红道:“又不是我喊他们出钱出人。反正说破大天,我就是不出。” 王健到这里走了三次,每次都陷入到了斗嘴的境地,最后不快而散。听到江红的说法,用无奈的眼光看着王桥。 江老坎道:“这次修路,每家每户都要签字,每家每户都要出钱,到时都要张榜公布,如果大家都出了钱,少数几家不出,要被别人戳脊梁骨。” 江红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道:“要戳就戳,管我屁事。” 王桥想了半天,决定还是以退为进,道:“江红,我代表镇里来说两句。我想你应该看过村民议事规则,规则里说得很清楚,如今村民自治,修不修路最终决定权在大家手里,镇里只是出钱鼓励。如果这一次修路,有百分之二十不同意,这条路不修就不修。你生活在村里,周边全是父老乡亲,我不相信你就万事不求人,等到以后人嫌狗厌,你就晓得厉害。” 江红还以为年轻镇长会做自己的思想工作,没有料到这个当官的话说得这么尖刻,就和村干部一样。他蛮劲发作,顶起牛来,道:“人嫌狗厌又怎么样,只要我有钱,还不是一样吃得好喝得好。” 江老坎道:“有钱就万能吗,村里不信这一套,我们还是讲点实际的。” 三人在江红家里坐了一个半小时,没有丝毫进展。 王桥有些不耐烦了,几次示意江老坎离开。江老坎假装没有看见王桥的眼神,继续稳坐钓鱼台,与江红有一句无一句地说话。最终江红也不耐烦了,开始驱赶三人,道:“你们别在这里守着,我还要干活,你们有工资拿,天天白吃白喝,我是土农民,只能从土里刨食,不要耽误我做事。” 王桥知道今天面对的都是比较困难的钉子户,可是看到江红的态度,觉得对方真是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的铜豌豆,暗道:“估计这一户就是百分之二十之内的。” 到了十一点,江老坎终于站了起来,道:“江红,你不出钱就算了,河西还是要想办法修路。到时修路时弄倒那根电杆,以后立不起来就麻烦了。” 这句话如点了穴,让一直无动于衷的江红跳了起来,吼道:“江老坎,你不能出馊主意,大家都姓江,不能帮到外姓。” 江老坎变了脸,呸了声,道:“今天王镇长亲自登了家门,你都不给面子,我们说话都当放屁,你一点都不要听,我帮你个锤子。” 他转过背,就不停地给王桥眨眼睛。 王桥虽然还不明白江红为什么激动起来,但是看到江老坎的表情,就大步朝外走。任凭江红在后面招呼,三人都不回头,一溜烟走了。 爬了两个小坡,走了十来分钟,将江红甩开。王桥道:“老江,你最后那一句话是啥意思?” 江老坎道:“王镇,今天这户难是难点,但是最后肯定要交钱,一是他交得起,二是他有地方被河西那边捏到。” 王桥道:“说具体点。” 江老坎道:“江红是村里有名的种菜大户,家里有钱。他不愿意修路的原因是有私心,河西自然条件好,有大块菜地,但是没有通公路,种菜人全靠肩挑背磨,走一个大圈子才能到场镇,如果真要赶早场去卖菜,必须得早上三四点就起床。这事太累,河西多数人就不做菜。如果通了公路,做菜的人肯定会多了起来,要影响江红的菜生意。” 王桥道:“我明白了,原来如此。你后面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江老坎道:“昨天河西就有浑人在河边骂,说是河东修路,河西人出了钱出了力,如果这次修路河东不出钱,他们就把电线杆子挖了。电是从河西到了河东,若真把江红家那边的线路弄断,江红的大棚就麻烦了。” 王桥道:“这是一物降一物。” 江老坎道:“等会我们再去走另一户,那还真没有办法,估计最后他们还是不会签字。那家人的娃儿到煤矿上班,后来煤矿瓦斯爆炸,硬是没有找到一块骨头,造孽啊。老两口这几年啥子都不交,一句话娃儿回来,让娃儿交钱。” 这种事确实无解,王桥道:“据你估计,最终有几户不会交钱。” 江老坎道:“议事规则出来以后,村里干部都包了户,每家做工作,支持修路的还是占了大多数。最后估计有六七户不会交钱,都是老钉子户和老困难户了。” 王桥对江老坎的工作还是很满意的,道:“只要超过百分之八十,就算成功。你觉得什么时间开社员大会合适? 江老坎道:“我们几个村干部再跑两天,后天可以开会。会上要推举出纳、会计、保管和质监,开完后就可以收钱。” 王桥想了想,道:“暂时不要定时间,开会时间由我来通知,不会太晚,就是这几天吧。” (第三百六十一章) 第三百六十二章社员大会 四天后,青桥村三社社员大会召开。 一大早,宋鸿礼、王桥和黎陵秋三人开车到了县境,等候着邓建国副书记。春天景色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满眼都是碧绿,嫩嫩的颜色,显示出一股新鲜的朝气。 黎陵秋穿了粉红的衣衫,类似桃花色彩,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至少年轻了几岁,她去摘了一朵小花,道:“王镇,昨天选举非常成功,满票当选,这在昌东各镇都很少见。” 王桥道:“这说明宋书记把握全局的能力强,我是初到城关镇,没有做出什么成绩,能得到认可,其实是认可了以宋书记为代表的城关镇党委政府班子。” 宋鸿礼道:“王镇就少给我戴高帽子了,你到城关镇工作时间不长,能力还是有目共睹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做不做事,能不能做事,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他抬手看了看时间,道:“当真不给县里打电话,到时吉书记知道了,说不定会有想法。” 王桥道:“邓书记专门交待了,这一次他就是旁观,绝对一句话都不说,让我们不要介绍他的真实身份。” 市、县、镇有三个层级,一般情况下,不管从上到下越级,或是从下到上越级,都是不赞成的,或者说是违背惯例的。如青桥村这种事情,应该是由镇里给县里写汇报,县里如何觉得有价值,在通过合适的渠道向上报。市委觉得青桥村的事情有价值,则会联系县委,或听汇报,或看现场,或做交流。 现在的做法就是由市委和城关镇直接联系,有违传统的做法。更准确地说,有些置县委于尴尬境地。 宋鸿礼再次强调道:“如果邓书记觉得我们事情办得好,拿到市委去推广,而县里还不知道此事,我们就是老鼠钻风箱。两头都得受气。邓书记以前一直在大学工作?” 王桥道:“邓书记是山南工业大学老资格的党委书记,对党务工作很熟悉,他这样安排,应该有他的考虑。不会让我们作难。” 宋鸿礼最怕邓建国副书记不熟悉基层工作,自作主张绕过了县委,这种做法以后会令城关镇很被动。只是此时已经骑在了马背上,要下来已经不容易了。 到了八点钟,一辆普普通通的越野车从静州方向开了过来。过了收费站,停在了宋鸿礼三人身边。 小车停稳,邱洪利索地从副驾驶位跳下车,打开后座车门。邓建国穿了一件轻薄的茄克衫,脚蹬一双运动鞋,比平时在会场上见到要平易近人得多。 王桥将宋鸿礼和黎陵秋向邓建国作了介绍。 邓建国道:“我看了你们传过来的资料,觉得这个想法很不错,核心一点就是变管理为服务,变‘我要社员怎么做’为‘社员自己要怎么做’,不要小看这个细微差别。这个细微差别是转变我们执政方式的体现,是民主的具体体现。民主不是抽象的,也不仅仅只是选票。” 宋鸿礼诚恳地道:“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是一次试验,本身并不成熟,是王镇从解决实际问题为出发点,结合村民自治以及村民组织法提出来的议事办法。今天是第一次按照议事规则来办理三社修路这个老大难问题,会场纪律不一定好,也不一定成功。” 邓建国道:“没有提前预演吧?” 宋鸿礼道:“现在的村民哪里能够预演,他们都着重于自身的利益,村里想让他们预演都不可能。今天的现场是完全真实的。” 邓建国道:“很多地方村民开会。包括村两委会选举,村里都要发误工,今天你们这次开全社大会,有没有误工。” 宋鸿礼道:“青桥村虽然不算是空壳村。可是集体经济薄弱,再加上又是三社的事,所以这次开会能来多少人也说不清楚。” 邱洪与王桥打过招呼,就站在一边听着老板与宋鸿礼聊天。邱洪曾经在昌东县工作时,宋鸿礼这类城关镇党委书记是高不可攀的人物,如今位置变了。再从另外的角度来看宋鸿视,光环似乎就褪去,原来高大威猛的党委书记变成了一个还算稳重的胖老头。 宋鸿礼最后问道:“邓书记,我如何向村民介绍你?” 邓建国道:“不用介绍,我就跟在你们身边,看一看基层最真实的情况。我以前一直在大学工作,对村社这种毛细血管其实是不了解的,今天是看一个真实的现场,越真实越好。这事过了,你们应该把青桥议事规则形成一个总结报告,报告县委。” 宋鸿礼最担心城关镇会夹在市里和县里之间成了二面黄,市里官大,县里直管,城关镇两边都得罪不起,听到邓建国主要提出应该上报县委,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宋鸿礼是久经宦海的基层领导,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上级,有的上级确实真有水平,有的上级水平真不行,还有上级是真有水平但是不太考虑下级的利益,有的上级既没有水平也不考虑下级的利益。 他没有与邓建国实际接触前,就不免有些打鼓。 两辆小车开到了青桥村,停在主公路上。然后邓建国、宋鸿礼、王桥等一行人下了车,沿着小道步行前往青桥村。 王桥是“青桥村议事”的主要操盘手,但是他的分寸感还是很强,一直比邓建国和宋鸿礼慢上半步,这样,即能与邓建国说话,又显得年轻人谦虚。 王桥之所以在宋鸿礼面前全面退让,一来是职务需要,二来是资历所限,三来是基层经验,四来是年龄差异,五来是合作愉快,有了这五点,王桥是发自内心尊敬宋鸿礼。 昨夜下了雨,尽管早上天已放睛,路面仍然颇为泥泞,鞋上很快就被糊上了黄泥。宋鸿礼道:“邓书记,车上有雨鞋,你换不换。” 邓建国摆了摆手,道:“不必,我估计到地面是这种情况。所以穿了运动鞋,回来时找点水擦一擦就干净了。农村这个状况不行啊,各地陆续都在搞新农村建设,村里主要通道都要硬化。我说的不是车道,类似这种人行小道,国家有许多补助。” 王桥最喜欢听到上级有补助的事,道:“那我们城关镇能不能争取到试点,城关镇比起其他镇算是富裕的。但是要把村里主要通道硬化,还真没有这个实力。” 邓建国道:“目前山南还没有统一部署,但是其他省市开展搞试点了,有几个大内容,包括生产发展、生活宽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民主,今天青桥村的试点工作就可以纳入到管理民主的探索之中。新农村的钱有几个渠道,有中央专项资金,有金融机构支持,有经营土地的融资,还有以特许经营为主要方式的市场化融资。市里参加几次省里组织的研讨会。这项工作将是十一五规划的重要内容。” 王桥作为镇长,注重对实际工作的操作,而邓建国是市委副书记,进入高级领导干部行列,层面高得多,对理论研究得很透彻。 听到邓建国谈政策,王桥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他抽了个空对邱洪道:“听邓书记一席话,确实有胜读十年书之感,跟在领导身边有优势啊。”邱洪低声道:“邓书记水平高,又肯钻研。跟在他身边,压力不是一般大。”王桥道:“压力大,进步才快。”邱洪道:“我这一段时间读书比两年时间读得都多,邓书记读什么书。我就买来跟着读。”王桥道:“这是一条向高手学习的捷径,你以后也给我个书单,让我不至于落伍太多。” 邱洪望着邓建国挺直的背影,低声道:“邓书记对你很有好感,对青桥村这事也重视,你要抓住这次机会。”王桥点头道:“你也要关注此事。若有走偏的地方,及时点醒我。” 走了十来分钟,就到了蜿蜒小河边,沿着小河行走一会,来到了三社的一个大坝子,这是以前青桥村的集体保管室。改革开放以后,此处就逐渐废弃了。由于坝子够宽,又靠近最近的江家大院子,所以三社开会都在这里。 江老坎早就等在这里,看见镇里一行人来到,便迎了上来。 宋鸿礼道:“来了多少人?” 江老坎道:“大部分都来了。今天是宋书记还是王镇来主持会?”他瞧见一起来的有陌生人,便看了两眼。 因为宋鸿礼没有介绍来者,江老坎也就没有在意。 在保管室墙壁上贴了些纸,三张是同意修公路的签字,一张是不同意修公路的名单,邓建国数了数,不同意修公路的共有九家人。而同意修公路的人密密麻麻。他看了贴纸,就有意走到人群中。 村民里各种话都有,更有些人在毫不掩饰地骂那些不同意修公路的人,这些人想必就是河西的村民。 一个四十来岁的村民道:“江老坎****的不耿直,让我来开会,你们晓得我肚子里面的道道,哪里开得下这个会,还是让江老坎来开会。” 一个胡子翘着的老汉道:“江老四,这是三社的大事,你这个当村支书的就别想着梭边边。你不是三社的人,但是是青桥村的书记,大家相信你。” 一个力壮的中年妇女就将江老坎朝会场中间推,差点把江老坎弄了一个跟头,惹来一阵大笑。 江老坎站在会场中间,笑骂道:“江大炮,你这几句话说得这么圆,还说开不下这个会。让我来开会,我就开嘛,又不会被割了耳朵。” 他朝宋、王两人看了一眼,大声道:“三社这条路搞了二十来年,硬是修不起,你们说恼不恼火。现在镇里支持我们修,每修一公里还有补助。我们三社还修不起路,硬是被其他社门缝里瞧人,把人都瞧扁了。” “宋书记和王镇搞出来的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都发给大家了,大家有没得意见?”江老坎按照王桥的指点,道:“有意见的举手,站出来当面提意见?” 在河西村民的虎视下,河东村民就算有意见,也不好当面提出来。 江老坎又道:“没人提意见,那我们就说第二个事,有谁反对修路,也当面站出来讲?” 几秒钟后,一个老太婆就站了出来,道:“我又不走河西,一点益处都享不了,凭啥子让我们出钱。” 如果完全没有反对意见,也会显得不正常,邓建国见到有人反对,顿时来了精神。王桥站在邓建国身边,低声道:“邓书记,这个会我们镇里一点都不插手,开成什么样子也不晓得,有可能不按我们的意愿走。”邓建国聚精会神地听着老太婆讲话,随口道:“你们能控制的会就不民主了,我就想听真实的想法,看这套规则是否能用。” (第三百六十二章) 第三百六十三章根本矛盾 按照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的基本精神,村民自我管理水平将被提升到比较高的高度。 实践情况与规则设想还是有一定吻合度,当老太婆发表了不想出钱修路的言论以后,用不着镇村干部出面,立刻就遭受到来自河东村民的反对。 村民与村民之间争吵,大家地位平等,水平接近,用词不讲究,吵得相当激烈,各种土语生动又形象。 由于前期工作细致,就算河东有些村民不情愿出钱,大家面对面坐在一起时,多数人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邓建国津津有味地看着村民吵架,不时和左右两边的宋鸿礼和王桥说上两句。 宋鸿礼道:“邓书记,现场有些乱。” 邓建国道:“很好,这是原滋原味的东西。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愿意修路的村民占了大多数。” 王桥道:“前期工作准备得很详细,召开了干部会、党员代表大会、村民代表大会、镇人大代表会,村社干部各自承包了一些河东的反对者,如果没有前期准备工作,现在肯定会更乱。” 邓建国道:“这个做法成本不低啊!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有应用的局限性,最适合的是这种涉及所有人利益的公益事业。” 王桥老老实实回答道:“当初设计这个方案的时候,主要是为了解决三社久拖不决的修路问题。” “那就把规则限定一下,改成青桥村民重大事项六步议事规则,然后把重大事项再确定一下,这个制定就比较完善了。我仔细研究了你们提出来的这套方案,民主和村民自治,民主和党的领导,这些都得考虑进去。”邓建国笑了笑,道:“尽管有小毛病,总体上的设计思路是对的,我是赞成的。” 村民们争吵、辩论了一会。大家最终还是无法说服提反对意见的老太婆。 王桥道:“这个老太婆很顽固,看来没有办法说服。” 邓建国道:“这种辩论的目的是争取中间派,意见尖锐的双方是不能通过辩论来说服的。” 江老坎悄悄来到了王桥身边,道:“王镇。那就弄下一步。”王桥道:“好,不商量了。那就开始征求方案意见,选举出村民来担任出纳、会计、保管和质监。” 江老坎得到明确答复后,回到自己位置,开始宣布已经张贴出去的修路方案。修路方案涉及到集资数量、人工数量、田土调换等具体问题。这些问题涉及到三社每一户,大家都听得很仔细。 因为早就把方案张贴出去,村民们提出的问题都很有针对性。 有村民道:“村社集资这么多次,从来没有退过钱,你们写多退少补是哄人的,肯定只能补,没得退。” 有村民对调换的田土有意见,希望换到好一点、方便一点的田土。 还有的村民要出资顶人工,但是对于一个人工要换算出好多钱有意见。 还有的村民对公路的线路有意见,觉得隔自己院子远了。要求换线路。 林林总总的问题汇集到了一起,就由村里现场解答。由于问题多,一时半会解答不了,甚至有可能起争议。王桥悄悄将江老坎叫到身边,道:“老江,这些问题等会来商量,先进入下一个环节,在村民中把出纳、会计、保管和质监这四个人选出来,选了四人出来,有些问题就交给他们来解答。” 邓建国最初以为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是由宋鸿礼主导。王桥或者分管副书记黎陵秋具体实施,结果到了现场来看,江老坎有事情只找王桥,得到王桥首肯后就直接操作。并未请示宋鸿礼。从这点可以看出,青桥村议事规则还真是王桥这个年轻人搞出来的东西。 出纳、会计、保管和质监都由不是村干部的村民担任,大家选来选去,结果选出来的四人都是村里的老党员。 四人选出来以后,针对钱财的问题大部分就由他们来回应,阻力便小了许多。 到了中午一点钟。大部分问题解决,下一部就是组织实施的问题。 村民们散去,忙出一身汗水的江老坎来到宋鸿礼面前,道:“宋书记,村里就是这种婆妈事,把你们耽误久了,肯定遭饿倒起了。” 宋鸿礼笑道:“我们没啥,关键是让客人饿了。你炖的鸡汤好没有?” 江老坎道:“我早上就杀了鸡,让婆娘在家里弄,小火慢慢熬,味道绝对巴适。” 社员大会开完以后,江老坎又开始以宋鸿礼为中心。 一行人就步行回江老坎的家,刚刚走到后山坡的竹林处,就闻到了阵阵鸡汤香味。 邓建国确实是饿了,闻到鸡汤味,不禁咽了咽口水。进入中年以后,由于担任了级别比较高的领导干部,做体力活甚至锻炼的时间越来越少,感到饿的时候几乎没有。今天观摩了半天会议,居然有了饿的感觉。饿的感觉,真不错。 饭桌上摆起了从场镇买回来的卤菜,还有农村老腊肉,河里捉的鱼,主菜则是那一盆略带淡黄色的鸡汤。 饭桌是八仙桌,分得有主座和次座。在江老坎心目中,宋鸿礼是在家里吃过饭的最高级别领导,因此,他就按惯例邀请宋鸿礼坐到主座。 宋鸿礼自然不会坐那个位置,道:“邓书记,您请坐。” 邓建国知道自己不定位,大家都无法落座,没有推脱,直接坐到了主位。 江老坎反复捉摸看上去来头不小的邓书记倒底是什么书记,他经常看昌东电视台的新闻,对县里各位领导还是熟悉的。但是,县里没有一个姓邓的书记。 邓建国瞧见了江老坎的神情,笑道:“江书记不要猜了,我叫邓建国,在市委工作。” 听到邓建国自报家门,宋鸿礼道:“江老坎硬是不看报,每年订的江州日报完全是摆设,这是市委邓书记。” 江老坎拍了脑袋,道:“原来是市委邓书记,我是有眼不识泰山。青桥村第一次来这么大的领导。所以我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邓建国开玩笑道:“你是书记,宋书记是书记,你们都是正书记,我还是副书记。” 江老坎道:“我这个书记不值钱。到处都是,邓书记那个书记在整个静州都没有几个。” 邓建国以前一直在大学工作,其心目中的村干部是粗鄙的、朴素的、没有文化的、作风粗暴的,这些印象有些是听说的,更多来自于媒体。此时到第一线与村干部面对面接触。才发现村干部并不是想象中的那种形象。他们尽管文化不高,土味十足,素质还是不错的。 他尝了一碗鸡汤,夸道:“好香,比我以前喝过的所有鸡汤都好喝。” 王桥道:“江书记的鸡汤在全城关镇都是有名的,我还专门买了一只土鸡,跑到江书记这里来炖。” 喝了两口鸡汤,邓建国问道:“宋书记,今天这个会,你怎么看?” 宋鸿礼放下碗。道:“今天在邓书记面前,我就说几句真话。青桥六步议事规则是被逼出来的,是为了解决干群矛盾激烈的措施。从今天的情况来看,通过发动群众,组织群众,让群众自我管理,确实有效的解决了三社修路问题,但是并没有解决从根本上矛盾,矛盾的根源并不在于干部作风问题,而是经济问题。”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 邓建国道:“有道理,请继续。” 宋鸿礼道:“现在农民负担重,去年城关镇农民人均负担在270块钱,前些年按照上级要求。县政府组织的计生、林业、国土执法清理,追溯时间较长、处罚面较广、处罚金额较重,群众意见很大,认为政府只会乱收钱,不会办实事。当前镇乡经济困难,为了运转。就给每个干部制定收粮收款的任务,完成率与工资奖金挂钩,干部在这种压力下,为了完成作务,作风难免会粗暴一些。” 邓建国道:“你的意思就是农民负担不减轻,矛盾就不会少,那你们制定这个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有没有实际用处?” 宋鸿礼道:“王桥镇长工作十分踏实,到青桥村调研的时候,发现了三社社员都想修路,愿望十分强烈。从当前实际出发,提出了这个议事规则,镇党委研究过后,觉得有很强的针对性,且与国家大政策是符合的,就完全支持在青桥试点。” 宋鸿礼的一番话更让邓建国对基层干部的水平刮目相看,邓建国问道:“老宋在城关镇任职多少年了?” 宋鸿礼道:“在城关镇任职有十年了,加上其他镇任职时间,有二十年党委书记的经历。” 邓建国端起酒杯,道:“我要向基层老资格的书记敬一杯酒。” 宋鸿礼站了起来,道:“不敢当啊,还是我来敬邓书记。” 喝罢酒,邓建国又问:“你觉得如何解决当前的矛盾?” 宋鸿礼道:“当前,只能加强对干部的教育,工作更细致一些,态度更好一些,将矛盾化解在萌芽状态中。” 王桥一直没有插话,这时道:“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是在现有条件下发动群众自我管理的办法,确实不能解决经济矛盾导致的干部关系,我认为要解决矛盾很简单,一步到位,鼓励老百姓抓经济,取消农业税,取消其他税费。” 农业税就是以前的皇粮国税,存在的时间贯穿于整齐封建历史,在所有人心目,皇粮国税是应该交的,包括社员们反感的是额外增加的税费,他们也认为皇粮国税是天然应该交的。 宋鸿礼认为王桥开了黄腔,道:“农业税怎么能够取消,不现实。” 邓建国若有所思,却没有表态,对江老坎:“老江,你家宽不宽,今天晚上我在你家里住,可不可以。” (第三百六十三章) 第三百六十四章邓建国的收获 江老坎没有料到堂堂的市委副书记会要求住在自己家里,呐呐地道:“睡倒是睡得下,就是条件有点简陋,实在招待不了贵客。” 邓建国毫不在意地道:“你的家是楼房,有电灯,还有土豆。以前有一句老话,叫做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再加上牛肉炖土豆,这就是共产主义社会。你已经提前达到了这个水平。” 邓建国亲切笑容和恢谐语言,消除了江老坎内心拘束,江老坎表态道:“如果邓书记不嫌弃,就住在这里。家俱简陋了些,但是卫生没得问题。” 邓建国道:“你不要把我想象成什么大官,大官也是人,也是从娘肚皮里生出来的。不坐到那个位置上,和你一样一个鼻子两只眼。” 当邓建国提出留宿要求后,宋鸿礼感到有点为难。按照常理,自己是城关镇党委书记,应该由自己陪住在江老坎家里。可是江老坎家里只有四张床,邓建国睡一张,邱洪睡一张,只剩下最后一张床,若是自己陪睡了,王桥就没有地方睡了。或者,只能跟邱洪挤在一起。这样都不太妥当。 邓建国似乎知道宋鸿礼在想什么,道:“晚上宋书记就不用陪我,我、小邱和小王,再加上江老坎,我们四人正好打双扣。” 领导点了名,宋鸿礼便不再纠结。 宋鸿礼从邓建国提议的细节中,瞧见了王桥在其心中的地位,也预感到王桥在这几年内绝对还会有一个进步,想到这一点,不禁感到王桥运气之佳。 午饭结束后,邓建国习惯性要睡午觉,就到二楼客房休息。宋鸿礼和王桥将邓建国送上了楼。 宋鸿礼见到江老坎洗得发白的铺盖,就悄悄看邓建国的脸色。 邓建国对旧铺盖毫不在意,道:“我中午必须要睡觉,特别是喝了点酒,不睡觉。下午血压就要高,工作效率大大降低。你们也休息一下吧。” 下楼后,宋鸿礼把黎陵秋叫到身边,道:“晚上你去买几床新铺盖来。江老坎家里的铺盖还是不行,太旧了。还要买毛巾、牙刷、洗发香波。” 接受任务后,黎陵秋匆匆回城。宋鸿礼在底楼找了个房间,睡起午觉。他身体偏胖,血压也有点高。睡个午觉是极好的。 王桥、邱洪是年轻人,精力旺盛,没有睡午觉,坐在楼下堂屋聊天。 王桥道:“邓书记午睡一般要多长时间?” 邱洪道:“如果不喝酒,一个小时就够了。喝了酒,估计得一个半小时。今天这种情况,他心情放松,得睡两个小时。邓书记是理论水平、领导水平都很高的领导,也是一个性情中人,为人很本色。” 王桥理解“本色”的意思。本色的前提是邓建国职务够高,否则处处看别人脸色,哪里能够本色得起来。 江老坎抓了些花生,倒在桌上,让两人剥。又拿着茶缸去换新茶。 王桥叫住往外走的江老坎,道:“从三社往下走,有一个回水沱,钓鱼的不少,能钓到鱼吗?” 江老坎道:“这个小河没有什么污染,能够钓鱼。只是鱼不多,得有耐心和技术。” 王桥道:“那就找几根竿,我们去甩两杆,钓鱼晚上吃。” 江老坎道:“桶里还有两条鱼。晚上够吃。” 王桥是河边长大的孩子,素来不喜欢吃池塘鱼,道:“你那些肥鱼,不管加多少佐料都有饲料味和土腥味。我去钩两条河鱼,亲自操刀,味道绝对霸道。” 在江老坎去找鱼竿时。王桥与邱洪坐在一起聊些知心话题。 邱洪用手解开领带,道:“以前读大学的时候,我就习惯了打领带。到了阳和工作后,经常朝村里跑,反而把以前在大学的习惯完全搞掉了,整天穿得很随便。现在到了邓书记身边,出入正式场合比较多,必须要穿西服打领带,太憋气了。” 王桥看着自己满是泥土的运动鞋,道:“我们很难改变环境,必须要适应环境。放心,很快你就重新打领带,到时没有领带反而若有所失。” 邱洪取下领带,放在随身带的包里,感慨道:“人真是现实动物,以前在阳和镇工作的时候,找朋友被人嫌弃,屡次谈不成。现在调到市委办就成了抢手货,给我介绍朋友的人不少,介绍的都是条件不错的人家,我看过几张照片,说实话,漂亮得我直流口水。蛮哥,你说我要找那一种女孩?” 王桥想起自己的遭遇,不停地摇头,道:“我这人没有女人缘,这个参谋当不了。” 邱洪脑子里浮现起李宁咏的形象,道:“我和李宁咏当过一段时间同事,说实话,李宁咏工作能力很强,为人处事也不错,你们两人没有成功,真可惜。我有一次在吃饭时无意中提到你,她还很愤愤。我觉得她很愤愤就说明还没有忘记你。” 王桥想起邱宁勇不怀好意的行为,道:“我们两人没有任何可能性了既不成为朋友,也不成为敌人,就成一个陌生人吧。”他不想多谈男女之事,道:“邓书记对今天现场满意吗?” “肯定很满意,否则不会主动要求留下来住一晚上。我陪他有一次去调研,有一个单位居然对单位有多少党员答不准确。邓书记也不客气,批评一顿后,坚决不吃饭就走。”邱洪见院子里没有外人,将板凳拉到王桥身边,低声道:“静州和昌东都缺政府主官,估计这两个地方的政府主官都要由分管党群的副书记来出任。” 这是一个极为敏感的消息,静州分管党群的副书记是邓建国,昌东则是华成耀,这两人如果成为正职,对王桥是有利的。 王桥压低声音:“真的?” 邱洪道:“市里的消息是偶尔知道,县里的消息比较确定。” 王桥道:“对于我来说,这事就太凑巧了,市、县、镇三级政府主官都曾经担任过副书记。” 邱洪点头道:“果然如此,还真是巧。你这个位置相当好,平时要多给邓书记汇报。” 王桥伸手与邱洪握了握手,道:“我们都要努力。一起进步。” 两人正要深入地谈,江老坎提着鱼竿来到院子里。鱼杆是那种竹子做的简易杆,恰好是王桥喜欢的类型。 王桥提着鱼竿,又将竹编的鱼篓挂在腰间。顿时化身为一个渔家子。 行走在河边,晒着还算温和的太阳,看着田园风光,想着邓建国要由副书记提升为市长,王桥觉得生活还是不错的。 河边有几个村民在钓鱼。见到王桥来了,都过来打招呼。这几人都是三社河西的村民,早就盼着修这条路,如今修路终于有了希望,他们自然高兴。 聊了几句,江老坎带着王桥和邱洪到老窝子,洒了些加有酒糟的饵料,三人便开始正式当起渔夫。 坐在河边,嗅着青草香味,盯着浮瞟。时间就一点点过去。一个小时后,王桥钓了三条鱼,收获不错。邱洪平时很少钓鱼,偶尔钓一次都是在池塘,与王桥相比就显出了技术差距。由于邓建国还在江老坎家里睡觉,王桥和邱洪不敢在河边呆得太久,当王桥钓起三条鱼后就收了杆。 江老坎对河边钓鱼的村民道:“王镇钓的都是小鱼,晚上不够吃,你们整两条过来。” 几个钓鱼的村民就提着桶、拿着鱼篓过来,让江老坎自己选。 王桥在河边给黎陵秋打电话:“黎书记。你过来没有,没过来更好,你记得带几袋昌东酸菜,晚上我给酸菜鱼给大家吃。还有。割点猪肉。”黎陵秋笑道:“王镇,你这个单身汉会做饭?”王桥道:“不仅会做,水平还可以。”黎陵秋笑道:“是不是哟?”王桥道:“晚上尝一尝就知道了。” 回到江老坎家里后,王桥兴致勃勃地主动要求去剖鱼,他亲自剖出的鱼片做酸菜鱼,片形更好看。 江老坎道:“王镇。你就别剖鱼了。这次村民大会选了修公路的出纳、会计、保管和质监,我想了想,这个还得张榜出去。村里写字的都不行,你能不能帮我们写两张。上次在你办公室,看见你的毛笔字太好看了。” 王桥也不推辞职,道:“没问题,你弄点纸和笔来。” 江老坎道:“早就准备好了。” 宋鸿礼睡了一会,听到外面说话声,也就起了床。小睡一觉,他的精神好了许多,端起大茶杯,走到屋外。 王桥正在写关于三社社员大会推荐修路保管、会计、出纳和质监的通报。书法是王桥的长项,他站在桌边,略为凝神,然后笔走龙蛇,一幅书法作品便跃然纸上。 邓建国此时也醒了,他没有立刻下床,而是站在窗口朝下观察。如今乡镇干部与村民的矛盾十分突出,最恶性的是静州城郊的一个镇,数百个老百姓与村干部发生冲突后,围攻了镇政府,将党委书记和镇长关在屋里,限制自由长达十个小时。 与农村此起彼伏的冲突相对比,城关镇党委书记和镇长却与村民关系十分融洽。通过观察,邓建国判定这不是演戏,而是实实在在的关系不错。在了这个印象,他对老成持重的宋鸿民和冲劲十足的王桥都深有好感。 下楼后,邓建国道:“老江,你能不能找几个村社干部到院子里,我们开个院坝会,我想听一听大家的想法。” 江老坎道:“邓书记,要喊那些人?” 邓建国道:“今天选出来的为大家服务的保管员、会计、出纳和质监,还有今天发言的老村长,以及两个党员、两个社长、村委会主任、文书、妇女主任、团支部书记,这些人差不多了。晚上就在你这里吃个便饭,饭钱由市委办来付。” 宋鸿礼赶紧道:“邓书记,你能来开这个座谈会,就是对城关镇工作最大的支持。这顿饭肯定由城关镇来请。” 江老坎争着道:“今天来到青桥村,我就是主人家,如果由邓书记和宋书记请客,就是瞧不起我们青桥村,以后我出去抬不起头。这顿饭花不了多少钱,鱼是在河里钓的,腊肉是杀的年猪,鸡是自家喂的,菜是自家种的。” 邓建国笑道:“那我们今天就吃江老坎。” 到了四点钟,陆续有村民来到江家坝子,大家围坐在坝子里,聊起农村现状、基层组织工作情况。村民们谈话都挺积极,除了讲了村里的现状,还谈了些具体事情。 到了五点五十分,王桥进厨房煮鱼。 当酸菜鱼端起来时,一股浓烈香味就在院子里飘散。 王桥煮的酸菜鱼、江家的鸡汤、吊了半年的老腊肉、新鲜的蔬菜、加上黎陵秋做的青椒肉丝,道道菜都不错,让大家食欲大开。 江老坎拿出珍藏的高梁酒,揭开酒盖,倒进每人面前的土碗里,酒香四溢。 邓建国平时很少喝高度酒,今天心情比较好,破了戒,就没有推杯。 正在喝酒时,从外面走过来一个村民,道:“老坎,你贴的那个榜被人揭了。”江老坎脸喝得红红的,道:“那个揭的,有意见当面提嘛,揭榜作啥子。”村民站在门外陪笑:“不是有意见,我家媳妇看见那个字写得好,撕下来给娃儿当字贴。我觉得不太好,给你说一声。” 王桥豪爽地道:“没事,揭了就揭了,我再写一张。” 天渐渐黑了,江老坎拉了一条电线到院子里,大家继续在院子里吃饭。喝酒持续到了九点,酒席才渐渐散了。 晚十点,宋鸿礼离开了江老坎家。 邓建国、邱洪、王桥等人就在堂屋里聊天。 邓建国道:“今天收获很大,一是亲眼看到青桥村民议事规则得到了村民支持,等试点成功以后,就可以推广;二是我对农业税有所思考,现在没有想成熟,暂时不跟大家说了。” 晚上,邓建国在楼上奋笔迹书。在凌晨一点,《关于取消农业税的建议》初稿完稿。他放下笔,心情十分愉悦。 (第三百六十四章) 第三百六十五章治安拘留 邓建国工作忙,搞调研却用了整整一天时间,收获颇大。 第二天一大早,他与宋鸿礼、王桥等人在县境分手以后,径直回静州。 宋鸿礼望着消失的车影,道:“黎书记,你是分管党群的副书记,要追踪这次党建探索,等道路修好以后,形成完整的书面材料,报告县委。” 黎陵秋为难地道:“我的水平不够,肯定达不到邓书记的要求。本来事情做了十分,我写出来就变成了七分。” 宋鸿礼道:“王镇把框架都做出来了,你就认真记录这一次修路,从头到尾全程观察,作一个忠实的记录者。王镇是一镇之长,手里的事情还多,不可能全程跟踪。他把大原则定下来,就由你来跟入。报告出来以后,我和王镇都还要修改,你怕什么,就大胆地写,当成一次锻炼机会。多写几次,就能写了。” 黎陵秋吐了吐舌头,道:“那我就撑着胆子去写这个报告。” 王桥笑道:“这是你的本职工作,算是在副书记岗位上的第一板斧。” “王镇,你和山南日报那个胖记者关系很好,能不能请他来宣传一次。”黎陵秋是搞宣传出身,接受这个任务,立刻就想起了宣传。 王桥道:“暂时不必要。县委还没有肯定之前,我们都不能宣传。如果宣传出去以后,县委觉得不对,我们就无法收场。” 黎陵秋道:“邓书记都认可的事,县委怎么能不认可。” 王桥道:“这一次邓书记到城关镇来调研,县委是不知道的。当然,作为市委副书记有权力到自己直管的党组织调研。但是我们得考虑周全,邓书记也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才要求我们的正式报告出来以后,先要报告县委。这个时候我们只能做,不能宣传。” 宋鸿礼道:“黎书记,你工作时间比王镇长得多,但是政治头脑还得向王镇学习。” “那是当然。要不怎么王镇是镇长,我只能当副书记。”黎陵秋笑着又道:“宋书记,你以后还是叫我小黎吧,叫黎书记听起来别扭。” 宋鸿礼正色道:“副书记是很重要的岗位。我作为书记,要给副书记必要的尊重。我叫你小黎,实则影响了你的威信。从你任职那一刻起,我们都要称呼你为黎书记,这是大事大非。不可瞧轻了。” 三人上了车,在回城关镇途中,黎陵秋道:“我昨天看到一份市里转发的省委文件,再次强调了********、县长、组织部长和公安局长要异地任职。” 牛清扬担任县委常委、组织部长,这是让王桥很有压力的事情,他对此事最为敏感,道:“是正式文件,还是理论研究?” 黎陵秋肯定地道:“是正式文件。” 宋鸿礼知道王桥心结所在,道:“我得到还算可靠的消息,牛部长这次学习归来后。将要出任县委副书记,接替华书记的位置。” 黎陵秋道:“这么说来,华书记当县长成了定局。” 王桥是从邓建国那里得知华成耀将出任县长,还以为是比较秘密的息。岂知宋鸿礼、黎陵秋两人都知道此事,一点都算不上秘密,相比之下,他自己的信息来源还算单一的。此时,王桥猛然间醒悟过来,宋鸿礼让黎陵秋跟踪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是有深意的,是有意让自己回避牛清扬。 姜是老的辣。想得深看得远,这就是王桥对宋鸿礼的评价。 回到办公室后,按照既定安排,城关镇召开了一个党政联席班子会。将近期的各项工作作了研究。 城关镇人多事杂,每个领导都管了一摊子事情,结果这个会开到中午一点钟都没有结束。 到了一点钟,宋鸿礼看了表,道:“算了,没有研究的议题改天再研究。下午两点钟县委有个扩大会,我要去参加。”他站起来打个哈欠,道:“中午必须要眯一会,否则下午绝对要打瞌睡。” 所有镇领导都没有吃饭,郭达早就在外面小餐馆订了一座菜。下午皆有事,没有上酒,所有领导直接吃饭。由于没有酒精破坏味觉,加上开会时间长,肚子确实饿了,每个人觉得味道好极了。 分管政法副书记李绍杰道:“检察院、公安局都有自己的食堂,城关镇人数不少,每天中午大家都到外面找吃的,不卫生,又贵。有的同志回家吃饭,来回匆匆忙忙,我建议弄一个食堂。” 王桥是单身汉,来到城关镇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再加上他特别喜欢美食,对厨房这一套也熟悉,道:“这是一个好建议,可以考虑。就不知道哪里有这么大的地方。”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就开始找地方,推荐了好几个地方。 聊了一会,王桥就问宋鸿礼,道:“宋书记,你觉得怎么样?” 宋鸿礼道:“以前确实考虑过这事,后来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就不了了之。” 他有一句话没有说完,当初在班子会上是当着班子全体的面将建伙食团的任务交给前任镇长姚向辉,姚向辉一直没有落实,事情就不了了之。王桥知道这个细节,所以才没有商量的前提下,就将此事提了出来。 见宋鸿礼没有反对,王桥道:“郭主任,明天抽一个小时,我们把几个地方都跑一跑,挑选合适的地方。你以后就要当伙食团长。” 郭达立即道:“王镇,你还是饶了我吧。办公室事情多得咬手,一件事情未完一件事情又来。按照职责,还是由财政所来抓这事。” 王桥想了想,道:“这样办,工会秦大姐平时经常谈美食,就让她来牵头,财政所和办公室配合。” 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一致同意。 聚在一起吃饭,随意聊着天,谈着事,气氛轻松。 这时,环卫站长陈武阳冲了进来。满脸怒气地道:“宋书记,王镇长,公安太过份了。” 王桥从大学毕业后第一份工作是城管委副主任,第一天上任就遇到师范后街的化粪池堵塞漫溢。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王桥来到了居委会,与城关镇陈武阳就打过交道。可以这样说,他认识的第一个城关镇干部就是陈武阳。如今陈武阳还是当环卫站长,王桥已经由城管委副主任变成了城关镇镇长。 宋鸿礼在场,王桥没有第一个答话。 宋鸿礼喝了一口汤。慢慢地道:“不要着急,什么事情?” 陈武阳心里窝着火,嘴巴就慢不下来,道:“上午,我们环卫站的执法人员在街上巡查时,看到有一个妇女在街上洗红苕。没有用盆子,就是把红苕堆放在街道上,然后从店里拉了一根水管,直接冲红苕,脏水和稀泥全部都流到街道上。我们的执法人员就上前劝阻。结果那个妇女不听。执法人员制止其继续冲水,双方就拉扯起来。从店里冲出来一个胖子,二话不说,动手打我们的执法队员。我们执法队员被迫还手。后来派出所的人就来了,把我们执法队员和胖子都弄到派出所,要治安拘留。” 宋鸿礼道:“我们的队员受伤没有?” 陈武职道:“脸被抓破了,被打了几棍子,没有大事。” 宋鸿礼道:“对方受伤没有?” 陈武阳道:“我们的人没有用武器,就是踢了几下,打了几拳。” “那就不算大事。为什么拘留我们的人,简直是乱弹琴。”宋鸿礼有点冒火地道:“绍杰书记,这事你来处理,务必将我们的人放出来。” “那我下午就去找赵劲。我以前与他就熟悉,应该关系不大。”李绍杰原本是检察院干部,下派到城关镇当政法副书记。在今天上午的班子会上,在王桥建议之下,市政这一块交由李绍杰分管。王桥在城管委工作过,知道市政管理长期与群众接触。处理的往往都是有些有矛盾的事情。李绍杰有政法背景,分管市政工作有优势。 李绍杰知道行政执法这一块纠纷多,原本不想接,可是宋鸿礼和王桥统一了思想,他也就接受了。这次下派是三年,若与党政一把手都有矛盾,日子绝对不好过,以后离开时的评价也不会高。 大家都没有把这事当成一回大事,李绍杰赶紧把饭吃完,跟着陈武阳回到办公室。 王桥吃饭时总觉得不对劲,一般情况下,执法人员与群众发生冲突后,派出所尽管会问让执法人员到派出所问材料,可是治安拘留还是很少见。单位与单位之间,平时都有业务往来,总得互相给个面子。 听到治安拘留四个字,王桥一下就联想到了总是对自己吹胡子瞪眼睛的邱宁勇。由于情况并不是太清楚,书记又有明确要求,他就静观其变。 下午上班时间,李绍杰和陈武阳就一起前往派出所,来到所长赵劲办公室。 赵劲见到李绍杰,赶紧起身,道:“李书记,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李绍杰以前在监所科当过科长,与赵劲非常熟悉,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还请赵所长高招贵手。这是城关镇环卫站的陈站长,今天执法的就是陈站长的人。” 陈武阳与赵劲也认识,上前打了招呼。 大家坐下后,李绍杰道:“赵所,情况我听陈站长谈了,大家都是跟县委县政府做事,用不着拘留吧。” 赵劲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想了半天,道:“这事我做不到主。” 李绍杰道:“这种小事,你这个城关镇派出所怎么做不了主?我们两人不是一天的交情,得给我说实话。” 赵劲眼光不停地看陈武阳,就是不说。 陈武阳看懂了这个眼神,借口出去买烟,离开赵劲办公室。 “这事,可拘留,也可不拘留。”赵劲关了门,又道:“这是邱局的意见,我只能执行。” 邱家长子在市检察院当领导,次子在公安局当常务副局长,都是政法系统的领导,李绍杰一阵牙痛,只得铩羽而回。 (第三百六十五章) 第三百六十六章见招拆招 李绍杰离开了派出所,在走回城关镇的路上,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是作为城关镇党委副书记与公安局协调工作,不能只见了派出所长就灰溜溜地回来了。于是掉转车头,直奔昌东县公安局。 作为检察院的老同志,李绍杰对公安局是不陌生的,只不过以前是以检察院干部身份到局里,今天换成了城关镇的党委副书记。 找到了五楼,邱宁勇正在开会。坐在办公室等了一会,一位在局办工作的民警见到了李绍杰,主动打了招呼,问了情况,便进会议室给邱宁勇说了。 邱宁勇穿着整齐的警服,出来后,道:“绍杰,你找我,什么事?” 李绍杰笑道:“邱局,在开会,耽误你几分钟。” 邱宁勇道:“在研究案子,走吧,到我办公室。” 到了办公室坐下,李绍杰开门见山地道:“邱局,城关镇环卫站职工被拘留了,我是代表城关镇过来和公安局协商。” 邱宁勇似笑非笑道:“绍杰,你是搞法律出身,当街斗殴,不管是什么人,被拘留两天没有问题吧,不能因为是城关镇的员工就法外开恩,否则当事人不服。” 李绍杰道:“这事是有缘由的,当时环卫站执法人员制止违法行为,对方是抗法。” 邱宁勇道:“执法人员更应该知法守法,不管对方违反了城市卫生管理条例的哪一款,都可以依法进行处罚,但是,执法人员不能动手打人,执法打人就算捅到天边,也说不过去。” 李绍杰道:“城关镇和公安局是友好单位,双方每年合作挺不错的。当事人有错误,交回单位批评教育就行了,何必真要拘留。” 邱宁勇发了一枝烟给李绍杰:“打架双方都拘留了,不能私自放了另一边的人。那样就是看人执法。我大哥经常在家里给我讲法制课,如果我们执法单位都不能一碗水端平,让老百姓怎么相信我们。” 当李绍杰想讲情面和潜规则之时,邱宁勇一席大义凛然的话将他堵得严严实实。邱宁勇道:“我还在开会。绍杰,改天找你喝酒。这是公事,我们就公对公,私下我们还是朋友。” 李绍杰一直在政法系统工作,对邱宁勇知之甚深。见说到这个程度,只能回去。 在路上,陈武阳叹道:“李书记,这事没有办法,看来我们的人绝对要被关几天。这事其实是有针对性的?” 李绍杰道:“针对什么?” 陈武阳道:“针对我们王镇长,以前王镇的女朋友就是邱局的妹妹,现在分手了。虽然我们不知道内情,可是从这事来持,绝对邱家是有意见的。” 他与王桥接触的时间长,了解的事情多。因此能做出如此判断。 李绍杰是来到城关镇才第一次认识王桥,并不是太了解,听到这话,结合事情经过以及邱宁勇前后的态度,同意了陈武阳的说法,一脸无奈地道:“估计是吧。” 陈武阳道:“这就是典型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回到城关镇,王桥认真听了李绍杰的汇报,道:“那我就要找袁局长。” 李绍杰道:“袁局长不在县里,到省厅参加轮训。公安局就是邱宁勇在主持工作。” 王桥自然知道症结在什么地方,又不便与李绍杰明说。因为李绍杰是才从检察院下派,最终是要回去的,到底站在哪一边还说不清楚。道:“暂时只能这样,你做好环卫职工的思想工作,等宋书记回来以后,我们商量一下就做决定。” 李绍杰离开,王桥原本想认真工作一会,可是脑子里总是浮现起陈武阳焦急的神情。他关了办公室门。在办公室转起了圈子,反复思考这事。 在邱家,邱宁勇是被邱大海最不看好的二子,老大精明能干,老三聪明伶俐,老二则属于小聪明有余大智慧不足的类型。邱宁勇为了妹妹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烂招,直接让原本对邱家没有恶意的王桥变得有了敌对情绪。因此,在拘留环卫工人这件事情上做得越精明,越给邱家制造了一个敌人。 王桥对这一点看得极为清楚,可是看得再清楚,邱宁勇递了招过来,他必须还得要接。 当前有几个办法,一是找到县领导,由县领导出面说话,强迫公安局放人。用这一招,会显得城关镇无能,连这些小事都搞不定。 二是找到公安局一把手老袁,由他出面。这一招的问题在于老袁在外出学习,并在县内,更关键的是老袁与邱大海是老关系,又有些本位主义,偏向哪一边还不好说。 三就是忍下这口气,另寻机会来报。 王桥对这个方案都不满意,转了无数个圈子,突然灵光闪现,邱宁勇不是一口一个知法守法吗,如果能找到法律上的漏洞,则够邱宁勇喝一壶。随即他又放弃了这个想法,邱宁勇无大智慧,可是小事也颇为精明,抓法律漏洞也有点难。 这个想法冒出来以后,却如生了根,始终放不下。 最终,他决定死马当成活马医,找一找法律漏洞。之所有最后会有这个想法,还是出于对邱宁勇的了解,他太想刷自己面子了,说不定就会留下些漏洞。 王桥打电话给老赵,道:“你到我家里去一趟,把光头找过来,有急事,我在办公室等他。” 青皮赵波来到昌东以后,一直住在电力家属院苦读,王桥也没有刻意照顾他,自己该做啥就做啥。赵波是山南大学法学系毕业的,虽然还在准备司法考试,法律知识还是没有问题,他就想委托赵波以法津科班的角度,找一找邱宁勇的漏洞。如果找到了漏洞,就交给山南大学新闻社的毕业生去显身手。 这样的反击绝对十分犀利。 前提是确有明显的漏洞可以抓。 等了半个小时,青皮赵波出现在办公室。王桥道:“你太啰嗦了,从家属院过来,最多十分钟。” 赵波头发长了一些起来,短发根根直立,精神状态比最初来到昌东要好得多,他翘着二郎腿坐在王桥办公室对面,道:“镇长大人,急急忙忙找我来做什么?” 王桥也没有来虚的,道:“我遇到难题了,需要你出手相助。” 赵波惊讶地道:“你在昌东城关镇是跺一脚地皮都要抖的人,谁敢找你的麻烦?” 王桥道:“李宁咏的哥哥,邱宁勇,他是昌东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一把手局长到省厅轮训,他在主持工作。” 听完具体经过,赵波道:“公安局这事也不过份,他们有这个权力。你们那个环卫站的执法人员不是正确的执法态度,应该先劝告,劝告不听,就可以取证,然后开罚单,申请强制执法。直接动手打人,拘留不冤。” 王桥一阵苦笑,道:“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事人在街道上洗红苕,这种事情是违反了城市环境卫生管理处罚条例,可是真要按程序走,不可能的,啥事都办不了。除非是有意要针对某个人,在这种突发情况下,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而且,不可能人人都是你这种法律专家,基层执法人员素质确实也不足。” 赵波道:“不好弄。” 王桥道:“真没有办法?” 赵波想了想,道:“公安局执法也是粗糙得很,有可能手续没有走全,也有可能法律认定不清楚,我这就去了解,然后再来回话能不能办成。” 王桥马上给陈武阳打去电话,道:“陈武阳,我是王桥,你立刻到我办公室来。” 放下电话时,赵波就笑:“蛮哥,当官果然不一样,官威十足啊。”此事甚急,王桥根本没有耍官威的意思,只是用陈述句讲了一个事实。可是听到赵波耳朵里就不一样了,这是上位者不知不觉带出来的习惯。 王桥道:“哪里官威,每天遇到这么多事情,温文尔雅是行不通的,等你以后进入社会就会明白。” 几分钟后,陈武阳就一阵快走来到了王桥办公室,略为喘气。 王桥道:“这是赵波,我请来的法律专家。他要来帮我们诊一诊事非曲直,这两天除了正常工作外,你就听赵波的,给他提供一切有利条件。”他又强调了一点,“在赵波面前要说事实,原原本本的,越真实越好。” 陈武阳于是客客气气地道:“赵律师,我们下一步怎么安排?” 赵波将在王桥面前的嬉皮笑脸收了起来,道:“先找个地方,把当事人叫过来,我一点一点问细节。” 陈武阳道:“两个当事人都被拘留了?” 赵波道:“那就带我到现场去,对了,准备一个相机,清晰度好一些的。” 在两人临出门前,王桥道:“这事很重要,你要仔细一点,发挥你的聪明才智,给我找漏洞出来。” 两人走后,王桥心情平静下来,把房门打开,开始正常处理公务 (第三百六十六章) 第三百六十七章赵波的发现 一份文件没有看完,王桥给李绍杰打电话:“李书记,你完整地写一个今天情况的报告,我估计宋书记回来以后,会要这份报告。” 李绍杰道:“我马上安排人写,写完以后,王镇再看。” 四点钟时,李绍杰拿着写好的报告来到了王桥办公室。王桥请李绍杰坐下以后,就认真地看起稿子。这份稿子不是由办公室郭达所写,而是由环卫站陈武阳所写,遣词用句和公文格式都有问题。王桥原本想让郭达拿去修改,又见李绍杰坐在对面,就道:“有点小问题,我就在上面改了。” 李绍杰道:“王镇是山南大学的高材生,改这种小文章是手到擒拿。” 王桥也就不再客气,将文章调整了四五处,又将“请示报告”这种不合规范的地方改掉。李绍杰看到报告上的修改部分,道:“我以前在检察院就很少写文章,在这方面不擅长啊,让我当副书记真是有些为难。” 王桥道:“写文章是小道,当领导关键是把稳方向,以后这种文章还是交给办公室来完成,陈武阳也是抓具体业务的人,这不是他的长项。” 李绍杰道:“我到底是下派挂职的,有时让办公室弄材料,见他们太忙,都觉得不好开口。” 王桥听懂了李绍杰的意思,在城关镇,宋鸿礼是历史形成的老大,办公室所有工作都围绕着老大在转动,当然,王桥是镇长,他们不敢怠慢。而李绍杰这种挂职的领导干部,又没有分管办公室,就不会太主动服务。王桥就直率地道:“办公室有一个重要职责就是为领导服务,再忙也得抽出时间。” 两人聊了一会,李绍杰就拿着修改稿子到自己的办公室。 接近五点,宋鸿礼回到了办公楼。 王桥和李绍杰随即来到了宋鸿礼办公室。听完李绍杰的讲述,又看了报告。宋鸿礼立刻拨通了公安局长老袁的电话:“老袁,城关镇的人怎么能随便乱抓。”老袁道:“什么事情,让老兄这样火冒三丈。” 宋鸿礼道:“我们环卫站执法人员正常执法,被暴力抗法。公安就作为斗殴,将双方都搞成了治安拘留,这样搞,以后谁还敢上街去执法。” 老袁道:“我在省里学习,公安局是由常务副局长邱宁勇在负责。邱局长在你面前是小辈,你直接吩咐就行了。” 宋鸿礼道:“邱宁勇是你的人,总得你发话。” 老袁道:“老兄不用发火,我打电话问一问情况,现在情况不明,我不好表态啊。” 老袁年龄实际上比宋鸿礼在大一些,只不过宋鸿礼任职时间长,又一直是正职,所以老袁就一直称呼宋鸿礼是老兄,称呼久了。大家也就习惯了这种称呼。 放下电话等了十来分钟,老袁回电话过来,道:“我问了邱局,他说根据调查确实是斗殴,我给他说了,就由十天改成五天,罚款就免了。” 宋鸿礼道:“还得谢谢老袁。”放了电话,他就冷了脸,道:“邱宁勇这是明摆着跟城关镇过不去,是打我的脸。” 王桥苦笑道:“恐怕是打我的脸。” 宋鸿礼道:“打王镇的脸。也就是打我宋某人的脸,我们两人在一起搭班子,是连在一起的。这样,绍杰跟我一起到县委。我要找政法委李书记。” 王桥深知政法委现状,道:“邱宁勇在这事上紧扣着条例,摆在桌面上恐怕走不通,领导们会很为难。” 宋鸿礼道:“没有办法,事情已经出了,我们还是得把情况向领导反映。就算反映了不能解决这一次的问题。至少也能让邱宁勇知道城关镇不是好欺负的,最好不要来下回。若是真的来了下回,我就只能撕破脸了,直接找吉书记评理。本来这些烂事找吉书记都很不明智,纯粹给领导堵心。” 宋鸿礼和李绍杰忽匆匆地前往县委汇报此事。王桥坐在办公室里安静地想了一会,从深夜公安进屋到拘留环卫站执法人员,这些事情必然和邱宁勇有关。他决定与邱家谈一谈,当然不是与邱宁勇谈话,而是与邱家的长子邱宁刚谈一谈。 王桥道:“邱检,我是王桥。你什么时候有时间,用时不多,我想和你见一面。” 邱宁刚略有些停顿,道:“有什么事情吗?” 王桥道:“见面说不清楚,我想当面聊一次。” 邱宁刚道:“今天晚上我有个应酬,推脱不开,明天就要到南州,等我从南州回来再见面,行吗?”他也有心和王桥见见面,只是确实有要事,必须到南州去。 王桥道:“那我就在电话里说吧。”他在电话里将最近发生的两件事情说了一遍,再道:“邱检,我和李宁咏是没有缘分,但是,不应该走到互相严重对立的这一步,我是极不愿意看这种事情发生。希望邱检做一做调解工作。” 邱宁刚沉默了一会,道:“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王桥就卸下了一块石头,他做到了仁至义尽,若是邱宁勇还是继续如此,反击就不可避免。 只是,邱宁勇占据了法律的制高点,摆在桌面上可以直接碾压潜规则。而城关镇和公安局并没有太多交集,有交集往往都是城关镇有求于公安局,所以,反击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这和以前与刘建厂团伙争斗不一样,那时可以一顿拳脚就出了胸中恶气。如今成为体制内的一员,快意恩仇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思来想去,王桥还得承认现实:“这一次城关镇环卫执行人员被拘之事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承认尴尬的现实。” 虽然这样做有些窝囊,但是事至此,只能隐忍,等待合适的时机。 等到上班,也没有见宋鸿礼和李绍杰回来,王桥决定暂时将此事放在一边,回家吃饭。这一段时间,王桥很少回家吃饭,今天没有应酬,就切了些烧腊,提了一件啤酒,准备与赵波小饮一杯。 赵波是不擅长做家务的人,厨房里乱七八糟,到处是调料瓶子,还有些面汤洒在灶台上。这让往日还算清爽整洁的厨房变得凌乱起来。王桥蹲在垃圾桶旁边数了数,有三个挂面的包装纸和一些鸡蛋壳,也就意味着当王桥在外面大吃大喝的时候,赵波就在家里煮鸡蛋挂面。 赵波、杜建国和王桥三人同时毕业,杜建国过上了最幸福的生活,有娇妻陪伴,事业有成。 王桥无娇妻,事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最惨的就是赵波,其班上同学要么是在公检法工作,要么就是进了律师事务所,还有进了机关,有了进了大型企业法务部门,唯有赵波为了爱情放弃了事业,结果爱情和事业都被耽误了。 在赵波所睡的小屋里,横七竖八地摆着法律用书,还有厚厚的笔记本。看到这个场景,王桥不由得想起了复读班生活,复读班生活只过了五年多时间,可是觉得十分遥远。但是,在梦境中,王桥已经屡次响起复读班所有人背诵过的高考誓词:“改变命运是我们的理想,是我们不变的追求!我们破釜沉舟,迎难而上……”这个誓词虽然是为高考所作,可是用在日常生活中也是适用的。 到了七点,王桥饿得正在煮面条,赵波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道:“饿死我了,今天蛮哥要请我吃大餐。” 王桥太熟悉赵波,从其得意的神情看出些端倪,道:“有发现吗?” 赵波道:“我真觉得自己是一个人才,以后绝对要吃律师这碗饭。” 王桥道:“到底有什么发现,少卖关子。” 赵波喝了一口王桥泡的茶水,道:“且听我慢慢道来,陈武阳带着我到了现场,我作了一个详细的调查,结果发现公安局拘留了三个人。一个是洗老苕那家人的男人,也就是主动出手打人的,另一个是环卫站执法人员,还有一个是环卫工人。” 王桥点头道:“分管政法李书记去了解了,确实是这样。” 赵波道:“我到打架地点周边商圈走了一大圈,问遍了有可能看到现场的所有人,主要是为了摸清楚,找到破绽。据我了解,当天环卫工人一直在劝架,并没有出手。当那家男人冲出来打人时,他就站在洗红苕女人、那家男人和环卫站执法人员之间,用身体阻拦对方,结果被洗红苕女人抓扯,还被那家男人打了两拳在脸上,有多人证实,环卫工人非常老实,一点都没有还手。现在,破绽在于环卫工人也被拘留10日,这是明显的事实不清。” 王桥的兴趣顿时来了,道:“你能确定?” 赵波道:“有多人能证实。” “太好了,这个破绽抓得好,我听陈武阳和李绍杰说,还真以为是环卫工人和环卫执法人员与那家男女对打。公安机关处置环卫工人明显是一个大败笔。”这是一个关键环节,王桥再次道:“你能确定?” “能确定,大家都觉得环卫工人太冤,这么一个老实人被拘了十天。”赵波道:“要算斗殴,环卫执法人员和那家男人确实是互相殴打,但是环卫工人只是被殴打,一点没有还手,公安办案时太马虎了。还有,我观察到附近有一家卖首饰的店,店门口安装有监控,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录相。” 王桥道:“好,你就当我的幕后参谋。这事为了办得牢靠,得聘请一个正式律师,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第三百六十七章) 第三百六十八章事业起步 赵波道:“我有个同学就在巴州当律师,让他出手,我在背后当参谋,应该没有问题。” 王桥听到巴州两个字,立刻否定道:“邱家老大在巴州市检察院,邱家老二在县局,都是政法系统的,你用巴州律师极有可能放不开手脚。有没有在其他地方的,最好是省城南州的,这样没有压力。” 赵波脑袋还是很灵光的,他明白邱家的手能伸到巴州,却伸不到南州。他没有思考,立刻说出一个名字,道:“杨三火。我们班同学来自天南海北,留在山南的不多,当律师的只有三人,那就让南州的杨三火来。” 在山南大学,中文系和法学系是紧靠着,王桥基本上认得赵波的所有男同学,纳闷道:“杨三火是谁,我怎么没有印象。” 赵波道:“杨焱,是女同学,短头发的那个,你曾经见过。” 王桥道:“就是那个挺泼辣的那个?” 赵波道:“就是她。她办事能力挺强,是有资格证的律师。我们关系比较好,请她出马没有问题。” 提起杨焱,王桥不由得想起以前的苏三妹,从苏三妹到吴培,再到杨焱,赵波喜欢的女人其实都是和苏三妹一个类型的。 “蛮子,你的表情有些怪,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何操作这事。” “不对,你似笑非笑,一脸奸笑。” “苏三妹和杨三火长得有点象啊。” “喂,不要提苏三妹,硬是那壶不开提那壶。” “好吧,不提男女私情,我们谈事。那你就跟杨三火联系,看她愿不愿意接招,这事没有多少报酬。”王桥又道:“从时机来说,应该是等到拘留结束以后,先与当事人见面,取得当事人支持才行。如果当事人不敢打官司。也白费。听你的说法,这个环卫工人很懦弱。” 赵波道:“我问过那个环卫工人的情况,他们家里挺困难,老婆是个老病号。家里还有一个老的,很缺钱。诱之以利,他肯定敢干。” 王桥道:“还有一件事情我得说清楚,此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至少摆在桌面上是如此。” 赵波笑道:“你这是欲盖弥彰。如果真要和邱家那个公安局的头头对阵,光靠打官司影响不大,还得靠胖墩新闻社的力量出马。有些记者天天在找劲爆的新闻线索,嗅到这个环卫工人状告公安局的大戏,肯定会不顾一切扑上来。”说到这里,他想起那个副局长被弄得焦头烂额的场景,故意发出一阵阵得意的“奸笑”。 王桥瞅着赵波的笑容,道:“你还真是吃这碗饭的人,如果当初同意你父亲的想法,分到司法局。倒是浪费你这份烂脑壳。” “老虎不发威,还以为是病猫,我已经颓废了两年时间,现在总得要从低谷爬起来。蛮哥相信我,我就从此事开始重振雄风,证明自己不是窝囊废。”赵波又道:“蛮哥的担心是对的,除了钱以外,我还有其他办法。这事你就要不参加了,交给我去办就行了。” 从赵波在大学新生军训时为了苏丽摔倒军训教官之事,可以看出其性格中有偏激且不计后果的一面。王桥有些担心,道:“你不能乱来啊,如果乱来,这事不做也罢。” 赵波道:“放心吧。我毕竟是山南大学法学系的毕业生,分寸还是有的,一切都在法律和政策允许下进行。绝对不会有任何违法行为,但是会让公安局感觉很难受的。这事就当成我事业的起点吧,你就别具体管。” 两人在客厅里摆开了战场,吃烧腊。喝啤酒,剥花生,谈往事,聊前途。 赵波喝酒有些类似于巴州一中复读班的包强。包强身体严重缺少解酒酶,基本上不能分解酒精,属于一杯倒的角色,而且喝酒就控制不住自己,总要闹事。相较于包强,赵波身体里还有些解酒酶,只不过稍有欠缺,所以酒量比较浅,容易喝醉。 一瓶啤酒下肚,赵波开始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大学四年,我都是在失恋状态下渡过的,现在想起来我真是他马的太蠢。我这人长得不丑,虽然只有一米七多一点,这身高在山南还是可以的。学校是山南大学,全省一流,专业是法学,至少比中文强吧。我就奇了怪,为什么谈恋爱就不顺了。苏三妹和我从小长大,为什么就非得和不认识的陌生人牵手。” 王桥劝道:“你是当局者迷,正因为你和苏三妹从小在一起长大,所以才不容易谈恋爱,这叫做远香近臭。我们常开玩笑,太熟了不好下手,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赵波眼睛开始泛红,道:“现在回想起来,山南大学确实是美女如云,我白白地蹉跎了四年,不,是五年。” 王桥再劝:“我们两个是难兄难弟,大哥莫说二哥,一对苦瓜。我的条件也不差啊,还不是这样。” “你少跟我鬼扯,那个大波美女楚小昭就一个劲地追求你,只要你点点头,她肯定就会扑到你怀里。你和我是不一样的。”赵波道:“然后就遇到吴培,她********想要出国,难道国外就是天堂,国内就是地狱,我真搞不明白,女人到底是什么心思。” 王桥仰头喝了一杯啤酒,道:“人各有志,岂可强求。男人还得有自己的事业,有了事业,何患无妻。” “和蛮哥比起来,我太幼稚了。我以前没有深刻地意识到刚才你说的这句话,以为对女人好,就能赢得女人的真心。这是不对的,应该反过来,只有女人对你好时,你才能得到女人的真心。”赵波也端起了啤酒,猛地喝完,道:“你别反对我这句话,这是血泪教训。我的理想就是要当一名律师,但是以前的途径不对,从今天起,我要脚踏实地做事,第一步,先拿你这事来练手。锻炼自己;第二步,要拿到资格证。第三步,第三步还没有想好。” 王桥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有些醉意的赵波,道:“听你刚才的话。我觉得我错了。” 赵波瞪着眼,道:“你没有错,找我办事,你的心就放到狗肚子里。” 王桥道:“这事看起来是一件小事,其实对我挺重要。涉及到在镇里的威信,涉及到我和邱家的关系,稍有不慎,会惹来大麻烦,再说得耸人听闻一些,和我的政治前途联系在一起的。但是,刚才我没有听错吧,你是来练手?我这事容不得练手,我们商量一下,你退出吧。” 赵波用手摸着短发。傻笑道:“我说过练手吗,没有,绝对是你听错了,没有证据的事情,我不会承认。蛮哥是我和胖墩共同敬仰的大哥,坏你的事,就是坏我们的事。”他突然伸腿踢了王桥一脚,指着王桥的鼻子道:“你是我们大哥,一点都不耿直。” 这个变脸也够快,王桥拨开赵波的手指。道:“不要转移话题。” 赵波气愤难当地道:“没有喝酒时,我还把这事给忘记了。你居然和陈秀雅的爸爸一起进过看守所,这个保密硬是守了五年,若不是那天我混到胖墩家里。与陈叔喝个痛快,还不知道这事。这事瞒着别人可以,为什么要瞒着兄弟。” 王桥道:“这是我的秘密。我当年可是一颗红心当学生干部,谁能那么傻,宣扬进过看守所。” 赵波道:“那也是,这事就算原谅你了。蛮哥。你别怀疑我的能力,等到那个环卫工人老赵出来,我立刻着手。等到立案以后,新闻媒体跟上,绝对会把火烧到那人身上去。” 王桥道:“你不要乱来,任何事情都要给我说,由我来把握分寸。” 赵波诚恳地点头,道:“一定,一定。” 喝完三瓶半啤酒,赵波又醉了。他在寝室摇晃着转圈,酒意慢慢就上了头。他到厕所去站了一会,出来时就手扶着墙走回寝室,走到门口,他扭头张着白色牙齿天真地笑道:“那天吕一帆在家时,我半夜起床撤尿,听到你们在做什么,哈哈,羡慕人啊。” 等到王桥气急败坏地追过来时,赵波已经如一条麻袋似地仰躺在床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王桥站在床边,叫道:“青皮,不要装了,再装把你拖到卫生间,来一个迎面痛击。”他叫了几声,回应的是有节奏的鼾声。每次赵波喝醉酒,睡着时总会发出如此频率的鼾声, 王桥觉得自己有些失误,把一个看似简单实则重要的事情交给不靠谱的赵波。 王桥万万没有想到,后来在山南混得风声水起、极擅长做疑案怪案的雀湖律师事务所,就起步于三瓶半啤酒之后。当然,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提。 四天后,环卫工人老赵走出了拘留所。 最初是要被拘留十天,罚款五百,宋鸿礼给老袁打了电话以后,最终减成六天,取消罚款。宋鸿礼找到了政法委李书记,又减了两天,最终环卫站执法人员和工人老赵还是在里面坐了四天。 当老赵走出来以后,宋鸿礼和王桥单独谈了一次话。 宋鸿礼道:“王镇,这事只能如此了。城关镇被扫面子不是第一次,当年你在城管委工作的时候,也扫过我两次面子,不知你还有印象没有。” 王桥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道:“也只能如此了。”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官面上的事只能如此,但是法律的子弹刚刚射出去。” 宋鸿礼安慰道:“王镇,我当了多年领导,被人扫面子的事情也很多。当领导既有受尊敬的时候,也有败走麦城的时候,宰相肚子里必须撑船啊,否则早就被骂死了,被整翻了。” 王桥道:“谢谢宋书记,我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挺强的,不会让这种小事弄得失了分寸。” 宋鸿礼道:“那就好,我最怕你沉不住气。公安局占着法津法规,我们闹起来,摆在桌面上,说不过去。”说到这里,他脸色一变,道:“吃了这个哑巴亏,我宋某人也不是好惹的。” 此时,在环卫工人老赵家里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自然是青皮赵波,女的则是娇小玲珑的省城律师杨焱。 杨焱把名片拿给了环卫工人,道:“我最同情和尊重环卫工人,听说你的事情,准备无偿帮你打官司。” 老赵才从拘留所出来,压根不想和公安局打官司。 赵波道:“我也姓赵,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给你说实话,你进了拘留所,环卫部门肯定要开除你,除非证明你没有错。谁说的,陈武阳说的。你不要急,我知道你是冤枉的,我和杨律师帮你打赢官司,一分钱不收你的,还可以给你弄点小赔偿,更关键是打赢了官司,你的工作就能保住。” (第三百六十八章) 第三百六十九章我不和他玩了 在静州,邱家三兄妹聚在一起。 最先到达的是李宁咏和邱宁刚。初夏时节,女子们纷纷扔掉厚重的遮住身材的衣服,换上轻薄衣衫。 李宁咏是爱俏的女子,更是在初夏时节换上了精心挑选的新衣。她穿了件白色雪纺连衣长裙,上部分采用精美的蕾丝拼接,中间搭配上一条黑色细腰带,用来修饰腰身,这样就让身材显现得更加苗条高挑。又在脚上搭配白色尖头高跟鞋,显得很是淑女。 漂亮的李宁咏走进安静餐厅,立刻吸引了不少男人的目光,或欣赏,或贪婪。还有年轻女人的目光,或嫉妒,或羡慕。 邱宁刚朝妹妹微微招手,道:“下班这么晚?” 李宁咏道:“李部长召集开会。” 邱宁刚道:“李元昌在宣传部好多年了,怎么还没有出去。他们这些老同志不出去,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办?” 李宁咏从昌东电视台调入静州电视台,再调到静州宣传部,正式走上了从政之路。这是当年王桥出事以后,她深思熟虑后做出的选择——靠男人靠不住,最靠得住的还是自己。 她喝了一口身前茶水,道:“听说李部长不久就要外放,要么到电视台任一把手,要么到报社。他原本可以到区县任职,两次机遇都没有抓住。” 邱宁刚道:“这一辈子没有几回机遇,抓住了,就上了,抓不住,以后就只能混日子。” 李宁咏道:“嫂子不来?” 邱宁刚道:“今天有事给你们两人谈,家里人多嘴杂,说不清楚。妈现在严重脱离社会,有她在,什么事都朝歪里说。你两个嫂子都没有头脑,她们听了正经事。再到外面说,反而影响不好。” “什么事这么郑重?”李宁咏随即警惕起来,道:“是不是和他有关。” 邱宁刚点了点头。 李宁咏道:“什么事?” 邱宁刚道:“你二哥闹的事情。” 邱宁勇在下午接到大哥电话,下班前正要出发。又被一些小事耽误。出发后,他开起警灯,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就回到了静州。他喜欢开快车的刺激,也喜欢所有车辆在警灯面前回避的快感。虽然上级严令领导干部亲自驾车。他还是喜欢自己开车。 他没有穿警服,只是一件板色的T恤,显得身材很是魁伟,尽管肚子稍大了些,仍然算是上美男子。 邱家三个子女都长得不错,这是大家所公认的。 邱宁勇大模大样地走了进来,邱宁刚就对妹妹道:“正主来了,我们等会再谈。” 邱宁勇坐下来以后,端起茶杯品了品,道:“茶不错。老大,叫我过来做什么?”他看了大哥和三妹的神情,惊奇地道:“怎么这样严肃?还真有事?” 邱宁刚道:“我接到王桥打来的电话。” 邱宁勇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道:“都是当镇长的人,怎么沉不住气,遇到事情还找大人诉委屈。” 李宁咏看了一眼二哥,又看了一眼大哥,道:“你们两人打什么哑谜?” 邱宁刚道:“让你二哥说。” 邱宁勇得意地笑道:“这事严格来说和王桥没有关系。派出所拘留了城关镇环卫执法人员,这是公事。认定事实清楚,适用法律正确。符合法定程序,绝对没有问题。当然是削王桥的面子,城关镇的人牛什么牛,遇到我手里。一样拘留,这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王桥当起了缩头乌龟,老宋到处打电话四处找人,先给袁局打了,后找了李书记,最后由十天减成四天。四天足够了。给了王桥一个响亮的耳光。” 邱宁刚一言不发地看着弟弟,脸上没有表情,道:“再加上在电力家属院抓嫖,两次了。” 邱宁勇道:“我是为了三妹出口气,欺负到了老邱家头上,直是不想活了。” 在邱家,李珍英、邱宁勇是坚定的“反王派”,他们认为王桥对邱家有重大隐瞒,这是不忠诚,这是对邱家的欺骗,所以,分手的全部责任在于王桥。在这种逻辑之下,他们两人将王桥当成了仇人。 邱大海和邱宁刚则采取现实主义态度,不在意是谁错,只是在现实面前做出合理的选择。 李宁咏的态度则属于中间状态,从男人本身,王桥无疑是最优秀的;而从当时的现状来看,王桥除了自身条件外,其他条件都不如后来杀入的杨白脸。 经过这一段时间,她在心里对当初的选择已经后悔了,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 邱宁刚道:“王桥还不满三十岁,就当了城关镇镇长,这人迟早要起来的。我作为大哥,正式给你提出建议,或者说是警告,别去招惹王桥了。” 邱宁勇道:“他在城关镇,我在公安局,他求的我时候多,我基本上不求他。他能奈我何?” 邱宁勇道:“你这是鼠目寸光,王桥这种人,没有成为朋友就算了,最好别成为敌人。他现在不能奈何你,不代表着以后不能奈何你。王桥性格强硬,个性坚韧,会记仇的。” 李宁咏对此深有体会,道:“王桥这人确实很犟,以前牛清德在旧乡得罪了他,他一直记仇,坚决不肯给牛清扬拜年,第一次就弄得我很尴尬。” 邱宁刚道:“为了我们邱家以及邱家后代的安全,你必须停止做出这些没有任何实质意义的挑衅。我不是开玩笑,是正式建议。”他缓了缓,道:“其实客观来说,王桥从来没有针对邱家有恶意的行为,你这样做有失风度,极其愚蠢。” 邱宁勇道:“那得看三妹的态度。” “我希望王桥不要再和我们家有什么联系,没有友谊,也不要敌对。不是怕他,实在没有必要。”李宁咏沉默了一会,幽幽地道:“二哥,你这样做,把我和王桥恢复关系的可能性都斩断了。” 邱宁勇如被踩着尾巴的猫,道:“你什么意思,还想和王桥好?你不早说。” 李宁咏神情有点落寞。道:“杨白脸和王桥比,不是男人,差得太远。” 邱宁刚素来算无遗策,唯独没有想到滑入梁强大案的王桥会这么快就咸鱼翻身。而且翻得这么彻底。他最后叮嘱了一次:“老二,不要再去故意挑衅,你羞辱了王桥除了心理快感以外没有任何价值,反而给全家惹上一个强敌。” 邱宁勇不明白大哥为什么会忌惮王桥,脱口而出一句脏乱:“我们邱家不是泥搓的。怕他个球。” 邱宁刚用冷冷的眼光看着弟弟,道:“下不为例。” 邱宁勇被大哥目光刺得有点痛,道:“好吧,我不和他玩了。” 在电力家属院,赵波和杨焱在客厅里讨论案情。 杨焱道:“蛮哥拿到了那盘录相带,大事定矣,事实认定不清,足矣推翻公安的结论。” 赵波道:“这是显而易见的。但是,我觉得还不够。” “你还想从程序上下手?”杨焱梳着一个短发,是那种经过精心打理的短发。尾部略微上翘,脑勺处线条饱满,成熟中带活泼。 赵波道:“这是我重出江湖的第一战,一定要打得精彩。” 看到赵波斗志昂扬的状态,作为大学同窗且关系微妙的杨焱很是高兴,但是她故意做出一幅挑剔模样,道:“我还是觉得考过司法考试才谈得上重出江湖,现在只是隔山望火而已。” “三火,依我的智商,认真学起功课来。又是科班出身,怎么会考不上。考不上是不可能滴。”赵波盘腿坐在沙发上,灯光照着宽阔的额头上闪闪发亮,道:“经过我研究发现。派出所向老赵送达治安管理处罚裁决书时,裁决书上未注明原告享有的复议权和复议期限。在送达笔录上倒是告知了复议期限,但原告要求复议和听证。这是不是可以认为,派出所在程序上存在瑕疵。” 杨焱道:“这个点抓得可以。” 两人研究到了六点半,仍然没有见王桥回来。 赵波道:“三火,你去做饭。肚子饿得都开始惨叫了。” 杨焱道:“为什么是我去做饭。” 赵波道:“我是男人。” 杨焱道:“蛮哥是男人吧,他都能做饭,你为什么不能做饭?” 赵波道:“蛮哥当过餐馆老板,会做饭不稀奇。以前学校外面的老味道就是蛮哥开的,你不知道啊。不知者不罪亦,等到蛮哥回来,让他给我们做鱼吃。我们是为了他绞尽脑汁,做顿好吃的是绝对应该的。”他伸手要过杨焱的手机,给王桥打电话。 王桥、分管企业的副镇长罗基奎和企业办的同志一起来到了大鹏铅锌矿。大鹏铅锌矿位于半山坡上,站在半山坡上能俯视山沟。山沟里住着十几户人家,多数人家都是独立的,藏在竹林中,极富田园色彩。 王桥对大鹏铅锌矿的情况极为熟悉,也不多问,指着更高的山坡道:“上面的矿还有多远?” 罗基奎道:“上面是牛总的矿,还得走半个小时才能上去。” 王桥今天就是要到实地看一看,为什么牛清德宁愿削自己的面子,也想要将这个矿拿到手。 几人沿着几乎不是路的小路,从密林、灌木和草丛中穿行,王桥身强力壮,天天锻炼,走起来轻松自在。其余几个人闷在林里,温度上来以后,体力很快就迅速消失。只是镇长都不怕苦不怕困,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汗水淋漓地咬牙坚持。 原本以为半个小时就能到矿上,实则在草丛中爬了一个小时,包括王桥在内,大家都被锋利带锯的茅草所伤。 来到了矿前,就有保安过来招呼。 企业办的同志道:“我们是城关镇的,那是王镇长和罗镇长。” 保安见几个人穿着和气质都不是普通人,不敢造次,只是解释道:“这是阳和镇,不归城关镇管了。” 王桥对此十分清楚,见矿边有一个高过矿区的小坡,道:“我们到坡上去。” 只要来人不进矿,保安便没有责任,他坐在门前板凳上,抽了一枝最便宜的白静州香烟,望着几个干部模样的人爬山。 来到小坡,整个矿区尽收眼底。 王桥是带着目的来的,眼光一直在寻找尾矿库。牛清德这个矿在山坡上,沿途都有不少的坡度,能够修尾矿库的地方很少。矿山原来的尾矿库明显容量不足,开始往外溢出了。 从地形看看,扩建这里的尾矿库工程造价极高。 王桥目光在山林间寻找来时的路。尽管往上爬了一个小时,但是在高外俯视,从牛清德这个矿到大鹏铅锌矿的直线距离并不远。王桥有修垃圾场入场道路的经验,凭着直觉,修这条山道成本并不高,比修垃圾场入场道路高不了多少。 垃圾场入场道路是从山坡上削出一条道,而连接两个矿的道路可以修成盘山路,不必大量削山。 王桥在心里提出一个问题:“大鹏铅锌矿有成为大型尾矿库的条件吗?” (第三百六十九章) 第三百七十章连锁反应 王桥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又自我思索,寻找答案。 大鹏铅锌矿位于半山坡上本身的尾矿库也还有容易,比起山顶建尾矿库的条件要好得多。但是,大鹏铅锌矿毕竟还是在半山坡上,承受本矿的尾矿没有问题,要承担牛清德这种大矿还是不行的,除非大规模改造。 大规模改造加上修路的钱,费用并不比在山顶建尾矿库便宜。 如果不改造尾矿库就直接使用,则危险性极高。出了问题,山沟了十几户人家就会遇到大麻烦。 而且顺着山沟往下就是巴岳山的小河,这是沿岸很多农户的水源地,真要发生尾矿库爆溢等事件,影响面就太宽了。 “一定要慎重!”王桥居高临下,将整个事情想得非常透彻。 “王镇,回去吧。”罗基奎累得够呛,提议道。 王桥转过身指着东边那个山坡,道:“那边山沟与大鹏铅锌矿平行的位置也有一个矿,是城关镇还是阳和镇?” 巴岳山高度并不高,但是十分宽阔,整个山脉里山峰耸立,用“横看成岭侧成峰”来形容十分贴切。从大鹏铅锌矿朝东约半公里另一道山沟几乎在同一高度还有一个矿,冒着黑烟。 企业办的同志道:“那是阳和镇的地盘,那个矿是黑岭山铅锌矿,和大鹏铅锌矿差不多,也是资源枯竭那种。” 与大鹏铅锌矿相比,黑岭山铅锌矿距离牛清德的矿更远一些,修路难度更大。 在山上详细走了一圈,王桥心里有底了。 此时太阳落坡,天到黄昏。 王桥一行人没有沿小路返回,而是顺着较缓山坡走到了山顶的阳和镇公路。老赵早就在此等候,拉着诸人便下山回城。 经过阳和垃圾场之时,王桥看见一群村民堵住了入场的支公路。堵路的人里面有好些熟人,比如杨少华,光头在夕阳上特别明显。 王桥初参加工作是在城管委会。上任不久就遇到村民反复堵路。堵路之事让他刻骨铭心,估计一百年都忘记不了。看着似曾相识的一幕,他不禁暗自感叹。 小车刚拐了个弯,就见到乐彬、刘友树、乔勇等人坐在山坡上。 王桥赶紧让老赵停车。走到车下后,从车尾搬了一箱矿泉水过去。企业办的同志赶紧跟着下车,想要帮忙搬矿泉水,被王桥拒绝了。 “王镇,你怎么来了?”乐彬接过矿泉水。猛地喝了一口。 “我、罗镇和企业办的同志走访沿山企业,顺着山路就上来了,准备回城。”王桥又道:“乐主任,入场道路修好了,垃圾也实施卫生填埋,他们又闹什么?” 乐彬苦笑道:“垃圾场的事情是没完没了,今天是污水的事情。前几天下了雨,山体滑坡,把截洪沟弄跨了,山水灌进垃圾场。漏了些污水出去。沿山村民吵着稻田和水塘被污染了,要赔偿。他们要价太高,我们赔不起。所以就堵在这里,估计又得两三天才能解决。” 阳和镇在山顶,山脚就是城关镇的地盘,王桥道:“有城关镇向阳坝的村民来堵场没有?” 乐彬摇头道:“暂时没有。” 如今王桥不再是城管委副主任,只要不涉及到城关镇,垃圾场的事只能抱以同情,而不能再去参加了。他与乐彬、刘友树和乔勇等人寒暄几句,就要离开告辞离开。 乐彬单独与王桥在车边聊了几句话。“这次下雨,漏出去的水多,还真有可能波及到城关镇。如果不是老弟执政城关镇,我肯定不会说这事。” 王桥道:“严重吗?” 乐彬道:“向阳坝养鱼户不少。说严重就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最怕有人挑事。我只是隐隐有点担心。” 王桥道:“谢谢乐主任提醒。” 乐彬叹息道:“这件事情环卫所和分管领导都有责任,没有去巡查截洪沟。如果还是你在当副主任,估计不会出这事。分管领导不上山,环卫所又松懈。才出此事,唉。”他叹息一声,又道:“我调到城管委,撑到五年时间,我也争取调走,换一个轻闲点的部门。” 王桥最初认识乐彬时,乐彬还在旧乡当党委书记,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基层领导。五六年时间过去,特别是在城管委工作这两年,他迅速出现了老态,头顶有了不少白发,眼袋也是若隐若现。 当了城管委主任,就必须得面对当前困局,这是职责所在。 王桥没有办法安慰乐彬,只是用力握了手,便上了车。 回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王桥进屋后闻到一股焦糊味道,道:“怎么回事,谁把锅烧糊了。”杨焱不好意思地道:“我本来想煮饭,结果和赵波讨论案子,一时忘记锅里还煮着菜,结果就糊了。”赵波兴致盎然地道:“先别想着吃饭,蛮哥,听我们讲一讲思路。” 王桥在外面忙了一天,着实有点累了,但是他不是太想与赵波和杨焱到外面吃饭,于是安排道:“不急,赵波去切烧腊,杨焱帮我理菜,我们把饭菜弄好,一边吃一边谈。” 等到吃完饭,接近十点钟了。 三人拿出扑克,斗了一会地主,到了十二点这才休息。赵波仍然住在他的寝室,王桥则将自己的床让给了杨焱。 睡在沙发上,王桥不由得想起毕业前夜发生的事,暗道:“看来杨焱对赵波还是不错的,我是不是要帮他们一把。”他想了一会,眼皮越来越重,渐渐地就沉入梦乡。 第二天上班,王桥和宋鸿礼一起参加了关于招商引资的小规模座谈会。散会以后,到了县政府大院,王桥想起阳和镇垃圾场堵路之事,站在车旁给分管农业的副镇长杨明福打了电话:“杨镇,等会到我办公室来,有事要跟你讲。” 杨明福压低声音道:“我在县里开会,散会后给王镇打电话。” 上了车,老赵回头问:“王镇,朝那里走?” 王桥想了想,道:“走。看一看青桥三社的公路。” 平时只要回到办公室,王桥便会被无数琐事缠住手脚。这也是做为镇长必然有面对的事,静州有俗语,叫做变成了什么虫就得钻什么木。当镇长必然会面对这些具体的繁琐的事。王桥对此并无怨言,只是如今走出了办公室,就想趁机到村社去走一走,了解实际情况。 在前往青桥三社的时候,王桥给罗基奎打了电话。道:“罗镇,三社公路进展得怎么样,我才从县里开会出来,正要去看看。” 罗基奎原本就是青桥村的驻村领导,对三社公路也是高度重视的,道:“进展还是很顺利,王镇介绍过来的技术人员很负责,技术也好。”他又道:“王镇,我在参加安监局的会,不能陪你了。” 王桥笑道:“你安心开会。三社我熟得很。不用你带路。” 三社开始修路以来,王桥就从辉煌集团抽调了一个技术人员指导三社修路。虽然是一条机耕道,可是有专业人员的指导,施工质量还是不一样。 三社工地,热火朝天。 城关镇的宣传干事杜芳按照要求,隔几天就要照几张相片,记录整个工程进展。她拿着相机走来走去,抓拍劳动镜头。见到王桥过来,她便提着相机迎过来,对着王桥一阵咔嚓。 王桥道:“拍我做什么。要拍就拍劳动者。” 杜芳笑道:“王镇到工地上来检查,也是值得记录的事情,也是工地的一部分。”由于王桥与以前的宣传委员黎陵秋关系不错,杜芳跟着黎陵秋与王桥在一起吃过几次饭。比较熟悉,因此说话就放得开一些。 江老坎和辉煌集团技术员一起走了过来。两人这几天都在工地上,面孔黝黑,倒象是两兄弟一般。 王桥道:“怎么样,施工还顺利吧?” 江老坎拍着手上泥土,道:“我们以前修机耕道。从来没有请过技术人员。王镇让老张过来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没有什么用。” 王桥笑道:“那到底有没有用?” 江老坎道:“肯定有用,我算了算,按照老张的施工方案,先不说质量,人工和费用都节约下来。” 虽然三社修公路是小工地,可是仍然带着辉煌集团的影子,公路的坡度、线形从肉眼来看就很不错,而且水沟、路肩、涵洞都规规距距,不逊于县里的公路。 王桥散了一枝烟给老张,道:“辛苦老张了,技术上你盯紧点,他们不听你的,你给老坎讲,老坎不听你的,你给我讲。技术上来不得半点虚假,一是一,二是二。” 老张接过烟,点燃抽了一口,道:“老坎要得,是个实在人。” 王桥道:“有什么困难没有?” 老张道:“没得啥困难,我住在老坎家里,吃了他好几只土鸡了,怪过意不去的。” “你只要把住技术关,多吃老坎几只鸡,他都心甘情愿。”王桥又道:“老坎,三社的路修好以后,邓书记肯定要过来看,一定要修成样板路。” 江老坎借机道:“王镇,你能不能多争取点补助。” 王桥道:“以前表态是算数的,但是能不能多争取到钱,要看运气,现在我不能乱说。” 从三社公地回到办公室,王桥心情颇佳,还哼唱起在大学里常听的歌。 在办公室屁股没有坐热,财政所赵梅就找了过来。刚开始谈事,副镇长杨明福快步走进办公室,喘着粗气道:“王镇,我开完会了,先给你报告一件急事。” 王桥道:“先坐下,歇口气,慢慢说。” 杨明福顾不得休息,道:“我接到电话,向阳坝村一社的社员马上要到城关镇来反映问题。” 向阳坝村是位于阳和镇垃圾场下方的村,听说他们要来反映问题,王桥立刻就联系到乐彬所言,神情不由得严肃起来,道:“他们反映什么事情?” 杨明福道:“是向阳坝陈民亮打的电话,说是向阳坝的村民是兵分两路,一路到城关镇,有十几个人,另一路到城管委,人数还要多一些。据陈民亮说,阳和垃圾处理场发生了污水泄露,污染了向阳坝的农田。” 王桥道:“杨镇,你来接待向阳坝的村民,还要通知绍杰书记参加。另外,向阳坝村社干部、信访办,农办也要参加,形成一个工作组,作好迎接向阳坝村民的准备。先把情况摸清楚以后,再谈下一步的事情,你不要轻易表态。”他随即又给乐彬打电话,道:“乐主任,我得到准备消息,向阳坝村民准备到城管委讨说法,二十多人吧。已经在路上了,你得有点心理准备。” 打完电话,他又对赵敏道:“你让郭达到我办公室?” 郭达到来后,王桥安排道:“等会向阳坝村民来反映情况,办公室参加接待。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立刻向县应急办报告。” 赵敏手里积压了一堆事情,原本准备向王桥全面汇报一次。等了两天,结果刚开头就遇到向阳坝的事情,她无奈地道:“王镇,有村民来上访,我估计你也没有心思听我说,那我另找时间来汇报。” 王桥挥了挥手,道:“不必,有杨镇和李书记一起应对向阳坝的事,我为什么没有心思?”如果这点事都沉不住气,这么多年就白干了。” 赵敏笑道:“那我继续汇报。” 在汇报过程中,王桥接了两个电话。 赵敏看着打电话的年轻镇长,暗道:“刚才王镇说这几年白干了,他从城管委干起,满打满算也就两年,根本谈不上这么多年。不过王镇倒很有大将之风,安排事情井井有条,忙而不乱,比起姚镇长强得太多。” 王桥放下电话,院子里出现乱哄哄的声音。王桥朝院里看了一眼,十几个村民出现在眼前,有人手里还提着死鱼。镇信访办的同志早有所准备,与向阳坝支书陈民亮一起,将村民引进了一楼的接待室。 (第三百七十章) 第三百七十一章细论村社干部 副镇长杨明福深具基层工作经验,李绍杰以前在检察院也遇到过不少事情,两人一起接待上访群众,好说歹说,在中午下班不久前,将向阳坝十几个村民劝回,死鱼也被提走。 杨明福、李绍杰和向阳坝支书陈民亮就一起来到王桥办公室。 王桥向三人扔了烟,道:“什么情况?怎么样?” 李绍杰道:“杨镇熟悉情况,由杨镇来讲。” 于是杨明福说道:“这件事本来和城关镇没有关系,是垃圾场污染流下来,污染了水源,养鱼户反映死了很多鱼,就组织了几十个人,分别到城关镇和城管委反映情况,要求解决。在刚才接待时我们给他们明确提出,用正确渠道反映问题是应该的,我们也将向相关部门反映他们遇到的问题。” 王桥又问陈民亮,道:“损失严不严重?” 向阳坝支书陈民亮道:“垃圾场的污水昨天就流出来了,先是阳和镇的养鱼户在闹,听说还把垃圾处理场堵了。今天向阳坝四社的村民才开始闹。至于损失,水底下的东西谁说得清楚,这个天气,温度一天天升高,就算没有污水下来,鱼也要死。现在最麻烦的是他们共用一条山沟的清水,成立了一个渔业合作社,养了些名贵鱼,还有种鱼,估价麻烦啊。” 他怕说不清楚,道:“一条鱼,有几百万、几千万个鱼仔,真要赔偿,谁赔得起。” 王桥听明白陈民亮的意思,也觉得头痛。 陈民亮点了要害,第一,向阳坝和阳和镇那边的村虽然是两个行政辖区,可是成立了渔业合作社,有了组织,事情就不好办了;第二,这个渔业合作社养了很多名贵鱼,还有种鱼,鱼苗,到底价值几何,这事很扯皮。 “幸好我调出了城管委,否则就要为此事伤脑筋了。”王桥涌出了这个想法后,不由得想起了李宁咏。他随即又将思路回到正常轨道上来,道:“这事虽然不是我们的主责,但是毕竟是我们镇的村民,真要闹出了大事,我们也得承担责任。” 此事在城关镇就大体上只能如此。 陈民亮、李绍杰、杨明福三人刚离开办公室,就接到乐彬的电话,邀约晚上一起吃饭。王桥知道乐彬找自己是什么事情,还是毫不犹豫地满口答应。原因很简单,在王桥最落魄的时候乐彬曾经大力出手,派人修整了档案局前面的破损道路。为了这份情谊,王桥准备尽最大可能帮助乐彬解决面临的困境。 “青皮,我不回来吃饭,你和三火自己解决问题。” “唉,腐败啊,你才是一个小小镇长,就三天两头在外面大吃大喝,如果官当大了,如何得了。” “青皮,我是为你创造机会。” “蛮子,什么机会?” “三火能为了你的事情,住在电力家属院,难道你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怕了,不想谈感情的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听到这句话,王桥就生气,道:“少跟我鬼扯这些。你这人有一个最大问题,容易轻视别人对你的好感,三火对你好,你视而不见。而有些人明明另有所爱,你却念念不忘,这是什么,是毛病,是矫情。” 赵波也火了,道:“不要又提苏三妹,你以为当了领导就了不起,尽往别人伤口上撤盐。我也要撒盐,明明可以留住吕一帆,为什么要放手,这就是毛病,也是矫情。” 随后,王桥就听到一阵忙音。 杨焱从厨房出来,看着赵波对着自己手机瞪眼,道:“又和王桥怄气了。王桥对你是真好,忠言逆耳,让你很难受,是不是?” 赵波想起王桥所言,就抬头打量杨焱。杨焱初到学校时是一个身材干瘦的假小子,班上很多同学都没有将其当成女同学,而是当成男同学中的一员。杨三火的绰号就是那时由赵波叫出来的,为了这个绰号,杨焱提着羽毛球杆追打赵波整个足球场。 一晃数年过去,往日的假小子成为了南州律师,这不是主要的,假小子虽然还是习惯穿职业装,可是女性气息是职业装掩盖不了的。 杨焱道:“你傻乎乎地看着我做什么?” 赵波笑道:“我在想,你如果留一头长发是什么模样?” 杨焱道:“你想看我留长发的样子吗?” “算了,还是这样最好。”赵波伸手抓过手机,又给王桥打去电话,道:“蛮子,你小子在外面大吃大喝,我就不举报你了,除非你给我打个包,不管什么菜,反正要好吃。” 王桥放下电话后,又对乐彬道:“难点恐怕就如乐主任所言,就是对损失价值的评估。” 乐彬道:“我们去试了试,对方狮子大开口,看来还得让村里多做些工作,至少村社干部不要在里面起劲。” 环卫所长乔勇没有在乡镇工作过,对乡镇组织体系不熟悉,道:“王镇,那些不听话的村社干部,就把他们下掉。” 王桥道:“村社干部体系和国家干部不一样,哪里能轻易下掉。” 乔勇道:“如果村社干部不听话,党委政府就只能干瞪眼?” 王桥道:“乔所爸妈是厂里的,从小在厂里长大,出来工作以后又没有到过乡镇,所以有些不理解。根据村民自治相关法律法规,村委会和社长都是群众选的。家庭联产承包制和市场经济以后,村民不好管了,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他们种自己的地,打自己的工,经营自己的生意,谁当村社干部无所谓。对村里的事,很多人都是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第二种就是大家族往往会控制选举结果,有些强势的村社干部为争取小团体利益,往往不肯让步,反而会赢得拥护,认为有魄力。就算镇里以后再提另外的候选人,也不一定能选上。” 乐彬竖起了大拇指,道:“士别三日要刮目相看,我还记得王镇以前在旧乡的事。王镇当时就想借调到镇里来,幸好没有来,否则王镇也就没有今天的进步。”他说这话时,没有别的意思,更没有将刘友树和王桥比较的意思,只是随口一说,而且说的是实话,但是刘友树就觉得有些刺耳。 当年为了借调到镇里面,刘友树还想了很多办法,通过牛清德走了蒋大兵的门路,最终胜过了王桥,成功地借调到了旧乡镇。后来由于跟紧了乐彬,得罪了蒋大兵,仕途就一直没有进步。如今刘友树在同龄人中还是混得不错,当了城管委办公室主任,只是与王桥相比,就生出了不少挫败感。 乔勇又道:“既然村委会要选举,不好搞,换掉村支书应该没有问题吧,” 乐彬叹息道:“我知道城管委面对与农村有关的群体性事件总是做不好的原因,因为你们真不懂乡镇。” 乔勇道:“虽然没有在乡镇工作过,基本情况还是略知一二。” 乐彬摇头道:“你是一知半解,半瓶水响叮当。县委号召机关干部下乡镇,确实是抓到了问题的关键。不能换村委会就换村支书,乔勇想得太简单了。在农村的现实情况,换支书也解决不了问题,村支书在农村都是能人,在市场经济下,他们凭脑袋瓜子找点小钱还是不成问题的。他们不是脱产干部,报酬不多,有时候,你看上某个人,让他干支书,他还不一定想干。” 王桥坐在镇长位置上,看问题角度渐渐与乐彬接近,对其所言深以为然。他此时想起市委邓建国副书记初到岗位就把目光盯着基层组织建设,确实也是看到很多问题。 乐彬当过多年旧乡党委书记,对农村工作如数家珍,又道:“支书在任职期间,你强行换掉村支书,就是给自己添麻烦,除非这个支书已经以工作难以开展。刚才王镇说过两种情况,换掉支书也有两种后果,第一种后果是农村党员老化严重,党员队伍里没有更合适的人员,后继乏人普遍存在,换个人还不如他;第二个后果是支书办好事的能力可能不足,但是办坏事往往得心应手,破坏总比建设难嘛。在渔业合作社里,就有好几个是前任的村干部,他们当过干部,更懂政策,知道政府越来越怕上访,就会幕后指挥一些人上访闹事。你看今天这事,兵分两路,先礼后兵,还有律师跟随,这事不好办啊。” 说到这里,乐彬举起酒杯,道:“王镇,还得靠你要多帮助。” “乐书记,你太客气了。大话、好听说就不说了,总之城关镇会尽力而为。”王桥来到城关镇以后,觉得宋鸿礼有时变得保守了。把宋鸿礼和乐彬相比,乐彬明显更加消极,进取心和克服困难的决心,和几年前相对减弱了。 城管委以前与城关镇矛盾很深,如今王桥成为了两个单位的润滑剂,对大家都有利。 今天乐彬请王桥吃饭,没有提及具体要求,只是对可能到来的群体性事件先做一次沟通,免得到时城关镇不配合。 县城初夏的夜晚,微风拂来,十分惬意。县城的人们或相约于餐馆,或是聚于茶楼,或是找一块空坝子聚在一起聊天,还有些老头老太凑在一起练气功,朝着空气不停地抓,似乎这样就可以将病症甩掉。 蒋大兵、彭家振、陆军和牛清德聚在一起喝酒,他们没有在餐厅喝酒,而是来到了牛清德的别墅。 “今天这顿酒有三层意思,一是彭部长光荣转调人大,二是蒋书记变成了蒋部长,三是陆军老弟是副科级组织员了。”牛清德开了一瓶洋酒,招待三位老友。 彭家振当过教育局长,又当了多年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如今年龄超限,就调到了人大工作。 蒋大兵从旧乡到阳和,在基层当领导多年,终于进了城,而且接替了彭家振的职务,成为组织部副部长。 陆军以前是办公室主任,前一段时间任了组织员,成为副科级干部。 这几个职务与升任县委副书记的牛清扬有关系,大家都心照不宣。 牛清德请喝酒,自然都会给面子。 喝了几杯,牛清德道:“蒋书记离开阳和,是好事,也是坏事,以后我到阳和就不好办事。陆主任在组织部当牛作马这么些年,干脆调到阳和当镇长。还要请蒋部长考虑群众的呼声。” 蒋大兵笑嬉嬉地道:“这事简单,你直接给清扬书记说就行了。” 陆军听到此言,不禁一阵激动,脸上微微泛起红色。 (第三百七十一章) 第三百七十二章夜谈 陆军从学校到组织部以后,通过长期耕耘,慢慢进入了部长牛清扬的小圈子里。 进了小圈子后,看人观物的眼光立刻就不同以往,是非曲直变得不那么明显。而且,应该升迁的时候甚至都不需要多考虑,圈子里的老大自然心中有数。比如这一次从组织员再到阳和镇的路线,比自己考虑得还要细致。 喝了酒,蒋大兵和彭家振各自散去,唯有陆军和牛清德继续喝酒,这一次喝酒,多了两个女子。 “老弟,你当官是什么目的?”牛清德身边坐了一个短发美女,他一边喝酒,一边将手放在女人的腰上。 陆军想了半天,道:“都进了这个系统,谁不想往上爬,否则一辈子就当下级。向上,是每个人最初必须有的想法。” 牛清德摇头道:“这样看来,老弟还是稀里糊涂的,没有明确的目的。据我观察,真正当官的有三类人,一类人就是邱大海那一类,不爱钱,爱当官,占据政治资源,所以他的子女都在政法系统,这一类人是老派的;一类人就是宋鸿礼那一类老套筒,是傻瓜,光知道干事,退下去就完球了;还有一类人就是以前彭克那种,一边当官,一边赚钱。” 陆军道:“难道除了这三类人,就没有理想主义者吗?” 牛清德继续伸手乱摸,专捏软的地方,道:“我们小地方,哪能有什么理想主义者,就算有,都是稀有品种。以前的张大炮,后来的张大山,都还算有点理想,但是那些人是外来者,不是本地长出来的土鳖。” 陆军喝了一口酒,学着牛清德的样子,将手伸进女孩子的衣服里,一阵乱摸。他自嘲道:“彭克那种倒是爽了,结果进监狱了。” 牛清德道:“那是他的命不好,自认倒霉。以前我在小学当校长时,没有啥见识,以为当大官的都了不起,接触多了,才发现还是和我们一样,都为了两个巴在奋斗,上面是嘴巴,下面是。”说到这里时,他捏着身边女子道:“你说,下面是什么?” 女孩捂嘴而笑道:“是那个巴。” 牛清德道:“什么巴?” 女孩道:“你讨厌,非要我说出来,是几,巴。” 牛清德爽快地笑了起来,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还是李白的诗写得好。” 陆军道:“牛总还会呤诗?” 牛清德处于微熏状态,道:“我好歹是当过校长的人,这点基本素质还是有的。” 陆军又问道:“那王桥属于那一类人?” 牛清德想了一会,道:“王桥这人在钱财上没有什么贪欲,当年彭克案时,确实没有什么劣迹,否则早就被拿了下来。他这人我有些看不透,最初是本土的土鳖,又到山南大学去学习过,算是邱大海和宋鸿礼的综合体吧。” 陆军有点惊讶地道:“我没有想到你对王桥会是这种看法。” 牛清德道:“这人算是个人物。但是,他如果敢于破坏我的生意,一样要让他洗白。”他拍了拍女孩,道:“你们两人先出去,等会再进来。” 女孩离开了,牛清德道:“我给老大沟通过,你争取到阳和镇去当镇长。以后在我的矿上留点股份给你,只要矿上生产正常,钱会多得你想不到。说实在话,以前在旧乡的时候,我做过餐馆,搞过汽车运输,累得象狗一样,实际上赚不了多少。我现在生活水平你是看到的,几辈子都吃不完。这些钱从哪里来的,都是从矿上来的。” 陆军在组织部工作,平时在体制内还是很受人尊敬的,可是在钱财方面一直并不宽裕,这一段时间经常跟着牛清德吃喝玩乐,心也花了,对往日平凡的生活感到了发自内心深处的不满。 两人密谈了一会,事情谈得差不多时,候在屋外的两个姑娘又被叫了进来。牛清德终于彻底将陆军收到自己囊中,心情十分爽快,扔了一叠钱在桌上,道:“今天来个豪放的。” 一个女子俯身抓起钱,用手捏了捏,估计了数量,再放进小包。她将手伸到背后,摸到拉链,只听得哗地一串响声,拉链被拉开,女子如新剥胡豆一样,变得又嫩又白又面。 陆军深深地咽了咽口水。 在电力家属院,赵波同样十分爽快,经过前期细致的调查工作,环卫工人老赵明天将正式向昌东县人民院提起了行政诉讼。由于基层民警办案粗糙,或者过于听众上级命令,将一直动口未动手的老赵当成了参与打架的一方。除了有证人证言以外,还有更关键的录相证据,由于基础工作扎实,胜诉可以预期。 “蛮子,等官司打胜,你要请我吃大餐。”喝了两杯啤酒以后,赵波有点兴奋。 王桥坐在沙发上,道:“万里长征走了第一步,距离成功还早得很,你给我说说,到底有几成把握。”他对此案反而没有赵波这样充足的信心,毕竟这是在昌东,不是在省城,整个社会的法律水平偏低,出了点妖蛾子也有可能。 杨焱解释道:“如果是模梭两可的案子,结果很难说,这个案子太明显了,环卫工人确实只是与那个女的发生了口角,甚至从录相里都反映不出口角,就是站在一边规劝。所以法院没有理由循私舞弊。” 赵波道:“是因为事实太简单,所以我们才必胜。” 王桥道:“我也希望如此。” 王桥在外面忙了一天,晚餐与乐彬喝了不少酒。 回家时,给赵、杨两人带了一包腊排骨。有了美味腊排骨,三人又喝了点啤酒。到了十二点,王桥在客厅休息了。 赵波有点燥动,回到房间就有点睡不着觉。在客厅转了几圈,等到王桥睡着以后,轻轻敲了杨焱的门,进门道:“三火,你就要走了吗?” 杨焱才洗了头,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道,道:“我出来的时候够长了,必须要回去。” 赵波道:“明天走,还是后天?” 杨焱道:“明天下午吧。前期我都在幕后,所以可以住在蛮哥这里,明天正式提起行政诉讼以后,我就走到明面上,就不宜住在这里,我以后就公事公办,来这里就住宾馆了。” 赵波挽留道:“没有这么严重吧,住在这里多好,天天有城关镇镇长侍候我们。” 杨焱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赵波喝了酒,情绪来得比平时猛,道:“我们三人住在一个屋檐下,这种感觉很好,和在学校是一个感觉。” 杨焱道:“我们最终都得走出象牙塔的,这个行业有自己的规律,得与社会阴暗面接触。久了,心肠就硬了,没有这么多个人小情绪。你这人就是情绪化,不象人法律人。” 赵波有点恼了,道:“我别把我相得这么傻瓜,我也是法学系的,虽然入行晚一点,可是以后未必就比同班同学差。” 杨焱故意激他,道:“光说不做,就是吹牛。” 赵波道:“我们拉勾,今天就打个赌,赌我赵波五年后能不能开个律师事务所。” 杨焱站了起来,道:“赌就赌,拉勾。” 两人面对面站着,拉了勾。这时,赵波感受到一阵女性青春气息逼来,拉勾的手就握着杨焱的手掌。杨焱没有将手抽回来,就这样看着赵波。赵波有点心慌,口干舌燥。 杨焱忽然道:“你当年为什么给我取杨三火这么难听的绰号?”赵波结结巴巴地道:“那时你就象个男的,每个男的都有绰号。” 杨焱扬起另一只手去掐赵波,道:“更可气的是,你还当着那个苏三妹叫我杨三火。”提起往事,她下手很重,掐得赵波很疼。 赵波就伸手抓住杨焱的另一只手,两人扭来扭去,就抱在了一起。 过了良久,赵波偷偷摸摸来到了客厅,站在王桥沙发前看了一会,又溜回到了寝室。 “你别进来,我要睡觉了。” “我就坐一会。” …… “你以后叫我什么?” “把杨字去掉,叫你三火。” “滚。” 当赵波与杨焱在里屋絮语时,王桥睁开了眼睛,脸上有一丝笑容。 第二天,红着眼的赵波和精神抖擞的杨焱前去找老赵。在离开电力家属院前,赵波道:“蛮子,在办案期间,我也暂时不住你家里了。” 王桥装糊涂道:“你不住我这里,难道住宾馆。” 赵波道:“你这里没有什么参考书,我还是回南州更方便一些。现在交通方便,有需要我们随时能过来。更关键的是你以后就别管老赵的事,交给我来办。这事你插手性质就变了,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在诉讼期间不与你见面了。” 王桥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却是假装不知道,道:“这要也好,随时欢迎你过来。” 无意中促进了赵波和杨焱的事,王桥还是发自内心高兴。他步行到办公楼前,刚到办公室,就拿到了杜芳送来的三社工地相片。 相片质量很好,客观地反映出了公路进展情况。有一张相片特别有意思,一群人围在黑板前,抬头查看工程款使用情况。“三社工程款使用情况”是由王桥所写,在相片里非常漂亮。 王桥给邱洪打了电话,道:“三社公路进展很顺利,我这里有一套相片和一份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在公路建设中实施情况的进展报告,准备给邓书记送过来。” 邱洪道:“邓书记今天很忙,没有时间和你见面。你就不用过来,让办公室人员把材料送过来。” 王桥道:“我让郭达跑一趟。” 邱洪和郭达以前都是党政办主任,互相熟悉,由郭达送材料是新西兰交妥当的。 郭达走后不久,县府办打来电话:向阳坝村几十个村民到围在县政府门前,立刻派一位领导过来处理。 (第三百七十二章) 第三百七十三章诸事繁多 P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向阳坝一社与阳和垃圾场的纠纷不会在短时间内收场,王桥对这一点是有着相当清醒的认识。他直接给杨明福打了电话,由杨明福带领导信访办的同志去县政府做好安抚工作。 杨明福在电话里有些抱怨,道:“这事明明是城管委惹出来的祸,为什么每次都要让我们城关镇去擦屁股。”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意识到王桥曾经是城管委副主任,这才赶紧把抱怨收住。 王桥道:“按照属地原则,我们必须要去接访,既要配合城管委做好工作,又要注意保护村民的利益。”他对副镇长杨明福的抱怨表示理解,做行政工作,无论做多做少都拿一样的工资,甚至对于多数人来说做多做少都没有升迁的希望,所以,很多人对于惹麻烦的人总是心存怨言。 副镇长杨明福带着信访办的同志走了,去面对“或真或假”有许多愤怒情绪的向阳坝村民。 王桥趁着短暂的空隙时间,又一次整理了自己思路。 当前重中之重就是邓建国对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的认可程度,如果得到了邓建国的认可,等到三社公路修好,自己就可以向县委作出正式汇报。然后,择机而动。 想起了青桥村六点议事规则,他不由得想起这两天遇到的向阳坝一社受污染事件。在这件事情上,一社多数社员的利益是连在一起的,人性在利益面前经不过考验,社员的意愿肯定是政府补偿越多越好,这将是他们的共识。 从这一点来看,六步议事规则在对待这种与外来利益有关的事情时,将没有效果。也就是说,六步议事规则能够规范的往往是村社内部之事。 在当前,内部之事好统一,有外部利益介入才是最难的。昌东工业园有一大部分位于城关镇辖区,让企业落地必须要土地,用土地则涉及征地折迁,这一块也是非常棘手之事。近期县里引进了一家大型企业落户工业园,实际上大量征地拆迁工作就要落在城关镇。 无农不稳,无工不富,这基本上成为各县共识。昌东县这种距离静州比较近,交通方便、有一定工业基础的县,更是雄心勃勃提出“工业强县”的口号。********吉之州在大会小会上多次强调工业对一个地方的重要性,将工业提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昌东工业随着三线厂陆续迁走,随着市场竞争加剧,已经凋零得不成样子,要工业强县就必须要引进外来企业。伴随着工业强县口号的就是“全民招商”的热潮。每个单位甚至是档案局、文联这些单位都有招商考核任务,同时还按比例对招商成功的人员进行重奖。 王桥作为镇长,一方面要站在全县角度思考问题,尽量落实拆迁方面相关工作,作好社员工作,让召来的工业企业落地;另一方面也要绞尽脑汁完成划给城关镇的招商任务;再一方面就是要做好稳定工作,将工业企业入驻引发的各种纠纷矛盾解决好。 这些事情累积起来,让年轻的镇长感到沉重压力。 十点,镇企业办的几位同志在王桥办公室开了一个短会,讨论了山南省政府下发的矿山企业关停并转相关文件,分析了城关镇当前面临的问题。 企业办的同志刚走,一个陌生电话打到了王桥手机上。 “你好,我是王桥,找谁?” 话筒里传来赵波快乐的声音:“我是用公用电话打的,如今,箭已经不在弦上,发出去了。” 王桥道:“是什么具体情况?” 赵波道:“正式走上法律途径了,三火和我商量了,这事你不宜再管,让我们法律界人士来处理最恰当。” 王桥差点笑了出来,道:“青皮口气不小啊,都自称法律界人士了。” 赵波道:“这是自然,我不仅是法律界人士,还是实力人士,今天我还跟电信集团和工商银行分别做了一笔业务。” 王桥知道这个典故,道:“你谈什么业务,恐怕就是打了一个电话,取了点钱吧。” 赵波一本正经地胡扯道:“今天我确实分别和电信集团和工商银行做了业务,在银行取钱,还打了电话,蚊子再小也是肉,业务再小也是业务。人总得有自信心,就算再处逆境,都得有与五百强做生意的心态。”他初到昌东时还颇为颓唐,只是咬着牙苦撑着想要通过司法考试。而今天状态不错,情绪极佳,多年前放荡又风趣的“赵包”终于又回来了。 王桥当然知道其中原因,道:“那你就不住电力家属院了。” 赵波道:“我还是回南州,那边消息灵通一些。” 王桥嘲笑道:“估计是三火同志在南州的原因吧,那天你听了墙角,昨夜我也起来方便了一下。” 赵波急道:“你听到什么?” 王桥道:“没有听到什么,只听到自己方便的嘘嘘声。” “你不能乱说啊,我和三火清白得很,就是拉了拉手。”赵波见瞒不住王桥,承认了,又道:“老赵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我会办得皆大欢喜。” 刚与赵波结束通话,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邱洪的电话,“郭达把材料送来不久,邓书记就回到办公室。他看了相片和材料以后,觉得还不错。目前材料的份量还不够,要你们好好总结,拿出典型经验出来。” “正式报告会在三社公路完全结束后拿出来,肯定比现在的材料全面深刻得多。” 这是邓建国对城关镇在基层组织建设中的摸索所做出的肯定,王桥听了自然十分高兴。 与企业办开了一次小会,接了几个电话,转眼间时间就到了十一点半钟,上午时间不知不觉就要过去了。 王桥给杨明福打去电话,询问向阳坝事情进展情况。 杨明福压低声音道:“还正在信访办座谈。王镇稍等,我出来了。”他站在门口,将会场情况大体上讲了,一句话,这一次城管委遇到了大麻烦,阳和镇以及向阳坝沿着山沟的几十个养渔户联合在一起,以渔业协会牵头,提出了巨额赔偿。 王桥有心帮助老领导乐彬,只是事情闹到这一步,镇里只能尽量做思想工作。可是在利益面前,思想工作就显得苍白无力。这是大环境所至,并非一镇一地干部所能改变。 王桥从大局出发,交待道:“杨镇,此事主体肯定城管委,但是辖区负责稳定始终套在城关镇头上,尽量做好思想工作,多和陈民亮沟通,了解在会上没有暴露出来的直实情况。” 杨明福道:“这事有点难度,村民们意见非常统一。” “意见非常统一”正是问题的核心所在,王桥知道在电话上说不清楚此事,道:“那就回来再说,估计还得在班子会上专门研究此事。” 王桥打电话时,办公室小林拿着一份文件站在门口,等到王桥打完电话,他才走进来,道:“刚才接到县政府会议通知,要求立即上报参会名单,请王镇审一审。” 会议是“山南省矿山企业技改及整治非法采矿工作现场会”,会议地点在成津县(逐渐回归到原本,成津和昌东都在一个省,见谅),时间是后天上午,明天下午报到。 王桥看到文件,略为思考,道:“我去参会。” 这一段时间,王桥高度关注大鹏铅锌的事情。没有料到瞌睡遇到了枕头,省里及时地召开了这样一场具有实战意义的现场会,将对以后工作有极好的推动作用。 目前为止,在山南全省进行的铅锌矿技改工作很有些难度,在整个岭西省一共完成了七家,而成津县就有五家,这种推进力度,确实让初当城关镇长的王桥感到由衷地佩服。 除了开会以外,王桥还准备与王卫东见一面,叙一叙族谱。 上一次与王卫东见面之后,两人聊到了家族传承,王卫东提起过家族是从静州市昌东县迁过来的,但是具体的事情就记不清楚了。双方约定下一次见面之时,再来叙一叙家谱。 这一次到成津去,王桥就准备带上王氏家谱。唯一担心的是王卫东作为现场会的承办方,要接待省市领导,不一定有时间与自己见面。 接近下班时间,宋鸿礼从县委回到办公室。 两人碰面后,宋鸿礼开门见山地道:“市县两级班子都有正式说法了,邓书记将代理市长,华书记将代理县长,牛部长出任县委副书记。” 王桥道:“果然是这样,我以前听到点风声。” 宋鸿礼道:“听说向阳坝村民又到县里去了?” 听罢事情经过,宋鸿礼道:“这次城管委几爷子肯定要脱一层皮,才能将事情搁平。下午两点,我们开专题会,提前商量应对之策。我在县委开会的时候遇到华县长,他特意打了招呼,要我们城关镇做好群体性事件的处置工作。他不是让我们配合,而是以辖区为主。当然,尽管华县长是如此说,最终责任还是要由城管委来负责。但是,我们守土有责,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宋鸿礼平时为人强硬,与城管委关系不佳,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很能把握得住。 听到这番表态,王桥在心中对老书记竖起了大拇指。与宋鸿礼的态度相比,杨明福的境界明显就要低一些。 王桥道:“明天我要到成津参加山南省矿山企业技改及整治非法采矿工作现场会,城关镇矿山企业不少,到底怎么搞法,还真得学点经验。” 宋鸿礼道:“上次成津王卫东来过一次,这位年轻的********还真有点办法,工作推动很有力。你明天先去探探路,改天我们一起到成津学习学习。抓大放小,这个‘小’如何放,还真是门学问。” 在忙忙碌碌中,时间过得很快,第二天下午三点,王桥便坐车前往成津县参加全省的工作会。除了几个矿山大镇上的行政一把手外,代县长华成耀也前往参会。 上一次王卫东率党政代表团来过成津,达成了三项协议,其中一项协议就是扩修从成津到昌东的公路,如今扩修工程已经完工,从成津到昌东的公路十分顺畅,车速相应就能快起来。 一个半小时,小车就来到了成津县。 到达成津县城时,王桥给王卫东发了一条短信。 过了几分钟,他收到王卫东回过来的短信,“晚上抽时间见面,但是时间稍晚。” (第三百七十三章)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三百七十四章族谱 能收到王卫东短信,让王桥还是有些感慨。 很多人发达之后就变脸,这仿佛成为了常态。王卫东如今当上了成津********,从通俗意义上来说算是发达了,但是他没有忘记曾经打过交道的老朋友。仅从这一点来看,王卫东年纪轻轻就走上了高位,确实是有其独到之处。 这次现场会参加的单位多,规格高,成津县接待任务相当重。由于昌东县与成津县是友好县,县长蒋湘渝还是亲自迎接了代县长华成耀一行。 将昌东几人送至宾馆以后,再由县府办一位同志专门为昌东县参会同志服务。 王卫东不时地摸出手机,查看短信和来电显示,一直没有王卫东的消息。等到了晚上九点钟,终于来了一条短信,王卫东在短信里道:“王桥老弟,今天晚上确实抽不出时间,明天会议结束以后,王桥老弟可否留在成津一叙。卫东” 这是一条非常诚恳的短信,王桥看着短信,不由得想起了当初王卫东率领导党政代表团来到昌东的场景。当时他还在城管委工作,为了保持城区干净整洁,站在街道上眼见着考斯特带着一阵风从眼前走过。 这一阵风,也说明了********和一位二级班子的差距。王卫东能够再次发出邀约,说明真没有忘记并没有太多深交的老朋友。 第二天上午十点,山南省矿山企业技改及整治非法采矿工作现场会正式召开。 会议由沙州市市长刘兵主持,议程并不复杂,开得很简洁。 第一项议程是王卫东总结成津县整治非法采矿工作; 第二项议程是由省政府完成企业技改的单位颁奖,李东方、曾宪勇和前县委办赵主任三人获得了技改先进奖; 第三项议程是由副省长秦路讲话。 第四项议程是现场参观完成第一期技改的铅锌矿企业。 在中午一点钟,会议流程全部结束。 吃过午餐后,参会人员各自散去。王桥向代县长华成耀请假:“华县长,城关镇沿矿企业比较多,今天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了一眼,我想请一天假,留在成津继续看一看。” 华成耀以前一直从事党务工作,对行政工作还有点陌生。他点了点头,道:“我最近收到人大转过来的人大代表建议批评和意见,里面就涉及到矿山企业,反映的问题复杂,你多留一段时间也是对的。” 王桥道:“这一次省里文件很清楚,达不到技改要求和产量要求的小矿山一律要关掉,我想看一看如何关掉。” 华成耀道:“那里有这么简单,关掉一个国有矿山企业,就涉及到工人安置,关掉一个民营矿山,就涉及到尖锐的矛盾冲突。城关镇既有国有矿山,又有民营矿山,事情复杂,一定要慎重。” 得到了华县长批准,王桥就留在了成津县。 王桥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时,曾经与成津县红星镇党委书记谷云峰在省党校参加了十天短训班,两人恰好住在一个寝室。红星镇就是矿业秩序重灾区,也是参观点,送走了华成耀,王桥便打通了谷云峰的电话。 谷云峰是八十年代的大学毕业生,这在当时还算少见。他是一个很有性格的干部,当成津县干部称之为狗娃性格,胆子大,爱记仇。他当过县委办副主任,此时是红星镇党委书记,刚刚三十四岁,是成津县最年轻的党委书记。 王桥则是昌东县最年轻的镇长,而且是城关镇这种要害大镇。 两人位置相当,年龄接近,在省党校短训时一见如故。 谷云峰带着王桥跑了镇内四个有代表性的企业。这种“跑”法与现场会的“现场”又有所区别,是比较深入细致的现场调研。王桥特别留意尾矿库的情况,现场看了一个经过技术改造过的尾矿库。 提起尾矿库,谷云峰就是一幅后怕的神情。 从现场回来以后,谷云峰让企业办送了一个卷宗到办公室。卷宗封皮上写着“923鑫阳矿溃败事故”。 事故经过很简单:鑫阳矿溃败事故发生在去年10月23日,上午9时,位于成津县红星镇的鑫阳矿业有限公司发生溃败事故,泻出尾矿砂约6.9万立方米,下方近百米河道被填满,有四户民房受损。 谷云峰介绍道:“鑫阳矿年产量就三万吨,这一次泻出尾矿砂约7万立方米,百余米宽的河道灌满了尾矿砂,上面还有矿水流过。矿砂堆积了近半米,深的地方两三米,尾矿砂沿着河道至少流了好几公里远。比较幸运的是河道是季节河,这时没有多少水,否则绝对酿成重大环境事故。另一个幸运就是几个民房位置都比较高,虽然有受损,但是没有死人,否则我也不能在这里给老弟介绍情况。” 王桥道:“我们城关镇有一家老的镇属矿山企业,大鹏铅锌矿,产量很低了,没有多少资源了,我正在考虑如何处理。” 谷云峰斩钉截铁地道:“如果没有资源,就应该趁着省里开现场会的东风,关闭,砍了树子免得老鸦叫。我们县委王书记在这方面极为魄力,顶着压力把抓大放小落实下去了,关停并转四管齐下,为以后接任者解除了太多隐患。” 王桥道:“接任者?王书记要调走?” 谷云峰道:“王书记这种青年才俊,在成津最多就干个三四年,迟早要走的。最硬的骨头被啃下来,谁来当王书记的接任者,会轻松很多。”他说到这里,想起了因为矿业秩序整顿而出车祸的原县委章书记,不禁有点唏嘘。 他又接着讲道:“发生事故的时候,我才从县委办调到红星镇,当时被吓得脚都软了,扶着墙才站得起来。回过神后,才到第一线去组织救灾。我听一位妇女讲了事情经过。那妇女当时正在山坡上干活,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抬头一看,是尾矿库溃坝了,冲出的泥沙把高压电线冲断,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就象很多列火车同时开过来。以前村民都在矿上打工,县里几次想封这个上矿,村民都不支持。出了这事以后,鑫阳矿被彻底关掉了。” 王桥仔细看了事故的相片,呈墨绿色的尾矿砂覆盖了整个河道,将河道两侧的交通完全阻断。他脑里浮现了大鹏铅锌矿如果溃坝有可能出现的画面,其下游的近十户人家就没有这样幸运,极有可能被埋在尾矿砂里。 想起了这个画面,他不寒而栗。 王桥算是胆大包天的人,也不敢承受这种决策结果。 作为一名领导者,决策能力是一个最要的能力,决策失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最大的失误。 王桥道:“谷书记,我有一个不情之情,能不能到现场去看一看。你不用陪我,找一个企业办的同志陪我就行了。” 谷云峰道:“老弟来了,我肯定要全程陪同。只是现场时间不早了,再跑一趟现场,回来就很晚了。明天我再陪你去现场。” 王桥这才作罢,道:“谷书记,还有一件事,晚上不能喝得太多。” 谷云峰挑了挑眉毛,道:“为什么?” 王桥实话实说道:“我和王书记约了,在今天晚上要见面,到时他要给我发短信过来。” 谷云峰有些疑惑,道:“你和王书记是亲戚?” 王桥道:“我考入山南大学前,曾经读过中师。我中师毕业之时,作为中师毕业生代表参加全省教育系统表彰会,那时王书记作为大学生优秀学生干部也参加了表彰会。我们是在会上认识的,一晃就八年时间过去了。王书记进步得很快,让我们那一批毕业生望尘莫及。” 谷云峰笑道:“王老弟不到三十岁就当了城关镇镇长,虽然不能与王书记相比,也是人中龙凤了。既然与我们大老板有约,晚上我就保护你。” 正在吃晚饭时,王卫东打电话过来,道:“王老弟,你在哪里?” 王桥道:“我正在和红星镇的谷书记在成津宾馆吃晚饭,我们是省党校短训班的同寝室同学。” 王卫东道:“有谷云峰陪你,那很好,我大约九点钟才有空,到时派驾驶员来接你。”他又:“你把电话拿给谷云峰。” 王桥将手机递给谷云峰,低声道:“王书记要和你通话。” 谷云峰接到电话后,屁股立刻就抬离了椅子,道:“王书记,你好,我是谷云峰。”王卫东道:“我正在陪刘市长,走不开。王桥是我的老朋友,你就帮我接待好。晚上我要和他谈事,你别把他弄醉了。” 这个电话打来后,谷云峰看王桥态度又有些变化。他和王桥原本就对脾气,接待很热情,如今不仅热情,而且非常细致周到。 九点,王卫东的驾驶员准时将车开到了成津宾馆,直接将王桥接到县委招待所。 县委招待所后院被单独隔成一个独立院落,有民警在门口守卫。小车直接进入后院,秘书杜兵站在门口与王桥握了手,然后将王桥带上了楼。 王卫东脸色微红,不过没有酒意,一双眼睛格外有神。他与王桥握了手以后,道:“上次我们谈到族谱之事,我问过父亲,祖上确实是从昌东那这迁到沙州。只是我们这一支没有保留族谱,找不到原籍了,非常遗憾。” 杜兵给王桥泡了茶后,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了一旁。 王桥小心翼翼从提包里拿出了族谱,道:“这是王家传出来的族谱,我父亲誊写了一份,王书记先看看。” 王卫东双手接过族谱,放在桌前,慢慢地读。 “王氏族谱:常思木本水源,人心所共有。仁孝、诚敬,子孙所宜存。倘不存孝敬,忘本于寸念,则代远年湮,必致宗支错乱,脉派颠倒,无所考证也……静州府王氏派语:诗书传万代希贤智勇仁,俭勤忠信让国卫风雨顺家和百业兴” 王卫东点头道:“我是正字辈,父亲是国字辈,爷爷是让字辈。我的下辈是风字辈,完全能对上。” 王桥介绍道:“这一本族谱是我家这一支保留的,我查了一下,有一支信字辈的迁到沙州,叫王信宇,其妻是王蔡氏,他们在我家谱里有记载,沙州后面的族人我们也没有记下来。” “信”字辈是王卫东祖父这一辈,王卫东印象不是太深刻,道:“我记得祖母姓蔡,这样,我打电话回家问一问父亲。” 王卫东打通了家里电话,道:“爸,我的祖母,你的奶奶姓什么?你的爷爷叫什么名字?” 王永贵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王卫东道:“我认识一个昌东县柳溪的王桥,他拿了一个族谱。他这本族谱记录了有一个信字辈的长辈从昌东来到沙州。” 王永贵哦了一声,道:“你祖父叫王信宇,你祖母没有名字,就叫王蔡氏。” 王卫东看了一眼族谱,道:“爸,对上了。昌东的族谱记载了祖父和祖母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核实情况后,王卫东兴致颇高地对王桥道:“那我们还真是亲戚。” 杜兵在一旁道:“王镇长和王书记都是高挑身材,国字脸,鼻子很挺,更关键是气质都很接近。” 王桥道:“我理了理辈分,我们的曾祖父是亲兄弟,祖父辈是堂兄弟。” 王卫东接口道:“我们虽然是第五代,但是血脉未乱,是五服之内的兄弟。以后叫你一声老弟,你得叫我一声哥。” (第三百七十四章) 第三百七十五章两块石头 离开昌东这一支王姓,终于回到了宗族。王家兄弟谈起了族内这几十年的经历,都有点感慨。到了晚上十一点,王桥告辞而去。 王卫东作为********,一般送客只送到门口,由于王桥是本家兄弟,就没有用官场惯例,就一边聊天一边往下走,送到院内才分手。 院内有一个穿着半身长裙的美丽女子正在和个子不高的中年人在院中聊天,见到王卫东下来,便停止交谈,主动打了招呼。 王卫东兴致颇高,主动向王桥介绍道:“这位是组织部郭部长,这是公安局邓局长。” 介绍完两位职务高的,王卫东又道:“我们两人有几分神似吧。” 借着院内两盏安在树丛中的路灯,以及附近一个地灯的光线,郭兰见到一个高挑的男子站在王卫东身旁,两人不仅是神似,而且五官、身材都有相似之处,道:“没有听说王书记还有年轻的本家兄弟?” 邓家春背着手,神情依然保持严肃。 王卫东道:“王桥是山南大学毕业的,省委组织部选调生,在昌东县城关镇当镇长,年轻有为。” 听到王卫东如此介绍,王桥笑道:“卫东哥,论起年轻有为,我可是愧不敢当。” 几人在院里闲聊几句,王桥这才告辞而去,在车上,他回想着年轻的王卫东领导成津县委的潇洒,暗自心折,同时生出学习之心。 回到宾馆,洗澡之后,坐在床上翻看《成津日报》,在第二版有成津县委组织部长郭兰看望老干部的消息。在县委招待所后院里见到郭兰只是惊鸿一瞥,当时只觉得这位女部长不仅美丽,气质亦佳,给人清新之感,又有亲和力。 “成津女部长是如此佳人,一看就是兰心慧质,我们昌东的部长被牛清扬把持多年,好不容易走了,又成为分管党群副书记,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王桥很快就放下报纸,靠在床上,思维又飞到了见过的几个矿山上。 经过反复思考,多次到实地考察,问计与资深从业人员,又到成津参观学习,王桥这位对企业管理并不是太在行的领导初步形成了对大鹏铅锌矿的处理意见,借着省里整治小矿山的东山,干净彻底地关掉。 下定决心以后,王桥头靠在枕头上,进入梦乡。今夜之梦,他来到成津鑫阳矿溃坝的现场,只见一片墨绿色的尾矿砂从山坡上滚滚而来,以不可阻挡之势将前方的人、材、物全部淹埋,除了令人恐怖的卡卡声音以外,还有人们的尖叫声音。 早上,王桥发了一条短信:“卫东哥,我回昌东了,随时欢迎祭祖。”很快王卫东就回到短信:“一路平安,我会回来的,卫东。” 小车沿着盘山路,很快就将成津县甩在身后。进入了昌东县以后,小车经过了辉煌集团的修路工地。工地已经基本结束,宽阔的路面从远处看就如一条飘逸的线条镶嵌在山间。王桥是在最落魄的时候来到工地,原本还以为会把工地作为未来的事业,没有料到命运在不经意间突然又转了个弯,看似沉入谷底的佳作腾然向上。 想到这里,王桥产生了一种命运难测之感。这种感觉出现往往是人到中年以后,王桥在这几年经历的事情太多,时间仿佛被压缩了,他以青年人的身体产生了类似中年人的感慨。 回到了昌东,踏入城关镇地盘,王桥油然而生一种使命感,要带领全镇人民走上幸福之路的使命感。如今都流行说些消极的话,这种带有正能量的使命感根本没有在正式场合和私下场合说出来的机会,因为哪怕你是说的真心话,别人要么是觉得你是虚伪,觉得你是鸡脚蛇戴眼镜装正神。 这种正能量不能说出口的氛围,让王桥有些无奈。 小车经过县政府大院时,远远就见到了一群人围在县政府大门,举着“我们要吃饭、我们要生存”的标语,这个标语也成为多数群体向政府提出诉求时的通用标语。他拿出手机,打电话道:“杨镇,今天围在县政府前面的人,是向阳坝的?” “对头,就是向阳坝和阳和镇的村民。等会就要开座谈会,开完会我就汇报。”杨明福正坐在院子里一块石凳上,一幅心力憔悴的模样。这两天他都在处理这起由垃圾场污水引起的群体性事件,没有太大效果。这必须是由政府拿钱赔偿的事情,光凭做思想工作已经不能平息相关村民的诉求。 王桥看着站在县政府门前的男男女女,就禁不住一阵牙痛。 回到镇政府,在宋鸿礼办公室坐了一会,郭达走了进来,道:“刚才接到县政府通知,请一位主要领导去参会。” 宋鸿礼道:“为什么要主要领导参会?” 郭达道:“电话里没有说,只是让主要领导参会。” 宋鸿礼道:“杨明福怎么搞的,也不知道通个气。” 正在这时,杨明福的电话打到了宋鸿礼手机上,道:“向阳坝和阳和镇的村民在商量赔偿方案时,提出了渔业协会今年育种被耽误了,损失巨大,提出三百万的赔偿。如果不赔,可以由渔业协会将大鹏铅锌矿买过来,由合作社经营,以弥补损失。所以,宫县长让宋书记或者王镇长参会。” “明白了。”宋鸿礼挂断电话,目光炯炯地看着王桥,道:“难怪这几爷子闹得这么起劲,原来把手伸向了大鹏铅锌矿。王镇长才参加了全省的现场会,有什么意见?” 王桥道:“我的态度十分明确,这是两回事,绝对不能扯在一块来说,不可能将已经停业整治的大鹏铅锌矿交给渔业协会。” 宋鸿礼沉默了一会,道:“我担心县政府息事宁人,同意这个诉求。” 王桥道:“这个会我去开,一码归一码,县政府该赔多少就赔多少,不要拆东墙补西墙,把两个墙一起弄坏。宋书记,你的想法是什么?” 宋鸿礼道:“我同意你的意见,就算县政府想这样做,也要坚决顶住。你怕不怕得罪领导?” 王桥道:“决策只能依据事实。” 宋鸿礼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始终不能进入县委常委,一般来说,城关镇党委书记都是县委常委。原因就是我不怕得罪领导,该顶的事情就顶,被某些领导认为是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任何事情有利有弊,因为我敢于较真,不怕事,所以多数领导觉得由我这块石头放在城关镇,不致于惹了大事。” 王桥道:“我也是块石头,否则也不会先丢到城管委,又到城关镇,这两个单位都是生产麻烦的地方。”他站了起来,道:“那我就先到县政府开会。” 在静昌矿业公司阳和铅锌矿的办公室里,牛清德扔掉安全帽,接过一个大杯子,仰头就喝了一大杯。他刚才去看了阳和铅锌矿的尾矿库,尾矿砂已经到了库的顶部,不出三个月,尾矿砂绝对就要溢出去。如今昌东雨季来临,更增加了困难。 生产副矿长陈民国干脆将上衣扒掉,坐在门口风大处,喝水,抽烟。 牛清德也就将上衣扒掉,露出一身健壮的黑肉,他猛地抽了一口烟,道:“老陈,你说的办法能行吗?” 陈民国以前当过向阳坝村的村委会主任,后来选举时落选,便来到了矿上工作。他对镇村工作和矿上工作都很熟悉,因此被牛清德挖来作生产副矿长。 “牛总,要说绝对有把握,那是吹牛。政府最怕群体性事件,而且最怕这种政府还有错在先的群体性事件,如今渔业协会提了三百万赔偿,就算赔了三百万,还会提污染了渔池,要全面整治,就算答应了全面整治,我们就提搬迁渔池。总之,不答应将大鹏铅锌矿弄给渔业公司,大家就起劲闹。”陈民国说这话时,唾液横飞。 牛清德道:“你在一社说话算数。” 陈民国道:“一社的人多姓陈,与我一个姓,现在的村主任姓黄,黄家主要集中在二、三、四社。我在陈家是老辈子,我弟弟是社长,更关键的是大家利益是绑在一起的。只要有人带头来闹,他们就在后面跟随就行了。”他拉长了声音,道:“只是这样跟政府作对,我们陈家还是有风险的。” 牛清德伸出三根手指,道:“只要搞定了大鹏矿,给你私人这个数。” 陈民国眼前一亮,道:“牛总说话算话?” 牛清德道:“绝对算数,你就大胆地做。” 在钞票刺激下,陈民国干劲十足,道:“我弟弟带人在县政府,我先给他打电话,问一问情况。” 在陈民国打电话时,牛清德走到门口,朝着山下俯视,先看了一会大鹏矿,后来又将目光转向了阳和镇的黑岭山铅锌矿。牛清德很了解王桥的性格,若王桥真是软硬不吃,到最后,他还要修一条路到黑岭山矿,这是迫不得己的选择。 陈民国打完电话,又走了过来,道:“牛总,我弟弟正在县政府进行谈判,我让他强硬些。牛总,我弟弟担的风险也大,是不是加点钱。” 牛清德伸出一根手指,道:“如果搞定了大鹏矿,再给这个数,由你分给想分的人。” 陈民国伸出五根手指。 牛清德点了点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陈民国眼睛开始闪着亮光。 (第三百七十五章) 第三百七十六章英雄所见略同 王桥坐着车前往县政府,在车上再次阅读山南省安全生产委员会下发的文件——《山南省2001年小型金属非金属矿山顿关闭工作实施意见》,这份文件是在现场会同时发布的,是指导全省相关工作的重要文件。 拿到文件以后,王桥反复阅读不下十遍,重点段落基本上能够复述。按照省安全委员会文件精神,大鹏矿百分之一百符合关闭条件。而且,在静州市政府即将出台的文件中,大鹏矿也在关闭范围之列。 在王桥前往县政府同时,从阳和矿副矿长陈民国发出手里发出的无线电波以更快速度到达县政府,一头钻进了向阳坝一社社长陈民志的手机里。 座谈的村民代表变得强硬起来。 王桥来到县政府以后,没有进入座谈会场,先来到宫方平副县长办公室。 王桥进门后,秘书就将办公室关上,一两分钟后,宫方平走了进来。 宫方平道:“王桥曾经在城管委当过领导,知道凡是与垃圾场有关的事情都难办,你在城管委的时候是臭味和苍蝇,这一次是污水。臭味无影无踪,苍蝇是要飞走的,出了事还有辩解机会。污水却是摆在眼前的,两个镇四十四家村民联合起来向政府提要求,这事极不好办。” 王桥道:“我们尽量做好向阳坝村民的思想工作,一定尽责,绝不推诿。” 宫县长摆了摆手,道:“你以前在城管委工作过,见识过村民得理不饶人的劲头,做思想工作就算了,在利益面前,思想工作不好使。我就不饶弯子了,有向阳坝村民代表提出来让渔业协会成立公司,将现在停业整修的大鹏矿买下来,以矿产收入来抵销一部分污水进入鱼塘带来的直接和间接损失。他们还提出大鹏矿是建在向阳坝一社的,尾矿库是租出的土地。如今租期到了,他们要收回来。大鹏矿性质特殊,是城关镇镇属企业,你们有发言权。我想先听你的意见。” “省政府前天在成津县召开了全省矿业秩序整顿的现场会,同时下发了2001年小型金属非金属矿山顿关闭工作实施意见,有十四种情况的矿山必须关闭。” 王桥拿出了这份文件,并没有看,复述道:“第五条是设计年原矿生产能力10万吨以下磷矿、6万吨以下硫铁矿、5万吨以下采石场、3000立方米以下建筑装饰石材、5万吨以下石膏矿、3万吨以下铜(铁)矿、3万吨以下泥炭矿及其它金属非金属矿;第八条是资源枯竭或闭坑后主要依靠回采残矿、回收矿柱的;存在水害等重大安全隐患。经论证在现有技术条件下难以有效防治的;第十二条是非法和不具备安全生产条件、严重污染环境、违规排放的尾矿库。十四利必关情况,大鹏占了三条,还有两条我没有算进去,其实也算。” 宫方平道:“你的记忆力还真不错。” “拿到文件后,我一直在对比城关镇的几个矿,所以记得熟些。”王桥道:“大鹏矿这种多种关闭条件并存的矿山,是今年整治工作的重中之中。静州市政府发过一个关闭矿山的征求意见稿,大鹏矿就在关闭之列。” 宫县长接过王桥递过来的文件,看了一眼,道:“这份文件已经到了县政府。华县长已经有签字,要求县安全生产委员会也下发相应文件。”他看了一眼王桥:“你的意见就是不同意渔业协会的要求。” 王桥道:“我觉得应该就事论事,一码归一码,政府应该赔多少钱就赔多少钱,不应该答应其他条件,否则没完没了。而且,把这个矿卖给渔业协会,等市政府文件下来,我们又来关闭,到时矛盾更大。” 宫县长沉思了一会。问道:“宋书记是什么意见?” 王桥道:“我来县政府之前,与宋书记商量过,意见是一致的。” 宫县长揉着太阳穴,道:“这事麻烦了。你暂时不参会。我再去和村民们谈。” 由于有省安全委员会的文件,再加上城关镇两位主官态度非常明确,这让主持座谈会的宫方平县长难以拍板,暂时没有接受村民提出的意见,提出等县政府研究后再答复的缓冲说法。 县政府与村民代表的座谈会没有搭成实质性意见,村民仍然堵住了垃圾场。并且准备到市政府上访。 代县长华成耀听完宫方平报告后,道:“这事不能一拖再拖,久拖必出问题。现在是什么天气,垃圾场被堵了两天了,全县都变成了大垃圾场。如果发生大规模流行病,谁来负责。今天下午两点,召开专题会,城管委、城关镇、阳和镇、国土局、安监局、农业局和应急办参会,通知部门的主要负责人和分管领导现场,阳和镇和城关镇的书记和镇长一起来。今天下午必须拿出切实可行的工作方案。” 他拿起桌上的一张报纸,道:“山南晚报已经有了昌东垃圾围城的消息。山南环境报有专版报道了垃圾场水污染事件,还有法制日报也有水污染报告。平时我们昌东想请省内各媒体来宣传,他们不愿意来,来了要红包。这次我们不请他们,他们如苍蝇嗅到臭味一样,全部扑到了昌东。吉书记在省里开会,给我打了两次电话了。” 宫方平道:“事情起困是污水外泄,县里肯定要花钱。我建议请第三方机构作一个损失评估,我们按损失评估对受损村民进行赔偿,这样就是合情合理的。如果评估报告出来后,他们还要闹,该强硬就得强硬。” 华成耀翻看着今天的会议记录,道:“渔业协会要成立集资成立民营公司,购买大鹏矿,这个矿是什么情况?” 宫方平道:“去年出了一次安全事故,死了一个工人,目前处于停产整顿状态。” 华成耀道:“矿山企业都要死人,这个无法避免,更关键的是加强监管。国家正在提抓大放小,城关镇需要做的正事还多,就不要再去管这些企业。能够卖掉等于卸掉了一个包袱。如果同意了这个条件,渔业协会的总赔偿额能控制在多少?” “一百万左右。”宫方平想起王桥所言,又道:“刚才我征求城关镇意见,城关镇两位主官表态很明确。想彻底关掉这个矿,不同意出卖。” 华成耀突然有些火气,道:“宋鸿礼和王桥是怎么想的,脑袋被糨糊糊住了。我还觉得渔业协会提出的要求不算过份,卖掉大鹏矿有四个好处。第一是符合抓大放小政策;第二是解决了当前激烈冲突,执政为民不是一句空话,就是要体现在具体的事情上;第三是让城关镇做好本职工作,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政府还办着企业,不务正业;第四是卖掉了矿山,财政总有一笔收入,城关镇经常叫穷,现在有人送钱,他们还不要。” 宫方平琢磨着华成耀话里话外的意思。道:“根据省安全委员会的文件精神,大鹏矿属于关闭之列。如果卖给了渔业协会,到时再关闭,矛盾更大。” 华成耀道:“大鹏矿是不是肯定要关闭?有没有正式文件?” 宫方平道:“没有。” 华成耀道:“既然没有,先把眼前问题解决了,以后的事情总会有解决之道。” 宫方平有些不能理解华成耀的思路,再次明确道:“华县长是同意了村民代表们提出的意见。” 华成耀道:“我没有说同意,下午要开专题会,请各个部门同志发表意见,形成纪要后。严格执行。” 宫方平离开华成耀办公室,一直皱着眉。他是县委常委、副县长,以前觉得副书记华成耀是比较容易相处的同志,可是华成耀刚坐上县长位置。就变得不太听得进意见。 说实话,宫方平与王桥谈话以后,渐渐倾向于支持王桥的意见。一码归一码,何必把其他事情扯进渔业赔偿中。 可是,这就与华县长意见相左。 宫方平决定下午开会的时候,自己尽量少说话。让宋鸿礼和王桥这一老一小提出自己的意见。 在城关镇书记办公室里,宋鸿礼和王桥关了房门,进行了一次深入讨论。 宋鸿礼道:“王镇,你对大鹏矿十分关注,而且关闭的态度坚决,肯定有原因。事到临头,我们书记和镇长必须要畅亮地谈一次。如果我们不保持一致,到了县政府就会很被动。以前我和姚镇关系不是很和睦,有一个原因就是始终无法畅亮谈话。” 王桥没有明确回答,道:“宋书记,你对大鹏矿有几分了解?” 宋鸿礼道:“我在城关镇工作时间长,每个企业都走了不止十遍八遍,了解大鹏矿。” 王桥道:“如果单单一个大鹏矿,渔业协会他们成立公司,买去就买去,我不会激烈反对,我担心的是更大的老鸦想吃这块肉。”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望着宋鸿礼。 宋鸿礼两鬓染着霜,眼袋也和彭家振一样明显了,额头有深深的川字纹,唯独没有变化的眼神,依然如前些年那样犀利。他没有退缩,和王桥对视着,道:“我知道你在忌讳什么?这也是我最担心的,我们两人学学三国周瑜,把最担心的事写在纸上,用这种方式交交心,打消互相的猜疑。” 王桥拿起纸笔,写道:“大鹏尾矿库——阳和矿”,放在桌上。 宋鸿礼写了几个字,放在桌上。 王桥拿起了纸条,只见上面写道:“牛清德要用大鹏矿作为尾矿库”,看到这一点,王桥笑了,道:“宋书记,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宋鸿礼道:“那我问你,大鹏矿有没有可能不被关闭?” 王桥交了真底,道:“其实是有可能的,根据文件,可以搞矿产资源整合,将大鹏矿整合进牛清德的阳和矿,甚至还可以加上黑岭山矿,打包操作后,就是一个独立大矿,可以不封闭。” 宋鸿礼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同意一社村民代表的意见。” 王桥道:“我太了解牛清德,此人胆大包天,不讲规矩,什么事都敢做。他肯定是打算将大鹏矿的尾矿库稍加改造,进行扩容,然后就作为阳和矿的尾矿库,这将对下游产生极大危险。” 宋鸿礼道:“从县里的角度讲,如此整合也是好事,阳和矿总得找一个尾矿库。” 王桥道:“牛清德如果舍得花钱搞尾矿库,在阳和矿就搞了。他绝对不会投大量钞票搞大鹏矿的尾矿库改造,极有可能是在阳和矿猛做两年,把资源弄得差不多,钱放进口袋后,掉转屁股走人,换地方另做,留一个烂摊子给当地政府。” 宋鸿礼竖了大拇指,道:“这也是我最担心的。” 他想起从极亲密朋友处听到关于华成耀和牛家的传闻,一个县长,一个县委副书记,加上矿山,这不是城关镇两个主官能阻挡的。他神情慢慢严肃起来,道:“我们两人在玩火啊,我年纪这么大了,退下去无所谓,王镇还是前途无量。” 王桥道:“虽然说当官不为民作主已经被说烂了,但是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如果大鹏矿脱离我们控制后成为尾矿库,则必然变成悬在山下十一户村民的巨型炸弹。想到这一点,我就寝食难安。” 宋鸿礼道:“难点在于我们不能把未发生的事情当成依据。” 宋和王最担心的是“牛清德的烂摊子”形成潜在危害,但是“烂摊子”没有发生时,谁敢说一定会有“烂摊子”!这个理由虽然强大,却很难摆在桌上。 两点钟,王桥和宋鸿礼坐在县政府第一会议室,旁边是一脸苦相的乐彬。几天时间,他的头发又白了一些,人仿佛老了几岁。他见到王桥和宋鸿礼,道:“还请两位撑起,你们不撑起,我就撑不住了。”宋鸿礼道:“乐主任,我们都跑不掉,只能慢慢化解。” (第三百七十六章) 第三百七十七章你脑袋是不是豆腐做的 中午一点,乐彬提前来到县政府,找到宫方平副县长。 宫方平每天都有午休习惯,那怕只睡十分钟,下午的身体状态都会不一样。他看到乐彬严肃的神情,道:“你等会,我去搓一把冷水脸。” 搓了冷水脸,宫方平这才有了些精神。 乐彬叹了一口气,道:“宫县长,早知道城管委这么难弄,我就不进城了。” 宫方平道:“现在说这些晚了,你屁股已经坐在城管委主任位置上,再难的骨头都要啃下来。” 乐彬道:“如果城关镇接受渔业协会的方案,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宫方平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扔了一枝好烟给乐彬,道:“你是当过多年党委书记的人,如果换位思考,你主政城关镇,会不会接受这个方案。” 乐彬与宫方平是老熟人,独自在办公室也就比较放松。他点燃了烟,抽了一口,道:“当时渔业协会提出这个提议,我还是楞了一会,没有搞懂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宫方平道:“还不是看到开矿的都发了财,眼红了。” 渔业协会的最终目的,宋鸿兵和王桥都看透了,知道最终目的是尾矿库。乐彬和宫方平是真的没有彻底看透。原因很简单,宋、王是城关镇主官,对大鹏矿研究得最深,宫和乐两人虽然同样具有丰富的基层经验,但是缺乏对大鹏矿深入的调研。 对于多数人来说,做工作能否成功并不在于学识高低和智商,而在于能否沉下心来研究手里的工作。 乐彬又问:“华县长是什么态度?” 宫方平没有直接回答,道:“那得看等会商量的结果。”他又反问道:“王桥是从城管委出去的,你可以问问他的态度。” 乐彬苦笑道:“我给他打了电话,他平时办事都很耿直,今天一直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要和宋书记商量。其实他这个态度就说明了问题,不想接受渔业协会的建议。” 宫方平道:“那就开会再定吧,这么多部门参加,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总能想出正确的办法。” 一点四十分,宋鸿礼和王桥来到了县政府,刚到门口就被请到了华成耀办公室。 华成耀脸色很不好看,道:“老宋,王桥,你们两人都是主政一方的正科级领导干部,有什么事情可以找组织内部解决,用不着把矛盾挑起来,让外人来看热闹。现在弄得风风雨雨,媒体跟进,市领导都开始来询问此事。” 宋鸿礼一脸无辜,道:“华县长,您说的是哪一件事情。” 王桥心知肚明是环卫工人老赵之事,但是也如小白兔一样无辜的表情,望着华成耀。 华成耀将最新一期的山南晨报推了过来,道:“你们看吧,昌东县环卫工人起诉县公安局。” 王桥只知道赵波和杨三火帮助环卫工人老赵已经起诉了公安局,但是没有想到山南晨报已经跟进了此事。这事不用说就是赵波找到了胖墩,而且是没有跟自己商量的情况之下。 宋鸿礼仔细看了报纸,这才知道环卫工人老赵起诉公安局之事,道:“华县长,我是刚刚知道这件事情。” 他看了一眼王桥,王桥对着他轻轻摇头。 华成耀也望着王桥,道:“王镇,这件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王桥神情非常镇定,指了指报纸,道:“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宋鸿礼就将报纸递给王桥。 王桥仔细读完报纸,道:“我和宋书记一样,都是才知道此事。”他原本可以解释这是环卫工人的老赵自诉案子,是公民的正当权利,不需要政府批准。只是在这种情况下说得越多越容易被抓到把柄,因此也就躲在宋书记后面装无辜。 他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对自己行为后悔过。 公安局邱宁勇为了私人恩怨,把原来大家都遵守的潜规则打破,不顾环卫站工作人员是正常行政执法遭遇暴力对抗的事实,利用法律上模糊地带将环卫站执法人员和环卫工人一起拘留了。 如果环卫工人老赵确实参加了打架,被拘留了也就自承倒霉。 事实是派出所办案人员手法粗糙,居然将一直没有参加打架的环卫工人一起拘留了。 而现在在华成耀口中,公安局办了错事就是内部问题,环卫工人到法律起诉就是挑起矛盾,让外人看笑话。 王桥一直以来都认为多年领导熬成婆必然是有能力的,可是华成耀并没有表现出来一个县长的思辨能力。他回忆华成耀还是副书记的言行举止,还是很从善如流和明智的,绝对有当县长的能力。如今代字还没有去掉,转眼就变得陌生起来。 他就在心里寻找这个变化的根源。 华成耀又在两人提起媒体之事,道:“以前请媒体来宣传昌东,大媒体一幅爱来不爱的样子,如今不请自来,都盯着昌东这个官司,我们昌东不需要这种宣传。” 说到这里,他特别强调道:“这一次垃圾堵场事情,城管委有责任,城关镇同样有守土之责,不能置身事外。” 进屋之后,华成耀就没有给个好脸色,这让宋鸿礼觉得不对味,只是一时之间想不透“不对味”在什么地方。 来了下马威以后,华成耀脸色缓和下来,道:“老宋,你是老书记了,有什么想法?” 宋鸿礼道:“污水已经流了下来,现在也不能把污水收回去。我觉得要尽量做村民的工作,同时由专业部门核准损失,然后政府按评数字赔偿。如果村民依然不服,那么就请他们走法律途径。” 听到法律途径,华成耀看了老宋一眼,又道:“今天上午村民代表提出几条,我让办公室传给你们看了,你们可否考虑他们的建议?” 宋鸿礼道:“这种搞法,越搞越复杂,以后会成为一团乱麻,一堆理不清的乱账。” 华成耀道:“王镇,你的意见?” 王桥摸不清华成耀的心思,就有意躲在老书记身后,道:“我的观点和宋书记一样。” 华成耀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道:“你们去会议室吧,把乐彬叫过来。” 走出了华成耀办公室,王桥不动声地舒了一口气,暗道:“这个赵波太冒失了,不经我同意,就乱来。”他随即又想道:“做都做了,何必前怕狼后怕虎,为环卫工人讨回公道,无论从哪方面说得过去,天经地义。” 乐彬脸色发青,一脸凝重地走向华成耀办公室。 王桥在走进会议室时,恰好与牛高马大的邱宁勇迎面相遇。邱宁勇横眉冷对,重重地哼了一声。在进门时,他不仅仅没有相让,还有意在门口停下脚步,半挡住进门的道,低声道:“王桥,有种就正大光明找我,搞什么阴谋诡计。” 王桥停下脚步,两眼如刀,不转眼地盯着邱宁勇。 邱宁勇以前见到的王桥都是温文尔雅的,因此在他心目中,王桥为人比较软,欺负一下也就不要紧。没有料到今天王桥撕破脸后,眼光锐利得不象话,仿佛有寒光闪烁。他对这个尖锐的眼光稍有回避,又挺了胸,与之对视,冷笑道:“想打官司,在昌东是行不通,真是读书读傻了。” 王桥轻轻说了一句:“去年的事情你应该很清楚,何必三番五次找我麻烦。你做出这种事,我觉得你脑袋真是豆腐做的,难怪邱主任说你没前途。” 邱宁勇排行老二,上有大哥邱宁刚,下有小妹李宁咏,是家中最不得宠的一个。这一点在少年时代曾经在他心灵中留下了阴影,此时被王桥这样刺激一下,顿时恼怒道:“你少他马的把家里事情扯出来。你他马的脑袋才是豆腐做的。” 王桥不与他多说,径直离开,从会议室另一道门走进会场。 邱宁勇在开会前接到了大哥邱宁刚的电话,被骂得狗血喷头,怒火中烧,遇到王桥便忍不住想发泄。此时王桥变得强硬起来,不象以前那样笑脸相迎,温言相对,让他颇不适应。 他想起大哥的话,把一口恶气强压了下去。 半小时前,邱宁刚打了电话过来,道:“你看今天报纸没有?山南晨报,有昌东公安局拘留环卫工人的报道。” 邱宁勇还不以为然,笑道:“那个人想要起诉,是他的权利,我可没有办法阻拦。” 邱宁刚不冷不淡地道:“你觉得这个治安案件办得怎么样?” 邱宁勇道:“老大,我是从派出所干起的,办过的治安案年数都数不过来。随便他们告,没有问题。” 邱宁刚道:“这不是你办的案子吧。新闻报道有猛料,附近有监控录相,律师拿到了视频,据记者报道,被拘留的环卫工人一直在被殴打,根本没有还手。你知道这个细节吗?” 邱宁勇有些发懵,道:“案子是城关派出所办的,我倒是没有注意到细节。” 邱宁刚打断道:“对这个案子,你发话没有?” 邱宁勇道:“发了。” 邱宁刚道:“报纸没有指向派出所,通篇都在说公安局。如果三妹估计得没有错,很快就有记者会来采访你。” 邱宁勇道:“我不会接受采访。” 邱宁刚终于骂人了,道:“我给你打过多少次招呼,让你不要去惹王桥,王桥不是好惹的人。而且,你想办案就把手脚做干净,还被王桥抓住了破绽,你脑袋是不是豆腐做的。现在事情上了新闻,见了光,你接不接受采访都会很被动。现在记住一条,一切让法津说话,官司输了就输了,你还可以做些姿态,讲讲如何加强基层民警的业务素质,提高为人民服务的本领。” 他又加重了语气,道:“你这次肯定会被搞得很狼狈,但是我警告你,别再去给邱家惹一个强敌,也许会惹及后代的。若再乱来,你脑袋就真是豆腐做的。” 邱宁勇被骂了一顿,大哥那句“你脑袋是不是豆腐做的”很伤自尊。他万万没有料到,王桥也来了一句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话——你脑袋是不是豆腐做的。 所以,王桥说完这句话,邱宁勇就有些急眼。可是王桥如今是镇长,又在县政府,他只能干瞪眼,生闷气。 随后的会议开了三个小时,经过参会人员讨论,特别是城关镇提出明确反对意见后,最终县政府还是没有接受村民代表的提议,而是决定由农业局牵头,对村民的损失进行评估。 对这个结果,乐彬最失望,他知道这一次没有达到村民要求,必然又要面临一次又一次的堵场。 对这个结果,华成耀也有预料,他没有急于实现自己的意图,等到事情不可收拾之时,才是水到渠成之日。 (第三百七十七章) 第三百七十八章李宁咏的新目标 “啪”,邱大海将报纸拍在桌上,双眼睁得圆圆的,瞪着二儿子。 这一段时间家庭会议有些频繁,主要议题都与王桥有关。今天这次会议参加人是纯粹邱家人(含李宁咏,不含两个媳妇),至于李珍英则由于经常发表不符合邱家主流思想的意见,被排除在邱家最核心的会议外。 这次会议不是在家里所开,为了让会议有一个良好安静的环境,来到了市检察院会议中心的宾馆。以前邱宁刚在县检察院时就管过后勤,这一次调到市检察院仍然分管后勤,今天四人为图清静,开了检察官会议中心的一间套房。 李宁咏是故事的另一个主角,此时她对二哥无休止地“扒自己伤口”既痛恨又无奈。这份报纸她看过很多遍了,从薄薄的报纸里面,她嗅到了胖墩厚实身材散发的新闻味道。 邱宁勇看着父亲的嘴巴,仔细听着父亲有没有说出与“豆腐”有关的话题,今天听到两回“豆腐”说法,如果再听到父亲这样说,他就真想买一块豆腐来撞死。 所幸,“豆腐”没有从父亲嘴里迸出来,换来一句“猪脑子”。 “宁刚,你这个当大哥的也不称职,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你这个当大哥的就要管住老二和老三,老二愚蠢,你还不至于吧。”邱大海最近迷上了打太极拳和钓鱼,没有花精力管理家务,没有料到,稍一疏忽,儿子就闹出一场大戏。 他望着乌眉梢眼的二儿子,道:“我估计你不止一次去招惹王桥,还做了哪些事,说出来听一听,让我们见识见识。” 邱宁勇一脸不服气,道:“没做其他事。” 邱宁刚马上揭破,道:“今天是一家人开会,畅开来谈,就别藏着掖着了。上一回,你让人去电力家属院,闯进王桥租的房子里抓了嫖。” “还有这事,荒唐。宁刚,为什么不提前给我说。”邱大海将西服西裤脱掉,穿了一件老头最喜欢的圆领衫,坐在皮沙发上,由于宾馆没有大蒲扇,就拿了一把折扇,不停地摇晃。 邱宁刚简略讲了事实经过。 邱大海转头问李宁咏道:“王桥这人作风上有没有问题?” 这是一个让李宁咏比较尴尬的问题,一朵红云爬上了脸颊,道:“应该没有问题,至少我没有发现问题。” 邱宁刚补充道:“他外在条件还勉强,难道读大学时没有交女朋友吗?” 李宁咏道:“读大学时应该没有谈过恋爱,但是读复读班时和一个女孩子谈过,那个女孩子如今在省委办公厅常委办公室工作,女孩的父亲现在是红星厂厂长,以前是副厂长。” 邱大海脱口而出,道:“晏定康?” 李宁咏道:“那个女孩是姓晏。” 邱宁勇如找到证据一般,哼了一声,道:“我就说王桥很多事瞒着我们家,这人素质不行,貌忠实奸。” “今天你是来受教育的,少插嘴。”邱大海斥了一句,又道:“王桥在城关镇说话管用,但是他没有能力调动省级新闻资源吧?” 李宁咏道:“他还真有。以前读大学时,有三个同学玩得特别好,有一个胖墩同学在山南日报工作。这不是关键,这个胖墩同学叫杜建国,是山南大学新闻社的第一任社长,新闻社出来的同学散布在省内各大媒体,虽然职务不高,可都是一线记者,天天四处抓新闻。还有一个师兄雷成分在省委宣传部,邓建国现在秘书邱洪以前在阳和镇工作,我听说邱洪能调到市委宣传部是有省委宣传部的人打招呼,打招呼的人肯定就是雷成。” 李宁咏这时猛然间想起另一个同学是青皮赵波,青皮是山南大学法学系的,打官司的烂主意十有八九出自青皮。这事太敏感,若是说出此事二哥肯定更会暴跳如雷,她就暂时没有提这事。 邱宁勇撇着嘴,道:“王桥这人不老实吧,对我们邱家严重欺骗。” 邱宁刚客观评价道:“这些都是三妹知道的事,谈不上欺骗。” 邱大海靠在沙发上想了一会,道:“我们当初小瞧了王桥的潜力,也误判了形势。” 这一句话很轻巧,却让李宁咏满腹心酸,眼泪差点又夺眶而出。她到卫生间抹了眼泪,然后小心补妆。被叫回来开家庭会之前,她正准备和宣传部几位领导出去吃饭,不是应酬,而是单位内部吃饭。吃饭前,她精力化了妆,此时眼泪水将妆容破坏了。 自从与王桥分手后,她暗自掉了很多回眼泪,因此,补眼泪妆已经非常熟练了。 回到客厅里,邱大海推心置腹地道:“当初为什么断定王桥遇到大麻烦了,其实当初的判断也没有错,********梁强——县长彭克——县政府办公室主持工作副主任——县长秘书,这些人都是栓在一条线上的蚱蜢,大厦将倾,要倒必然会一起倒。更何况杜和梁,吉与彭,都有前隙,谭星海还与王桥有私仇,牛清扬与王桥关系也很恶劣。我算是逍遥派,平时与梁、彭走得更近,所以在当时那个情况下唯有自保,根本无力将王桥拉出泥潭,甚至会被对立派当成靶子来对付我们家。当时我的想法是与其让三妹随着他一起委委屈屈,还不如早日放手。” 他指着邱宁勇道:“前两年你还想找彭克弄个矿山来让舅子来操作,被我挡住了,否则你这次也逃不脱。” 邱宁勇道:“我还是有点糊涂,那为什么王桥这么快就翻了身?” 邱大海沉吟道:“这也是我最纳闷的地方,现在都没有完全想通。他调到城关镇的时候,邓建国还没有到位,而其他市领导都和王桥没有关系,吉之州应该不会重用彭克的人。” 邱宁勇拍了一下桌子,道:“所以,这人不老实。我们邱家对他不薄,他到现在都将重要事情隐瞒了三妹。” 李宁咏道:“二哥,我们不要再讲王桥了,反正我和他已经不可能了。” 邱宁刚点头同意,道:“我和他最后一次谈话后,他离开时叫了我一声邱检,我就知道没有可能了。” 邱大海站了起来,在屋子来回走了两步,道:“我们这一辈人都老了,以后的路还得靠你们自己走。三妹,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的婚姻,和杨家小子和得来就和,和不来就算了。以前我总是想让你找个好丈夫,大树底下好乘凉,一辈子过得舒舒服服。这一次事件让我深刻地认识到,女人还是要自强,不能依靠男人。” 他走到李宁咏面前,道:“虽然把你调到了宣传部,但是以前我一直没有彻底下定决心。这一次我建议三妹抛掉依靠男人的想法,利用自己的优势,积极向上,争取进步,让我们家也出一个县级女干部。” 邱宁刚对这个说法深以为然,道:“无、知、少、女,除了‘少’以外,三妹几样都具备。” 所谓的无知少女,是一种特定称谓,指的是无党派人士、知识分子、少数民族、女同志,这几类人都要求在各级班子中占一定比例,如果几样俱全,进入各级班子的可能性更高。 邱大海道:“还是老大反应最快,三妹可以选择加入一个民主党派。现在你在市委宣传部,位置还是不错的。几个民主党派的主委我都认识,选择一个最适合你的,曲线前进,进步速度不一定慢。” 邱宁刚道:“还要去读个在职研究生,把学历弄上去。” 李宁咏脑中浮现出晏琳随着省委办公厅领导下来检查工作时的形象,暗道:“凭什么晏琳能从政,我就不能从政,同样都是人,她能做到,我也能做到。” 谈完了女儿的事情,邱大海又道:“宁勇,公安办错案,这是业务问题,你老实承认就行了。你当前要做的就是变坏事为好事,加强对公安队伍的素质教育,狠狠地下功夫抓点特色出来。这是当前大势所趋,也是你作为县局领导应该做的事情。你如果不认输,恐怕会有更多的新闻出来。” 邱宁刚道:“你不要再和王桥去斗气了,没有任何意义。你进攻了两次,他这算是防守反击,大家扯平了。” 邱宁勇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这一点。 邱大海大手一挥,道:“事情谈完,宁刚去搞个小火锅,我们四爷子涮羊肉。” 这是一次对邱家具有决定意义的谈话,分析了当前形势,总结了经验教训,鼓舞了邱家子女的士气,调整了今后的发展方向。 早上,邱宁勇开车回昌东上班,顺道将妹妹李宁咏送到市委大楼。 “三妹,你真的要去当官,这碗饭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好吃。”邱宁勇昨天被臭批了一顿,也商量了一个对应之道。不管官司输赢,不管新闻媒体如何报道,只管就事论事就行了,说破天,这事就是基层民警业务不熟悉,错拘了一个人,纠正就行了,能有多大的事情。他心情轻松了,便有闲心关心妹妹的事情。 李宁咏有些心不在焉,道:“你这句话说错了,是不管什么饭都不好吃,就说当老板,风光背后,困难大不大,有时大得无法想象。” 邱宁勇又道:“你如果要和王桥好,二哥随时可以去负荆请罪,这个面子还是抹得下去的。” 李宁咏道:“你确实不了解王桥的性格,破镜不能重圆的。” 开至市委,远远就见到一群人,拉着几条白色横幅,横幅上写着“谁来赔我们的血汗钱”、“我们要生存,我们要吃饭”、“污染环境,祸及子孙”等内容,有好几个人提着长长的死鱼。 市委市政府门前三天两头有请愿的人,李宁咏也不在意,但是一个熟悉的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邱宁勇也看见了站在公路边的王桥,还看见阳和镇的书记程岭跃,以及县信访办的同志。他笑道:“这次和我没有关系啊,王桥也是倒霉蛋,到了城关镇,又被垃圾场的污水圈了进来。我不能开过去,免得碰上就走不掉。” 李宁咏道:“我就在这里下了。” 等到李宁咏下车,邱宁勇打了方向盘,小车钻进另一条支路,走了。李宁咏在路边犹豫了几分钟,还是朝着人群走了过去。从昨天开始,李宁咏解放了思想,“从政”成为一个暂时新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她必须变得心胸开阔。 “王桥。”李宁咏站在路边,招呼了一声。 人群里有六条三四十厘米的白鲢,在阳光下散发着腥味和腐烂的气息,熏得王桥一阵阵烦闷。他听到招呼声,看见李宁咏站在不运处,就走了过去。 “怎么堵到市委来了?”李宁咏神色平静,和颜悦色。 王桥来到了市委大院门口时,就推测有可能会遇到李宁咏,在他的设想中,李宁咏多半是点头打个招呼,然后挺着骄傲的头就走进大院。他没有想到,李宁咏会停下脚步,主动与自己交谈。 王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在县里开了座谈会,没有满足他们的愿望,就到市里来了。” 李宁咏道:“听我二哥说,是垃圾场的事情,你怎么亲自来了,让一位副镇长来顶着就行了。” 王桥道:“围堵市委,不是小事,我哪里能缩在后面,这是态度问题。” 李宁咏道:“如果是时间久了,就到宣传部来坐一坐。”她看见王桥,不由得生出些柔情,很想给他买一瓶矿泉水,随即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李宁咏穿了一身套裙,样式简洁,将娇好的身材衬托得恰到好处。她自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与市委大院的气氛很是融合。王桥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办公楼,又将目光收回到这一群村民。 村支书陈民亮作了一些劝解工作,来到了王桥身边,道:“这些人平时我还都招呼得住,今天是吃了砰砣铁了心,我硬是劝不回。肯定有人装鬼,否则不会这样。” 王桥道:“一社社长是你兄弟?” 陈民亮道:“隔房的,就是坐在树下面那个。” 王桥道:“他是什么态度?” 陈民亮道:“他家有两个渔塘进了污水,有损失。” 王桥道:“他有个哥是阳和矿的副矿长。” 陈民亮道:“陈民国,以前当过主任的,后来选掉了。” 这时,县信访办的同志从市委大院出来,来到王桥身边,道:“宫县长和市信访办的同志商量了,在市信访办找一间办公室,还是选派村民代表座谈,会议由市信访办主持。” 王桥第一个工作岗位就是城管委副主任,在这个岗位上他应对了好几次大规模群体性事情,被强力培育成了具有丰富基层群众经验的领导干部。凭着对群体性事件的了解,他对这次座谈没有多大希望,只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 “如果第一次与群众座谈时,就态度强硬地宣布按第三方评估赔偿损失,或许事态不会发展至此。”这是王桥第一个判断。 “如果第三方评估结束,村民仍然不接受,则背后一定有人兴风作浪。”这是王桥的第二个判断。 王桥随着村民代表进了市信访办,遇到宫方平,宫方平神情中有一丝疲倦,道:“华县长也来了,正在给邓市长作检讨。他们两人头上都有个代字,这让华县长面临的压力成倍增加。” (第三百七十八章) 第三百七十九章果落牛口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听到宫方平副县长这句话,王桥意识到这次事情恐怕得以县政府妥协结束。 很多行人在市委大楼前走来走去,他们都只是朝人群观望一下,继续走路。这年头,连小区绿化搞不好都可以堵公路围政府,所以大家对闹事群体渐渐缺乏兴趣,很冷漠地看一眼就继续走路。只有当闹事群体开始发生激烈冲突,才会引发些许闲人围观。 在市委大院里陆续出现了一些警察,防备着村民作出不理智行为。在村民没有过激行为时,他们并没有行动。 市信访办出来了一位副主任,站在群众中间,表明了身份,提出按照信访条例,找五位代表去座谈。 挑选进入信访办座谈的村民代表时颇费了些劲,村民提出要全部参加座谈,信访办坚持按照条例就是五个代表。最后经过几番拉锯,还是只有五名村民代表进入了市信访办,包括一社的社长。 正在进入信访办的路上,邱洪电话打了过来,道:“蛮哥,刚才华县长见了邓市长,作了检讨。华县长离开时,我还给邓市长画了一个垃圾场的地形图。” 王桥道:“邓市长是什么意见?” 邱洪道:“邓市长看了草图,说了一句还是当初选择垃圾场位置有问题,垃圾场在山顶,污水稍不注意就会顺流而下。” 王桥道:“这么多人围了市委市府,邓市长发火没有?” 邱洪道:“邓市长态度倒是平和的,只是提出让反思这次事件,加强基层基础工作,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打完这个电话,王桥加紧走了几步,追上了前往市信访办的人群。 从市信访办谈完接近中午一点,此次座谈仍然没有结果。座谈结束时,一位村民代表激动地道:“你们这是官官相护,都是帮着县里的。你们解决不了,我们就到省里去。省里解决不了,我们就到京城去。” 最后的威胁可以说是致命的,特别是这种政府有过错在先的群体性事件,稍微处理不好就会引起大麻烦。市、县两级信访部门都不敢掉以轻心,赶紧又分别向领导们汇报。 宫方平、王桥等人回到县里,立刻接到县政府会议通知。这次会议由代县长华成耀出面主持。 华成耀一脸沉重地讲了开场白,道:“两个镇,两个社,集体到市委市政府堵门,昌东县委县政府的脸都被丢尽了。今天走到市里,我脸上都火辣辣的。市领导态度越好,越是理解基层,相信我们,我感到压力越大。” “村民无论做出什么过激行为,起因是污水流出来,给村民带来了损失。乐彬主任,城管委是如何管理垃圾场的,这一次事件的主要责任就是城管委,管理失职是无论如何跳不掉的。” “城关镇,阳和镇,你们两个都是县里的大镇,我们要反思一个问题,为什么镇村干部在群众中没有任何威信,你们说的话他们根本不听,这是最值得深思的问题。说明你们组织建设不过关,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村民提出条件有两条,政府有错在先,第一条得认帐,现在难点是到底赔多少,同志们的意见很好,就是由第三方进行评估,该赔多少赔多少,不含糊。” “村民提出的第二条,这个要研究。我的意见不能交给渔业协会,他们没有经营能力,主体也不适合,等会由国土部门提出专业意见。国土部门讲方案的时候,我要先把话说在明处,到了这个时候,不管哪一个部门都以大局为重,放弃部门利益。” 讲了这里,他用眼光扫视所有参会部门负责人。 王桥感到县长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了三秒。 华成耀又道:“这次垃圾场污水引发的故事,有三个部门要引以为戒,吸取深刻教训,” 随后,由国土部提出了综合整治阳和矿、大鹏矿和黑岭山矿的工作方案,具体来说是以阳和矿为主体,将大鹏矿和黑岭山矿整体纳入阳和矿区,这符合省政府相关文件要求的。在省政府文件相关条款中,有一条特别规定,小矿山拒不执行整治方案的,关闭。现在将原本就应该是一个矿的大鹏矿、黑岭山矿整合进阳和矿,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王桥听到这个方案,也没有话说,不禁对牛清德这个老对手的狡猾有了新的认识。这些年,他从一个旧乡小学教师成长为城关镇镇长,对手也在不停成长,由旧乡学校副校长变成了静昌矿业有限责任公司的董事长。 国土局讲完方案,随后就征求各部门意见。 对于这个方案,乐彬自然是不会反对。他作为城管委主任,最关注垃圾能否进场,凡是有利于解决堵场的方案,都能接受。 阳和镇政府支持这个国土房产局提出的工作方案。 轮到城关镇发言时,王桥很明确地提出道:“综合整治也是省政府成津现场会时的一项重要内容,我没有意见。只有一条建议,应在整治方案中明确不能将大鹏矿用于尾矿库。”王桥说完,宋鸿礼补充了一句:“要用作尾矿库,必须要建设正规的、经过上级部门验收的尾矿库。” 华成耀正在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听到这一句话时,钢笔有几秒钟的停顿。 在结束会议时,华成耀最后强调道:“村民们提出的整治鱼塘等后续扫尾工作,就交由静昌矿业有限责任公司负责。静昌公司原本不想接受这个烂摊子,经过县政府找静昌矿业老总进行座谈,他们才勉强接受。在这件事,静昌矿业是做出贡献的。在以后整治过程中,大家也要支持。” 会议结束后,昌东县政府通知了静昌矿业有限责任公司座谈,提出由静昌矿业有限责任公司整合大鹏矿和黑岭山矿,同时负责处理由污水下泄引发的维修和清理工作。 当天下午六点,县政府与村民们再次座谈,一个小时后,达到协议:一是由第三方中介机构介入,调查养鱼村民的损失;二是由静昌矿业有限责任公司负责清理受污染的鱼塘污泥,并建立小型拦水坝,防止污水再次下泄。 达成协议以后,堵住阳和垃圾场的人群就散开了。被堵了四天,散发着恶臭的垃圾车终于开进了阳和垃圾场。 城管委主任乐彬仍然不能松气,堆积在城区内有上千吨垃圾,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运走。乐彬就沿用了以前王桥采用过的老办法,租用社会车辆装运垃圾。在装运垃圾过程中,又发生了一件意外之事,租用的社会车辆在路上出了车祸,将一辆小车撞毁,伤一人死一人。 听到这个消息,乐彬如从高楼坠下,半天回不过神来。乐彬进了办公楼厕所久久没有出来,当乔勇急着打了两次手机,乐彬才出现在走道里,头上白发似乎又增加了一些。 对于城关镇来说,向阳坝一社村民撤离现场,他们的此项工作就暂时告一段,镇里又将工作重心转移到其他事情上。 从得知牛清德觊觎大鹏矿以来,王桥便开始深挖牛清德的目的。牛清德不是善男信女,绝对不会为了做好事而整合大鹏矿。最终,他和宋鸿礼两人都通过大量事实来推断牛清德就是想用大鹏矿来做尾矿库。当然,这只是推断,并非事实。 就算猜到了真想,王桥还是没有挡住牛清德用事件、资本和人脉构成的立体攻势,不仅仅大鹏矿落入了牛清德手里,黑岭山矿也被其一并被收购。收购以后,大鹏矿便不再是城关镇镇属企业,从责、权、利三方面都主要方面都与城关镇无关。 虽然这将减少出事以后的责任,还是让王桥有些沮丧。 晚上回家,又到电力家属院打了一场篮球。王桥曾经想加入昌东电力篮球队,后来成为城关镇镇长以后,大部分时间交给了工作,根本无暇在工作时间打篮球,更别说参加电力系统的篮球比赛。小李局长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由教练黑唐在省二队找了一个球员作为外援,顶替了王桥的位置。 在家属院篮球场上打了一场球,跳出满头大汗,将沮丧情绪抛到了脑后。 晚上又在家里做了一条鱼,这次改作了在成津县委吃到的黄焖小鲫鱼。他在做菜上颇有天赋,觉得好吃的菜就现场留心其佐料构成,回家试做,味道往往八九不离十。 吃着黄焖小鲫鱼,他又想起今天遇到李宁咏时的情景,这个平和态度倒是出乎意料。他暂时没有给杨焱打电话,既然诉讼已经开始,那就必然要进行下去。只是新闻方面没有必要继续搞下去,否则倒真会被某些人在心里扣上“不顾大局”的帽子。 “胖墩,环卫工人那事,青皮找了你。” “嗯,他和杨三火一起来的。没有料到,他们两人终于走到了起。”杜建国又道:“你知道这事吗,既然知道,怎么不跟我说。” 王桥倒还真的忘记了此事,道:“这一段时间事太多,忙得忘记这事。他们两个倒是般配的,如果能成,对于青皮来说是一件好事,能让他走出现在的困境。”他又笑道:“青破重色轻友,本来一直在我这里复习,准备参加司法考试。结果与杨三火牵手以后,立刻就提起包包跟着杨三火到了南州,把我一个人丢在昌东。” 杜建国笑了一阵,道:“如果不开动全火力,跟踪追击,穷追猛打,环卫工人没有太大新闻价值,最多就是案件宣判以后,再报道一次。怎么,你对邱家又心软了?” 王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想把他们家搞得太难堪。” 杜建国道:“我听青皮说你们还被堵在家里抓过嫖,依着你的性子,肯定要反击,是不是最近李宁咏又和你见了面。” 王桥道:“都说瘦子心眼多,没有想到你这个胖子也有这么多心眼,确实是如此,今天城关镇有一群村民围了市委市政府,我偶遇了李宁咏,还和她说了几句话,火气便消了。” 杜建国道:“你才说青皮重色轻友,其实蛮哥也是个情种。” 王桥道:“哪里有我这种情种,算得上世界上最倒霉的情种。谈起感情事,还数胖墩最幸福,我都开始羡慕你了。” 杜建国道:“主要还是你的目光太挑剔,以前楚小昭就苦苦追求你,那个女生很不错的。” 提起楚小昭,王桥就想起了张晓娅,心道:“我好久没有和张爷爷联系了,这一段时间忙完了,去他家里看看。”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七百八十章又谈心 经过一个晚上自然消解,王桥来到办公室时,变得心平气顺。他不再有负面情绪,又可以都志昂扬地面对新的一天。 “王镇,走,我们去看一看三社的公路。”宋鸿礼来到门口,敲了敲门。 王桥正在批文件,听到书记招呼,也就出了门。 宋鸿礼望了望王桥的脸色,道:“情绪不错啊。” 王桥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能正确对待,迟早会出精神问题,抑郁症成为领导一个常见病,就是因为不能及时调解。” 两人坐车先来到村办公室,将小车停在小学校坝子里。宋鸿礼和王桥沿着田坎小道,朝江老坎家里走去。夏季农村欣欣向荣,水稻在田里长得绿油油的,随风摇动。土里随处可见冬瓜、黄瓜、南瓜、莴笋、白菜、海椒等各式蔬菜。水塘里的加氧气全部开动,水面上能见到家养鱼的暗黑色背脊。 “真是一片和平景象,有时在办公室坐得闷了,到农村来走一走,心情就舒服许多。”宋鸿礼发出一句感慨,又道:“我还以为你会有情绪,没有想到你的调节能力也不错。” 王桥承认道:“我最初是有点郁闷,明明知道事情发展有可能出现坏结局,做了一些预防工作,结果还是出现了坏结局。” 宋鸿礼摘了一片青叶子,在鼻尖嗅了嗅,道:“我们尽力了,在大会小会上都阐明了我们的观点,现在这个结局我们无法掌控,就不要去想它了。再说,也许我们的推断是错误的,毕竟事情还没有发生。当领导久了以后,我时常告诫自己,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也会判断失误,不要以为当了党委书记就是全能的。” 王桥道:“但愿我们的推断是错误的。这事到此为止,我得把精力集中到发展上,这是近十万群众对政府的期许。” 宋鸿礼摇头道:“大鹏矿在城关镇地盘上,安全生产对我们是一票否决,我们只要还是城关镇领导,此事永远不能到此为止。” 王桥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道:“以后大鹏矿变成静昌矿业的下属企业,我们没有决定权了。只能让企业办搞安全的人员经常去监控,发现问题就及时给上级报告,这样我们就算尽到职责了。” 宋鸿礼笑了笑,道:“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一点就透,都不用多说话。你有这种想法,我是真觉得高兴。” 王桥道:“以前年轻时身体好,打架厉害,就以后自己在社会上无所不能,后来才发现,在社会上最重要的不是个人能力,而是在体系时原位置。我们所做的一切其实就是争取那个位置,然后利用那个位置实现自己的理想。” 宋鸿礼道:“争取那个位置之前,觉得是为了实现理想,等真的到达那个位置,一切都变了,恐怕难逃钱、权、色。我们两人要引以为戒,特别是你,人年轻,路还长。” “谢谢宋书记。”王桥对这个提醒很重视,答应得很郑重。 社会就是一个体系,进入体系以后,个人勇武变得很是次要,体系里的位置决定着一个人的能力大小。若论个人战斗力,王桥的个人战斗力是非常爆棚的,可是个人战斗力不能决定体系的位置,因此,身体虚弱的上位者做出的决定,强悍如王桥者也必须遵守。这就是社会的生存规则和游戏规则。 王桥突然想了一个很无解的问题,心道:“大鹏矿下面的九家人全部是向阳坝一社的村民,家里都沿着河沟有鱼塘。自己和宋书记反对牛清德染指大鹏矿,就是怕尾库矿悬在半山上影响九家村民的安全。而吊诡的现实是这九家人是闹事绝对主力军。”想到了这一点,他暗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当然,后面一句话只能是气话,作为一镇之长,维护一方平安是基本职责,如果大鹏矿被当成了一个大的尾库矿,他还是得为了村民的安全而发出声音。就算村民反对自己,也要坚决反声,这是职责所在。 江老坎接到了宋鸿礼的电话,早就在家门等着。屋里传来了用稻草烧鸡毛的蛋白糊味,这自然是江老坎家里最出名的鸡汤前奏。 宋鸿礼道:“走,去看公路。” 江老坎脸上笑出一朵花,道:“公路主体全部拉出来了,现在正在修桥。王镇找的技术人员硬是要得,有他把关,我们修的路上了档次,有水沟,有路肩,有涵洞,如果再把路面硬化了,简直就和县道一样。” 来到三社线条漂亮、路面整洁的新公路,王桥积在心头阴云更是完全消散,道:“谁说村道不能硬化,我们一起努点力,争取在城关镇里树一条标杆,以后所有机耕道以三社道路为标准。” 宋鸿礼和王桥相视一笑。 江老坎是聪明人,见到两位领导的笑容,顿时觉得有戏,道:“两位领导,莫非又有什么搞头。” 王桥故意卖关子,道:“老江,你知道什么叫马太效应吗?” 江老坎道:“王镇,你就别考我了,我只晓得马路,晓不得什么叫马太。” “换句话说,就叫做天道酬勤,多一分耕耘,多一分收获。” 王桥详细解释道:“按照省里要求,最近昌东县成立了农村公路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设在交通局。三社公路硬化属于政策支持范围内。” 江老坎眉开眼笑道:“王镇,快指条明路,若是真打了水泥路,三社老少爷们睡着都要笑醒。”虽然说通过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解决了三社修路问题,但是江老坎知道再让村民集资硬化是不可能的,听说如今可以由上级解决这部分资金,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巴。 王桥:“可以这样办,由青桥村提出申请,经城关镇签字盖章,送县交通运输局新成立的农村公路建设办公室,由县交通运输局汇总后,按要求向静州市交通运输局提出立项申请,静州市交通运输局审核并报省交通运输厅审查同意后,由省交通运输局统一下达建设计划,各县交通运输局根据省交通运输厅下达计划按标准予以实施。” 江老坎道:“王镇,你说慢点,我脑袋已经被弄昏了。” 王桥道:“我懒得给你说了,到时让驻村的王健具体来办。” 宋鸿礼开玩笑道:“老坎,今天吃你一个鸡,应不应该。” 江老坎笑道:“宋书记,王镇长,我让三社每天杀一只鸡,天天请你们喝鸡汤,就怕你们没有胃口。” 三社修路为村民解决了实实在在的问题,因为宋鸿礼和王桥来到此地就会受到礼遇。 但是,矛盾和纠纷总会在不经意间产生。沿着公路走了一段,三人正要往回走时,一个中年妇女拦住了道路,道:“江书记,你修这条路要不得。” 江老坎惊讶地道:“为啥子要不得?” 中年妇女道:“修起路倒是方便大家,把我们整了。前天下雨,水沟的水全部冲到我的田头,今年绝对要减产。” 王桥以前在档案馆工作时,曾经在辉煌集团的工地上混过日子,当时最大的一例阻工事件就是由排水涵洞所引起,此时听到中年女子说起此事,便走到工地边上看一看,果然有一个涵洞正好对着水田,虽然有引水沟,但是引水沟很浅,遇到发大水时肯定会让水流进水田。 江老坎站在王桥旁边朝涵洞看了看,道:“我晓得了,等天我来解决。” 中年妇女坚持道:“今天来了,就要给我解决。” 江老坎道:“我又不会变成一袋水泥,哪里解决得了。这事不复杂,到时我让人把引水沟挖深点就行了。” 中年妇女道:“已经冲了一次水到田里,绝对要减产两三百斤,今年农业税是不是少点。” 江老坎不耐烦了,道:“减产得到好多嘛,你再啰嗦,我提半斤老白干到你屋头来喝酒,你割不割肉给我吃,这点肉钱都比得上减产的钱了。” “那是另一码事,喝酒吃肉有人情。交农业税是给国家,又没有私人人情。”中年妇女又笑道:“反正给老坎说了,不解决,我就到你家头去吃饭,让三姨妈给我我煮鸡汤喝。” 看着中年妇女扛着锄头走下小道,王桥问道:“亲戚?” 江老坎道:“算是远房亲戚,真要论起来,农村人很多都扯得到亲戚关系,就是远与近的关系。农村工作就是这样的,全部都是扯皮婆妈事。” 王桥前几天为向阳坝的村民伤透脑筋,当时的村民面对自己这个镇长就如面对着敌人,目光不善,恨不得咬上两口。 今天来到了青桥村,虽然也遇到些事情,但是多数村民都是友好的,笑脸相迎,有鸡汤喝。 青桥村三社和向阳坝村一社都是城关镇村民,素质差不多,表现出迥然不同的态度在于利益,镇村一起帮助青桥三社村民得到了利益,因此走在三社地盘上就会收到友好。 向阳坝村民则是出于经济目的而选择站在“仇人”一面,不是与政府有仇,也不是与王桥有仇,纯粹是因为利益。 不患穷而患不均,这种心理深深根植于每个人的内心,影响着人们的行为。 正要回到江老坎家里,王桥接到了父亲电话。父亲王永德是一个保守节约的人,平时没有事情绝对不会给儿子打电话。因此,王桥接到电话后,直接就问道:“爸,有什么事情?”王永德道:“我刚才接到了国栋弟的电话,你张爷爷生病了。我马上就坐车到城里,然后我们一起跑一趟省城。国栋老弟也随后要坐飞机过来,航班是下午二点的,他怕来不及,让我们两人先去。” (第七百八十章) 第七百八十一章张大炮的梦境 王桥道:“很严重吗?” 王永德道:“脑溢血,在抢救。” 王桥道:“你在家里别去乘坐客车,慢得很,我坐车过来接你,速度还要快一些。” 放下电话,王桥对宋鸿礼和江老坎道:“中午饭吃不成了,我的一个长辈得了脑溢血,在南州抢救,我要去看一看。” 宋鸿礼道:“那就赶紧去,脑溢血危险得很。” 王桥急急忙忙离开了青桥村,走到公路口之时,他原本想让司机老赵送自己到省城,后来想到老赵跟着自己到省人民医院,则会自然见到张家甚至来自广南的王家。老赵是一个话比较多的人,此话被老赵所知,必然会传得整个城关镇都知道自己这层关系。而国栋叔曾经交待过不要对外人提这层关系。 他想了想,直接给陈强打了电话。 “陈总,我是蛮子。你在工地吗?在外地那就好,有一件急事要用你的车。你让司机先顺道到柳溪二道拐去接我爸,我爸的电话是xxxxxxxx,然后再到电力局家属院来接我,送我们到省城。” 陈强道:“遇到什么急事了?” 王桥道:“一个长辈脑溢血。” 陈强道:“那我安排驾驶员立刻去三道弯。” 辉煌集团完成成昌公路这一标段后,人员队伍得到了很大的锻炼,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为了联系业务方便,也是为了装点门面,公司配了一辆大马力的进口越野车,这一次正好可以用来急用。 到下午一点多钟,王永德和王桥来到了省人民医院。 张大山、吴立勤、张晓娅和姐姐王晓都等在外面。 农村教师典型相貌和打扮的王永德走得很急,脸上全是汗水,道:“大山老弟,张叔的病怎么样了?” 自从与王振华堂叔认了亲以后,王永德称呼王国栋和张大山便是“国栋老弟”、“大山老弟”,从来没有称呼过官职,这种称呼一下就拉近了关系,也从另一面反映了王永德强烈的自尊心和思维逻辑:你的官职肯定比我的大,但是在家族里,你是弟弟就是弟弟。 张大山当领导很久了,一举一动都透着领导味,他下意识地与王永德握了手,一脸沉痛地道:“老爷子突发脑溢血,情况十分危险。目前握医生说,出血点不是太大,也不小,医院尽全力抢救。” 王永德紧握着张大山的手道:“张叔枪林弹雨都闯了过来,这一关一定也能闯过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美好的祝福,张大炮年龄大身体弱,这次突发脑溢血是致命一击。 在场人中,王桥和张晓娅是小辈,两人就站在一起。王桥见张晓娅在抹眼泪,也安慰道:“只要脑溢血发现及时,肯定能抢救回来。” 张晓娅神情忧郁地道:“爷爷身体里弹片,下雨天就疼。我是由爷爷带大的,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奶奶在家里做饭,就是由爷爷带着我去玩。爷爷喜欢打篮球,就经常带我去看篮球比赛,我就是在球场边长大的。你有一次在中师打球,好象是一场比赛,我和爷爷就曾经现场看过。” 王桥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这个平时挺阳光的小妹妹,干脆就不劝,实话实说道:“我觉得老爷子生命力顽强,抢救又及时,救回来的可能性很大。只是,生老病死是没有办法避免的事情,老爷子英雄了一辈子,功德圆满,这辈子,值了。我这一辈子能活到老爷子的份上,也就知足了。” 张晓娅原本以为王桥也会说些谎话来安慰自己,这个时间点上听到些谎话会让心里好受点。她没有料到王桥会如此直言不讳,仰着头,略显激动地道:“我爷爷肯定能抢救得回来,他受过了这么多伤,都活得好好的,这一次摔倒,也不会有事。” 王桥道:“现在事情都做不了,你就深吸三口气,为你爷爷祈祷。” 张晓娅道:“怎么祈祷。” 王桥想起以前在民间听到土语,略为转变,道:“你这样祈祷,天灵、地灵、我爷爷、要回来。” 张晓娅道:“这个祈祷,灵吗?” 王桥道:“不知道,我小时经常听到大人念,反复念。” 张晓娅深深地吸了三口气,念道:“天灵、地灵、我爷爷、要回来。” 念到第十遍的时候,在急救室的张建国眼珠不经意间转了转。他脑中原本是混沌一片,突然如被凿子凿了一下,一丝光亮透了出来。往事如一颗颗子弹,呼啸着朝他的脑中袭来。无数往日模糊的、远去的事情,变得异常清晰。 脑中记起了解放静州时的画面: 王振华团长所部奉命穿插,急行千里,将敌118军切割在静州以北的昌东县城郊外。三营长张大炮冲进团指挥所,兴奋地吼道:“团长,摸到大鱼了。”刚才冲锋时,擦肩而过的子弹将他的衣服撕了个大洞,头发被烧掉一半,散发着焦臭,整个人看起来活像年画里的钟馗。 王振华站在地图上,全身绷得很紧,说出的话却是异常冷静:“急啥,慢点说,什么大鱼?” 张大炮道:“俘虏交代,118军军部就在山头上。” 话音未落,四周高山上枪声大作,子弹在黑夜中划出一道道弹幕……一颗炮弹在身边炸强,他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穿透了身体。 脑中记起了捉拿昌东匪首杜天的画面: 那是1950年的往事,罪大恶极的匪首杜天在公审前一天从静州公安局逃脱,窜至人迹罕至的巴岳山中。从1950年到1952年,解放军数次进山剿匪,都没有找到杜天的踪迹。1952年7月6日,时任昌东县长的张大炮带着一个勤务员来到巴岳山检查生产,步行走到现在红星厂厂区附近,无意中听说挖药人在山顶发现一具尸体,尸体还没有腐烂。 张大炮胆大包天,让勤务员回区公所调集民兵,准备一个人进入山险林深、屡见匪踪的巴岳山。勤务员不肯走,道:“县长,你不能一个人上山。”张大炮拍着腰间的盒子炮,道:“凭着一杆枪,就算龙潭虎穴都去得。杀人的十有八九就是杜天,这个土匪狡猾得很,等调来民兵,土匪早就跑了。听命令,赶紧去叫人。耽误了事,军法从事。” 张大炮他沿着挖药人讲的路线到了山顶,果然在一片竹林里发现一具尸体,尸体虽然还没有腐烂,可是也发出阵阵臭味。他顾不得臭味,开始检查尸体,在尸体上发现了刀伤,从前胸捅入,一刀毙命,十分精准。 这一刀,显出了匪首杜天的蛛丝马迹。 张大炮如猎人一般在山中寻找着杜天踪迹,很快在深山发现了一处茅草房子。正在观察茅草房子时,枪声响起。这一枪,击中了张大炮头顶略三十公分的大树。 张大炮完全没有思考,盒子炮自然而然甩出,朝着枪响方向打了一枪。这一枪后,他没有再开枪,而是寻了旁边一株木树,不动形迹地观察匪踪。五分钟后,枪声依然没有再响起,也没有树叶被扰动。 张大炮利用树林掩护,提着枪,从侧翼摸了过去。在直线距离不足百米的另一个山坡上,一个精瘦的中年人倒在地上,胸口冒血,已经毙命。 被击毙之人正是藏身巴岳山近三年的匪首杜天,这三年里,在他枪口下牺牲了一位公安一位民兵,伤了六人。 最后,匪首杜天被昌东县长张大炮击毙。 后来,昌东公安在山上抓住了一位姓陈的可疑女子,这才还原了杜天这几年的踪迹。杜天在公审前一天逃脱后来到了巴岳山,找到了以前在一起当过土匪的杨大熊。最初是白天躲在山洞里,晚上出来活动,后来时间久了,就以杨大熊表哥的身份在山上活动。 陈姓女子是杨大熊老婆。在杜天躲藏期间,陈姓女子喜欢上了这位见过世面的匪首。一来二去,两人勾搭在一起。终于,他们两人的奸情被杨大熊无意中撞见。杜天二话不说就动了刀子,杨大熊前胸中刀,当场身亡。 如果张大炮晚来一天,杜天就带着陈姓女子远走高飞。 脑中还记起了与妻子相识、成家的画面: 张大炮作为战斗英雄,又是县长,多次到昌东中学作报告。昌东中学有一个年轻女教师很崇拜从战争中走过来的铁血男人,看见张大炮时两眼总是亮晶晶的。男人自古都是喜欢美女的,战斗英雄也不例外,张大炮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位温婉贤淑的年轻教师。当两人谈起恋爱之后,********专门找张大炮谈了话,指出年轻女教师出身不好,是资本家的女儿,不适宜嫁给县长。张大炮没有听从********的意见,坚持与年轻女教师结了婚。为了这事,在屡次政治运动都受到冲击,职务上也受到影响。可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初进洞房时看见妻子身体时的激情,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娶了一个资本家的女儿。 脑中还记起家乡被日本人烧毁的画…… 脑中还记起第一次走进部队的画面…… 脑中还记起被连长王振华训斥的画面…… 终于,身穿白衣的医生从手术室走了出来。所有人都看着医生的嘴巴,表情异常严肃。医生缓缓地道:“病人抢救过来了。” 张晓娅一下就蹦了起来,双手环着王桥的脖子,不停地跳,嚷道:“你的祈祷灵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第三百八十二章只会慢慢凋零 大家都沉浸在手术成功的喜悦之中,只有王晓注意到张晓娅是搂着王桥脖子在跳。 张晓娅随即也发现与王桥的动作有些亲密,赶紧松了手,调皮地道:“这个咒语立了功,以后就归我使用了。” 王桥道:“这是通用咒语,都可以用,但是最好少用,一次不用最好。” 张晓娅这才醒悟过来,吐了吐舌头,道:“是,以后一次也不准用。” 医生等到众位家属高兴了一会,道:“脑出血后,不管如何医治,都会留下一些后遗症。以后要注意恢复性锻炼。我们后面处理完,还有一些时间。”他出来通报了基本情况, 张晓娅的奶奶金贤惠激动地道:“人活着就好,人活着就好,哪怕坐轮椅,只要活着就好。” 张晓娅扶着奶奶,道:“你别太激动,等会血压就要高了。” 金贤惠道:“高了就高了,等会吃药就行了。” 王桥肚子忽然发出咕咕响声,由于大家都顾着高兴,各说各的话,倒没有人听到肚子里面的响声。王桥道:“各位长辈,时间不早了,大家肯定肚子饿了,就先去吃点东西。” 吴立勤看了看表,道:“确实有点晚了,我和小娅留下来守着,你们都出去吃饭。” 张大山这时接到了一个电话,道:“国栋和冉苹都到了,我给他们说了,让他们暂时都不用进来,我们到外面和他们汇合,先吃饭。” 王桥主动道:“那我也留在医院,多一个人跑腿,办事方便一些。你们几个长辈回来,我和张晓娅再去吃饭。” 王晓原本准备留下来陪同张晓娅,见弟弟主动提出,便退到父亲身边。 张大山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个意见。他客气地道:“你就辛苦了,有事打电话过来。” 王桥道:“应该不会打电话。” 张大山道:“嗯,最好不打电话。” 张大山安排两个小辈守在这里,让老婆陪着妈妈和王永德。便快步走出大门,去接王国栋。近期各省组织部长都有轮换,传闻广南是和山南轮换,这个传闻的可靠性比较高,也就是说。王国栋极有可能到山南省出任省委常委、组织部长。他如今是山南电力系统的第一副手,要进一步却是难度不小,但是有国栋这个组织部长在山南,回旋余地就大得多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几个长辈离开后,张晓娅回想起自己刚才搂着王桥脖子不停地跳,心中就涌现出一阵异样。有了点异样以后,她反而矜持起来。 两人坐在手术室门口,不交谈,反而显得很尴尬。 王桥主动道:“你们辅导员是谁?” 张晓娅道:“这学期换成了陈刚。他也是你们的辅导员吧。” 王桥道:“陈刚算是师兄,也算是老师,他是留校后当我们的辅导员。”说起陈刚,他就想起陈刚骑着自行车,从东城之东跳了那种舞回来时的情景,以及他写告状信夺了留校名额之事。 张晓娅道:“我们女生都有点烦他,他这人经常动不动就到女生寝室来,还喜欢和女生单独谈话,所以我们女生就给他起了一个妇女之友的绰号。” “妇女之友,这个绰号倒是传神。”王桥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道:“陈刚的人品不怎么样,你别和他来往过多,敬而远之。” 聊了一会。张晓娅自在了许多,不再去想自己搂着王桥脖子使劲跳这件事情,笑道:“我又不当学生干部,也不入党,基本不和陈刚接触。他有一次找我谈话,我就装病。没有理他。” 王桥道:“我读书的时候,和黄老师关系挺好,经常到他家里去。” 张晓娅观察老师的角度与王桥完全不一样,道:“黄老师是系领导,架子很大,平时板着脸,不太跟学生说话。” 王桥笑道:“我们说的是一个人吗,在我印象中,黄老师和学生接触很多啊。” 张晓娅道:“你是学生干部,黄老师肯定就喜欢你们,和你们说话多很正常。我是普通学生,他才懒得和我们说话。” 正在这时,王桥手机响起,是吴立勤的声音:“小王,我给你们在馆子炒了菜,就在医院门口最大那家餐馆,很别致的名字,叫‘能吃就好’,你让晓娅过来提。” 王桥挂断电话,道:“我到门口去提炒饭。” 爷爷被救了回来,张晓娅心情不错,道:“你给我炒个鱼香肉丝,最下饭。” 她望着王桥挺直的背影,心道:“王桥这人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无趣,比起陈刚那种学生干部要强得太多,难怪小昭喜欢他。” 王桥来到‘能吃就好’餐馆,在雅间找到了张大山等人,意外地看到王国栋坐在父亲身边,冉苹和吴立勤坐在一起,连忙招呼:“国栋叔,叔娘,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 王国栋道:“刚到不久。” 冉苹道:“我们说先去看老爷子,大山非要拉着先吃饭。” 张大山道:“王桥和晓娅在门口守着,我们现在去也见不到人。我爸是救回来了,以后可能就是要坐轮椅了。” 王国栋安慰道:“我们都要想开一些,老一辈终究要走的。” 他突然说了一句英语:“Oldsoldiersneverdie,theyjustfadeaway)”又解释道:“这是国外的一句歌词,意思是‘一个老兵永不死亡,他只是淡出舞台’,或者翻译为老兵永远不死,只会慢慢凋零,用这种话来宣告军旅生涯的结束。我们两家的长辈都是光荣的老兵,他们凋零实际上是与牺牲的战友们会师。这其实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离开家时,我爸托我带给你们的话。” 张大山跟着复述道:“老兵永远不死,只会慢慢凋零,用在他们身上倒真是贴切。” 在以往的经验以及一些文学作品中,总会反复出现纨绔子弟这几个字,说得久了。王桥也受了些影响。但是在与张大山、王国栋等典型官二代接触过程中,他发现文学作品里刻画的人物颇有些千人一面,是对生活没有更深入了解、缺乏洞察力的作者们的“陈词滥调”,是一种最简单脸谱式创作。 不管是哪一个群体。都有好、中、差三类人,区别在于一个区别“好、中、差”的比例。 王桥在实际生活中很少听到这类正能量的交流,很多人甚至以‘否定’、以负能量、以偏激来表示深刻。 桌上已经有准备好的四个纸饭盒,放在托盘上。王桥寒暄几句,就端着托盘出门。出门时。他听到里屋传来几句对话,便有意放慢了脚步,随即又加快脚步,不去听长辈们议论。 张大山道:“王桥还真优秀,去年静州出一个窝案,********、昌东县长都陷了进去,王桥当时在昌东县政府办公室主持工作,其实也被双规了。经过省市两级纪律部门审查,王桥还真是干干净净,所以出来不久。就由档案局非领导职务出任了昌东城关镇镇长。这个职务是县里是很重要的职务,对于他的年龄很难得了。” 王永德立刻谦虚道:“他这人还缺乏锻炼,有时还是毛毛燥燥的。” 吴立勤道:“小王哪里毛燥了,是很稳重一个人。” 王国栋道:“他任镇长之事,大山帮助没有。” 张大山摇头道:“虽然在静州还有些关系,但是没有人知道小王和我的关系。” 王国栋这才点了点头,道:“难得,不错。” 王永德继续谦虚,道:“城关镇党委书记是老书记,组织上就是让王桥跟着老书记学习。” 张大山道:“城关镇党委书记宋鸿礼是我的老朋友了。我在当********的时候。他就在部门当领导了,这人能力强个性也强,曾经还和县领导拍过桌子。让他与小王搭班子,对小王倒是一个考验。” 王晓假装吃菜。将每一句对话都记在心里。 后面的话,王桥没有听见,他相信如果确实有重要的话,姐姐会转告的。 医院,张晓娅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神情安宁。如一株雨后小树那样清纯。她听到脚步声,道:“终于来了,我确实饿了。有鱼香肉丝吗?” 王桥道:“我去的时候,饭盒都准备好了,所以也不好意思再增加。” 椅子是医院的椅子,王桥觉得把饭菜放在椅子上不太卫生,就坐在椅子上,将托盘置于腿上。 菜品还不错,有黄焖鲫鱼、麻婆豆腐和青椒肉丝,都是张晓娅喜欢的家常菜。两人都有点饿了,下筷如飞,吃得格外带劲。 突然,张晓娅啊了一声,道:“我被刺卡住了。” 鲫鱼小刺多,张晓娅吃得又快,结果一根刺卡在喉咙里,极为难受。她咳嗽一阵,又吃了几口饭,仍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越来越痛。 王桥道:“干脆到门诊,用夹子很容易就夹了出来。” 张晓娅指了指手术室,道:“我不能走。”她又猛喝了几口水,还是没有把刺弄下去。 王桥看她如此难受,道:“门口有药房,我去买夹子。” 张晓娅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王桥买了夹子和酒精回来。他先用酒精洗了夹子,又用清水洗了夹子,就准备帮着张晓娅夹鱼刺。 “你会夹吗?” “我家门口有一条小河,我们从小就吃鱼,姐姐也经常被鱼刺卡住,当时没有夹子,我都是用筷子帮她取刺,每回都成功。” 张晓娅又觉得张开嘴让王桥来取刺有点不雅,道:“算了,我坚持一会,等会到门诊那里去。” 王桥道:“你就把我当成你哥,就行了。” 张晓娅又道:“那我去漱口。” 漱了口,张晓娅闭着眼,张开嘴。王桥借着头顶的灯光很清楚地见到喉间的鱼刺,是比较硬的那种刺。他常写毛笔,手很稳,轻轻就将鱼刺取了出来。 “疼吗?” “不疼,你的手法还可以。看你五大三粗的,手还挺巧。”张晓娅咳嗽几声,感觉嗓子舒服许多。 手术室房门打开,走出了疲惫的医生和护士。 张晓娅紧张道:“医生,我爷爷怎么样?” 医生道:“原本早就做好,后来发现颅骨里有异物。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异物取出来,老爷子是军人,取出来应该是一块弹片。” “弹片?”张晓娅道。 医生道:“最初我们都不敢确认,反复看了,还真应该是弹片,老爷子是军人吗?” 张晓娅道:“是军人,解放静州时还受过重伤。” 听到对话,英勇、正义和献身带给王桥一种震撼。在这个纸醉金迷的社会里,崇高精神被丢弃了,甚至不能登上大雅之堂,他很幸运,在老一辈人身上遗留的弹片上看到了往日的光荣。 (第三百八十二章) 第三百八十三章再论族谱 手术成功后,张大炮还是有后遗症,左边肢体无知觉,语言功能受了些影响,其在医院的后续治疗估计还有一个月时间。 虽然有后遗症,但是张大炮头脑清醒,精神状态和食欲都正常。考虑到老人家的年龄,能够恢复成这样也算幸运。为了感谢远道而来的广南王家以及昌东王家,张大山专门在电力宾馆很正式地安排了一次宴席。 昨天在一起吃饭时,虽然张大炮已经抢救回来,可是毕竟老人家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气氛还稍显沉重。 今天中午的气氛明显轻松起来。 王晓带着小儿子以及未婚夫林海参加了饭局。王晓曾经在广南停留时间不短,与冉萍很熟悉,坐在桌上一直与冉萍有说有笑。冉萍抱着虎头虎脑、活泼好动李安健坐在桌子上,挑选些不辣的菜,直接喂到孩子的嘴巴里,道:“让冉奶奶喂你,乖,张开嘴巴。” 冉萍身材苗条,皮肤在广南白得很是罕见,衣着亦得体,虽然满过五十,看上去也就四十岁左右。张大山开玩笑道:“冉萍自称冉奶奶,我听着怎么有点怪异啊,我左看右看冉萍也就三十五六岁吧。” “都成半老太婆了,叫冉奶奶很正常。王小冉若是早点结婚,我抱孙也隔不了几年了。”冉萍看着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张晓娅道:“晓娅,你读大三了吧,有没有男朋友?” 张晓娅道:“还没有。” 冉萍道:“在大学如果遇到合适的,也可以谈恋爱。不要怕分居两地,只要愿意,可以让男方到山南工作,你也可以到男方所在地去工作。如今社会很开放,包容性强,不存在距离问题,可以考虑在大学交男朋友。” 吴立勤道:“晓娅考上大学的时候,我和大山就和她谈过话,建议大一不要谈恋爱。毕竟刚从高中走过来,心理不成熟,但是大二就可以考虑这个问题了。” 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大学毕业后的选择往往会拆散很多情侣。但是对于张大山这个家庭,距离不是问题,关键还是女婿是否合适。 与亲朋在一起,王国栋就喝了点红酒。心情轻松,他脸上就有了些笑意。道:“我是看着晓娅从小长大的,出生几天我就见过。有一次在广南,她和小冉在院子里跳绳,我看着两个小丫头就想,不知是哪两家的臭小子能娶走我们两家如花似玉的女儿。” 张晓娅没有想到谈话的主题会集中在自己头上,而且是婚姻问题。在众人注视下,她羞红了脸,道:“拜托,能不能换个话题。” 冉萍道:“这个话题是最适合你现在这个年龄。” 张晓娅于是承认道:“我从大二就开始寻找合适的人,结果没有发现。” 李安健双手捧着一根鸡翅膀。啃得津津有味,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乱转。王晓将儿子抱了过来,道:“你这小子,把冉奶奶的衣服弄脏了。”说话之时,她就用眼睛朝着弟弟看,看了弟弟,又看张晓娅。 冉萍道:“你别条件太高,离开了学校,社会就复杂了,再想找到合适的对象更难。” 张晓娅道:“我的条件真不高。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最起码得性格合得来。” 王桥在长辈面前就没有太多话,主要任务就是与长辈碰碰酒。在他以前的想象中,高级干部是很神秘的一群人。生活在大院里,和普通老百姓不一样。如今真正走进他们的生活,发现高级干部也是普通人,也有家长里短,也有与普通人类似的闲话。 他们与普通人不同之处在于所处位置不同导致思维方式和行为模式不同。普通人家小孩子大学毕业后考虑得最多的就是生存,王小冉和张晓娅基本不会为生存发愁。很多寻常人家的障碍都被已经被打通,她们考虑得最多则是发展,或者说是如何生活。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人生难题不存在,王小冉和张晓娅依然面临着婚姻恋爱问题和前途命运问题,这是人生绕不过去的大坎。 在酒宴上,大家都谈家事,没有涉及到任何公务。 王桥一直在脑中想着王卫东的事,有点拿不准是否应该提前在这个场合说出来,犹豫了一会,心道:“亲戚就是亲戚,我若是在意身份,反而落了下乘。” 当大家话题从张晓娅身上转移开后,王桥又给两位长辈敬了酒,这才讲起王卫东的事:“前几天,我参加了山南省在成津县召开的矿业整治现场会,成津县********叫王卫东。” 王卫东是山南省最年轻的********,张大山前一次到成津县,还与成津县委有过一次座谈,当时王卫东参加并主持了会议。张大山有点惊讶王桥在这个场合突然提起王卫东,道:“王卫东,全省最年轻********,我见过面,非常有能力的一个年轻人。” 王国栋是管组织的,对人事最为敏感,加上他极有可能到山南任职,对张大山口中的最年轻********颇为留意,就将筷子放下,听王桥说下文。 王桥道:“王家的辈份是‘诗书传万代、希贤智勇仁、俭勤忠信让、国卫风雨顺、家和百业兴’,我是卫字辈,我爸应该是国家辈。” 话很少的王永德道:“王桥,你想表达什么?” 王桥继续道:“我中师毕业时参加过省政府举办的表彰会,当时王卫东大学刚毕业,作为学生代表在表彰会上发言。我就是在93年认识了王卫东。我后来走了些弯路,前年才从山南大学毕业。王卫东在93年分配到很偏僻的一个乡,然后一步一步从基层干起来,目前是成津********。开完现场会后,我和他见了面,还特意聊了聊族谱。王卫东的祖父叫王信宇,爷爷叫做王让民,他们是从柳溪三道弯迁出的。” 王国栋听到辈份和迁出地,便知道王卫东肯定是一个家族的。 王永德曾经整理过家谱,对家族事情了解得最细最深,道:“家谱里记载得很清楚。王信宇和王信良是亲兄弟,王信宇是哥哥,王信良是弟弟,他们还有两个妹妹。王信良有三个儿子。王振华排行第二,我父亲排行第一。我听老辈人说,王信宇迁走时有一个儿子,具体叫什么名字记不清楚了。也就是说,成津的那个王卫东的爷爷和我二叔是堂兄弟。(惭愧!!!前面的人系关系略有瑕疵。此为最终更正版本)。” 王国栋很认真地道:“这样说起来很绕,永德哥,找张纸写下来就一清二楚了。” 张大山道:“晓娅,你去让服务员拿纸笔。” 张晓娅赶紧出门,但是她没有让服务员送纸笔进屋,而是自己去拿了纸笔回房间。 王永德在纸下写下了一个五服关系图。 五服第一辈:王忠诚 五服第二辈:长子王信宇;次子王信良 五服第三辈:王信宇系有王让民(其余不详)、王信良系有王让为、王让邦(王振华)、王让本; 五服第四辈:王让民系有王永贵;王让为系有王永德,王振华系有王国栋;王让本系没有后代。 五服第五辈:王永贵系有王卫东;王永德系有王桥、王国栋系有王小冉; 王国栋仔细研究了关系图,感慨地道:“我爸多次说,王家宗族不至于散失淹灭,永德哥有大功。我们这一辈除了永德哥。谁能把族谱理得这样清清楚楚。”他随即拨通了父亲家里的电话。 王振华坐着轮椅在阳台上侍弄花花草草,女儿拿着无绳电话走到阳台。 女儿王国莉在递电话时,道:“爸,这是国栋打来的,电话可以接,但是你不能激动。” “大风大浪都经过了,这点心理素质怎么会没有。”王振华脸色沉重地道:“大炮怎么样了?是不是走了?” 王国莉道:“张叔没事,是另外的事。” 王振华舒了口气,道:“你这人把话说清楚,不要掐头去尾。” 王国莉道:“让国栋给爸说。我说不清楚。” 王振华接过电话,第一句话就是:“大炮能不能给我说话。” “爸,现在还不行,说话还是有点困难。但是神智清清楚楚,见到我就用右手来握我的手。” “你给大山说,什么时候大炮能说话了,马上就给我打过来。” “爸,我问一个老家的人,不知你有印象没有?” “谁啊?” “王信宇和王让民。” 这是几十年前的名字。王振华停顿一会,往事便如黑白相片在头脑中呈现:“王信宇是我大伯,王让民是我堂哥,我这一辈是让字辈,让是字辈,名字是按照‘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来取的。小时我们住在一起,王让民是我们这一辈的大哥。你有他们的消息,让民哥还在?” 王国栋道:“王让民已经走了,王让民的儿子和孙子还在,我没有见到,只是得到了准确消息,他们都在山南沙州。” 王振华长叹一声,道:“大哥也走了。能找到了大哥的儿子孙子也很好,让他们飞过来见我。” 对于王国栋来说,王信宇是几乎没有听说过的陌生人,而对于王振华来说,大伯王信宇和堂兄王让民就是很亲很亲的亲人。所以,王振华和王国栋听到王信宇、王让民消息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打完电话,王国栋点了点头,道:“我爸认识他们。他们曾经住在一个屋檐下,是一家人。” 追溯往事,让大家都有些唏嘘。 午宴结束,王国栋坐飞机回广南。在机场,他特意叮嘱王桥对王卫东的事情要保密,不要给外人说起。 林海开车送王桥回昌东,然后林海准备到辉煌集团工地。 冉萍继续留在张家,作为广南王家代表要多住几天。 王永德没有回昌东,住在了王晓家里。他除了等待张大炮康复以外,还要去拜访李家健的爷爷奶奶。来到南州,必然去李家,这是王永德的原则。 下午,冉萍和吴立勤一起来到医院,守在张大炮病床前。在张大炮熟睡时,冉萍和吴立勤在门口聊天。 冉萍笑道:“吴姐,你觉得王桥这个小伙子怎么样?” 吴立勤道:“王桥还不错,家教好,人也能干。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事?” 冉萍道:“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看到王桥和晓娅坐在一起,两人无论从年龄、学历还是相貌都很般配。与其找个不知底细的人,还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至少放心。” “这个,还得看晓娅和王桥的意见,大人是作不了主的。”吴立勤又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我抽时间探一探晓娅的口气。” (第三百八十三章) 第三百八十四章变化 到了晚上,吴立勤趁着与丈夫单独相处之机,转述了冉萍的提议。 张大山对这事还挺重视,想了一会,道:“这是冉萍的意思,还是国栋的意思。” 吴立勤道:“就是我们两人在一起聊天时,冉萍突然提出这事,应该不是国栋的意思。” 张大山习惯性地摸着下巴,道:“国栋和冉萍都是稳重的人,不应该临时起意。国栋没有儿子,王桥算是王家最嫡系的男子,从现在态度看,肯定是王家重点培养对象。晓娅与王桥结婚倒也算是门当户对。” 吴立勤笑道:“你平时经常在单位经常讲改革讲开放讲民主自由,结果自己还讲门当户对,思想这么老旧。” 张大山道:“以前的老传统不一定都是糟粕,也有很多可取之处。王家在广南,算是处于改革开放的前沿,还不是一样讲究家族。处于王家的这个位置,往往很讲究接班人的培养,接班人选好了,家族才能长久昌盛。接班人多是直系亲属,也有工作中形成的嫡系,比如秘书等,这些都是很隐秘的,一般都是只做不说。” 吴立勤道:“你们这些男人考虑得太多了。” 张大山道:“我爸是为了美女不要江山,否则以他的能力弄个省厅级没有问题。他级别不够,所以没有想到接班人的问题。我以前经常到王家,接触了很多高级干部,他们形成了错踪复杂的人际关系,甚至可以说是利益关系,所以必然得有事业的接班人,这个接班人对整个家族的传承和安全能起到关键作用。” 吴立勤道:“我是女人家,管不了这些事情。我只在意我的女儿,她喜欢谁,愿意和谁谈恋爱,完全随她的心意。” 张大山道:“你其实可以去跟晓娅提一提,王桥很优秀,万一她有这个意思,这是好事啊。” 吴立勤道:“王桥这孩子吃过苦,懂事,我还是喜欢的。如果真成为我家女婿,我能接受。” 晚上,张晓娅从学校回来看爷爷,在九点钟时,与妈妈一起回家。回到家里,母女俩便在院中散步。 电力家属院绿化得相当好,此时正是花季,院中繁花似锦,随处都能嗅到花香。吴立勤见女儿情绪还不错,聊了一会家长里短,道:“王桥在学校是学生干部?” 张晓娅不疑母亲别有目的,道:“王桥是我们系当年的学生会主席,在学校是风云人物,我们寝室楚小昭就曾经暗恋过他。” 吴立勤道:“他有女朋友吗?” 张晓娅压根没有想到妈妈的目标是自己,道:“据说他在大家没有女朋友,有一个体育系女生和他关系不错,上次楚小昭到昌东去,早上就遇到他们在一起吃面条,害得楚小昭回来大哭了一场。” 吴立勤道:“后来听说他在昌东谈过恋爱?” 张晓娅道:“我听王晓姐说过这事,也不是太清楚,好象是和一个电视台主持人谈过恋爱。后来昌东出了腐败案子后,王桥被调到了档案局,后来就分手了。” 吴立勤总结道:“那这家人是没有眼光,把一个好小伙子白白放走了。” 说到这里,张晓娅警惕起来,道:“妈,你怎么老是谈王桥。” 吴立勤笑道:“冉阿姨觉得你和王桥比较般配,想撮合你们两个。” 张晓娅惊讶地道:“我怎么可能和王桥,他比我大好多。”一直以来,张晓娅始终认为王桥和自己不是一个时代的人。最初产生这个原因是她第一次见到王桥时,王桥在中师读书,她还是纯粹的少女,这就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总觉得王桥是大人,她是小孩。后来都在山南大学读书,仍然没有完全消除这个印象。 吴立勤见女儿是这个反应,也惊讶了,道:“难道冉阿姨这个提议很怪吗,你们还在一起读过大学,应该没有代沟和年龄差异。” 张晓娅又红了脸,道:“妈,你是不是想把我嫁出去,我偏不,就要赖在家里,当老姑娘。以前你们天天在我耳朵边念,要以学习为重,不要早恋。现在怎么主动给我张罗起婚事了,这个反差未免太大了。” “人生每个阶段做的事情不一样,小时候最重要是长身体学知识,现在最重要是做事业和成立家庭。”吴立勤又道:“你到底对王桥是什么看法,如果没有可能性,我就给冉阿姨回绝了此事。” 张晓娅跺了跺脚,道:“妈,我的事你别管,你在这里等着我,我要去跑步了。”小区角落有一个篮球场,场边有一圈塑胶跑道,小区里很多人都喜欢在这条跑道锻炼身体。夜风袭来,带走热气,送来花香,总会让跑步的人神情气爽。 母亲的建议,让张晓娅心里颇不宁静。在她心中原本有一张薄薄的窗帘,这个窗帘原本就很脆弱,今天窗帘被母亲戳了一个洞,王桥的形象就从这个洞里钻了出来。 “这是王桥的意思还是冉阿姨的想法,多半是冉阿姨的想法。” “如果是王桥的意思,我该怎么办?” 张晓娅跑了两圈,突然意识到“我该怎么办”这句话是有问题的。她心跳加速,汗水在额头形成细细的小珠。 “肯定不是王桥的想法,否则依着他的性格,肯定要说出来。”这是张晓娅的推断,有了这个推断,她心里又轻松,又失落,复杂得很。 吴立勤就站在篮球边上,看着如花一般美丽的女儿在篮球场边上跑步,心情也矛盾得很,既想女儿有一个好归宿,又担心遇人不淑,嫁到另外的家庭受苦。 吴立勤想着女儿和王桥的事情柔肠百转,另一个主人公王桥却完全蒙在鼓里,他整个心思还是放在工作上。主观上,他想做出些成绩,做出成绩是责任使然,同时也是走得更高更远的基础条件;客观上,作为城关镇镇长,就算你想偷懒,不去找事情做,事情都会如影随形找上你,让你无法躲避。 星期一,早上八点,王桥步行上班。刚到办公室门口,接到郭达电话:“刚才接到县委办通知,请王镇和宋书记于九点半钟到吉书记办公室。”王桥问:“具体是什么事情?”郭达道:“我问了,老唐不说,说你们到了就知道了。” 王桥赶紧上了楼,先去看宋鸿礼的办公室是否开门。 “你找我?”宋鸿礼提着包,出现在楼梯口。 王桥道:“吉书记让我们两人去谈话,是什么事啊?” 宋鸿礼道:“我也在琢磨此事,我们两个到吉书记办公室谈话,有两种情况,一是有突发事件,二是有重要安排。突发事件暂时可以排除,看来有重要安排。” 王桥道:“莫非谈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 宋鸿礼道:“应该不是。” 三社公路顺利地结束了,目前就等着办理硬化手续,前期修路有集资款,算是第一阶段工程;后期硬化则是国家投入,算是第二阶段工程。 这一次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在三社的实践算得上十分成功。公路修好以后,按照当初制定的规则,由选出的四位代表最后进行了工程验收和结算。整个资金使用情况是先用县里补助,再用村民资集,结果工程验收后结算后,集资款还剩余了44788.9元。乡政府按人平10元如数退还给了村民。三社公路建设的事例在青桥村甚至在整个城关镇的村民中引起了强烈反响,因为集资向来有去无回,只能追加,从来没有退回。虽然每人只拿到10元退款,却赢得了所有参加集资村民的信任。这一次修路是扯皮纠纷最少,工程质量完成最好的一次,也是干部受到大家齐口赞扬的一次。 工程第一阶段完工以后,城关镇根据县委县政府各个口,分别报送了详细的汇报材料。在《昌东组织简报》中刊登了这份汇报材料,但是,《昌东组织简报》只是用了几十个字来登了一条消息,将三千字的汇报材料放弃了。 《昌东组织简报》是在基层组织建设中有份量的内刊,也要报送给市委组织部,没有在这上面登出全文,让宋、王两人都觉遗憾。 宋、王以城关镇名义又与县委办喝了一次酒,把汇报材料换了一个形式交给了县委办。县委办基本同意在《昌东信息》上登载主要内容,但是,还没有出来。 因此,宋鸿礼不认为吉书记所谈之事与青桥六步议事规则有关联。 两人急急忙忙来到了县委,刚走到吉书记办公室门口,秘书小张走了过来,满脸严肃地道:“你们到我办公室坐一会,华县长在吉书记办公室。” 他给宋、王倒了水之后,就坐在电脑前专心致志地看材料。 有其他部门领导到办公室,都不由自主地放低了音量,也不抽烟,就提着包在小张办公室等待。 王桥刚刚与广南省委常委王国栋、山南电力系统二把手张大力在一起吃饭、聊天,见惯了大领导,在面见********吉之洲时就心情平静,态度是端正的,但是没有了诚惶诚恐的心情。 等到十点,华成耀才离开。 宋鸿礼和王桥以第一顺序来到了吉之洲办公室。 吉之洲端着茶杯喝茶,然后对站在桌前的宋、王二人道,“你们坐嘛。” 宋鸿礼和王桥就坐在会客的沙发上。 吉之洲低头看了一会文件,这才起身,将两人叫到挂着的昌东地图前,道:“从去年到今年,招商力度很大,现在麻烦就是落地。”他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又道:“小竹河管委会是县政府的派出机构,主要任务是抓工业,他们不管村社。小竹河有相当多的厂区在城关镇地盘上,要落地,城关镇任务艰巨。” 无农不稳,无工不富,这是吉之洲提得很响亮的口号。 这两年集全县之力招商,有了好几个大成果,却无法让企业落地,这让吉之洲感到十分不满和恼火,经过反复考虑,下定决心在人事上进行调整。 吉之洲目光注视着地图,道:“县委有个想法,让宋书记到小竹河管委会担任常务副主任,城关镇党委书记的担子不丢,但是重心在小竹河。” 这是一个极新的消息,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泄露,让宋鸿礼和王桥都感到十分突然。 吉之洲转过身,紧紧盯着王桥,道:“王桥,把城关镇党政担子都挑起来,有没有信心?” 王桥没有思考,挺了挺胸,自信地道:“在县委县政府领导下,在宋书记和城关镇同志们支持下,我有信心把工作搞好。” (第三百八十四章) 第三百八十五章命运的安排 谈话有近半个小时,宋鸿礼和王桥离开了书记办公室。 吉之洲所谈内容颇为突然,两人事先都没有得到一点风声。他们两人站在走道上面面相觑,还是宋鸿礼最先说话,道:“没有想到,县委把我调到了小竹河管委会。” 王桥道:“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我特意纠正一下宋书记的说法,县委不是把你调到了小竹河管委会,你现在仍然是城关镇党委书记,只是兼任小竹河管委会副主任。” 宋鸿礼苦笑道:“加了个常务,就是让我做事。城关镇这一块的事情,就得交给老弟了。城关镇这个担子不好挑,你得费点心才挑得起来。” 王桥道:“为什么要加常务,其实与城关镇党委书记有直接关系。吉书记交待任务很清楚,就是要确保引进县里的企业能够落地。这个事将我们两人都捆在了一起,所以,宋书记不是调离,而是兼任了小竹河那边的职务,重要事情还要得由你来把关。” 宋鸿礼道:“王镇别谦虚,刚才吉书记讲得很清楚了,我平时是到小竹河去办公,遇到党代会、人代会、重大人事调整以及牵涉到企业用地的事情方面,我才到城关镇。我的主要办公地点就在小竹河那边,这是很明确的。” 王桥真诚地道:“不管怎么样,宋书记都是城关镇党委书记,每月一次的党政联席会你还是要参加的,大事要事你要决策。” ********吉之洲只是谈的大方向,具体细节就管不了这么多了。宋鸿礼作为党委书记,回来参加党政联席会,也是说得过去的。 宋鸿礼能感受到王桥的诚意,道:“现在不谈这么深,等到正式宣布以后,我们再来说这些细节,县里肯定要有所布置的。” 坐车回到城关镇办公室,原来的办公室还是原来的办公室,一切皆未变化。但是在王桥眼里却发生了新的变化,至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地方将由自己来主要负责,既兴奋也有几分忐忑。以前有宋鸿礼书记坐镇时,他做事还有人托底,心里就有底气。如今得由自己来处理十来万居民的大事小事,这份压力沉甸甸地压在肩上,份量十足。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无论再困难,我都要做好参加工作以来最重要的一个岗位。”王桥在心里暗暗为自己打气鼓劲。 正在自我鼓劲时,手机响了起来,是姐姐王晓的电话, 接通电话,王桥听到姐姐声调上扬的说话声:“祝贺啊。” 姐姐说话声调上扬时,必然是有喜事发生之时。王桥本人刚刚从吉之洲口中得到了将要主政城关镇的消息,因此对姐姐突如其来的祝贺感到十分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姐姐王晓同样很惊讶,道:“你已经知道了?” 王桥立刻醒悟过来,姐姐说的估计和自己想的不是一件事情,道:“你要祝贺我什么事?” 王晓没有回答原因,道:“我已经在你们办公室楼下,你在几楼,我上来。” 挂断电话,王桥站在三楼楼梯口等。不一会,就见到姐姐穿着高跟鞋走了上来。 穿着高跟鞋的姐姐身材高挑,又比少女丰满,漂亮养眼。王桥所认识并喜爱的几个女子,多多少少都在某个方面与姐姐王晓相近,只是王桥自己并未意识到而已。这是恋母情节的转换,本质上仍然是恋母情节在婚恋中的反映。不管男人女人,小时候双亲对其影响将永远不可磨灭,不管本人能不能意识到。 王桥道:“姐,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电话里就说了。” 王晓走进王桥办公室,左看右看,骄傲地道:“以前在三道弯一起玩泥巴时,我没有想到你这么年轻就当上往日高不可攀的城关镇一把手。” 王桥道:“权力多大,责任就有多大,这不是一句空话。现在是矛盾多发期,一把手屁股上都生了一堆火,稍不注意,就会被烤得皮开肉绽。” 郭达来到办公室门口,见到镇长房间有客人,便赶紧进屋,主动拿起杯子来泡茶。 王桥拉开抽屉,弯腰拿出一个咖啡罐和一个白瓷小杯,道:“郭主任,你别管,这是我姐姐,我给她冲咖啡。” 郭达这才注意到来客确实与王桥有几分相似,连忙打了招呼。他又道:“王镇,十一点有个会,是宋书记刚才通知的。估计又开得挺晚,等会我让办公室小林请王姐吃饭。” 王晓摆了摆手,道:“不用麻烦郭主任,中午别管我了。” 王桥道:“郭主任,你不用管我姐,她是昌东人,熟悉得很,又不是外人。” 郭达热情地坚持道:“等会我给老赵说,让他在下面等着,王姐到哪里去,喊他就行了。” 王晓晃了晃车钥匙,道:“我开车回来的,等会还要回柳溪。真不用麻烦了,谢谢。” 郭达表达了自己的心意,这才离开办公室。 王桥冲了咖啡,放在姐姐面前,道:“没有现磨的,只能喝速溶的。你刚才在电话里,祝贺我什么?” 王晓端起杯子放在鼻尖嗅了嗅,道:“每天喝一杯,都成习惯了。记得第一次喝咖啡时,真觉得难喝。”说到这里,她不由得想起了请自己喝咖啡的前夫,鼻子一酸,赶紧低头又喝了一口。抬起头时,神情已然恢复正常,道:“你先说,听你口气,似乎也有喜事。” “你给我打电话前一个小时,我和宋书记一起到县委吉书记办公室去了,吉书记找我们一起谈了话,宋书记将要兼任小竹河管委会常务副主任,我的任务就要加重了。这既算喜事,因为得到了组织信任,又不算喜事,以前还有宋书记把关,现在必须得独立判断和作出决定了。” 王晓噗嗤笑了起来,道:“在你姐面前,别说得这么四平八稳。这事值得祝贺,理由很简单,你要实现理想,独立主政十方的经验太重要。你在这个位置干一年,顶得上在机关干十年。” 她见到不时有工作人员在门口探头探脑,便道:“你这里事情多,我不绕弯子了,长话短说,这次我回来是有任务的,是来征求你的意见,然后才好决定下一步的事。” “刚才说我不要四平八稳,你现在也开始四平八稳。” “那我用一句话把事情说完,你要听清楚啊。冉阿姨向吴阿姨撮合你和晓娅,吴阿姨昨天晚上征求我的意见,我今天就来征求你的意见。” 王桥正在喝水,听完这句话,差点呛了出来,道:“这句话信息量太大,我有点昏。我和张晓娅都不是一个时代的人,扯在一起,没必要啊。” 王晓似笑非笑地看着弟弟,道:“吴阿姨征求我的意见之前,征求了晓娅的意见,晓娅是什么意见,你不想听听。” “想听,说吧,不要卖关子。” “吴阿姨给晓娅提了此事以后,晓娅没有回答,就去跑步了,就在他们家小区里的篮球场。”王晓又强调道:“你和晓娅是大学同学,百分之百是一辈人,别把自己想得这么老。” 王桥脸上笑容渐渐就收敛了,沉默起来,过了好一会,道:“晓娅是静州一中的?” “是的。” 王桥有点意兴萧瑟,感叹道:“怎么又是静州一中的!!” 与他有关密切接触的女子,除了吕一帆以外,吕琪、晏紫和李宁咏皆为静州一中毕业,如今又扯上一个亦是静州一中毕业的张晓娅。如今想起来,这几个女子的家长从逻辑上都有可能认识,而且可能性很高。 王晓道:“这事对你很重要,你不要立刻回绝。” 王桥用手摸了摸挂在脖子上那根铁项链,这是那根曾经要吞进肚子的铁项链,由于长期挂在胸前,铁锈早就被磨掉了,整个铁丝项链变得光滑有光泽。他仔细消化姐姐那一个长句,道:“是冉阿姨的意思?还是国栋叔的意思?” “没有区别,或者说区别不大。”王晓道:“现在关键就是你对张晓娅的感觉,从相貌、年龄、家世来说,她都与你很合适,而且她本人并没有明确拒绝。” 王桥想了一会,自嘲地笑道:“姐,那我也去跑步吧。” 王晓道:“我怎么回答吴阿姨?” 王桥道:“对了,我爸知道这件事情吗?” 王晓摇头道:“爸总是一本正经的,吴阿姨根本不知道怎么和他交流,所以才和我说。我这个年龄是两头取巧,可以和晓娅称姐妹,也可以成为吴阿姨的闺蜜。你要明确一个态度,不要让我猜测。” 王桥没有再逃避,实话实说道:“我其实没有完全想好,还在犹豫。我对张晓娅肯定不反感,可是要到恋人那个程度,还差了点。但是,我知道这是一个巨大机会,冉阿姨是什么身份的人,不会乱提这些事的。这个选择很难。” 王晓道:“就是因为此事很重要,所以我才专程过来,你必须做出决断,不能拖。” 王桥站起身,在屋里转了几圈,想着即将挑起的城关镇党政重担,想着以后还将必然遇到的艰难险阻,最终,他停下脚步,道:“我这边没有问题。” 王晓道:“你不要勉强自己,否则对晓娅不公平。” 王桥道:“现在我是单身,能对自己负责。既然决定了,就不会勉强。张晓娅毕竟是一个家教良好的聪慧女子,长得也不差。” 王晓道:“其实她很耐看,皮肤特别好,细腻如玉。” 王桥看了看时间,道:“我要去开会了。你如果想回家,就给妈打电话,让她做点好吃的。如果不回家,就要电力家属院等我,我请你吃点特色。” 王晓道:“那我还是回三道弯。你要抽时间去看看张爷爷,就在最近这几天。” 姐姐王晓走了,带来了一个奇怪的消息,让王桥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如果时间前推几年,王桥肯定不会接受这处方式。 他如今有了主政一方的地位,又经历过无数挫折和风霜,于是不再矫情,接受了现实社会的现实安排。可是,当姐姐离开时,他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熟悉的往日情绪又如影随形地冒了出来,让其心情阴沉下去。 一支曲调慢慢在脑海中升起: 当所有的人离开我的时候,你劝我要耐心等候,并且陪我渡过生命中最长的寒冬……我却忘了告诉你,你一直在我心中,啊,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我终于失去了你,当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荣……在拥挤的人群中…… 曲调在脑海中响了一会,王桥猛然将曲调屏蔽在脑海中,拿起笔记本,走出办公室,前往会议室。他昂着头,挺着胸,如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 (第三百八十五章) 第三百八十六章权力和责任 开会时,宋鸿礼和王桥都与寻常没有任何差异,正常地布置工作,商量事情。唯独两人都知道从今天这次会议之后,宋鸿礼将走上另一个工作岗位,承担着全县工业发展的重任,王桥将主导城关镇的工作,在昌东大镇实际上党政一肩挑。 平时开会时,宋鸿礼也要征求王桥意见,但是应该决断时就迅速决断。今天开会之时,宋鸿礼不仅征求意见,更是主动让王桥最后拍板。 经过这个会以后,城关镇的王桥时代就要拉开序幕。 晚上,王桥还没有离开办公室,姐姐王晓带着母亲杜光芬走到了门口。王桥明白母亲到来的原因,道:“妈,这事何必让你跑一趟。” 杜光芬打量着办公楼,极为疑虑地道:“你们城关镇有好大一幢楼,你在这里当领导,这么年轻,别人听你的吗?” 王桥知道母亲很少出门,自小就心善,胆小怕事,开玩笑道:“你就算不相信你的儿子,也要相信组织选人用人的眼光。” 杜光芬还是觉得儿子执掌这么大一幢楼有点忐忑,提醒道:“如果遇到年龄大一点的同事,你要客气点。特别是那些中年人,你不能训别人。” 王晓挽着母亲的胳膊,道:“不批评人,当领导还怎么开展工作。妈,你也别担心了,你的儿子早就长大了,不是在河里光屁股游泳、用鞭炮炸牛粪的臭小子了。” 楼下,老赵早就将汽车发动,见到王桥过来,就将车子开到办公楼坝子正中间。王桥道:“老赵,今天我不用车,你先回去吧。”老赵已经下了车,热情地道:“这是伯母吧,还是第一次到城关镇,我让门口馆子弄点菜。” 杜光芬见老赵头发都白了,还叫自己伯母。顿时手足无措,道:“不用,不用,我就在娃儿家里下面条。” 王桥道:“老赵。算了,我妈吃不惯外面的馆子。” 老赵道:“那我送你们回家。” 王桥道:“我姐开得有车,你就先回去吧。” 老赵道:“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随时叫我。” 等到上了车,杜光芬还在回头看站在坝子中间的老赵。道:“二娃,赵师傅是给你开车啊,这么大年龄的人为你开车,好不好哟?我总觉得心里慌慌的。” 王晓故意开玩笑道:“妈,如果让赵师傅听到你说这句话,他会怄气的。城关镇机关的驾驶员都愿意给二娃开车,因为二娃是镇长。” 杜光芬想起曾经听到的传言,道:“二娃,你当了官,有啥子好东西。要分点给老赵啊,别人这么大一把年龄,还给你开车。” 王桥道:“妈,现在社会上的事你就不懂了,我晓得怎样处事。” 小车离开了城关镇,杜光芬心里才好受起来,道:“二娃,听大妹说,你要和张晓娅耍朋友。” 王桥道:“都是几个长辈没事闲的,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 杜光芬忧心忡忡地道:“你就找个普通人家的娃儿就算了。别人家是当大官的。”她想起了以前的李宁咏,道:“那个小李模样也是周周正正的,对我们也还是可以,就是不能吃苦。遇到点事情就只顾自己。想起这事就觉得心慌,你找个普通人家的娃儿还踏实些。” 王桥道:“妈,你说哪些算是普通人家。” 杜光芬道:“家里是当老师、医生的最好,就算工人也可以。” 王桥道:“你这种想法是错的,不管是工人、农民、当官的、老师、医生,也就是任何行业都有好人和坏人。我们当前要做的就是找个好人家,而不是先来挑选职业。妈,你这是另一种歧视,完全没有道理。” 杜光芬赌气道:“你和你爸都是犟拐拐,九条牛都拉不回来。我就在这里等着你爸,他还有两三天就回来。” 王桥原本准备带着母亲和姐姐去吃点乡下吃不到的美食,杜光芬坚决不同意,结果三人就去菜市场买了肉菜,回家做菜。 调到城关镇以后,经常在外面吃饭。回到家属院里吃着妈妈做的饭菜,又是另一种感受,这种感受很不错。 杜光芬是第一次到儿子的出租房,这一次就准备住上几天,在这里等着丈夫回来,再一起给儿子做工作。等了一天,又担心自家的菜,在与儿子长谈以后,便回到了三道弯。 到吉之洲办公室谈话三天后,正式文件便出台了,正式任命宋鸿礼为小竹河管委会常务副主任。 随后,新任县委常委、组织部王又华部长特意来到城关镇调研,所有二级班子及镇领导参会。在调研会结束时,王又华特意讲了县里关于宋鸿礼任职的真实考虑:小竹河管委会是政府派出机构,并不管理和指导村居两委会,在征用土地、企业落户用地方面受到不少限制,在企业落地方面还得由城关镇以及周边镇街来承担,不能满足目前形式的发展。由宋鸿礼兼任小竹河管委会常务副主任以后,能有效协同小竹河管委会和城关镇的行动。 同时他又特别强调:城关镇党政日常工作由王桥同志主持,只是涉及到城关镇重要人事和重要工作时,宋鸿礼才来参加党委会。希望大家团结起来,共同把城关镇工作搞好,不负县委县政府以及十四万城关镇居民的重托。 王又华来调研座谈之后,宋鸿礼平时便不再到城关镇来办公。 王桥接手城关镇工作,党政一肩挑,城关镇属于王桥的时代来临了。 宋鸿礼在城关镇工作时间很久,大家都习惯了他一言而决。最初听到宋鸿礼要离开的消息,干部职工们都还不习惯,觉得城关镇怎么能离得开宋书记。 而实际,王桥主政后,他们适应得也很快。各项工作按部就班推进,过了十来天,并没有什么问题。 在这一段时间里,青桥六步议事规则逐渐引起了人们重视。这条信息被县委《昌东信息》采用后,报送到市委。静州市长邓建国在上面批示道:“在当前镇村干群矛盾十分突出的情况下,青桥村在破解矛盾方面找到了一条办法,值得推广。邓建国。”********在上面签字:“市委组织部到青桥村去调研,拿一个报告出来。杜高立。” 有了********和市长的批示。市委组织部和市委宣传部门都陆续派人来到了青桥村实地查看,“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便出现在了报纸上。 最初,王桥还准备让胖墩发挥其作用,不料,宣传报道突然就如燎原之火。迅猛地燃烧起来。 省委组织部也注意到“青桥六步议事规则”,但是他们发现所有报道都只是一个孤例,便暂时没有介入,而只是让相关部门进行关注。 在这一段时间,与王桥有关的另一件事情也在如期开展。环卫工人老赵起诉昌东公安局的案子进行了一审判决,昌东县公安局败诉。原本按照青皮赵波的思路,这次诉讼是要在媒体上好好地宣传一番,要让昌东公安局当权者被弄得声名狼藉,要让杨三火提前预热。 但是,赵波的思路被王桥无情的折断了。王桥提前就给胖墩打了招呼,让法律的归法律,让宣传的归宣传,不宜过分解读此事。胖墩、青皮和蛮子是从校园里走出来的三兄弟,三兄弟之内也有威信区别,王桥就如刘备,是大哥,对于胖墩来说,在蛮子和青皮出现不一观点时,他十有八九是选择蛮子的意见。因此。青皮预想中的宣传攻势就夭折了。 为此,赵波特意给王桥打了电话,“蛮子,你这人都当了镇长。难道不知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 王桥此时重任在肩,********想的是抓好工作,既然胜诉,就完全没有心思搞些节外生枝的事情,道:“我本身就没有想着打蛇,当初最主要是窝了口气。如今气也出了,老赵的利益也得到保护,算求了,不搞这事了。” 赵波苦口婆心且痛心疾首地道:“你不把邱家整痛,以后他再找你麻烦,怎么办?你这人就是心软,遇到李宁咏,说几句漂亮话,就将前仇旧恨忘记了。” 王桥道:“说实话,我目前在城关镇党政一肩挑,要集中精力做事,最希望是稳定,而不是多方掣肘,这事就放在一边吧。而且,那天李宁咏见面说一番话,确实让我狠不起来,算了,此事不提了。” 赵波原本想通过此事为杨三火弄点名气,听到王桥如此说,也只得作罢。 王桥道:“司法考试什么时间进行?” 赵波道:“我这次遇到些新问题,《国家司法考试实施办法(试行)》就要发布了,听说从明年1月1日起开始试行,也就是说我参加考试要在明年二、三月份。” 王桥道:“新法出来了,这是一个机会,这段时间就好好复习,争取一次成功。” 赵波自信地道:“你放心吧,山南大学法学系的毕业生,只要肯学习,拿这个证还是没有问题的。我和杨三火商量了,到时我们找几个合伙人,一起搞一个律师事务所,名字就叫雀湖律师事务所,雀湖是山南大学的标志,用这个名字能确保我们的品质。” 好友能积极向上,这自然是王桥喜欢的。他就道:“等你们成立了律师事务所以后,城关镇就委托你们来当法律顾问,近期与征地拆迁和土地有关的纠纷比较多,你们可以对相关问题进行研究。” 这时,一把手的价值就得到了体现,如果宋鸿礼还在城关镇管事,王桥必然不会如此肯定提出此事,因为总得要商量才行。能实现自己的意志,还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赵波哈哈笑道:“要得,要得,昌东城关镇就是我们未来律师事务所第一个客户。” 与赵波通话以后,王桥又给国土部门负责人刘军打电话,让其到办公室来。 刘军接到电话后,一阵小跑到了王桥办公室,道:“王镇,你找我。” 王桥道:“县里的创彩集团要落户,前期你一直在参加,讲一讲情况。” 刘军道:“与创彩集团相关的会议都是在一年前开的,那时候王镇还没有来。” 王桥道:“虽然没有来,但是我那时在政府办,还是知道一些情况的,我主要是想问土地问题。” 刘军拿出笔记本,道:“去年谈这个项目时,涉及到城关镇的土地有三百多亩,我们都去做了一些工作。后来项目停了下来,我们的征地工作也就停止了。现在要吃夹生饭,难度不是一般大。”他又从笔记本里拿出一份文件,道:“这是山南省征地补偿安置办法,我们所有的征地标准都是以这个为依据,按照静州土地部门批复来执行。实话实说,征地主要矛盾还是地价问题。” 正说到这,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音。 郭达冲进了王桥办公室,道:“向阳坝村冷库垮了,把里面正在操作的工人埋了进去。” 向阳坝村有大规模饲养鸭子的传统,后来村里有人就建了一个冷库,专门收鸭子以及其他农产品,也是安全检查重点关注的地方。 王桥压抑着内心的紧张,道:“埋了几个人?” 郭达道:“有二十多人在里面操作,全部被埋了,肯定有人遇难。” 王桥当机立断道:“你留在办公室,及时与县委县政府联络,通知相关负责人,全部到现场去。”出门时,他补充了一句,道:“这是大事,给宋书记报告。” (第三百八十五章) 第三百八十六章紧急救援 国土办主任刘军突然道:“王镇,那个冷库不在向阳坝村,准确地说是在柳阳镇,名字叫向阳坝冷库,老板是向阳坝的人。” 王桥盯着他,道:“你确定?” 刘军:“我是搞国土的,清楚那边情况。” 王桥最初一颗心悬得很高,听到刘军这样说,稍稍轻松一些,他又再次向郭达确认道:“你刚才说的是向阳坝冷库,这个冷库不在向阳坝。” 王桥在城关镇工作时间不长,这一段时间,走完了所有居委会、村委会、辖区内的重点企业,着重抓了机关管理以及基层组织建设等事情,但是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他还真不了解向阳坝冷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郭达是党政办主任,平时到基层的时间少,也不了解向阳坝冷库,道:“我接到电话,就听说是向阳坝冷库,到底在不在向阳坝,真不清楚。” 王桥这时没有心思批评人,一边拨打向阳坝村支书陈民亮的电话,一边吩咐道:“刘军不要走,就在我这里候着。郭达让罗镇和王渝生立刻到我办公室来。” 郭达赶紧去通知分管镇长罗基奎和企业办主任王渝生。 这时陈民亮的电话接通了,王桥道:“向阳坝冷库,在不在你们村。” 陈民亮声音带着哭腔,道:“向阳坝冷库不在我们村,在柳阳镇的高田坎村,就在村办公室的河边面。” 王桥刚才一直憋着一口气,听到陈民亮之言,这才真正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顺势坐了下来。谁知他听到陈民亮说出的第二句话,屁股就如着了火,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陈民亮第二句话就是:“开冷库的是我们村的,在里面干活的大部分是我们村的。” 王桥道:“你了解到的情况是什么?严不严重?” 陈民亮道:“我进过冰库,倒了,肯定要死人,我也不晓得要死几个人。” 王桥道:“你到现场没有?” 陈民亮道:“我马上过河了。冷库就在河对面。” 放下电话时,王桥后背全是冷汗,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有料到茶杯是刚接的开水。烫得他直往外吐,他赶紧用纸杯子倒了些冷水,降低嘴巴里的温度,尽管这样,嘴巴还是火辣辣地疼。 他伸出舌头冷了几秒。给宋鸿礼打了电话,通报了情况。 “我现在跟着华县长在广南,正在与创彩集团谈合同。华县长单独在创彩集团董事长办公室,不方便接电话。”宋鸿礼又道:“我知道那个向阳坝冷库,以前那个老板朱飞是开小煤矿的,一直以来就不注重安全,死过两个人,当时是我去处理的。他后来要开冷库,我给陈民亮打过招呼,下了死命令。不准将冷库开到靠河边的向阳坝。后来就到河对岸的高田坎村开了冷库,取了个向阳坝冷库的名字。当时为了这个名字,柳阳镇汪彪还很不高兴。” 听了这一番介绍,王桥恨不得沿着电波飞到广南去拥抱宋鸿礼。 刚与宋鸿礼通话结束,他又接到陈民亮的电话:“我到现场了,惨得很,被埋的人遭求了,大部分都是向阳坝的人。”说到这里,他明显地哭出了声,“我二哥也在里面。” 让一个男人在电话里哭了起来。足以证明情况严重性。 王桥摸到了准确情报后,毅然拨通了吉之洲书记的电话,“吉书记,我是王桥。有一个突然重大事件向你报告,位于柳阳镇高田坎村的一个冷库倒踏,埋了二十来个工人,工人大部分是城关镇的人。” 吉之洲坐着小车正在往静州市走,接到王桥电话以后,脸色一下就变了。当即道:“转方向,到柳阳镇,高田坎村。” 给吉之洲开车的驾驶员是经验丰富的老驾驶员,知道高田坎村位置,当即就掉转车头,直奔高田坎村。 由于事情出在柳阳镇,但是吉之洲到现在都没有接到柳阳镇的电话,而是先接到城关镇王桥电话,他就不由得对柳阳镇汪彪有点不满,打了电话过去,却显示手机关机。 吉之洲当即给坐在前面的驾驶员道:“你马上给柳阳政府办打电话,让汪彪和陈显锋立刻给我回电话。” 在城关镇办公室,罗基奎、黎陵秋、李绍杰等人齐聚在小会议室。 王桥简单讲了事情概貌,道:“县领导都知道此事了,公安武警消防都朝现场赶。虽然事情不是发生在我们镇,可是被埋的人多是向阳坝的人,我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第一,通知全部女同志、所有镇领导和中层干部都集中到向阳坝村办公室,每个领导带一组人,每组又分二个小组,每个小组对应一个家庭,负责安抚家属,不得让情绪失控;第二,由向阳坝村提供足够的生活,随时能吃上热饭,到时核算一下多少钱,财政补贴一些。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副书记黎陵秋建议道:“要多调几个村里的妇女干部,她们都很能干,让她们充实到各个小组去。” 王桥采纳了这个意见,又道:“我们再简单分个工,郭达跟在我身边,做好上情下达,下情上报;黎陵秋把宣传工作抓起来,主要是应对记者,一句话,按照市县口径来宣传,搞不清楚的就是无可奉告。” “罗镇到现场做好调查统计工作,准确核实到底有多少人受伤或遇害,姓名、家庭等,把情况搞清楚,以便做后续工作。” “绍杰书记做好组织工作,等罗镇把基本情况摸清楚以后,就让每一个遇害家庭对应一个小组。” 李绍杰提议道:“分组不要太复杂,现在暂时分二十个小组,人手一张表格,大家就知道组长是谁,现场就不会混乱。” “可以。还有没有建议?” 武装部长王大勇建议道:“武装部还有两百个红袖章,可以集中发给机关干部,说不定现场很乱,另外,我建议调集五十个民兵,向阳坝村办公室集中。待命。” 黎陵秋以前是宣传委员,经常组织大型活动,建议道:“还要准备一个喇叭,到时现场说不定很混乱。” “好。建议都好,马上分头执行,把所有车辆组织起来,到向阳坝村办公室集中。” 三言五语就议定了方案,城关镇迅速按照预案开始行动起来。 从城关镇驻地到高田坎村只需要七八分钟车程。王桥很快就带着城关镇干部们来到了分隔向阳坝和高田坎村的小河边,多数机关干部在向阳坝村办公室集中,待命,王桥带了几个领导过了河,先来到现场。 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在现场指挥,现场一片混乱,哭的、喊的、搬运东西的,让现场乱成一片。 王桥拉住一个村干部模样的人,道:“柳阳镇的干部来了没有?” 村干部脸上全是汗水和灰尘,十分狼狈。道:“晓求不得,你是那个?” 王桥吼道:“我是城关镇镇长王桥,现在你配合我,先把现场接管了。”由于现场太吵他的声音淹没在一片嘈杂声中。黎陵秋就将喇叭递了过去。 王桥见现场十分混乱,对救援不利,当即下了决断,对武装部长王大勇道:“你赶紧到村办,把机关干部组织起来,戴上袖笼子,先把秩序维护下来。另外。柳阳镇还没有组织起来,我们人手不够,紧急调民兵。” 王大勇是正营职转业军人,回到地方上工作数年后城关镇武装部长。他抓民兵工作很有成效。只是一直没有遇到突发事件,民工参建参治搞得再好,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今天在王桥指挥下,一展身手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一阵小跑,过了河,一边跑。一边给留在机关组织民兵的武装干事打电话,下达任务。 很快,戴着红袖笼的机关干部便在王大勇指挥下,乱哄哄地过了河。 “我是城关镇镇长王桥,现场由我接管,请大家听从指挥。”戴着红袖笼的王桥找了一块高台子,跳了上去,站在上面用喇叭喊道。 “没有红袖笼的人全部退出现场,现场由我来接管。现场由我来接管,没有红袖笼的人全部退出现场。” “王大勇,派一组人守场,其他同志立刻开始清理现场,没有工具,就用手抠。” “柳阳的父老乡亲,现场救援需要工具,请你们提供一切能用的工具。” “那个穿警服的同志,现在人手不够,你组织柳阳的村社干部,进场救援,注意秩序,不能乱。” 远方传来消防车的声音。 听到消防车的声音,王桥继续站在台上指挥道:“堵住路的群众,把通道留出来。” 吉之洲几乎与消防车同时赶到现场。由于围观群众太多,他就下了小车,一路挤过来。还未接近现场,他就听到了王桥喊喇叭的声音。 王桥居高临下,很快就看见了从人群中挤过来的吉之洲。他正要跳下台子,见吉之洲向他摆手,明白其意,继续指挥。 王桥见下车的消防官兵有点摸不着头绪,道:“王大勇,派人引导消防官兵进入现场。消防队的指挥员到我的左侧来。” 吉之洲站在台子左侧,神情严肃,用手推掉黎陵秋递过来的矿泉水,劈头道:“情况怎么样,怎么没有见到柳阳镇政府的人?”黎陵秋道:“情况不明,老板跑了,柳阳的人也进了现场。” 站在台子上的王桥又对陆续过来的公安队伍喊道:“邱局长,立刻到我左测来。” 最先过来的公安局领导是牛高马大的邱宁勇。邱宁勇下车时,一眼就认出了吉之洲的车,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刚走过去就听见王桥的招呼。如果是平时,他肯定不会听从王桥的安排,此时遇到这等大事,********也在场,就赶紧朝高台左侧集中。 又有几辆小车过来,是宫方平副县长带着安监等职能部门的人赶了过来,以及柳阳镇长陈显锋。 王桥见现场控制住了,领导陆续到来,就跳下了高台,与吉之洲汇合。 柳阳镇长陈显锋站在吉之洲身边,满脸惊恐,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在县里开会,得到消息才回来。” 今天中午,陈显锋和汪彪一起接待了一位从广南回来的老板。以前他们到广南去,都是由这位家乡老板买单,这一次老板要回家乡投资,中午不免就热情地喝酒。结果书记汪彪喝多了,现在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陈显锋是被办公室人员从家里拉来的,因此耽误了不少时间。听说高田坎的冷库出了事,他的酒立刻就吓醒了。在半途还下车抠喉咙,灌凉水,将肚子里的酒都吐出去,这才来到现场。 陈显锋自觉是为了招商引资才去陪老板喝酒,为了公家的事,贡献的是自己的胃。谁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事情。 吉之洲眼光根本不往陈显锋身上看,脸色难看到极点。他将到场的职能部门、城关镇、阳和镇的领导召集到身边,道:“我们现在成立临时救援处置领导组,分成救援、稳定和善后协调三个小组。救援由消防来负责;稳定就由邱宁勇负责。善后协调由宫县长负责,王桥配合。”他扫了一眼陈显锋,道:“陈显锋也要配合。” 此时,吉之洲对柳阳镇的党政领导不满已经到达了顶点,只是现在救援要紧,暂时就没有发作。 过了一会,消防负责人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道:“吉书记,我们带得有切割机,但是只有一台,大量工作还得靠人工来完成,请求增援。” 吉之洲对陈显锋道:“你赶紧组织人员到场。” 陈显锋知道这是挽救自己政治生命的最后机会,赶紧出去找人。 柳阳镇的救援力量没有组织起来,城关镇民兵连提前赶到了。民兵连全部是棒小伙子,还带得有必要工具。民兵们身上都穿着印有“城关镇民兵”字样的衣服,从吉之洲身边快速跑了过去。 在队伍最后的王大勇向吉之洲行了个军礼,道:“报告书记同志,城关镇民兵第一连奉命赶到。” (第三百八十六章) 第三百八十七章紧急救援(二) 吉之洲望着敬礼的下级,道:“立刻进入现场救援。” “是”王大勇再敬礼民,然后跑向了民兵队伍,与消防部队一起,开始紧急救援。 救援现场人员越来越多。 王桥报告道:“吉书记,伤者和遇难者大多数是城关镇的。我准备到河边岸向阳坝村办公室。机关干部分成二十个小组,守在村办公室,安抚到来的遇难者家属,防止情绪激化。” 吉之洲点了点头,道:“这一块很重要,你过去吧。”在王桥要走时,吉之洲主动伸出手,用力地握了握。 被********在这种情况下握手,王桥还是深受鼓舞。 市政府邓建国赶到了现场,在救援现场设立了临时指挥部。 省市记者闻讯而来,在警戒线外竖起了长枪短炮。 此时,冻库里面有大量鸭子,还有各种冰制品,还有垮塌的屋顶,救援速度相对缓慢,最初还救出七八个伤者,随后出来的基本上就没有生还者了。死者皆是窒息而死,脸部膨胀黑青,惨不忍睹。 向阳坝村办公室充满了哭泣声和吵闹声,陆续赶来的家属全部集中在此。所幸城关镇准备十分充分,每一家都有一个小组负责接待,单独拉到一处教室进行劝解。这样的好处显而易见,家属们没有汇集在一起,情绪就没有交叉感染,总体来说还算平静。 随着时间推移,被埋者生还希望很渺茫了。此时确定的遇难人数有四人,还有七名失踪人员。现场所有人都知道失踪意味着死亡。“十一人”死亡,这是压在每个在场人心中沉甸甸的数字。 中午时间,陆续有失踪人员被挖了出来,现场气氛凝重,如有压城黑云。 在镇村干部组织下,向阳坝村民发挥了充分的人道主义精神,将煮好的馒头、稀饭送到了现场。天气炎热,冷库里储藏的鸭子和其他物品散发出恶心臭味。这个臭味总是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参战民兵、消防队员、公安武警经过了强体力劳动,多数仍然吃不下馒头和稀饭。 自从发生事故以后,冷库老板朱飞就逃到了县城。朱飞一直关注着冷库的救援进展,到了下午两点钟时。得知死亡数字,毫不犹豫到县公安局投案自首。到了县公安局,总算得到了保护,人生安全不成问题,如果留在外面。会发生什么事情还真说不清楚。 向阳坝冷库几乎全部员工都来自向阳坝村。朱飞是向阳坝人,出于照顾同村人的目的,员工全部用的是向阳坝的人。为了用工这事,柳阳镇汪彪书记还嘲骂朱飞就是一个狭隘的农民。谁知一番好意,给向阳坝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向阳坝村算是小村,300多户,1500多人。一个村一天之间就损失了十一个人,四名男性,七名女性,女性多为有孩子的母亲。这种损失对于一个村来说是难以承受的。在向阳坝村办公室里传来好几个儿童和少年哭声,撕心裂肺,闻之落泪。 王桥一直在向阳坝坐镇指挥,忙得口干舌燥,心火上涌。加上嘴巴被开水烫过,结果嘴唇起了一串水泡。在下午二点,他接到了吉之洲打来的电话,“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王桥道:“伤者家属有一部分被劝回家,一部分到了医院。在村办公室的是十一家死者和失踪人员的家属。” 吉之洲道:“家属情绪怎么样?” 王桥道:“情绪还是比较激动,每一个遇难者的家属都有一个工作小组。一直做劝说工作,尚不至于闹事。但是,有一些遇难家亲戚不理智,跑到了冷库老板家中。把他的家砸了,一辆小车被烧毁了。” 吉之洲道:“我和邓市长马上要过来,看望遇难者家属。” 王桥最担心********和市长过来,会引起家属情绪激动,他试探着道:“家属都在各个教室,是到教室去看。还是集中起来。” 吉之洲也是工作经验丰富的领导,道:“不能集中,我们依次去看,挨个见面。” 王桥独自一人来到村办公室门口,等了几分钟,就看到邓建国和吉之洲带着三四个人朝着向阳坝村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几个记者。这时候记者跟随并非突出领导,而是要全面正面报道整个事态发展的进程。 邓建国和吉之洲每走进一个教室,立刻就会引来无数哭声。多数直系家属都还沉浸在悲痛之中,也有一些关系稍远的亲属提出了赔偿问题。吉之洲回答得很肯定,他向村民谈了三条,第一条补偿款肯定有,除了县里的,还要积极向市里争取,具体数字会公开宣布,保证公正公平;第二条是肇事的朱飞已经被警方控制,会给大家一个交待;第三条是事故已经发生,人死不能复生,大家要节哀。 多数遇难属还是理智的,接受了县里说法。 看望了向阳坝遇难者亲属,邓建国、吉之洲和各部门负责人集中到昨时指挥部所在地——高田坎村办公室,召开现场工作会议。 邓建国以前一直在学校工作,到地方工作以后还是第一次遇到了如此损失如此巨大的事故,最初心有忐忑,担心局面不可收拾,还特意要求市公安局局长房植安排好市公安局备勤力量,以防不可收拾局面出现。 来到现场,邓建国发现事态控制比自己想象中要好得多,特别是城关镇年轻镇长王桥充分显示了临危不乱、当机立断的优秀品质,他的几条举措对局势稳定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邓建国以前就觉得王桥优秀,看到事故处理情况,他对王桥的评价由“优秀”变成了“人才难得”。 邓建国在会上提出了三个要求,“当前暂时还不提追究责任的事情,首先是控制住局面,一是稳定情绪,让遇难者家属有人诉苦,提要求有人听,遇到困难有人管;二是尽快要将补偿款落实到位,只有补偿到位了。群众情绪才会稳定;三是确保稳定,不能发生过激事件和越级上访事件。” 邓建国讲完,吉之洲将工作措施又进行了细化,包括救援工作、宣传工作、各部门协同事宜。他讲完后,又问道:“柳阳镇和城关镇还有什么问题需要提出来解决?” 柳阳镇长陈显锋感受到了********吉之洲对自己极端无视和不满的态度,如丧考妣。更为要命的是党委书记汪彪到现在都还关机,无法联系。他预料到自己政治生命肯定会结束,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只是。他没有料到这场风暴将会来得比预想中更加猛烈。 陈显锋一直陷入到恐惧之中,当吉之洲提问之时,他脑里一片空白,无法回答********提问。 王桥和陈显锋在开会时经常碰面,还在一起喝过几次酒,关系不错。在这次突发事件中,柳阳镇处置如此失当,让王桥也意想不到。此时他面临着遇难者亲属的巨大压力,也顾不得陈显锋的面子,道:“吉书记。我有一件事情急需提出来解决。目前遇害者亲属提出来要将遇害者火化,否则就不准拉走。” 殡葬改革是当前全省在极力推广的大事,要易风移俗,改变沿袭千年“入土为安”的习惯确实压力极大。因此,县民政局长吴局长听到这个要求,眼睛瞪圆了,道:“这十一个遇难者全部土葬,今天全县的火化指标就难了。更麻烦的是其他人肯定要跟着学,全县殡葬改革工作就没有办法推开了。” 王桥道:“吴局长,我觉得要特事特办。目前每一家遇难者都配有一个工作组。几乎所有工作组都反馈了这个信息,这是全面性的问题,有的遇难者家属就放出话来,只要是火化。他们就到医院去抢遗体,还要去上访。” 城关镇处置此次事件十分得力,王桥威信不由得往上走,说出来的话就份量十足。更关键在场人都是老基层,知道群体性事件最麻烦,一件事处理不好。有可能引出十件麻烦事情。 吴局长出于民政工作考虑,不愿意土葬,也不太敢明确反对,就等着领导决策。 吉之洲知道殡葬改革是大事,可是在市长眼前把当前局面控制下来更是大事,反复掂量后,同意了村民提出的土葬要求。 此时又遇到了另一件麻烦事情,被取出来的遗体已经送到了附近医院。最后商量就由民政局调集车辆,于明天清晨运送遗体。 开完临时会议,王桥回到向阳坝村办公室,召开了临时党政联席会,传达了邓市长和吉书记的指示,同时商量对策。 副镇长罗基奎提出了一个问题,道:“我刚才陪着陈民亮的二哥家里人,他家里说是要过了头七才能下葬,这有点麻烦。” 头七是昌东这一带的普遍风俗,也就是七天后才下葬。一般情况下过头七没有问题,这种群死群伤按头七下葬就是大麻烦,七天时间,天晓得会有多少妖蛾子飞出来。 王桥道:“市县,甚至省里都盯着这事的处理,如果真等到头七下葬,绝对要出事,你们有什么好办法?” 黎陵秋脱口而出:“给钱,凡是明天就安葬的就补助六千,后天安葬的补助三千,以后安葬的不给补助。” 这倒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主意,王桥道:“大家还有好主意没有,如果没有,这采纳这个意见。还是两手抓,一只手是让工作组作思想工作,另一只手是补助。” 到了晚上九点,所有遇害者全部找了出来,救援工作到此结束,最终十一名村民遇难。 对于王桥来说,这是一个重大考验,也是一个不眠之夜,他一直守在向阳坝,应对层出不穷的问题。 终于等到了第二天早上七点,遇难者家属去医院接回亲人遗体。在村办公室门前烧起钱纸,点了香蜡,鞭炮声响起,轻烟在响声中直直地升起,浓重的悲伤笼罩着所有人。 城关镇班子成员分成几个组,到遇难者家里去慰问,发补助。 刚从第一家走出时,王桥接到了李绍杰电话,李绍杰声音异常愤怒:“王镇,我走这一家遇到一男一女两个记者,这个人在煽风点火,鼓动村民得到补偿款后才下葬。” “我马上过来,你现在将他与村民隔离开,不能让他乱说话。“王桥又道:”你给黎陵秋也打电话,让她也赶紧过来。” (第三百八十七章) 第三百八十八章假的真记者 这是一户单家独院的遇难者家庭。背后竹林和山坡,前面是一块晒坝,左右皆为荒地。王桥还未走进院子,就听到李绍杰和人争执的声音。 李绍杰不愿意将矛盾激化,没有提及煽动村民“不给补偿不下葬”之事,道:“记者同志想要问什么事,我们有专门的新闻发言人。这家有人遇难,要顾及他们感受。” 一个男子声音很高很尖锐,道:“新闻自由,采访自由,这是我们的权利,你们懂不懂。” 李绍杰道:“我们在向阳坝村设有专门接待人员,你们想要采访什么,我们都可以提供。” 一个女声很不客气地打断道:“你不要在这里多说了,我们到哪里采访、采访谁是我们的事。” 男的接着道:“到时我们也可以到向阳坝去采访官方,什么时候去,去不去,我说了算。” 李绍杰被气得够呛,但也明白在这个时候,不能跟这些无冕之王发生冲突,否则说不定会报出些意想不到的新闻。他忍着气终于委婉地点到实质性问题:“你们想采访没有关系,但是有些话不能随便说,更不能与县委的说法对立。” 男的很不高兴地道:“你不要打扰我们了,多说无益,我们要采访。” 女的理直气壮地道:“我们要维护老百姓利益,有什么不对。发生这么大的事故,肯定要有人承担责任,遇难者家属有权得到补偿。现在不补,以后就难说。” 另外还有城关镇工作人在七嘴八舌地观解。一方面是给记者说好话,另一方面也是劝解当事村民,免得真被记者带进沟里。 王桥站在门口听了一会,转身到山坡上,给胖墩杜建国打了电话,询问这种情况如何处置。他与杜建国聊了七八分钟,又直接给城关派出所打了电话,让他们派人马上过来。安排妥当,这才走进这家小院。 这一户遇难者是由李绍杰负责的小组对接的,原本这家人都准备下葬了,谁知被两个记者忽悠以后,开始迟疑,有点想依着记者的说法,拿到补偿款以后再下葬,甚至从记者那里拿到了冰馆的租用电话。 眼见着一场自己负责的家庭就要起妖蛾子了,李绍杰恨得牙痒痒。他看见王桥进来,就走过去,低头说了几句。 王桥来到一男一女面前,客气地道:“请问你们是哪个单位的,能不能出示一下记者证?” 提出这一条是杜建国给出的内部人建议:“听你说的情况,这两个人素质不怎么样,肯定不是象我这种高大上的记者,他们不一定有记者证,如果没有记者证就好办了,不管工作证还是单位证明,你都不管,以核实为名把人先带离现场。” 王桥道:“没有记者证的情况很普遍吗?” 杜建国道:“现在记者证都是九八版的,有不少记者确实没有,情况比较复杂。报社应该多数都有记者证,但是期刊的覆盖面相对小一些。还有各种情况导致没有领到记者证,比如刚入职的记者通常有一定的实习期,没法领证。部分人换了工作,记者交给原单位,新证没有下来。有报社其他人员出来采访的,本身没有证。还有奇葩新闻单位故意不给记者办理记者证,怕担责。还有的单位没有及时报送审领材料,没有把证审下来。你去碰一碰运气,这种素质的人还真有可能没有记者证。提醒你一句,一个有,一个没有,这种情况是可以的。” 王桥道:“如果他们有记者证,怎么办?” 杜建国道:“你再看他们有没有年检标签,如果没有,有可能过期。这些都是有可能遇到的情况。如果确实是持证的真记者,你问清楚是哪一家记者,然后报告宣传部,让他们跟报社领导联系,这是官方渠道。” 王桥道:“如果官方渠道不行,怎么办?” 杜建国道:“记者说强势也强势,说弱势也弱势,多数记者是优秀的,少数有点问题。你可以给点钱,极少数记者就好这一口,有这一个目的。给钱的方式多,有可能就是直接给记者,还可能单位拉赞助。” 王桥道:“这不是敲诈吗?” 杜建国呵呵笑了笑,道:“虽然我承认这种做法有违记者的职业荣誉和良心,但是,基层单位屁股上有屎,被迫给钱消灾,也就是你所说的新闻敲诈,这种事情偶尔也有。具体来说分好几种情况,你可以在现场把握,随机应变,一是媒体自身无知名度和影响力,记者靠拉赞助生活;二是有媒体地方驻站记者吃拿卡要,乱整;三是没有新闻采编资质的非正规网络媒体,以媒体名义进行监督性采访报道;四是通过在媒体上承包一些板块或栏目,以采访为名,行创收之实;五是完全依靠敲诈勒索、坑蒙拐骗来生存的假记者与个别真记者串通勾结。” 王桥道:“这么复杂,你们记者也应该整顿了。” 杜建国道:“整顿次数不少了。现在是市场经济,大家都往钱眼里面钻,没得办法。所以,我建议,如果发现没有记者证,你就当成假记者来处理,但是他们真有可能是新闻单位的,只是没有证,所以要客气的,不要过份。如果有记者证,你最大可能性是给钱消灾。如果还不行,你自己在河上拉尿,灵活机动了。我就不多说了,免得当了内鬼和叛徒。” 王桥道:“我勒个去,胖墩在我面前还喘起来了,必须还说几招,那种有效但是上不得台面的。” 杜建国又说了几个上不得台面的损招后,王桥又道:“我先去摸摸情况,等会联系你。”这才进了小院。 一男一女都很年轻,男的戴着眼镜,目光有些阴。女的没有什么明显特点,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 男的强硬地反问:“你是谁,凭什么来检查我的记者证?”他这次到昌东向阳坝,确实是想要拉点赞助,可是整个现场没有太大新闻点,于是想出了招数,准备弄出点新闻点。有了新闻点,找到柳阳镇或是城关镇,才能顺利拿到大钱。 听到这句话,王桥就知道两个年轻男女要以是没有太多从业经验,要么是乱整搞习惯了,连基本规矩都不遵守了。从现场情形来看,更象是后一种。 他微微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记者采访时应当主动出示记者证,被采访对象也有权要求记者出示记者证,这是新闻常识吧。” 王桥用语非常温和,但是态度很坚定,把手伸到了年轻男女身前。 男子道:“我们是山南都市报的,经常到静州来,与梁部长很熟悉。” 王桥微笑着道:“请出示记者证!” 男子生气地大声道:“我是来为你们正面宣传报道的,你是谁,这是有意刁难。如果真是这种态度,别怪我们如实报道。” 王桥上前一步,继续道:“请出示记者证!” 王桥人高马大,站在面前很在威慑力,男子退了一步,不情愿地摸了一张名片,递给了王桥。王桥根本不看名片,将名片直接收进衣袋里,道:“记者证?现在名片谁都可以印制,我要九八版记者证。” 男子听到九八版三个字,知道遇到内行了,气势不觉一弱,道:“名片上有我的单位,办公室电话号码,你可以打进去核实。” 王桥指着男子道:“你无法出示记者证,是不是?”他看了年轻男子几眼,又将手伸到女子身边,道:“请出示记者证!” 女的从脖子拉出一个山南都市报的进出证,道:“我们确实是山南都市报的记者,只是记者证正在更换,还没有拿下来。你看嘛,这是出入证,出入证上有相片,作不了假。” 城关派出所民警也进了院子。 派出所民警是所长赵劲亲自安排的,上一次拘留环卫工人事件,公安局败诉,又上了报纸,闹得影响很不好。赵劲被邱宁勇指着鼻子臭骂了一顿,奚落其业务能力差。这一件事情之后,赵劲知道城关镇王桥确实不好惹,反而悄悄地请王桥和李绍杰吃了饭,算是赔礼和和解。这一次接到王桥电话,加上又是惊动市长和********的大事故,他就不敢拖拉,马上安排值班警员前往向阳坝,听从王桥安排。 王桥脸上笑容收敛了,道:“没有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颁发的记者证或没有新闻单位相关证明的记者,都可以视为是假记者,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们是假记者。” 派出所民警听到镇长发了话,道:“那你们两人就到派出所去一趟,我们要了解情况。” 男的色厉内荏地道:“我们是正常采访,你们派出所凭什么让我们去,有这个权利吗?” 警员笑嬉嬉地道:“我们还真有这个权利,把你们身份查明了,自然会依法处理。”他随即变脸,道:“根据条例,我可以口头传唤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女的语气软了,对王桥道:“我们真是都市报的,只是没有记者证,绝对是都市报的职工。” 其实,王桥从名片以及出入证的信息来看,相信他们确实是都市报的人。 向阳坝冷库是大事故,能处理现在这个程度相当不容易。此时最怕有人在下面煽阴风点鬼火,一堆干柴遇到火星还真不是好玩的。因此,事故一线指挥者王桥特别痛恨这两个没有记者证的都市报工作人员。他冷冷地道:“你的记者证没有下来,可以由一位有记者证的同志带领,也行的。你们两人都没有记者证,这事就必须查清楚。” 男的那位见事情无法善了,就严厉地道:“你是城关镇当官的吧,给你说,这事没完,以后我们都市报天天盯着城关镇,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确实是一件让人头痛的事,只是与此事比起来,向阳坝冷库事故处理才是当前重中之重。 女的突然就撤起泼来,倒在地上,抱住公安人员的脚。男的心有灵犀就举起了相机。 王桥动作极快,当男的举起相机时,一把将相机夺了过来。他没有和记者纠缠,对这户人家道:“你们是听外人的话,还是听城关镇政府的话。” 那名村民在向阳坝见过王桥,知道他是镇长,道:“我听你的。” 王桥道:“那就不要让这两个记者进门。” 那名村民就对正在纠缠王桥的男女记者道:“你们出去,不要在我家。” 王桥打开相机,查看了里面的相片,不由分说全部删除掉,然后交给民警,道:“这是他们冒充记者的工具,交给你们,查清楚再还给他们。”抢相机和删除相片都是胖墩提及的小动作,反正都得罪记者了,至少不能让他们留下相片和视频,免得被断章取义。 终于将两个“假记者”弄走,王桥又出了一身大汗。 到了中午,王桥一直没有休息,连续忙了三十多个小时了。他正想打个盹,放在身边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接到县委宣传部的电话:“山南都市报一位老总和市委宣传部的同志到了县委宣传部,山南都市报那位老总态度很强硬,要追查拘禁新闻记者的责任,你有空没有,最好到县委宣传部来一趟。” 陪同山南都市报的人正是李宁咏,她听到县委宣传部打出的电话,暗道:“王桥也是惹祸精,才把我二哥烧了一把,又去惹山南都市报。让报社盯上,也不是好玩的。” (第三百八十八章) 第三百八十九章道歉还是斗争 经过了二十多小时的紧张工作,各部门都进入自己的工作岗位,向阳坝事故的局面已经被基本控制下来。 王桥接到县委宣传部电话以后,原本不想去,想了想,还是决定到县委宣传部去一趟。如今这些记者会炒作,只要不在现场乱来,能缓解矛盾还是尽量缓解矛盾。他如今是城关镇的领头人,不再是可以任性的年轻人。 可是,这样过去未必会缓解矛盾,必须还得有两手准备。 在出发之前,王桥再和胖墩打了电话,商量一番。然后又和老师黄永贵通了电话。再让分管政法副书记李绍杰到派出所将公安的材料复印出来,并盖章说明复印材料真实。做了两手准备以后,他再让老赵送自己到县委宣传部。 小车前往县委宣传部途中,王桥在轻微摇晃中睡着了。从事故发生到现在,他坚持在现场指挥,一直没有合眼。此时松懈下来,便迅速地沉入了梦乡。 “王镇,到了。”老赵停了车,听到后座传来轻微的鼾声,虽然心有不忍,还是招呼道。 “到了,啊。”王桥正在做梦,被叫醒以后只觉得浑身难受。他拿起矿泉水,猛地喝了几口,这才清醒了过来。 来到了县委宣传部办公室,办公室工作人员是老大姐李蕾,在宣传部工作多年,即将退休,一般人都称其为李姐。王桥虽然职务高些,平时见面也称其为李姐,不愿在老同志面前摆架子。 李蕾见到王桥,道:“王镇,报社陈总在部长办公室,市委宣传部的同志在小会客室,你先过去见见面。” 当年,王桥与邱老虎女儿李宁咏谈恋爱经过曾经引起过县委宣传部工作人员私下广泛讨论,李蕾有意没有明说市委宣传部来者是李宁咏。 王桥来到小会客室,推门而入。见到李宁咏,道:“是你带那个老总过来的?” 李宁咏见到王桥也有点愣神,王桥整个人看起来很疲倦,短硬的胡子把下巴染青了。头发也乱成一团。 李蕾道:“王镇先坐一会,这位是市委宣传部李主任。” 李宁咏笑道:“李姐,我不是什么主任,就叫我小李。” 李蕾笑道:“你是上级领导,怎么能叫小李。你们稍坐一会。”她站在门口。朝部长办公室看了一眼,道:“那个报社老总气势汹汹的,找部长要说法,王镇要有点心理准备,有可能让你道歉。杨部为人好,就是有点软。” 李宁咏道:“部长不是软,是想要化解矛盾。” 李蕾道:“你越软,这些人就越得意,你们稍坐一会,有事我再来叫你们。” 李蕾走了。剩下李宁咏和王桥两人面对面而坐。王桥坐在松软的沙发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怎么是你过来。” 李宁咏道:“我在办公室经常搞接待,现在就成为编外公关办干部了。别人不愿意接的活,都叫我去。” 这次到昌东来,她穿了一套精心挑选的又不着痕迹的职业装,简约干练,又隐隐透着时尚气息。王桥刚从事故现场回来,接触的都是头发散乱、衣着不整的遇难者家属,突然间转了环境。来到宣传部小会客室,面对着李宁咏,觉得很是养眼,就多看了几眼。 李宁咏道:“你这人不安分。怎么大动干戈,把记者弄到派出所去了。” 此时王桥面对着不仅仅是前女友李宁咏,还是市委宣传部干部李宁咏,他朝门口望了一眼,讲了实话,道:“这次来的记者不少。多数都很好,就是这两个都市报的记者做事不地道,在遇难者家属煽了些阴风,鼓动家属拿了补偿款才下葬。下葬时间拖得越久,越容易出现问题,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事。我要求他们两人出示记者证,他们拿不出来,就被我认定为假记者。刚才全是实话,如果市委宣传部领导问起这事,就这样说。” 李宁咏幽幽地道:“你这人啊,做事就喜欢计较,一点都不肯吃亏。” 王桥靠在沙发上,倦意涌来,道:“关键时刻,谁叫他们来捣乱。”说着说着,他就靠在沙发睡着了,很快就发出轻微的鼾声。 李宁咏对王桥的生活习惯太熟悉了,现在这种倒头就睡且打鼾的状态只有累极了才出现。想起往日在电力家属院的快乐时光,她望着王桥的眼光里柔情万种。 十来分钟后,县委宣传部杨兵部长陪着一伴胖胖的中年人走进了会客室。 杨兵部长看到王桥在睡觉,故意开玩笑道:“心情不错嘛,在这里就睡着了。” 李宁咏、不动声色地顶了一句,道:“事故发生以后,王桥一直在现场处理,一天一夜没有合过眼了。” 杨兵这才想起眼前两人曾经是恋人,看样子虽然分了手,李宁咏还是顾着王桥。 跟在杨兵后面的副部长李文军上前推了推王桥,道:“王镇,醒一醒。” 王桥从睡梦中又被拉回来,单手撑着沙发站起来,招呼了杨兵部长一声。杨兵道:“王镇,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山南都市报陈总。” 王桥双手迅速揉了揉睡得发僵的脸,再伸出手,道:“陈总,你好,我很喜欢看山南都市报了,只是在乡镇不方便买,什么时候把渠道弄到乡镇来。现在全省在推动城镇化进程,农村人进城后就得看看都市报。” 在陈兆顺心目中,敢把手下记者送到派出所的乡镇干部就是那种土霸王形象,没有料到眼前镇长居然年轻英俊,谈吐不错,和那种土霸王形象大不一样。出于维护手下记者的目的,他板着脸,没有与王桥握手,道:“王镇长,好大的官威。” 王桥自嘲地把手缩了回来。 李宁咏原本还是希望王桥和陈兆顺和解,这样可以让城关镇免受骚扰,可是陈兆顺这一句“好大的官威”恐怕就要让这个希望破灭。王桥这个驴子性格,有人惹了他肯定会回击。她原本还想从中解劝两句,现在干脆坐在沙发上观战。 杨兵笑道:“陈总,坐吧。今天市委宣传部小李在,王镇也在,我们当面聊一聊,都是误会。说开了就没事了。” 陈兆顺气哼哼地坐下来,道:“王镇长把我的人关进派出所,说没事就没事吗,总得有个说法。用这种方式对待新闻记者,全省媒体以后谁还敢来昌东?我这次过来的时候。好几个媒体老总都关注此事,说起来就十分愤怒。” 王桥态度颇佳,温和地道:“陈总,这事还真的不用谢谢我,这都是一个公民应该做的事情。” 陈兆顺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道:“什么,你在说什么?” 王桥态度特别真诚,道:“山南都市报是我最喜欢的报纸之一,以前在读大学的时候经常买来读,遇到精彩文章还在寝室里传阅。出于对山南都市报的喜爱。我绝对不能容忍有人假冒山南都市报的记者在外面招摇幢骗,这是对我最喜欢报纸的亵渎。这是一个老读者应该做的事情,陈总还专门跑一趟来感谢,太隆重了吧。” 陈兆顺有点懵,最初还以为王桥是二百五,随即想到一镇之长怎么会是二百五,肯定是王桥在装傻,于是冒火地道:“谁说那是假记者,我实话给你说,那两人都是我们报社的正式记者。你不要装了。你必须当面给两个蒙冤的记者道歉。” 王桥皱眉道:“他们是真记者,怎么拿不出九八年版本的记者证。陈总,你是不是受骗了,没有记者证怎么会是真记者。难道出来采访不需要有记者证。或者有新闻单位的正式证件。他们只是给了名片,名片谁不会印刷啊。我相信,山南都市报高素质的记者绝对不会犯这处低级错误,从逻辑上来说,只能是假记者。” 如果眼前人和自己吵架,拍桌子。也比这种冷嘲热讽的方式让人来得痛快,陈兆顺此时已经不认为眼前人是二百五了,实际上每一句话都把自己套住,一点不傻,精明得很。他不准备与王桥玩语言游戏了,道:“大家都是明白人,就不来这些虚的了,你如果不道歉,作赔偿,那就别怪山南都市报行使舆论监督权,我会让记者经常来报道城关镇和昌东县的发展事迹的。” 杨兵原本和陈兆顺谈得很愉快了,没有料到陈兆顺和王桥几句话就斗了起来。他打断道:“李部,你陪陈总坐一坐,王镇,你跟我出来一下。” 杨兵把王桥叫到办公室,埋怨道:“王镇,这些新闻单位都是同枝连气,你得罪了一个,就得罪了一批。今天这事搞得陈总下不了台,算是把好不容易与新闻媒体建立起来的关系破坏了。” 王桥认真地道:“杨部,你不知道那两位记者做了什么,他们在冷库遇难者家属的家里鼓动得到补偿之前不能下葬,这是唯恐天下不乱。死了十一个人,大家都不下葬,这事如何收场。” 杨兵搓着手,感到十分为难,和稀泥道:“记者离开了现场,不会再造成什么影响了,你给陈总道个歉,表面吃点亏,不至于把关系搞得太僵。” 王桥道:“反正都得罪了他们,道歉也于事无补,现在示弱,他们会得寸进尺。” 杨兵摇头道:“还是不一样的,道歉了至少面子上过得去。”他见王桥沉默不语,显然并未心服,道:“你先坐一会,不要冲动啊。” 杨兵又把李宁咏叫到另一个办公室,道:“小李,王桥性格有点倔啊,和老宋倒是一模一样,你劝一劝他。” 李宁咏道:“你是领导都劝不了,我怎么劝得了。” 杨兵道:“你们关系不一样,你去劝他,效果要好些。” “我们以前是谈过恋爱,早就分手了。其实,杨部不用劝王桥,他这人点子多,说不定用他的办法也能解决问题。我建议你等会不要出面,让王桥单独去对付陈兆顺,到时你再去收拾局面,效果更好。”李宁咏又道:“山南都市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报纸,本身经营很困难了,在外面绷着面子。你这次让他,下回遇着事还得让。” 杨兵道:“你对王桥倒是有信心。” 李宁咏道:“我们以前谈过恋爱,算有略有了解。今天王桥显然是有备而来,否则不会如此说话,应该不会让昌东吃亏。” 在李宁咏建议下,王桥单独回到了会客室,此时,会客室只有陈文军、陈兆顺和王桥。 (第三百八十九章) 第三百九十章画风转变 王桥和陈兆雄坐在沙发上,如古代单挑的将军一样,劈里啪啦就交手数招。 坐在一旁的副部长陈文军正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劝和,被李蕾叫了出来,“陈部,你先别管他们,让他们去撕。”陈文军道:“怎么能让他们去撕?这不要惹麻烦,哎,王镇到底年轻,一点都不退让。”李蕾道:“是老大这样交待的,你就先坐观变化,实在不行了,再将两人分开,再由我们出面。” 陈文军知道老大杨兵平时在新闻单位面前有些软,不知今天为会是这个态度,道:“啥情况?” 李蕾摇头道:“不清楚,估计是小李的意思。小李是邱老虎的女儿,应该和他爸一样有些手段,杨兵将小李的话听进去了。” 陈文军道:“刚才听王桥和陈兆顺斗嘴,我几次都差点笑了出来,这个王镇也不是省油的灯,难怪年纪轻轻就放在这么重要的岗位,这一次估计要和山南都市报彻底搞崩。” 李蕾道:“按小李的说法,山南都市报在省内就算是二流报纸,在省城和静州还有些销量,昌东销量就不行了。他跑到我们这里来牛什么牛,我最看不惯了。” 陈文军道:“那我就进去了,观战。” 几句话说完,陈文军推门进了会客室,只见王桥和陈兆顺面对面坐着,还在你来我往谈道理。 陈兆顺拿王桥这个愣头青没有办法,见陈文军进来,顿时开始发作,道:“陈部长,如果是这个态度,我也就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杨部长在哪里,我跟他打个招呼,就走了。回省城南州,我要开新闻发布会。” 陈文军见事情弄糟糕了,急忙劝道:“陈总,你先坐坐,有事好商量。” 陈兆顺道:“有人当了科级干部就耍起官架子,官威比杨部长还大,我算是见识基层干部的素质,难怪被人诟病。” 此时刺刀见了红,王桥知道不拿出猛料,此事无法结束,拿出猛料有两种结果,一是彻底闹翻,大家撕破脸,各显神通;二是互相让步,各自下台阶。他见陈兆顺咋咋呼呼地出言威胁,慢悠悠地道:“陈总,这件事情你想了结,我还没有同意。此事由你开始,按照公平原则,就应该由我来结束。” 陈兆顺是媒体老总,在基层宣传部门面前向来都有心理优势。从本质上来说《山南都市报》是属于省级机关的官方报纸,如今被推入市场,靠市场来过日子,兼顾着官办和市场两重身份。他不受基层宣传部门辖制,却可以用“市场”的那只手来对付基层宣传部门。所以,基层宣传部门顶着一个“官方”的大帽子,在这些媒体面前却处于弱势地位。 遇上麻烦事情,还可以吼一声官员欺压媒体,顿时就站在了道德高处。 久而久之,陈兆顺在基层官员面前形成了心理优势,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来自科级干部的挑衅。 陈兆顺怒道:“我看在杨部长一贯支持《山南都市报》的面子,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来到这里谈,你这个小小的镇长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有种就说说,你想要怎么办?你如何结束?” 王桥继续不紧不慢地道:“现在是法制社会,没有任何一家部门一个单位能够超脱于社会之外,《山南都市报》也不能超脱于法律法规之外,陈总不要把自己打扮成正义使者。我暂时不谈今天来采访重大事故的张卫和陈萍的事情,就先说说你们违规给刘恩涛发放记者证的事情,刘恩涛明明不是你们单位的人,却要违规报假材料,你们填报《领取新闻记者证人员情况表》中刘恩涛的所在单位、所在部门以及职务等信息均不属实。目前你正为了此事在削尖脑袋找门路,是不是有这一回事情。” 陈兆顺原本是一脸冷笑和暴怒的神情,听到刘恩涛三个字,顿时如被点了穴道一般,脸上表情被定住了。 王桥继续道:“这件事情还没有处理好,何必四处惹事。我如果将‘山南都市报无记者证的工作人员张卫和临时人员陈萍违规采访重大事故,且在采访过程中有不当言行’的材料送到山南省新闻出版局,不知道陈总应该如何应对。” 陈兆顺脸上神情开始转变,正要说话,又被王桥毫不客气地打断,“关于刘恩涛的事情,你做工作也没有用。我来告诉你最终结局,山南省新闻出版局准备向山南都市报社下达《行政处罚事先告知书》。告知书的主要内容是:山南都市报社违反了《新闻记者证管理办法》相关规定,且情节严重。依据《新闻记者证管理办法》第三十六条第二项、第三项、第五项的规定,对山南都市报社作出如下行政处罚:1.警告;2.罚款3万元。” 王桥是通过特殊的渠道得到这条重要消息,准确地说是通过在山南大学中文系的关系网得到的消息。在前往县委宣传部路上,王桥将事情给胖墩杜建国谈了,杜建国当即出了个点子:“这事简单,你给黄老师打个电话,黄老师同寝室的同学冉兵就在山南省新闻出版局工作,是个实权派处长。” 王桥这才想起确实有一位师兄或者说是师叔在山南省新闻出版局工作。他在黄老师家里吃饭还遇到过师兄冉兵。在以前读大学时,王桥心气颇高,觉得分到新闻出版局工作的师兄混得不怎么样。如今位置变了,视角也跟着变化,在新闻出版局工作的师兄冉兵也就开始显得高大上了。 王桥是黄永贵这些年来关系最密切的学生。接到王桥求助电话以后,黄永贵立刻就给同寝室同学冉兵打去电话。冉兵与黄永贵是睡在上下铺的兄弟,对其所托自然全力而为。与冉兵联系后,黄永贵甚至还对王桥说了一句:“你还有一位师兄在省纪委第三监督室,是我的学生,在负责教科文卫机构。如果需要,可以找他。” 王桥通过黄永贵这条线,了解到山南都市报的底细,知道这家报纸在省新闻出版局眼里就是不断出问题的麻烦报纸,找到了反制山南都市报的方法。他刚才抛出来的《行政处罚事先告知书》是已经出台的文件,只是山南都市报还不知道,王桥打了个时间差,用这份告知书震住陈兆顺。 果然,陈兆顺被震住了。 王桥又道:“还有一件事情我要给陈总报告一下,‘山南都市报无记者证的工作人员张卫和临时人员陈萍采访重大事故,且在采访过程中有不当言行’的材料已经收集整理齐全,里面有派出所对张卫和陈萍的询问笔录、基层干部和遇害者家属的调查材料,我准备把这些材料直送省新闻出版局相关人员手里,如果不够力度,还可以送到省委宣传部、省纪委第三第四纪检监察室,以及国家新闻出版局。” 他不紧不慢地道:“我还听说山南都市报最近事情多,上面查得很紧,陈总在百忙之中居然能为两个员工的事情来到县委宣传部,说明态度还是诚恳的。” 此时,陈兆顺知道自己踢到了滚烫的铁板上,能得到刘恩涛的消息,说明眼前这位小小的科级干部手眼通天,有能力将事情捅到了省新闻出版局。 此时,陈兆顺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正在被省新闻出版局调查:报社一位记者假冒一家中央媒体进行采访,用擦边球的方式弄了赞助,这事涉及到有偿新闻和冒领记者证的两个问题。 自己屁股上有屎,而眼前之人又能与省里部门直接对话,胆子大,手段又硬,陈兆顺脸上的表情开始一点一点变化。他本来已经站起来,准备一怒而走,此时又坐了下来,脸上怒气消失,表情数变,道:“刚才听说王镇长为处理此次事故有二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这种苦干实干的精神确实值得我们学习啊。” 他摸了一枝烟出来,递给王桥,长叹一声,道:“现在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以前报社是国家养着的,现在全部推给了市场,让我们自己来赚钱养活自己,难啊。互联网出来以后,很多人看新闻都是通过门户网站,报纸广告都越来越少了。办报纸,大不易啊。” 副部长陈文军原本做好了两人发生激烈冲突就开始抹稀泥,没有想到预想中的冲突刚刚开始,前来兴师问罪的陈兆顺突然间就转变了画风,发老友一样和王桥拉起了家常,抱怨起报社经营。 王桥还是和刚才一样,慢条斯理,神色平静,坦然接过了陈兆顺递过来的香烟。 陈兆顺是一个能屈能伸之人,知道自己有把柄且对方有反击能力,态度转变得很彻底,道:“这次有好几个采访任务,由于时间紧,任务重,所有我们工作出现失误,派了两位没有记者证的同志过来采访,我可以保证地说,张卫和陈萍都是我们报社的,刚刚为陈萍报送上申报记者证的材料,还正在审核。至于他们有什么不当言论,作为报社老总,我来道歉。” 陈文军亲眼看到了事情全部转变过程,就找借口尿遁,来到了杨兵办公室。 杨兵正在和李宁咏聊天,见陈文军急急忙忙过来,杨兵略显焦急地问:“怎么样,两人闹起来没有?” “闹起来了。”陈文军见部长神情一紧,赶紧又道:“不过现在没事了。陈兆顺服软了,已经给王桥作了正式道歉。” 事情不出所料,王桥果然藏着猛料,李宁咏便抿嘴而笑。 杨兵道:“还是小李说得对,就让王桥去碰,不管碰赢碰输,我们宣传部出面都有好处。走吧,我们到会客室去,山南都市报陈总也是有身份的人,我们不能让他太难堪,中午摆一桌,请他吃个饭。” 三人来到了会客室,陈兆顺正与王桥谈笑风声。 陈兆顺站起来,笑着与杨兵握手,道:“这一趟没有白来啊,认识了王镇长,以后我们报社可以和城关镇深度合作,正面报道城关镇的先进典型。” 王桥客气地拱了拱手,道:“还需要陈总多支持。” 杨兵高兴地道:“不打不相识,以后多多合作,现在就有一个任务,喝酒。” 李宁咏很久没有和王桥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了,眼见王桥自信十足,意气风发,心情复杂得很。 (第三百九十章) 第三百九十一章未接的电话 中午十一点半,杨兵、王桥、李宁咏、陈兆顺等人准备出发到外面吃午饭。 山南都市报陈兆顺踢到了王桥这个铁板,于是便将争斗变成友谊。适者生存,这在每个领域都适用。作为地方上也不愿意与媒体搞得太僵,以斗争促和平的目的达到,便不在“是否有记者证”上面作文章。 握手言和,是大家的共同需要。 正要下楼,王桥接了一个电话后,赶紧对杨兵报告道:“刚才县委办给我打了电话,吉书记让我到他办公室去,恐怕中午不能一起吃饭了。” 杨兵道:“从吉书记办公室出来,就过来吃饭,这不冲突啊。陈总还想和你拼一拼酒量。” 王桥道出了实话:“中午吉书记叫我陪邓市长吃饭。” 杨兵道:“是为了参加救援的事。” 王桥道:“就是此事,要我当面汇报遇难者家属的安置情况,这是邓市长很关心的事。” 杨兵感慨地道:“这场事故牵动了多少人的心,不仅市里关心,省里也很关心,电话打过来好几个。” 李宁咏原本还想和王桥吃一顿午饭,没有料到中途横插进来吉之洲,让她的愿望落了空。她意识到自己和家里人都犯了一个错误,低估了王桥多次谈起的“邓建国是杨琏学生”这层关系的紧密度。 李宁咏到现在仍然没有想通王桥——杨琏——邓建国这种转弯关系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紧密。在她从小接受的头脑体系里面,“利益”和“现实”所占比例相当大,很难理解杨琏和王桥这种通过欣赏和关心形成的忘年交友谊为什么会如此深厚。 王桥很快来到了县委办,直接走进吉之洲办公室。 “遇难者家属处理得怎么样?”吉之洲神情平和,态度亲切。 王桥道:“情绪还算稳定,刚才我上楼时打电话问了,大部分遇难者都下葬了,有两户还以其他理由没有下葬,我们正在抓紧做工作。现在关键就在于补偿款,款子到了。只要他们接了钱,在安抚家属这一块就基本平稳了。” 吉之洲听到了一个细节,追问道:“上楼时打电话问,你不在现场?” 王桥道:“我在宣传部。解决一个小问题,已经处理完毕。” 听罢事情经过,吉之洲恼怒地道:“有些报社有些记者太不象话了,乱弹琴。” 王桥道:“现在我们也不准备追究没有记者证就来采访并且发出不当言论之事,把他们礼送出境。不添乱就行了。” “你应对得还不错,没有吃记者的亏。我们很多同志没有见过世面,看到记者自己就先矮了三分,不战自败。”吉之洲又道:“从冷库事件看得出有的基层领导同志素质堪忧,比如柳阳镇书记汪彪现在都不能说清楚去向,镇长陈显锋完全不能在现场组织起有效救援,这样的同志放在地方上如何能保一方平安,这是严重的渎职,失职,必须受到党纪国法的严肃处理。” 他停了停。又道:“城关镇民兵工作搞得不错,那个叫王大勇的武装部长组织能力很强,民兵着装整齐,行动迅速,在抢险中发挥了大作用。王大勇这样有能力、工作又负责的同志应该放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去。” 吉之洲站了起来,进了里屋。 在等待吉之洲时,王桥知道抓住机会的王大勇肯定会提拔使用。 他又想起柳阳镇混乱的现场和软弱无力的救援,在心底也给两位主官打了低分。昨夜守在向阳坝村办公室时,他还和黎陵秋有一次谈话。黎陵秋气愤地道:“我们费尽全力来救援,还听到一些怪话。说我们城关镇手伸得太长,跑到柳阳来救人。” 王桥那时很疲惫,背靠在椅子上休息,道:“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笑骂由人。说伸手太长的这个人其实变成了小官僚,在这人命关天的紧急时刻,还想着是否越界这种事情本身就是冷血。再说,向阳坝冷库全部都是城关镇的人,我们得到这个消息,难道能无动于衷。” 黎陵秋又道:“他们还说怪话。应该先给柳阳镇通报消息。” 王桥不想再听,打断道:“我们得到消息,除了组织人员前往现场救援以外,还安排郭达传达信息,事后我问过他。他除了给县委县政府报告,还给柳阳镇办公室打了电话。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已经尽到责任了,将现场救援工作做好是最重要的,其他事情在人命面前都要放在一边。人命关天,守土有责,说越界的人都将官场潜规则看到比人命还要大,我们一点都不要理会。” 今天听到吉之洲书记的话,汪彪和陈显锋不仅仅是丢官的问题,肯定还要承担更大的责任,十有八九是刑事责任。虽然王桥给柳阳镇两位主官打了低分,可是想到两位前几天还在一起开会,此时便要受到党纪国法处理,暗自叹息。 王桥也是一镇主官,辖区内有超过十万人,有无数大小企业。就算严格采取各种安全措施,还是有可能出现事故,如果事故严重,主官难逃责任。权力是一柄双刃剑,在享受权力的同时,也要时刻小心权力带来的杀伤力。他暗道:“要赶紧布置一次安全大检查,每个企业都要查到,该发整改通知书的就发,该停业整顿就停业,手腕必须要硬。” 吉之洲从里屋出来,道:“走,县委招待所,给邓市长汇报。” 在前往县委招待所的时候,他又给王桥谈了彩创之事,特别强调不能因为向阳坝冷库之事,放慢了工业强县的步伐。工业强县是县委通过的决定,必须不折不扣地推进,而在推进过程中当前最关键的步骤就是企业落地。 在交谈中,很快就来到了县委招待所市长邓建国所住的房间。 向阳坝冷库事件发生后,邓建国一直在现场处置,中途回到静州市委参加了一次处置工作研究会,会议结束以后,又回到昌东。 向阳坝冷库是邓建国出任市长以来第一件大事故,他可以预料到这几年肯定还会有事故发生。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邓建国清醒地认识到,出任了市长并不意味着就马上具备了市长的知识能力储备,必须还有一个在干中学和学中干的问题。 当市长为什么能力提高很快,是因为处在这个拉置上接触的信息量极大。上级的,下级的,平级的,各种信息都要在市长这里汇总。信息量比起在工业学院当书记之时要猛然间扩大很多倍。另外,各种需要处理的事情如开闸之水流流不断地涌出来。在应对各种事情之时,市长的能力也就会慢慢提高,除非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工作上。 等到吉之洲带着王桥来到房间以后,邓建国摘下眼镜,放下手里的材料,静听两人汇报。 首先是由王桥谈向阳坝冷库遇难者的安抚工作,邓建国最关心的是稳定,强调不要引起群访事件,特别是不能发生越级群访。 再由吉之洲谈整个向阳坝的处置工作,包括事故原因、处理意见、工作汇报、经验教训、下一步工作等。邓建国提出的重点有两项。一是稳定和发展的关系,二是严查责任人和责任部门,安监部门、主管部门、地方政府,有什么责任就追究什么责任,绝不姑息。要通过严格追究,让所有干部都警醒起来。他还特意点到了柳阳镇书记汪彪和镇长陈显锋的名字。 听到邓建国点到柳阳镇两位主官的名字,王桥只能再次为这两人叹息。 谈了工作,三人就在县委招待所的小餐厅点了餐。吉之洲不知以什么渠道得知了邓建国喜欢吃老式涮羊肉,就特意让小餐厅弄了一套涮羊肉的小锅,又去宰杀了一头本地山羊。最鲜美的那部分用来涮火锅,其他部分则用来红烧和煮汤,作为小餐厅中午的主菜。 开始涮火锅后,气氛变轻松下来。三人谈了些趣事。 吉之洲通过这次涮火锅,才知道王桥和邓建国原来以前就认识,还知道他们两人都是书法爱好者,还知道王桥能写一笔漂亮的书法。 吃午饭时,刚刚与两位领导分手,王桥又接到通知。去参加了下午的全县安全生产检查大会。会议是针对向阳坝冷库召开的,由宫方平副县长通报了事故前因后果和当前的处理情况,然后要求对全县所有企业进行一次拉网式大排查。 王桥这两天是连轴转,坐在会场时,在主席台嗡嗡讲话声中好几次都差点睡着了。他用力地去掐自己的胳膊,这才避免睡着并在大会场上发出鼾声。 在县里开完大会,王桥随即回到城关镇,召开了全镇安全生产检查大会,将县里的工作进行了具体分解,迅速安排布置了下去。 在城关镇开会的时候,他泡了浓茶,以此来强打精神。 晚餐,请所有参战的民兵在新建成的伙食团聚了一次餐。这一次城关镇民兵们表现突出,召之即来,来之能战,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当王大勇提出请民兵们聚一次餐时,王桥满口答应。 陆续参加救援的民兵有一百多人,摆了十几桌。城关镇伙食团成立不久,伙食水平还是不错的,准备了鸡、鸭、鱼,还有蹄髈、烧白、红烧肉,都是能满足民兵们肚皮的实在货。 王大勇陪着王桥,依次给民兵们敬了酒。 晚餐没有结束,王桥提前离开,原因很简单,他实在是太困了。回到家里,他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立刻就进入了梦乡。 九点,手机响了三次,都没有将王桥叫醒。 李宁咏在中午陪山南都市报陈兆顺吃了饭以后,就没有回市委宣传部。她回到昌东的家,洗了澡,睡了一个大觉,晚上又和二哥一起吃了饭。 吃饭后,邱宁勇问道:“你今天回不回静州,要回去,我派车送你。” 李宁咏道:“我就住在家里,明天早上回去上班,到时你再派车送我。” 邱宁勇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妹妹,道:“你留在这里,是不是想和王桥见面?王桥这次处置向阳坝冷库,在市长和********面前抢了头彩,龟。儿。子运气真好。” 李宁咏道:“二哥,你都是当领导的人了,少说几句粗话。机会是给有准备的头脑,王桥确实还是有本事的。” 经过这次向阳坝事件,邱宁勇还是比较服气王桥,只是嘴巴里不肯承认,道:“只要是头猪坐在那个位置上,谁都能做。” 李宁咏也不和二哥争辩,说了句:“明天早上记得派车送我,我不能迟到。” 回到家里,将大灯小灯全部打开,房间就明亮了起来。在没有经历彭克案之前,邱大海还经常回昌东,或者说是长期居住在昌东,自从彭克案之后,邱大海基本不回昌东,长期住在了静州。 李宁咏慵懒地坐在客厅里看了一会电视,总觉得什么节目都不好看。拖到了九点钟,她终于正视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给王桥打去电话。电话无人接听,她就连打了三个。 三个电话都无人接听,李宁咏气愤地将自己的手机扔到了沙发上。 (第三百九十一章) 第三百九十二章土地问题 (这章要介绍一些征地基本知识。介绍基本知识也是必要的,不是此行业的朋友们可以对相关工作大致了解。) 这夜多梦,醒来得晚。 王桥醒来以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抓起手机来看是否有未接来电。 从城管委副主任、到县府办副主任再到城关镇镇长,除了中间在档案局短暂工作期间,都要求二十四小时开机,随时与上级和下级联系,以应付突发事件。特别是担任了城关镇镇长以来,王桥更是不敢让手机离开身边,就算是上卫生间或者洗澡,都是将手机带在可以听到铃声的地方。 如今夜这种听不到电话的情况,是非常少见的。 开手机,果然有十二个未接来电,其中有宋鸿礼的两个,还有李宁咏三个,另外还有办公室座机电话一个,郭达手机一个,罗基奎一个,黎陵秋二个、县委办一个,邱洪一个。 他想了想,先回了邱洪电话。邱洪接到电话道:“这两天我临时到省里开培训会,没有陪邓市长到昌东。死了十一人,我听得心惊肉跳。”王桥道:“我现在回想起也后怕,向阳坝冷库所处位置与城关镇只有一河之隔,如果在河这边,我不管如何努力,政治生命就结束了,是不幸中的万幸。”邱洪道:“大祸不倒,蛮哥必有后福。这一次城关镇救援工作得到了邓市长高度认可,在开市委常委会时,他还特意将柳阳镇和城关镇作了个对比。” 回到邱洪电话,再回县委办电话,然后是黎陵秋和罗基奎的电话。 打了一通电话,他再打通郭达电话。 郭达道:“宋书记从广南回来了,他问王镇向阳坝冷库收尾工作完成没有,今天有没有具体安排,如果没有,他今天就镇里来一趟。商量创彩集团落地的事情。” 王桥笑道:“宋书记是城关镇党委书记,他随时可以召集开会,哪里还需要提前预约。我今天有没有县里的会?如果没有会,和宋书记谈事肯定就要列入最优先位置。” 郭达道:“今天县里没有会。那我给宋书记回话,说王镇有时间。” 王桥道:“不用你去传话了,那样就太生分了,我直接给宋书记回电话。” 王桥知道宋鸿礼起床亦早,便坐在床头回了过去。“宋书记,什么时候回来的?” 宋鸿礼道:“昨天晚上半夜回来的,给你打了两个电话,没有接。” 王桥道:“处理向阳坝冷库耽误了瞌睡,昨天晚上来了一个总爆发,倒床就睡,现在才醒过来。城关镇主要工作就是安抚遇难者家属,现在总体形势还算平稳。我们主要工作基本结束,剩下的就县里调查组的事情。” 宋鸿礼道:“那上午我回一趟镇里,商量一下创彩集团的事情。” 与宋鸿礼结束通话以后。王桥拿起手机翻看李宁咏打来电话的时间,想了想,又将手机放回到桌子上。 王桥对男女问题上不是一个拉拉扯扯、粘粘糊糊的男人,自从上一次与邱宁刚摊牌以后,便对邱家从心里敬而远之,还曾经对邱宁勇不理智的行为进行了有限度反击。从邱洪处听说李宁咏与一名有官方背景的杨姓男子约会后,更是彻底断了再与李宁咏和好的心思。现在他能和李宁咏做为普通朋友正常见面,作为男女朋友就基本上不考虑了。 至于与张晓娅的关系,只是双方长辈提起过,目前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而且张晓娅在今年三月已经通过了本校研究生考试。往后的路如何走,谁都说不清楚。(注:谢谢提醒,前面关于张晓娅读大三是时间错误,特此更正。即写即发式写作最大的魅力是参与感。大家帮着作者纠错,比我写完以后再反复修改有效率得多,实体书出来以后,这些问题都会纠正)。 打了一通电话,时间就过了半个小时,王桥在屋里做了一百个虎卧撑。这才将身体活动开。 来到镇政府办公室,王桥先把副镇长罗基奎叫到办公室,再次强调安全大排查的重要性,提出过“严、细、全”的三字要求。 严就是严格,不循私情,不走过场、不做形式,有问题必究; 细就是细致,能够发现问题,找到薄弱点; 全就是全面,横向到边,纵向到底,不留任何死角。 提完“严、细、全”要求后,王桥特意提到对城关镇其他冷库的专项排查,以及对矿山企业的重点检查。 罗基奎离开办公室以后,王桥想起自己随口就总结出来的三字经,不禁暗自感叹公文套路的同化力和有效性。公文在政府机构的运行中必不可少,没有公文来往几乎无法有效传递信息。在数十年公文写作中形成了很多套路,这些套路都是实践中提炼和总结出来的,具有很强的实战性,同样也具有“套路”的空洞性。 王桥熟悉这些套路是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那一段时间。作为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在特定环境里用极快速度来学习公文写作,并且随即要用在实际工作。在山南大学中文系的选修课里,本身就有公文写作的内容,因此,有一定基础的王桥掌握起来还是很快的。 掌握公文的套路以后,实则就形成了特定的思维模式,这是在处理公务中被证明有效的思维模式。基层经验丰富的领导会根据实际情况强调某一方面,基层经验欠缺或者没有什么才干的领导就按照公文模式来指导工作,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比如王桥刚才提出来的“严、细、全”,实则是套路,用三个常用的套路将安全检查的主要要求全部传达了,如果安全检查出了问题,必然会是在“严、细、全”三个方面的某一个方面出现问题,这就显示了公文套路的实战性。 但是对于罗基奎来说,“严、细、全”这个要求提了略等于没有提,没有什么实在意义,反而是后面强调的内容很重要,值得高度重视。他将检查组分为两个小组。每个小组都有些重点企业,这些重点企业不能在检查表中明说,而是口头交待。其中一个小组主要针对冷库,另一个小组主要针对矿山。 在分组完毕后。罗基奎依葫芦画瓢向小组们提出了“严、细、准”三字要求。 从县里传导出来的工作任务就被层层安排下去,县委县政府的意志就变成了单个工作小组的任务。最终县政府的意图能否实现,则要看最终落实的工作小组是否有力。 与此类似的是制定政策的更高机关,他们的模式是领导下任务,处长们制定具体政策。也就被称为处长治省。 宋鸿礼在十点钟回到城关镇。一路上楼,遇到的城关镇干部都热情地招呼老书记。王桥听到招呼声,赶紧从办公室出来,跟着宋鸿礼一起来到书记办公室。 略为寒暄,宋鸿礼就将话题转到创彩集团工作上,道:“这次到盖世一东与创彩集团谈得还不错,当务之急就是落实土地的问题,如果到期不能让企业入驻,我们很难向县委县政府交待。” 王桥道:“宋书记,以前政府与创彩集团的协议我在县府办工作时曾经看过。当初有两个问题,一是土地拿得多,二是价格压得低。协议出来后,反对意见不小。这一次创彩集团如果仍然不愿意让步,县政府以后负担不小啊。”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当时是彭克县长力排众议,坚持要引进这个项目,这才将项目推动起来。彭克落马后,这个项目中止了,今年又重新启动。 宋鸿礼点了点头。道:“创彩集团财大气粗,有恃无恐,好几次都表达出来昌东若不答应其条件就要搬到其他地方的意思,如果依着我的脾气。牛不喝水就不强按头,可是,这是县里重点项目,不能由着我的性子来。” 王桥道:“光是城关镇就涉及六百亩土地,想起来就牙疼。” 宋鸿礼道:“这是县委县政府领导们的集体意志,更关键这直接关系到吉书记提出的工业强县目标能否实现。再难也得迎着困难上。” 按照《土地管理法》规定,我国实行土地的全民所有制和劳动群众集体所有制。全民所有,即土地所有权由国家代表全体人民行使,用地单位和个人只有使用权;农民集体所有的土地依法属于村农民集体所有,由村集体经济组织或者村民委员会经营、管理。 小竹河工业园的土地是已经征过的,属于国有土地,使用起来不费劲。但是整个创彩项目用地量大,除了小竹河工业园外,还横跨了一部分城关镇的土地,城关镇的土地属于村农民集体所有,要让创彩集团落地,则必然要在城关镇征地。 从理论上来说,对农民集体土地的征用,除非是公用事业,其它工商业用地应该取得农民同意,农村土地是以村民小组为单位,每个村民小组的所有人员就是村组土地的所有权人,村民小组可以卖地,也可以不卖地。 这只是从理论上来说,理论永远和现实是脱节的,若是没有统一意志,所有集体用地基本上都不可能征收,工业发展以及社会整体发展就是一句空话。 而且,依照法律规定,市县政府是征地组织实施的主体,对确定征地补偿标准、拆迁补偿安置、补偿费用及时足额支付到位、组织被征地农民就业培训、将被征地农民纳入社入社会保障等负总责。 国土资源部门在政府的统一组织领导—,认真履行部门职责,确保征地工作依法规范有序地进行。 县政府是征地实施主体,国土资源部门具体负责,似乎与镇政府关系不大,但是,在实践操作中,大量的具体工作只能依靠镇政府执行,镇政府演化成县政府代理人。 比如,在前期宣传阶段,镇村干部就得加入,针对创彩集团征地来说,前期就要加深老百姓对创彩建设落户昌东“重大意义”的理解,加深村民对征迁补偿、安置工作的了解。这个责任离不开镇村。 比如,在前期调查阶段,从调查摸底到丈量面积、清点青苗,从评估签约到拆迁费用结算,包括对坟墓搬迁,每个环节都会遇到问题。没有镇村干部参加,国土部门是难以深入的。 比如,在征迁阶段,征地公告、安置方案和补偿办法等等,都要有镇村干部参加。 在这种情况下,县政府往往把能否有利推动征地拆迁作为各镇党政一把手能力和业绩的考核重要指标。 王桥对这一套程序还是颇有研究,只是从来没有第一次全面组织领导过征地拆迁工作。宋鸿礼回来以后,王桥就抓住这个机会,与老书记一起商量征地细节,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将基本框架定了下来: 一是严格落实创彩项目主要领导联系制度和征迁领导负责制,成立由城关镇主要领导负责,镇党政班子成员为征迁组长的征迁工作组,通过双向选择、竞争上岗机制,选派政治素质好、懂政策、善于做群众工作的镇干部组成项目征迁队伍; 二是集合实际情况聘用部分在群众中有威信、熟悉基层、掌握情况、有工作积极性的同志充实到征迁队伍中,调动行政村两委在征迁工作中的主动性、积极性,强化村两委干部必须带头征迁,注重发挥村级党员、队组长、群众代表的带头示范作用。同时,将征迁作为考核镇干部工作业绩的重要指标,作为镇政府干部培养的重要平台; 三是在明确征迁政策和办法的基础上,进一步细化全年征迁任务,实行分片、分段、分村组到户负责制,将征迁区块、土地征用面积、房屋拆迁户数等具体工作任务明细到征迁小组、明细到征迁人员,同时,层层落实责任,给拆迁作定目标、定时间; 四是成立以镇党委副书记黎陵秋同志为组长的保障组,排除被征迁农户的后顾之忧,落实安置房建设,及时解决落实被征地农户的养老保险,最大努力帮助解决失地农民的就业问题; 五是成立以镇党委副书记李绍杰为组长的法津法规组,积极妥善地做好信访工作,对群众的利益诉求不堵不避,不拖不压,对苗头性事项,做到早预防、早发现、早处理。积极争取公安、法院等部门支持,对蛮横无理阻挠征迁的现象,坚决予以打击。 框架定了下来,组织体系建立,王桥有了做好大规模征地的心理准备。 创彩集团能否顺利落地是县委吉之洲书记最关注的事,做好了此项工作,王桥的事业就奠定了坚实基础。做不好此项工作,王桥定然会在吉之洲大大失分,这对以后的进步极为不利。 (第三百九十二章) 第三百九十三章宋书记的交待 到了十一点钟,具体工作谈得差不多了,宋鸿礼和王桥开始谈些闲话,闲话也与征收土地有关系。 宋鸿礼道:“有些事情王镇也是知道的,我以前对姚向辉是不够信任的,原因是多方面造成的,若是归结到一点,就是姚向辉外战外行内战内行。他这人在对外时应该强硬时不敢强硬,在内部时又不敢坦诚与班子成员面对,心眼小,格局小。由于姚向辉是这种情况,所以很多事情原本应该由政府这边出面做的,都由我这个党委书记出面了。不是我想出面,而是若不出面,就会把事情办砸锅,损害的就是城关镇党委政府和老百姓的利益。” 王桥来到城关镇也有些时间了,对前任镇长姚向辉的性格以及工作水平都有较多的了解,点了点头,评价道:“这是性格问题,他偏软。” 宋鸿礼道:“王镇太委婉了,他最大的问题是替自己考虑得多了些,替单位考虑得少了一些,私心重了一些,这是所有问题的根源。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考虑,这是本能,本无可厚非,但是私心也是有底线的,底线就是在能够履行职务,不因私废公,不因私损公。” 在宋鸿礼和王桥一起谈心时,往往是宋鸿礼说得多,王桥是一人虚心的听众。今天宋鸿礼谈兴甚浓,更是成为谈话的主导方。 宋鸿礼道:“我从广南回来后,听到过很多关于向阳坝冷库的议论,其中就有你伸手过界的说法,说你是出了风头,把汪彪和陈显锋放在火上烤,很不地道。我是旗帜鲜明地支持你,觉得你做得很对,在这个大是大非面前,守土一方的责任远远大于所谓的潜规则。” 王桥道:“谢谢宋书记支持和理解。现在想起来,宋书记确实是眼光长远。当时没有让向阳坝冷库落户在城关镇。” 宋鸿礼呵呵笑道:“我就是信不过那家伙,不相信他能把企业搞好。朱飞总是想着赚钱,舍不得投入,完全是小农意识。这事细说起来也不地道。不让冷库落户城关镇,就把祸事赶到对岸柳阳去了。最初我也有点内疚,后来仔细想了想,若是冷库建在城关镇,我们经常去安全检查。给他下停业整顿通知,迟早他也要被赶走,结果一样。” 他喝了口茶水,接着道:“我们再来聊聊征地的事,我个人一直觉得在征收土地这个问题上,城关镇承担的责任和权力是不匹配的,所具备的权力和责任完全不对等。在昌东的征地问明上,城关镇只是县政府的传声筒,没有得到授权,无法与村民进行有效的谈判和协商。在农村中,左一点右一点的情况比较普遍,没有一点商量余地的事情很难。但是,稳定责任却压在城关镇头上,既要向农民要地,又要承担稳定责任,这会让我们很难受。” 宋鸿礼一直想跟王桥谈一次心,只是没有找到合适机会。这次从广南回来以后,他将黎陵秋单独叫到小竹河,仔细询问了王桥处置向阳坝冷库事故的措施。 详谈之后。他扪心自问:如果我在城关镇,能做得比王桥更好吗? 他得出了否定答案:自己也不可能比王桥做得更好,王桥基本上发挥了城关镇能够调动的所有资源。 今天他既是与王桥商谈征地之事,也想和王桥谈一谈自己的经验教训。 宋鸿礼又道:“在这一次土地征收过程中。我个人感受是有教训的,这与我有关,也与姚向辉有关。征收土地涉及到县级各部门和乡镇政府,各有分工,招商部门负责招商,对项目业主所需土地进行备案。国土部门负责起草征地拆迁方案。包括征地补偿的计算。这些工作原本应该与城关镇进行充分沟通,结果沟通得很不够,有两个要征收的地块是难啃骨头,一个涉及王家院子,另一个涉及张家院子,原本本来可以避开这两个有着宗族色彩的大院子,结果被划了进去。当初我在省里学习,是姚向辉在家里主持工作,刚才给你说过,他这人外战外行,不敢在彭克县长和国土部门面前坚持自己的观点。以后真出了事,国土部门会一推了之,这是请城关镇参加后制定的方案,当初你为什么不提出来,一句话就问得我们哑口无言。” 王桥还真没有听说过两个大院是难啃骨头,一阵牙疼,道:“看来在宣传的时候还得布置摸底,尽量掌握重点户和钉子户。” 宋鸿礼道:“在城关镇,你是最后的决策者,要有迎接困难的足够心理准备。” 王桥笑道:“宋书记,你是党委书记,重大决策还是要你来参加,这也是县委的要求。” 宋鸿礼难得地递了一枝烟给王桥,自己也点燃了一根。他抽了两口,道:“话虽然这样说,但是现在和以前还是不一样,我迟早要彻底离开城关镇的,现在的状态只是过渡措施。我个人认为,解决了吉书记最头痛的创彩集团落地之事,就是我离开城关镇以及你正式出任城关镇党委书记的机会。我是这几届城关镇党委书记中唯一没有出县委常委的,当初没有能够出任常委有多种原因,主要原因是自己太倔,很多领导讲究外园内方,我当时年轻,是内主外亦方。有一次,邱老虎打电话安排了一件事情,结果我认为不对,就把事情顶了过去。” 王桥想起邱大海的形象,自嘲道:“邱主任是很讲究自己的威严的,被下级顶了,多半会记恨。” 宋鸿礼道:“最初我也摸不清楚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所以在你最初来的时候,我是抱着观其言查其行的态度来对待你,你不介意吧?” 王桥回想着初来时遇到压力,道:“怎么会介意,这都需要一个磨合过程。最初我来的时候,还有好几个朋友都说宋书记作风霸道,极不好相处。事实证明,宋书记是公正的,是讲究事实的。” 宋鸿礼自嘲道:“但是很多人不这样看我,包括有些领导认为我作风霸道,狂妄。结果。一届又一届进常委的机会都失掉了。你和我当初的条件不同,吉书记对你相当认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有些无关原则的小事。就按领导意见办,给自己争取更大机会,才能够让正直的人掌握权力。如果我们都不敢要权,被心术不正或是能力欠佳的人掌握的政权,代价往往很大。比如柳阳镇,十一条人命啊,这是血的教训。” 最初说这话时,宋鸿礼态度还是自嘲,最后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这是真正的交心之语、肺腑之言,让王桥很有些感动,道:“宋书记到了小竹河实际上负责整体工作,县里难道没有什么安排?有好几年没有从乡镇和局行一把手中起来县级领导了。” 宋鸿礼道:“我年龄大了,过不了几年时间就应该要到人大或政协,提一个副处级。也算功德圆满。你眼睛一定要盯着县委常委,一点都不要客气,成津有一个年轻的********,昌东怎么不能有一个年轻的县委常委。” 这是一次双方交心的重要谈话,谈话以后,宋鸿礼基本上不再到城关镇办公室来,就算有事情要与王桥商量,或者是约王桥到小竹河工业园,甚至是约个饭局。他从内心将城关镇这个大舞台交给了王桥。自己躲在了幕后,出出主意。想想办法,通通关系,他相信这个优秀的年轻人一定能够成为一名出色的党委书记。 在王桥与宋鸿礼谈话之时,李宁咏一直将手机拿在手里。不时查看是否有王桥的电话打进来。昨天她给王桥打了三个电话,无人接听。今天等到了中午吃饭,还是没有接到王桥电话。 不接电话有可能是遇到了偶然情况,不回电话则代表着一种态度。 接近下班的时候,李宁咏好几次想再给王桥打电话,手指已经触到按键上。又收了回去。她甚至想给在省委办公厅工作的晏琳打一个电话,问一问当初两人是怎么分手的,现在为什么就不能恢复关系。 想着相貌端庄、气质高雅的晏琳都不能和王桥走到一起,王桥这人的脾气还真是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她暗暗地道:“如果一个男人工作很能干,事业有成,性格男人,却又很听女人的话,那就很完美了。”她随即否定了自己,“这本身就是矛盾要求,真正事业有成的男人怎么能够当成女人的玩偶。他可以爱女人,但是绝不能依附于女人。” 桌子上放着一份市委组织部的文件,关于挑选市级机关干部到基层锻炼的通知,这个基层是真正的最基层,是到村支部出任主任助理或者支部副书记,时间一年,自愿报名和组织推荐相结合。 由于是到村里,市委宣传部的年轻同志都有些犹豫。 李宁咏也是符合条件的。上午看到文件后,虽然有父亲的鼓励,她还是没有最后下定决心。今天一直没有接到王桥的电话,让她最后一定了决心,自愿报名到最基层去当主任助理。 她拨通了父亲的电话,道:“爸,我决了,准备到农村去锻炼。” 邱大海笑道:“到农村去会有收获的,要想在仕途有所进步,就要积极接受组织考验和挑选。” 李宁咏道:“我现在还不知道部里其他年轻人的想法,爸,你出个面,给李部长沟通一下。” 邱大海当即就拨通了宣传部李元昌的电话,讲了女儿的想法。对于这种事情,李元昌肯定不会驳人大副主任的面子,爽快地答应了。 中午时间,李宁咏正在吃饭,手机响了起来。她以极快的速度拿起手机,看到上面号码,顿时就没有兴趣,接通以后,道:“什么事?快说,我在吃饭。” 电话里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你脑袋有毛病啊,怎么想到农村去锻炼,要想当官,我给我爸说一声就行了。” 李宁咏不耐烦地道:“我的事,你少管。”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几声“喂、喂、喂”的声音,随即一个男子在另一边发火,道:“他马的,这些女人都是剑货。” (第三百九十三章) 第三百九十四章三名挂职干部(一) 挂断电话以后,李宁咏拿起通知,细细揣摩。 通知的全名是《关于做好选派优秀年轻干部赴基层挂职锻炼工作的通知》,开篇是:“为进一步拓宽干部培养锻炼渠道,树立注重基层、注重实践的干部队伍建设导向,促进广大干部经受锻炼、积累经验、改进作风,增强服务基层、服务群众、服务发展的本领,不断提高解决实际问题和驾驭复杂局面的能力……” 挂职锻炼时间:2001年8月20日至2012年8月20日,为期一年。 日常管理:挂职干部派出和接收单位要密切配合,各负其责,做好挂职干部管理工作……乡镇党委要将挂职干部与本单位干部一样对待,严格要求,严格管理。 工作职责:略 工作要求:……干部挂职期满后,市委组织部将会同有关部门对派出单位、挂职单位及挂职干部进行考核;各乡镇要结合实际安排挂职干部担任党支部副书记或村主任助理,并及时将任职文件上报市委组织部干部科。 研究了文件,李宁咏在办公室走了两圈,然后拿着文件找到了市委组织部干部科李顺义科长。 干部科李顺义以前是副科长,在原科长升职调走以后,他才接任了干部科科长职务。在最近两次市委组织的活动中,李顺义和李宁咏恰巧都分在一起,两人都姓李,李宁咏嘴巴又甜,就称呼李顺义为李哥,关系处理得不错。 李宁咏来到干部科,恰巧干部科办公室只有李顺义一个人。李宁咏敲了敲门,招呼道:“李哥,有空没有?” 李顺义抬头见是李宁咏,笑道:“小李,别站在门口,快进来坐。” 组织部和宣传部都是市委重要部门,大家平时经常共同参加活动,见面时都客客气气的。况且李宁咏是邱副主任的女儿,还是很会为人处理的美女,因此,李顺义对其很是热情,倒了水,道:“小李,是第一次到干部科吧。” 李宁咏笑道:“李科长这是批评我,干部科是干部的娘家,我是第一次过来汇报工作,应该被批评。” 李顺义道:“这也说明我们工作做得不够好,没有让同志们有娘家的感觉。” 说到这里,两人都笑。寒暄两句,李顺义瞧了瞧李宁咏手上的文件,道:“小李,有事情吗?” 李宁咏用开玩笑的口气道:“我是过来开后门的。这一次选派年轻人到基层挂职锻炼,宣传部推荐了我。我估计科里还没有最后确定每个人的去向,李哥,能不能在不违反纪律的情况下帮点小忙,我想提前选一个适合我的村。” 李顺义明白了李宁咏的意图,道:“这是小事,没有问题。” 李宁咏道:“那就谢谢李哥。” “祝贺啊,这一次选派到基层的干部都是各单位最有前途的年轻干部,小李能被选上,说明是单位的后起之秀。这一次锻炼回来,原则上都要成为单位的后备干部,机会难得。” 对于干部科来说,这是不涉及提拔任用的小事情,谈不上违反纪律,这种顺水人情李顺义自然不会拒绝,李顺义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张表,道:“这是计划选派的村,你自己看一看,想去哪里。” 李宁咏道:“我是从昌东调上来的,在昌东工作过,也有房子,所以我就想到昌东附近的村。”她浏览着名单,最后将目光停在了城关镇青桥村上面,道:“我想到青桥村去,可不可以。” ********和市长对“青桥六步村民议事规则”分别作出签字以后,昌东城关镇青桥村便进入了大家视野,在组织部门工作的同志都听说过青桥村的大名。 李顺义见李宁咏直接点了这个村,暗觉这个女子聪明,挑了一个自然条件好又容易出成绩的村。他还是给自己留了点余地,道:“如果其他村,我就能定下来,可是青桥村有点特殊啊,我不敢保证。” 李宁咏道:“李哥,反正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青桥村就给我留着。如果不能定青桥,那就选昌东其他村吧,离城近一些最好。” 到干部科谈完事情,李宁咏哼着歌回到了市委宣传部办公室。 晚上回到家里,在大门口遇到了出差归来的大哥邱宁刚。邱宁刚提着一个盒子,盒子上印着海鲜字样。李宁咏情绪不错,道:“大哥,出差回来了,带什么好吃的。” 邱宁刚道:“带了几个海螃蟹,晚上和爸喝几杯。” 李宁咏道:“我也陪你喝一杯。” 刚进门,李珍英就将邱宁刚拉住,道:“不得了啊,你妹妹和你爸脑袋都秀逗了。小杨给我打电话后,我一口气憋得,差点出心脏病了。”她说得很是委屈,表情夸张,仿佛李宁咏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坏事。 在邱家,李珍英是被父子四人排斥在家庭会议外面的。主要原因是父亲和三个儿女都随着时代在进步,李珍英不读书不学习,思维还停留在八十年代,经常提出一些让父子四人都认为奇葩的意见。久而久之,父亲和三个儿女将母亲排除了在家庭会议之外。 李宁咏想到基层挂职锻炼,直接与父亲邱大海通了电话,并没有想要告诉母亲李珍英。父女俩通电话之时,邱大海有点不舒服,正在家里休息。 李珍英无意中听到了邱大海与宣传部长李元昌的电话,这才知道女儿要到基层挂职锻炼。 李珍英是土生土长的静州人,很瞧不起县城人。特别是王桥事件之后,更是对县城人报有极端轻视甚至仇恨。她压根不想女儿到基层工作,赶紧给小杨打电话,让小杨劝一劝女儿。 在李珍英心目中,小杨的父亲是省里部门重要领导,完全配得上女儿。因此,在小杨和女儿的交往过程中,她比女儿的态度要积极得多。 邱宁刚将海鲜递给母亲,道:“又是什么事情,连秀逗了这个词都用出来的,妈很时尚嘛。这是海螃蟹,让阿姨弄一下,我晚上陪爸喝两口。” 李珍英接过螃蟹,道:“你爸今天感冒了,班都没有去上,晚上就不要喝酒了。” 邱大海在家里就穿了一件宽松的老头衫,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道:“别听你妈的话,喝点酒,正好可以治感冒。” 李珍英道:“你妹好不容易回到了静州,到基层去工作,万一回不来怎么办。” 李宁咏也坐到沙发上,伸手用牙签穿了一块水果,道:“这是到基层挂职锻炼,只有一年,怎么会不回来,妈,你不了解情部,就不要乱想了。在外面说,会惹笑话的。” 李珍英提着螃蟹站在客厅,反驳道:“你还小,没有经历过事情,不晓得厉害。以前困难时期,生活紧张,政府动员很多机关干部、工人回农村去,说是以后生活好了就回城继续工作。结果凡是自愿回去的都当了一辈子农民,没有哪一个能回城。我记得清清楚楚,1962年,我家有一个邻居是在饮食服务公司,后来响应号召回到农村老家,到现在都没有回城。上访了好多次后,每个月得到二十五块钱,现在才涨到一百块钱不到,吃了大亏。” 邱大海打断妻子的唠叨,道:“老婆子,你就别翻老黄历了,现在是什么时代,以前是什么时代,完全不能比,你牛扯马、马扯牛,把完全不同的事情扯到一起来讲。” 李宁咏不满地道:“妈,你的嘴巴硬是快,什么事都给小杨讲。我们只是接触一下,又不是一定要嫁给他。” 李珍英听到女儿又开始变卦,气恼得很,道:“你们几爷子合起来欺负我。我一把尿一把屎把你们拉扯大,现在你们长大了,翅膀硬了,就不听我的话了。” 邱宁刚坐在父亲身边,道:“妈,你不要总是这样说。别人听见了,还以为我们三兄妹都是****喝尿长大的。”他说这话时,态度很是严肃,一点笑意都没有。 李宁咏噗嗤就笑了出来,抱着妈妈的肩膀,把她朝厨房推,道:“妈,你就当个好老太婆,工作的事情就别管了。” 李珍英抱怨着提着螃蟹到厨房交给阿姨,抱怨道:“女大不中留,儿大不服管,养儿养女有啥意思。” 在客厅,邱宁刚道:“我看过文件了,这次主要是省市两级的年轻干部到基层挂职锻炼,规模很大,这倒是一个挣资历的好时机,省检也有人到县里面锻炼。” 邱大海对女儿的选择很满意,道:“我们家三妹懂得追求进步了,这才是真正长大。以前你妈灌输找男朋友就得找个依靠,这是错误的观念,至少在我们老邱家是错误的。有句俗话,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老邱家的儿女不靠别人,就靠自己。” 邱宁刚道:“到哪个镇村挺重要,我跟丁部长最近走得比较近,给你选一个在静州城边的村,以后回家方便。” 邱大海道:“在什么地方不重要,反正就是挂职一年,不需要做出什么成绩,能过关就行。” 李宁咏马上接口道:“爸说得对,就是去基层了解情况,到哪个地方都差不多。” 邱宁刚从妹妹的表情中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只是父亲在旁边,没有细问。 吃过晚饭,趁着父亲和母亲外出遛弯之时,邱宁刚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把挂职的地方落实了?” 李宁咏装作漫不经心地道:“我遇到了干部科李科长,顺便给他说了这事。” 邱宁刚道:“是回昌东?” 李宁咏点了点头,道:“嗯。” 邱宁刚道:“到城关镇?” 李宁咏道:“嗯。” 邱宁刚望着妹妹,道:“你要想好,别变来变去,五行不定,会输得干干净净。” 李宁咏脸上笑容渐渐变成了自嘲,道:“每个人都会蠢一次,我这辈子就只蠢这一次。” 邱宁刚道:“做事有两个前提,一是不违法乱纪,二是不伤害自己,在这两个条件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李宁咏道:“大哥,你真好。” 邱宁刚道:“我爸的观点有些旧了,但是刚才那句话是对的,自己强才是真的强。” (第三百九十四章) 第三百九十五章三名挂职干部(二) 邱宁刚说得没有错,自己强才是真的强,这算是一个硬道理,是多数人的共识。 大家都懂的话,却很少有人做到。因为这句话还有另外的意思没有说清楚,如何才能让自己变得强大,这其实才是真正重要的。 强大,在现代社会是指对社会资源的占有和分配能力。这个能力代表着在社会上的地位,比如有权、有钱、有人、有关系网、有资源等等,强大的具体表现方式不一样,内核却是一致的。 省政府常务副秘书长老杜完全懂得这个道理,很擅长利用资源让自己变得强大。他的强大是权力和关系网混合编制而成的。 他今天有事专程来找红旗厂强力厂长晏定康。 晏定康带着红旗厂干部职工以及其家庭近两万人走出大山,来到南州工业园区。以前在大山里按着计划行事,厂里日子虽然日渐紧张,总体上来说还是平顺的,或者说在山中封闭中获得暂时宁静。 上万职工拖家带口走出大山以后,红旗厂就如一辆开出山洞的火车,挣脱了大山和观念的束缚,迎来了更为广阔的天地,极大地增强了在市场经济下的能力。 同时,红旗厂也闯入了一片险摊,令晏定康这名掌舵人时常有如履薄冰之感。他吸引老厂长的教训,不仅与直管部门保持着良好关系,也与地方上的关系有了进一步加强。比如在基建上以及一些主营业务上,在同等条件下,在不损害红旗厂的利益之下,他总是会照顾地方上的关系户。而当年老厂长则死守着一些规则,与地方关系总是那么磕磕碰碰。 经过数年接触,他与南州常务副市长牛大伟、省政府常务副秘书长老杜等人建立起了良好关系,不仅是公家关系,还是私人朋友。 在新修建的红旗宾馆最隐秘的包间里,老杜和晏定康谈完正事,开始喝酒,说些闲话。 晏定康道:“小琳表现得怎么样?现在的年轻人吃不得苦,你要多批评教育她。” “晏琳工作能力强,为人又谦虚,这说明老晏家风好。”老杜趁机将早就准备好的另一件事情说了出来,道:“有件事情和你商量商量,最近全省号召要到基层去,各部门都要派年轻干部挂职锻炼,期限是一年。办公厅有几个名额,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常委办应该要有一个下基层的名额,我觉得晏琳可以到基层去挂职一年,不知你是什么看法。” 晏定康有极为短暂的犹豫,因为挂职锻炼有很多种,有的是让骨干去锻炼,有的是让单位闲人去应付差事。这个犹豫极为短暂,他就明白老杜主动提出这事,自然不会亏待晏琳,于是道:“小琳从小就在红旗厂长大的,没有在基层工作和生活的经历,下去锻炼一年,应该很有必要。” 老杜道:“那我回去就定下来,让晏琳到乡镇去当党委副书记。” 事情定下来以后,在外面出差的晏琳并不知道。 等到晏琳回来时,摆在面前的是一份《关于做好2001年省直机关年轻干部到基层挂职锻炼工作的通知》,附录名单中有自己的名字以及挂职单位。她是副科级秘书,对应的职位是昌东县城关镇党委副书记。 到基层挂职锻炼对省直机关工作人员不算稀奇事情,最稀奇的是她将要到昌东城关镇去挂职当党委副书记,这意识着她将要和王桥在一起工作长达一年。细想,这处安排很正常,因为省委办公厅常委办原本就定点联系着城关镇,所以,她被派到昌东县城关镇在偶然中带着些必然。 文件已经下发,此事已成定局,无法更改。山不转水转,今天又要与王桥转到一起了。 想到这件事情,晏琳心里一阵发慌,有期许、有激动、有紧张还有困惑。 文件下发以后,很快就由省委组织部在省委大礼堂召开了选派省直机关优秀年轻干部到基层挂职锻炼工作座谈会,对全体挂职干部进行了集中培训,并就做好挂职干部的培养、管理和使用工作作出了安排部署。 省委组织部长高义云在会上发表了讲话。 “……为深入实施我省培养选拔优秀年轻干部三个一工程,着眼于在基层实践中培养锻炼年轻干部,为山南新一轮全面振兴提供组织保证,经省委组织部研究并报省委同意,决定从省直机关选派一批优秀年轻干部到基层进行为期一年的挂职锻炼。与以往相比,这批挂职干部的规模更大、层次更多,其中处级干部89名、科级干部132名,处级干部平均年龄39.5岁,科级干部平均年龄为31.4岁。根据干部特点和工作需要,一部分干部安排挂任县(市、区)副职,一部分干部安排挂任乡镇(街道)副职,还有一部分干部安排挂任省属企业相应领导职务……。” “……选派优秀年轻干部到基层挂职锻炼,是培养造就高素质干部队伍的重要举措,是推进干部交流的有效途径,也是助推山南振兴发展的有效措施。全体挂职干部要珍惜机遇,全心投入,真正沉下心来、融入进去,虚心向基层干部群众学习,抓紧熟悉县情乡情企情,尽快熟悉新环境进入新角……各派出和接收单位要密切配合,共同做好挂职干部的培养、管理和使用工作,既要对挂职干部放手使用、关心爱护,也要对挂职干部严格要求、加强管理。省委组织部对本批挂职干部实行更为严格的工作季报告制度和离岗请假制度,以加强对挂职干部的动态管理……” 高义云部长的声音在礼堂回响,晏琳思绪却飘向了曾经的复读班岁月,最后定格在被那个坏蛋绑到小院的场景,如果当时王桥不到,后果不堪设想,如果当时子弹稍稍偏一些,后果同样不堪设想。想着那一幕,她不禁一阵心悸。 开完动员会,常委办又紧接着搞了一次饭局,为下基层的晏琳饯行。 吃过晚饭,喝了一瓶啤酒的晏琳回到房间就开始收拾行李。作为一个女孩子,收拾行李主要工作是准备衣服和化妆品。化妆品比较好准备,有现成的盒子装进去就行了。比较为难的是衣服,在城关镇工作时主要穿什么衣服,这是一个大问题。 上一次在城关镇植树,让晏琳对农村泥泞的道路有了深深的体会。在这种工作环境下,平时常备的中跟鞋、职业裙装恐怕没有太大用处,经常穿的应该是西裤、牛仔裤和运动鞋。她将平时不怎么穿的却是适宜服外运动的衣服装了几件到箱子里,然后对着衣柜有些愣神,犹豫了一会,取了一条漂亮的红色长裙和一条稍有些清凉的裙子,又配了一双高跟鞋。 之所以取两条裙子和一双高跟鞋,是因为她知道当年的王桥喜欢自己穿长裙和高跟鞋。但是在取这三件衣物时,她掩耳盗铃式地自语道:“周末还是可以穿漂亮一些,还可以到静州去,高中同学主要在静州。” 晏琳是一人独局,平时办完正事,也要看看电视连续剧。看电视连续剧的时候,她就由省委办公室有着严谨风格的副科级秘书变成了一个闲散的都市女子,有着与同龄女子一样的喜怒哀愁。 今天心不静,平时还能看得下去的电视连续剧索然无味,她不停地换台。 “不知道王桥得知我要到城关镇挂职党委副书记会是什么态度,他欢迎我吗?他接到文件后,肯定会很吃惊。” “如今他没有结婚,我也没有另一半,难道,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吗?” “吕琪早就是过去式了,何必再想着她。” “我要克服强迫症,对以后的人生都不会好。” 这一夜,晏琳在床上辗转翻侧,难以入眠。 省、市到基层挂职文件下发以后,王桥最先收到的是静州市的文件。王桥见到附页中“静州市委宣传部李宁咏,任青桥村党支部副书记”,无语地将文件扔到一边,道:“都是些什么事情?完全是添乱。” 他将分管组织副书记黎陵秋叫到办公室,“你把门关上,看一看这份文件?” 王桥这样神神秘秘,让黎陵秋有点奇怪。她关上门,看完文件,脸上就有掩不住的笑意。她知道李宁咏和王桥曾经是恋人关系,这个挂职地点绝对是李宁咏亲自挑选的,是什么用意就不言而喻。 王桥与黎陵秋在一起工作配合得挺默契,属于在城关镇少数能谈点私事的人,道:“你笑什么笑,什么意思?” 黎陵秋忍住笑,道:“市委组织部安排下来,我们接待好就行了,你着什么急啊。” 王桥一阵苦笑,道:“你是分管组织副书记,下派干部的事情你全权负责,通盘考虑,别给我添乱啊。” 黎陵秋道:“李宁咏过来挂职算是比较好办的,不用单独给她准备房子,直接带到村里,交给江老坎就行了。” 王桥道:“在镇里有多少人知道我和李宁咏曾经的恋人关系?” 黎陵秋道:“有一大半吧。” 王桥道:“怎么会有这么多?我调到城关镇的时候,已经和她分手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你的是王桥,她是邱老虎的女儿,两人都引人注目,在城关镇想保密都难。”黎陵秋又道:“你们有没有合好的可能性?” 王桥摇头道:“没有。她已经谈得有男朋友了。现如今,我和李宁咏就只是临时的上下级关系,而且层级隔得远,我不会管她的事,全部由你安排。刚才聊的事情,我一概不会承认。” 其实,王桥心里明亮得很。最近几次与李宁咏见面,李宁咏态度明显变得积极主动,表情也丰富多彩起来。他是一个性格坚毅果断的人,下定决心后,就不太容易受外界干扰。 他没有和李宁咏重续前缘的想法,把事情交待给黎陵秋以后,便不再想李宁咏的事情,陆续召集相关同志讨论创彩集团落地之事。 到了下午,另一份文件摆在了王桥的案头,文件后面有附录,其中一条是:省委办公厅副科级秘收晏琳,任昌东县城关镇党委副书记。 来了一个李宁咏,已经让王桥感觉头痛了。如今又来了一个晏琳,他感觉是前胸被挨了一拳,后背又被捅了一刀。 “黎书记,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王桥又给黎陵秋打去电话。 黎陵秋进屋后,王桥道:“你来看一看文件。”这一次,他没有让黎陵秋关门。 黎陵秋看了一遍文件,道:“省市两级机关都在下派干部,这是对省委提出的走基层号召的响应。晏琳是常委办的那个年轻女同志,到城关镇来了两次。”她突然想了起来,道:“晏琳还是王镇的同学,上次还单独让你到静州去陪了客人。” “她是我在静州一中的补习班同学。”王桥道:“现在她身份变了,是省委办公厅的人。省委办公厅的人来了,我们不能怠慢。你去找一个好小区,租一套房子,添置一些生活用品。后天市里要开迎接省直机关下派干部的座谈会,用人单位都要参加。会议开完后,晏琳就要跟着我们回来。到时没有安排好住房,就不太好了。” “好,我马上去办。”黎陵秋又想起一事,道:“王镇,都是下派干部,我们给晏琳准备住房,不给李宁咏准备,恐怕不太合适。省里位置高,但是离得远,与我们关系其实不大。市委宣传部是现管,更不能怠慢。” 王桥道:“李宁咏在昌东是有家的。” 黎陵秋道:“如果只有一个下派干部,不给李宁咏提供住房没有任何问题。现在是两个女同志到城关镇挂职,我最担心李宁咏会产生比较心理。我建议租一个大一点的套间,李宁咏和晏琳各用一个房间。她们住在一起,还可以有个伴。” 这是一个中肯提议,却被王桥断然否定:“不要让她们住在一起,你先去给晏琳租一个小套间,位置要好,保证安全。” 黎陵秋道:“电力局家属院不错,环境好,治安也好,离单位也不远。” 王桥又否定道:“不要租在电力局家属院,换个地方。” 黎陵秋道:“邱书记住的那个小区,里面也比较安全,我去看一看有没有出租房。” 王桥以前还觉得黎陵秋办事精明,谁知今天总是把李宁咏和晏琳拉在一起。他不能明说自己与晏琳曾经的关系,又否定道:“那个小区住的都是老干部,牢骚话多,让晏琳听到了不好。” 提议接连被否定,黎陵秋也暗觉奇怪,道:“一时想不出来了,那我只能再去找一找。” 王桥想了想,道:“李宁咏来了以后,你可以单独问一问她是否需要租房子。如果她要租房子,绝对不要让她和晏琳拉在一起。我的意思只能你一个人知道,不能传到第二个人耳朵里。” (第三百九十五章) 第三百九十六章三名挂职干部(三) “王镇反复叮咛不让李宁咏和晏琳住在一起,这是什么情况?” 黎陵秋走出王桥办公室后,开始琢磨起王桥今天不同于以往的反应。以往,王桥处事颇有大将之风,抓大事,抓重要环节,一般环节、小事就放手让大家去做,并不干涉。今天则是事无巨细反复考虑下派女干部晏琳的住处,更奇怪的是明显不希望晏琳和李宁咏住在一起,虽然说晏琳是省委办公厅的人,也不至于此。 黎陵秋学历不高,年龄也不算大,但是能从基层干起,在三十来岁就成为城关镇党委副书记,情商自然不会差。其思维如天空中的闪电,开始四面八方伸出触角,居然找到了一些真相。 “王镇和晏琳是同学,莫非,他们曾经有故事?绝对有故事,否则王镇不会如此小心。他这个年纪轻,城府深,原本将私人感情隐藏得好好的,这一次突发的意外碰面让原本属于私人的情感不小心暴露了出来。” 尽管王桥对这个‘故事’没有只言片语,但是凭着对王桥的了解,黎陵秋还是凭着女人的细腻和敏感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觉得王桥和晏琳之间应该有故事,而且有故事的可能性学很高。 她在谈话之初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原因很简单,是被省委办公厅常委办公室和城关镇在层级上的巨大差距蒙住了双眼。在大家心目中,这两个层级的人不可能发生男女关系。尽管王桥在昌东县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可是放在省委办公厅,这个年龄的正科级干部多如牛毛,实在算不了什么。 王桥反复叮嘱才引得黎陵秋朝男女关系方面去思考,有了这个想法就如用刀划开纸作的窗,发现了一个未曾注意到的事实:“晏琳的父亲是红旗厂厂长,她在静州读书长大,与王桥是同学。王桥读书时成绩优秀,人又长得帅,为什么不能和晏琳有男女私情。” 她不断地分析:“后来他们分了手,绝对是因为家里的原因,晏琳爸爸是红旗厂一把手,王镇父亲是普通农民,两家人有代沟,这肯定就是他们分手的主要原因。” 她又想道:“现在王镇发展得这样好,晏家会不会改变看法?还是有可能的,特别是在一起工作一年,完全可以旧情复发。” 这个新发现让黎陵秋充满了窥视的快乐。 在黎陵秋脑海里,王桥和晏琳、王桥和李宁咏、晏琳和李宁咏就如几组相片,不断地并排着浮现出来,清晰异常。 客观地说,李宁咏和晏琳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不管是将李宁咏和王桥放在一起,还是将晏琳和王桥放在一起都完全没有违和感,甚至都能从其中看出一些夫妻相。 从情感上来说,黎陵秋更亲近于李宁咏,李宁咏在昌东工作过,父亲是邱老虎,可以算作是昌东本地人,相较而言,晏琳更如一个从天而降的侵入者。 因为发现秘密而显得暗自兴奋的黎陵秋叫上宣传干部杜芳,为晏琳寻找住宿之所。 昌东是一个流动人口不多的平静小城。这些年随着交通、商业和工业的快速发展,逐渐有了流动人口,出租房市场才慢慢兴起。 黎陵秋和杜芳以城关镇政府为基准点,一圈一圈寻找合适的住房。花费了两个多小时,最终在距离城关镇直线距离约三百米处的天燃气公司家属院找到一套出租房,四楼,三室一厅。房子虽然大了一些,费用高了一些,但是条件较好,安全有了保证。 租到房子以后,黎陵秋特意给王桥打去电话,报告了房屋基本情况。 王桥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的时候,到过天燃气公司家属院,对这套房子的环境和安全性还是满意的,道:“可以,这个地方选得不错。房子里需要什么东西都是小事,就不要给你打电话了,你自己安排。” 黎陵秋又问道:“是否需要给李宁咏租一套房子?” 王桥道:“我觉得不必。你也可以先打电话征求她的意见?” 黎陵秋先打手机电话号码,结果手机关机。 宣传干部杜芳立刻就给县委宣传部办公室打去电话,要来了李宁咏办公室电话。 黎陵秋打通了办公室电话,听到了一个以前在“昌东故事”中就经常能够听到的声音。在那一瞬间,黎陵秋感觉发生了时空转移,仿佛又回到了“昌东故事”初播时的情景。 那时黎陵秋还是城关镇宣传委员,由于<昌东故事>每期除了主要故事以后,还有一个<昌东掠影>的分栏目,长期给昌东城市规划、建设和管理找刺,规划、建设具有相当专业性,电视台年轻记者不懂专业和政策,很难找到破绽,就算找到以后,也经常被一串建筑术语蒙住。但是管理是摆在大家面前的,管理中出现问题一目了然,大家都清楚。因此,在《昌东掠影》分栏目中就经常有关于城关镇的负面报道。 黎陵秋的责任就是发现负面报道,一方面是及时通报给班子成员,由分管领导组织改正;另一方面还要与电视台沟通,尽量少上过于尖锐的“掠影”,就算上了,后续报道也要客观公正一些,至少要有利于城关镇。 黎陵秋于是成为了昌东故事的忠实观众,与李宁咏有多有接触。 后来,李宁咏上调到了静州电视台,昌东故事缺少一位漂亮的、敢作敢为的女编导兼女记者,变得很平庸,后来从昌东电视台自制节目中消失。正所谓墙内开花墙外香,“昌东故事”移植成为“静州故事”以后,变成了静州电视台自制节目中收视率最高的栏目,甚至超过了静州新闻联播。 黎陵秋打通了电话,道:“喂,你好,我是昌东城关镇的。” 还没有自报家门,李宁咏就听出了声音,道:“你是黎姐吧,我是李宁咏。” 黎陵秋道:“宁咏,你到城关镇来挂职锻炼,是否需要租房子,如果需要,我们这边就安排。”她以前都是称呼李宁咏为“小李”,如今李宁咏调到了市委宣传部,再称呼‘小李’不太妥当,于是就将‘小李’的称呼改成了更为亲昵的“宁咏”。 这一声“宁咏”,迅速拉近了黎陵秋和李宁咏的关系。 省里那份《关于做好2001年省直机关年轻干部到基层挂职锻炼工作的通知》的文件是直接下发到静州市委和昌东县委,又由昌东县委转给了城关镇党委,静州市委宣传部办公室并没有收到这份文件。因此,李宁咏还不知道在省委办公厅工作的晏琳将要到城关镇挂职党委副书记。她就对黎陵秋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其妙,道:“我就不用了,土生土长的昌东人,哪里需要租房子,我就住在家里。” 黎陵秋又道:“明天开大会,开了大会宁咏就要到城关镇工作。宁咏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我竭诚为挂职干部做好服务工作。” 李宁咏咯咯笑道:“黎姐太客气了。我是青桥村支部副书记,你是城关镇党委副书记,你是我的垂直领导,我会在你的领导下认真工作。文件里说得很清楚:乡镇党委要将挂职干部与本单位干部一样对待,严格要求,严格管理。” 黎陵秋笑道:“宁咏是宣传部领导,我们会剥削你的劳动力的,肯定不会只让你仅仅当一个村支书。” 李宁咏道:“乐意为黎姐效劳。只不过你们那个镇长对宣传口熟悉得很,能调动的媒体多得很,我想效劳也没有机会。” 黎陵秋道:“放心吧,肯定会有很多事情让你做。” 与李宁咏通话以后,黎陵秋马上给王桥回了一个电话,道:“王镇,我刚才给李宁咏打了电话,她明确表示不需要租房子。” “嗯。”王桥又道:“明天我们要到静州开会,县里吉书记、牛书记和王部长参加,早上七点半出发,不要迟到了。” 黎陵秋道:“到时我给你打电话,免得睡过头了。” 王桥道:“我每天都会按时起床锻炼身体,绝对不会错过时间。” 黎陵秋道:“那我明天七点钟坐车到电力局家属院等你,然后一起到静州。” 明天会后要在会场上将晏琳和李宁咏一起接回来,所以城关镇就准备开两辆车到静州。黎陵秋乘坐能放行李的越野车,顺便将两个女子一起接回来。 王桥打定主意,开完会以后就直接去看一看杨琏,先回避一下,免得晏琳和李宁咏同时出现在面前很尴尬。 静州市委高度重视省直机关下派干部和市直机关下派干部两件事情,经过研究后,将两件事情放在一起做,取名为深化走基层工作大会,加强宣传,扩大影响。 会议在静州大礼堂召开,静州四大班子在家领导全体参加。参加者还有省直机关单位送挂职干部的领导、市直部门主要领导、各县县委主要领导、分管副书记和组织部长、以及接收下派干部单位主要负责人。 这个会的规格和规模都很高,说明静州市委对“走基层”活动高度重视,这让省委组织部副部长马兵感到十分满意。 昌东县城关镇的位置在大礼堂靠后靠边的地方,与王桥相邻而坐的是阳和镇党委书记程岭跃。 程岭跃与王桥是在处置阳和镇垃圾场时结下的关系,算得上老熟人。寒暄两句后,程岭跃道:“城关镇分来了几个?” 王桥道“我们分来了两个,省委办公室一个,市委宣传部一个。” 程岭跃道:“我们分来了一个,秦真高,在市政府办工作,以前是康正平副市长的秘书。你以前在县政府办主过政,和秦科长有接触吗?” 走上人生快车道的王桥心胸自然变得开阔起来,没有将秦真高当成自己的对手,道:“秦真高是我的大学同学,同班同学。” 程岭跃道:“还有这层关系?那太好了,什么时候大家聚一聚,喝杯酒。” 王桥道:“好了,程书记随时约。” 所有的下派干部都坐在前排,省直机关在前排,市直机关在后排。秦真高左手隔了二个人便是李宁咏,他数次偷偷窥视李宁咏,暗道:“李宁咏这么漂亮的女子,家世又好,为什么非要到城关镇,一颗好白菜又要被猪拱。” 自从康正平走了以后,秦真高一直受到冷落,这一次来到基层,他憋着一股劲,准备做出点成绩,回来后改变现在困难的处境。 (第三百九十六章) 第三百九十七章迎接挂职干部 按照以前的经验,如果下派的干部少,则在开会时都是将下派干部和接收单位安排在一起。这一次省、市两级下派的干部多,市委组织部安排座位时,为了突出“走基层”的深度和广度,就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区域,让省、市两级下派干部单独坐在前排。这样,记者摄影时就更具有视觉冲击力。 会议由市委副书记谭星海主持,议程很简单,一是由市委杜高立书记讲话,二是由省委组织部马兵讲话。 市委杜高立的讲话是会议主要内容,讲话分为三个部分: 首先简要介绍了静州市的基本情况,包括幅员面积、人口和主要经济指标; 其次是代表市委对挂职干部提了四个要求,一是要尽快进入角色、找准定位、融入环境、熟悉业务;二是努力增长才干,提高统筹决策能力、驾驭经济能力、解决问题能力、做群众工作能力、协调公关能力; 三是切实发挥作用,在推动发展上发挥作用、在上下沟通上发挥作用、在招商引资上发挥作用、在班子建设上发挥作用; 四是展示良好形象,用勤勉敬业精神展示形象,用真抓实干的作风展示形象,用严格自律的品行展示形象。 第三是预祝各位挂职干部事业进步,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王桥仔细地听完杜高立的讲话,暗道:“写文章的秘书也真有几把刷子,四个要求,十几个小点子,基本上就把要说的内容讲完了。明天昌东县开欢迎会,县委办要想为吉书记写出点新东西,就得抓破头皮了。” 省委组织部副部长马兵讲话就要简单一些,首先讲了下派干部是全省“走基层”活动的重要内容,要高度重视;其次就谈了下派干部的成长和纪律问题。最后谈了一个细节,交接干部就在静州大礼堂进行,会议结束后,下派干部就跟着接收单位离开,不准吃吃喝喝,迎来送往。 这次会议规格高,但是开会时间并不长。九点钟准时开会,十点钟就结束,这样就可以让下派干部直接到单位报到。 散会以后,王桥上前几步,与********吉之洲等领导见了面。吉之洲道:“原本县里准备趁热打铁,在下午接着开挂职干部座谈会,刚接到通知,我要参加下午在市委的会议,座谈会就改在明天。城关镇有两个挂职干部,都很重要,你要妥善安排。” 县委副书记牛清德接着交待道:“省里和市里的挂职干部都同样重要,不要分高低。到城关镇的是两个女同志,在生活多关心照顾,细心一点,在工作上严格要求,充分发挥她们各自的优势。” 王桥不停地点头。 在王桥与县领导见面之时,黎陵秋分别给晏琳和李宁咏分别打了电话,让她们坐在位置上不动,由城关镇领导过去接他们。 王桥来到下派干部集中的前排之时,省委办公厅常委办的同志和市委宣传部的同志也来到了前排。王桥分别与两个单位送行的负责同志握了手,说了几句客气话。 由于省委组织部副部长马兵专门强调了纪律,不准迎来送往,所有单位送行到大礼堂为止。两个单位负责同志把下派挂职干部交给了城关镇负责同志,也就算是完成任务。 送走两个单位的负责同志,王桥正准备陪着晏琳和李宁咏离开会场,看见了正在与程岭跃交谈的大学同学秦真高。 王桥上前与秦真高握了握手,道:“老同学,欢迎到昌东挂职。阳和镇和城关镇是田靠田土接土,我们两个镇经常来往。我和程书记说好了,抽时间过来喝酒,给你接个风。” 程岭跃笑道:“王镇,那我们就定个时间,下个星期二,两家搞个联欢,共同迎接一下省市的下派干部。” 王桥道:“那就一言为定啊,下周见面。” 秦真高拍着王桥的肩膀,笑容有些夸张,道:“蛮子酒量好,到时我可不敢和你较劲,我们是老同志,你可要帮我喝几杯。” 王桥道:“要说喝酒,谁能和胖墩较劲,什么时候把胖墩和陈秀雅叫过来,我们四个同学喝一杯。” 闲聊几句,王桥转身到晏琳和李宁咏身边,这才与两个下派挂职干部正式见面。他先伸出手和晏琳握手,道:“欢迎晏书记到城关镇挂职,希望工作愉快。” 晏琳伸出手,轻轻与王桥握了握,客客气气地道:“我对基层工作不熟悉,希望王镇长多批评多帮助。”虽然只是轻轻地视节性地握了握手指,可是肌肤相碰,还是让她产生了小小的涟漪。 李宁咏在今天开会才拿到前往静州挂职的干部名册。她看到省委办公厅常委办公室晏琳居然也挂职到城关镇,第一反应就是“肯定是晏琳主动要求的”,主动要求的原因肯定和自己一样。有了这个念头,她的妒火就熊熊燃烧了起来,暗哼道:“装模作样,装腔用势。” 王桥与晏琳握手后,又来到李宁咏身边,热情地伸出手,道:“李书记,欢迎啊。城关镇正处于多事之秋,有市委宣传部门同志过来支持,肯定会为我们解决大麻烦。” 李宁咏虽然对于晏琳到来很是不爽,脸上却是笑脸如花,伸手握着王桥的手,道:“我是昌东人,支持城关镇发展也是我应有的责任。只要城关镇有需要,我能力虽然小,却是百分之一百使劲。” 说话之间,李宁咏就用小指头轻轻地挠了挠王桥的手心。如果没有晏琳出现,李宁咏不会这么主动,至少会比现在矜持得多。但是有了晏琳这个强劲的对手,激起了李宁咏内心深藏着的小宇宙。这个时候,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要给晏琳租房子,难怪黎陵秋要问我是否租房子。” 王桥知道李宁咏在挠自己手心,这个小动作很隐蔽,当事人却是感受得特别清晰。 王桥没有理睬这个小动用,握手打过招呼后,就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等一会,我要去办事,就不陪你们回昌东了,由黎书记全权代表镇政府陪同你们。今天下午不用上班,休整半天。明天上午县委召开下派干部座谈会,下午召开机关干部会,晏书记和李书记一起与镇村干部见个面。” 黎陵秋道:“中午我陪晏书记和李书记一起在外面吃饭,晚上安排在伙食团,王镇能参加吗?” 王桥道:“我肯定要来。你把班子全体都叫上,能来的都要来。” 黎陵秋道:“给不给宋书记报告?” 王桥道:“来了新干部,应该给宋书记报告一声,请他参加晚宴。算了,我等会给他打电话。” 四人朝礼堂外面走,准备上车。 黎陵秋道:“晏书记,你的行李在哪里,我们去取。” 晏琳道:“在静州烟厂宾馆,我是昨天到的静州,袁主任是今天过来开会。” 听到静州烟厂宾馆,王桥有些意外。这是一个他绝对不愿意独自去住的宾馆,未曾想到晏琳会临时住在这里。 黎陵秋又问:“李书记,你的行李在家吗?等会我们一起去取?” 如果没有晏琳,李宁咏肯定会明天到昌东,直接参加县里的座谈会。可是现在晏琳来到了城关镇,她就不能落在后面,道:“我的行李简单,回家取点随身带的东西,就可以跟着你们一起到昌东。” 晏琳和李宁咏都知道对方和王桥的关系,此时不免互相都有点矜持,基本上没有交谈,还偷偷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对方。在嫉妒心上,不管是什么职业的女性,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走到停车场,王桥用公事公办的态度道:“黎书记,就辛苦你了。中午饭你来安排,晚上请班子全体一起吃饭。” 将两个麻烦女子扔给了黎陵秋,王桥坐上了老赵的车,这才松了一口气。从刚才李宁咏挠自己手心的小动作,他就知道“来者不善”,想起就头疼。 更头疼是还有一个经常要见面的党委副书记晏琳。当初拿到了高考成绩,王桥到红旗厂找过晏琳。那次见面以后,王桥以为这一辈子再也不会与晏琳发生交集,没有料到,他还将与晏琳至少在一年时间里成为经常见面的同事。 “王镇,朝哪里开?”老赵见王桥上车后一直没有发话,就回头问道。 王桥道:“稍等,我打个电话。”他打通了杨琏家里电话,无人接听,便安排道:“那就回镇里。” 从静州到昌东的路程很近,四十多分钟以后,王桥来到了需要为创彩集团征地的地块。他让老赵直接开车回镇,独自在这个待征收地块随意走着。 夏季的农村四处都是绿色,有村民在田地里干活,充满了田园的宁静。这个宁静将随着创彩集团到来而被打破。社会发展并非总是温情脉脉的,有时会显得无情,会让人无奈。个人,在社会面前会变得异常渺小和无助。 站在田野里,两个女子带来的情感困惑与纠葛就变显得无足轻重了。 到现场去,这是王桥参加工作以来一直遵循的原则。平时很难得走出去,今天既然走出办公室,县里也没有会,就独自看一看现场。对现场越是熟悉,以后决策时就越有把握。 参加工作以来,遇到无数的坎,每次越过一道坎,王桥就成长一步。这一次征收土地是王桥主政城关镇以来第二个坎。 第一个坎是向阳坝冰库的突发事件,算是圆满渡过。但是第一道坎是突发事件,咬咬牙就过去了。 第二道坎则关系着********吉之洲提出“工业强县”的落实问题,是一个长期的拉锯战,非一日之功。 而且,当前社会上对征收土地有各种不同意见,这让工作难度增大了很多。晏琳和李宁咏同时到来只是让王桥头疼,征收土地则是一场持续考验人的战斗。 (第三百九十七章) 第三百九十八章旧人新事 要出差,明天暂停一天,抱歉。星期一晚上争取更新。 。。。。。。。。。。 在农村集体土地征收时都有固定的标准步骤,其中关键一步就是发布征地通告,由县国土资源局在被征收土地所在地的村范围内发布征地通告,告知被征土地的村集体经济组织和村民:征地范围、面积、补偿方式、补偿标准、安置途径以及征地用途等。 这里面有一个关键点,通告发出以后,抢栽、抢种的农作物或者抢建的建筑物不列入补偿范围。 城关镇有十三万人口,地宽人多,再加上王桥到城关镇工作的时间并不长,因此他走到这一块待征收土地时,没有人认识这个高大的年轻人就是城关镇镇长,这让王桥得以有机会在近距离观察这一块很快就要变成创彩集团用地的土地。 这两天,他都得到了驻村干部一些报告,抽这个机会来看看现场。 走到列为难点之一的王家院子时,王桥果然看见王家院子至少有好几个楼房在长高,原本是一楼一底的房子,正在修建第二层、第三层,甚至有的已经修到了第四层,不少院子都堆得有建筑材料。 这是一个严重问题,如果不及时制止,将来必然会引起极大纠纷。 王桥思考着解决之道,走过王家院子旁边的小道。说是院子,实则是有十来户人家散乱地排在一起。在一家坝子里坐着几个人在喝啤酒,聊天。 “姐夫,我准备再修两层。”说话者长得非常敦实,留着光头。 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道:“王二娃,你这样乱修就是想套钱,政府肯定要管,到时强迁起来麻烦得很。你的小胳膊掰不赢政府的粗腿。” 听到议论,王桥就装作打手机,站在小道旁边偷听了两句。 王二娃就道:“政府那些人胆子小,只要他们来强迁,我就准备几个汽油瓶,扔在墙上烧,绝对把他们吓退。姐夫到时叫几个兄弟帮我撑起。” 一个相貌颇佳的少妇站在房门口,怒斥道:“许大马棒,你别听王二娃的话,我们院子的事,你不要管,管了又没有啥好处。我是嫁出去的人,就是泼出去的水,王家院子的事管我屁事。” 中年汉子额头上有一条伤疤,让其秀气的脸上多了些凶悍之气。他大口喝着啤酒,笑着对年轻人道:“王二娃,听到没有,你姐不准我管你的事情。我现在就是生意人,做生意赚钱,比打打杀杀强得多。” 王二娃道:“我这个也是生意。” 中年汉子摇头道:“既然是生意,那就好办,到时就和政府谈判,互相让一步就行了。贪心不足蛇吞象,最终找不到好。” 对于王桥来说,“许大马棒”是一个有点陌生又似乎听说过的名字。查看了抢建房子的现场,继续听他们对话也没有意思,王桥就顺着小道走过了大院子。他边走边给吴重斌打电话,寒暄几句,问道:“我记得以前许瑞有个堂兄在混黑社会,他堂兄叫什么名字?” 吴重斌对那一段复读班打群架的历史记忆十分深刻,也是面对后来女友时重要的谈资,他未加思考,脱口而出,道:“他堂兄叫做许大马棒,是黑老大胡哥重要的手下,听说如今生意做得很好。” 得到证实以后,王桥也没有太往心里去。现在不是当年,以前与黑社会相遇时他只是一个能打架的复读生。如今是一镇之长,身后有政权作为支撑,黑社会在政权面前就不堪一击的。 他最担心的是普通村民为了经济利益聚在一起闹出来的群体性事件,这种事情极为棘手,重不得轻不得,只能反复磨。 创彩集团落地是********吉之洲亲口交待的任务,王桥知道其重要性。他无意中听到几句对话,意识到王家院子确实是难啃的硬骨头,副镇长罗基奎反映的情况必须要尽快解决。 王桥没有当场给相关人员打电话,而是沿着小道继续走,不一会又到了另一个硬骨头——张家院子,张家院子的房屋没有长高,但是周边的土地上种满了密密麻麻的拇指粗的树苗。 在创彩集团待征地块上转了一圈,除了王家院子和张家院子外,其他地方还算平稳,没有异常情况发生。 王桥摸出手机,给郭达打了一个电话,道:“明天下午,召开征收土地工作组第一次会议,由各职能组汇报前期工作。” 王桥随即又给宋鸿礼打去电话,道:“宋书记,这一次城关镇来了两名挂职干部,一名是省委办公厅常委办的晏琳,任城关镇党委副书记,另一名是市委宣传部的李宁咏,任青桥村党支部副书记。晚上班子给她们两人集体接个风,你一定要来参加啊。” 宋鸿礼道:“我今天还真不开,有个重要接待,无法分身。改天我单独与她们两人见一面。” 打完电话,王桥步行回到城关镇政府,走出一身热汗。 郭达坐在办公室看到王桥,赶紧走出来,报告道:“王镇,晏书记的办公室布置好了,你来检查一下。” 新办公室比照着黎陵秋的规格来安排,有一排书柜是现成的,会客沙发、办公桌和办公椅是新购买的。 王桥闻到新家俱散发出来特有的味道,道:“没有现成的办公家俱?我闻到有甲醛味道,你去弄几盆能吸甲醛的花,今天要把窗子打开,通通风。” 王桥看着晏琳的办公室,不由得想起李宁咏在青桥村的办公室,村办公室的条件比起镇里就要差很多。好在青桥村干部基础不错,李宁咏开展工作应该没有问题。 走出办公室,郭达就去办公室给负责送花草的园林公司打电话。 王桥从卫生间出来,一个中年妇女问道:“请问,晏琳在城关镇来了吗?” 这是一个曾经听过的声音,声音的主人看到王桥站在面前有些不知所措。 来者是晏琳的母亲陈明秀。她如今在红旗厂工会当副主席,今天上午到静州老厂区办了事,顺便就让师傅开车到昌东,来看一看到城关镇来挂职的女儿。 陈明秀给女儿打电话,始终处于关机状态,于是她就来到了城关镇政府办公室。谁知刚来到了办公室,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身影虽然只是在出现在他们家庭短暂的一段时间,可是却给陈明秀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陈明秀下意识地道:“王桥,你来办事?” 王桥道:“我在这里工作。你是来找晏书记吗?镇里分管组织的黎书记带她到出租房里,她的出租房在天燃气公司,那里安全性比较好。” 陈明秀这是真吃惊了,道:“你后来考到哪个大学?我记得上了重点线的,怎么会分到镇上?” 若不是被晏琳从天而降占了位置,王桥其实就会在省委办公厅工作。这是王桥心中的秘密,他早就决定永远埋葬掉,不给任何人提起。王桥笑了笑,道:“我参加了省委组织部的选调,分回昌东工作。陈阿姨,你到办公室来坐,我给黎书记打电话,她和晏书记在一起。” 陈明秀抱歉地道:“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是恰巧到静州老厂区办事,顺便到昌东看一看晏琳。” “添什么麻烦,陈阿姨太客气了,妈妈来看女儿是天经地义的。”王桥指了指新装修的副书记办公室,道:“这是晏书记的办公室。” 这一间办公室门上有一块金属牌子,写着党委副书记。 陈明秀在女儿办公室转了转,皮沙发,大桌子,电脑、开水器,电话机,整个设施设备比自己想象中好得太多。 王桥道:“办公室刚布置好,准备弄几盆植物来,吸吸甲醛。” 陈明秀经历过红旗厂大搬迁,对办公桌散发的甲醛不以为意,道:“房子是老房子,只是几件家俱,平时开开窗,没有啥问题。” 王桥道:“陈阿姨先到我办公室去坐一会,我马上联系。” 整个三楼办公室,只有王桥办公室和宋鸿礼办公室没有挂职务牌子,主要原因是让两位主要领导清静一些,否则会陷入没完没了的接待之中。陈明秀进屋时,有意识找了找门上的牌子,结果没有看到。她一直在猜测王桥的职务,走进王桥办公室后,见到其办公设备比女儿办公室要高档一些,道:“小王在城关镇担任什么职务,镇长还是书记?” 王桥道:“我是镇长。” 陈明秀道:“正职,还是副职。” 王桥道:“正职。” 陈明秀道:“年轻有为啊。那我们家晏琳就是在你的领导之下。” 王桥道:“谈不上领导,我们是同事。” 现在的陈明秀已经不是六年前的陈明秀了,六年前的陈明秀只不过是红旗厂的普通员工,如今晏定康成为了红旗厂一把手,来往的都是省委常务副秘书长、南州常务副市长等要员。王桥当了城关镇镇长,虽然很不错,但是只是县城的正科级,远远不能把陈明秀震住,只是他觉得发展得还不错而已。 王桥拨通了黎陵秋的电话,道:“黎书记,请找晏书记接个电话?” 晏琳接过电话,道:“王镇,你找我?” 陈明秀道:“我是妈妈,你怎么把手机关了。我到静州厂区办了事,顺便来看看你,我在小王办公室。” 晏琳吃了一惊,道:“我手机没有电了,一直没有来得及充电。不是我忘记充电,是电池不行了,总是发热。”她又道:“你怎么找到办公室去了。我第一天来报到,家长就跟了过来,别人会把我当成小姑娘。我在天燃气公司家属院,以后要住在这里。” 陈明秀道:“只是顺便来看看,没有这么严重,我这就打车过来。” 王桥没有挽留陈明秀。他把郭达叫了过来,道:“这是晏书记的妈妈,红旗厂的工会副主席,你叫老赵送陈主席到天燃气公司。” 郭达应了一声,快走回办公室给老赵打电话。 听到王桥准确地说出自己的职务,陈明秀有些惊讶地道:“小王,你怎么知道我在工会工作?” 王桥道:“上一次和晏琳、田峰一起在静州吃饭,我就听说你换过岗位。” 陈明秀这才知道女儿已经与王桥见过面了。她此时最想就是给丈夫打电话,给丈夫谈一谈在城关镇的奇异之旅。 (第三百九十八章) 第三百九十九章女行百里母担心 小车开到了天燃气公司后,司机老赵就给黎陵秋打去电话。 此时,李宁咏已经被送回到自己家里。晏琳明显轻松了,与黎陵秋开始闲聊,了解城关镇的基本情况。 黎陵秋接到老赵电话以后,道:“我们下楼去,老赵将伯母送过来了。” 晏琳无可奈何地摇头道:“我这个老妈,哎,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黎陵秋道:“天下老妈都是这个样,你以后也肯定会这样。我记得儿子在九岁时第一次去夏令营,去之前还好好的,等到开了车以后,我就感觉心里空荡荡,没根没落。后来就开始怀疑儿子是否坐上了大车,越想这个问题越觉得可疑,带着老公又回到出发地点去找儿子。被老公嘲笑一番后,我才想起要给带队老师打电话。结果带队老师又关机,急得我啊不行。终于,在晚上打通带队老师电话。我不好意思说儿子是不是在夏令营里,只是问儿子乖不乖。听到老师说儿子很懂事,我这才放心。” 晏琳本身就有些强迫症倾向,听到黎陵秋的经历倒是很有些感同身受,道:“这是太关心导致的焦虑,和出了门总是怀疑家里没有关水、关电和关门一个道理。” 谈话间,黎陵秋和晏琳来到楼下,见到了陈明秀。 黎陵秋略为寒暄,告辞而去。 陈明秀望着远去的小车,道:“这个黎书记是什么书记?” “黎书记是分管组织的党委副书记,是她给我找的房间,里面布置得挺好。”晏琳又用责怪的语气道:“妈,你跑过来做什么?我刚来报到,你就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别人会小瞧我的。你是今天回去,还是明天回去,我才来上班,不好意思找单位要车,你只能坐长途车,或者打个出租车回去。” 陈明秀嗔道:“我才来,你就想赶我走,这么不喜欢你妈。放心吧,我有车。小车班林师傅把我送过来的,他今天晚上就住静州老厂,明天他回来接我。老林师傅还在老厂住着,就是不肯搬家。”谈到这里,她忍不住就道:“你以前知道王桥在城关镇工作吗?” 晏琳道:“我知道。这一次下派挂职锻炼是组织安排,直接通知我,又不会同我商量。” 陈明秀从丈夫口中倒是得知了事情真相。丈夫一直不太愿意让女儿全部了解与老杜的真实关系,有些事情就没有给女儿说。此时在城关镇遇到了王桥,她更不愿意与女儿谈及下派挂职的来龙去脉。 上楼时,陈明秀还是忍不住提及王桥,道:“王桥发展得还可以最,都当了镇长。在昌东县里,镇长是不是都很年轻,刚才那位副书记年龄也不大,地方上干部年轻化落实得比工厂里要彻底一些。” 与妈妈谈王桥是一件别扭的事情,晏琳又回避不得,就道:“王桥这个年龄当镇长且实际行使党委书记职权,很少见。他提拔有点特殊原因,主要是因为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他在选调生中,也算优秀的。” 陈明秀追问道:“他这种情部不多?” 晏琳道:“很少。” 陈明秀道:“城关镇党委书记到哪里去了?” 晏琳道:“听黎书记说调到工业园区当常务副主任去了,平时在那边工作,不到城关镇来。” 到了四楼,晏琳打开房门。 出租房是精装房,三室一厅,原来的主人调到了静州,这个房子就空了出来。黎陵秋租下房屋以后,找人打扫了房间,又采购了比较齐全的日用品。 陈明秀对房间还是满意的,道:“房子不错,比我想象中要好。你是省委办公厅的挂职干部,县里肯定要重视。” 晏琳知道母亲对地方工作不熟悉,也不多说,道:“我在外面跑了一天,要洗个澡,你自己倒杯水喝。” 等到女儿进卫生间洗澡,陈明秀赶紧给晏定康打电话:“我在昌东,在小琳的出租房里面,镇里帮助租的,条件还不错。”她随即用加重语气,道:“你猜我在城关镇政府见到谁了人,你猜猜?” 晏定康道:“城关镇见到熟人?我猜不出是谁,我还有事,别卖关子了。” 陈明秀道:“以前小琳在复读班的那个同学王桥,他在城关镇工作,你猜他在城关镇做什么工作?” 晏定康对当年满身鲜血的王桥印象太深,原本坐在椅子上,听到王桥两个字,就立刻站了起来,道:“搞错没有?王桥怎么可能在城关镇工作,我记得他高考超了重点线的,毕业后不应该分配在镇上。他在镇上,凭其学历和很短的工龄,应该是团委书记这类职务。” 陈明秀道:“你猜错了,王桥是城关镇的镇长,还兼任了党委书记职务,原来党委书记调到工业园区担任常务副主任了。” 陈明秀长期在工厂工作,对地方工作不熟悉,对如此任职的意义并不清楚。但是晏定康作为厂长,与地方联系非常紧密,就算是到了省工业园区里,有时也要与当地镇政府打交道。他是真是吃惊,道:“昌东城关镇少说有十来万人,王桥工作时间很短,能够担任起这么重的领导责任。” 陈明秀道:“镇长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正科级,我家小琳还是省里的副科级。” 晏定康道:“那完全不一样,小琳说得直白些就是为领导服务。王桥那种职务就是执政一方,承担的责任完全不一样。只不过在现在体制下,小琳靠近中枢,现在弱一些,以后发展前途反而大一些。王桥这种基层干部如果能够发展起来,就是很厉害的角色。但是他距离中枢太远,以后多半在县级打转,要想突破很难,但是突破后的基层干部往往能成大器。” 陈明秀道:“我侧面问过了,王桥没有结婚,没有谈恋爱,我们家小琳还是单身。如果他们在这一年谈起恋爱,你还反不反对?” 晏定康沉默了一会,道:“以前是以前,那时他们还在读复读班。现在是现在,我们都不要插手,让他们自由发展。” 陈明秀一直对勇救女儿的王桥抱有好感,道:“如果我是王桥,肯定就会狂追我们家小琳,小琳毕竟在省委办公厅工作,以后能帮他。” 说话时,她站在阳台与客厅的门之间,看了卫生间一眼,不想让女儿听到后面的谈话。 在卫生间里,晏琳正在惬意地冲澡。温润热水包裹着全身,这是她最为放松的时刻。她闭着眼,脑里浮起李宁咏的模样。凭心而论,李宁咏是漂亮的有气质的女孩子,家世也好,与王桥站在一起甚为相配。想到这一点,她内心就隐隐有点吃醋。 “我为什么要吃醋?我和王桥早就结束了。” “难道就不能重新开始吗?李宁咏也和王桥分手了,看她的神情,十有八九想要和王桥重归于好。她能重归于好,我为什么不行?” “我是省政府办公厅的,为什么要自降身份,到昌东城关镇来竞争,一年时间,我还是要回去的。我的选择面要宽得多。” “关键是我还喜欢王桥吗?如果真喜欢,为什么还要给自己找这么多的理由,当年在意吕琪是自己强迫症发作,我要克服自己的强迫症。” 晏琳脑中思绪纷乱,如无数马蹄奔过。 在穿衣服之时,她取了张纸巾,擦掉了镜子上的水汽,一个苗条、健康、白皙的身体出现在镜子。与几年前相比,镜中人稍稍胖了些,变得更加圆润,更有女人味道。 吹干了头发,画了淡妆,晏琳这才走出卫生间。 陈明秀已经打开了女儿带来的行李箱,将衣服取出来挂在了衣柜里,她听到女儿走过来的脚步声音,道:“你要在这里生活一年,必要的生活品还得卖,比如熨斗就需要,否则衣服拿出来都是皱巴巴的,影响形象。” 晏琳站在衣柜里,将出席晚晏的正式服装从衣柜里取了出来,道:“妈,晚上城关镇要给我和另一个挂职干部接风,等会黎书记来接我,你只能自己解决晚饭了。” 陈明秀道:“好啊,我正好可以去采购,你这里需要的东西还不少。” 母女俩就在一起收拾房间,谈起生活中的闲话。 到了五点半,黎陵秋准时带着车来到天燃气公司家属院。 陈明秀就站在窗台上,看着身穿浅红色长裙的女儿走上小车,迟迟收不回目光。等到小车走远,她拿了一个小本子,挨个房间记录所缺物品,准备到百货公司去购卖。 在城关镇伙食团里,两辆小车几乎同时停进院子里,从院子里分别走下来两个穿红长裙的女子,一个是晏琳,一个是李宁咏。 两个女子见到对方都有些傻眼。谁也没有料到,在这种场合下,两个居然会撞衫,这个衫撞得实在是尴尬。 王桥同样被两个撞衫的红裙女郎闪了一下眼晴,脑袋就如有一架重型轰炸机在起飞,轰隆隆乱响。 男女搭配,工作不累,今天参会的班子成员多数是男性,此时面对着两个漂亮让人不敢直视又总想偷偷看两眼的年轻女子,都有些兴奋。 人到齐,大家落座,例行的接风晏就开始。 王桥致辞后就打了招呼:“今天虽然是接风宴,但是不准向晏书记和李书记灌酒。我定个规矩,给两个女书记敬酒的,女书记可以沾沾嘴皮,敬酒的男同志必须喝完。” 李绍杰开玩笑道:“王镇,现在是男女各顶半天边,你这是歧视女同志。” 王桥道:“李书记是学法律的,我们这样做是先定酒法,然后在酒法下行事,完全符合程序正义和实体正义。” 除了从检察院下派的政法副书记开了开玩笑以外,其他人都接受了这个并不符合基层行事的“酒法”。 从这一点,久在机关打肚皮官司的晏琳看出王桥在城关镇确实有威信,不仅仅是职务带来的权威,而且有着强烈的个人魅力,形成了让众班子成员信服的非职务性权威。她有点惊讶王桥在短短任职时间内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论了解,李宁咏超过了晏琳。她知道王桥在工作中的魄力,也就不奇怪班子成员对其发自内心的尊重。 有了“酒法”,接风宴便不是太热闹,九点半就散了场。这也正是王桥要的效果。 办完了接风宴,以后他就尽量让晏琳和李宁咏不同时出现在相同的场合,免得尴尬。 晏琳回到出租房里,屋里就传来了茉莉花香。在客厅里出现一个花瓶,里面有些洁白的散发清香的花朵。陈明秀听到开门声,拿着擦桌布从里屋出来,道:“没有喝酒吧,农村干部劝酒都厉害得很。” 晏琳脸上略带红晕,道:“加在一起喝了两小杯。” 经过陈明秀的清扫和布置,屋里就有居家的人气。晏琳虽然觉得母亲在第一天追过来有点不妥当,可是站在洁净的散发着茉莉花香的出租房内,还是觉得母亲来了真是好。 陈明秀拿了一串钥匙,道:“我换了锁芯,这样安全一些,免得房东手里有钥匙,偷偷进屋。” 晚上,母子俩睡在一张床上,透过窗,可以看到满天的繁星。 陈明秀道:“想到你要在这里过一年,我就不放心。” 晏琳道:“我不是小孩子了,现在是城关镇党委副书记。” “你官当得再大,也是妈的女儿。”陈明秀用手肘撑起身体,道:“小琳,你给我说实话,还想和王桥谈恋爱吗?” (第三百九十九章) 第四百章不同的夜话 “还想和王桥谈恋爱吗?”这是一个让晏琳无比纠结的问题,更是无法回答的问题,她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道:“我说不清楚。” 陈明秀叹了口气,道:“你也别太逼着自己,反正选择权都在你手里,合适就谈,不合适就不谈,千万别勉强。你爸刚才给我说,以前不准你和王桥谈恋爱是因为你那时还在读书,现在我们大人都尊重你的选择。只要是你选的,我们全家都承认。” 听着母亲的话,晏琳脑里出现了李宁咏穿红裙的俊俏模样,道:“妈,你理解错了,选择权其实并不一定要我手里。” 陈明秀惊讶地道:“为什么选择权不在你手里?我的女儿长得这么漂亮,又在省委办公厅工作,我们家条件还算不错。这些条件摆出来,有几个女子比得上,只要你愿意,王桥还有其他选择吗?” 晏琳道:“妈,你不了解王桥。王桥是心高气傲的人,如今事业又挺顺,凭什么就非要找我。其实,我和他很难再走到一起。有我的原因,也有他的原因。” “女儿,你也别太逞强了。王桥客观条件还是不错的,为人也好,你们还有一定的感情基础。在大学没有谈恋爱,肯定是放不下他。虽然他现在在镇上工作,工作差一些,以后可以慢慢调动。”在陈明秀心里,省委办公厅和城关镇确实存在着极大鸿沟,晏琳与王桥在一起就是“下嫁”。 晏琳见无法说服沉浸在“红旗厂第一夫人”光环中的母亲,变得消沉起来,道:“妈,时间不早了,睡吧,明天我要去参加县委的座谈会。下午要参加第一次城关镇的班子会,事情还多。” 晏琳睡着以后。陈明秀却没有了睡意,睁着眼睛,望着黑暗的天花板。 她如今最后悔的就是当年没有多要一个孩子,如果有两个或三个小孩子,她和老公的注意力就会分散,不会长期就盯在女儿身上。长期盯着女儿的后果就是让女儿变得敏感又焦虑,甚至影响到婚姻生活。 这个观点是晏定康提出来的,提出的理由来自一些细节,比如,他发现女儿下楼以后又经常上楼查看是否锁门,进门以后就反复洗手。 这些都是轻微强迫症的表现,陈明秀最初坚决拒绝承认这一点的,在丈夫多次提醒以后,她承认女儿性格上确实存在某种焦虑,但是绝对不是强迫症。 想到这一点,陈明秀开始愁肠百转。 此时在她心里同样有个矛盾,一方面发自内心认为女儿条件好,应该找一个理想的对象;另一方面,女儿年龄渐渐大了,却一直没有交男朋友,在这种情况下,她觉得应该主动一点,把握住机会。所以,在城关镇意外遇到王桥以后,陈明秀内心焦灼起来。 当女儿沉睡以后,她给丈夫打去电话。 晏定康听到铃声响,还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他听了妻子的诉说,道:“你也别操心这事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陈明秀道:“这是女儿的大事,我怎么能不操心。”晏定康道:“你现在焦虑得睡不着觉也没有用,得靠女儿自己,我们不要给她施加压力,适当放手,她肯定会比现在更好。” 与此同时,李宁咏也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此次晏琳到来以后给她的刺激太大,大得唤起了被利益所遮盖的很多细节。她躺在床上,脑子里满满的都是与王桥在一起生活的种种细节,这种细节又与撞衫的晏琳时有冲突,让她既伤心又生气,还有后悔。 她终于爬起了床,给大哥打过去电话。 邱宁刚还坐在书房看书,接到电话后,道:“三妹,有什么事情?” 李宁咏道:“我被气惨了。” 邱宁刚道:“什么事情被气惨了,你不是在城关镇挂职吗,是被王桥无视了?” 李宁咏道:“不仅是无礼,他居然一口一个李书记,这不是恶心人吗?” 邱宁刚拿着手机站了起来,一边走动一边与妹妹说话:“他不称呼你李书记,难道叫你三妹、宁咏,甚至更亲密的称呼吗?若是他这么叫,他就不是王桥了。我最后一次和他谈话时,他临走时称呼我为邱检,这个称呼让我印象深刻。” 李宁咏道:“叫我李书记,我也忍,关键是他的前女友居然也到城关镇挂职,她在省委办公厅常委办工作,副科级秘书,挂职是镇党委副书记。想着她天天要和王桥一起工作,我就冒火。” 邱宁刚有些愣神,道:“有这么巧的事情?” 李宁咏气恼地道:“巧就巧吧,今天晚上城关镇开接风宴,我精挑细选了王桥喜欢穿的红裙子和高跟鞋,到了餐厅才发现我居然和她撞衫,撞得我恨不得当场把衣服扔掉。” 邱宁刚道:“这个想起来也正常,王桥喜欢红裙子和高跟鞋这种搭配,把你和她都影响了。” 李宁咏气得眼泪在眼珠里转圈,道:“撞衫就撞衫吧,最让我吐血的是城关镇班子成员还起哄,认为我和她象双胞胎,要让我们来一张合影。王桥站中间,我和她站两边。” 她还有一句话不好在哥哥面前抱怨,“想着我们两个红裙子都陪王桥睡过觉,心里就要抓狂。”这句话只能憋在心里,无法给任何人说起。 邱宁刚听妹妹抱怨了一阵,道:“你想要做什么?” 李宁咏道:“我想把王桥夺回来。” 邱宁刚道:“杨怎么办?” 李宁咏道:“让他滚。以前没有理解到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明白了。大哥,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邱宁刚道:“我了解王桥的性格,你的机会渺茫。” 李宁咏道:“是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邱宁刚道:“按辩证法来讲,任何事情都是发展变化的,所以不能说没有希望,只是难度有点大。” 李宁咏道:“那我应该怎么办?” 邱宁刚道:“要赢得他的心,就得找到他最想的事情。他是城关镇镇长,年少得意,最想还是仕途进步,你就从这事上入手。” 听着大哥递过来的招术,李宁咏不停地转动着脑筋。有了目标,她的心情似乎就要好得多了。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当朝阳升起之时,人们又开始的新一天或繁忙或悠闲的工作。 陈明秀依依不舍地坐车离开了昌东,离开前还为女儿买回来一个小冰箱,这样女儿就可以在夏天吃上冰糕。 李宁咏穿上运动鞋前往了青桥村。她对农村情况并不熟悉,因此特意拿了一根竹棍子,免得被狗咬。她早早来到了青桥村,与江老坎坐在院子里聊了一会,这才返回城里,在十点钟准时来到了县委,准备参加县委的座谈会。 昨天的撞衫事件是一个惨痛的事件,痛定思痛,李宁咏决定在县委座谈时就穿牛仔裤和运动鞋。 果然,今天没有撞衫。晏琳穿了职业套装,脚上是一双半跟的棕色皮鞋,皮鞋很简练,只有一个金色的半园形装饰。 王桥依然是十分可恶的态度。 李宁咏听到那一声“李书记”的称呼,她很想骂人:“你才是李书记,你们全家都是李书记”,但是她看了一眼安静地坐在一边的晏琳,便将骂人的话收了回去,甜甜地道:“王镇好。”然后低声又道:“蛮哥要刮胡子了,怎么又忘记了。” 调戏了王桥一把,李宁咏这才坐回到摆着自己座牌的位置上。 王桥暗自安慰自己:“下派干部也就是一年,忍一忍就过去了。” 为了显示对下派干部的重视,********、副书记和组织部长都参加了这次座谈会。当县领导讲完以后,有两个下派干部发了言,第一个发言的便是省委办公厅常委办的晏琳。 在复读班分手以后,王桥还没有在正式场合与晏琳接触过,也就认真听发言,听一听这几年晏琳的变化。 晏琳在会前并没有得到要发言的通知,也就没有准备。当********吉之洲讲话之时,她才知道自己要发言,而且是第一个发言。她稍加思索,写了一个小提纲:一是要扎根基层,心系群众,融入挂职单位,从实践中汲取前进的力量;二是要坚守理想,踏实工作,发挥优势,在服务本地发展中实现人生价值;三是珍惜机遇,发挥才干,立足本职岗位为城关镇发展做出自己的贡献。 这是一份中规中矩的发言,稳重、切题,完全符合座谈会的发言要求。让王桥比较欣赏的是发言用语非常中性和老练,没有那种女性演讲时的煽情字词句。 会议开了接近两个小时,会议结束后就聚餐。聚餐时,********吉之洲道:“今天是特殊的日子,下午各挂职的同志就不用上班,用半天休整,明天开始正式上班。”然后,他举起酒杯,道:“所以,中午大家可以适当喝点酒。” 晏琳就问身边的王桥,道:“下午要开班子会吗?” 王桥点了点头,道:“要开,事情很急了,拖不得。” 得到了明确答复以后,晏琳只是与几个县领导略略碰了酒,然后就坚决不再沾酒。 酒宴结束,晏琳就坐着王桥的小车回镇里开会。 黎陵秋把李宁咏叫上,开车将其送回到家里。 李宁咏一直生活在父兄的光环下,素来都是众心捧月的公主。今天在宴会上,她忽然发现公主的光环戴在了晏琳头上,代表挂职干部第一个发言、********与之握手交谈、午餐后就坐着王桥的小车回到镇里。 这种由工作单位带来的现实差距让李宁咏不由自主地嫉妒起来。她决定请办公室主任郭达吃一顿饭,拉近关系以后,就可以全面掌握王桥的动态。 (第四百章) 第四百零一章议事 两点钟,城关镇关于创彩集团落地专题会议正式召开。 王桥是会议主持者,当大家都座下后,开门见山地道:“今天主要研究创彩集团落地的事,先由大家分别汇报各自负责的事,最后由我来布置工作。” 晏琳摊开笔记本,写下了关于城关镇工作的第一个笔记:创彩集团落地事宜。 她处于省委中枢,平时同事们总是以俯视的眼光来看待基层工作,当基层工作出现问题时,大家往往都会产生“基层干部工作作风粗暴”等预设看法,还有些如果我去处理肯定不会这样的内心想法。 今天听大家谈起具体问题,她不由得竖起了耳朵,想听一听大家的真实水平。 第一个汇报工作的是黎陵秋。她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着重谈征收队伍的组建问题。汇报完组建工作以后,她提出一个问题:每个同志都有本职工作,是不是抽调几个同志组成办公室,与原工作完全脱钩。 王桥立刻就回答道:“这种临时性工作很多,如果都抽专门人员,镇政府要被完全抽空。征收工作与本职工作是联系在一起的,不能搞成两张皮,套用一句老话,征收工作与本职工作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第二个汇报的是副镇长罗基奎。他主要汇报征收任务分片、分段、分村组到户责任落实情况,提出一个要求:尽快与涉及有征收任务的各村签订责任书,定目标,定时间,也定奖惩。 王桥道:“你们制定的责任书有点问题,把奖惩定得太明确了,特别征用土地每亩多少补助,这些就不要写在责任书里。村干部是不脱产的干部,除了少量补助外,还得以自己生产为主。为了征收土地,他们必然要产生大量误工,适当给点误工费这是合理的。不给误工费,怎么能调动村干部的积极性。但是,你把责任书里写得太明,若是流传出去,反而会引起误会,这些事只能做不能说。” 罗基奎道:“如果不写明,村干部有可能不安心。” 王桥道:“那就把相关村社干部集中起来开个会,给他们讲清楚。大家要长期共事,不可能我们说话不算话,如果失信于村社干部,镇政府就没有办法良好运转了。这一点,要让大家心里有数。” 接下来就由杨明福汇报其负责区域里面出现的问题,主要是王家大院违建,以及张家大院抢收之事。他最后愁眉苦脸地道:“我负责的区域有两个硬骨头,难度不是一般大,能不能把两个骨头分成两个领导来管,我一个人背不动。” 王桥道:“杨镇,这两个硬骨头不是你一个人啃。我去看过现场,这事必须尽快处理,否则就是尾大不掉。暂时先不讨化这个问题,等会我要细谈。” 晏琳在省委办公厅工作之时,虽然机关很高级,论个人实际上处于执行者的位置。今天坐在会议室时在,虽然只是镇政府,级别很低,但是她是以一个决策者的身份开会,处理的事情涉及到千家万户。 在这一刻,她深切体会到政策制定和政策落实之间的微妙不同,拿着省政府的文件,想起被无数基层单位严格执行的文件其实就是出自于省级机关某个处长甚至科长之手,觉得“处长治省、科长治市”虽然是调侃,确实也有一定的真实性。 她认识到让没有基层经验的省级机关年轻干部挂职锻炼是非常重要的,否则,这些年轻机关干部没有基层经济,不接地气,制定出来的政策难免就有偏颇。 听到班子同志汇报的一个又一个尖锐的问题,晏琳不禁替面色沉静的王桥感到担心,担心其太年轻,工作时间也短,处置矛盾冲突如此大的事情会有难度,不能驾驭如此复杂的局面。 所有班子成员汇报结束以后,王桥开始发言,道:“在我的印象中,吉书记很少就某个具体事情翻来覆去给我交待,唯独创彩集团落地之事不仅把我和宋书记叫到他的办公室亲自交待,还多次单独交待,可见县委县政府对于创彩集团落地之事是多么重视。”他提高了音量,道:“不论摆在我们面前的困难有再多,为了全县的发展,必须要把我们变成一把铁榔头,把所有问题砸碎,这就是我们班子应该具备的思想。狭路相逢测勇者胜,态度决定着事情成败。” 晏琳明白,这是王桥给创彩集团落地之事定下调子。一把手的态度决定着班子的效率,如果王桥自己都没有必胜的信心,班子的战斗力必须就会下降。 王桥道:“我从两个方面来讲创彩集团的事,第一个方面是谈一谈对城市拆迁中遇到的常见困难,困难的性质是什么,是怎么形成的,让不从事拆迁工作的班子成员都对以后遇到的拆迁有一个基本了解,免得当外行。为什么要先谈城市拆迁而不是创彩,因为我们是城关镇,有农村有城市,城市要改造要发展,必然会有拆迁问题发生。” 说到这里,王桥喝了口水,稍稍缓了缓,又道:“随着昌东城市迅速发展,摆在我们面前的拆迁工作越来越重,同志们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拆迁是工程项目的前期准备工作,只有水通、电通、路通以后,施工方才能进入现场施工。也就是说,拆迁和三通一平是政府或者甲方的义务,其主要任务往往会落在我们的头上。” “这里要注意一个程序先置的问题,否则把事情看不清楚。在静州,当大规模拆迁开始之前,基本上意向的招投标或者施工企业就已经完成。我研究了很多折迁案例,没见到一个钉子户是在拆迁动员开始时就明确表态说不同意迁拆补偿协议,而是态度含糊,甚至表示支持政府工作。杨镇,现在王家大院和张家大院有多少人明确表示不准拆迁的。” 杨明福道:“最初摸底时,大家都还是说愿意支持县里的决定,抢建和种树都是征地告知书发出来以后的事情。” 王桥点了点头,继续道:“随着整体方案落实,局部拆迁推进,项目正式开始时,钉子户所在位置成为不能绕过去的必用之地时。王家大院和张家大院目前就处于必征之地时,创建和种村这种行为就大量冒出来,其他人还会找各种理由反悔,想方设法阻止你施工。通常方法都是让家里的老头老太太或者女性出来阻挡……” 在座诸人除了晏琳以外都遇到类似情况,王桥讲话时都很有共鸣。 当晏琳听到王桥讲到“钉子户之间是冤家,如果一个地方出现一百个钉子户,那这事没法干了。不是甲方没法干了,而是钉子户没法干了”时,眼睛顿时闪亮了起来,因为这种观点在省委办公厅是绝对听不到的,只要在实战单位才能听到这种鲜活的观点。 当晏琳听到王桥讲到“施工被阻后,如果按照现在日工120+伙食费20的标准一个三百人工地,施工方就要白白多掏出四万二,很多劳务纠纷由此产生”时,恨不得让王桥讲慢点,自己能记得详细一些。 讲完城市方面的拆迁,王桥开始转入王家大院,道:“大家要注意一点,拆违和拆迁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王家大院出现的违法建筑,我们绝对不能含糊,坚决不承认。据我判断,王家大院的违法建筑最后肯定是要强行拆除,绝对不能手软。我们用霹雳手段拆掉了王家大院的违法建筑,就表面了镇政府的态度,这才能杜绝了辖区内产生更多的违法建筑。我们态态强硬,拆除彻底,是让我们以后工作的成本和难度降到最低的作法。一句话,不能绥靖,不能姑息养奸,否则就是对征纪守法的村民最大的不公平,也就是为自己以后工作设置障碍。” 听说“霹雳手段”四个字,见过不少强拆案件通报的晏琳不禁又担心起来,担心此事稍有处置不当,会酿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王桥道:“既然我们决定要实施强拆,那就先要把伏笔做好,程序上绝对不能出错,要派人做思想工作,指出他们这是违建。在做思想工作之时,由带队领导配带最先进的隐蔽录相设备,全程进行录相,确保以后我们拿得出做思想工作的证据。购买录相设备就交给李书记,你是检察院的人,应该知道正规渠道。” “罗镇长,你的任务是通过相应的正规程序,向违建户下发整改通知书。下发整改通知书时,全程录相。” “黎书记,你的任务是事先联系市县电视台,对违法建设问题进行报道,造成声势。” “杨镇长,你的任务是组织市政执法队伍,还要联系派出所,只要县政府同意,立刻就实施强拆。强拆方案要想到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学点兵法,比如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类,我们要聪明,要牵着违建户的鼻子走,而不能让违建户牵着鼻子走,方案出来以后,提前报班子进行讨论。” “除了作好强拆工作以外,正常的继续开展,不能稍有马虎,以后每周一都要汇报各组的进展情况。” “晏书记就作为新闻发言人。凡是这种拆迁,来记者的可能性很大。以后我们这一块的对外发言,统一就由晏书记来发言。” 说到这里,王桥特意点了了圆圆胖胖的纪委书记杨建,道:“杨书记,你的责任很重大,要确保所有征收工作不出现违纪违规行为。你的方案没有落实下去,都是套话,要重新做。” …… 王桥将每一项工作都讲得很具体。除了晏琳以外,班子成员都比王桥年龄大,可是他们对王桥的安排没有异议,一个劲地记笔记。包括被点名的纪委书记杨建都没有异议,反而是一种不好意思的表情。 看到班子成员的反应,晏琳就很是纳闷:“王桥担任镇长时间不长,可是威信是实实在在的,他的威信是从哪里来的?” 会议开了两个小时,散会以后,晏琳就带着笔记本回去研究。她以前对施工方殴打居民和村民十分痛恨,此时位置发生变化以后,特别是听了王桥详细核算了施工方面临的经济压力,她才明白施工方被阻工一天,就会有沉重的经济成本,其心态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把某一部分人群模式化和脸谱化,是脱离现实者很难杜绝的思维模式。 (第四百零一章) 第四百零二章与晏琳谈工作 王桥回到办公室以后,让郭达送了一份城关镇党委、政府领导分工的文件过来。他仔细看了文件,想了一阵,大体上明确了晏琳适合分管什么工作。 他在纸上写下晏琳分管工作以及具体管理的部门以后,就给宋书记打去电话,征求其意见。 宋鸿礼接到电话后,道:“按理说来了一个挂职副书记,我应该礼节性地回来见一面。可是小竹河这边实在忙,我正在给这边立规矩,实在分不开身。就是这星期吧,我抽时间与小晏吃一顿饭。” 王桥道:“我根据晏书记的特点和班子分工情况,对班子分管工作进行微调,你看是否合适?” 听了王桥对晏琳的工作安排,宋鸿礼道:“这样调整是比较合适的,我没有意见。对了,那个李宁咏是市委宣传部的,其实可以抽到镇上,负责宣传工作,专门去对付记者。小李是个泼辣性格,对付记者应该是一把好手。” 王桥直言道:“宋书记,这事就算了。她是我的前女友,摆在镇上尴尬得很。” 宋鸿礼笑道:“瞧我这个记忆,把这事忘掉了,那就算了吧。”他又道:“创彩集团派了一个副总到昌东,盯着我们土地落实情况。华县长一天三问,催得很紧。你那边也要有思想准备,特别是王家大院,我听到些不好的风声,那家人与社会上的人有来往,狂得很。” 王桥道:“王家大院抢建现象严重,我已经让罗基奎牵头进行教育宣传和下发整改通知书,等到时机合适就进行一次突击性的针对违建的强拆。” 宋鸿礼道:“我估计对王家大院必须要强拆,而且要快,拖得越久,事情就越麻烦。” 王桥道:“与社会人有牵连,我一点都不怕。我最怕的还是处置不果断,有人带头而最终占了便宜,就会引起群众效仿。” 宋鸿礼道:“你意识到严重性就好办,到时以迅雷之势,一鼓而下。” 王桥与宋鸿礼年龄相差大,却是脾气相投,工作手法极为接近,每次在一次谈起工作,总会产生一种惺惺惜惺惺之感。若说差别,就是王桥长处在于思维上更加积极一些,对现代经济、科技、文化懂得更多一些。宋鸿礼的长处在于遇到复杂问题时总是目光如炬,一下就抓到核心要点。 王桥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给晏琳打了电话,道:“晏书记,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挂断电话后,王桥突然想起了自己初到城关镇担任副书记时,对宋鸿礼总是打电话通知自己到他办公室去谈事还暗有微词,觉得宋鸿礼架子大。此时自己处于宋鸿礼的位置,不由自主采取了打电话叫人到自己办公室的做法,其实没有特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是最快捷的方式。 晏琳接到电话后,拉开抽屉,拿出小镜子飞快地照了照,用手理了理头发,这才拿着笔记本就来到了王桥办公室。 王桥没有跟晏琳客气,更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开水器道:“要喝水自己倒啊,今天我要和你谈一谈工作。” 晏琳微微一笑,没有去倒水,等着王桥谈工作。 王桥没有立刻谈工作,而是先问起了生活,道:“房子安顿得怎么样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你直接让郭达和赵敏去办。郭达是办公室主任,你见过的,赵敏是财政所长,估计你还没有见过。” 晏琳道:“黎书记心很细,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比我自己考虑得还周到。” 王桥又道:“陈主席走了没有?如果没走,我请她吃顿饭。” 以前,王桥称呼陈明秀为陈阿姨。这一次与陈明秀见面,他一直在称呼其官职,这让晏琳很不开心,道:“我妈上午就走了。她是到静州老厂区办事,顺便来看看我。” 王桥道:“我刚才和宋书记商量了,准备对城关镇班子分工进行微调,具体来说,你分管社会事务、残联、妇联、宣传、文化、体育、旅游、统战、宗教和侨务工作;具体分管社会事务办、妇联、文化体育中心;联系广播电视站。对这个分工,你有什么意见?” 他将自己写下的“晏琳副书记分工”纸条递了过去,又将以前的分工文件递到晏琳面前。 这时,财政所长赵敏在门头伸了个脑袋,见到晏琳坐在办公室,又将头缩了回去。王桥道:“赵所长,进来吧。” 赵敏手里拿了厚厚一叠表,招呼了晏琳一声,道:“王镇,事情有点多哟,我等会过来。” 王桥交待道:“你在办公室等我,我要先和晏书记谈事情,谈完了,我给你打电话。” 王桥与赵敏谈事情之时,晏琳低头看那张手写的纸条,熟悉的字迹似乎就要从纸面上跃了出来,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的那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的小纸条。她赶紧将旖旎的回忆抛在一边,迅速看了一遍分工情况,等到赵敏离开后,道:“我没有意见。” 王桥道:“这个分工就在班子会上过一下,再让郭达出文件。” 谈完这事,两人互相打量几眼,一时无语。 王桥打定主意趁着这个时机解决两人见面时的气氛,不解决这个问题,这一年会让两人都很难受。他首先打破了略为尴尬的沉默,道:“没有想到会是你来城关镇挂职锻炼。到了城关镇,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和机关不一样?” 晏琳道:“其他都觉得正常。只是我觉得你不正常?” 王桥有点惊讶地道:“我为什么不正常?” 晏琳道:“今天专题研究,你讲得很好,很有水平。你毕业也没有几年,给我感觉就象是工作了二三十年的老领导。” 王桥笑了起来,道:“你别夸我,夸我就会骄傲,骄傲就会膨胀,膨胀必然的结果是摔得痛。其实我们城关镇为创彩集团搞征地是很,很没有收益的事情。”他原本想说一句粗话“很蛋疼的事情”,面前坐着的是越来越内敛和越来越安静的晏琳,便将粗话收了回去。 晏琳有点奇怪地道:“你指的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太明白。” 王桥就耐心解释道:“我也不刻意给你介绍城关镇的具体情况,数字在工作报告中有,想到哪里谈到哪里吧。” 晏琳嗯了一声,拿起笔,准备记录。 “不用记,我们就是闲聊。你下派挂职到了城关镇,我应该和你有一次正式的谈话。”王桥说到这里笑了笑,道:“用正式谈话是否有些别扭,还是想到哪里谈到哪里吧。” “我们接刚才的话题。城关镇财政比一般乡镇要强得多,但是摊子大,开支更大,财政压力始终没有减轻,每次想到钱我这个当镇长的就觉得头大。原本指望着占地会增加点儿耕地占用税、契税、土地出让金、协调费等,可是为了吸引企业到昌东,这些钱都被县里优惠掉了。城关镇为了征地拆迁费尽心力其实没什么收入,相反,为了完成县里的任务,人工、奖励等还要赔进去几十万。从理论上来说,企业落户投产以后有税收、能创造就业、增加消费,算起来地方收益很大。可是,作为一镇之长,我得考虑当前的日子怎么过。再说得直白些,等效益出来之时,我极有可能不会在这个岗位上了。” 晏琳放下笔,道:“在很多报道中,基层政府都是极欢迎征地拆迁的,似乎每一次征地拆迁都是基层政府的一次资本狂欢。现在听你这么一讲,我才明白省、市、县、镇确实各有各的难处,以前是假装知道,现在是真知道,因为这个困难是一位镇长亲口讲给我的听的。” “这句话只是单独聊天时谈一谈,在公开场合我绝对不会说,在公开场合绝对会和县委县政府保持一致。” 王桥又道:“我个人认为要遏制资金饥渴症,不能捡进篮子都是菜。招商引资一是应该看本地情况,实事求是地招商,不能越过本地的实际情况,二是应该立足长远,引进一些投资强度大、技术密集型或劳动密集型的,对地方带动能力强、发展前景看好的项目;三是招商引资不应该以牺牲农民的利益,无原则的给与投资方优惠。真正想做事的企业最看重的是区位优势、法制环境、政策环境、服务环境和行政效率。至于优惠政策,反而是次要的。” 晏琳道:“你的观点很务实,也很有道理。我在省委办公厅工作,虽然只是最基层的工作人员,可是接触到的资讯还是比较丰富,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省领导管的事情多,不可能全省都跑完,评估一个县发展得怎么样还得从各项指标中来。比如,全年地区生产总值、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多少、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多,地方公共财政收入、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工业总产值、规上工业增加值、这些指标是省领导和相关职能部门必须要参考的。吉书记、华县长脑子里肯定要盘算这些数据,数据不好,在省里没面子,直接影响仕途。” 王桥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过的,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对晏琳道:“省里这是让各县竞争,导致了某种程度的政绩工程。但是对政绩工程也要一分为二,政绩工程带来负面效应的同时,也对地方有很强的推动作用。你刚才说的那些数据就如人体的血压、血糖等指标,反映着健康状况。可以这样说,数据排在后面的,绝对是发展水平最低的。只是这套体系并不能完全指导现实工作,有的地区偏僻,很难发展工业,数据必然难看,这些地区就应该赋予其另外的责任,比如环境责任等等。” 晏琳是第一次与王桥谈论工作。从谈论中,她由衷地感到六年时间让王桥由一个复读班苦读的学生变成一位有理想有见识的基层领导,她好奇地道:“刚才这番话虽然简单,但是没有丰富实践经验是讲不出来的。我是知道你的经历,所以还是觉得奇怪,你参加工作就两年时间,为什么远比同龄人都要成熟。” 王桥道:“我是农村子弟,对农村工作本身就不陌生,可以说是有天然反应,不需要学习。另外,读大学的时候,我经营过一个餐馆,还到朋友工地去泡过一段时间,所以我熟悉基层工作要快一些。” 晏琳点了点头,道:“以前读书的时候,你和吴重斌他们几个人相比就要成熟一些。” 王桥道:“等这一段时间忙过了,抽时间到静州去一趟,找田峰和钳工两人到包强的摊点上去吃饭,田峰和钳工的生意做得挺好。” 晏琳道:“好啊,反正周末我没有事。” 话题打开,尴尬之气渐渐就烟消云散。 但是,两人谈话还是很克制,没有涉及到个人的情感。王桥详细谈了城关镇的具体情况,比如班子成员的情况,各村民情况,县里对城关镇的要求,以及工作中的难点,正在搞的青村六步议事规则等等。 接近下班时间,谈话才结束。 上次植树节时,晏琳以省委办公厅工作人员的身份坐在考斯特上,透过窗看着王桥,王桥头发被雨水淋湿,穿着筒鞋。这让晏琳感到与王桥的隔膜。 今天长谈一次,这种隔膜又渐渐消失。 晏琳此时对待两人的感情问题既然复杂又犹豫,复杂在于王桥前有吕琪,后来李宁咏,特别是李宁咏看着王桥的眼神分明充满着爱意,就算她自己能够彻底忘掉吕琪,也不能将眼前的李宁咏扔在脑后。 而且王桥的态度颇为暧昧,在客气和关心之中,有着淡淡地拒人于远处的味道。 正因为此种复杂感情,让晏琳在对待感情问题上充满着犹豫、矛盾和彷徨。 (第四百零二章) 第四百零三章与李宁咏吃饭 副书记晏琳离开办公室以后,早就等在一边的各科室负责人就陆续进入王桥办公室。 下班三十多分钟后,最后一个汇报工作的社会事务办主任刘东才离开王桥办公室。 刘东汇报的工作主要是殡葬改革。 殡葬改革从突破性的集中整治转入日常管理,加强日常管理就成为关键。昌东县政府每年都要和各镇签订责任书,每季度都要通报殡改工作情况,根据死亡率千分之五来计算火化率,根据火化率来排名次,挂红旗。 这个季度,城关镇火化率没有控制好,要被摘去红旗,因此刘东很有些忐忑,向王桥做了自我检讨。 王桥内心深处对于这个红旗并不是太重视,能得到最好,得不到也没有问题。但是,他这个态度不能在刘东面前表现出来,领导若是对荣誉不重视,下级一定会加倍不重视。 王桥谈了四个方面的要求:“一是要抓住萌芽状态。要善于发现殡葬陋习反弹的苗头,及时采取措施,果断处置,避免陋习蔓延;二要抓反面典型,对地方上有影响的人员带头违反殡葬改革政策的行为,要敢于碰硬,敢于处理,从而教育群众,促进面上工作的推进;三是切实加强殡葬改革宣传,在公共场合发放宣传资料,宣传贯彻殡葬改革有关政策,悬挂横幅,张贴标语、通告、制作固定宣传牌二十五个;四是充分依靠发挥村居作用,巩固好已经建成的工作体系,用好用活政策,应该给村里兑现就不要拖拉,应该惩罚的也不能手软。” 王桥讲的每一条都有针对性,都是实实在在的工作措施。 王桥没有发火,也没有批评人,这让刘东心情轻松下来,走出办公室以后,决定在街上去买点卤菜,晚上喝二两小酒。 刘东离开后,王桥喝了一口茶水,又独自坐了几分钟,这才准备离开办公室。他经过晏琳办公室时,见晏琳坐在办公桌前,便停住脚步,道:“不下班吗?” 晏琳抬头笑了笑,道:“马上就走。” 王桥知道晏琳和自己一样,都是单身在家,回家早上实在没有意思。如果不是两人以前的那层关系,今天晚上就可以邀请她一起参加程岭跃的饭局。这个饭局程岭跃说了两次,今天终于有了时间。 在办公室院子里,老赵早就等在车旁,郭达提着包站在老赵身边,两人在一起谈笑风声。与老赵相比,郭达身材显得特别魁梧,衬托得老赵格外瘦小。 在王桥朋友和同事中,有两个胖子酒量比自己强,一个就是酒王杜建国,另一个就是办公室主任郭达。杜建国和郭达相比,杜建国的酒量还要更胜一筹。在王桥所认识的朋友之中,杜建国是当之无愧的酒量第一。 看到郭达,不经意间联想起了胖墩,王桥发现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和他联系了。上了车,他便拨打了胖墩的电话,“胖墩,在忙什么?” 杜建国正对着电脑屏幕绞尽脑汁地想新闻标题,接到电话,道:“在装狗,对着电脑装狗。” 王桥笑道:“你是指象狗一样对着电脑,还是其他意思。” 杜建国道:“是指思想的姿势,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我就是要装狗,寻找咬我的人。” 王桥道:“在大学时的选择往往决定一生的职业,比如你若跟着我混到学生会,说不定就正在成为咬狗的人。” 杜建国靠在椅子上,休息颈椎,道:“有时候我很羡慕秀雅的爸爸,虽然没有了在省交通厅看似好听的地位,但是获得了人生自由。前天他从工地回来,长得又黑又壮,和以前我第一次看见时相比,完全变成了两个人。昨天我、我岳父还和你姐和姐夫在一起喝酒。对了,你姐夫还带了一个朋友,说是你的高中同学。” 王桥一下就猜到了此人是谁,道:“是吴重斌吧,我们在复读班是在一起的。他这人一直在选择自己的道路,选来选去,还是和林海走到了一起。” 杜建国道:“昨天吴重斌自不量力,还要和我比了酒量,结果我就不说了。吴重斌拉着我的手要跟我谈心,讲你的往事,说是你有一个叫晏琳的前女友,如今在省委办公厅工作,两人很配,就是分手莫名其妙。我就说你也差点分到省委办公厅,就差那么一丁点你和那个晏琳就要鸳梦重温。” 王桥下定决心要将“晏琳顶替自己”这个真相永远埋葬,不料山南的人际关系太奇怪了,三转四拐就将原本不相干的人联系在一起,让人躲都无法躲。此时有郭达和老赵在身边,王桥就无法将事情说清楚,道:“我抽个时间到南州来一趟,见一见你这位无冕之王,到时把包强叫上。” 杜建国道:“包强自从跟杨三火好上以后,现在脱胎换骨,天天在家里苦读。你上来之时,我把把他们两人叫出来,喝顿酒,让他放松一下。你和包强都有了老婆,蛮哥,你可是我们三人中真正的帅哥,怎么还在单身,继续单身下去,我都要怀疑你的性取向不正常了。” “自家事自己知,我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王桥又叮嘱道:“吴重斌喝醉酒给你说过的事情,你一定不能给其他人说,不要问原因,见面我给你说。” 打完这一通电话时,小车来到了巴岳山脚下的阳和山庄。这是阳和镇一位退居二线副镇长修建的,因为地理环境优越,成为阳和镇政府最喜欢招待客人的地方。 小车开进阳和山庄时,刚好就见到一辆王桥熟悉的旧车在前面停下,下来了一位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的女子,对着后面的车招了招手。 王桥看见李宁咏向自己招手,觉得十分头疼。晏琳和李宁咏性格完全不一样,相较之下,李宁咏要活泼主动得多,也麻烦得多。 李宁咏故作惊讶地道:“王镇,真巧了,你也在这里吃饭。” 王桥暗自苦笑,表面云淡风轻,道:“真巧啊,我在这里吃饭。” 李宁咏道:“你是和谁一起吃饭,等会我来敬杯酒。” 王桥道:“我和程书记一起吃饭。” 李宁咏更是惊讶地道:“还真是巧了,我接到秦真高的电话,他请我过来一起吃,听说也和程书记在一起。我和秦真高都在村里当支部副书记,你和程书记是镇里的大领导,到时我们要来敬酒哦。” “少跟我鬼扯这些,走吧。”王桥这一次没有称呼‘李书记’,而是随意说了一句。 今天下午王桥才和晏琳进行了一次长谈,有意打破横在两人之间的隔阂,这样就可以在一年的时间里能够有效合作,不至于天天看着难受,天天打肚皮官司。 王桥准备另外抽一个时间也与李宁咏作一次沟通,沟通的目的不是消除隔阂,而是不要李宁咏产生仇恨。只是李宁咏是个鬼机灵,板眼多,他一时想不到合适的沟通方式。今天在此与李宁咏见面,有意就改变了态度,没有一口一个“李书记”。 李宁咏听到“少跟我鬼扯这些”,不禁心里欢喜,喜笑颜开地道:“谁跟你鬼扯,我说的是实话。我是村干部,你是镇干部,天壤之别啊。” 说话间,她看到郭达走了过来,主动打招呼,道:“郭主任好。” 郭达自然不会将李宁咏当作青桥村党支部副书记,道:“李主任好。” 李宁咏笑道:“我不是李主任,是青桥村党支部副书记。” 郭达道:“支部副书记是暂时的,是副业,李主任才是正业。” 几人就一起朝山庄里面走去。李宁咏与王桥生活在一起时间不短,两人之间有一些比较习惯的模式,比如,走路的时候李宁咏总喜欢挽着王桥的胳膊。今天她有意无意向王桥靠拢,笑嬉嬉地准备伸手挽住王桥。没有料到,王桥一边谈笑风声,一边走得挺快。她穿着高跟鞋,跟不上王桥步伐,气得在后面暗自咬牙。 王桥快步走到大堂,与程岭跃等人汇合在一起。 站在程岭跃旁边的是陆军。他已经正式调到阳和镇,担任党委副书记,代理镇长。他此时成为阳和镇长,又与王桥走到同一条水平线,于是抬头挺胸地与王桥握手,道:“蛮子,你****的好久都没有接见我了。” 听到陆军的说话方式,程岭跃有点吃惊,道:“王镇和陆镇是什么关系?” 王桥道:“我和陆军是中师同班同学,我们都是昌东中师的毕业生。我是读了中师以后,再去考的大学。走了些弯路啊,工龄比陆军要少六年。” 程岭跃竖起大拇指,道:“中师一个班就出了两个年轻镇长,了不起啊。” 王桥又跟秦真高握手,同时向程岭跃介绍道:“今天是老友大聚会啊。我和秦真高是大学同学,而且是一个寝室的,读书时也是天天在一起的。”他见到李宁咏站在身后,挺有风度地向程岭跃介绍道:“这是李宁咏,市委宣传部办公室工作,在青桥村挂职。” “不用介绍,以前我最喜欢看昌东故事这个栏目,后来李记者调走以后,昌东故事都不好看了。”程岭跃又道:“以前我在县委办工作过,你爸爸那时还是********,我们这些年轻秘书看见你爸都是大气不敢出。我曾经到你们家里送过材料,那时你还在读小学,好象是在放假期间。” 在邱大海当********之时,到家里来的领导颇多,李宁咏确实没有关于程岭跃到家里来过的印象,笑道:“那我时候还小,对爸爸的同事一概不搭理的,主要觉得和你们没有共同语言。由于有我爸这层关系,我在辈份上是最不划算的,以前有年轻干部到家里,非得逼着我叫叔叔,其实比我也大不了几岁。” 程岭跃笑道:“这是普遍现象啊,我们镇还有一对父子都在镇政府上班,有时喝酒划拳时,也是‘哥俩好’、‘兄弟好’一阵乱喊。” 又有一辆路虎开了进来。牛清德下车就道:“今天给陆镇和秦书记接风,怎么能不请我。”他走在大堂,先看到俊俏的李宁咏,目光在其身上略有留连,又瞧见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王桥。 这是阳和镇请客,请哪一个客人也是阳和镇的事情。王桥如今是大镇一把手,自有一把手的气度,不会为了牛清德到场给主人家难堪。只是,有气度并非一定要对牛清德笑脸以待,王桥只是瞟了牛清德一眼,就转身对郭达道:“明天你把县政府下发的安全生产文件找出来,去年和今年的,我要看一下。” 郭达道:“杨镇带队对全镇企业作了一次拉网式排查,正在弄报告,这两天就能出来。” 这一段时间王桥一直专注于创彩集团征地之事,对大鹏矿关注的少了些。这个矿按照华县长的要求,已经由牛清德的阳和矿进行了整合,虽然仍然还在城关镇地盘上,却已经不算是城关镇的矿山了,城关镇不再有直接管理权。 但是,按照安全生产属地管理原则,城关镇得承担连带的安全责任。今天王桥见到开着路虎的牛清德,不由得将大鹏矿和向阳坝冷库联系在一起。王桥做事的原则是先礼后兵,先把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全部做完,这样出了事故城关镇也说得脱走得脱。 牛清德在社会上混了许多年,也不是当年旧乡学校的土霸王,知道隐藏自己锋利的手爪,道:“王镇长也在啊。你们可能都不知道,王镇长以前在旧乡工作之时,我们还是同事。以前有些不愉快的地方,是老哥做得不对,今天喝杯酒怎么样?” 李宁咏知道王桥与牛清德矛盾很深,见牛清德主动示好,也就望着王桥,看他的态度。 陆军也知道牛清德与王桥有矛盾。他倒是希望牛清德和王桥一直不要握手言和,否则,王桥有了牛清扬助力,会前进得更快,自己更加追不上。 (第四百零三章) 第四百零四章各怀心思的酒战 一群面和心不和且各有心思的人坐在一桌,开始了昌东夜间诸多饭局的一局。 在落座之时,王桥和程岭跃为了主座互相谦让起来。 从级别上来说,程岭跃是阳和镇党委书记,王桥是城关镇党委副书记、镇长,应该是程岭跃为主。但是王桥实际上是党政一肩挑,这一点强于程岭跃。再加上城关镇位置非常重要,是县城所在地,城关镇一把手是能经常跟县里主要领导见面的,其地位远非阳和镇可比。 程岭跃为人低调,坚持要王桥坐在最中间的主位。 王桥年龄小,任职时间短,自然不会在程岭跃这种资深基层干部面前有失礼仪,更何况今天是阳河镇的主场。城关镇不过是客人,哪里有喧宾夺主的道理。 经过一番谦让,程岭跃这才坐了主位。 两位主要领导落座以后,其他人这才开始依次找自己的座位。 论职务,城关镇李宁咏和阳和镇秦真高都不应该坐在比较主要的位置,但是两人的身份有特殊之处,表面上的职务是村支部副书记,实际上秦真高在市政府办公室工作,李宁咏在市委宣传部办公室工作,都位于比较要害的部门,不能以寻常眼光来看待。 全部落座以后,整个酒席就以程岭跃为主任,王桥其次,代理镇长陆军第三,然后是秦真高和李宁咏,再其次是郭达等其他同志,顺序井然,层次分明。 比较特殊的人是牛清德。牛清德是昌东县人大代表,实力雄厚的企业家。更关键其大哥是昌东县委副书记,其地位很超然。他坐在陆军旁边,比起秦真高和李宁咏的位置更靠前。 这一套礼仪看似很简单,里面蕴含了清清楚楚的等级。这一套等级有效地调整了诸人的关系,成为隐性的约束力量,也并非全然没有意义。 位置坐定,程岭跃开始发话:“今天王镇专门来给陆镇接风,又有秦真高和李宁咏两位市里来的领导参加,就喝一点好酒,牛总特意拿来的茅台酒。” 牛清德豪气地道:“现在茅台酒假的太多,今天的酒是我到贵州出差,在茅台镇亲自找熟人买的好酒,绝对假不了。今天带了一件过来,大家畅开喝。” 李宁咏眨了几下眼睛,故作天真地道:“我听说茅台酒厂每年出产的茅台酒就只有几万吨,但是各地经销商的销售额算下来,正宗茅台酒每年就有好几百万吨。多出的几百万吨酒,大家都拍胸脯说是在茅台镇买的正宗茅台酒,其实就是茅台酒厂周边乡镇企业生产的酒。” 这一番话,是李宁咏将听来的各种传言揉在一起,一时之间很难反驳。 牛清德拍着胸脯道:“有的人或许是在茅台镇的乡镇酒厂买的酒。我这个酒绝对是从茅台酒厂拿出来的,这个我敢打包票。如果有假我牛字倒起写。”作为一个年轻漂亮又有背景的女子,半开玩笑半认真讨论这酒是不是正宗,很扫其兴致。 李宁咏笑道:“牛字倒起写是什么字?不是字,没意义。”她为了重新挽回王桥的心,接受了大哥的意见,花心思做王桥喜欢的事情,主动和牛清德唱反调,让牛清德不爽气。 王桥知道李宁咏口才不错,论斗嘴,牛清德多半不是对手。他没有说话,端起酒杯尝了一口,酒确实还不错,香醇,不割喉。 酒席正式开始以后,主题便集中在陆军和两位下派挂职干部身上,在程岭跃提议下,大家端起了酒杯,集体碰了三杯。 随后就向陆军敬酒,祝贺他出任阳和镇长。 敬过陆军之后,大家又将酒力集中到了李宁咏和秦真高。李宁咏是女孩子,在喝酒上有特权,始终只是喝一点,保持着头脑清醒。秦真高喝了七八杯以后,就有了些酒意,管不住嘴巴,开始谈起了与市政府有关的趣事和小道消息。特别是其话里话外对前任老板康正平带着一些不满,显得有些尖酸刻薄。 在场的人除了王桥和李宁咏以外,其他人都与康正平距离太远,听听闲话,也蛮高兴。 虽然对秦真高不满,但是王桥还是顾念着同班同寝室之情,觉得在这种场合下谈论康正平不太妥当,数次打断秦真高的话,有意引导他谈论以前同学之类无关紧要的话题。 秦真高有了些酒意,再加上满腹都是怀才不遇之感,根本不接王桥的话,继续谈康正平。 牛清德以前在旧乡时是一个土包子,这些年生意做大以后,与市县两级领导都有密切接触,对于市里各种人事关系倒也熟悉,和秦真高聊得高兴。他们两人本来就认识,只不过康正平离开静州以后,接触便少了,此时重新接上线头,觉得互相顺眼。 王桥见秦真高还是和以前一样心胸狭隘,也不再劝。他与程岭跃碰了杯,讨论关于阳和垃圾场的事情。 李宁咏看了一眼王桥,又看陆军,再看秦真高。 三人各有优劣,各有特点。从工作经历上来说,陆军一直在组织部门工作,工作时间最长,资格最老;从所处位置来说,秦真高在市政府办公室工作,居于市政府的中枢机构;从职务来说,王桥则最先出任正科级。 但是,王桥个人素质远超于陆军和秦真高这两个人,稳重,威严,男子汉气息十足,根本不在酒桌上谈论东长家西家短的话题。这让李宁咏又想起了“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这句谚语。 她眼珠一转,想起了一个绝妙好计,主动端起酒杯走到程岭跃身边,道:“程书记,小李代表城关镇青桥村敬你一杯。”敬完酒,她很爽快地仰头把这杯酒喝了下去。 她又端着酒杯来到陆军面道:“这杯酒敬陆镇长。” 陆军道:“李宁咏刚才都没有喝,现在这是杀腰枪。” 李宁咏给了陆军一个白眼,道:“我和你夫人也是老朋友。你这个大男人就不要和我们女同志计较,有失风度。” 陆军看着面若桃花般艳丽的李宁咏,有些挪不开眼睛,提要求道:“这杯酒我喝,但是你不能只敬我,也得去敬王桥。” 李宁咏嫣然一笑,道:“现在王桥可是我的直接领导,县官不如现管,我得保护好我的老大。” 这是挑起两个镇打酒仗的一句话。 酒桌上,城关镇只有三个人,其他人都是阳和镇的人。当李宁咏敬完一圈后,阳和镇的同志开始主动向城关镇三人敬酒了。 李宁咏这时又变成了不会喝酒的女子,耍起了特权。 而王桥作为城关镇一把手,成为了酒桌中的焦点。 虽然郭达酒量也好,可是好汉架不住人多,很快就喝了十来杯下去。 李宁咏挑起战争的目的就是想让郭达和王桥喝醉。王桥喝醉以后,她就可以将王桥送到家里,然后照顾他睡觉,这样就算没有发生其他的事情,也创造了亲密接触的时间和空间。 等到第一轮大战结束之时,李宁咏又主动出击,代表王桥和陆军碰酒,又低声道:“陆镇,你被王镇灌醉过好几次,今天是报仇的好机会。” 陆军很少把王桥灌酒,今天确实是一个好机会,他端起酒杯又来到王桥身边,道:“蛮子好不容易来到阳和镇,我们再单独碰一杯。如今,中师同学经常走动的也不多,这杯我先干了。” 陆军与王桥碰酒以后,秦真高随即响应,来到王桥身边,按照其肩膀道,道:“蛮子,我们在一个寝室睡了四年。没有想到又一起分到静州,更没有想到我还会到昌东挂职,这就是缘分,为了这个缘分我们肯定要喝一杯。” 牛清德在一旁起哄,道:“你们在一个寝室睡了四年,要喝四杯酒。” 秦真高道:“四杯,一年一杯。” 王桥道:“四杯就四杯,喝。” 两人一边碰酒,一边聊班上同学的情况。 秦真高在大学同学中的风评不高,毕业后与其联系的同学并不多。 王桥在昌东工作,地处偏远,与同学们接触得也不密切。 胖墩杜建国在省报工作,距离山南大学很近。同学们回到山南,一般都习惯找杜建国和陈秀雅,将他们的家当成中转站。因此,杜建国知道大部分同学的近况。通过杜建国这个渠道,王桥这才知道班上同学大体情况。 陆军在一旁插嘴道:“蛮子在大学里面谈过恋爱吗?他说没有谈过恋爱,我不相信,大学可是谈恋爱的黄金时间。” 听到这个话题,李宁咏就将耳朵竖了起来。 秦真高道:“王桥还真没有在大学谈过恋爱,我们都是学生会的干部,在学校参加的社会活动比较多,没有谈恋爱的时间。” 陆军道:“蛮子其实是情种,以前读中师的时候就和我们班上的杨明谈过恋爱,那算是初恋吧。” 经过这么多年,王桥对杨明的感情已经很理智了,只是把这段感情当作是情窦初开时的一段经历,想起这段感情时心情非常平静,不会产生情感激荡。只是在这个场合不太适合谈杨明,他也就没有接这个话茬。 这一轮酒下去,王桥酒意渐浓。 郭达作为办公室主任,有保护主要领导的职责,他为了给王桥争取点休息时间,不顾对方人多势众,喝了一碗肉汤后,开始主动敬酒。 酒席气氛渐渐就达到了高潮,气氛热烈。 牛清德端着酒杯来到了王桥的面前,道:“我在旧乡的时候,唯一看走眼的就是王镇。我有好几个企业在城关镇,希望王镇长多照顾。” 既然牛清德主动提起这个话题,王桥也就不回避,很正式的道:“欢迎企业家们到城关镇来投资,但是在投资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生产。这一次向阳坝冷库垮塌事件就是一个沉重教训,十几条活生生的生命啊。” 王桥这一番话谈得很严肃,这让牛清德有些尴尬,道:“王镇放心,我很注意安全。” 王桥继续道:“安全生产永远不能松懈,我在这里就明说了,牛总的矿山必然需要尾矿库,大鹏矿资源本来枯竭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被当作一个尾矿库。尾矿库是否符合手续是主管部门的事情,但是城关镇也要负安全责任。我会让企业办安排人员经常来检查,发现什么情况不会隐瞒。” “我们请专门人员来设计尾矿库,肯定能够保证安全,这一点王镇放心。”牛清德越发尴尬,只是他脸黑,遮住了尴尬之情。 王桥就是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牛清德对他没有好办法。他多次想让大哥牛清扬提出要将王桥调离城关镇,只是吉之州极为欣赏王桥,又将创彩集团落地这个重担交给了王桥,短时间无法撼动其地位。牛清扬还说了一句话:“有王桥这一个刺头把你管着,我也放心些,免得你为非作歹。” 李宁咏知道牛清德是一个很强势的人,看见这头犟牛在王桥面前低下头,她的眼里又闪出了小星星。这种霸气男人,确实让人心动。 酒席到10点半才结束,喝掉了八瓶高度酒。 王桥坐上小车就开始睡觉,李宁咏暗自高兴,准备实施晚上的照顾计划。 陆军和秦真高则坐上牛清德的路虎,前往其隐蔽的山庄,开始第二场与灵与肉有关的保留节目。 (第四百零四章) 第四百零五章酒后战争 在秦真高、陆军等阳和镇干部的轮番敬酒之下,王桥今天晚上喝得太多。上了车,他靠着椅子就迅速入睡,并发出轻微的鼾声。 小车开进了电力局家属院。 李宁咏见王桥仍然在熟睡,就对郭达道:“我们还得把他扶上去吧。” 郭达酒量好,加上不是酒宴的中心,因此还保持着清醒。他推了王桥两下,道:“王镇,王镇,到家了。” 王桥这才睁开眼睛,道:“到了?”他下车时,用手扶了车门才站稳。 郭达道:“王镇,输点水?” 王桥摇头道:“不用。” 在老赵和郭达搀扶下,王桥上了楼。李宁咏跟随在其后,拿出钥匙。两人分手以后,李宁咏并不知道王桥是否换了锁,她试探着将钥匙插进锁孔,心里有几分紧张,暗道:“一定要打开啊。” 钥匙插进锁孔,很正常地将房门打开,这让李宁咏一阵欣喜。 将王桥扶到床上以后,李宁咏落落大方地对郭达道:“王镇喝得太醉,我在这里守一下。你也喝了不少酒,早点回去休息吧!” 老赵道:“那等会李书记怎么回家?我把电话告诉你,等会你给我打电话,我就开车过来接你。” 李宁咏道:“我家离这里很近,只有几步路,赵师傅就不用等我了。我以前在电视台工作时,经常加班,都是走路回去的。” 老赵热情地道:“没事,到时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一脚油的事情。虽然说昌东治安还是不错,但是最好还是不走夜路。” 郭达这时已经回过味来,给老赵使了一个眼色,道:“那我们走了,今天就麻烦李书记了。” 下楼之时,郭达道:“老赵你是个傻瓜,刚才就是李宁咏用自己钥匙开的门。王镇以前和李宁咏谈过恋爱,你看李宁咏那个眼神,肯定是想和王镇长重新和好。” 老赵道:“我跟着王镇有一段时间了。王镇似乎不想和李宁咏重新和好,他应该没有这个心思。我虽然文化不高,见过的世面不少,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郭达道:“男女之间的事情,谁说得清楚,李宁咏未嫁,王镇长未娶,他们以前又有感情基础,完全有可能恢复关系。”说到这里,他的酒劲被风吹了上来,道:“老赵,靠个边,我想吐。” 老赵最怕有人在车里吐,在小空间里那个味道之酸爽,很难轻易消除。他听到郭达要吐,赶紧停车靠边。郭达捂着嘴巴下车,弯着腰一阵猛吐,吐得翻江倒海,日月无光。 李宁咏关掉房门以后,往日的温存画面一下就扑面而来,浓得化解不开。她不是一个喜欢伤感的人,今天站在这个房间里却颇有些小女子的情绪。她在屋里转了一圈,来到了卫生间。以前这个卫生间里摆着自己全套洗漱用品,如今这些用品一件都看不到了。所幸卫生间里并没有其他女人的痕迹,就是一个单身男子的标准装配。 她端了一个盆子来到里屋,摆在王桥床前,如果王桥要吐,就可以趴在床上吐,不用到卫生间。 这个方法是二嫂当成笑话讲的。她有一次形容邱宁勇喝了酒有多么烦,特意用夸张的语气讲了邱宁勇爬在床上吐,吐出来的东西足足装了一个脸盆。当时李宁咏不满二嫂嫌弃的态度,就和二嫂争论一个脸盆的东西到底有多少,肚子能否装得下。 王桥在床上呼呼大睡,根本不知道屋里多了一个李宁咏。 李宁咏只是伤感了一会,就迅速调整了心态。她打开电视机,不停换台,寻找好看的电视节目。她好不容易选了一个频道,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实在觉得无趣,索性将电视关掉,进了厨房。 李宁咏平时是不进厨房的,今天见王桥喝得大醉,就想煮点绿豆稀饭。绿豆稀饭是邱家的解酒神器,只要邱大海喝醉了酒,李珍英一定会让阿姨煮一锅绿豆稀饭。今天她要从头开始,赢回王桥。 李宁咏在厨房找到放米的地方,又找到了半袋子绿豆。这一袋子绿豆还是李宁咏以前买的,这么长时间还没有用完,这又让她觉得有点不开心。 她在家里很少做家务,从来没有煮过稀饭,看着绿豆和米有些发愁,不知道应该放多少水。虽然煮稀饭只是一个简单的活,但是没有实践,要想煮出一锅好稀饭还是很难的。她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倒了大半锅水,然后打开天然气,静等着一锅绿豆稀饭出锅。 忙碌一阵,李宁咏也有些累了,就到里屋打开王桥衣柜,找了一件男士衬衣,又翻到一条新毛巾,就施施然地进了卫生间。 厨房煮着稀饭,李永咏怕开水铺出来弄熄天燃气,就没有关紧房门,留了一条缝,这样可以听到厨房动静。 热水下来,笼罩全身,李宁咏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身体,心道:“今天晚上我要和他睡觉吗?哼,他满身酒臭,我才不和他睡觉。” 正在李宁咏在淋浴中想象旖旎之事的时候,王桥突然将厕所门推开,道:“让一让,我要吐。”, 李宁咏有点吃惊,下意识的用手遮住了敏感部位,随即又大大方方把手拿开。王桥并未关注洗澡的美女,直接走到坑位“哇、哇”地呕吐起来,一股酸楚之气在卫生间里迅速传播。 李宁咏哭笑不得,用毛巾将身体上的水珠擦掉,穿上衬衣,问道:“你感觉怎么样,需不需要输水?” 王桥没有答话,又吐了一阵,才道:“不用输水,吐了就好得多啊。”他站起来看了李宁咏一眼,没有反应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摇摇摆摆又去里屋睡觉。 “切,这是什么人,似裸女如无物。不过也不错,好象习惯我在家里出现。”李宁咏跟随着王桥走出了卫生间,到客厅喝了茶水,然后关掉厨房里的天燃气,抹了点男士用的护肤霜,走进里屋。 她在王桥床边站了一会,就毅然上床,躺在了王桥身边。 熟悉的体味传来,让李宁咏深深迷醉,顾不得王桥没有洗澡,还有此酒臭,翻身将王桥抱紧,双手如灵蛇一般在其身上游走。 最初她还有刺激王桥的想法,随后她发现真正受刺激的是自己。 王桥在熟睡中做了一个梦,梦中,自己和一个女人紧紧抱在一起,互相抚摸身体。抚摸就是火星,轰隆隆地将干燥的身体点燃了。 在兴奋中,他从梦中惊醒,发现和梦中一样,自己正和你一个女人睡在一起,紧紧搂着对方。 女子肌肤以及体味都十分熟悉,王桥脱口而出,“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李宁咏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来的。” 王桥努力回想着离开饭局到回到家里这一段过程,这一段记忆完全在脑海中被抹出,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明白,这就是大酒之后经常出现的“断篇”现象。 王桥问道:“我是怎么上楼的?” 李宁咏将头靠在王桥怀里,如偷吃的狐狸一般暗自得意地笑,道:“老赵和郭达把你扶上来的。” 王桥道:“郭达在哪里?” 李宁咏道:“他自然是回家了。你没有换锁,我很高兴。” 几句话以后,王桥尽管脑袋还疼痛,思维已经正常了,道:“你怎么不回家?还爬到我床上来。” 李宁咏满脸无辜,道:“你喝了这么多,得有人照顾,否则有可能出事。喝酒以后窒息、酒精中毒等事情多得很。” 王桥被堵得无话可说,理智让他觉得应该立刻就起床,可是与近于裸体的美女抱在床上,身体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本能。更何况关键部位被反复摩擦以后,体积已经急剧扩大。 李宁咏紧紧抱着王桥,热烈地亲吻。一年来,两人滚床单次数不清,对彼此的动作都非常熟悉,当最后的一丝遮羞布被脱下来以后,一场大战就势不可挡。 “李宁咏,这是引火烧身,不要后悔。” “王桥,我才不后悔,后悔的是你。不要想得太多,来做吧。” “那我来了。” “啊。” 两人都憋得太久,被烈火燃烧起来以后,这是一场爱情运动变得酣畅淋漓,霸气冲屋顶,春潮满电力家属院的寝室。 男女关系就是一层纸,当纸捅开以后,两人就可以****相见了。 王桥额头上挂着无数汗珠,每粒汗珠都带着酒精, 李宁咏皮肤上的红潮渐渐消退,两眼闪闪发亮,笑道:“你喝醉了酒,战斗力还没有减弱,今天的感觉真不错。” 王桥道:“你是故意挑起的酒战吧。” 李宁咏没有否定也没有承认,道:“我要去冲凉,厨房有稀饭,谁煮的,当然是我煮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我们分开了这么久。” 事情已经做了,就算后悔也没有什么用,王桥起身就去厨房,暗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在这方面的控制力还是不行啊。” 他揭开锅盖,只见里面清清水水,米是米,水是水,完全没有融合在一起。 “这是你煮的稀饭?清得能照得出人影。” “知足吧,这是我第一次煮稀饭,独立摸索的。” “比起以前是有进步,只是进步还不够大。”王桥舀了一碗稀饭,拿了一瓶腐乳,坐在桌边吃了起来。 李宁咏也舀了一碗稀饭,坐在王桥身前。她穿了王桥的衫衣,解开两粒扣子,露出白净的肌肤。 “我再问你,今天晚上是故意挑起酒战?” “当然是故意的,你这人平时摆起架子,一口一个李书记,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只有采取这种小手段了。希望王大镇长不要生气。” “你是有意让郭达和老赵自己今天的事。” “哼,我就是留下来照顾醉汉,你不要疑神疑鬼。” 今天的稀饭煮得不行,太清汤寡水,却正合王桥的口味。随着酒精离自己身体而去,王桥渐渐发现今晚爽倒是爽了,往后如何处理与李宁咏的关系倒是一件极为棘手之事。 当初调到档案局之时,邱家迅速变化的态度让王桥永远都无法忘记。 (第四百零五章) 第四百零六章真小人与牙印 李宁咏脸色红润地坐在王桥对面,心情很是不错,道:“我申明啊,我是煮的稀饭,不是粥,稀饭和粥是两个概念。” 王桥脸上没有笑容,眉毛拧在一起,极为严肃。 李宁咏道:“喂,喂,蛮子,你怎么不说话。” 王桥放下筷子,道:“我不知道说什么。” 李宁咏脸上闪出一丝娇羞,道:“我们有多久没有在一起了。” 王桥摇了摇头,又端起碗,喝了一口照得出人影的清稀饭,这才道:“也好,趁着这个机会,我们还是来彻底谈一次。自从彭克县长出事以后,我们其实没有认真地谈一谈。” 李宁咏突然警惕起来,道:“你想谈什么?” “我想谈婚姻。”王桥道:“今天这件事情其实不应该发生,我的身体倒是爽了,思想负担却很重。从今天开始,我戒酒了,彻底戒酒,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情况,我都会滴酒不沾。” “那吉书记让你喝酒,你喝不喝?”这句话意义非常丰富,让李宁咏猝不及防。 王桥断然道:“不喝。” 李宁咏道:“出来工作怎么能不喝酒,那你不怕得罪人?” 王桥道:“真正的友谊不是靠喝酒喝出来的,吉书记也不会以酒量要考核部下。当然我也不会拒绝得如此生硬,从现在开始,我就宣布肝部不适应喝酒,如果宣布肝部有病的情况下都要让我喝酒,那这种朋友不做也罢。我是认真的,从今天起,滴酒不沾。” 从考上大学以后,王桥多数时间都是处于顺境,只有在档案局那一小段是逆境,不知不觉中,他的警惕性开始放松。出任城关镇一把手以后,心理还是有所膨胀,变得特别自信和自负。今天酒后失去理智,做了清醒时不愿意做的事情,让他猛然间就警醒起来:李宁咏只是出于‘爱’才设下这个小局,自己都没有能够控制住。若是被其他人出于另外的目的设了局,后果不堪设想。 李宁咏见王桥说得十分严肃,脸上笑容开始僵硬,道:“你没有必要戒酒吧。” 王桥道:“我决心已下,再也没有喝酒的机会了。” 李宁咏笑容一点点消失,道:“你这样做是对我不满,你,真的这么恨我吗?” 王桥道:“我不恨你,一点都不。我只是觉得不应该放纵自己,自从那一次邱检给我谈话以后,我们的恋爱关系便结束了,不可能再恢夏。” 这句话说得很直接,如飞刀一样扎在了李宁咏心窝上,让她脸色变得苍白,道:“你一点都不念旧情,一日夫妻白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你就不容记我犯一点错误,心胸未免太不宽容了。” 王桥将话说得很透,没有在隐藏,道:“执子之手,与之携老,这肯定是每个人对家庭和恋人的追求。实际上我只是遇到一点挫折,还远远谈不上人生失败,就迅速被一个家庭抛弃,这种经历有一次就行了,我不愿意经受第二次。人生百年,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险境,有了第一次经历,我对和你以及你们家共渡人生的信心就完全消失了。这是真话,发自内心的。” 李宁咏如羚羊一般瞪着王桥,气急败坏地道:“谁没有一点私心杂念,你不要把自己说得这么高尚。刚刚和人家睡了觉,转眼就说出这么心狠的话,就是扯脱**不认人。” 王桥道:“我对刚才的行为并不惭愧。我个人在性方面其实需求挺旺盛,估计是从小锻炼,身体比较好的原因。凭心而论,你的身体、美貌和气质都曾经让我迷醉,包括现在我都很喜欢,所以刚才那种情况下没有能够抵抗你的魅力。我反省自己,就是不能再喝酒了,要用理智来管住本能和欲望。” 李宁咏道:“刚才睡过,现在就不想负责了。” 王桥道:“这是双方的事情,我想不出要承担什么责任。” 李宁咏眼泪终于夺框而出,道:“你无赖,无情,心狠,我算是看错人了。” 王桥道:“我虽然不会主动去承担什么道义责任,但是,刚才你说得对,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不想和你成为仇人。人这一辈子很漫长也很短暂,我在这里承诺,只要不违反法律法规,你以后遇到什么事情,只要开口,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李宁咏用手背擦泪水,道:“你就想用一张空口支票来打发我!虚伪,伪君子、岳不群。” 王桥道:“今天我讲得这么彻底,就是不想当伪君子,我宁愿作一个真小人。而且,把话讲清楚,就是不想给你以幻想,免得耽误你的时间。” 李宁咏幽幽地道:“你已经耽误了两年时间,女人青春有几年,你就占了两年。现在又如扔一张破桌布一样把我抛在一边。” “我希望你有美好的人生。”王桥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清楚准确后,就不想多说这个问题,道:“时间不早了,你去休息吧。等会我去煮点皮蛋瘦肉粥,算是分手饭吧。” 李宁咏深知王桥的强硬性格,今天晚上疯狂的事就是其为了挽回爱情的一次大胆尝试。 从知道阳和镇的饭局,再到主动参加,然后挑起战争,最后与王桥睡在了一起,整个过程都很完美,都是按着计划在进行。 当激情之后,她已经感到了胜利的曙光。 谁知,眼前这个男人居然为了这事要永远戒酒。从他口里说出来的话应该是真实的意思表达,而且能够做得到。戒酒之事,其实比直接拒绝都让李宁咏伤心。 事已至此,李宁咏知道事情确实无法挽回了,邱家人骨子里的坚强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准备接受“当初自己选择分手”带来的不可逆后果。她扯了一张纸巾,认真擦掉了眼泪,道:“我有一个要求,你必须要答应我。” 王桥道:“首先申明,我不接受威胁。你说吧。” 李宁咏道:“你不能和晏琳谈恋爱。” 王桥道:“这应该是我的自由吧。” 李宁咏威胁道:“我不管什么自由,先把话说清楚,如果你要和晏琳谈恋爱,我就去给她说今天晚上的事情。” 王桥道:“我说过,我不接受任何威胁。我与晏琳的事情虽然与你无关,但是我也可以这样表达吧,我在读复读班的时候和她曾经有过一段感情,但是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有近五年时间。这一次她来挂职是组织安排,我们两人就是一般同事。” 李宁咏坚持道:“你要答应,不能和晏琳谈恋爱,我会吃醋,吃了醋的女人很可怕的,能做出什么事情,自己都控制不了。” 王桥叹了口气,道:“我和她不会再谈恋爱,这不是受你威胁,而是这一段时间接触后的真实感受。往事不可追回,我没有当初的激情了。” 听到这个承诺,李宁咏也并不高兴,道:“我这是损人不利己,没意思。你真不受我威胁?” 王桥道:“最初和晏琳见面的时候,我还有些迟疑,后来觉得往事确实不可追回,感情结束后很难重新开始。” 李宁咏道:“晏琳和你为什么要分手?” 王桥道:“当初晏琳认为我一直没有忘记前女友。” 李宁咏有点惊讶地道:“你还记得那个杨明?她不怎么样吧,各方面条件都不如我和晏琳吧。” 王桥道:“不是杨明,是另一个。” 李宁咏愤怒地抬手指着王桥道:“你真他马的花心,谈了这么多女朋友。” 王桥想起从看守所出来以后就人间消失的吕琪,道:“我没有女人缘,总会被莫名其妙地被人甩掉。包括你,也是你甩掉我,当时我是准备和你结婚的。” 听到这句话,李宁咏又如被飞刀扎了一刀,道:“这几个女朋友,你最喜欢谁?” 王桥道:“交往的时候,我都是真心的。而且在交往时,我绝对没有任何对不起女友的事情。” 李宁咏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到底最喜欢谁?” 王桥道:“这个重要吗?” 李宁咏道:“对我很重要。” 对于女人这种不理智的情绪,王桥有点无语。他仔细将吕琪、晏琳和李宁咏在脑海中过了一趟,道:“可不可以不说。” 李宁咏道:“不,我想知道。” 王桥道:“当初我在旧乡教过小学,那是我非常艰难的一段日子,幸亏有吕琪陪伴,我到现在都难以忘记。我一直想与她见个面,问一问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黯然道:“我和她也没有未来。吕琪后来考了研,在国外。” 李宁咏虽然知道自己多半不是王桥最喜欢的那一个,可是听到真实答案,仍然很伤心。幸好晏琳也不是王桥最喜欢的,这让她稍稍好受一些。 这一次谈话是王桥完全敞开心扉的唯一一次,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其他女人面前谈起与吕琪的感情。谈完这一段往事,王桥道:“时间很晚了,你还是去休息一会,我把皮蛋瘦肉粥煮好,明天早上就可以喝了。” 李宁咏苦笑道:“这是最后一粥吧。我还有一个小小请求,能最后告别拥抱一下吗?” 王桥答应了这个请求,当他将李宁咏抱在怀里时,肩膀突然产生一阵剧痛。他忍着没有动,任由李宁咏咬自己的肩膀。 咬完之后,李宁咏有一幅邱家人的高傲,道:“你现在享受的是张无忌的待遇,希望我的牙齿印会一直留下来。我借用你的床休息一下,早餐时叫我起来。” 李宁咏独自回寝室,躺在王桥床上,拉了薄被盖在头上。她想着再也无法与王桥在一起,悲从心来,无声地哭起来,眼睛把枕头打湿了一大片。 王桥肩头有一片血迹,不停地往下流。他到卫生间看了伤口,肩头上有一圈牙齿印子,血肉模糊,鲜血顺着皮肤往下流。他看着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道:“我是不是太心狠了,一点不念旧情?” 他随即又想道:“当断不断,自食其乱,我不能软弱犹豫,否则害人害己。” (第四百零六章) 第四百零七章真要戒酒 煮好了皮蛋瘦肉粥,时间很晚。 王桥走到寝室门口,朝里看了一眼。屋面关了灯,看不清楚李宁咏的状况。他便转身回到客厅,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就着腐乳喝了一碗。 香粥带出些汗水,让身体舒服一些。可是,王桥心里并不好受,心情颇为复杂。毕竟与李宁咏在一起生活了一年时间,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如此强硬地对待她,伤了她的心,也让自己心情烦乱。 烦乱归烦乱,王桥还是认为自己的处置方式没有错,既然下定了决心,就要快刀斩乱麻。这种方式表面上看起来心硬心狠,却是后遗症最少的方式。如果继续唧唧歪歪,粘粘乎乎,表面上多情,其实是无情。 喝了瘦肉粥,他就在沙发上合衣躺下,迷迷糊糊中,窗外的天空渐渐亮了。 王桥到外面买了两笼李宁咏喜欢吃的蒸饺,又将皮蛋瘦肉粥加热,把腐乳打开。他原本想要买一枝新牙刷,又怕引起误会,便没有买。 等到忙完了早餐,想要进去招呼李宁咏之时,李宁咏已经从里屋走了出来。 李宁咏双眼红红的,眼里有血丝,神情落寞。她朝王桥点了点头,就向卫生间走去。从卫生间出来,她的精气神看起来恢复了一些,道:“我没有胃口,不想吃早餐。” 王桥道:“粥是加热了的,可是喝一点。” 李宁咏摇了摇头,道:“我走了。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我要静州住几天。” 王桥道:“你给江老坎说一声就行。” 李宁咏道:“好吧。那我走了。” 王桥站在门口看着李宁咏出了门,直到背影消失以后,才将房门轻轻关上。然后来到阳台前,看着大门口。李宁咏平日里总是精神抖擞的,今天是罕见地没精打采,低着头,慢慢走出了电力局家属院。 “唉。”王桥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从阳台回到客厅,王桥用手抓了一个蒸饺,丢进嘴里,也觉得没有什么滋味。他知道自己情绪还是受到了李宁咏的影响,而这个状态到单位是不妥当的。于是换了球衣球鞋,到电力局家属院球场去打球。 跳了一身大汗水之后,昨日残酒就完全被逼了出去,精神上的刺激似乎也烟消云散。 老赵准时来到家属院,正站在门洞上抽烟,见到汗水淋漓的王桥走了过来。 王桥道:“老赵,你稍等几分钟,我去冲个澡。” “要得,我就在下面。”老赵就在门口等着,表面上和平时一样,其实一直在观察李宁咏是否会从门洞里出来。 直到王桥从楼里出来,老赵也没有见到李宁咏出现。 在车上,王桥神情如常,自顾自地想着心事,没有谈及昨天晚上的酒战,仿佛昨天酒战根本没有发生过。王桥不谈昨天的事,老赵也就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小车刚来到办公楼,王桥敏感地发现有好几个残疾人出现在院子里,显得有些异常。他走到办公室,见黎陵秋办公室开着门,就轻敲了门,道:“黎书记,你来一下。” 黎陵秋跟在王桥身后走进了办公室。走进办公室以后,她就动作娴熟地拉开窗,又将开水器打开。 王桥道:“刚才我看到有四五个残疾人坐在院子里,今天有什么活动?” 黎陵秋道:“残联是由晏书记分管。我没有听说有什么活动。” 王桥道:“春节天天叫我们严防死守,弄得我现在的神经开始过敏。刚才看见几个残疾人坐在梯子上,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现在残疾人很抱团,动不动就上访,以前在县府办工作时就处理过几次残疾人上访的事,城关镇残疾人多,不要掉以轻心。” 黎陵秋道:“城关镇残联工作还可以,这两年没有听说过什么事。” 王桥又道:“晏书记以前在省里工作,接触基层不多,你是管组织的,要考虑细一些,比如,残联理事长是不是需要换一换。否则由你兼着理事长,晏书记又分管残联,这个关系总是不顺。虽然只有一年,还是按程序换一换。” 这虽然是一件小事,但是王桥作为一把手考虑得如此细致,还是让黎陵秋觉得不太好意思,道:“王镇不提这事,我都忘记了还有理事长这个职务。今天如果有时间,我就把晏书记带到县残联去见个面,对接一下工作。” 随着时代发展,山南省残联工作也取得很大进展,在近期召开的省残疾人联合会第五次代表大会上,提出了“横向到边、纵向到底,职责明确、自成体系,有效运转、充满活力”的工作原则,省、市、县、乡镇、村、企事业单位全覆盖的基层残疾人组织网络开始形成,投入残疾人的资金也越来越多。 与此同时,与残疾人有关的纠纷也多了起来,很有些时代特点。 虽然说王桥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县里交办的大事上,但是对这些关系到民生的事情还是挺注意,不敢稍有马虎。 黎陵秋离开不久,王桥听到走道上传来一些嘈杂声音。 “我是残疾人,残疾人的房子你们都拆,要不得哟。” “现在国家对残疾人这么好,就是你们底下这些当官的乱来。” “残疾人也不是好惹的,不把事情解决好,我们就去上访。” 随后又传来晏琳的声音:“你们到底是什么事情,请一个一个说好不好,这样一齐说,我也听不清楚。” “你是哪个,我们要找黎书记。” “我姓晏,现在分管残联工作。” 黎陵秋声音就比晏琳要大得多,道:“喂,喂,你们不要站在走道上吵成一团,影响办公,到二楼残联办公室旁边的会议室去。” “残联办公室没有开门。” “才上班,没有开门很正常。小雷有可能到村上去了,也有可能到其他办公室去了。我马上叫人打开会议室。”黎陵秋道:“老江,你是青桥村的吧,平时领钱的时候听招呼,今天硬是喊不动了。喊得动,那就到小会议室去,你帮我招呼一下。” 王桥没有走出办公室门,就坐在办公室里听外面的人应对到访的残疾人。刚开始还能听到晏琳的声音,随后就以黎陵秋来唱主角了。 等到声音完全消失以后,他给老赵打了个电话,道:“走,到小竹河。” 走到门口,走道上清清静静,似乎刚才的喧闹声并不存在。王桥提着包就下楼,坐上小车直奔小竹河。 宋鸿礼早就等在办公室,等到王桥出现在门口,就从办公桌后面绕了出来,与王桥一起坐在会客的沙发上。 小竹河工业园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就过来泡茶,放在了王桥身边。 与城关镇办公室工作人员相比,小竹河工业园的工作人员更加新派一些,穿着统一服装,挂着胸牌。当王桥提到这一点时,宋鸿礼哈哈笑道:“这是做过外人看的,显得与大城市接轨,其实和城关镇相比,城关镇干部很多都是城里人,小竹河很多人还是从镇上抽调过来的。” 闲谈几句,王桥道:“宋书记,创彩集团征地前期工作都进行得差不多了,我想搞一次强拆,啃硬骨头,所以过来征求一下意见。” 宋鸿礼神情顿时就严肃起来,道:“你要动王家院子?” “正是。”王桥点了点头,道:“我个别征求了班子几位同志的意见,大部分同志都觉得先难后易,最后来啃这块硬骨头。” 宋鸿礼道:“先把容易的拆掉,最后集中来处理麻烦,这些年征地都基本上是这个思路。” 王桥道:“根据我们前期摸底情况,最麻烦的确实是王家院子和张家院子,这两个院子比起来,王家院子更难。张家院子有两处违建,另外有大量的抢种,与王家院子比起来,这些都算不了什么,王家院子到目前为止有十一家违章建筑,他们********等着拆迁来了以后,好发大财。当前,我们和国土部门都依据职能下发了整改通知书,还有做动员工作的相关视频。” 宋鸿礼道:“先啃硬骨头,这个决心不好下。” 王桥点了点头,道:“我是这样思考的,创彩集团用地要求得急,县委吉书记非常重视,所以,留给我们是时间并不宽裕,为了达到目的,必须要雷霆一击,让所有被拆迁户都看到我们的决心,让他们取消获得非法利益的念头。” 宋鸿礼道:“王镇是擒贼先擒王的思路,如果顺利把王家院子拆下来,以后肯定会很顺利。但是,如果王家院子违章建筑强拆并不顺利,那就会惹出大麻烦,群起响应,你怎么办?” 王桥道:“我反复斟酌了两种方案,最后还是决定采取先啃骨头,啃下骨头,其他问题就迎刃而解,比先易后难要轻松得多,这个险值得一冒,关键就是如何组织。” 宋鸿礼道:“你下定决心了?” 王桥道:“我基本上说服了自己,现在是来征求宋书记的意见。” 宋鸿礼想了一会,道:“如果采啃硬骨头,就得一鼓而下,千万不能反复。而且,千万要从法律程序上站得住脚。” “这是我制定的预案。”王桥从包里取出一份手写的预案,递给了宋鸿礼。 看罢预案,宋鸿礼道:“既然王镇下定决心,预案也很详细,那我支持。” 王桥道:“宋书记不反对,我就要向县委县政府作一次汇报,这次拆迁不能单打独都,必须要各部门配合。” 宋鸿礼笑了起来,道:“王镇是大大狡猾,按你的方法来做,成功的可能性很高。” 谈完事情,宋鸿礼道:“王镇还是第一次到小竹河,今天中午我把班子成员叫过来,陪你喝个酒。” “时间还早,我就不打扰宋书记,等把王家大院拆下来,我们再来庆祝。”王桥又道:“我昨天到阳和镇去喝酒,没有控制好,喝得太多,基本人事不醒。我发现自己上了酒场自制力容易变弱,所以我决定戒酒,从今以后,滴酒不沾,还请宋书记支持。” 宋鸿民道:“如果遇到吉书记这种大领导,你喝不喝?” 王桥道:“我也不喝,最初可以要引起很多误会,但是久了,大家就能理解。我是给宋书记说的实话,如果其他人,我可以就说是肝脏不适宜喝酒。” 宋鸿礼感慨地道:“我一直都不想喝酒,可是没有戒酒的决心,这一点,我要向你学习。” 离开了小竹河,回到办公室时,刚坐下不久,郭达就走了过来,报告道:“今天上午几个残疾人来上访,黎书记和晏书记好说歹说,才把他们劝走。” 王桥道:“黎书记和晏书记到哪里去了?她们办公室门都关着。” 郭达道:“两位书记到残联去了。” 要下班时,晏琳拿着笔记本走了进来,道:“今天有残疾人来反映意见,有一人是反映拆迁问题的,其他五人都与此事不相干。” 晏琳正要具体汇报,王桥插话道:“基层工作感觉怎么样?” 晏琳道:“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最初几个残疾来围着我的时候,我都有点蒙了,幸亏黎书记来解了围。” 谈完工作后,晏琳道:“刚才我接到电话,刘沪今天在静州,晚上她要和田峰、钳工来昌东,到时请你吃个饭。” “好啊,好些年没有见到刘沪了。”王桥又道:“我戒酒了,滴酒不沾,晚上田峰他们来时,你要帮着说两句。” (第四百零七章) 第四百零八章老友各不同 晏琳有些惊讶地道:“在现在这个环境下,戒酒恐怕很难吧。有时没有酒的时候,气氛就不会活跃。特别是互相都不认识的情况下,不喝酒很难受的。” 王桥道:“虽然这事有点难,但是与喝酒误事比较起来,还是戒酒好一些。” 晏琳道:“与几年前比起来,你的变化还真大。” 王桥道:“当然会有变化,社会在进步,人肯定要变化。我只是想要在这个变化的社会里坚持自己的价值观。” 正在聊着,黎陵秋走过来,道:“刚才接到残联同志的电话,今天到我们这里闹的老黄被叫到了残联,残联和他谈好了。老黄表示要支持镇里的工作,他提出一个要求,只要考虑他的门面房问题,就不再找政府的麻烦。” 王桥一阵头痛,道:“他的房子本来就不是门面房,按照门面房来补助,一碗水搁不平。” 黎陵秋解释道:“我到老黄家里去过的,他现在住的是平房,房产证上肯定不是商业用房,但是确实是一个商店。搬到楼房去了,这个商店肯定开不成了,他要求有所补偿。他是家族性遗传的软骨病,走路不利索,儿子也是这个病,现在也进了残联办的学校,所以他才要听残联的话。” 王桥表态道:“老黄这种情况算是个案,我们就算要帮助,也不能帮在明面上,得考虑其他迂回的方法。黎书记情况熟悉,认真考虑一下,提个方案出来,在办公会上讨论。” 等到晏琳和黎陵秋离开办公室,王桥暗道:“我从此以后就不喝酒,是不是有点拧巴?”他反思自己的时候,一下就想起了父亲。 父亲王永德坚持自己的原则,按照自己的价值观来生活,在自己年少时的眼光下,父亲就是一个相当拧巴的人。 但是,如今经过了生活的磨练,王桥再返观父亲,可以得出三个结论: 一是父亲是坚持过一种自己想要的生活,这种生活没有损害其他人,反而是惠及了很多人,这是他坚持的价值观,难能可贵; 二是自己以前最不愿意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实际上父亲的影响已经深入自己的灵魂深处。自己以为能变成与父亲不一样的人,结果时间证明自己越变与父亲越来越接近。 三是什么是成功?在读大学之前,成功的概念就是逃离乡村生活,过上大城市衣食富足的装逼生活。读大学的时候,成功的概念就是要做一个侯卫东似的人物,能决定他人的命运,受人敬仰和追随。而现在对成功的概念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成功的概念是实现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这一点与第二条其实相当重合,但是却有细微变化。 下班以后,侯红星给晏琳打去电话:“田峰和老段到了没有,晚上安排在哪里?你就不用安排了,我请他们去吃火锅肥肠鱼。以前读复读班的时候,我经常给他们讲火锅肥肠鱼的美味,惹得他们口水长流。今天他们能来昌东,就要让他们得偿所愿。” 晏琳道:“估计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到昌东。” 王桥道:“你去接他们,我到师范后街的肥肠火锅鱼老店等他们。” 放下电话不久,两人几乎同时出门,在走道上又遇见。王桥道:“那我先过去,走走路,免得到时候长出一个大肚皮出来。” 晏琳道:“好吧,我接到人以后,直接过来。” 王桥一路步行,来到了师范后街,目光在老师范校的校门口略为停留,便转到了其他地方。他走进了肥肠火锅鱼,刚看到“十年老店、童叟无欺”的条幅,立刻就被老板娘认了出来,道“王镇,来吃饭啊。” 十来年,老板娘粗看还是老样子,细看却是颇有变化,脸上、脖子上都有了肥肉,头发变得花白了,手指上戴着看起来就价格不便宜的戒指。她并不记得眼前的年轻人在七八年前曾经是师范生,还在这里大醉过一次。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城关镇的镇长,是一个有权的领导。 老板娘亲自把王桥带上了楼,把最大的单间调了出来,热情地笑道:“以前来吃饭都是郭主任或是赵所长带过来,今天怎么王镇亲自过来?” 王桥道:“今天是私人请客,都是些老朋友,所以就没有麻烦单位上的人。” 在单间坐了二十多分钟,他听到田峰和段钳工熟悉的声音。 第一个走进屋的是晏琳。她换了一身红裙子,穿着高跟鞋,身材和几年前一样好。这条裙子是粉红色,与李宁咏撞衫的那条裙子不一样,还要显得稍稍休闲一些,露出了锁骨。 走到身后的是刘沪,刘沪与前些年相比,变化就很大了,脖子上挂着一根金项链,头发有一束略带浅黄色,见到王桥后就热情地张开怀抱,道:“我一定要拥抱一下,几年未见,蛮子还是那么帅。” 在读书时代,晏琳比刘沪要泼辣胆大。如今离开了学校,环境对人的改变就太明显了。她与王桥拥抱后,又笑着对晏琳道:“没有想到你们两人转来转去又凑到了一起。” 晏琳自从见到同穿红衣的李宁咏以后,就对王桥保持了微妙的距离,她怕刘沪的话引起王桥的误会,道:“我是挂职过来,在这边一年。” 王桥招呼着大家坐下,又问道:“田峰和钳工喝什么酒,啤酒还是白酒?” 段钳工道:“你喝什么酒?你喝什么,我们就喝什么。” 王桥道:“我戒酒了,只能陪你们喝饮料。” 段钳工道:“你是什么时候戒的酒?” 王桥道:“最近几次喝酒,醉得不醒人事,而且严重断篇。我不适合喝酒,所以干脆就戒了。你不要劝我,有朋自远方来,最关键是心情高兴,不一定喝酒啊。” 钳工道:“不喝酒,没得劲,一点都不好耍。蛮子,你当了官,就不和我们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了。” 晏琳帮腔道:“老段,别劝了,王镇不喝酒就算了。” 刘沪夸张地道:“晏琳,你不叫蛮子,居然叫王镇,这个叫法听起来好刺耳朵。在我心中可没有王镇长,只有当年复读班的蛮子。” 王桥道:“刘沪说得对,我还是蛮子。” 田峰也问道:“真不喝酒?” 王桥道:“真不喝酒。” 父亲王永德坚持自己理念数十年不变,其间引起了很多质疑、疑问,甚至来自于儿女。如今王桥做出了一个不喝酒的决定,便遇到来自朋友、同事等诸多或友善或质疑的阻力,他猛然间就觉得父亲很了不起,能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不为外人所动。 正式开始吃饭,除了王桥以外,大家都喝了酒。 田峰举起洒杯要碰酒,王桥举起了开水杯。田峰喝了一杯酒后,道:“蛮子,我们最近想到昌东扩展业务,除了维修以外,我们同时还在出售矿山机械,你有没有门路,帮我引见一下。” 王桥道:“我记得你们以前就和昌东这边的企业有一些业务往来。” 段钳工道:“我们以前以维修为主,昌东这边有几家固定的业务,现在就想扩展一下,把设备采购这一块搞上去。” 王桥随即摸出电话,给企业办王渝生拨打了过去,“王主任,你吃过饭没有?那你就到师范后街的肥肠火锅鱼,我有几个朋友在吃饭。” 打完电话后,王桥道:“等会城关镇企业办主任王渝生要过来,他和城关镇辖区内企业都熟悉。你们见了面以后,可以和他谈,看哪些企业合适做。” 段钳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激动地倒了一杯洒,正想举起来,又发现王桥并不喝酒,道:“蛮哥,你不喝酒,人生乐趣就少了一半。这杯酒,我喝完,你看着办。” 段钳工很豪爽地将一杯酒倒进肚子里,然后将酒杯倒立,道:“我们检验喝酒的标准是倒立酒杯,滴酒成串就是不耿直。” 王桥就喝了一杯水,倒立过来,居然滴水成串。 段钳工就笑:“你娃不耿直啊,滴水都成串了。” 开了些玩笑,气氛就渐渐融洽了。企业办主任王渝生端着粗气就上了二楼,服务员紧随其后,立刻就加了一套碗筷。王渝生给王桥打过招呼,见晏琳也在,赶紧又招呼了一声“晏书记”。 田峰不等王桥介绍,主动就给王渝生送了名片,介绍了自己的业务。在大老板坐镇餐桌,王渝生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接过名片,就与田峰讨论其业务问题。 这一顿饭,喝了两瓶高度白酒。 段钳工就吼着要去唱歌。 王渝生知道这一桌子人都是同学,也就不再去凑热闹,给王桥打了招呼,便打着酒嗝回家。 刘沪脸喝得红红的,道:“昌东有没有好的歌厅?” 晏琳道:“我对昌东也不熟悉,得问王桥。” 王桥想了一会,道:“我也不太清楚。” 刘沪道:“平时你不唱歌?” 王桥道:“基本不唱,有一次到县委招待所唱过一次。还真不知道在哪里唱歌。” 刘沪表情有几分夸张,道:“在我心目中,你们这些基层当官的都是吃喝嫖赌,什么坏事都做,你的生活怎么象个苦行僧,活起来还有什么趣味。” 王桥道:“我们的生活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腐败,也没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凄惨,我觉得还行。” 田峰道:“我以前来唱过歌,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叫什么兰天歌厅,我们可以走过去,不用叫出租车。” 五个青年男女就朝着兰天歌厅走去。段钳工酒劲上头,说话就没有了轻浅,道:“可惜了,今天吴重斌没有来,如果他能来,我们复读班六个人就算是凑齐了。” 听了吴重斌三个字,刘沪神情就顿了顿。 晏琳最知清刘沪心病,悄悄把段钳工拉到了一边,道:“段钳工,你是那壶不开提那壶,现在不能在刘沪面前提起吴重斌。” 段钳工这几年都在跟机械打交道,心变得更加粗犷起来,道:“这个有啥子嘛,毕竟大家都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你和王桥还不是谈过恋爱,现在还在一起耍,有什么了不起。” 这确实是那壶不开提那一壶,晏琳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第四百零八章) 第四百零九章打架的双方 五人一齐朝兰天歌城走去。 红星厂四个人也难得聚在一起,聊得很是热闹。他们主要聊小时候朋友的去向,也聊老厂区的旧事,还聊新厂区的优势和存在的问题。 山南老三线厂曾经到过深深的谷底,有的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有的焕发了新春,红星厂属于比较幸运的三线厂,及时找到了适合本厂的民用产品,让他们赢得了喘息之机,后来随着国际形势变化,国家加大投入,有了大量订单,红星厂终于重新恢复了活力。 红星厂效益好了,意味着刘沪、田峰、段钳工等人不会太替家里人操心,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情。 因此,聚到一起,大家心情都还是不错。 王桥跟他们走在一起,默默地听着他们讲厂里的事情。 到了兰天歌城,要了一个大房间。田峰开始点歌,段钳工喊着要拿啤酒。刘沪和晏琳坐在角落里说着悄悄话。王桥滴酒不沾,格外清醒,确实少了喝酒以后微熏的状态。 田峰道:“我给晏琳点了一首歌,以前最喜欢唱的《冬季到台北来看雨》,你现在喜欢唱什么新歌我不晓得,所以还是点老歌。” 段钳工道:“现在晏琳是省委的人,肯定要唱又红又专的歌。又好听又革命的歌,那就唱《长征》。田鼠,你快点找一找有没有《长征》。” 晏琳正在搞庆国庆的排练,是大合唱,其中确实有一个曲目就是《长征》,在礼堂里唱长征那是在正确的地方唱正确的歌,在这里唱就有点不应景,道:“我还是唱孟庭苇的歌。” 今天晚上的第一首歌就是孟庭苇的《冬季到台北来看雨》,王桥在读复读班时听晏琳唱过好几遍,唱得确实很不错。 音乐响起,电视屏幕却是出现一个三点式女郎,在哪里搔首弄姿。这个低俗画面一个就破坏了晏琳唱歌的兴致。她皱着眉头,坚持唱道:“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别在异乡哭泣,冬季到台北来看雨,梦是唯一行李,轻轻回来不吵醒往事,就当我从来不曾远离,如果相逢把话藏心底,没有人比我更懂你……” 这是一首寄托了晏琳深厚感情的歌,代表着青春、爱情以及逝去的岁月。有无数次行走在夜色中,从街道商店传来的这首老歌,总会让她眼框湿润,停下脚步,静静地听完。 只是,在兰天歌城,如此一首歌曲却配着一个光屁股女孩子,破坏意境到十分彻底的地步。 晏琳转过身,不去看搞笑的画面。 刘沪眼睛实在受不了如此刺激,道:“田峰,你找些有原版画面的。要看这些光屁股,你们几个单独来看。” 段钳工一本正经地道:“我也不喜欢看这些三点式,没有脱完,一点意思都没有。” 田峰又点开几首歌,结果全部都是这种画面,他跑到外面去找服务员,结果服务员答得很清楚,道:“我们这里都是这种,为什么,很简单,客人的要求嘛。” 昌东毕竟是县城,文化娱乐生活较大城市贫乏很多,人们的精神需要也略有不同。最初此家老板从省城回来时,还是选用了不少原版画面。结果来唱歌的人都觉得不爽,很多人都要求那种三点式的。三点式纯粹是粗制滥造的产品,早被省城抛弃,在此处却深受欢迎。 由于无法解决三点式问题,大家唱起来都颇为不爽,一个小时后,准备撤退。 正要走出房屋之时,屋外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打斗声音。王桥警惕性最高,道:“大家别出去,外面在打架,免得误伤。” 他站在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朝走道外看去。田峰和段钳工也将脑袋凑了过来,朝走道外看去。由于门上的玻璃小,段钳工看不过瘾,在其强烈要求下,门被拉开了。 站在门口,可以清晰地看到走道打斗的全貌。 一个年轻人拿着一把椅子,正在被三个人围攻。三个人都有刀,不停地朝着年轻人身上招呼。 年轻人疯狂地挥动椅子,拼命朝外跑。 王桥见到这个年轻人,立刻就掏出手机,准备拨打110。还没有拨打,就见到那个年轻人已经冲了出去,一人跑,三人追,四个人转眼间就消失在歌厅。王桥暂时没有拨打110,问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两个服务员,道:“怎么回事?打架的是谁?” 女服务员一幅惊魂未定的神情,没有答话。 男服务员道:“这里好久都没有打架了,今天被追砍的那个是洪哥的人,叫五哥。另——伙人没有见过,应该是外地的。” 王桥道:“报警没有?” 男服务员用无所谓的态度道:“已经报了。这些人都跑了,报警没有什么卵用。” 王桥道:“你们这里经常打架?” 男服务员道:“我们老板与公安有关系,很少有人在这里打架,这两群人下手都狠,不是普通的打架,是社会人的事,我们不敢管。” 老五是洪平手下的得力干将,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文弱青年。他和洪平都是昌东人,出现在昌东就很正常。 只是,另一伙人就不应该出现在昌东。 王桥目光锐利,在短短的打斗中,已经认出来围攻者有一个是以前刘建厂团伙中绰号麻脸的家伙。这就是两帮人在打架,一帮人是洪平的人,另一伙人应该是属于静州的黑社会组织。 老五此时在兰天歌城的外面一百多米处被三人围住了。他在突围时将椅子扔掉,只能随手抓起一把塑料扫把,拼命挥动,用来抵挡砍刀。 砍刀如雨点一样砍了下去,塑料扫把被砍断。老五就把塑料扫把被砍断处形成的尖角当成匕首,朝着来人扎过去。 他身上已经中了四刀,鲜血流出来打湿了衬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几个路人见到打架,就站在一边看热闹。 这时,从黑暗处冲出来一个光头。光头长着一对鹰钩鼻子,手里握着一柄锋利的短刀,冲过来以后,对准一个拿砍刀的年轻人大腿捅去。 这一刀又狠又快,短刀入肉后,光头还有意上挑刀口。抽出短刀后,又对着年轻人的屁股捅去,这一次抽刀时就有意旋转刀口。 两刀下去,中刀者惨叫起来。 围攻老五的一人转过身,刷地一刀砍在了光头的肩膀上。光头鹰钩鼻颇有几分悍勇,顾不得躲闪,一刀就捅在了砍自己那人的肚子上。 三人中有两人被捅倒,形势一下就发生了逆转。 麻脸见势不对,也顾不得同伙,朝着老五又挥出一刀,转身就跑。 老五受伤颇重,顾不得追人,道:“海哥,快送我到医院。” 鹰钩鼻赵海朝地上两人猛踢两脚以后,抚着老五就朝兰天歌城停车场走去。很快,汽车发动,赵海开着车离开了兰天歌城。 小车行驶在大街上,迎面开过来警车,拉响了警报。 王桥等人刚刚离开兰天歌城,警车就停在了兰天歌城门口。 在街边的打斗现场,站了二三十个围观者,在谈论刚才短暂又激烈的打斗。 “这些龟儿子,下手硬是狠,刀刀都见血。” “这里哪些人打架。” “听说有一方是洪哥的人,其他人认不得。” “****,这些人是厕所里面打手电——找屎,跑到昌东来砍洪哥的人。” “那些人肯定是外地的社会人,否则不会这么疯狂。” “有没有人被捉住?” “这些屁眼虫都是操社会的,砍完人就跑了,不会找警察,现在哪里还找得到人。” 王桥站在人群外听了几句,对田峰等人道:“走吧,打架的人全部跑了。” 空中飘浮着淡淡的血腥味道,刘沪显得心惊胆战,道:“昌东好乱啊,晏琳,你还要在这里一年,这日子怎么过啊。” 王桥道:“昌东没有这么乱,这两边打架的人,其实你们都认识。被砍的那一方是洪方的人。” 田峰猛地一拍手,道:“难怪总觉得那人眼熟,那人叫老五,我在包强店里吃饭的时候,包强指给我见过。” 王桥又道:“另一方,有一个人你们都见过,是刘建厂的人,叫麻脸,才从监狱出来不久。” 这话让晏琳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复读班被绑架是晏琳终生难忘的经历,她格外痛恨刘建厂这伙人。后来在首都读大学,又在省委办公厅工作,与这些黑社会已经隔得很远。她没有料到如今来到昌东,以前的生活仿佛又与今天的生活接上了头。 王桥道:“现在不比从前了,他们没有胆量来挑战政府。在党委政府面前,他们都是纸老虎。” 田峰道:“幸好洪方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否则没有一个大哥罩着,我们这种在静州做小生意的,说不定哪一天就被社会人欺负了。” 在一辆面包车里,麻脸打出去一个电话:“彪哥,我们砍了老五,砍了四五刀。钢炮肚子被捅了一刀,伤得重。”话筒传来彪哥的声音,道:“你们跑脱了没有?”麻脸道:“条子来之前就走了。钢炮要进医院啊。”钢炮道:“你把血压住,把车开回来家,我把医生叫到家里来弄。” 赵海开着小车,与洪方打通了电话。 洪方简略问了情况,道:“晓得了,你把老五弄回城,就在复读班旁边的那个诊所,那个诊所医生是静州一院出来的,技术不错。我当年就在哪里医过。” 等到赵海开着车回到静州,老五流出的血已经将小车座垫全部染红。 在小诊所里,一个戴眼镜的瘦小中年男人和洪方坐在屋里看电视,病床上没有人输液。瘦小中年男人道:“老洪,打打杀杀没有意思。” 洪方脸上没有表情,抽了一口烟,道:“这个社会,有的人舒舒服服赚钱,有的人就打打杀杀赚钱,都是命。命这个东西,生下来就定,改不了。” 瘦小中年男人道:“你们不能谈判和讲和吗?” 洪方道:“为了义气,可以讲和。我们现在是生意之争,没有办法妥协。妥协了一次,就没有立足之地。” (第四百零九章) 第四百一十章风波恶 鹰钩鼻赵海开着车一路急奔,来到了小诊所。 瘦小的医生以前曾经是静州一院的外科医生,与院领导发生矛盾后才愤而出来开诊所,这个诊所在民间以最擅长外科出名。经过十年发展,这个小诊所在黑暗社会里很有名气了。 洪平从昌东杀回静州以后,主要活动地点就是在静州一中这一带,以前的静州地下势力基本上被驱逐,成为闻名静州的“昌州帮”,只有少数不是静州人的县城人被吸入了昌州帮。 “昌东帮”老大洪平坐在屋内陪着医生看电视,吸着烟。屋外面黑暗处坐了十几个人,个个都带着刀,在远处还有小个子陈强隐藏在黑暗中,与大队伍保持距离。陈强带着一柄从南方买来的国外制式手机,只要情况不对,就可以从侧翼突袭。 这一套战术奠定于王桥率领红旗厂诸人以及自己、陈强袭击吴建厂团伙之役。此役之后,洪平就对步兵连排战术特别感兴趣,想方设法找了些教材来研究。有了理论指导以后,以洪平、陈强、老五等人为核心的昌东社会人屡次与静州大哥对战中都大获全胜。他们与胡哥、许大马棒的势力打过几场,将许大马棒以世安机械厂为核心的人马打得人仰马翻,在静州中学一带立住了脚。 世安机械厂青工前些年赫赫有名,随着时间推逝,世安机械厂成为永远的过去,不少青工在社会上混了两年便各谋前程,最社会的那一拨人大多数在历年严打中被关进的监狱,世安派别渐渐势弱。 可是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许大马棒平时尽量低调,很少在公众场所出现。但是在关键生意的争夺上,仍然是个狠角色。这一次许大马棒和洪平同时看中了一个金属矿,互不相让,再度冲突起来。 事情起因很简单,静州地矿局委托昌东县国土局公开拍卖李渡金属矿开采权,拍卖会在昌东县国土局进行。 洪平一直都想进军矿产行业,这又是一起在老家的拍卖会,所以就以公司名义进行参加。 许大马棒这些年来也在搞矿山,最初是包了静州矿业集团涂三旺公司的小矿。静州梁强大案发生以后,涂三旺因为行贿罪进了监狱,涂成功将很多领导人向静州检察院招了出来,涂家的矿产王国受到重创。 许大马棒原本只是拿了小矿,趁机就接过了涂家一个大矿。 这一次拍卖的就是原本属于静州矿业集团的一个矿,因为债务问题被拍卖。许大马棒尝到了开矿的甜头,对此矿是志在必得。在竞拍前,许大马棒就放出话:“李渡矿是我的,无关的人就不要来了。” 为确保能以较低的价格竞拍成功,许大马棒还找到了胡哥以前的手下,专门在自己的老家聚了一次,商量对策。 到了竞拍时,除了许大马棒这一家以外,还有一家公司是胡哥的,是专门派过来帮忙的。另外还有昌东矿业集的崔得林、静州和山南南州各一家矿业公司,以及名不见经传的洪顺矿山股份公司。 这家洪顺矿山股份公司便是洪平进军矿山的公司。 竞拍当天,许大马棒手下带着麻脸等十多人按计划来到现场,分别挤在几家参加竞拍的公司竞拍者两侧,采取言语、起哄、瞪眼等威胁、恐吓手段,试图迫使其他4家公司很快退出竞争。 洪顺矿山股份是老五带队来竞拍,也带了几个人,自然不会理睬许大马棒的人。 麻脸就和老五对峙起来,最终结果是老五以一千二百万竞拍成功。 为了此事,多年不想卷入江湖事的许大马棒亲自安排,准备与洪平较量一番,第一件事就是斩其爪牙,杀鸡给猴看,老五名列首位。 赵海和老五在昌东兰天歌城被袭击就是有许大马棒的教训行动。 麻脸一直在跟着老五,发现老五独自回到昌东之时,便准备利用“灯下黑”原理,在其昌东老窝点搞一次袭击。只是没有想到,好不容易在兰天歌城等到老五落单之机,没有料到光头鹰钩鼻从黑暗处杀了出来,一次教训行动搞成了两败俱伤。 小车急驰而至,停车后,几个人奔过去,将老五抱出来朝小诊所送。 洪平和光头鹰钩鼻站在屋外谈事。 洪平眼光阴沉沉的,道:“怎么回事?” 赵海摸着自己的鹰钩鼻,道:“老娘满七十,我回去办个酒,没有给大家提这事。老五是无意间听到我打电话,中午跑到昌东来给老娘拜个寿。吃了晚饭,我们去唱歌,除了老五,都是我的亲戚,然后就出了事。” 洪平道:“对方是什么人?” 赵海道:“是麻脸,以前跟着刘建厂混的。他也是世安厂的,出来后就跟着许大马棒。平哥,老五是给我老娘祝寿去的,我得血债血还。” 洪平沉着脸,道:“这次老涂的矿山,我们是按市场规则出钱去买。许大马棒他们是横插一手,这次退让了,以后就得步步退让。” 赵海道:“擒贼先擒王,我直接去弄许大马棒。” “暂时不要动,商量好策再说。”洪平转身就朝诊所走,道:“这次肯定要弄回来,但是要记住一句话,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句话,赵海一定会认为说话人是个装逼饭,可是他见识过洪平的手狠心辣,因此并不认为洪平是装逼饭,而是值得认真思考的行为方式。 当年在旧乡,因为看******片被赶到小学的有两人,一个是赵海,另一个是王桥。面对困境,两人选择了不同的应对方式,赵海当年是放纵,王桥是努力寻找新的生活方式。当初差异并不是太大的选择,结果造成了两种不同的人生。 洪平坐在简易操作台对面,看着皮开肉绽的老五,脸色阴晴不定。 赵海如今是洪平公司重要的成员,属于摇鸡毛扇的师爷角色。他在洪平耳边道:“许大马棒是彻底撕破脸皮了,我们除了迎战之外,没有其他办法。” 洪平道:“如今公司三项主业都走向正轨,房地产和矿山肯定赚大钱,兄弟们以后都有钱赚,拼到什么程度,不好掌握。” 赵海阴测测地道:“斩首行动,还是刚才洪哥说的那句话,侵略如火,不动如山,我们派人去吊许大马棒的线,找到机会,废掉他。” 洪平道:“不要出人命。” 赵海道:“我晓得,老规矩,砍右手断左脚,看他以后怎么威风。” 到了凌晨四点,老五被送到了南州,避避风头。 由于与洪平这伙人即将打起来,许大马棒也就无心管自己小舅子王二娃的事情。小舅子王二娃所在的王家院子几次接到昌东县国土局下发的行政处罚决定书,城关镇政府的人三番五次来作工作,要求他们自行拆除。村社干部也经常上门来啰嗦,要求他们不要闹事,影响全村。 王二娃是王家院子搞违章建筑的带头人,原本就想趁着拆迁大赚一笔钱,自然不肯自行拆除。他多次找到许大马棒,让姐夫弄几个兄弟伙来帮忙,不动手,只要在院子里面坐起,镇村干部就肯定不敢惹这些社会人。 “王二娃,你就不要给老子添乱了。以后把矿山弄到手,你到里面搞管理,比在家里找几个小钱轻松得多。” “姐夫,这些都是现米米。其他地方搞拆迁,别人都是这样搞钱。政府最怕大家闹事,只要聚起来,他们就要下软蛋。真要闹凶了,就到市里面、省里面去拉横幅,就说农民要吃饭,血泪强拆。”王二娃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很幽默,笑了起来。 许大马棒道:“这种事情,我们最好不参加,否则落人口实。你们就把老的、小的和女的弄到前头,政府绝对不敢动。” 王二娃道:“城关镇政府这一次强硬得很,发了通知,在九月二十日之前不自行拆除,他们就要搞强拆。” 许大马棒道:“那就从九月十五日起,把老太婆、小娃儿都叫到屋里头,只要强拆,就朝地上躺,朝车下躺,抱轮胎,抱大腿,没有哪个人敢下手。你还可以给报社打电话,让他们来采访。我这里有一个记者哥们,你到时和他们联系。” 王二娃平时最信服姐夫许大马棒,取了真经以后,就回王家院子商量。 九月十九日,在县政府会议室,召开了昌东县违章建筑拆除工作会。 王桥最初向县委常委扩大会汇报强拆方案时,只是针对王家大院。吉书记打断了王桥的汇报,对副县长宫方平道:“宫县长,全县现底有多少违章建筑?” 宫方平翻了翻笔记本,道:“据比较准确的统计,共有二十七万平方米。” 吉之洲道:“关于违章建筑,我听到不少反应。随便在县城周边走一走,违章建筑随处可见,特别是静昌路沿线,比比皆是,已经严重影响了昌东县建筑环境,必须要下定决心,重拳出击。县里立刻成立整违办,研究拆除方案。整违办就由宫县长挂帅,各职能部门以及城关镇一把手为成员。我赞成王镇的方案,就要有啃硬骨头的决心和勇气,把最硬的骨头啃下来,这就是正向的示范效应。” 针对王家大院的强拆方案经过县委同意后,定于九月二十日至十月一日以前执行。 关于这个日期,在县委常委会上也有争论,副书记牛清扬提出即将过国庆,如果强拆惹出事情来,影响会更坏,建议放到国庆以后。 有部分常委是赞成这个意见的。 最后还是由吉之洲拍板道:“只要一切按程序走,就不会有什么影响。”他又点了王桥的名字,道:“这一次强拆是各部门配合,由城关镇王桥来牵这个头。方案要过细,作风要果断,要达到效果,又不能出事。” 王桥挺了挺胸口,道:“保证完成任务。” 吉之洲又点着各部门负责人,“你们都是整违办的成员,这一次拆除王家大院关系到创彩集团是否能落地,是关系到工业强县的重大事项,不单单是城关镇的事情,你们必须全力配合,谁想要耍滑头看热闹,我就让他一辈子看热闹。” 有了县委支持,王桥对于啃硬骨头的信心更加充足了。 (第四百一十章) 第四百一十一章一战而下 晏琳是第一次全过程参加基层政府强制拆除违章建筑。 以前在省里工作时,机关里的人议论起基层干部乱搞的事情,都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就执掌一方,将所有陋习全部扫掉。而到了基层以后,才发现基层面临的情况异常复杂,远非在办公室坐而论道所能解决。 基层干部肯定有相当多的不足,领导机关干部同样有相当多的不足。这种俯视心态并非能力所造成,而是所处的位置。在基层干一辈子也往往还是小基层干部,在领导机关只要把握住机会,相对容易进入领导层。 在班子会上,王桥提出了非常具体的强拆方案。 “上午,各相关部门又在县政府开了会。吉书记说得很清楚,谁想要耍滑头看热闹,就让他一辈子看热闹。所以,这一次各部门都很重视,上午参会的都是负责拆迁分管领导,都拍了胸膛,按照我们提供的方案执行。” 王桥低头看了一眼薄薄两页方案,目光炯炯地看着众人,道:“虽然各部门都在县委要求下全力支持,其实主要推动者还是得我们在座的一帮子人,如果我们组织得好,各部门才能发挥出作用,组织得不好,人越多,越是一盘散沙。” “下面,我来具体讲任务。首先大家要明确参加强拆各部门的职责,这是县政府明确的,要做到心中有数,不能当糊涂官。” “第一,我们要负责本辖区内历史遗留形成事实或正在建设违章建筑及设施的调查取证、认定督办、宣传教育、动员自拆工作;负责拆违后信访稳控工作,杜绝上省进京非正常上访案件发生;负责拆违后建筑垃圾清运、恢复相邻建筑物原貌、恢复原位置(人行道、市政设施或绿地)功能等工作。 第二,县政府法制办负责对拆违通告、规范性文件等进行审核。这一块法制办做得很好,我们所有的文件都在他指导下发出,没有任何问题。我要表扬一下绍杰同志,绍杰同志到镇里挂职锻炼,提高我镇的法律水平。我们的文件拿到法制办去,一次都没有被打回来。” 李绍杰受到了王桥表扬,表面上矜持,内心还是挺开心的。 王桥继续道:“第三,县城管委要负责拆除违章建筑专项行动的指导、协调、督查工作;受理关于各类违章建筑的举报;对各镇和相关单位拆违方案进行审定;组织全县城管执法人员,对拒不自拆的违建房屋强制拆除;对全市拆违工作进行统计、汇总。 大家注意一下,这是整违办对各部门总体职责划分,不是单指这一次针对王家院子的拆除工作。这一次城管委很支持工作,调集了五十名执法队员归我们指挥,由李大队长带队。” 说到这里,他望了一眼武装部长王大勇,道:“城管委执法队员有一半是转业军人,素质很好,在行动时可以作为突击力量。” 王大勇频频点头,挺着胸口。 “第四,县监察局、县委组织部负责拆除违章建筑专项行动的监督、检查……;第五,县委宣传部负责专项行动的宣传报道工……为专项行动创造良好的舆论氛围;第六,县民政局负责……确保专项行动体现县委、县政府对群众的关怀;第七,县公安局负责专项行动中打击不法分子聚众暴力抗法工作,为专项行动提供保障;负责对拆违非正常上访人员依法处理工作;第八,县城委……;第九,县国土局……;第十,市信访局负责对拆违信访工作的协调、督办工作;第十一,县规划局负责协助各区对房屋产权性质进行认定。” 王桥详细讲了一遍各部门在拆除违章建筑中的责任,强调道:“我们要擅于学习文件,要彻底用好文件,熟知各部门的职责,在办事时争取他们最大的配合,出了事情后也要知道找谁来擦屁股。” “除了正常执行工作外,我还要布置三项具体工作,第一项,就是明确拆迁时间,九月二十七日下午二点半,是啃下王家大院的时候。” 纪委书记杨建有些疑惑地道:“王书记,为什么定在国庆前,在国庆节前闹出事,可不好玩。” 王桥道:“过了国庆,还有两个月就是元旦。过了元旦,春节就要来了。过了春节,两会就要召开,实际上没有什么最好的日子。” 大家想起每到重在节假日大家就会收到了无数要求重点防范的文件,都会心一笑。 王桥道:“为什么选在国庆前,我也是有考虑的。我是基于什么来考虑的,就是尽量分散王家院子的人,不要让他们的人聚集起来。所以,当自我拆除时间到了以后,就不能采取添油战术,不能试探性地地强拆,而是集中力量,用牛刀将这个瘤子割掉。下面来布置几项特别任务。” “第一项任务交给绍杰书记。根据前期摸排,王家大院在年轻人中有三个骨干人物,最核心的人就是王二娃,王二娃的姐夫就是有点社会背景的绰号叫做许大马棒的人。这几个人平时喜欢到一家茶馆打牌,赌钱。在二十五日左右,就由绍杰书记与赵劲所长联系,一定要把个窝点端掉,对现场赌博的人进行罚款和拘留,关键就是拘留,务必在二十七日那一天,让王二娃这几个人留在拘留所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现场抓赌、拘留都要有全程视频,这也是以前我在城管委工作时得出的教训。” 李绍杰知道这次拘留表面是独立事件,其实与拆除违章建筑密切相关,不能出一点差错,否则就会在聚光灯下被挑剔。他点了点头,询问道:“赵劲知道这事吗?” 王桥道:“在县委开会后,我专程去找了一次袁局长,给他商量了这事,他就把赵劲叫到了自己办公室,当面交待的。” “好好,既然袁局长当面交待,那事情就好办了。”李绍杰最初还对年轻人王桥能否执掌城关镇有几分疑虑,经过一段时间磨合,他发现王桥和宋鸿礼极为相似,都是强硬的性格,很硬的工作方法。不同点在于王桥对各类资源的运用上更胜一筹。 王桥又道:“晏书记,你要协调组织、宣传部门,做好正面引导。” 晏琳有点惊讶,道:“这事要报道?” 王桥道:“这种事情都是一传十,十传百,口口相传。所以我们尽量不做报道,特别是不能有电视报道出来。我要提醒的是关注外来记者,他们有三种手法,一是断章取义,只提强拆现场,不提以前持续做的工作;二是颠倒黑白,他们只提这是强拆,不提这是拆除违章建筑;三是演悲情,拍一些哭泣的画面。” 晏琳道:“明白了。” 其实这件事情让李宁咏来做是最合适的。她性格更加泼辣和外向一些,又在本地有很深的关系。只不过那一夜之后,王桥尽量不让她参加到镇里的活动。另一方面,王桥让晏琳出面也考虑到省委办公厅常委办这个背景,有这个背景出面,有结事情就好办一些。 王桥又道:“除了记者外,晏书记还有另一个任务,就是与文化局联系,在上周村搞一场国庆节送欢乐活动,时间在九月二十七日,上午搭台,下午唱戏。文化局接受了这个任务,将组织全县最好的队伍到上周村演出。” 晏琳脸上闪出一丝疑虑,随即反应过来,明白这是将王家院子人员最大规械抽空的策略。她来到城关镇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已经很客观地承认了王桥的领导能力。她经常将王桥与常委办主任相比,无论从学历到工作能力,王桥都远超。只可惜,王桥工作在最基层,发展始终受限。 王桥道:“前期要宣传好,就好象歌星来要城关镇一样,大力宣传,特别是岭剧,最受老年人喜欢,一定要多演几场,县里名角要请出来。” “除了演出外,杨镇要联系卫生局,还在村委会办公室搞一次义诊,免费给村民普及健康知识,发放健康资料,还要领取板蓝根等保健药。演出和免费义诊,宣传单都要到各大院子,特别是张家院子和王家院子,必须能在最醒目的地方见到。” 最后,王桥点到了武装部长王大勇,道:“最后重头戏就交给王部长,现场执行交给你,如何组织力量,如何强拆,你给大家讲一讲。” 此时,王桥已经知道县委即将起用王大勇,将他调到柳阳镇当镇长。这是王大勇当镇长前在城关镇的关键一役。 在会前几天,王桥专门找王大勇谈一次话,道:“这一次行动现场指挥就由你负责。有一件事情你应该知道,我给吉书记汇报现场指挥人员是抢救向阳坝武装部长王大勇时,吉书主说了一句,这个同志有组织能力,可以委以重任,整个拆违工作就你全盘把握,现场指挥可以交给王大勇。” 特到了********首肯,王大勇自然很有些兴奋。 王桥又透了点风,道:“柳阳镇一直没有定盘子,据我得到的消息,你已经纳入了县里的目光,这一次再加把劲,烧把火,应该能成功。” 一番交底,王大勇浑身就充满了勇气。他这几天多次悄悄来到王家院子,观察地形和虚实。他根据现场情况以及抽调出来强拆人员和设备情况,制定了强迁方案。强迁方案与王桥和李绍杰讨论了三次,这才最终定下来。 王大勇拿着一幅挂图到台上,详细讲了规划、市政、公安、城关镇各支力量的使用情况,什么时间进入、用什么方式拆违、遇到突发事件处理、战场扫尾工作。 王大勇站在了会议室前,挺直了胸,侃侃而谈,就如即将领军出征的将军。 方案出来以后,照例就由各位班子成员进行补充。 由于总体方案都是经过反复推演,班子成员想了一会,没有人提出异议和意见。 布置完工作,王桥特意强调:“强拆方案必须保密,离开了这间房子,大家各自准备,但是不准在任何公共场所谈起,也不要和家里人谈起。” 会议后,各位班子成员按照各自任务,开始去作准备。 晏琳有了具体工作,慢慢融入到城关镇这个集体当中。她与王桥始终保持着同事之间的关系,没有进一步接触。她经常暗自观察王桥:王桥在忙碌的工作中,给自己建了一个壳,让外人很能进入其内心世界。 九月二十五日,王二娃等人一直没有去茶馆打牌。 九月二十六日,王家大院有四个年青人和王二娃一起,到茶馆打牌。他们去这么多人的原因是上一次王二娃发现有外人来打假牌,准备报复。 公安局便衣通过内线摸到这一情况,专等王二娃这一伙人来闹事。当王二娃与外来一伙人打起来的时候,埋伏在周围的公安如神兵天降,将打架的双方一起带到了派出所,全部治安拘留。 王桥手里有个表格,完成一项,就打了一个勾。得知王家大院有五个年轻人被拘留之时,就重重地在表上打了一个粗勾。 九月二十七日上午,文化局演出队来到了上周村,搭舞台,调音箱,传统岭剧演员化妆出现,引起喜欢岭剧村民大声喝采。对于文化局演出队来说,这是一次极为正常的送文化下乡,因为临近国庆,这类活动是免不了的。因此,高高兴兴与村民们交流。 九月二十七日下午一点钟,县卫生局组织的义诊也开始,由于有免费药发放,来了不少人。 二点钟,队伍在城关镇一处废弃工厂集结完毕。工厂所在地距离王家院子不远,十分钟就能到,平时工厂铁门紧锁,很少有人关注。 王桥坐在废弃工厂的临时办公室,接到前方报告,得知王家院子没剩下几个人时,便对王大勇道:“王部长,行动吧。” 城关镇、县建委、规划、市政、国土、公安等多部门工作人员出现在王家院子,按照既定方案,拆违工作正式开始。 二点半钟,参与执行人员到达执行现场后,按照界定的位置和范围,由负责警戒的工作人员对执行点布置警戒线,进行清场; 联合执法人员开始进场违章建将少量物品搬运到指定位置,登记,拍照。 七台挖机出现在现场,分头开始对违章建筑进行拆除。 由于事发突然,王家大院少量留守人员根本来不及反应,被拦在警戒线外。有骂人的,有哭的、有试图冲击警戒线的,由于力量太弱,无法阻挡住拆违人员的行动。有人家开始打电话,结果发现座机电话通通打不通。 整个拆违现场,联合执法人员分工合作,各负其责,拆除工作安全有序。 三点十一分,王家院子所有违章建筑全部被拆除,抢建的房子变成瓦砾堆。 等到反应过来的王家院子村民回到院子,拆违人员已经全部离开。 这是一次极为漂亮的拆违成功案例,王桥得到消息以后,当场表态道:“晚上就在伙食团安排伙食,参加人员全部聚餐。”这顿饭喝了不少酒,唯一遗憾的是王桥滴酒不沾,不免有些无趣。 吉之洲得到消息以后,说了一句话:“事上无难事,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是以后搞大型拆违行动的教科书。” 将房子拆掉后,风波没有完全平静。 第二天上午,王家大院来了近百人,聚在城关镇政府,讨要说法。 此时房子已经被完全彻底地被拆除,主动权就掌握在城关镇手里,不管要什么说法,都是一句话:你说我拆错了,把房屋的手续拿出来看。 闹了下午,王桥出面与王家大院对话,仍然无果。 第三天,王家大院百人前往县政府。 第四天,《山南都市报》发了一篇文章:《十年打工血汗钱,强拆后血本无归》 这些事情都是王桥预料之中的。由于违章建筑全部被拆掉,打口水官司已经不能影响全局,交由晏琳去处理。第五天,城关镇召开了全镇机关干部和村社干部大会,总结表彰了拆违工作,放映了拆违时的录相,将城关镇政府拆违决心传达到每个村社。 国庆节以后,王二娃从拘留所出来。得知发财梦破碎,就红着眼,提着菜刀,在城关镇政府办公室对面坐等王桥。 他手里拿着一张登有王桥相片的《昌东日报》,只要这人出现,立刻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王桥没有意识到外面的危险,与晏琳在一起研究了山南都市报的事情。王桥道:“山南都市报是成心的,上次吃了个哑巴亏,这是要找场子。”晏琳道:“我去找了省委宣传部的林姐,由她出面,约一约山南都市报的人。”王桥道:“林姐,是不是林玥?”晏琳道:“是林玥,她在省委宣传部很有影响力,听说要外放提拔。她只要出面,问题应该不大。” (第四百一十一章) 第四百一十二章王大侠 这三天要接客,更新或不正常,抱歉!小桥还是尽量保持每天一更。 …………………… 等到中午下班,陆续从办公楼走出了许多干部模样的人,但是一直没有见到王桥。终于在一点钟左右,才有六七个人从楼梯一来。 王桥、罗基奎、黎陵秋、晏琳、李绍杰和王大勇等人从楼梯上下来。今天召开了县委常委会,对人事进行讨论,王大勇即将到柳阳镇出任党委副书记、代理镇长,只等发了文件后就可以上任。 得到消息已经十一点半,王桥就把在家的班子成员叫到一起,准备到伙食团先吃顿便餐。 王桥对黎陵秋道:“中午就随便吃一点,晚上你作个安排,大家敬大勇一杯,算是提前祝贺。” 王大勇谦虚地笑道:“还没有看到文件,现在祝贺还早了一些。” 王桥道:“县委常委会都通过了,还能有什么变化。” 王大勇呵呵直笑。 在乡镇干部体制中,镇武装部长是党委委员,但是在提拔使用过程中,极少有直接将武装部长提拔成一把手的,总得有一个副镇长、副书记职务的过渡。在场人都明白,王大勇能如此提拔,与向阳坝冷库救援以及这一次执行王家院子有直接关系。在这两次行动中,都是王桥指挥,王大勇在前面冲锋。 换一个更准确的说法,如果没有王桥运筹帷幄,王大勇就算是一个人才,也绝对不能将组织能力在县委主要领导眼前展现。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句话放在这里也是合适的。 在基层还有一个现象,凡是主要领导有能力不断培养和输送副职,主要领导的威信就能得到有效提高。凡是主要领导没有能力让部下得到提升,主要领导的威信久而久之必然会受到损害。宋鸿礼和王桥都是属于能让部属升官的领导,尽管作风强硬一些,大家都能接受,也乐于接受。 走到院中时,王桥电话响了起来。他放慢脚步,开始接听电话。 从大门外气势汹汹地走进了一个人,手里拿着三十厘米左右的锋利尖刀。 当两个门卫发现情况不对时,王二娃已经闯进了院子。王二娃也不说话,咬牙就朝着王桥冲去。 王桥正在接听华成耀县长的电话,没有注意到异常情况。 距离王桥最近的是副书记李绍杰。他大吼一声:“你是干什么的,把刀放下。” 王二娃挥刀就砍了过去,李绍杰躲避不及,手臂上中了一刀,鲜血一下就飞了出来。 晏琳站在李绍杰身后,正好挡住了王二娃的去路。从李绍杰手臂上飞出来的鲜血,溅在了她的脸上。 王二娃见到晏琳挡道,不客气地又挥起刀。 王大勇恰好站在晏琳身侧,用手抓住晏琳朝后拉,将晏琳拉倒在地,躲过了王二娃的刀锋。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不过三四秒钟的时间,门卫拿着橡胶棍冲出来之时,李绍杰的鲜血已经溅了出来。 王桥这时已经发现了来人。他打架经验极为丰富,举起诺基亚手机就朝持刀人狠狠地砸去。 华成耀县长正在说话,带着县长话语的手机就如一道闪电,直奔持刀人。 诺基亚手机十分厚实,如一块小砖头,结结实实砸在王二娃脸上,咣地一声响。 王二娃被迎面而来的手机砸得眼冒金星,痛得下意识叫了起来。他捂着脸上被砸中的位置,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王桥用手机砸人就是寻找来者放缓行动的时机。他不等来者回过神来,一个大力正蹬,将持刀人踹得接连后退。 他飞步上前,直拳打在了持刀人的鼻梁上。 只听得咔嚓一声,王二娃鼻梁断裂。 一腿一拳,他将持刀人打退了七八步,重重地靠在一辆小车上。 王桥上前抡起拳头打在王二娃腹部,这是招牌式的王氏胃锤。这一拳极为沉重,将王二娃内脏打得似乎挪了位置,眼泪鼻涕一齐向外喷了出来,瘫软在地上,失去了行动能力。王桥动作没有停下来,上前一步,俯身将来者皮带抽了出来,又将其手中尖刀踢掉。 晏琳坐在地上,目睹了王桥打退持刀人的全过程,这一幕让她瞬间就想起了几年前那一块绑架案,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 罗基奎此时反应了过来,指着来者道:“他是王家大院的王二娃。” 王桥细看,果然就是那位许大马棒的妻弟,他对跑过来的门卫道:“把他用皮带捆起来,捆紧一些,其他人不要动刀,有指纹。” 他又对王大勇道:“王部长报警,黎书记送绍杰去医院,晏书记给郭达打电话,到监控室检查视频,多复制两份,备查。” 两个门卫没有能够阻止持刀人进院,有点失职,此时听到王桥安排,立刻就用皮带捆绑持刀人。 此时王二娃缓过一口气,大骂道:“王桥,你拆了我的房子,让我没得活路,老子一辈子都要找你麻烦。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两个门卫将王二娃按住,十分卖力地捆绑。一个门卫就用膝盖顶住王二娃的后腰,压得王二娃无法动弹,另一个就用手按着王二娃的脑袋,使劲压在地面上,让王二娃不能骂人。 吃饭的职工陆续回来,都在院中围观。 几分钟以后,警察开着警车来到了院内,由于是在城关镇办公室行凶伤人,所长赵劲亲自随后也开车过来。 一辆警车先将王二娃带回派出所,赵劲就和晏琳一起到监控室看当时发生的事情。一些好奇的城关镇干部也跟着赵劲和晏琳去看监控留下的画面。 当看到王二娃砍伤李绍杰时,财政所所长赵敏吓得花容色变,骂道:“门卫一点反应都没有,聋子耳朵——摆设。” 当画面继续往前走时,所有人都被王桥利索、干净、凶狠的动作惊住了。 “哇,王镇好厉害,简直就是王大侠。”赵敏看得呆了,嘴巴张圆,收不回去。 赵劲看到当时的场景,暗自后怕,道:“今天若不是王镇挺身而出,城关镇班子成员如果被砍伤砍死几个,事情就闹得大了。” 这个视频清晰地显示了整个过程,派出所办案就很简单了。 下午,陆续就有机关干部跑到郭达办公室,要求观看“王镇大战王二娃”的视频,在一片“哇、啊”的惊叫声中,获得极大的满足感,也就是从今天起,“王大侠”成为机关干部对王桥暗自的昵称。 (第四百一十二章) 第四百一十三章异数 终于写完,发出来了。 ………… 县委吉书记也在下午就得到李绍杰受伤的消息,给王桥打了电话:“李绍杰同志在哪里?情况怎么样?” 王桥道:“吉书记您好。李书记手臂受了伤,在医院上了药,刚刚回家。” 吉之洲就道:“你到县委来,二十分钟后我们一起看望受伤的李绍杰同志,把晏琳也叫上。晚上一起,我请晏琳吃顿饭。” 放下电话,王桥马上给李绍杰打去电话,道:“吉书记要到家里来看你,不要出去。” 李绍杰道:“现在想出去也不行,麻药过了,痛得要命。”他放下电话,道:“傻婆娘,快点把屋子收拾一下,等会吉书记要到家里来,哪个吉书记,昌东还有哪个吉书记。” 李绍杰的爱人在司法局工作,特意请假回来照顾老公,听说县里一把手吉书记要来,赶紧开始收拾堆满了果皮的桌子,然后又洗茶杯。李绍杰嗜茶,家里茶杯都有些淡黄的茶垢,始终洗不掉,道:“遭了,杯子洗不干净,叫你少喝点茶,你就是不听。” 看着老婆慌慌张张的模样,李绍杰道:“你慌什么啊,楼下就是超市,去买两个杯子就行了。” 李绍杰爱人道:“你说王大勇就是在抢险救灾时给吉书记留下好印象,后来就当上柳阳镇长。你这次为了公事挨了一刀,是不是也要升官,吉书记是关键啊。” 李绍杰笑骂道:“你什么时候成了官迷了,我这是意外,和王大勇当时的情况不一样。” 李绍杰爱人道:“有什么不一样,你为公事流了血,王大勇没有流血吧。他总是忘不了当兵的那一套,敬礼,立正,架子蛮好,引人注目。” “快去,快去,再啰嗦吉书记就来了。”李绍杰又道:“客观地说,王大勇组织能力很不错。办事处、检察院和司法局都有不少转业军人,让他们这些转业干部去组织民兵,谁都没有这个本事达到王大勇的水平。” 等到家里收拾基本清爽后,吉之洲、王桥、晏琳以及副检察长陈树一起来到了李绍杰家里。 吉之洲看望检察院干警,原本应该是检察院一把手来陪同吉书记,由于一把手到市里开会,就由在家的副检察长陈树陪同。 由于记者没有跟随,所以氛围比较轻松。吉之洲打量着很普通的住房,道:“我到昌东这些年,还是第三次走进基层领导干部的住房,绍杰这个家一般吧,不错、不错。” 李绍杰在大领导面前颇有些拘谨,道:“我爱人在司法局工作,两人靠工资吃饭,养一个初中生,只能这样了。” 吉之洲道:“伤口怎么样?” 李绍杰爱人用手比划着道:“开了一个娃娃口,逢了二十八针,最深的地方都见到骨头了。若是再偏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吉之洲对陈树严肃地道:“这件事情性质恶劣,必须要依法严罚。” 陈树道:“我们会以法律为准绳,夯实所有细节,把案子办好,把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打下去。” 吉之洲作了一个有力的手势,道:“这个案子很典型,应该办成铁案。辩证法讲究因势利导,坏事和好事转换,案子办得好,在全县起到很好的警示作用,这就是由坏事变好事。” 在李绍杰家里坐了半个小时,吉之洲这才离开。 此时已经到了吃饭时间,三辆小车开回了县委招待所。小招安排了几个菜,秘书小王特意拿出来一瓶酒。 王桥自从决心戒酒以后,便滴酒不沾。可是前几次喝酒的对象都是朋友或是下级,自己不喝酒就不喝,大家也就理解。这一次请喝酒的是能决定自己命运的一把手,自己还能坚持承诺吗?经过几秒钟犹豫,王桥决定坚持不喝酒。 吉之洲回到房间换下西服,穿了一件茄克,没有戴带,一幅休闲模样。 秘书小王打开了岭东特曲的盖子,酒香就如魔鬼,从瓶中飞了出来。 王桥趁着吉之洲还没有发话之机,来到吉之洲身边,道:“吉书记,我有一个私事跟你报告。” 吉之洲见王桥如此郑重,笑道:“什么事,这么正式。” 王桥用非常诚恳的语气道:“吉书记,我有一个缺点,喝酒以后误事,已经发生过两次了。所以,我下决心戒酒,滴酒不沾。” 吉之洲愣了愣,问道:“也就是说,我拿出来的酒,你也不准备喝?” 王桥听到吉之洲的语气,心里有些紧张,只是话已经出口,很难收回来,道:“吉书记将城关镇这个重任压在我的肩上,我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为了不辜负领导期许,绝不能出一点乱子,所以决定戒酒。” 吉之洲皱着眉毛道:“你喝酒后,出过什么乱子?” 王桥道:“大醉之后,会失忆,连自己曾经去过哪里都想不起来。这是我的弱点,很容易犯错误,所以,我想戒酒。” 吉之洲眉毛依然没有解开,道:“你可以少喝,喝一杯。” 王桥恭敬地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怕开戒后管不住自己。” 陈树听到王桥和吉之洲的对答,惊讶得合不拢嘴巴。吉之洲虽然只是正处级,但是他这个正处级含金量很高,对其下属官员握有“生杀”大权。他参加工作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不懂事、没头脑、犯傻的镇长。 吉之洲继续道:“有一句话你没有听过吗?牌品看人品,酒风看作风。我叫你喝杯酒都不行,作风不过硬啊。” 晏琳见过太多省级大领导,对吉之洲的权威自然就没有发自内心的惧怕,是以一种平视的眼光看待吉之洲。但是,她对王桥有着太复杂的感情,关心则乱,当吉之洲说出这一句话后,也紧张起来。 王桥听到吉之洲说出这一句话后,心情反而比刚才要轻松一些。在近一段时间他与吉之洲接触颇多,若是吉之洲真生气,反而不会说得这么直接。说得如此直接,想必没有真生气。而且话已经出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若是吉之洲确实不能接受自己不喝酒这事,这种胸襟的领导不跟也罢。 王桥微笑着,等待着吉之洲说下一句话。 吉之洲挥了挥手,道:“坐回去吧,个子长得这么高,站在面前就是一个门板。不喝就不喝,没有什么大不了。”说话后面,脸上就有了笑意。 王桥这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道:“谢谢吉书记理解。” 吉之洲感慨地道:“我当领导很多年了,还是第一个遇到不喝我的酒的下属。你晓得不,很多人在我面前都是主动端着满杯,一饮而尽。” 陈树面前就放着一个高脚杯和一个小杯,他准备显示耿直,用高脚杯装酒敬一敬吉之洲,听到这句话,便打消了显示耿直的念头。 吉之洲又指着王桥道:“你为什么敢在我面前这样做?” 王桥道:“我之所以敢说实话,是因为吉书记胸襟开阔,有容人之量,一心为公,自然不会计较一杯酒。相较喝酒,您更看重工作。” “这是马屁啊。我还以为你不会拍马屁,结果拍起来也是有模有样的。”吉之洲又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有弱点,还敢暴露给领导看。从这一点来说,你确实没有私心。创彩集团的事只是一个开始,你要继续把工作作细。把事情办好,胜过喝一瓶酒。” 此语出,王桥才心定。 吉之洲对陈树和晏琳还不了解,所以有些话不能在现在说。 在吉之洲参加工作的时候,就跟在省纪委副书记彭振刚身边,并深得当时担任县委组织副部长彭振刚器重。这是很早以前的工作经历,由于时间太早,除了两位当事人以外,没有人还记得起这一段历史。 彭振刚是眼里不进沙子的人,吉之洲能进入其法眼,自然有其独特之处,在理念和性格上是相投的。 在办理梁强、彭克窝案时,彭振纲单独与吉之洲进行过一次交流。彭振刚认为县政府主持工作的副主任王桥在如此复杂情况下能保持清正廉洁,是一个值得培养和保护的年轻干部。后来,彭振刚还很艺术地将相近的意思给********杜立高表达了一番。 这也就是王桥奇迹般从县档案局走上城关镇党委副书记岗位的重要原因。 从向阳坝冷库救援到创维集团落地这两件事情可以看出,老领导眼光依然如此锐利,其所言不错,王桥确实是可造之材,性格也和老领导一样独特,都是官场之中的异数。如今的官场总是将平庸人的梭角磨平,但是真正有才华的人会在磨砺中越发的锋利。 王桥到目前为止都不知道这一段隐情。他坐回到座位上,后背全是汗水,暗叫侥幸。 宴席之后,陈树对王桥道:“桥老弟,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不是几年前就认识你,刚才一番话,我一定会认为你是一个傻大胆。” 王桥道:“我不是傻大胆,是确实不想喝酒。早点戒酒,大家习惯就好了。” 陈树竖起大拇指,道:“我算服了你,刚才吉书记虎着脸时,我吓了一跳。你的这份胆量,恐怕只有王卫东能比。” (第四百一十三章) 第四百一十四章回阳州 本来昨夜想写,结果醉酒(真希望象王桥一样戒酒),早上起来写了两千字,继续接客中。 ………… 按照吉书记交待,拨除王家大院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以后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现实也的确如此,创彩集团落地肯定还要发生很多事情。当前第一件事情就是要与山南都市报再次联系,免得山南都市报用春秋笔法来描写强拆违章建之事,以免造成不良影响。 离开县委招待所后,副检察长陈树先离开,只剩下王桥和晏琳。 县委招待所位于县城中心位置,距离天然气公司和电力局家属院都不太远。但是由于才发生了王二娃砍人之事,王桥坚持让老赵送自己和晏琳回家。其实他并不怕地痞,只是不想让晏琳有什么意外。 在车上,王桥和晏琳都坐在最后一排。 王桥道:“我们还得解决山南都市报的事情。山南都市报平时没有啥用,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发一些煽动性文章,就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们现在已经将拆除违章建筑引导到强拆,下面很可能继续点阴火。” 晏琳同意这个观点,道:“看他们的笔法,极有可能。” 王桥道:“你平时跟宣传部门有接触吗?有没有能够直接与陈兆顺对话的、或者管得住他的朋友。” 晏琳道:“让我想想。平时我和宣传部门有接触,但是都是和省委宣传部领导,让大领导管这种小事,得想想如何切入。”她想了一会,突然道:“我有一个好人选。” 她随即拨打了电话,道:“林姐,我是晏琳。” 林玥在处理人事关系上很有一套。她和晏琳是在参加省妇联组织的一次活动中认识的,认识以后,迅速发展出了私人友谊。她接到晏琳电话后,道:“小琳,在昌东工作还愉快吗?我一直说到昌东来一趟,结果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我有一个朋友在昌东工作,叫王桥,发展得不错。我在昌东来,让你们认识一下。” 晏琳没有料到被称为省委宣传部女侠“宁中则”的林玥居然认识王桥,还直称是朋友。她就用眼睛望了坐在身边的王桥一眼,道:“王桥是昌东城关镇镇长,我就是挂职在城关镇,现在他就在我身边。” 林玥道:“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事实上真实的情况比口里讲述的情况要离奇十部。”晏琳脑中闪过这一句话,又道:“林姐,我有事找你,是城关镇的事情。” 听说是这事,林玥豪爽地道:“我和陈兆顺关系还不错,这样吧,我先和他联系,安排一顿晚餐,大家喝喝酒,以前的事情就算了。” 晏琳道:“王桥在我身边,林姐,和不和他说两句?”得到同意后,晏琳将手机递给了王桥。 王桥在电话里简单聊了聊自己的近况,又谈了姐姐和林海的事情。 林玥道:“你姐姐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我前几天见过李叔,他们虽然心里有些舍不得你姐离开这个家庭,但是最终还是会理解的。” 王桥道:“有安健这个纽带,她永远都不会脱离李家,只是她也需要自己的新生活,毕竟还年轻。” 林玥道:“这是当然的,我也是这样劝李叔的。” 挂断电话,王桥就和晏琳对视。 王桥先笑了笑,道:“我怎么一直没有想起林玥在省委宣传部工作,有好几次协调关系,都是找的省委宣传部的雷成。” 晏琳有点好奇地道:“你很早就认识林玥?” 王桥道:“我在读大学前就认识她。她和我姐夫家里是世交。后来接触不多,所以总是没要想起她。” “我和林姐认识时间不长,但是关系不错,每个月都要在一起吃顿饭。”晏琳一边说,一边暗自想道:“山南也有好几千万人口,怎么转来转去都与王桥有牵连,我和他到底是有缘分还是没有缘分。” 林玥办事向来都很利索,几分钟后,回了电话,道:“我和陈总联系了,明天晚餐就在交通宾馆,你和王桥一起过来吧。” 第二天中午,王桥和晏琳坐着老赵的车就前往省城阳州。 到了阳州已经是三点多钟,王桥先到姐姐所住的华荣小区。华荣小区距离省交通宾馆很近,步行不到十分钟。 老赵就送晏琳回工业园区的家。 陈明秀接到女儿电话,与办公室同志打了个招呼,匆匆回到家里。削好水果后,站在窗台望着小院门口,等着宝贝女儿。 当看到一辆静州牌的小车开过来,她便立刻下楼,去接女儿。 晏琳提着一口空箱子下车,然后低头对老赵道:“赵师傅,到家里来坐一坐。” 老赵笑容满面地道:“不用了,我找个地方洗车。我们地方上的车到省城得洗干净点,否则被城管逮着又要罚款。晏书记出发前,给我打电话,我就在院门外接你。” 陈明秀下楼时,恰好看见小车开出院子。她接过女儿提着的箱子,道:“是空箱子?晚上在不在家里吃饭?什么时候走?到省城来办事吗?” 宝贝女儿到昌东工作,这让陈明秀很有些牵挂,见到女儿,一口气便问出许多问题。 晏琳笑道:“妈,你让我先回答哪一个问题?” 陈明秀道:“先回答,你什么时候走?” 晏琳道:“我是和王桥一起到阳州办事,明天早上走。” 陈明秀道:“你不回单位去看一看?我建议中午再走,明天上午到单位,给领导汇报挂职期间的工作。你的主场还是在省委办公厅,挂职不过是过程,你要分得清重点。” “嗯,我知道,是应该回单位一趟。”晏琳走进客厅,看见削好的苹果,就去用洗手液洗手,洗了两遍以后,再回客厅拿起苹果,边吃边道:“还是家里舒服啊。” 陈明秀跟在女儿身后,道:“你和王桥到省里来办什么事情?” 晏琳不想给母亲谈及强拆违章建筑和王二娃行凶之事,怕让母亲担心,敷衍道:“是单位上的事情。” 陈明秀道:“可惜了,如果王桥在省里面工作,我就劝你们两人重新开始。现在他在昌东,太麻烦了。不过这人倒是挺优秀的,学历也还行。” 晏琳道:“妈,我们都是从静州走出来的。你到阳州也就是几年,怎么有这么强的优越感。” “我有优越感吗,没有吧!我就是实事求是。”陈明秀神情温柔地看着女儿,道:“如果女儿真喜欢他,可以请大伟叔叔帮个忙,直接调到阳州。大伟叔叔是个热心人,肯定会帮忙的,而且可以安排进阳州市最好的机关。关键看你的态度!” 晏琳想起王桥坚毅的神情和强大的内心,道:“这就是优越感。王桥能力非凡,怎么会听任别人摆布和挑选。” (第四百一十四章) 第四百一十五章林玥的惊讶 第四百一十五章林玥的惊讶 每部作品初始点设置不同,便会渐行渐远,无法控制。 ………… 林玥刚满过三十六岁,穿了一件短大衣,既雍容又从容。她来到了楼下,远远地见到晏琳和王桥站在大厅里。从远处看,两个年轻人从身高、气质到年龄都很般配,这让她心中一动,随即暗笑道:“我都要到沙州去工作,怎么又想起为晏琳牵线搭桥。” 此处是省交通厅的宾馆,管理者定位非常独特,没有以高大上的菜品为招聘,而是打出了最家常的家常菜为宣传语。 林玥居中,王桥和晏琳走在两侧。 林玥向王桥介绍道:“这里的菜味味道很不错,全部是家常菜系列,我和晏琳经常到这里来小聚。” 王桥道:“以前李叔也到这里来吃饭,安健满岁就在这里办的酒。” “这个地方就是李叔介绍给我的。我来过一次以后,便喜欢上这里,真正的价廉物美。”林玥又望着晏琳道:“王桥是小老弟了,认识很多年,没有想到你们会在一起工作。” 晏琳微微一笑道:“常委办就联系昌东城关镇,所以我就被分到了城关镇,我只是没有料想到林姐和王镇认识。” 林玥道:“你们平时都互称职务吗,王镇、晏书记,很别扭啊。小晏比王桥要小一些,在平时就叫王哥,不好叫王哥,互相称呼名字吧。” 互相称呼职务,两人还觉得正常一些。晏琳根本无法想象称呼王桥为“王哥”会是什么感觉,肯定双方都会觉得尴尬。 三人刚落座后,陈兆顺便推门而入。他望着林玥,抱拳笑道:“林主任,不,应该称呼为林书记。” 林玥道:“八字才一撇的事情,还不能当真。” 王桥对高层事情不清楚,不知道这个书记是怎么一回事。 晏琳所处的位置不同,稍稍想了想,便轻声问道:“沙州。” 林玥道:“嗯。” 这一次林玥将到沙州出任市委副书记,已经通过了省委常委会,只是还没有正式文件,也就没有上任,算是八字有了一撇。晏琳猜得出来,王桥则完全猜不出来,不在于智商,在于位置。 林玥满面春风地道:“给陈总介绍两位好朋友,这位是晏琳,在省委办公厅常委办工作,现在挂职城关镇。这位是王桥,我的老弟,我们两家人是世家。” 上一次陈兆顺到了静州昌东县,被小小城关镇拿住痛处,被迫求和。虽然表面上释去前嫌,实际上内心还是有着疙瘩。这一次城关镇强拆王家院子,又将被拆业主抓了起来,只要稍加处理,弄点春秋笔法,自然是一个好的新闻点。既给城关镇找了麻烦,又提高报纸稍量,还找不到麻烦,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至于报道是不是客观,这并不重要,请问,世上有完全客观的报道吗? 至于会不会给城关镇带来麻烦,这也并不重要。相反,给城关镇带来麻烦,正是舆论监督发挥了作用。 陈兆顺的立场和王桥的立场是完全相反的,要将他们融合起来,只能依靠外来的力量。林玥正是那个合适的外来力量。她的地位够高,关系网够深,又会为人处事。在其调和之下,陈兆顺仿佛就和王桥没有一点梁子,仿佛就一直都是好朋友。 还有一点,挂职副书记晏琳是省委办公厅常委办的人。陈兆顺虽然见多识广,可是对于省委办公厅机关了解得还是不够深入,只是听到这个单位便肃然起敬,心有忌惮。 王桥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对于陈兆顺这种出尔反尔、说翻脸就翻脸的家伙很没有好感,只是为了工作,才与他应酬。 分手之际,陈兆顺与王桥热烈拥抱,亲热如同结义兄弟一般。 由于王桥没有喝酒,就由王桥开林玥的车,先将晏琳送到工业园区。晏琳见林玥也要上车,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道:“林主任,王镇,真不麻烦你们两位,我自己打车就行了。” 林玥道:“何必这么客气,才吃了饭,回家只能看电视,坐在车上,还有人陪我聊天。” 在车载音乐声中,三人一起前往西城的工业园区。大家天南海北地聊着,气氛和谐。 将晏琳送至红星厂家属区,看着其进入了大门,王桥和林玥这才上车,回东城老区。 林玥坐在副驾驶位置,头靠着椅子,将车窗打开小半,凉爽的风将头发吹了起来,她望着夜色中的阳州街道,心情变得安静起来。 “王桥,你觉得晏琳怎么样?” “林姐,怎么问起这个问题?” “刚才我走进大厅时,见到你们两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很合适,突然就产生了这个想法。”林玥说到这里,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当时王桥是要分到省委办公厅,最终却是首都来的晏琳占据了此位置。她暗道:“如果王桥知道当年的竞争对手是晏琳,准确地说,如果没有晏琳,王桥就能进省委办公厅。他心里会怎么想?” 王桥此时已经是老司机了,开车技术优良,行驶在阳州街道,就有行云流水之感。他听到林玥想给自己和晏琳牵线,道:“我和晏琳只是暂时在城关镇工作,以后她在省委机关,我在最基层的乡镇,不合适。” 林玥道:“凭着你的学历和能力,还有现在的位置,很有发展前途的。你如果想进静州或者阳州,甚至一些省级部门,其实都可以调动的。一般人调动很难,但是我们两家人还是有关系的,调进省城也不难。所以,你们两人的距离不存在。我就是觉得你们两人站在一起太有夫妻相了,所以忍不住牵个线,若是其他人,我才不做这个红娘。” 她见王桥没有回答,道:“而且,从现实角度来说,晏琳处于这个位置,对你是很有利的。” 王桥想了一会,终于开了口,道:“林姐,其实我和晏琳以前就是复读班同学。” 这一下就轮到林玥惊讶了,道:“你们是复读班同学,从来没有听到提起过?”她随即又道:“以前和晏琳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聊到过你,自然不会提起。你们是同学,应该更有发展的基础。” 王桥道:“我们还有更深一点的关系,准确地说,我们曾经谈过恋爱,后来分手了。所以,现在也很难走在一起,只能做一个很好的朋友。” 这一下就更让林玥惊讶,道:“难怪你们站在一起如此和谐,让人忍不住发生联想。”她试探着道:“你们有没有重归于好的可能性?” 王桥道:“我们见面都很冷静,我一直都称呼她为晏书记。” “难怪,难怪。”林玥这时决定将“他们两人曾经是进入省委办公厅对手”这件事封在自己心底,免得给两位年轻人造成隔阂。 王桥决定转了转话题,道:“林姐,你什么时候去上任?” 林玥道:“应该很快了,等着组织安排吧。” 王桥道:“你上任以后,我过来看你。我有一个亲戚在沙州工作,他的爷爷是我爷爷的堂兄。” 林玥道:“他是在政府机关工作吗?” 王桥道:“在成津县工作,叫王卫东。” 这是林玥在小车上第三次惊讶了,她道:“是成津********?” 王桥道:“是他。其实你也见过他的。” 这是林玥在小车上第四次惊讶了,道:“在什么时候?” 王桥道:“你应该没有忘记,那是1993年的事情,教育厅搞了一次大型表彰。” 提起这事,往日画面就浮现在了林玥脑海里: 1993年5月10日,星期一。雨过天晴,空气格外清新。山南省教育厅大礼堂张灯结彩,传来了欢快的音乐声。 当时自己还是副处长,为了参加这次会议,还特意换了一件白衬衣,配上黑裙子。 林玥清楚地记得一些细节:在出门前,她在镜前摆了个姿势,仔细瞧了瞧,发觉黑白配稍显单调,又戴上一朵玫瑰形胸花。有了这朵花,整体形象端庄大方又不会死板。 “孤独站在这舞台,听到掌声响起来……”她走到大礼堂门口,还有些发怔。在全省教育系统表彰大会上,一般来说不会放流行歌曲,尽管她很喜欢凤飞飞的这首《掌声响起》,还是皱了皱眉头,心道:“若是被浩厅长听到这首歌,只怕又要被批评。” 走到前台,果然听到副厅长浩存严肃的声音:“搞什么名堂,放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歌,赶紧换掉。这是教育厅的大会,不是舞厅。”很快,歌声变成了“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林玥暗自笑了笑,她从包里拿出笔记本,走到第一排,自我介绍道:“各位同学,我是省教育厅林玥,我先点个名,然后讲一讲上台领奖的顺序,以及发言的注意事项。” 第一排是省级三好学生以及大学毕业生中的优秀学生干部。 第二排是各地区的三好学生代表。王桥是静州市市级三好学生,佩戴着大红花,坐在第二排。 美女领导对前排的一位年轻人道:“王卫东,你代表优秀学生干部发言,稿子我看了,写得不错,我略有改动,删掉了一小段,主要是压缩时间。” 坐在前一排挂着绶带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接过稿子。 …… 领奖完毕,就轮到学生发言。 学生代表王卫东上台发言时,林玥叮嘱道:“上台时走慢一点,别摔着。” 王卫东微微一笑,自信地道:“放心,我会小心。”他的身高在一米七五以上,背挺得很直,逐级上台,走得很稳。 “我是沙州学院93级的王卫东……” 响亮的声音在大礼堂内回响着,句句都如热火一样烧在学生们心中。 …… 虽然过去了好几年,这幅画面仍然印在了林玥脑海中。她没有想到,当初那个发言的小伙子成了全省最年轻的********,也没有想到当初十六七岁的王桥,现在也成为昌东城关镇的掌门人,世界,还真是奇妙啊。 林玥感慨地道:“那一届表彰大会是全省最隆重的一次,级别高,层级丰富,后来再也没有类似的大会。这一届表彰大会应该出了很多人才,我得找个时间,认真做一个统计,等到合适的时间,大家再聚。”她又道:“你抽个时间到沙州来,我把王卫东约出来,我们提前先聚。” (第四百一十五章) 第四百一十六章王桥之名 此时没有外人,两人都将职务等外在因素放下,谈话就很家常也很随意。 王桥也说了一句心里话:“在昌东工作时,还可以夜郎自大,感觉不错。走出昌东才发现舞台很大,人才辈出,我实在不能当夜郎。王卫东和林姐就不说了,就算晏琳,这些年进步都非常大,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林玥道:“我和晏琳认识有一段时间了,她这人家教好,素质很不错。在单位很沉稳,不多言不多语,很受领导赏识。还有,晏琳的爸爸是红星厂一把手,这些年红星厂发展得很好,晏定康极有可能进入部里。我都听到过小道消息。两方面情况综合起来,晏琳很有些发展前途。” 王桥道:“她到了城关镇,适应得也不错。特别是在关于政治方面,敏锐性比起普通班子成员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那是当然,毕竟是在省委办公厅工作,平时听到的和见到的都不一样。”林玥又笑道:“你不必过于谦虚。我是看着你从旧乡学校辞职到广南,再进看守所,又读复读班,在大学里就确定了发展方向,每一步都不容易,我相信你一定能厚积薄发。这些年,从基层走出来的领导也有很多,难是难点,并非不可能。” 车行至林玥住处,王桥就下车,准备步行回华荣小区。 分手时,林玥道:“到时记得到沙州来,我请你们王家两兄弟吃饭。王卫东在沙州不是一般********,我判断一年之内就要进市政府班子。” 王桥道“好,我争取在今年过来。”每次谈起王卫东,王桥总是既受刺激又受鼓励,刺激是王卫东取得的成绩让自己很难追上,鼓励就是王卫东是自家亲戚,是纯粹的平民子弟,王卫东能做到的事情,自己一定也能做到。 王桥原本以为今年能够到沙州去,谁知回到城关镇,一件事情撵着一件事情,让他难以分身。 从阳州回来以后,第一件大事就是张家院子抢种树苗之事。处理张家院子时,由于与违章建筑性质不一样,就没有采取强拆,而是主要以思想工作为主。除了村社以及镇领导,王桥还亲自与张家院子村民进行了一次对话。 这一次对话,王桥就只是带了一个驻村干部,班子成员一个都没有带。 这也是回应村民放出来的话:“有本事叫王桥一个人来,不要带跟班。他这个当大官敢不敢和我们对话,如果能单独前来,把我们说服,我们自己就把树苗铲了。” 王桥听到这句话以后,与班子成员一齐作了分析,最后说服了班子成员们,独自前往张家大院。 王桥和驻村干部两人来到张家大院时,支部书记老柳当时就急眼了,道:“王镇,你没有带其他人吗?现场都是张家大院的妇女们和最能扯歪歪道理的人,跟他们讲不清楚。” 王桥道:“没事,我过来就是讲道理的,不是吵架。” 老柳继续劝道:“王镇是城关镇的老王,老王不应该冲到第一线。你如果讲崩了,就没有退路了,最后只得硬上。” 王桥道:“不要想得这么悲观。前次王家大院就是一次生动的社会教育课,既然我敢动王家大院,为什么就不能来张家大院面对面交流。只要我们能讲得出道理,相信大家能听得进去。” 面对群众时,驻村干部递过了事先准备好的小喇叭。 王桥和老柳径直走到人群中。等到老柳讲完,王桥再次作了自我介绍,然后道:“你们一个一个说,我一条一条解答。我是镇长,你们是村民,我们从人格上是平等的,大家都不要吵架,就是讲政策、讲道理、拉家常。” 自从王家院子强拆后,城关镇就传说这个年轻镇长是个“武夫”,在场村民没有料到这位“武夫”并不鲁莽,讲起话来头头是道。 村民们陆续提问,王桥一条条解答,总起来就反复强调了一点: 1.创彩集团项目既然到这种程度了,不可能停止,也不可能不干,大家想多得点补偿,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必须合理合法合规合情; 2.人多不一定都占理,发布公告后抢种的树苗都不算; 3.只要有利于村民的政策,城关镇政府都可以向企业给你们争取,但是不能采取这种过激的办法; 4.城关镇处理一定会做到公平,绝不会有半点猫腻,镇村干部哪个敢吃钱,你们举报,只要查实,党纪国法难容; 5.尽可能找到一个大家都基本满意的解决办法,但是,不可能满足所有人,否则今天你来要求多补偿,明天他来,那人家企业还咋建设。 王桥将政策吃得很透,当众宣讲时一点都没有含糊,没有盲目地讨好群众。但是,他态度很好,一直都不急不躁、不居高临下、不批评责怪,尽量摆事实讲道理。 一直讲到中午两点半钟,张家院子的村民才散去,问题算是不了了之。 村支书老柳是个干了多年的支部书记,将王桥拉到家里去吃饭,道:“这么多年了,很少有镇一级干部敢拿着小喇叭亲自开群众会,不带助威的,也不怕被妇女们包围,王镇算是好胆。而且,到了两点半,也不主动走,饿着肚子和大家聊天,其实大家都喜欢这种平易近人的老作风。” 王桥对此赞扬倒是不以为然,道:这有啥子嘛,我长在农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说出来的话不会太外行。吃饭这事,早吃晚吃有什么关系,现在是营养过剩,满肚子肥油,饿两顿算什么。如果刚才那种情况,我去吃饭,把村民丢在这里,就是道理再大十分,也说不服大家。只是干部们理直气壮,不怕事,又一碗水端平,村民反而不容易闹出事来。遇到矛盾和困难,千万不能绕道走,越绕道走,困难和矛盾就会越多,始终会拦在路前。” 老柳继续感叹道:“在镇里,除了你和宋书记,其他人都不敢这样做。我就说些耿直话,有些县领导都不敢与群众对话,怕单独见村民。有的是能力水平不够,不了解农村,根本不敢在众人面前露怯,有的是口才不行,有的压根没有装着村民。今天王镇和大家讲了,以后我们做工作就轻松许多。”说到这里,老柳想起一句话,道:“有一句话叫什么,叫将熊熊一窝,兵熊熊一个,现在就是这个理。” 王桥乐道:“老柳,你从哪里学到这一句话,用得很不错。” 老柳憨厚地笑道:“这是从电影里面学的。” 王桥单刀赴会不久,张家大院抢种的树苗就被村社干部组织人员清除掉,没有村民阻止。 第二件事情是一系列麻烦事情,皆与创彩集团落地有关。 创彩集团是大工程,又细分几个项目部,几个项目部陆续开工以后,麻烦事情就不断,纠纷每天都有。城关镇班子认真分析了这个问题,得出结论,这事村民和项目方都有问题, 从村民来说,作为村民总是感觉这是自己的土地,在自己的土地上打个工干点活儿,应该是理所当然。可是村民素质有高有低,有的村民把活儿包了下来,却保证不了质量,甚至节外生枝。于是,项目方就干脆不用本地人,一个都不用,一点活都不外包。村民就有针对地打起游击,要么设置障碍,要么毁坏庄稼要赔偿,要么是压坏道路要赔偿等。 从项目方来说,他们有想法也有些问题。他们总认为这块地交给了他们,就是自己作主,不注意搞好周边关系,甚至从内心深处看不起村民,一点小利都不让。 针对这种情况,王桥回到镇上后,召集了班子会,成立了以杨明福为组长的协调组,作为村民和创彩集团两方的协调机构。 这个协调组虽然在两面夹攻下被弄得焦头烂额,最终还是把事情推动下去。协调组成立后,有一个意外成果就是吉之洲有一次视察工地,正好遇到协调组开院坝会,恰好又开得比较成功。这让吉之洲对副镇长杨明福有了较好的印象。 吉之洲有一次会中心组会议上说起此事,得出一个结论:“真正有才能的领导干部能把所有人的长处都用起来,而不是天天到县委叫苦,说副职这不行那不行。城关镇班子成员为什么个个都行,比如杨明福,王大勇,李绍杰,还比如挂职的晏琳,泼辣的黎陵秋,这些副职个个都能顶得上。所以,关键还是班长。” 中心组会议以后,就有小道消息传出:王桥将正式出任城关镇党委书记,还将从城关镇班子成员中提一个镇长。 第三件大事与晏琳有关。 按照王桥的安排,晏琳协助黎陵秋在全镇推广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此事曾经得到过省级高层的批示,却一直没有引起广泛重视。 国庆以后,城关镇在向阳坝村搞了一次土地流转,涉及到五十多亩土地,也采用了青桥六步议事规则。晏琳全过程参加了这次流转,做了详细记录。她将记录整理之后,精心提炼之后发表在省委组织部的挂职专题上,********在其上做了批示。 有了********批示,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在全省范围内引起了广泛关注,各路记者、各地官员纷至,省委组织部长高义云也来到了昌东县,详细考查了六步议事规则。 年轻镇长王桥之名,随着********的批示以及报道迅速传遍了山南各级政府。 (第四百一十六章) 第四百一十七章三人相会 时间如沙漏一样,总是以极快的速度在消失。 元旦前两天,也就是2002年即将结束的时候,王桥被任命为城关镇党委书记,副书记黎陵秋成为代理镇长,办公室主任郭达拟任副镇长。如此安排,凸现了城关镇在昌东县的地位,也代表了县委县政府对城关镇工作的认可。 王桥事业一帆风顺之时,情场却不那么得意。 ——李宁咏: 李宁咏对争取王桥已经心灰意冷,十天半月到青桥村去一趟,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州。青桥村江老坎对李宁咏却是相当满意,虽然李宁咏到青桥村的时间少,可是她的办事能力强,一个哥哥在检察院当领导,一个哥哥是公安局领导,两件青桥村的难事都是在李宁咏帮助下得以顺利解决。 一个村里有各色人等,有考上大学的天之骄子,也有不求上进、混社会、进监狱的不争气子弟。江老坎托给李宁咏的两件事情都与社会阴暗面有关系,因此根本不敢跟王桥提及,这次被挂职干部李宁咏轻松解决,让其喜出望外。 他特意挑了几只土鸡,亲自送到了静州。 正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邱大海平时很少留客吃饭,今天见到送土鸡的村支书,特意还留了饭。 ——晏琳: 黎陵秋担任代理镇长以后,副书记晏琳接管了其部分工作,用了相当大的精力在六步工作法上。 ********签字、省委组织部调研,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成为2002年制度创新最红火的案例。中共静州市委为此专门招开了常委会,会上提出,要在全市农村中大力推广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的经验,以此转变干部作风,创新工作方法,提高做好新时期农村工作的能力和水平,加快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步伐。 常委会认为:城关镇党委推行“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的实践,对于开展新时期农村工作具有深刻的启示,“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创新了代表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的机制和方法;从制度上落实了民主,满足了农民群众参与管理的愿望;是落实党的群众路线的科学方法,是加强基层组织建设的新思路,是维护农村稳定的重要途径。 ********杜立高还特别指出:城关镇党委推行“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的实践,充分体现了坚持民主、尊重民意的观念,艰苦奋斗、为民谋利的精神,克己奉公、廉洁从政的作风,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和现实意义,一定要加大宣传力度,在全市农村广泛宣传他们的先进事迹。 如此高的评价反而让创始人王桥有些猝不及防,所幸晏琳在省委办公厅工作经受过工作实践,在政治敏感性和接人待物上已经略具大家之风。面对不断取经的各地各部门领导,应对得体,给王桥分担了极大的压力。 ——吕一帆: 吕一帆自从上一次来到静州以后,仿佛人间失踪,一直没有与王桥再联系。 王桥忙于繁重的工作,白天根本没有时间想起私事,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时会想起吕一帆,想到其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也就没有主动打电话联系。 ——张晓娅: 王桥与张晓娅的关系极为微妙。虽然双方家长都挑破了此事,可是两个当事人都没有主动性。除了在十二月份张老爷子再次住院时见过一次面,其他时间都各自生活。王桥在城关镇苦干,张晓娅在校园苦读。 春节期间,王桥原本准备在初三到张家,谁知刚要出发,城关镇发生了一起鞭炮爆炸案,死一人伤一人,虽然并不是太严重,仍然牵扯了王桥近三天时间。到了初七才抽了半天时间去拜访了张家,不巧的是张大山和张晓娅又到了广南,给王爷爷拜年。 王永德和杜小芬两人在春节前就到了广南,王永德在临行前,特意嘱咐王桥:“一切以工作为重,广南就不必去了,我代表你和王晓。” 尽管王桥对拜年这事看得不是太重,可是邓建国、吉之洲、华成耀、牛清扬等领导还是必去,杨琏等老友也一定要去。马不停蹄地跑到节后,让王桥觉得春节太累,比平常在城关镇应对复杂局面还要累。 过了大年以后,按照习俗大家才彻底正常上班。一年之季在于春,县里紧锣密鼓地召开了党群、经济、农业、工业、宣传等工作会,统一了全县思想,将全年工作任务安排了下去。 城关镇也是依葫芦画瓢,分门别类开会,以县里工作安排为基础,结合城关镇的具体情况,将全年工作任务给各村各部门布置下去。 到了四月,城关镇各项工作步入正轨。王桥这才抽出了时间,到沙州去拜访已经成为沙州市长的林玥。 此时,王卫东已经成为沙州副市长,正儿八经的副厅级干部。 在山南,副厅级以上干部就算高级干部,柳溪王家就有了两个高级干部,王国栋和王卫东,前者是副部级,后者是副厅级。 他们两人都是王桥追赶的目标,前进的动力。 下午五点钟左右来到了沙州后,王桥没有先联系王卫东,而是先与林玥见了面。 林玥特意提前下了班,在市委招待所一号楼顶楼请王桥喝茶。 顶楼有两套独立房间,一套用作休息,另一套则被改造成茶室。坐在茶室里,可以居高临下看到招待所的大院子。 林玥来到沙州后搬了两次住处,最终还是选定市委招待所居住。此时市委招待所经过不动声色的改造,符合大城市知性女子的审美需求,也符合一位女市长的身份。在茶室泡好茶后,她才和王卫东通话,“卫东,你回来没有?好,有一位老朋友王桥在我这里,有空过来喝杯茶。” 王卫东率领沙州企业代表团才从广南回来,正有急事想与林玥面谈,接到电话后立刻就答过来。 张小佳是特意请假来陪丈夫,见丈夫又要出去,道:“你才从广南回来又要出去?” 王卫东一边换衣服,一边道:“在楼下接到宁市长电话,她才从省里回来。我正有急事也要和她见面,很急,南方在闹一种挺厉害的传染病,我们沙州得早做预防。我才从南方回来,眼见为实,必须要给林市长讲透。” “嗯,有这事,那早点回来。”张小佳来到门口,抚了抚丈夫的头发,又道:“这一段时间,你都瘦了。” 王卫东亲了亲妻子,道:“没有办法,谁让我们是劳碌命。” 市委小招待被红砖高墙包围,一排排高大绿树如妖怪,在黑暗中舞动。一辆小车开进小招,车灯不断刺破黑夜,依次将绿树照出原形,最后照亮了一号楼。 在一号楼顶楼茶室里,林玥正和王桥谈笑风声。王桥留着短发,胡须刮得干净,英俊又干练。他见到王卫东进来,站起身,微笑着打了声招呼,“卫东哥,好久不见。” 王卫东与王桥握了手,道:“没有想到你和林市长也是老朋友。” 林玥笑道:“这一句说错了,我们三人在93年就认识,只是那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聊了几句,王卫东对王桥道:“我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和林市长谈,很重要。不用回避,你也可以听一听。” 聊了几句,王卫东书归正传,道:“林市长,电话里我怕说不清楚,非典不是小事,我认为沙州市要提前作好准备,加大防范力度。” 林玥坐回到米色沙发上,道:“市里在年初印了《应付突发事件预案》,还成立了领导小组,召开了工作会,应该说很重视。难道还不够吗?” 王卫东摇了摇头,道:“林市长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意思,恕我直言,领导层的重视程度不够,包括我,在广南看到非典并没有在意。昨天看了《焦点访谈》才意识到不对劲。我查过资料,非典是唾液传染,传染性非常强,而且有家族和医护人员被集体传染的特点。3月29日,香港各中小学及幼儿园停课,更为严重的是淘大花园被整体隔离。沙州是人口输出大市,在广南打工的人非常多,若是他们把非典带回来,一传十,十传百,呈几何数级增长,我们不提前想办法控制,到时疫情突发,罪过就大了。” “有这么严重?我看过省里的几份简报,说是这个病可以控制,广南不少人都康复出院。若真是烈性传染病,省里早就三天小会,五天一大会。”林玥在省级机关工作多年,对于省级机关套路很熟悉,她一直习惯从其动态来推测事情的严重性,往往很准确。 王卫东道:“我担心省里也没有意识到非典的严重性,未雨绸缪,总不会错。做为沙州政府领导,守土有责,马虎大意要出大问题。若是当真出了群体性事件,市政府提前又没有防范,对上对下都不好交待。” 王桥原本只是带着耳朵随意听一听,越听神情越严肃。作为近十万人的城关镇党委书记,守土有责已经成为条件反射,如果非典真这么厉害,城关镇也必须早做准备。 (第四百一十七章) 第四百一十八章考察 林玥到沙州任的是副书记,此时还是代理市长。若是在代理期间出了事,肯定要影响以后的发展。她一直非常相信王卫东,听到他所得如此郑重,开始意识到自己对非典了解得不够深。她刚才背靠着沙发,姿势随意,此时背挺直,脸色郑重起来。 在两位沙州市领导谈工作时,王桥在一旁静静听着,暗自琢磨道:“王卫东讲得很有道理。巴山城关镇有十来万人口,我是党委书记,重责在身,回去以后,得认真做点准备。免得措手不及,会出大事。就算非典没有到内地,小心总无大错。” 门外传来脚步声,房门轻敲两下以后,然后被轻轻推开。沙州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杨柳拿着文件夹走了进来,她走得急,额头有着微微的汗水,脸颊透着点红润。她首先给王卫东打招呼:“王市长好。”又朝王桥道:“王书记好。” 杨柳是沙州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正儿八经的副处级干部,虽然王桥和林玥是老朋友,也不能在杨柳面前摆谱,很客气地站起来打了个招呼。 杨柳注意到这个细节,忙道:“王书记,别客气,请坐。” 林玥将一叠材料从文件夹上取了下来,摊在茶几上,道:“省市还是重视此事,已经出了有简报,还有加强预防的通知。” 王卫东从摊开的材料中看到一份省卫生厅发的简报,标题上有“香。港淘大”几个字,便将这份材料拿出来。 其中有这样一段内容:“3月19日,一名非典患者到香。港淘大花园E座其弟住处,期间使用过厕所;3月26日,淘大花园有7人患非典,28日增加到63人,31日激增至213人。检验发现,SARS病人的尿液和粪便中都有大量病毒,而且病毒在粪便中可以存活60小时以上。当第一例感染者造访住在淘大花园的亲戚,并多次使用厕所时,带着病毒的水雾就飘到共用一条下水管的各层同号码的公寓内,使得其中的居民感染。这些居民再通过共用电梯,将病毒传给不共用下水管的其它编号公寓中的居民,这些居民感染后同样通过下水管道将病毒传入其它楼层同号码的公寓内。” 王卫东看完这份不起眼的简报,递给林玥,他自己反而不太相信材料的介绍,道:“我听说过淘大花园,材料是说得太神了,是不是这么牛。” 林玥皱着眉头看完这份简报,道:“是省卫生厅的简报,虽然说是转引的内容,应该不会有错。”她仔细看完所有的材料,得出了结论:“看来我们不能置身事外了,不能把广南的事情当做简报来看,我明天就和朱书记专程谈一谈此事。” 在山南省,是否对某一件事情重视,光从文件里看是不准确或者说是不全面的,一把手的态度比文件更加直接和关键,王卫东作为副职,深知其中奥妙。让林玥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王卫东就达到了目的,至于沙州全市的防疫开展得如何,则是其他人的事情。 在政府里,副职分管的事虽然不是径渭分明,绝对不能碰,但是大家还是遵守着基本规则,别人的事最好别去碰,乱碰,容易引起同同僚的不满,同时也让下级为难。 谈完正事,三人开始轻松地随意聊天。到了十点半钟,王卫东见林玥脸上闪现出一丝倦容,便主动告辞,道:“林市长,那我就先走了。” 林玥忙了一天,确实有点累了,就笑道:“你才从广南回来,还没有与小佳汇报工作就被我叫了过来。快回吧,免得小佳埋怨。” 王卫东又对王桥道:“桥老弟,明天我没有时间陪你。我让秘书晏春平陪你去看几个矿山企业,要看哪几个,你随便点。” 王桥道:“我想看几个有尾矿库的矿山,了解其设计标准、工程造价、安全措施等。” 王卫东道:“那我给晏春平交待,他明天请安监局分管同志陪同,详细给你讲一讲。” 当王卫东下楼时,王桥亲自将其送下楼。 上车前,王卫东特意交待道:“桥老弟是昌东城关镇党委书记,责任也不小。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不要离开城关镇,赶紧回去做好准备防非典,千万别忽视了。” 王桥此时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道:“我明天上午看矿山企业,下午就回静州,回去以后立刻就安排布置。谢谢卫东哥关心。你如果有时间,我们一起到广南见一见老爷子。” 王卫东道:“想起老爷子纵马横枪的岁月,我就无限神往。等把非典这个祸事躲掉后,我们一起过去给老爷子请安。” 送走了王卫东,又送走林玥,王桥这才回到市委招待所。 这一次王桥率队前往沙州考察学习,除了到省委办公厅办事的晏琳副书记以外,全体班子成员都参加。考察目的地之一是沙州东城区所在地的黄桷街道办事处,主要学习其城市管理的经验,以及打造小康村的经验。王桥任职城关镇党委书记以来,遇到的几件大事都在村里。如今他觉得应该把目光转向城市管理,因此带队前往沙州黄桷街道办事处学习。 另一个目的就是考察尾矿库。王桥想让班子成员都实地看一看大型矿山的尾矿库管理模式。 在前往沙州之前,王桥提前给林玥打过电话,汇报了到沙州的目的。林玥事情多,加上身份问题,不可能陪同昌东城关镇的考察团,便交待府办副主任杨柳安排此事。 沙州东城区黄桷街道办事处是沙州一面旗帜,平时来考察的部门很多。原本对于昌东县城关镇来访考察有点漫不经心,接到城关镇发过来的来函以后,便安排了一位副书记接待昌东城关镇一行人。 谁知接到来函不久,黄桷办事处党工委书记就接到了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杨柳打来的电话。杨柳言语间颇为客气,只是询问行程安排,并说林市长有可能要见一见昌东城关镇代表团。 接到这个电话,黄桷办事处便明白城关镇与林玥市长肯定是有极深关系,不再敢怠慢,重新调整了布置,黄桷党政主要领导全程陪同昌东城关镇考察组参观两个居委会,看一处危旧房改造项目,一处社会福利机构,参观的重点是羊口村。 羊口村位于东城的城郊,多山石,少好田,以前是放羊之地,因此被称之为羊口村。羊口村处于城乡结合部,是个村企合一、实行企业化管理的村庄。改革开放30年来,羊口村一班人带领全体村民,渔、工、贸、物流、旅游等五业并举,稳步发展农村集体经济,村民的生活水平有了跨越式飞跃,成为“山南十佳小康村”典范。羊口村的发展经验、模式也吸引了众多取经者、参观者。 王桥选择参观黄桷办事处,并非是带着大家来旅游,而是确实要取点真经。他有意在参观羊口村以后,选择一个条件最好的村,采取青桥六步议事规则和羊口村混合模式,打造一个小康示范村。 上午参加城区居委会,中午就由黄桷办事处安排接待。 下午参观了羊口村,由村党委在村里面的餐厅安排了一顿晚餐。代理市长林玥来到羊口村出席了这顿晚餐。 林玥来到沙州的时间不长,一直想看一看羊口村,却总是抽不出时间。这一次借着王桥带队参观羊口村的机会,她总算挤出了些时间,在羊口村走了一趟,并吃了晚餐。 由于林玥要来吃晚餐,晚餐规格就很高,除了黄桷办事处两位领导,东城区区长也早早来到羊口村,等着林玥。 晚餐结束后,镇长黎陵秋便率着班子成员回市委招待所。 王桥独自一人跟随着林玥来到市委招待所一号楼顶楼茶室喝茶,与从广南飞回来的堂兄王卫东会面,这一次见面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南方有一种传染性极强的非典型肺炎。 十一点时,王桥回到市委招待所主楼。班子成员们都还没有睡觉,聚在一起打双扣。镇长黎陵秋脸上还挂着几根胡须,颇为滑稽。王桥进屋后,郭达就放下扑克,道:“王书记,你来打。” 王桥原本想跟大家谈一谈非典之事,见大家兴致颇高,也就将谈事情的冲动压在心里,道:“我要睡觉了,你们玩吧。明天上午还要考察,不要玩得太久。” 黎陵秋吹了吹挂在脸上的胡须,道:“我们在十二点,准时散场。” 老书记宋鸿礼如今是小竹河工业园的常务副主任,全心抓小竹河工业园的工作。以他的年龄、资历、现在所处的位置以及静州用人惯例,以后一个人大副主任或是政协副主席跑不了。 城关镇老书记宋鸿礼印记以极快的速度消散,散而代之是另一个强烈的王桥印记。两种印记都很有个性,却是各有各的特点和魅力。 早上,七点半,黄桷街道办事处党政一把手来到市委招待所,陪着城关镇这一行人吃早餐。正在吃着,晏春平也来到市委招待所,同时还带来了一辆考斯特。 晏春平手里提着一个厚厚文件袋,很客气地交给王桥:“王书记,这是王市长让我交给您的资料,与非典有关。” 昨天三人相会时,王桥已经将王卫东所言听进了心里,只是苦于没有更多资料,正在琢磨着请杨柳帮忙找一些,没有料到,王卫东一大早就叫秘书把自己最急需的资料送了过来,接过资料袋,王桥暗道:“王卫东能在这个年龄就成为副厅级干部,果然有过人之处,思维慎密,心细如发,真值得我好好学习。” 晏春平又道:“九点钟,安监的一位副局长要过来陪王书记看三个有尾矿库的矿山,这三个矿各有特色,算是尾矿库好、中、差的代表。” 在一旁陪吃早餐的黄桷街道两位一把手看着王桥的眼光更不一样,昨天是市长林玥亲自陪着吃晚餐,今天又是副市长王卫东的秘书晏春平亲自陪同考察。 这个待遇,非同一般。 黄桷街道两位一把手将城关镇诸人送上了考斯特以后,两位一把手看着车屁股议论起来。 书记是一位在基层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的中年人,平常挺喜欢说粗话,骂道:“马的,日了怪了,这个王桥是什么来头?” 镇长摸着自己的胖脸,很有把握地道:“王桥这么年轻当昌东城关镇书记,十来万人啊,并不比我们办事处要小。我们两人奋斗了二十多年才坐到了这个位置。王桥这小子,听说才工作三年。” 书记指着远处的考斯特车,断言道:“绝对是官二代,否则也不可能与林市长和王市长有这么深的关系。” 镇长继续摸着满是肥肉的大胖脸,叹道:“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我们两个苦命人继续去工作吧。我们这种没有背景的人,只能靠拼命工作,没得法子,累啊。” (第四百一十八章) 第四百一十九章汇报的方式 中午,昌东县城关镇外出学习的同志回到了静州。一辆小车朝静州市区开去,其余的车径直回昌东。 老赵将车开到了菜市场旁边。王桥下车道:“你等一会,我去卖点菜。”老赵道:“王书记,你要买什么菜,我帮你去买。”王桥摆了摆手,道:“我等会要到老师家里,由我来做饭,得自己把关。” 王桥到菜市场转了一圈,买了包昌东酸菜,又弄了一条成色还不错的花鲢,再买了一点小菜。 小车停在杨琏所住小区前面后,王桥提着包和菜下车,走进小区。 老赵等到王桥走进小区,就开着小车去找地方洗车。 在很多乡镇,小车司机和一把手往往结成紧密关系,有着浓厚的私人关系,一把手走到哪里,小车司机就跟在哪里。 王桥和老赵关系就显得很公事公办,并不让老赵掺合到私生活中。 王桥这种保持距离的做法也是向大家宣示了一种态度。以前车少的时候,单位驾驶员是很牛的,甚至在某些时候可以和副职们相提并论。现在车多了,驾驶员也多了,所以驾驶员回归到了其开车的本来职能,而将附带的一些“政治”职能减弱。 老赵知道这个年轻的领导虽然和气但是并不好惹,更不好糊弄,因此跟随王桥以后一直都挺守规矩。他知道王桥外出办事时只要不特别说明,就是不让司机跟着。今天开到菜市场时,王桥说了一句:“你自己安排。”他便明白今天肯定不想让自己参加领导的私下活动。 在这种情况下,老赵会找一家味道不错的馆子,点几样自己喜欢吃的菜。还会找一家不错的酒店,开一间钟点房,睡一个大觉。 这种转变有一个过程。最初老赵还是有些老思维,觉得领导把自己撇开是对自己的不信任。现在接受了这种转变,慢慢就习惯了,反而觉得这样自由自在,比跟着领导去见客人要舒服得多。当然,作为一把手的驾驶员还是有些小便宜,每次去报销这些费用时,不管是郭达还是赵敏从来都不看发票具体内容就直接签字。就算一个月多用了三五百块钱,也无人在意。 王桥拎着菜、拿着包上了楼。 杨琏打开门时,还戴着袖套和眼镜,高兴地道:“你来得正好,我又弄了些檀纸,正在过瘾。你也来写两笔。” 王桥轻车熟路地将酸菜和鱼放到厨房,洗了手,走到客厅,道:“我有好些日子没有动笔了,笔力必然下降了。” 杨琏道:“就是过瘾,又不参加比赛。来来来,写两笔。” 王桥用手摸了摸新到檀纸,见猎心喜,挽起衣袖,提笔略想,在桌上写了一首最近挺喜欢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杨琏站在书桌旁欣赏了一会,道:“功底见涨啊。这幅字有了点大将风度,但是与苏东坡当年的心境有些差异。” 王桥道:“没有办法,我现在忙得焦头烂额,无论如何也没有苏东坡的心境。” “无妨,你就写出自己的心境就行了,也是真实的表达。”杨琏又道:“你说有事想找建国,到底什么事情,还要绕一个大弯子。你和建国也熟悉,可以直接给他讲。” 王桥道:“这一次到沙州,恰好遇到了市长林玥和副市长王卫东。王卫东刚刚参加了广交会,据他说广南有一种特别厉害的传染病,叫做非典,已经造成了严重后果,沙州目前正在做预防非典的准备工作。我个人觉得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想给邓市长汇报。这是资料,杨叔先看一看。” 王桥打开王卫东准备的材料,一页一页讲给杨琏听。杨琏最初还不是太在意,越听越是心惊,道:“这个太重要了,静州几百万人,是得好好准备。” 杨琏虽然是老江湖,毕竟退休多年,想法就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道:“既然事情这么急,那你可以直接给建国汇报。” 王桥道:“我当时也曾经想过直接汇报。后来觉得由我去直接汇报不妥当,毕竟我是昌东县城关镇的书记,给邓市长汇报就是越级汇报,原则是不应该的。但是,我觉得此事特别重大,若是先给县委县政府报告,再由县委县政府报告给市委市政府,时间就有可能拖得太长。而且,通过这个常规程序能否引起上级高度重视还说不清楚。所以,我想以静州市民的身份,直接把材料递给邓市长。” 杨琏皱眉道:“我马上给建国联系。要么他这单身汉到我这个单身汉家里来,要么我和你晚上到他家里去。不要怕给他添麻烦,建国有时候躲大酒,就跑到我这里来,自带卤菜,吃吃喝喝。”他随即拨通了电话,道:“建国,晚上有空没有,到我这里来一趟,吃晚饭。有比较重要的事情要给你说,如果不是特别要紧的事情,你就推掉吧。” 在静州也只有杨琏用这种口吻和一市之长说话,就连********杜高立与邓建国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 邓建国挂断电话后,想着杨琏戴着袖笼子写字的模样,自语道:“杨老师越活越自在了,真让人羡慕。”他经常到杨琏家里去蹭饭,也喜欢到杨家,因此并没有想到这一次杨琏确实是有重要之事。 晚上六点半钟,邓建国来到了杨琏家里,手里果然提着几样卤菜。 这个卤菜就是在杨家所住小区附近的一个小摊子买的,味道不错。这个摊子的老板是不看报不看电视的中年人,压根没有认出来多次来的顾客是在任上的邓市长。也正因为这个原因,邓建国喜欢在这一家来买卤菜。 他进门就见到了杨琏和王桥。 杨琏接过卤菜,道:“今天把建国请过来,是王桥有一件重要事情要给你报告。” 邓建国听到有工作,笑容不知不觉就减少了,道:“有工作,怎么不到办公室来?” 王桥就用最简短的语言讲清楚事情经过,道:“我率城关镇班子到沙州考察学习,遇到刚从广南回来的副市长王卫东正在给林玥市长汇报非典疫情。我和王卫东在七年前就认识,一起参加过省教育厅的表彰大会。当时林玥市长在教育厅当处长,是表彰会的组织者。王卫东给林市长汇报完非典疫情以后,也给了我一套关于非典型肺炎的资料,叮嘱我回到城关镇做好准备。我觉得事关重大,就想单独给邓市长汇报。” 邓建国:“你给县委县政府报告没有?” 王桥道:“我是中午才从沙州过来,已经以城关镇党委名义写了情况报告,由办公室送至县委。从沙州回昌东以后,我还要给吉书记单独汇报一次。”他望着没有表情的邓建国,继续道:“我觉得事态严重,如果按一般程序来运作,有可能误事。所以想用这种更直接的方式向邓市长作一次报告。” 邓建国不置可否,道:“你先讲那个非典。” 王桥打开资料袋,详细讲清楚发生在南方的疫情。由于他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在琢磨此事,将非典疫情的基本情况讲得非常清楚准确。 邓建国翻看着资料,追问道:“林玥市长知道这事,她是什么态度?” 王桥道:“林市长准备调集资源,进行全面防范。” 邓建国目光锋利起来,道:“全面防范不是一句简单的话,需要花钱,需要调集各方面资源,需要做全面动员,如果做了这些准备,非典疫情却根本没有传播进省里,谁来负责?” 王桥迎着邓建国的目光,道:“两权相害取其轻。我们守土有责,应该为六百万静州人民负责。” 邓建国盯了王桥一眼,又拿起资料,一份一份细看。 其实,邓建国也看过省里的简报。看到简报后,他并没有太把此事放在心上,只是按照惯例把文件签给了市卫生局,让他们做好防范工作。由于有了这个签字,就算非典当真爆发,作为市长也不算失职。 可是,把文件签给卫生局只是一般性布置,而不是针对重大疫情的布置。 王桥和杨琏都没有说话,让邓建国安静地阅读和思考。过了良久,邓建国将资料收起,道:“滋事体大,不好下决心啊。” 杨琏道:“建国,两权相害取其轻吧。” 邓建国道:“我会慎重考虑的。” 由于有了非典这事,晚上气氛就不轻松。 八点过,邓建国离开。 杨琏道:“王桥,建国最后都没有表态啊。” 王桥道:“关于非典疫情的正式书面汇报已经交到县委。明天早上,我要去办公室找吉书记,以城关镇党委书记的名义再次当面汇报此事。至此,我的责任就尽到了,然后就是在城关镇范围内做好准备工作。” 杨琏道:“你要今天晚上走吗?” 王桥道:“如果没有非典之事,我就留下来与杨叔再多写几幅字。现在心静不下来,还得回去。” 杨琏道:“你回去吧。不管非典是否会传到山南省,但是我觉得你这样做是对的,两权相害取其轻,你这句话说得好,是敢于承担责任的表现。现在有的官员为了官位做起事情总是办求四平八稳,肩膀越来越往下滑,不敢承担责任。我希望多年以后,你还能保持现在的责任感和事业心,不要败给社会庸俗。” 王桥道:“我努力保持本心,这很难。光是不喝酒,就得罪了不少人。但是,再难我也要按照我的想法做。” 老赵正在宾馆里看电视,接到电话以后,赶紧下楼退掉房子,迅速将车开到小区门口。 小车启动,静州城区渐渐被抛在脑后。王桥望着远去的璀璨灯火,暗道:“自己选择这样做,是为了这一城灯火下面生活的人民的安危,问心无愧。如果邓市长因为这件事情对自己产生了看法和隔阂,那是他的问题,而非自己选择有错误。” (第四百一十九章) 第四百二十章抓好能办的事 第二天,王桥早早就来到了县委大楼,等着给吉之洲汇报“非典疫情”。 吉之洲听了王桥汇报,又认真地看罢复印至沙州的文件,道:“现在全省有没有非典案例?” 王桥摇头道:“暂时没有,但是在广南那边闹得很厉害。” “流行病每年都有,不必过于紧张。现在一动不如一静,听从省市指挥是最为稳妥的。如果不听指挥,擅自行动,就有可能扰乱全省秩序,这一点不可不查。当然,你能来汇报是对的,是负责任的做法。”吉之洲在材料上签道:“此事甚为重要,应急办密切关注,掌握动态情况,及时向县委报告。吉之洲。” 签完字,吉之洲又将秘书叫了进来,交待道:“把这一套资料复印几份,拿一份给应急办,送一套给政法委涂书记。” 到了这个份上,王桥已经尽了力。 离开吉之洲办公室,他有些短暂的迷茫,暗道:“邓市长和吉书记都是有能力有责任心的领导,为什么会对非典型肺炎如此漫不经心?难道是我错了,变得急躁了,开始急功近利了?” 他回想着王卫东给林玥汇报工作时的场景,分析道:“王卫东去过广南,亲自了解到这个疾病的厉害和可怕,因此有着最直接的印象,回来以后必然会有所反应。之所以林玥能够接受王卫东的建议,是因为王卫东是沙州副市长,还戴着全省最年轻********的光环,位高权重,有威信,说话让人信服,所以林玥相当重视其建议。自己与王卫东相比,职务低,工作时间短,说出来的话自然不令人信服。如果我是级别更高的领导,邓市长和吉书记肯定会用另一种态度来对待我的汇报。” 他转变又想道:“两个领导的做法从常规上来说应该是比较稳妥持重的做法,毕竟省内还没有一个非典病例,全省也没有统一部署,若是调动太多资源进行提前布置,很容易引起非议。做预案是为了防备某种灾害到来,在当前情况下,如果灾害真的到来,不管准备工作如何细致,都有可能出现严重损失。所以,我们不希望灾害真的到来。可是灾害真不到来时,就会有人追问提前布置是否得当,浪费大量人力物力是否是浪费民脂民膏。” 心情复杂的王桥回到城关镇时,已经下定了决心,道:“不管两位领导是什么看法,我是城关镇党委书记,守土有责,必须要在城关镇范围内做好应对工作。” 思考应对方案之时,王桥慢慢又发现一个棘手的问题:城关镇只是城关镇,职责不完整,在自己一亩三分地里,还有公安、卫生、教育等县管单位,要做到全面防范,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另外一种表达方式就是:城关镇没有这么大的动员能力,根本无法全覆盖,无法全覆盖则意味着全面预案是不可能的。 王桥有些烦躁,推开了窗,一阵阴冷的空气猛然而至,让他打了一个冷颤。吹了一会冷风,他又渐渐平静了下来,坐回办公桌前,给晏琳打了电话,“晏书记,你什么时候回来?” 晏琳道:“我准备明天回昌东。” 王桥道:“省里对非典是什么态度?” 晏琳有点惊讶,道:“你也知道非典吗?我回去以后,与同事们一起吃了一顿饭,大家都在聊非典,我这才知道。目前,省里下过简报和通知。” 她就简略地将自己得知的情况向王桥讲了讲。 “你回到镇里后,我们开一个办公会,你将知道的情况给班子成员讲一讲,对于非典,我们还是要提前做些准备工作。”王桥又道:“由于省里没有明确的态度,下面市县都在观望,我们最基层的更无所事从。给你一个任务,要密切联系省里关于非典的动向。” 晏琳道:“好,我及时办公室保持联系,有什么消息我通知你。” 晏琳接受了父亲建议,专门请假回到省委办公厅常委办汇报了一次工作。在回到原单位时,她听到了关系非典的各种消息。省委办公厅是全省中枢,消息来源很快,也很准确,她得知非典的详细消息以后,原本想回来给王桥谈谈此事。她没有料到,远在昌东的王桥此时也及时知道了非典的准确情况,并给自己布置了任务。 挂断电话后,王桥又细细地想了一会,决定抓紧时间为预防非典做自己能做的工作,与日常工作结合得最近的有三项,第一项是清理垃圾;第二项是摸排城关镇的临时人口,以及近期外出人口的详细情况;第三项是印制并在辖区内分发预防非典的知识手册;第四项是为城关镇干部购买一些十二层的手套,发放一些中成药。 前两项工作都是基础性的动态工作,看似简单,实则非常难作,必须得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动员辖区内所有基层组织才能够完成。 做出决定以后,王桥说干就干,带了一套资料来到了县城管委,找到了老领导乐彬。 在前往城管委时,王桥提前给乐彬打了电话。因此,当王桥来到乐彬办公室以后,茶已经泡好,还在冒着热气。 刘友树在楼上接到王桥,陪着他来到乐彬办公室。 “桥老弟,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乐彬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与王桥握手,两人一起坐在会客的沙发上。 一般情况下,来到乐彬办公室谈事情的人都是坐在乐彬办公桌对面,乐彬基本上不会走出办公桌。如今王桥是城关镇一把手,乐彬出于尊重,就走出了办公桌。 王桥看到乐彬头顶上一大半的白发,不由得想起以前在旧乡时的岁月。乐彬在旧乡时就是党委书记,当时刚满四十,有一头又浓又黑的头发。十年时间之后,乐彬由意气风发的党委书记变成了白发丛生的城管委主任,脸上肌肉开始松驰,还有了眼袋。 王桥道:“乐主任,又有麻烦事情了?” 乐彬这些年被垃圾场折磨得够呛,听到麻烦事情,立刻就联想到了垃圾场,问道:“垃圾场下面的向阳坝村又起妖蛾子了?” 王桥道:“与垃圾场没有关系,另外一个事情。我带了一套资料,乐主任先看一看。” 看罢王桥送过来的资料,乐彬有些疑惑,道:“这是防疫部门的事情,和城管委关系不大?” 王桥道:“非典是一种急性传染病,确实与城管委关系不大。但是,若说没有关系,也不对。我觉得趁关这个机会,城管委和城关镇联起手来,打一场消除卫生死角和陈年垃圾的攻坚战,还在公共卫生地段冲进冲洗。不管有没有传染病,这个事情没有错。” 乐彬听说是这事,便松了一口气,道:“这本来就是城管委的本职工作。以前我们两家有些扯皮,现在老弟到城关镇主政,也就不存在扯皮的事情,我们全力以赴开始做。” 王桥道:“那我们各自准备一天,后天开一个城管委和城关镇联合召开的誓师大会,向卫生死角宣战。集中三天时间,让我们两边的所有力量都开动起来,让县城的卫生有一个改变,也为党代会献礼。” 谈完正事,王桥要走,被乐彬一把拉住,道:“你可是从城管委走出去的干部,到了娘家,不吃一顿饭,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王桥看了看手表,道:“时间还早啊,等着吃午饭难受。” 乐彬摇头道:“先回办公室也可以,但是中午要在一起吃饭。我知道你不喝酒,虽然这个事情让我们这些老朋友都觉得有点不爽气,可是我还是尊重你的选择。中午我叫马强和刘友树参加,就不喝酒,只吃菜。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桥便不再推辞,道:“那中午我准时过来,郭达如今在分管市政,等会我把他一起叫过来,方便联系工作。” 离开城管委以后,王桥又回到城关镇办公室,把黎陵秋和郭达叫到自己办公室,谈了后天的誓师大会的事情,让郭达拿出一个工作方案:一是誓师大会的方案,二是誓师大会后的工作详细工作方案。 商量了细节,到了中午吃饭时间。王桥就叫上了黎陵秋和郭达,一起去吃刷羊肉。 到了新开的草原肥肉馆,乐彬、马强和刘友树已经等到了包间。大家一番握手,然后依着级别落座。 乐彬要把主位留给王桥,道:“隔几天就要开党代会。按照城关镇惯例,城关镇党委书记就算不能进入常委,也必然是县委委员。所以,这个位置还得县委委员同志来坐。” 王桥笑道:“我还是懂得起一二三的,这个位置不能乱坐。理由很简单,我在旧乡当小学教师时,乐主任就是旧乡党委书记,是老领导了。所以,无论如何这个位置还得由乐主任来坐。” 两人争论了一会,乐彬还是被王桥按在了主位上。 在宋鸿礼和曹勇时代,城管委和城关镇矛盾极深,互不相让,几乎到了逢重要事情就争执的地步。如今曹勇和宋鸿礼先后调走,城委管和城关镇的关系发生了彻底变化,由矛盾极深的两个单位变成了关系极佳的两个单位。 这让黎陵秋这个新镇长感到很幸运。城关镇和城管委交叉的事情太多,互相拆台,大家都难办。如今互相补台,她这个新镇长的日子就舒服得多。 午餐时,除了王桥以外,大家都喝了些酒,气氛颇为热烈。 乐彬喝了近四两白酒,眼睛就有了血丝,把王桥拉到了一边,道:“这一届之后,我应该要到政协去工作,已经给我透了风。刘友树是你的老同事老朋友,一直窝在城管委没有什么发展前途,我想让他到你那里去当办公室主任,等你成为县委常委后,还是想办法提一提刘友树。按他的资历,早就应该提起来了。” 王桥道:“县委常委,那还早得很。” 乐彬道:“刘友树跟着你老弟,发展前途要大一些,这一点我是非常相信的。” 刘友树没有提起来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得罪了牛清德这一系的关系。王桥与牛家不和还能不停地升职,这在昌东是头一份,从这个角度来说,让刘友树到城关镇来工作是一个理智的选择。 王桥看着在为大家服务的刘友树,道:“行,城关镇办公室正好差一个能干的党政办主任,我去运作这事。” (第四百二十章) 第四百二十一章病例来了 说起容易做起难,这句话对于城关镇党政一班人来说太具有现实意义了。 在提出进行流动人口调查的工作时,王桥充分考虑到了点多面广的因素。可是在党政联席会上,经过大家充分讨论,王桥才发现自己想得还是轻松了些,有太多难点靠城关镇是无法排除的。 比如,如果没有县建设、国土房产等部门配合,则无法审核直管公房出租房主的有关证件,无法开展对全市建筑工地进行检查、登记,摸不清民工的数量; 比如,如果没有民政部门配合,对收容的流动暂住人口都无法了解,以及流动暂住人口的返送工作也无法掌握准确情况; 比如,没有公安机关配合,无法查清楚宾馆、旅店、招待所的临时停留人口;对全县流动暂住人口和租赁房屋进行全面登记、验证、审核等工作也无法开展; 比如,没有工商部门配合,无法掌握外来经商人员,以及极有可能出现的传销等情况; 比如,没有劳动保障部门,则无法掌握外来务工人员准确情况; …… 这一系列问题提出来以后,王桥一阵头痛,脑袋不停地转动。 黎陵秋在城关镇资历远比王桥要深,可是经过半年磨合,她已经彻底认同了王桥的领导地位,道:“有些部门我们可以协调,可是这些部门如果都动起来,就等于让全县都动了起来,这不是我们一个城关镇所能做的事情。真要这么干了,县里不一定支持,说不定还有其他看法。” 王桥推行自己工作的意志力还是很坚定的,道:“就算困难再大,我们也要把我们能办的事情办好。至于同志们提出如果非典没有来,我们所做工作就是白费,既费马达又费电,会引起同志们的怨言。这些想法有一定道理,但是我个人是这样认为的,在这种重大疾病面前,我们作为一级政府,绝对不能心存侥幸,必须要有所作为。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非典真不进入山南,我们也通过这一次全面调查,摸清了家底,有了全面的包括各类流出流进人口的基础台账,对以后工作将有极大益处。” 书记定了调子,大家就没有再提意见。 负责组织工作的郭达副镇长道:“我将刚才提到的由各部门负责的工作排除掉,我们重点就是做好以下工作,一是掌握本社区(村)内的流动暂住人口和出租房屋情况;二是从现在开始,凡流动暂住人口离开或新到本社区(村委会、物业管理部门)要立即掌握;三是社区(村)要对其流入人口实施留观。” 说到这里,郭达也觉得为难,道:“王书记,留观是件麻烦事情,短时间坚持还行,长时间坚持恐怕不行。而且,单独由我们一个镇留观,恐怕不得行。” 这是一句大实话,王桥退了一步,道:“从掌握的情况来看,我只知道非典型肺炎很厉害,但是不知道什么时间结束,我们的方案就定一个月吧。一个月,传染病没有传到山南,就可以解除留观。” 王桥做出“一个月”的判断,是因为谁也没有经过“非典型肺炎”这种恶性传染病。他算是眼光敏锐而超前的,信息来源渠道也丰富,但是仍然没有预料到非典将在全国全省引起的巨大震动。 郭达在做好的材料上添加上“以一个月为限”,然后又继续讲解摸底调查工作。 这次会议之后,城关镇全体机关干部、村(社区)的干部全心全意投入到环境卫生清理和人口调查两项工作中去。特别是在前一项工作,除了城关镇能组织的人员,还有城管委的专业队伍,动员人数之多,对环境整治之彻底,创造了城关镇历史上之最。 昌东县报社、电台都对这次环境整治工作给予了报道。他们报道的口径自然不会涉及到非典,只是强调这是一次轰轰烈烈的全民卫生运动。 有些敏感的居民开始猜测:“难道最近要有大官到昌东?没有大官,凭什么把卫生搞得这么彻底,没有道理嘛。” 当吉之洲从外地出差回来,进入县城后就看到城区里飘起的红旗以及标语,还有戴着红袖笼的义务监督者,一场轰轰烈烈的全民卫生运动正在县城里如火如荼地开展。 “我在师范后街,你过来。”吉之洲让司机将小车停在师范后街,就坐在车里眯着眼休息,等着王桥。 王桥此时正在带头劳动,穿了一身旧运动服,头上冒着汗水。接到吉之洲电话以后,也不坐车,穿过一条小巷子,几分钟就来到了吉之洲车前。 秘书小张站在车上,看到一身旧衣的王桥走过来,就拉开车门,叫醒了吉之洲。 吉之洲下车时就见到一张冒着热气的健康年轻人的脸,感叹道:“人不服老不行,我昨天没有休息好,今天就困得不行。城关镇在整什么名堂,全城都弄得热火朝天的。” 吉之洲全面看过非典资料,看到红旗、标语便明白王桥还是在按照自己的方式在行动。他对这种主动作为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至少表明城关镇在王桥带动下,还是一心扑在工作上的,比起某些坐在位子上啥事不做只晓得吃喝的部门领导要强得太多。 他是很有诚府的领导者,没有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暴露出来。 王桥笑着报告道:“吉书记,我以前是分管环卫的城管委副主任,最看不得垃圾。这一次和城管委联合搞一次整治全城卫生死角的行动。” 吉之洲道:“想法不错啊。行动了几天了,效果怎么样?” 王桥道:“我们准备花一个星期的时间,把县城的所有卫生死角都搞完,同时进行全面彻底消毒。现在是活动的第三天了,效果还不错。” 吉之洲道:“我知道师范后街的背后有一个老垃圾坡,我们就到现场去看,检验你是吹牛还是在办实事。” 王桥笑道:“吉书记能来视察,就是对广大参战干部职工最大的鼓励。” 吉之洲道:“走吧,那我们到实地去看一看。如果是吹牛,我可是要骂人的。” 王桥陪着吉之洲朝师范后街背后的一个卫生死角走去。 这个卫生死角是王桥在师范读书时就存在。在师范后山有一片老居民区,住房非常密集,中间是一条石板路,环卫设施很少。一处背坡成为老居民们倒垃圾的自然倾倒点,日积月累,形成厚厚几米高的垃圾坡。除了有臭味以外,还不时因为内部温度高而发生自燃。环卫部门组织过清理,但是每一次都不彻底,甚至有两次干脆拉来泥土将垃圾埋掉,掩耳盗铃而已。 王桥读师范时到后山玩,经过垃圾坡时总会掩鼻。这一次扫除卫生死角行动,师范后街正是其中一个重点。 接近后山垃圾坡时,王桥问道:“我是在师范读过书,又管过环卫,所以知道这个点,吉书记,您也知道这里?” 吉之洲道:“我是昌东********,各方面情况都要汇到我这里来,这个垃圾坡如此出名,你以为我真不知道?我就是在等待,看谁来主动挖这个毒疮。” 王桥解释道:“以前为什么没有彻底动这个垃圾坡,是因为垃圾坡太厚了。垃圾上面长了很多草,大家就习惯性地把这个垃圾坡当成自然山坡。如果要动这个垃圾坡就得挖开,到时会非常臭,肯定会引起周边居民反对。有这个顾忌,所以大家不太敢动。” 吉之洲道:“那这次为什么敢动?” 王桥道:“这次是全民搞卫生,就是居民区都被组织起来,大家自净家园。我们到居民区开了会,先问是不是支持搞掉垃圾场,大家支持。然后就说搞掉这个坡,最初几天肯定会臭,城关镇就出点钱,把最近一幢楼的居然全部安排到宾馆。” 吉之洲忍不住表扬了一句:“任何工作都会遇到困难,但是办法总会比困难多,就看动不动脑筋了。” 还没有走近垃圾坡,远远就闻到腐烂垃圾特有的酸臭味道。王桥道:“吉书记,我们不过去了。垃圾坡存放时间太长,挖出来味道实在不好闻,两三百米都能闻到。” 吉之洲道:“大家都是人,工人能挖掘垃圾,凭什么我就不能走近,没有这么娇气。” 垃圾场挖掘现场周边还站了一些看热闹的老百姓,他们用湿毛巾捂着鼻子,坚持观看操作。 挖机将互相牵扯着的垃圾挖起来,放进卡车里,每挖一次,臭味就向四周扑过来。 王桥介绍道:“原本卡车位置有两个半固定摊位,很费了些劲才把摊位拆掉。” 正说着,一个妇女突然冲了出来,指着吉之洲道:“你是当官的,县里最大的官,我看过昌州电视台,知道你。”她大声道:“我们一家人都靠着这个摊位过生活,你们说拆就拆了,总得有点补偿。” 王桥拦住这个妇女,眼睛余光看到副书记李绍杰朝这边挤了过来,道:“这位大姐,拆之前给你们说好了,等把垃圾坡清理出来,你们就恢复这个摊位。具体负责摊位恢复的就是城关镇李书记,你去找他,他给你解决。” 妇女道:“听说你们要在这里建垃圾站,修起了垃圾站,我这个生意还做不做。” 王桥道:“修垃圾站,每天就要把垃圾运走,整得干干净净,总比垃圾堆成小山要好一些。” 妇女道:“老垃圾都长了草,虽然有味道,但是没有这么鲜,而且都是本地的垃圾。修了垃圾站,就把外面的垃圾都要运过来,臭起来就是一股怪味。” 吉之洲听到这个说法忍不住就要笑。 在********面前露了短,这让李绍杰有些紧张,赶紧道:“汪大姐,有什么事情跟我说,我们不是谈好了吗,怎么又要变卦。” 这时居委会干部也走了过来,好说歹说将“汪大姐”劝走。 王桥道:“吉书记,不好意思,工作没有做细致,让您见笑了。” 吉之洲摆了摆手,道:“群众工作,哪有这么容易。”他指着几个戴着红袖乱子、拿着文件夹的人,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吉之洲手指的几个人是城关镇机关干部和居委干部组织的入户调查队,正在逐户统计实际居住人口,今天正好统计到这一个老区,掩着鼻子观看挖掘垃圾坡。 王桥道:“城关镇到底居住了多少人,虽然有人口统计,可是近年变化太大,底数不清,情况不明,总是一笔糊涂帐。这一次城关镇搞了一次辖区内人口调查,是我们自己组织的,特别注重流入和流出人口,准备认真清理一下。” 吉之洲定眼看着王桥,道:“你这也是在为防治非典做准备。” 王桥没有否认,道:“我是将日常工作和防范工作尽量结合,不会影响城关镇总体安排。” 吉之洲道:“我没有批评你,相反还要表扬城关镇和城管委。不管这一次传染病到不到山南,你们这种对人民负责的精神值得肯定。而且你做得很聪明,切入点不错,将日常工作和防范工作结合在一起。” 正说到这里,吉之洲手机响了起来,是市政府蒲秘书长的电话。 蒲秘书长没有寒暄,道:“杜书记让我亲自给几个区县一把手打电话,山南在半个小时前发现了非典型肺炎病例,一次性就三个,事态非常紧急。市委两个小时后要召开市委扩大会,布置防范和处理非典的工作,会议通知正在发给各地。每个区县一把手要讲一讲各自的情况,做了那些工作,有什么措施。” 吉之洲一边与蒲秘书长说话,一边看着戴红袖笼的城关镇工作人员。 (第四百二十一章) 第四百二十二章全面推进 打完电话,吉之洲道:“王桥,省里有三个非典型肺炎的病例,两个小时后我要到县委开会。你赶紧在半个小时内把城关镇如何防范和处置非典工作写一个详尽的总结,然后交给小张。” 若是无中生有,半个小时内做一篇锦上添花的文章稍显困难。现在是城关镇做了大量工作,只是照实而录就行了。王桥回到办公室里,花了七八分钟,将城关镇所做工作梳理了一遍,然后交由郭达增添了具体数据。 二十六分钟,城关镇的基础材料完成。 王桥亲自拿着稿子到了县委。 县委办几个能写的同志都动员起来,收集县委县政府以及各地各部门防范和控制非典的做法,但是找来找去,除了上级下发的几个简报,以及卫生局召开相关工作会议之外,居然找不到更加过硬的干货。 这时,他们看到了王桥的稿子,以及各项工作的相片。 对于县委办的写手来说,有干货的材料就如沙漠中的旅人遇到一汪清泉。他们接过稿件以后,就开始以城关镇相关工作为蓝本,进行昌东县工作汇报。 “王书记,你能不能在这里坐一下。大家对非典不熟悉,写出来有可能不切合实际,而且有些具体工作还得询问你。”县委办副主任向峰亲自给王桥倒了茶,陪着他坐下。 王桥可以说是全县对非典了解得最深的人,接受了向峰的邀请,坐在县委办解答同志们的问题。 就在稿子快要写完之时,吉之洲走了过来,道:“稿子写完没有?”他刚才抽时间又看了一遍王桥送来的资料,这一次是结合到省内已经有案例的情况,越看越是心惊,不禁对王桥的预见性表示了赞扬。他是一个心胸开阔的领导者,发现有才能敢作为的部下甚是心喜,下意识就想起了如何褒奖王桥,而他奖励部下最好的方法自然是提拔。现在为难的是王桥职务在县级城市里已经够高,再提级就要进入县级班子了。这就不是由自己能完全掌控的。 他见王桥也坐在办公室里,道:“你怎么在这里?” 向峰就报告道:“王书记亲自送稿件过来,还帮着同志们解答非典中遇到的问题。” 吉之洲道:“你手里正在抓的工作继续深入抓下去,等到会议结束以后,估计还有新的任务下来,这是一场硬仗,我们只能打赢不能打输。城关镇是全县人口最密集的地区,你们的工作量很大,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王桥郑重地道:“从今天开始,全镇工作都要以非典为主,一切以防非为中心。” 一般情况下,重发事件和基础工作都要进行协调,合理安排人力物力,“一切以防非为中心”是只有在极端情况下才能作出的决定。 吉之洲没有否定这个提法,对向峰道:“市委的会估计开不了多久,下午四点半钟,召开县委常委扩大会,商量防非工作。” 中午一点钟,静州市委常委扩大会议召开,省委督查室也派员参加本次扩大会。 会议通报了山南省阳州市出现非典案例的情况,然后由各地各部门用五分钟汇报前一阶段防范和处置非典工作情况。 市委要求各地各部门汇报相应工作是说得通的,因为在省里发出非典简报后,市政府转发了省里的简报,转发简报时提出了五项工作要求。 各地各部门都能认得清各类文件的份量,这种只是转发简报的简报,重要性向来不是太高,各地各部门基本上就是了解的状态。 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关键时刻,有了转发简报中的工作要求,市委要求各地汇报那五项要求落实情况就显得合法合理合情。对于这种事情,在静州有一种说法:做事就怕认真,认真起来,喝水都要药死人。 在汇报前,杜高立还专门讲了一段话:“非典是恶性传染病,防非工作是实打实的工作,市委要听大家的真话,前阶段做到什么程度就是什么程度,各位都不要虚假发言,若是吹牛,给了市委错误的信息,这就是犯罪。” 有了这个基调,发言者的稿子里就划掉了大段大段废话,只留下干货。 ********杜高立和市长邓建国表情都非常严肃,坐在主席台盯着汇报者。有好几个单位的汇报者用了套话,被杜高立毫不客气地打断。 由于前期确实没有做什么工作,多数发言者的汇报都是两三分钟就结束。 令汇报者最尴尬的事情是在开会前,所有汇报稿件都传给了市委办,市委办将文件通过会议系统传到了大屏幕上。两三分钟的发言和屏幕上长长的稿件形成了鲜明对比,让多数汇报者都感到尴尬。 全市只有一个部门和一个县的汇报用满了五分钟,没有被打断。 部门就是市卫生局。市卫生局的性质让他们收到了上级不少文件,也参加了一些培训,做了一些事,这些事情收集起来,汇报五分钟的时间还是有足够。但是,市卫生局最大的亮点是制定了《静州市非典型肺炎防治工作预案》,而这个预案是在邓建国直接安排下完成的。 县就是昌东县。吉之洲的发言用满了五分钟,没有被打断。汇报结束以后,********杜高立还特意询问了流动人口调查、全城卫生大扫除以及公共区域的做法。由于有城关镇实实在在工作为基础,吉之洲发言就有了底气,特别是大屏幕显示了十张相片,生动形象地显示了落实五项工作的具体情况。 汇报结束后,杜高立道:“大家都是内行人,听了汇报,工作是不是做实了就一目了……我在今天不追究大家的责任,但是从今天开始,大家要将所有工作转到抗击非典之上……谁敢耍花枪,就是对人民不负责任,对市委不负责……” ********讲完,就由邓建国来布置具体工作。 邓建国在开会前看了昌东县的相片,相片中工作景象是真实的,可靠的。如果细看,可以在红旗里、标语里、袖笼子里发现城关镇的字样。邓建国曾经听过王桥的建言,心如明镜一般,这是王桥采取的积极行动。当然,城关镇是昌东县委领导下的城关镇,吉之洲的汇报也就是合理的。 当杜高立讲完,邓建国清了清嗓子,开始布置具体工作: 一是启动市长预备基金,对非典患者及其家属和有过密切接触的人,进行精心治疗和严格隔离观察; 二是成立静州市传染病防治领导小组,启动应急预案; 三是全力以赴救治患者,强化医护人员防护措施; 四是加大宣传力度,开展春季爱国卫生运动,增强市民自我防护意识和能力; 五是控制和减少全市性大型会议和活动,减少人群聚集; 六是加强与省政府及省直有关部门的联系,及时报告疫情,请示工作,取得帮助和支持 …… 会议在三点结束。 四点钟,昌东县委扩大会召开。 六点,城关镇党委扩大会召开。 王桥在城关镇强力推动防非工作以来,班子成员们都还是支持,但是从内心深处还是觉得非典离城关镇很遥远,王桥的作法有点大题小作。当听到传说中非典出现在省城时,他们才发现这个年轻的老大作出了一个正确的决策。此举,赢得了他们发自内心的佩服。 城关镇在继续推动流动人口调动工作以及卫生死角消除工作以外,开始着重抓群防群治工作。 抗非工作正式在昌东县城关镇拉开大幕。 山南从发现第一起非典以来,到了4月15日,第二例案例又出现在山南,尽管没有波及到静州,但是随着全国形势的紧张,静州抗非形势亦越显严峻。 城关镇彻底地动员起来,做到了一切围绕抗非,利用群防群治体系,布置了一张天罗地网。王桥在全镇干部大会上提出了两个强化: 一是强化责任。从镇到村、组,层层建立非典防治工作机构,实行镇干部包村,村干部包组,组干部、党员、计生专干包户责任制,统一制定镇、村、组非典防治工作流程,明确了排查、隔离、救治、防控、消杀、宣传、信息报告等各项工作制度,对卡点设置、隔离标准、留验站和发热门诊建设等都作出了明确规定。责任一览表将镇、村、组三级责任人捆在一起,相互监督,责任共担; 二是强化排查。在广泛深入宣传疫病防治政策、防治知识和有关法律法规的基础上,严把“五个关口”。把好入境关口,和相关部门工作人员一起,组织人员在交通要道设点,昼夜检查过境或入境车辆及人员,对可疑人员留验观察;把好入镇关口,在重要路口设立监测点,对外地返乡人员认真登记,严密监控;把好入村关口。各村、各组在各行政村、自然村路口设立卡点,检查人员流动情况;把好入户排查关口。依托计生网络排查,镇、村、组三级排查,举报排查三种方式,逐户逐人登记,分类造册;把好流动人口排查关口。还要和公安、工商、市场管理等部门配合,对宾馆、市场、饭店的流动人员进行排查。通过上述层层关卡,要全面掌握了所有外出人员、已返乡人员、准备返乡人员的情况。 令王桥感动的是检查组人员虽然都害怕“非典”,却没有退缩,都坚持战斗在第一线。 在王桥最初的想法中,镇、村、社干部加上卫生院医生、护士,动员了四百多人组成二十多个检查组,肯定会遇到因为害怕而退缩的人。为了稳定全局,王桥已经作好了“杀一儆百”的思想准备,只要有被抽调到的干部临阵脱逃,立刻按照县里要求进行组织和纪律处理。 在会上,王桥非常严肃地宣布了这条纪律。 宣布完纪律后,会场格外安静,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事后,按照镇长黎陵秋的话来说:“王书记,你宣布这条纪律时杀气腾腾,把大家都吓住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城关镇群防群治队伍保持了良好工作状态,没有发生临阵脱逃的事情。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4月20日,这一天,应该写进历史,标志性的事情包括:(1)北京非典确诊病人和疑似病例,较之前一天成倍增加。(2)党中央、******明确提出要以对人民高度负责的态度,及时发现、报告和公布疫情,决不允许缓报、漏报和瞒报。卫生部决定,原来5天公布一次疫情,改为每天公布。(3)非典被列入我国法定传染病。(4)由于防治非典不力,卫生部长、首市委副书记被免职。 特别是免职之事,让所有人都意识到非典工作的严峻形势。 吉之洲在办公室坐不住了,天天都跑基层。4月21日下午,吉之洲、宫方平和卫生局赵芳局长一起来到了城关镇。 赵芳人到中年,原本保养得挺不错。这一段时间明显憔悴,她的脸上皱纹便突破了妆容,暴露出本来的年龄。 在小会议室坐下来后,赵芳道:“王书记,按照上级要求,各地都要设置非典隔离观察场,非典隔离观察场有可能使用,也有可能一次都不使用,但是必须要有所准备。经过防非领导小组办公室同志反复比较,昌东县的隔离观察场选在城关镇的镇建筑队队部,那里与居民区相对较运,隔离条件比较好,交通条件也还可以。” 非典隔离观察场是一个敏感的地方,设在哪个地方都会给当地增加麻烦。防非领导小组办公室选了五个点,吉之洲看过五个点后,当场拍板把隔离场所放在城关镇。如今在他的心目中,最敢负责、最能负责的党委书记非王桥莫属,将隔离场所放在这里,就算遇到情况,相信王桥也应该能够处理好。 拍板以后,为了将事情落到实处,吉之洲来到城关镇,一是把这一件重要事情亲自交待给王桥,二是听一听城关镇的工作。 王桥对赵芳道:“建筑队队部一直空着,基本不用改造就可以使用,既然领导小组已经定下来,城关镇肯定配合做好工作。”他又对吉之洲道:“吉书记,我只有一个请求,隔离场所非常特殊,如果遇到有村民阻拦,劝说不听的情况下,我希望县里能采取断然措施。” 吉之洲点了点头,道:“防非工作是当前压倒一切的大事,任何破坏行为都要受到严肃处理,县里对这事是旗帜鲜明的。” 4月21日,非典疫情严峻,首都最高一天新增病例达150多人。******宣布:为防止人员大面积流动造成传染,取消今年五一长假;卫生部宣布:自今日起,向国际卫生部组织汇报国内非典疫情,由原来5日一次,改为每日一次;民航总局规定,自4月21日起,乘坐国内航班的旅客,必须填写《健康申报表》方可办理登记手续。 4月21日下午,昌东县非典隔离观察场正式设置在城关镇建筑队队部,进驻当天,有十几个村民来反对,经镇村干部做工作,村民们离开,离开前,有村民放了话:“医生住在这里可以,如果敢把得了传染病的人放在这里,我们坚决不同意,到时别怪我们烧房子。” (第四百二十二章) 第四百二十三章身先士卒 建筑队队部久未使用,这次被辟为隔离场,就有一队人入场进行清理和维修,同时,以最快速度安装了监控器。 王桥看过现场后,仍然不放心,把负责组织工作的李绍杰叫到了办公室,道:“村民说要烧房子,你怎么看?” 李绍杰道:“我估计就是吹牛说大话,真敢烧房子,是要触犯刑法的。” 王桥摇头道:“你熟悉法律,才是这种看法。村民们没有法律意识,眼光不宽,还有些人有点自私,还真有可能去烧隔离场所。如果当真发生隔离场点被村民放火烧掉,那绝对就是全国笑话,大家都丢不起这个人,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李绍杰脸有难色道:“王书记,说实话,你让我来组织人,我是有点怯场的。” 在城关镇有三个挂职干部,分别来自于省、市和县三级,省里来的是晏琳,市里来的是李宁咏,县里来的是李绍杰。 李宁咏对王桥彻底死心以后,不再出现在城关镇办公楼。她和江老坎关系处理相当不错,经常是星期一从静州开车到青桥村,与江老坎吃一顿饭,有需要办的事情就帮着办,没有事情就直接回家。这种做法,还让江老坎赞不绝口。 晏琳则是天天在城关镇上班,做好自己的分内工作。 李绍杰和前两位不同。他平身就是昌东县的,从检察院到城关镇挂职仍然属于县委管理的干部,因此,身分不同,基本上就把城关镇当成自己的工作单位。正因为此,他也就成为了王桥比较倚重的干部,经常让其挑起急难险重的事情。这一次,管理隔离场点的重任就落在了李绍杰头上。 王桥道:“遇到这种事,不怯场是假话,但是再怯场也得上。” “王书记,我有难处。”李绍杰坐在了王桥对面,扔了一枝烟给王桥,自顾自点起了另一枝烟。 王桥知道管理隔离点肯定是一件难事,但是在当前的情况下,这是保证全县安全的一个重要措施,再难也得上。壮士断腕,总得有人去做那只“要被断掉的腕”。王桥平时已经渐渐开始戒烟,这时却陪着李绍杰抽了起来,平静地问道:“有什么难处?” 李绍杰道:“非典是烈性传染病,干部们都怕管理隔离场,不愿意去。隔离场如果真要使用,有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被隔离人员只是普通病,这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第二种情况是被隔离人员确实得了传染病,就算隔离措施再好,也有可能染病。每个人都怕死,我也怕死,所以我狠不下心直接调人。” 王桥道:“狠不下心,就完不成任务。完不成任务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旦出现符合隔离条件的人,到时会没有隔离场所。这不是城关镇的问题,而是能否有效控制疫情的问题,是涉及静州、山南甚至是全国的大事。” 李绍杰面色凝重地道:“道理我都懂,可是,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王桥神情严肃地道:“你去制定一个值班组,从今天开始轮流到隔离场值班。把所有机关干部和医护人员全部编入值班组,每组有两个镇领导带班。你在隔离场给我找一个房间,我每天晚上都睡在隔离场。” 李绍杰道:“王书记,你就编入值班组,用不着每天都住在隔离场。” 王桥道:“以前我们的部队打仗时,军官在危急关头说的是——跟我上,当年我们的对手为什么在战场上会失败,他们军官在危急关头说的是——给我上。一字之差,意义完全不一样。我作为书记,在这种大事大非面前只能身先士卒。你不必劝了,就这样办。” 李绍杰明白如果按照这个方案办,确实就能将工作推动。他如今忘记了王桥的年龄,发自内心把王桥当成了城关镇的主心骨。 李绍杰道:“那我就去制定方案。希望这个隔离场永远都不要启用。” 王桥道:“方案要快,制定出来以后开个党政办公会,办公会通过以后,直接发文件。” 当李绍杰走到门口时,王桥叫住他,安百道:“李书记,建筑队办公室外面是不是有个篮球场,篮板差不多坏完了,你赶紧找人买一个篮板,把场地平整一下,好打篮球。还有,把洗澡堂弄好一些,让大家生活尽量舒服。我住在隔离场,表面上是身先士卒,其实是忙里偷闲,天天可以在下午时间到建筑队打篮球,与同志们一起免费吃公家食堂,日子赛过神仙。” 李绍杰知道王桥这是宽慰自己,答应了一声,走到门口时,眼睛居然有些湿润了。 送走了李绍杰,王桥想起自己极有可能与患了非典的隔离人员住在一起,也还是有些紧张。紧张之时,他就想起还在广南的父母,拨通了父亲的手机。 父亲王永德一直不喜用手机。 这一次父母在春节时再次前往广南与叔父王振华见面,王晓在临行前就给父母买了一部手机。她说明父亲的理由很强大:“在外面没有手机不好联系,如果长期打叔父的座机电话,用了电话费不说,还总给别人添麻烦。” 这个理由似是而非,只是王晓随口一说。王振华这种扎根于广南的家庭,谁都不会再意区区电话费。但是,王永德却将女儿的“随口一说”听了进去,他这一辈子都不愿意麻烦别人,虽然对方是亲伯父,也不愿意办自己的家事花费伯父家里的电话费。 “爸,我是王桥。”王桥猜到父亲不会看来电显示,主动报了名字。 王永德道:“怎么在上班时间打电话,你不是说平时挺忙的。” 王桥道:“恰好有点空闲时间。你们在广南过得怎么样,生活还好吗?” 王永德叹息一声:“如果不是你的堂伯公硬是要留我们,我早就想回来了。广南生活好是好,可是天天游手好闲,吃了就玩,玩了就睡,这个日子我真享受不来。你妈也是,惦记着院子里的菜,还有她的鸡鸭,还有院子外面的李子树。” “放心吧,段三叔专门找人帮着管院子,肯定没有问题。”王桥又道:“广南那边非典怎么样了?” 王永德道:“闹得很厉害。天天都有新增的病例,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我和你妈就只能住在这边,路上很不安全。老家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王桥道:“山南有两起病例了,还没有波及到静州。” 王永德道:“你现在是城关镇的党委书记了,管着十来万人,一定要把工作做细致,不要象小时候那样丢三那四。” 王桥心里有些沉重,还是笑道:“爸,那些沉年烂芝麻的事情,你还记得。你和妈就在广南多住一段时间,最好不要回柳溪。南方是疫区,你们从那边回来,还得在家隔离观察,害得大家都不安宁。” “嗯,我知道这一点的,回来肯定会闹得鸡飞狗跳,只有等非典过了,我和你妈再回来。现在每天都陪你堂伯公看电视,堂伯公虽然年龄大,对非典还是挺关注的,经常蹴着拐杖骂那些当官的,骂他们没有敏锐性,把人民的生命当儿戏,如果是战争年代就要枪毙。” 王桥是局中人,看待问题客观得多:“非典这种传染病,谁都没有接触过,最初有些大意,完全可以理解。我第一次接触到这方面信息就是在沙州卫东哥哪里。” 提起沙州王家,王永德道:“你堂伯公一直在念着沙州王家,等着他们到广南见面。” “卫东哥是副市长,在节前一直在准备率队参加广交会。后来带队到了广南,却又遇到了非典,匆匆而回,一直没有来得及去拜访堂伯公。他和我约定,等到非典过了,他们全家和我一起过来。”王桥又道:“卫东哥的妈妈在春节时身体不舒服,还咳血,所以也没有成行。虽然卫东哥没有明说他妈妈的病情,我估计不会轻。” “王卫东这么年轻就当了副市长,凭什么,凭的就是一个实干。先公后私,这一点值得你学习。”说到这里,王永德有些停顿,道:“还给你说一个消息,没有对外宣布的,但是有了正式文件,你国栋叔要调到山南任常委,当组织部长。” 王桥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很有些震惊,道:“国栋叔怎么就调到了山南?”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道:“居然会有这种好事。以前国栋叔在广南当省委组织部长,要想提拔自己方法很多,现在从广南调到山南当省委组织部长,提拔自己就轻而易举,又因为国栋叔是从外地来的,提拔自己也不会引人猜疑。” “那是上面的事,我怎么知道。”王永德继续道:“国栋叔来了以后,你别急匆匆地跑到山南去见国栋叔,免得被人看轻,说你是跑官要官来了。把手里的事情办好,才是正经事。我再给你说一遍,非典不是小事,你不要象小时候那样马虎大意。有一次,我记得你在小学五年级,数学才考八十五分,就是因为马虎,审题不认真。” 王桥听得心里有些难受,道:“我妈在哪里,我和妈说两句。” 王永德道:“你妈不在这里,算了,电话费贵得很,我得为你姐省几个钱。” 王桥道:“你和妈要注意身体。” 王永德道:“把工作做好,这是你的本份。” 放下电话,王桥愣了一会,暗道:“不要东想西想了,定下来的事情就要执行。渡过了这场危局,我再去拜访国栋叔。”有一个极为隐密的声音在内心响起:“如果过不了这个危局,被染上传染病,奋斗的一切就失去意义,怎么办?” 他不等这个声音在内心过多停留,将脖子上挂着的铁丝项链取了下来,把玩一会,又重新挂回在脖子上。 等到李绍杰方案拿出来以后,王桥签下了“同意”两个字。 (第四百二十三章) 第四百二十四章一把手 李绍杰提出的方案经过讨论,正式成文,下发到城关镇各部门和各村,立即执行。王桥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第一天就将行李搬到了隔离场。 由于党委书记王桥天天睡在隔离场,干部们则是轮流去,有了对比,所以没有多大反响,默默地接受了这个重大决定。 很多干部自嘲道:“如果值班时遇到了隔离,那只能怪命不好。” 以后几天,每天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王桥在办公室处理公务。每天下午五点钟,王桥准时来到隔离场。作为党委书记,他稍稍享受了特殊待遇——在隔离场有一个单间。 来到隔离场后,他在单间里换上衣服,就来到篮球场打球。 在城关镇工作以前,王桥参加了电力局篮球队,准备参加全省电力系统篮球赛。参加全省电力系统篮球大赛的美梦随着调入城关镇而破灭,以后除了偶尔到电力局篮球场打球以后,很少痛痛快快地打球。 这一次为了鼓励士气,让进驻隔离场的同志们心理不致于太紧张,王桥放下手中的工作,天天在建筑队打球。 在城关镇同事们的印象中,王桥是一个严肃的有威信的领导。这个领导与坐在主席台上发号施令的刻板形象联系在一起,而与其他日常娱乐完全脱钩。当干部们看到王桥打起篮球来“生龙活虎、姿势潇洒、无人可挡”的英姿,顿时傻眼,而且不是一个人傻眼,往往是一组人傻眼。 第四天,轮到副书记晏琳、财政所长赵敏等值班组来到隔离场。到了下午五点钟,照例响起了篮球声音。财政所长赵敏见到穿着短裤、冒着热气的王桥,嘴巴张得大大的,几乎放得下一个鸭蛋,“打球的是王书记吗?王书记居然会打篮球?” 坐在主席台上布置任务的王桥与复读班的王桥有不少差距,但是在篮球场上的王桥与复读班的王桥就有许多接近之处。晏琳一直记得高考结束的那一段日子,那时她还没有给王桥写那一封信,与刘沪、吴重斌、田峰、钳工还有王桥一起游雁湖、散步,经常看他们几个人打篮球。 那是一段带着浓浓忧郁的甜蜜时光。当时她已经决定给王桥写那一封信,因此,更抓紧难得的相聚时光。每当两人独处时就会如饥似渴地做爱,那种身体和精神如上云端的感觉,印象深刻得如刀砍斧削般留在了心底。 她回忆过去,时常怀疑当初写那一封信的决定是否正确,正是自己亲手扼杀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可是,她同样也无法忘记那一声声梦中的“吕琪”。 “与其带着破碎的爱,还不如轰轰烈烈地爱一场,然后相忘于江湖”,这是她当时最真实的感受。 只不过命运之手总是捉弄人,参加工作以后,两人居然还有机会做一年的同事。此时看着穿球衣在场上快乐奔跑的王桥,突然又如当年高考结束时在雁湖的短暂时光,酸楚中带着点幸福。 赵敏眼光不离在场上奔跑如飞的王桥,反复道:“哇,王书记会打球,王书记居然会打球。” 晏琳终于忍不住道:“王书记曾经是静州地区篮球联赛的最佳球员,当然会打球。” 赵敏道:“我还以为王书记只会当领导,谁知也会和年轻人一样玩。我听说,晏书记以前和王书记是同学?” 晏琳道:“我们在静州一中复读,是一个班的。王书记成绩好,考上了山南大学。”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了著名的“九分”绰号,心道:“如果给赵敏等同志讲起王桥在复读班第一次参加考试数学只考了九分,估计更没有人会相信。” 赵敏好奇地道:“王书记长得帅,成绩又好,当年有没有女生追求他,我估计肯定有。” 晏琳平静地说起了假话,道:“那年高考还没有扩招,升学率低,大家都专心学习,哪里有时间谈恋爱。” 这是一个强大的理由,赵敏没有再问。 篮球场上有叫声喊声,场下有加油声,隔离场变得热热闹闹,引得周边一些居民也过来看观战。 一辆车停在了外面,县委督查室的同志出现在隔离场。 晏琳迎了过去,招呼道:“杜主任好。” 县委督查室老杜是年满五十岁的老同志。他以前是镇里面的党委书记,退居二线前被调回来当县委督查室主任,是吉之洲书记亲自点的将。 老杜主任和宋鸿礼书记曾经是昌东县乡镇党委书记中的两大怪人,结果都被吉书记看中。宋鸿礼放在了小竹河工业园的重要岗位上,老杜则担任了县委督查室主任。 老杜朝着晏琳点了点头,道:“晏书记亲自带队值班啊。” 晏琳指了指场上,道:“王书记也在这里,在打篮球,我去把他叫过来。” 老杜看着满场飞的王桥,道:“人年轻就是好啊,我现在想跑都跑不动了。晏书记,不用叫王书记了,我是代表县委来督查各地各单位的抗非工作,能不能看一看你们在隔离场的值班安排表?”他看罢值班安排表,有点惊讶地道:“王书记天天都在这里值班?” 晏琳道:“王书记自己主动提出这个要求。他白天在办公室上班,下午五点过来就住到隔离场。” 老杜感慨地道:“难怪吉书记总是说领导干部都要向王桥学习,虽然王书记年轻,却是一个有担当的人。”他目光朝院子时扫,问道:“公安的同志在哪里?” 晏琳道:“有一个在打球,还有一个在值班室看电视。” 老杜道:“晏书记,按要求,卫生局也要派人过来值班,请问卫生局的人来没有,我要见一见。” 晏琳很客观地道:“城关镇的责任是建立隔离场,统筹安排值班人员。公安同志前天就过来报到,交了值班表。卫生局的同志还没有来过。” 老杜道:“一次都没有来过?” 晏琳道:“没有来过,消毒是安排城关镇卫生搞的。” 这时,场上打球的王桥看见了老杜,也就从场上下来与老杜握了手。王桥主持过县府办工作,与老杜还是极为熟悉的,道:“杜主任,晚上别走,尝一尝隔离场的伙食。” 老杜道:“我倒是想尝尝隔离场的伙食,只是任务紧,只能改天再说。吉书记划定了一些必督项目,每天晚上八点前要报告。看了隔离场,我还要到交通局和公安局去看预案执行情况,看完就要写当天的报告。从我今天督查的情况看,关键问题还是一把手,只要一把手重视,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送走老杜,晏琳递了一杯矿泉水给王桥,道:“刚才杜主任专门问了公安局和卫生局的值班情况,我给他如实做了报告。” 王桥仰头喝了一大口矿泉水,道:“你这样做是对的。平时我们可以给卫生局打一打掩护,现在是刺刀见红的时刻,我们不能拿重大传染病防治来开玩笑,必须如实向督查部门说明情况。” 晏琳望着王桥,道:“一般的人都是尽量多栽花,少栽刺,你对这一点不在意,难道不担心以后会遇到麻烦,会被同僚们当成异类。” 王桥道:“畏心畏脚,反而会有越来越多的绊脚绳。我现在的做法就是建立自己的规矩,最初大家会不习惯,久而久之,他们都知道我的行为准则,反而会主动遵守我定的规矩。宋书记在县里办事往往阻力很小,原因何在,并不是宋书记天天跟人干仗,而是大家都习惯了宋书记的规则。” 晏琳想了想,道:“你站的角度比我高得多,我压根就没有想到立规矩。” 王桥道:“环境不一样,你是大机关,哪里轮得你来立规矩。” 两人站在球场边,随意聊着。夕阳渐渐落下,映照得天空一边红色,微风袭来,吹得隔离区内的树叶哗哗作响。 社事办主任刘东在篮球场上跑了两圈,满头是汗水。他弯着腰,双手撑在腿上,如狗一样大口大口喘气。休息一会,他来到王桥和晏琳身前,道:“王书记、晏书记,今天社事办请大家吃顿鱼,办公室的同志到外面去烧了沸腾鱼、麻辣鱼和酸菜鱼,吃一顿鱼宴。” “嗯,吃鱼好,健康。”王桥望着刘东隆起的肚皮,道:“你要经常锻炼啊,挺着将军肚,不仅难看,更关键是三高。” 刘东笑道:“王书记是运动健将,我哪里能够比。” 这时,一辆长安车开进了院子,从车上端下来三大盆鱼,还有两箱啤酒。值班组所有人就围在一起,吃着鱼,喝着啤酒,与王书记和晏书记在一起谈笑风声。 在隔离场气氛非常融洽,但是在县委大楼里,气氛很是紧张。 吉之洲看过县委督查室的检查情况,发了火,道:“隔离场是昌东县的隔离场,不是城关镇的隔离场。卫生局为什么不去?你马上把卫生局的领导班子通知到县委,让他们说明情况。” 十几分钟以后,县卫生局的三位脸色难看的同志走进了县委督查室。 老杜主任脸上没有笑容,冷冷地道:“这是今天的督查通报,马上就要发出来,你们要向县委作出解释。” 卫生局长赵芳看罢通报,将通报丢到副局长陈红军桌前,道:“我是作了安排,为什么不派人值班,请陈局长解释。” 陈红军满脸愤怒地道:“赵局长,你不能把事情一推了之。这么大一件事情,让我全权负责,我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赵芳在心里早有预案,道:“我是县抗非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要协助安排全县的抗非工作,将卫生局的事情交给你办,难道不行吗?” 一把手赵芳最喜欢做的事情是跟在领导身边,被戏称为‘浮上水’。她平时不太做实事,遇到事情也不肯承担责任,还喜欢将责任推到副职身上。 陈红军对此颇有微言,在这种关键时刻,也顾不上客气,道:“你是上嘴皮碰下嘴皮,说得轻松。隔离场有危险性,一把手不亲自动员,工作怎么能够开展,反正,我人微言轻,推不动这项工作。” (第四百二十四章) 第四百二十五章内忧和外困 赵芳脸微红,大声道:“你是副局长,在这个位置上就得做事,推动不了工作就是渎职。” 陈红军针锋相对地道:“是不是渎职你说了不算。你这个局长做了什么事,全局都知道,不要把大家当成傻瓜。” …… 另一个副局长一言不发,两不相帮。 两人积怨甚深,一言不和,在督查室就吵了起来,完全是撕破脸的节奏。 督查室老杜耐着性子定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道:“你们两个都别说了,现在是全县全市全省人民都在全力以赴抗击非典的时刻,你们一正一副两个局长还在内哄,不象话。事情我清楚了,你们全部回去。” 赵芳和陈红军还不想走,都想再给老杜解释。老杜黑着脸,道:“你们都不要解释了,赶紧去做工作,弥补前期不足,如果再查到问题,就真不好说了。”当卫生局三个人离开后,老杜骂了一句:“混帐东西。”然后起草督查报告。 半个小时后,吉之洲拿到了督查报告,又听到老杜原原本本复述卫生局一正一副两位局长在县委督查室吵架之事,终于发了火,道:“不知进退,不识时务。” 就在县委督查室来到隔离场的第二天,县委做出了免去县卫生局赵芳党组书记、陈红军党组成员的决定;县政府依据县人大常委会的通知,免去了赵芳的局长职务;县政府常务会决定,免去了陈红军副局长职务。 赵芳被免职后,继续留在县抗非办工作。 陈红军则仍然留在卫生局工作,只是没有了职务。 一天之内,县委用霹雳手段解决了卫生局内部的争端,将两位副局长彻底免职,这引起了整个昌东县干部极大的震动。这是身边人职务的变动,比起远处更高职务者的职务变动更加令人注目,更加牵动人心。 新调来的卫生局费勇局长吸取了教训,依着城关镇的葫芦安排了领导带队的值班表,这才将到隔离场值班的事情安排了下去。 4月26日,这是静州市和昌东县抗击非典中值得记录一件事情。 静州在这一天出现了第一例非典。有几位接触者居住在昌东,静州立刻按照预案启动部分传染病防控措施,有6名与患者李某及其母亲有过接触史的人员送到昌东县相对独立的城关镇建筑队进行隔离医学观察。 昌东隔离场所建立起来以后,大家都有一种侥幸,认为有可能这个隔离场建好以后并不一定能够使用,甚至在王桥心里也存在这种侥幸之心,只是没有人让任何人知道而已。但是无情的现实击碎了侥幸,六名有接触史的人员被送了进来。 原本一片祥和的篮球风云顿时变成了令人心惊肉跳的生死时速。 六名被隔离人员被安排进了城关镇建筑队最里屋的房子,这是一个半独立的院中院。在大院内部有一道内门,将隔离人员住所与其他房间分开,有四间住房,里面有独立的卫生间。 之所以选用城关镇建筑队作为隔离区,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院中院的特殊结构。 在大院内门前面拉了一根红绳子,就将内门和外面部分隔离开,两名公安人员守在红绳子外面,负责警戒。两名医院人员负责给被隔离人员提供医疗帮助,指导消毒等工作。 在内院临时安装了四部电话,四个房间,一个房间一部,可以方便与外界通话。每个房间有电视机,电视机来不及安装闭路,准备了DVD和一大堆连续剧光盘。 隔离区成立了临时党支部,由王桥出任临时支部书记,公安局和卫生局的同志出任副书记。王桥信守了承诺,将城关镇日常工作交给了镇长黎陵秋,自己住进了隔离区,与被隔离人员一起守候艰难的十五天。 如今让王桥感到压力最大的有两大块,首先面临的是内部压力,被隔离的六个人情绪烦燥,在房间里摔东西,哭泣,还扬言要强行离开,这让隔离场上上下下都很紧张。 隔离人员进驻两个小时,六个人的直系亲属被叫到了隔离场,隔着红线与里面的亲人们通话,安抚其情绪。 空气中飘着消毒水的味道,隔离区外的所有人都戴着十二层厚的防护口罩,尽量不接近警戒线,连执勤人员之间都互相保持着距离,这一切都加剧了人们的紧张情绪。 王桥戴着口罩来到了通话地点,对打电话的被隔离亲属道:“你可以询问他们,需要什么生活用品,可以随时打电话出来,吃的、穿的、用的、玩的,都可以。” 半个小时后,隔离者便传出来的他们的需求,苹果,香蕉,口罩,牛奶,大蒜,消炎药、肠胃药,还有一个年轻人要了一套《天龙八部》。对于值班组的同志来说,只要被隔离者能够提出需要,就是情绪渐渐平复的证据。 停在隔离场外的一辆长安车迅速启动,带着纸条前往市场。很快,所需物品全部买了回业,放在两个纸箱子里面,然后由一名经过消毒、戴着口罩、穿着防护服的医务人员将两个纸箱子放进了隔离场,然后迅速逃离了警戒线。马上又有医务人员对进入警戒线的同志进行消毒。 过了十来分钟,被隔离人员这才走了过来,抱着两个纸厢子回到了内院。 临时支队第一次会议在办公室召开。 开会时,王桥将口罩取了下来,道:“建立隔离场时,我一直祈祷不要使用这个隔离场。现在祈祷失效,隔离场正式使用,这也正是隔离场存在的意义。从前阶段全国通报的情况来看,大部分被隔离者都顺利地通过了隔离期,所以我们不必过于紧张,我们过于紧张,就会把情绪传导给了被隔离者。” 说到这里,他略有停顿,道:“我检讨一下,也不要口口声声地说被隔离者,他们有名有姓,是张兰、张莉、王小浩、杨立勇、郑江、姚红燕,我们从现在起只能称呼其名字,不要叫他们为隔离者。” 王桥脸色严肃地道:“我们总体来说应该采取外紧内松的态度,表面上应该平和,但是工作应该严格细致,不能出一点纰漏,这是特殊时期的特殊工作。刚才吉书记和华县长分别给我打了电话,询问了隔离场的情况。有了县委县政府的支持,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下面,我宣布隔离场所的工作纪律……” 等到王桥讲完,城关镇派出所所长赵劲道:“王书记,除了内部问题以外,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周边村民多次说过话,如果不把得传染病的带到隔离场,他们就不干涉我们,如果把得了传染病的带到隔离场,他们就肯定不准我们住在这里,要来闹事。” 王桥道:“这也是我担心的另一件事,目前城关镇相关干部都到了周边村社,走乡进户,宣讲防止非典的知识,宣传隔离场的用处和重大意义。” 赵劲道:“我估计村民不会听,十有八九会有所行动。” 王桥扬了扬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单行本,道:“我们这个隔离场所是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设立的,虽然老的防治法是九八年修订的,但是仍然适用于现在。根据防治法,对医疗机构内的病人、病原携带者、疑似病人的密切接触者,在指定场所进行医学观察和采取其他必要的预防措施。拒绝隔离治疗或者隔离期未满擅自脱离隔离治疗的,可以由公安机关协助医疗机构采取强制隔离治疗措施,这是其一;” “对已经发生甲类传染病病例的场所或者该场所内的特定区域的人员,所在地的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可以实施隔离措施,并同时向上一级人民政府报告,这是其二;我们是合法行为,是为国为民为全社会负责的合法行为,凡是冲击隔离场机构的,县委将依规依法从重从快进行处理,绝不会姑息,这也是吉书记对我的保证。” 他指了指坐在一旁的刚调到城关镇的刘友树,道:“刘主任,你赶紧把今天的情况写成简报,在下班之前送给县委防非办、吉书记和华县长。” “我已经拉了一个初稿,再加上开会的内容,修改一遍就可以让王书记签字。”刘友树刚刚调到城关镇出任办公室主任便遇到了这种‘难事’,尽管他也很怕非典这种甲类传染病,可是初到城关镇任办公室主任,就算再怕,也不能临阵脱逃。 王桥道:“散会,大家各自坚守自己的岗位,我再强调一遍,第一要内紧外松,第二要胆大心细,我相信,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散会以后,刘友树还是用了半个小时写完了当天的情况报告,王桥签字完毕以后,便坐车回县里。 十分钟不到,刘友树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道:“王书记,不好了。” 王桥轻言细语地道:“不要急,慢慢说,天垮不下来。” 刘友树道:“车刚开出去,就遇到一群村民,恶得很。他们把通往隔离场的公路挖断了,不准进出,老赵被被打了几拳。” 王桥道:“我不担心他们在外围闹事,只要不冲击隔离场就行了。你把赵所长叫过来,从现在起隔离场要加强保卫力量。” 赵劲进了办公室,神情有几分紧张。他听到王桥正在给吉书记汇报当前状况,便安静地等到一边。当王桥结束通话,他就用请示的语气道:“王书记,如果有村民冲击隔离区,怎么办?” 王桥道:“第一将隐患消除在萌芽状态,这个不需要我们负责,我已经给吉书记报告了当前状况,县委会安排;第二是要有所提防,只要有人冲击隔离场,扰乱了社会秩序,我们就要用强力手段制止这种行为。” 尽管有了思想准备,在夜间来到的风暴还是让所有人震惊。 (第四百二十五章) 第四百二十六章枪声 按照预案,不管哪一个值班组遇到隔离人员以后,值班组就马上转化为常驻组。也就说是值班组要与隔离人员共同经历十五天的隔离。这对于当班的值班组来说,就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灾难。 第四组是由副书记晏琳、财政所长赵敏、办公室主任刘友树、社事办主任刘东、企业办主任王渝生以及五个普通干部等人组成,恰好就是遇到隔离人员的倒霉蛋。 傍晚吃饭的时候,隔离场失去了往日的欢歌笑语,包括晏琳在内的值班同志个个脸色沉重,垂头丧气。 特别是卫生局的同志更是牢骚满腹,一个劲地咒骂原来的班子成员,一点都没有回避城关镇的同志。 相对于卫生局的值班人员,公安局的同志反而要淡定一些。这是由于他们常年都在跟社会阴暗面打交道,心理承受能力要强得多。 王桥没有讲大道理,只是作为同事之间在吃饭闲谈时鼓励道:“有些坎,我们是必须要扛过去的,扛过去以后,自然就会天地宽。大家都别阴沉着脸,有一句有些粗鲁的话,但是用在这里很合适,生活就象QJ,不能反抗就要好享受。” 同志们习惯性地附和着笑了笑,笑容却不持久,很快消散了。 虽然有了党委书记带头,大家不致于军心涣散。可是这毕竟是生死悠关的事情,好些人在下午时间都用座机电话给家里面打了过去,报平安,甚至谈及一些类似后事的话。 王桥放下碗时,有意打了一个饱嗝,道:“我记得村民说过如果有了隔离人员进场,他们就要烧房子,我们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吃过晚饭以后,我们全部动员起来,挖一些泥土装在事先就备好的沙袋里,还要接上水管。” 赵劲点头道:“王书记安排是对的,我接到好几个电话,晚上说不定真有铁脑壳要来闹事。” 王桥道:“那我们就动手挖土,装沙袋。” 在大家纷纷行动的时候,晏琳来到王桥身边,低声地道:“会有这么严重的情况?” 王桥道:“基层情况复杂得很,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晏琳道:“你不是给县委报告了断路等情况,县里没有相应布置?” 王桥道:“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我们在隔离场做些准备,总要胜过一点没有准备。更关键的是大家情绪都不高,与其互相传染负面情绪,还不如找点事情来做。”他又道:“你给家里面讲这里的情况没有?” 晏琳摇了摇头,道:“我爸我妈都给我打了电话,询问昌东的情况。我没有给他们说实情,就说静州有一起非典,昌东还没有病例。如果给他们说了实情,他们说不定就要到昌东来,甚至还要动用些关系,直接把我从隔离场调走。家里有些关系可以通到省里,县里是挡不住的。我如果在这个关头调走,你恐怕就很难把握隔离场的局面。” 晏琳是晏家宝贝独女,却被拖到了这场危局中,王桥看着穿着一身运动服的晏琳,道:“你是挂职干部,其实可以不必值班的。” 晏琳道:“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思。你说得对,人生本来就有很多坎,必须要用自己的肩膀扛过去。” 王桥夸了一句:“你这几年进步了,很勇敢。” 晏琳摇了摇头,道:“我其实怕得要命。”她将自己手掌伸了出来,道:“我用消毒液洗手都洗了十几次,还觉得空中会有非典的病毒。” 王桥在此刻涌出了一些温情,道:“你别太靠近警戒线了,预防药多喝点。” 晏琳道:“预防药喝得很多,都要喝吐了。” 王桥道:“不管怎么样,你看起来还是很镇静,如果不给我说,我完全看不出你很怕惧。” 晏琳道:“我是省委办公厅的人,又是党委副书记,心里面怕,表面上还得撑起。” 王桥道:“那就继续撑起,我们一起装沙袋,给同志做榜样。” 正在装沙袋时,吉之洲的电话打到了王桥手机上,询问了隔离场的情况。王桥如实汇报了隔离场的情况,道:“内部还掌控得比较好,城关镇的人和公安口的人都不错,公安是城关派出所所长赵劲在隔离区。卫生局的同志对于原班子意见大,情绪不是太好。放心,吉书记,我们成立了临时支部,一定会将局面稳定下来。” 吉之洲郑重地道:“谢谢王桥同志敢挑这么重的担子,凡是在隔离场里面表现优秀的同志,可以推荐给县委。这些经过血与火考验的同志,以后会成为基层干部中的骨干。” 通话结束时,王桥又谈了对外面局势的担心。 被隔离的几个人站在内门里面,看着警戒线外面的同志在挖泥巴,老同志杨立勇就把电话打了出来,点名要找王桥。 杨立勇道:“王书记,你们挖泥巴做啥子,里面的人都很紧张,担心是不是要把我们埋了。” 在临时支部里,王桥是支书,晏琳、赵劲是副支书,杨立勇由于是党员,也被吸收进了临时支部,主要作用是安慰劝解被隔离的另外五人。同时,里面有什么事情需要交涉,也是由杨立勇出面。 听到杨立勇的担心,王桥笑了起来,道:“杨委员,你讲的是冷笑话吗?确实有点冷啊。怎么会产生这样奇怪的想法?” 杨立勇道:“我们在里面讨论了半天,都不明白你们挖泥巴起什么作用,让我来问个清楚,大家都是惊弓之鸟,经不起折腾啊。” 王桥脑袋里经过短暂的犹豫,决心要告诉杨立勇真相,如果不告诉真相,没有心理准备,村民闹起来,说不定会给被隔离的几个人带来心理负担,于是便没有隐藏地讲了村民以前发出过的威胁。 杨立勇是个忠厚人,道:“王书记,对不起了,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王桥道:“不要这样讲,我们都是坐在一条船上的人,一起朝岸边划。好在只有十五天,日子越过会越轻松的。” 杨立勇道:“村民有可能闹事,我可不可以给其他人说。” 王桥道:“你说吧,免得他们想歪了。” 到了九点钟,院子角落就堆了很多土袋子,还准备了水笼头,一些盆子里还装了水。十点钟,按照王桥的要求,一名公安就吹响了口哨,意思是除了值班人员大家都休息了。按时作息是过集体生活的标准手法,有了统一作息时间,比较容易形成良好的集体生活感受。 到了十一点钟,大门外值班的一名警察将赵劲叫醒,道:“赵所,外面来了些人。” 赵劲赶紧翻身起床,拿着手电筒来到了门口,隔着铁门就见到黑压压的一群人,拿着锄头、扁担等工具,还有一些农家肥的臭味。 王桥被叫醒后,铁门外已经吵闹成一片。 在入驻原城关镇建筑队时,出于综合考虑,换掉了原来破烂的铁门,而是用了比较结实的铁栅栏门,有三米多高,用两把锁从里面锁住。 外面人用锄头将锁铁栅栏门的粗铁链砸得哗哗作响,赵劲喝斥道:“你们干什么,不要乱来啊,我是城关镇派出所的。” “管是你哪个派出所的,不准在这里治传染病。” “我们是打过招呼的,你们不顾老百姓的死活,非要把我们害死,反正不活了,大家就拼了。” “我****。妈哟。” 各种叫骂声从外面传了过来,院内值班人员和被隔离人员全部都惊醒了。 王桥看了看局面,转身就朝屋里走,直接给吉书记打去电话。按照吉书记要求,隔离场任何情况都可以直接打到他的手机上,不必考虑时间,也不用其他人转。 打完电话时,刚走出门,晏琳急急忙忙走了过来,道:“外面的人朝里面扔石头。”她捂着肩膀,一脸痛楚的表情。 王桥道:“你被打中了,严不严重?” 晏琳道:“不算严重,是打到墙上,弹下来砸在肩膀上。” 王桥道:“你注意躲石头,我出去看一看。” 这时,院内人和院外人开始互相骂起来。院内有人想到捡起石头投掷过去,被王桥严厉地制止了。如果院内值班组真把外面村民打伤,事情就会变得非常复杂。 铁栅栏门被很多人推得哗哗直响。 赵劲和另外两个民警都带着枪,在这种情况下,赵劲的手无数次握在了枪柄上,他急迫地道:“王书记,增援的人什么时候到,他们真要把铁门推开了,我必须要开枪,这是得到领导授权的。我再给袁局长报告一声,说一说外面的紧急情况。” 在赵劲打电话的时候,王桥拿着电喇叭来到了铁栅栏门外,对外面的村民厉声道:“我是城关镇党委书记王桥,你们这种行为是违法犯罪,是要受到法律严惩的。” 外面村民叫骂声不停,最初还讲点道理,后来变成了对王桥的人身攻击。 王桥道:“这里只是隔离区,里面被隔离的人只是隔离观察,又不一定是非……你们既然怕非典,就要离得远远的,把铁门打开,你们就更容易接近隔离……” 他的说话声被一阵骂声和哗哗的摇动铁门声音所打断。 眼见着铁门被推得变了形,透过里面的灯光,可以看见外面人挥动的锄头。 晏琳在省里工作时,大家最多耍耍心眼,是很文明的争斗,没有见过如此直接粗暴的对抗。她被眼前的阵式吓住了,惊恐地站在门口。 在隔离区的几个被隔离人员都站在内门后面,朝外面的人一阵骂。 铁栅栏门的一边被损坏,眼见着就要被推倒。 王桥见局势无法控制,来到赵劲面前,道:“袁局长怎么说?” 赵劲道:“下令了。邱局长带人马上过来,要求我们务必把这些人拦在外面。” 正当铁栅栏门要被推倒时,一声清脆的枪声响了起来,刺破长空,震住了所有的人。 (第四百二十六章) 第四百二十七章****** 赵劲朝天开了一枪后,另外两个民警都将手按在了枪柄上。 外面的村民显然没有想到会有枪响,推门者暂时都停止了动作,也没有响动。 王桥朝赵劲摆了摆手,又拿着喇叭上前,道:“大家都不要激动,你们怕死,我们也怕死,我们就住在院子里,你们距离建筑队最近的也有三四百米,是不是啊?所以不用怕,就是十五天时间。” 一个中年女子道:“你说得轻巧,吃根灯草,你们每天要拿几千上万的补助,当然不怕,我们村民的命也是命,和城里人一样值钱。” 王桥被这句话的逻辑和事实气得笑了,道:“我们现在都封闭在围墙里,不与外界接触,传染的可能性为零。你们把门弄开,不是要增加更大的风险吗?” 外面有人骂道:“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就是不能让传染病进来。” 有人高喊:“不要和他们啰嗦了。” 铁栅栏处的人很快就离开了,但是没有走远,聚在墙内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王桥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快就了结,对赵劲道:“你把人组织一下,退到安全的地方。”赵劲道:“什么是安全地方?” 王桥道:“外面砖头飞进来不容易砸到的地方,你再电话问一问,防暴队什么时候能到。” 赵劲道:“我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备勤,如果没有备勤,从人手集中再到开车过来,总得要三四十分钟。” 赵劲打电话的时候,王桥总觉得有些不安,就让队员们各自找能躲避外面砖头的地方,留一两个人盯着铁门就行了。 另外两个公安没有闲着,组织大家把椅子、板凳全部拿出来,如果外面的人继续冲,除了三把枪外,大家举起椅子,好歹保护自己不要受伤。 从枪响到现在不过七八分钟,站在警戒线内二楼的被隔离者喊了起来,道:“外面有火,他们在烧火。” 喊声未落,一只燃烧着的瓶子飞了进来,落在地上,顿时在地上燃起了大火。 王桥从小生活在乡里,对当地民风民俗很有了解。 多数人都有着其纯朴善良的一面,也有着狡猾暴力的一面,这就是硬币的两个面。当另一个面被激发出来时,会产生极大的破坏能力。当王桥听到烧房子的威胁时,就一直没有将这个念头从内心驱赶出去,因此才会让值班组准备泥土。 这个油瓶落在院子中间,中间没有其他可燃物,虽然烧得厉害,但是并不能引起院子的火灾。 刘友树、晏琳等人聚在办公室门口,他们望着火,确实是被吓住了。 这时,第二个瓶子,第三个瓶子也飞了进来,在院子里燃烧。王桥一直站在办公门口,此时见有一个瓶子距离办公室已经很近了,如果不处理,就有可能把办公室烧起来,他对身边几个人道:“女同志不要出来,男同志跟我去拖土袋。刘友树,你不要来,全过程录相,有录相才有真相,到时让我们公开录相,没有录相才麻烦。” 刘友树举着录相机,不停地录着现场。 公安三名同志守在门口,防止村民趁乱冲进隔离场。 卫生局几个值班同志一直游离在整个值班组以外,望着王桥等人去拖沙袋灭火,一直在观望。终于,一个男医生忍不住了,道:“局领导一帮子人乱搞,是他们的事情,城关镇的人还是好的。”他跟着跑了过去,拖起了一包土袋子。 汽油燃烧时原本势不可挡,可是土克火,几包土袋子覆盖过去,将火与办公室分隔开,只是在院子中间燃烧。最危险的是一个油瓶子砸在了办公室墙角,王桥等人用了几个土袋,才将大火覆盖。 王桥有些担心地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如果飞进来几个瓶子落在办公区的房顶,或是其他易燃部位,由于没有梯子,这火就没有办法控制了。这也是准备土袋时没有想到的问题。 王桥当机立断地道:“这样下去不行,我翻围墙出去,制止他们。” 赵劲道:“你一个人出去要吃亏,我也出去。” 王桥摇头道:“你不要出去,守在院内,如果真要冲到警戒线位置,就要果断开枪。”他又布置道:“等会我翻出去的时候,你们把手电筒集中起来,把外面照亮,刘友树继续负责录相。” 晏琳伸手拉住王桥,道:“你不能出去,外面人多。” 王桥笑了笑,道:“没事,我打架本领你见过。我必须出去阻止他们,把油桶抢过来,否则终究有瓶子会丢到屋子上。事不宜迟,我先出去,放心吧,打不赢我可以跑。” 值班组佩有几把强光电筒,为了停电等偶然事故使用。王桥和刘友树来自城管委,对录相保留证据都很熟悉,因此刘友树就带进来一个摄像机。 院墙里外约有一米五米的高差,在院外看,围墙有四米左右,从院内看,围墙不到三米,王桥助跑两步,轻松抓到围墙,然后翻身就跳下了围墙。 在院外,五个人还在说话。 “没瓶了!” “你,狗,日的,怎么没瓶了。” “算了,烧死人,谁都脱不了手。” “今天闹了一阵,明天他们肯定要搬走。” “那我们走吧。油桶里也没有什么油了。” 正在谈论时,院门口电筒光大亮,射得他们睁不开眼,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过去。 从院子里翻出来一个人,此人来势凶猛,冲过来也不说话,凶猛的拳头就打了过来。这人打来的拳头又狠又重,转眼之间,有的人鼻梁中拳,有的人被踢在胸口,五个人居然被搞得灰头土脸。 原本来隔离场闹事的有三四十人,当院内响起枪声以后,大部分村民就知道里面的态度,他们不可能冲进去,于是就各回各家,各睡各床。只有五人领头者没有走,他们有一个人带着汽油桶,还在摩托车上带着几个啤洒瓶。摩托车有车灯,为了不让隔离场发现,停在距离距离场有一公里的地方。 等到啤酒瓶扔完,他们几人就聚在一起商量时,院内跳出来一个杀手一样的人,以一对五,居然将他们打得几乎没有招架之力。王桥出来以后,没有任何客气,以迅雷之势打倒了五人,然后抢过了小型的家用汽油桶。 他提起汽油桶就跑向了铁栅栏们,将汽油桶从即将垮掉的铁栅栏里塞了进去。 这时,被打倒的五个人爬了起来,拿起锄头、扁担就朝门口冲了过来。王桥跳出围墙主要目的就是抢油桶,此时完成任务,也就不和这几个再打架,沿着围墙就朝黑暗处跑去。 从外面开来了好几辆小车,闪着警灯。 提锄头拿扁担的五个人见到警灯,就赶紧沿着小路逃跑。 其中一人正要沿着山上小路急跑,不提防黑暗处还站着一人。此人极为阴险地伸出腿,将逃跑者绊了一个狗啃屎,扁担脱手而飞。 黑暗中的王桥上前一步,用膝盖顶住了逃跑者,顺手抽出了其皮带,反绑住手腕。 逃跑者拼命挣扎时,腹部又重重地挨了一拳,这一拳是重锤一样,打得逃跑者五脏都挪了位置。他软倒在地下,腹部剧烈疼痛导致了一阵呕吐。 王桥见来人被胃锤打得呕吐之人,就蹲了下来,道:“你们刚才已经犯了纵火罪,警察来了,你去跑警察说清楚。” 逃跑者头脑刚才急跑身体缺氧,有些晕沉沉的,有两口呕吐物不知怎么回事就吸进了气管。他吸呼突然紧促起来,脸憋得发青。 由于天黑,王桥并没有看见逃跑者的脸色,只是觉得他的状态有点不对,立刻解掉皮带,再用力猛拍其背,希望能够缓解症状。 逃跑者并没有完全昏迷,只有缺氧后有些头晕。他被王桥猛拍了几下背部后,下意识又用手去抠喉咙,他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将差点呛进气管的呕吐物大部分喷了出来。 警车带到院外,闪着警灯。六七个警察站在车外,站在铁栅栏外面,与赵劲说话。 这时王桥推着一个走到警灯前,道:“这是刚才纵火的人,交给你们了。” 一个警察立刻退后一步,道:“他进院子没有?” 王桥刚才是怕外面的人继续扔******才跳出院外,没有细想自己出了院子可能带来的隐患,见到警察这个样子,他没有隐瞒,道:“他们一直在扔汽油瓶,我是从院子跳出来,抢了他们的汽油桶。” 警察又退了一步,道:“你是从院子出来的?一个人?” 王桥知道警察为什么不停退后,道:“我们是值班人员,与被隔离者在一个院,可是严格进行隔离了,没有任何接触。” 赵劲站在铁栅栏里面,道:“高大嘴,这是城关镇王书记。你们今天晚上不能走,在这里守着,免得出事。” 高大嘴是防暴队的副队长,与赵劲曾经是一个派出所的同事,两人关系非常好。 高队长又退一步,道:“我们只是接到命令处置冲击隔离场的人,没有说要守在这里。” 赵劲道:“我刚才和袁局通了话,指挥中心很快就要给你们打电话。这个纵火的村民要带回去,找地方拘留了,先隔离再说。” 王桥补充道:“接触了这人的所有同志就集体找个地方自己隔离,免得有意外产生。” 高队长就冲着车上的警察道:“你们都不要下来,往后退到公路口去。来了一个警车,把这人带去老拘留所,那里空房子多。” 他又对赵劲道:“老赵,我和这个屁。眼虫离得最近,如果要传染,老子已经被传染了,真他马的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就由我送他到老拘留所。你马上给局里报告,让他们准备老拘留所的东区,那里面现在没有关人,正好适合隔离。” 赵劲道:“你别想得这样可怕,我就住在院子里,现在感觉好好的。” 高队长道:“还有潜伏期,说不定明天你狗。日的就要发烧。” 赵劲道:“你硬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高队长对萎靡不振的村民道:“你,跟我走。”他又对赵劲道:“老赵,多保重啊,如果你没有死,改天喝酒。” 赵劲一直用目光在寻在找邱宁勇,结果,没有找到。 主非典传染性太强,死亡率又高,此时所有人都成了惊弓之鸟,生怕出一点差错,没有隔断非典的传染渠道。 王桥回到院里,一口气喝了一瓶矿泉水。 外面不再丢汽油瓶,院内值班人员开始用土袋逐渐将院内火浇灭。 晏琳从刘友树哪里要求摄像机,反复看王桥在院外与人打架的录相,看着录相,想起了自己被刘建厂绑走时的旧事,不觉有些痴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第四百二十八章夜谈 等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王桥召集所有值班人员都来开会。 开会时常被人诟病,因为很多会确实没有必要。但是,开会又确实是统一思想、传达信息的极佳渠道。在隔离场这个特殊场所,聚集开会是特别有效的工作方法,几次会议之后,来自三个单位的同志便会在潜意识中产生“集体”的共同认识。 如果此时有外部势力侵入这个临时集体,更容易促进集体意识产生,有一个“同仇敌忾”的词很精确地描绘了这种状态。 王桥讲了三方面内容,一是县委吉书记的指示;二是值班组的纪律;三是当前非典的基本情况。讲完之后,除了值班组的人员,其他同志必须去睡觉,保持旺盛的精力才会有好的心情,有了好的心情才能保持队伍的稳定。 大家散去后,王桥坐在办公室,泡了杯茶,独坐想问题。 建筑队的办公室都是老式建筑,办公室门上面部分是玻璃,视线通透。 晏琳有些失眠,在外出上厕所时见到王桥还坐在办公室,就走了过去,轻轻敲了敲窗。 “请进。” “还没有休息。” 晏琳进屋就坐在了王桥办公桌对面,道:“第一天总算是熬过去了。” 王桥道:“这十五天,都是煎熬,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日子会越来越好过。” 晏琳道:“我还担心推着时间推移,被隔离的几个人会越来越焦躁。” 王桥摇头道:“我在大学的时候选修过心理学,看过美国心理医生伊丽莎白?库伯勒在《论死亡和濒临死亡》,濒死病人的心理变化可从拒绝到接受,从不适应到适应,可以分为五个阶段:拒绝->愤怒->挣扎->沮丧->接受。套用在被隔离的杨立勇等人身上,也合适。” 他指了指开水器,道:“那边有纸杯,自己倒水喝啊。” 晏琳道:“你今天是值第一个夜班?” 王桥点了点头,道:“在这种特殊环境里,必须由我来带头,我值第一班,公安局赵劲值第二个班,第三个班是卫生局的,你值第四个班。你本来不必到隔离区,把你拖进来,我始终觉得过意不去。” “不要再说这个话题了。你喝咖啡吗,我给你冲一杯。”得到肯定答案后,晏琳回到自己的房间,拿了两个怀子,回到王桥办公室冲泡了两杯卡布奇诺速融咖啡。 香气在房间里弥漫,冲淡了隔离区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道。 王桥道:“我要值通宵班,喝点咖啡没有问题,你就别喝了,免得睡不着觉,在隔离区,长夜漫漫,睡不着觉就难过了。” 晏琳双手捧着杯子,手指与杯子一样洁白和细腻。她喝了一口咖啡,道:“我经常失眠,都习惯了。” 王桥指了指脸,道:“经常失眠不行,容易老。” 晏琳有几分苦笑,道:“你刚才还没有讲完拒绝、愤怒和后几种感受,我想听一听。” 王桥道:“那本书读了好些年,不是太准确,为什么记得住,主要是与以前在看守所的情感体验有些关系,所以才记得牢。” 晏琳道:“那根项链还在吗?” 王桥道:“在。” 晏琳道:“能取下来,让我摸一摸吗?” 王桥就从脖子上取下来那根铁丝做成的项链,递到了晏琳手上。这根项链是由最普通的铁丝做成,由于常年戴在胸前,与皮肤天天接触,变得光亮,没有锈迹,带着主人的体温。晏琳握着这个项链,往事又如洪水猛兽一般通过这个项链这个开关涌向心头。 王桥喝了一口咖啡,道:“那我继续讲,第一个阶段是拒绝,就是政府这边派出代表,对杨立勇等人说,很遗憾地通知你,你乘坐的大巴第三排有一例非典病例,你需要隔离观察。杨立勇等人就会拒绝接受这个说法,据我了解,他们每个人都曾经说过——什么,这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这是一种天然的心理防卫机制。与此类似,在极端情况下,有些人会在巨大的心理打击下当场昏厥,也是一种大脑的自我保护手段。” 晏琳道:“这种说法是对的,他们进入隔离观察区,一半是被非典吓的,一半是被迫的,胳膊硬不过大腿,他们不来也得来,这话不好听,但是是事实。” “强迫他们隔离是法律规定,所以我们不必有负罪感。”王桥又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到最后,他们总得开始承认现实,于是进入第二个阶段,在这个阶段,心理创伤转化为感情上的愤怒、发泄,为什么是这样!凭什么是我!我又没有做错什么!目前他们就处于这个阶段,隔离区有临时党支部,起到了稳定军心作用。在有些案例中,会出现自残现象。所以我今天不停地给杨立勇打电话,就是让他观察其他几个人的情绪是否有极端化倾向。” 到城关镇挂职以来,晏琳对王桥印象有三强,一是组织能力强,二是决策能力强,三是战斗力还是那么强,但是对王桥在知识上“才华”的印象很浅,基本上还停留在复读班时代,听到对前两个阶段总结,她猛然想起,自己忽略了王桥学历背景,他毕业于山南大学,山南大学既是211又是985,这里出来的优秀毕业生,与复读班时代的复读生还是有了明显区别。 她隔着两杯咖啡的薄雾望着王桥,如今的王桥仍然保持着英俊面貌,可是气质已经变得深沉,极富成熟男人魅力。 王桥喝了口咖啡,继续道:“在正常情况下,五个阶段的时间相对较长,由于我们只有十五天,每个阶段时间就会相对缩短,但是每个过程都应该不会少。他们随后就会发现发泄、焦虑、暴躁等负责情绪是无效的,丝毫改变不了现实,接下来的第三个阶段是承认现实,希望自己能够幸免于难。所以从明天开始,给他们读点防非宣传品,讲一讲各地隔离区的情况,让他们增强信心,调整好情绪。” “第四个阶段就是已经承认了大部分现实,但在心理上尚未最后适应……” “当杨立勇他们完全承认并适应现实之后,就进入了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阶段--接受。在这个阶段里,他们的心理恢复了平常,不再纠结于无法改变的现实,反正已经这样了,该吃就吃,该玩就玩。” 王桥发现晏琳看着自己的双眼充满了柔情,在心中暗自叹息一声,继续道:“我们要创造条件,有意诱导他们进入第五个阶段,进入这个阶段后,我们工作就比较好做了。隔离的最后结局有两个,十五天以后,他们被解除了隔离,那我们的任务就顺利结束了。十五天以后,他们之中有人被判定为非典病例,那我们值班组就要被进入新的隔离观察点。县里面新看守所被腾空,这就是新找到的隔离观察点。我们极有可能到那个地方再渡过十五天,我们就会将这五个阶段的心理重演一遍,以当事人的身份。” 晏琳握着铁丝项链,双手合什,道:“让我祈祷一下,保佑十五天后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如果我还被送到新隔离区隔离,爸爸妈妈必然会知道。我根本无法想象,他们知道我被隔离会是什么样的状态,更不敢想象,如果我真染上了病,他们的日子怎么过。” 她闭上眼睛祈祷时,有两滴泪珠挂在眼角。 在这个时刻,晏琳不再是省委办公厅的挂职干部,恢复成为多年前的那位单纯快乐的小姑娘。王桥很想递过纸巾,让晏琳擦去泪珠,但是,他只是在心里想了想,没有行动。 晏琳用手背轻轻地擦掉了眼泪,略带羞涩地道:“我又脆弱了,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王桥举起咖啡,喝了一口,道:“这是很正常的心理状态,其实,值班第四组得知中了大奖后,同样会经历类似的心理状态,只不过程度要浅一些。” 晏琳承认了这一点,道:“我们还是有可能被关进新隔离区,对不对?” 王桥道:“明天我就要给大家讲到这一点,让大家有一个思想准备。” 晏琳又道:“既然后果有可能极为严重,那么我就想问一问以前的事,私事,可以吗?” 王桥道:“可以。” 晏琳道:“我想听一听吕琪的故事,这个名字在我耳朵晃荡了很多年,我一直想将她赶走,但是没有成功。你给我讲一讲她的故事,或许对我有帮助。” 在如此特别的环境下来回忆往事,这让王桥颇为感慨,道:“拿到高考成绩后,我到红星厂老厂,恰好遇到你们搬家,其实,当时我就准备讲一讲吕琪的故事,只是你不想听。” 晏琳道:“那是因为怯懦和爱。” 王桥道:“那我现在就讲,这或许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故事。在我青春期,人生最迷茫的时候。是最迷茫,但是不是最低谷的时候,在目前为止最低谷的时期应该是在看守所的一百天,死亡的阴影就挂在头顶,尝过那个滋味,所以来到隔离区我就能相对平静。” 在进入故事前,晏琳幽幽地道:“这个故事,我晚听了接近六年。希望能帮助我赶走那两个字。” (第四百二十八章) 第四百二十九章尘封往事 到目前为止,王桥对自己的个人感情问题想得很透,这个透是指对李宁咏、吕一帆、晏琳这三个与自己有过亲密接触的女子难以成为人生伴侣有了清醒认识。 吕一帆是一个有着家庭重负的女孩,勇敢地选择了自己的人生。吕一帆和王桥都非常清楚各自的人生定位,都明白两人的关系没有未来,最有可能发展成一种事业和性有交接的关系。 李宁咏是差一点成为妻子的女人,可是一场并不算太大的“彭克案”已经彻底终结了两人的关系。最后一次因为酒醉而亲密之后,李宁咏最终知道失去的男人终究难以追回,于是也就放手。李宁咏和王桥的关系很明郎,必然将发展成不再有任何交集的陌生关系。 在今天,王桥知道自己要面临着与晏琳在两性关系上的最终终结,这是他反复追问过自己内心而做出的决定。 因此,他要向晏琳讲述一直未曾淡忘的生活细节。 王桥讲吕琪故事时,头脑中有一股吸力似乎将他一下就带到了过去的时光。他面对着坐在面前的晏琳,在咖啡和消毒水味道中,讲述以前与吕琪在一起的或欢乐或痛苦的时光。 王桥和吕琪故事一:王桥原本想提两捆稻草就行了,猛然间想到吕琪应该没有在农村生活,他又散了一支烟给那个汉子,就用扁担挑了两大挑稻草回学校。 王桥挑着稻草晃晃悠悠地回到学校。经过吕琪房间时,他眼光朝里面瞅了一眼,见吕琪单手托腮坐在窗边,面带愁容,宛如古画中沉思的美女。回到房间,王桥热出了一身大汗,拿着盆子和毛巾去院里的水井旁。 吕琪此时正在为房间发愁,她的床上与王桥完全一样,没有稻草,要睡觉只能睡硬床板。她看到王桥挑着一担稻草从门口经过,心中一动。 来到学校以后,便发觉黑汉子、小个子、长头发等人皆面目可憎,俗不可耐,唯有新报到的王桥是一个健康干净的阳光少年。她拿着塑料水桶,赶紧来到了水井旁,道:“王老师,能帮我提一桶水上来吗?” 等到王桥将水桶放进井里时,她主动道:“这是什么年代,居然没有用上自来水。最不济也要有压水的设备,还在用桶从井里提水吃。” 王桥道:“这是农村学校,很多都没有吃上自来水,这口水井的水质还不错。你没有在农村生活过吗?”在二道拐,也是这种水井,因此他就觉得用这种水井毫不奇怪。 “没有。” “你怎么分到这个地方?新乡中学在全县名声不好,条件不好。” 吕琪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问了另一个问题,道:“这学校没有浴室吗?” 王桥道:“我刚才在校园里走了一圈,没有看到专门的澡堂,应该在厕所里。” 吕琪已经到厕所去过,女厕所狭小而黑暗,布满蛛丝,让她不寒而栗。她又问:“你到哪里弄的稻草?” “在外面的农家要的,我挑的稻草比较多,你要不要?” “谢谢你,我要。”说了这句,吕琪想起了大学寝室的笑话,好友梁疯子最喜欢用“我要,我要,我还要”来开有隐喻的玩笑。想到此,她的心微微一痛。 王桥提着稻草到吕琪屋里时,恰好鹰钩鼻子赵海等人打完了牌,走到门口。 “王小伙,不错嘛,懂得惜香怜玉。”鹰钩鼻子赵海在门口阴阴地说了一句。 鹰钩鼻子跟在王桥后面也进了房间,他阴沉的脸上挤出些笑容,道:“吕老师,你还没有吃饭吧,我们几人要到馆子去吃,跟我们一起去。吕老师你就别客气了,大家都是同事。”他看了一眼王桥,道:“王小伙也一起去。” 吕琪总觉得鹰钩鼻子赵海看人眼神色迷迷的,干脆地拒绝道:“谢谢,我吃过了。” 鹰钩鼻子碰了个软钉子,也就不再招呼王桥,转身走了。 王桥家里的床都在用稻草,铺床水平不错。他见吕琪面对稻草时有些束手无策,便道:“稻草沾在身上不舒服,我帮你铺。” 论年龄,王桥只有十八岁,吕琪已是二十三岁,论性别,吕琪是女性,王桥是男性,可是来到新乡小学的第一天,王桥却像一个大哥哥一般,穿着印有昌东中师的背心,手脚麻利地将稻草铺好。 讲到这里,王桥解释道:“后来我和赵海被牛清德踢出旧乡小学,赵海强奸了校外的一个女孩,被判刑。出监狱以后,现在跟洪平混在一起,是洪平手下最有名的干将。” 吕琪从省委来到昌东后,经常听到“社会大哥洪平”的赫赫威名,不少昌东居民提起洪平甚至还带着一些对强者的崇敬,还有人会竖起一个大拇指,道一声‘好汉’。她默默着体验着“吕琪和王桥”的故事,听着熟悉的名字后面不同的命运,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王桥脑海中与吕琪在一起的生活细节太多,他随手而摘,都是一个个鲜活的故事。 王桥与吕琪故事二: 停下来喝水时,王桥见到站在操场边上的吕琪。运动以后,心情总是会开朗起来,他喊道:“吕老师,运动一下。” 吕琪刚刚走进操场,王桥开了个玩笑,假意将球抛了过去。吕琪吓了一跳,连忙朝一边躲闪。等到发现上当了,她扬了扬手,道:“你这位小同学,还敢戏弄大姐姐。” 在王桥眼中,吕琪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不苟言笑的冷美女,此时扬眉而笑,冰山顿时消融殆尽。他问:“会打篮球吗?” “以前读大学时被体育老师赶鸭子一样打过篮球,随后就没有摸过了。”吕琪接过篮球,拍了两下,靠近篮板才投球,篮球撞在篮筐上,弹了出来。 王桥在半空中截住篮球,拉到三分球线外,来了一个三大步上篮,最后一步时,他在半空中来了一个180度扭曲,将篮球送进了篮筐。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充满着如猎豹一般的爆发力,体现了男性的阳刚之美。 “漂亮,再来一个。”吕琪在一旁拍手。 王桥拿着球到了三分线外,道:“我给你表演一个三分球。你猜一猜,我能投进吗?” 吕琪反问道:“我还能选择吗,当然猜你投不进。” 王桥吸了一口气,篮球在手中滑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准确进了篮筐。 “瞎猫遇到了死老鼠,不算,投十次,进五个就算你厉害。” 为了在美女面前逞英雄,王桥屏气凝神,又接连投了九个球,十投七中,这个成绩让他很是得意,道:“我投得还算准吧,你也来投,就在两分线投,十个球投进两个就算优秀。” 吕琪不服,道:“别小瞧人,我投给你看。” 太阳逐渐落山,天边还是充满着光明,头顶上的天空渐渐黑了。吕琪投球时,王桥视线不由得落在她的身上。这种气质佳相貌美的女大学生对他很有吸引力。另一方面,面对着吕琪这种大学生,在内心深处,他又有几分自卑。 吕琪投了十个球,只进了一个,她不服,又投。 从学校石梯子处走过来几个人,几人穿过篮球场,朝学校大门方向走去。 “吕大学,还会打篮球?”几个黑影中走出一个大汉,他喝醉了酒,走的是企鹅步,摇摇摆摆。 见到牛清德,吕琪脸就沉了下来。她将球丢给王桥,转身就要回寝室。牛清德张开手臂,拦住吕琪,满嘴酒气:“吕大学,我请你吃饭,你说身体不舒服,说那个来了,吃饭都不舒服,怎么还能打球?” 吕琪的隐私被人当面说了出来,又羞又气,朝旁边跨了两步。牛清德如老鹰捉小鸡一般,跟着她的动作移动身体。 吕琪停了动作,虎着脸,怒道:“牛主任,你是领导,放尊重一点!”牛清德喝了太多的酒,此时的吕琪在他眼里如仙女一般,道:“什么尊重不尊重,请吃饭你不来,在这里陪小白脸打篮球。” 王桥见牛清德欺负吕琪,早已是怒火中烧,他热血上涌,上前一步,站在吕琪和牛清德中间,道:“满嘴脏话,你还是不是老师?” “小杂种,给我滚开。”牛清德骂着去拉王桥。 王桥怒道:“倚老卖老,给你脸不要脸。” 说话间,两人就扭在了一起。牛清德是黑汉子,一米七五左右,体胖力大。王桥人年轻,经常运动,身体强壮。拉扯几下,带了酒意的牛清德吃亏,踉跄着连退好几步。 与牛清德同来的几个人围了上来,一人道:“你是新来的老师,屁股没有坐热,不要这么冲动。”又有一人道:“算了,回去打牌,吃了酒的人。”在旁人劝架时,牛清德扬起手臂又抡了过来。王桥眼疾手快,抓住抡过来的那只手,用力将其反扭过去。牛清德被压得弯下腰,痛得叫了起来。 吕琪彻底冷静了下来,上前一步,拦住准备拉偏架的男人,又对王桥道:“你放手,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王桥也不愿意事情闹得太大,猛地一推牛清德,同时向后退了两步,与这群人拉开距离。 “小杂种,你等着,老子跟你没有完。”牛清德右手被扭得很痛,他倒吸着冷气,跺脚大骂。 王桥早就看不惯牛清德,听到骂声,火气上来了,道:“再敢耍流氓,老子捶死你。” 牛清德气得就要去拿散落在地上的石头。与牛清德一起吃饭的都是镇政府的工作人员,不想将事情闹大,两人拉住牛清德,边劝边朝外走。牛清德的骂声如乌鸦一般在夜空中飞舞。 吕琪关心地问:“你受伤没有?” “我没有事,他这种醉汉,没有什么战斗力。”王桥骂道,“牛清德哪里有一丝老师的样子,是披着教师衣服的流氓。” 吕琪与鹰钩鼻子有过一次对话,对牛清德认识更深,她担心地道:“牛清德是地头蛇,与社会上的关系复杂,他的哥哥还在县里当官,我们得提防他报复。” 王桥毫不在意地道:“到了这个破地方,已经是悲惨得不能再悲惨的事,若是被人欺负还不敢吭声,这日子更无法过。” 晏琳听完这个故事片段,道:“那怪你对牛清德是这样不假颜色,甚至不在意牛清扬这个实力派副书记。后来的李宁咏知道这些故事吗?” 王桥摇了摇头,道:“李宁咏从来没有细问过这些事情,她始终注意的现实,才不会管以前的事情。” 晏琳道:“这其实是李宁咏的长处,我在这方面有严重缺陷。父亲和母亲只养育了我一个人,从小到大,将我照顾得特别严密,生怕有一点点伤害,通俗地讲,就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保护得太好,反而给我增加很大的压力,产生了一些不好的症状,比如强迫症,经常反复洗手,出门以后总要怀疑是否锁门,总是怀疑是否关燃气。” 以前在红星厂驻静州办事处时,王桥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生活细节。这一次被关在了隔离区,王桥发现了晏琳总是反复用消毒液洗手,频率比其他人高得多。晏琳端咖啡的手仍然洁白细腻,但是留下有反复清洗的痕迹。 “这个心理弱点需要克服。对不起,以前我粗心,完全没有注意这些细节。” “那是我掩饰得好。再说,那时你也很年轻,整个心思都在学习上,忽略这些细节很正常。如果我们现在交往,你肯定能观察到这些细节。” 今天,两人在特殊环境上敞开了心扉,坦率地谈起了往事和各自的心灵轨迹。 王桥道:“在我和吕琪的故事中,牛清德起了很坏的作用,是我人生中见到的第一个恶人,所以,我永远无法原谅他。如今牛清德成为静州有名的企业,但是他在我心里,仍然是一个人渣、烂人。当然,我会处理好牛清德与企业的关系,不会因私废公。” 晏琳道:“这一点,我相信你。在那次植树节的时候,我其实是带着省委办公厅工作人员的优越感在俯视城关镇,甚至在俯视昌东县的主要领导,这一次挂职让我认识到了我的肤浅。” 虽然谈话很是坦率,但是王桥决定隐瞒一个重大事实:如果不是晏琳,自己将会进入省委办公厅工作。 他准备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藏在心底,否则又将会给晏琳增加新的心理负担。 晏琳将话题转回到吕琪身上,道:“有一个秘密我一直没有说,当年在华荣小区里,我曾经无意中看过吕琪和你的通信,说实话,我当时非常吃醋。就是到了大学时代,我也仍然在吃吕琪的醋,大学时代一直对男生提不起兴趣,就是因为心理受到了创伤。” (第四百二十九章) 第四百三十章定风波 王桥对这个细节记得很清楚。 吕琪的信最初是放在复读班寝室的皮箱里,刘建厂团伙为了寻找丢失的手机,潜入第一寝室,将王桥皮箱划烂,不仅取走了钱,包强还在信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生。殖。器官。 发生了这件事情以后,王桥觉得把珍贵的信件放在学校不安全,就将信件带到了华荣小区姐姐家。姐姐家的柜子锁坏掉了,王桥原本想换锁,后来有事耽误就没有换锁。晏琳与王桥在华荣小区约会后,无意中看到了这批信件。这些信件就成了埋在晏琳心头的尖刺,而那梦中的呼唤则成为尖刺后的动力。 王桥道:“你当时看见了这些信件?怎么不直接问我,反而藏在心里,这其实是耿耿于怀。” 这是六年来两人第一次完完全全地敞开心房,没有遮掩地谈起往事。 晏琳道:“这是很遗憾的事情,那时我还是青春少女,少女的心思现在回想起来有点奇怪,很多事情都闷在心里,自己把自己感动得或悲伤、或忧郁,这都是少女病。如果换作现在的我,看到信件以后,恐怕第一时间就要向你询问此事。当时,我如果向你求证此事,你会不会给我说实话。” 王桥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如果你向我求证,我肯定会如实地讲以前那一段恋爱,隐瞒不是我的性格。”他本来还想说:“如果当时我们一起努力,就算我对吕琪还有好感,但那只是留在心底的美好感情,不会影响当下的感情。”但是想到这样说会让晏琳伤心,便没有说起此事。 晏琳道:“刚才听你们之间的故事,如果我不是后来的当事人,肯定会觉得这是让人感动的爱情故事,你再讲,后来怎么样?” 在羊背砣制作简易浴室的故事: 大桶安放在二楼平台上,由塑料管道连接二楼大桶和底楼浴室。塑料管道到了底楼浴室后,固定在一块自制的三脚架上,尾端安了一个水龙头,洗澡的人可以用这个水龙头控制水量。浴室的原理非常简单,王桥却把此事当成一个大工程来做,每个细节都考虑得很周到,甚至还在浴室里挂了一面小镜子。 吕琪看着王桥手脚麻利地将浴室的最后设备安装好,她爱煞了这个浴室,忍不住道:“蛮子,你能不能多烧点热水?”她到底是年轻女子,说话时颇为羞涩。 王桥端正面容,提高了声音,严肃地宣布:“羊背砣浴室今天正式开张。” 吕琪到厨房里捅燃灶火,特意交代道:“铁锅多洗两遍,别浮油在水上面。” 王桥仔细洗了一遍铁锅,直起腰,道:“行了,再洗,铁锅都要穿了,放心,平时我这里没有吃几回肉,铁锅里没有多少油水。” 吕琪道:“明天,我要去买一个大铁锅,专门烧洗澡水。” 灶孔里火焰熊熊,铁锅里的水很快就冒起了水泡。水彻底烧开以后,王桥先装开水瓶,然后将开水舀到桶里,飞快地提到了二楼,倒进大桶里。 吕琪伸手量水温,道:“蛮子,还要加点热水。” 王桥将锅里剩下的水全部倒进大桶里,水温又稍烫。 吕琪有些不好意思,道:“再来一点冷水,一点就行了。” 水温调好以后,吕琪脸上现出些红晕,道:“我要多洗一会儿,等会儿你帮着多加点水。” 吕琪拿着毛巾、香皂进了浴室,提进来一张放衣服的椅子。放好物品,关门时她才发现,木门换上了新的铁门栓,在木门的缝隙处还钉了些木条。 试着打开水龙头,一股热水倾泻而下,尽管比不了大学里的专业水龙头,可是在新乡这种偏僻乡村,如此淋浴已经是高级享受了。脱掉外套以后,不知从何处钻来的冷风,让细嫩的肌肤起了不少鸡皮疙瘩。吕琪脱掉内衣时,隐藏着的娇艳顿时显现出来。乳房并不太大但是很挺拔,****小巧精致,小腹平坦结实。 在冷风中,她颇为自恋地打量了一会儿自己的身体,然后打开水龙头,一股水流冒着热气从天而降,从皮肤上滑下,让她舒服得差点呻吟起来。 王桥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从木门顶部冒出来的水汽,心里感觉有些异样,一位漂亮女子在淋浴,若是没有一点幻想,就不是好身体的正常男人。 等到铁锅里的水冒水泡,他就将热水舀进小桶,调好水温,提到二楼,加在大桶里。每次大桶的水所剩不多时,他都能及时将热水补上。 洗澡出来,吕琪头发披肩,肤色红润如脂。在美女映照下,羊背砣村小围墙外的树林变得绿色喜人,不再阴森恐怖。 听到王桥为恋人制作了一个简易浴室,晏琳叹道:“我嫉妒了,你没有为我建造一个浴室。” 王桥道:“那是没有合适的条件,当年我们都在一心为了高考。” 晏琳道:“那我还有一个疑问,就是你们当年关系这样好,为什么要分手?现在还有没有重新开始的可能性?” 王桥道:“这个问题让我很是无解,因为我和吕琪到现在都没有谈及分手之事,其实是不了了之。当时有个特殊情况,她到厦门,我进了看守所。” 从看守所出来后发生的事情: 下午在等待中度过,王桥接连打了七八个传呼,在吕琪汉显传呼机上反复留话:“我才从山南看守所出来,在里面关了一百多天,见面细谈。” “我进看守所是冤枉的,六月进去,今天出来。” “我很想你。“ “请回传呼。” 一条条传呼如泥牛入海,没有得到回音。 在等待中,他想起曾经说过十天不接传呼就算分手的话,当时是玩笑话,此时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他到楼下为自己的数字传呼机买了电池,安装好小指姆大小的电池,沉寂一百天的数字传呼机终于有了光亮。在上楼回家时,他希望数字传呼机能激情响起,显示的是吕琪的电话号码。 到了晚上吃饭时间,数字机没有响起,家里电话也没有响起。王桥此时心绪已乱,不想参加宴会。只是李家为了自己的事东奔西走,着实费心,不去见面着实有些不妥当。 …… 王晓又问,“你打了好几个传呼,是给女朋友打的吧?” 王桥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道:“一直没有回传呼。” “她现在做什么,还在旧乡吗?” “应该到厦门大学读研究生去了。” 王桥正打算讲一讲吕琪的家世,王晓提出一个尖锐问题:“二娃,你现在的状态,凭什么去娶一位研究生。生活环境变了,人的心就会变。你现在最应该考虑的是事业,不要在恋爱问题上陷得太深。” 王桥闷闷地道:“就算要分手,我也想分得明明白白。” “你给她打了传呼,她一直不肯回,这就是态度,你还不明白吗?” 王桥不愿意再听,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道:“姐,你不用劝我,经历过生死的人,还有什么看不开,我会正确处理。” 王晓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千万别冲动。”青年人的男女之情也是一个冲突的导火索,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怕弟弟再冲动,又惹出新的祸端。 这时,客厅电话铃响起,王桥三步并两步来到了客厅,拿起话筒听到里面传来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很是失落,礼貌地道:“您找王晓吗,稍等。” 姐姐接电话时,王桥站在窗前,欣赏着省城的街边风景,心道:“难道一百天没有联系,吕琪真的就这样走了?” …… 经过山南公安分局东城分局时,王桥不由自主想起在看守所的一百天,一时之间百感交集。随着时间流逝,看守所经历的痛苦不仅没有淡忘,反而越发清晰。另一方面,这段艰难岁月也开始发挥正面作用,不断向他提供人生勇气和智慧。 从旁边门洞走出一男一女两人,尽管距离一百多米,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其中的女子是朝思暮想的吕琪。吕琪旁边是一个身材健硕的年轻男子,身穿黑色皮夹克。两人有说有笑,神态亲密。吕琪伸出手打了一下男子的肩膀。那个男子躲了一下,又说了一句话,吕琪再打。 王桥如中了魔咒,呆呆地不能动不能言语,如果说从杨红兵嘴里得知吕琪有了在省政府工作的男朋友的事实如一把刀,狠狠地捅在身上,此时见到了吕琪与另一个男子的亲密行为就如一把铁锤,以泰山压顶的力度砸在头顶,筋断骨折,再也无法复原。 吕琪和男人在商店停住,过了一会儿,男子单手提着啤酒,吕琪抱着些烟花,肩并肩朝回走,在背影即将消逝时,男子伸出手拍了拍吕琪的肩膀和头顶。 “我真傻,还幻想着吕琪会等着我,她现在是研究生,前途似锦,我算什么东西,一个来自昌东农村的复读班学生!” 王桥腰间一直挂着那只传呼机,虽然停机,却没有舍得丢掉。反复回想杨红兵所言,脑中一遍一遍地浮现吕琪和男子的亲密行为,他突然发了狂,将传呼机从皮带上取了下来,放在地上,举拳猛击,只听得“啪”的一声响,传呼机碎掉,拳头上冒出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这就是所有的故事,当时觉得是不同于世的爱情,现在想起来也很寻常。”王桥花了很久时间,在消毒水的味道中讲出了与吕琪的爱情故事。 晏琳有些失神,道:“你居然最后都没有与吕琪见上一面?” 王桥摇头道:“我南下广南时,两人之间就有打十遍传呼不回就意味着分手的说法,后来我进了看守所,成为无业游民,她是研究生,有一个在省政府工作的男友,后来还出了国,当时认为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晏琳道:“你如果现在遇到她,会不会重新开始?省政府这么大,在里面工作的人也可能混得很不如意,也有可能远没有你有发展前途。” 王桥道:“生活不能去假设。就算没有她,我也能好好生活。” 晏琳终于解开了积压在心里多年的一块石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远处农家有狗叫声,还有雄鸡的鸣叫。 王桥看了看时间,道:“不早了,今天夜谈到此结束,我没有想到,会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将以前的旧事讲了出来。” 晏琳双手交错着,用力绞着,慢慢又松开,道:“那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吗?” 最初在植树节那一次相遇,她是以省委办公厅工作人员身份,坐在高大客车上,隔着玻璃窗,用俯视眼光看着在城关镇工作的王桥。通过这一段时间密切接触,她重新了解王桥,又被其无与伦比的男性魅力燃起了熊熊爱情之火,让她不再考虑省委办公厅与城关镇的距离。 王桥没有明确回答这个问题。他伸长手,将桌边的信笺和钢笔拿了过来,略加思索,用硬笔写了一首苏东城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王桥的硬笔书法也很漂亮,在这幅小字上盖上印章,便是一幅硬笔书法作品。 晏琳拿过作品,细细品味一番。她明白了这首词里面蕴含着的王桥复杂的情感和明确的答复,一行清泪流了下来。 (第四百三十章) 第四百三十一章化解壁垒 今天小区停电,写得晚点。 …… 王桥郑重地对晏琳道:“对不起。”虽然他觉得不必要说这三个字,但是看到挂在脸上的泪水,还是说了出来。 “不用说对不起,反而是我要谢谢你。”晏琳摇了摇头,继续道:“或许我这样说就是娇情,但是我是真心的。今天我算是得到了明确的答复,这就解除了一块长久以来的心病,写出那封信以后留下的心病。虽然被你当面婉拒让我伤心又有些尴尬,但是我从此就没有那种患得患失的矛盾心情,所以,我要谢谢你。以前我有一些强迫症,但是比较轻微,就是洗洗手等类事情,写了那封信后,我自己明白,症状要严重得多,为了克服这个症状我付出很多努力。希望今天是一个新起点。” 王桥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一定会走出困境。每个人都有困境,必须要自己扛起。我这个想法也许会被你拒绝,但是我还是想要提出来,希望我们不要反目成仇,爱情不再了,友情希望能留下来。对于其他人我不会提出这个要求,但是我想对你提出这个请求。你会拒绝我吗?” “当然不会,你其实就是我记忆中的一部分,无论如何也不能扔掉,扔掉你就是扔掉自己的青春。哎,我们两人今天的谈话真是娇情。”晏琳用手背又擦了擦泪水。 王桥道:“在隔离场这种面临生离死别考验的情况下,我们才能说点平时说不出来的真心话,娇情就娇情吧,人生难得有可以面对面娇情的时光。” 晏琳将那张纸折成了四方块,放进自己衣服口袋里,她微微仰起脸,以免眼泪流出来,道:“但愿结束隔离以后,我们能有一个新的生活。你说,我们能安全出去吗?” 王桥故作轻松地道:“我觉得能,美好人生才刚刚开始,不可能就这样隔屁了。” 晏琳跟着笑了笑,道:“是啊,我们的美好人生才刚刚开始。” 他们两人在办公室里谈了很久,值班人员能透过玻璃窗看见两人夜谈的情况。在飘荡着消毒水味道的夜晚里,大家在担心着会不会被烈性传染病所击倒,根本没有在意两位领导是在谈论有着共同回忆的青春。 凌晨五点,晏琳才回到了自己寝室。她睡在床上,透过窗户看着天空。 天空有明月,照得天空泛起微白,仿佛已经天亮。她不停地在流泪,慢慢地流,不强烈,但是泪水却源源不断。与王桥分手这几年,她的生活并不轻松,始终堆积着一些无法消化的情感在心中。直至到了工作单位,积郁在胸中壁垒都无法化解。今天与王桥彻夜长谈以后,胸中的那块壁垒就被打开了一个缺口,开始慢慢地溶解。 她觉得,这就是新生活的开始。 王桥毫不犹豫的选择帮助晏琳走出了其自我设置的困境。 虽然这个选择本身还是伤害了晏琳,但是比起胸中壁垒,他的选择带来的伤害是皮外伤,更容易治好。 终于,在接近天亮的时候,晏琳迷糊地睡着了。等到醒来时,太阳光透过窗户直射进屋内,空中有淡淡有浮尘。她举起包里的小化妆镜,看了看自己的眼睛,略为有些红肿,但是还算正常。 她走到房门时,第一眼就见到了王桥。 王桥穿着运动衣,拿着篮球,精神抖擞地站在院子喊:“都出来打球,这里又不是办公室,除了刘友树,没有这么多文件要处理。都出来,都出来。” 陆续就有值班人员进了出来。 早上隔离区每个人都检查了体温,全都在正常范围内,包括被隔离五个人的体温都正常,这让整个隔离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难熬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日子似乎并不是太糟糕。 王桥似乎没有受到昨夜彻夜长谈的影响,依然在球场上奔跑如飞,不管是年轻的还是中年的干部都跟着他的屁股跑,场面颇为滑稽。王桥就如一只久经训练的猎豹,其他人都没有上过运动场的小学生。 赵敏见以晏琳起床,就拉着她到了临时的伙食团。所有食物都是外面人送进来的,品种丰富,有包子、馒头、鸡蛋、奶制品、袋装咸菜等种类。按照规定,所有东西都只进不出,包括锅碗盆等物品。 赵敏道:“王书记身体还真棒,昨天你们两个商量工作到凌晨五点,我起来方便都见到你们还在工作。今天早上又在运动场健步如飞。” 晏琳打了个哈欠,言不由衷地道:“我们刚开始还谈了些工作,后来就是随意闲谈。我睡眠不好,昨天那种情况,实在是无法入睡。王书记是值夜班,通宵没有睡,今天又打球,确实是身体好。” 两人随着聊着天,吃完饭又到院内随意走动。 院内昨天被火烧过的痕迹赫然醒目,有一面办公室墙壁被烧成黑色。晏琳暗自心惊:“如果事先没有准备好土袋,后果真的不能设想。烧到隔离区,让被隔离人出现伤亡,这将是影响全国的大事,昌东县委甚至静州市委都无法交待此事。” 刘友树还在办公室对着电脑猛打。由于长期伏案工作,工作时必须要用眼镜了。他看见晏琳进来,报告道:“晏书记,昨天晚上闹事的村民被刑事拘留了五个,还是四个治安拘留。这一次县委县政府是下了决心,凡是冲击隔离场的,必然会受到严惩。我估计再也没有人敢乱来了。” 事实确实如此,以后几天时间,隔离场周边五百米之内都没有行人经过,大家都躲避传染病如躲避洪水猛兽。 在这几天里,国内非典形式依然严峻。 4月27日,全国最大、设施最全的专科传染病医院主体结构竣工,成为抗非重要阵地。 据世界卫生组织报告说,截至27日,全世界非典型肺炎患者累计为4836人(包括已康复者和部分疑似病人),其中2239名患者已治愈出院。 首都人民政府制定《关于加强首都防治非典型肺炎工作的决定》。 山南省召开了省委常委会,传达中央精神,一是要求各地区、各部门一手抓防治非典,一手抓经济建设;二是非典疑似病人及与非典病人、疑似病人密切接触者,隔离、医学观察期间的工资待遇由所属单位按出勤照发;三是讨论下发了《关于非典型肺炎患者和疑似病人缴纳救治有关问题的紧急通知》和《关于农民和城镇困难群众非典型肺炎患者救治有关问题的紧急通知》。 在4月28日,钱省长来到静州,参加了静州非典防治领导组扩大会议。在会上,钱省长作了讲话,要求切实落实省政府令,进一步加强领导,落实责任,坚守岗位,靠前指挥,坚持疫情零报告制度。会后,钱省长和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等等领导在静州市红十字会募捐点向一线医护人员捐款。 在4月30日,山南省劳动竞赛委员会作出决定,为在抗击非典战斗中做出突出贡献的24名省城医护人员颁发“山南省五一劳动奖章”。省防治SARS调度指挥中心向各地发出通知,要求即日起在所有进入城区公路路口设立卫生防疫检测点。 经过与非典的猝然相遇后,山南省终于冷静下来,开始动员起全社会力量参加抗击非典,一场浩大的全民抗击非典战役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 昌东县城关镇对于全县来说,就是大局中的一个点。但是整个大局也就是由这一个个点来构成,没有点,也就无所谓大局。 隔离九天以后,隔离场所有人的体温都很正常。整个隔离场的紧张气氛渐渐得到了缓解,很多人都意识到,被隔离的几个人真的有可能幸运地没有染上非典。但是,不到最后宣布解除隔离,没有人敢保证绝对安全。所以,隔离场气氛在缓解中又带着些紧张。 在这期间,王桥接到了无数人的电话。 这些人都通过各种渠道知道城关镇隔离之事,打电话过来是表示安慰。 打进电话次数前几名的分别是父亲母亲、姐姐王晓和林海、镇长黎陵秋、********吉之洲、忘年交杨琏、大学同学杜建国陈秀雅和赵波、看守所陈强、中师老友杨洪兵、沙州王卫东等人。 通过两次及两次以上电话的有市长邓建国和邱洪、王国栋和王小冉、张大山和张晓娅、老书记宋鸿礼、中师同学陆红杨明、老师黄永贵、师兄雷成、沙州林玥等人。 还有一些人打来过一次电话,比如检察院陈树等有工作关系的人,还比如社会人洪平、赵海也打来过一次,也有赵良勇这种在旧乡的老关系,还是李仁德这种世交长辈。 另外,还有一些手机里保存有号码,但是一次都没有响过的。 王桥对经常打来电话的人记得很清楚,对于一次都没有打来的部分人也记得很清楚。 一次没有打来的电话又分多种情况,有的是压根不知道城关镇隔离之事,比如省天然气公司吴湘等人;有的是家里其他人打过,也就没有必要再打,比如李仁德的爱人吴学莲等人; 还有的只是在某种场合相遇,互相留了电话,但是再也没有联系过,俗称死号; 另一部分人是明知有事却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打电话,诸如李宁咏、邱宁勇、陆军、秦真高、李酸酸等人,王桥对这些号码后面的主人记得很清楚。 在接打电话过程中最意外的有两人,一人是邱宁刚,隔离第一天,邱宁刚就打过来电话,表示慰问。 另一人是王卫东,他恰好也隔离在了沙州学院,共同经历,让两人有了不少共同语言,几乎每天都通一次话。 (第四百三十一章) 第四百三十二章解除隔离 渡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后,终于,静州市抗非领导小组副组长同意解除昌东隔离场非典隔离。主持简短仪式后,宫方平副县长宣布道:“昌东隔离场顺利地完成了任务,解除隔离,撤掉警戒线。” 宣布以后,现场一片欢呼,红旗招展,还有无数鲜花被送进了隔离区。 隔离场内的工作人员将警戒线撤离,内院的六位被隔离者走了出来,与隔离区值班组人员打起招呼。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十五天,天天能够见面,但是就是被那一条警戒线隔开。今天,警戒线终于被撤离,被隔离者和值班组人员开始了第一次握手。 等候在外面的家属更是激动。 十五天以来,家属们都被安置在昌东宾馆,没有走近隔离场所,只是通过电话与被隔离的家人联系,虽然在昌东宾馆住宿、生活全部免费,可是有亲人被隔离,始终如有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身上,得不到轻松。他们多次集体向县政府抗议,要求与被隔离的亲人见面。县政府安排了一对一的工作人员来作思想工作,天天陪着他们,这才渡过了艰难的十五天。 今天,他们终于站在了传说中‘凶恶’的隔离场,看到自己的亲人从警戒线内出来,多数都有压抑不住的泪水流出来。 杨立勇老婆、女儿捧着鲜花来到了隔离场,三人都有劫后重生的感觉。杨立勇拉着妻子来到王桥身边,介绍道:“王书记,这就是我的堂客,刚刚进来的那几天,天天在电话里哭,让你见笑了。” 杨立勇妻子和王桥通了好几次电话,算是熟人了,她有些羞愧地道:“王书记,第一天的时候我有些口不择言,说了粗话,给你道歉。立勇在电话里经常提起你,说你是天天和他们在一起,很优秀。” 王桥道:“杨立勇是我们临时党支部的委员,帮我们做了很多工作,我要代表城关镇感谢他。中午城关镇备了一杯薄酒,请隔离场所有人吃个饭,也算是洗尘嘛。” 守在外面的记者们都进了院子,在宣传部门和城关镇相关同志的引导下,进行采访。闪光灯不停闪烁,很有点欢乐嘉年华的喜庆。 宫方平作为政府副县长,在接受采访之后,又指着王桥向记者介绍:“王书记是城关镇党委书记,在隔离场带队值班十五天,最了解一线情况,你们可以采访他。” 于是,记者们纷纷找到了王桥。王桥刚刚应付了三拨记者,就见到一个胖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又接受两个记者采访后,这才来到胖墩面前。 杜建国道:“我现在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中午找个地方吃饭。”他打量着王桥,道:“你在隔离区十五天,天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应该变得白白胖胖,怎么晒得黑黑的,就和到海边晒了日光浴一样。难道焦虑会让脸变黑吗?” 王桥道:“我为了显示镇静,天天在隔离区打篮球。打了篮球,把自己搞累了,晚上睡觉也就更容易。” 顺利于在隔离区呆了十五天,王桥心情格外舒畅。虽然说在隔离期间他一直显得很镇静,可是内心深处还是有些怕惧的,生命是如此美好,事业刚刚开始,如果因为非典而结束,那将是一件非常令人伤心的事情。所幸,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王桥对很多人都说起套话,这是不得已而为之,是套话产生的环境需要套话。在大学室友面前,就可以说点真话。 杜建国哈哈笑道:“你在隔离区,我老婆比我还担心,天天都在算天数,弄得我都吃了醋。我记得读大学初期,我老婆看见你是躲得远远的。改天到阳州时,你要到我们家去作客,不到外面吃,就尝尝我老婆的手艺。” 杜建国和陈秀雅是很特别的恋人,两人互为初恋,从相识到结婚,过得很是幸福。王桥对此是颇为羡慕的,上去擂了杜建国,道:“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每天工作回家,就能和家人吃饭,我还得天天吃食堂,一点家的样子都没有。” 杜建国道:“这个责任在你身上,如果肯降低条件,早就把漂亮女子娶回家了。你就折腾吧,折腾到三十几岁,只能找八零后女子。她们的人生观价值观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在隔离场外面,一辆汽车急驰而来。来到隔离场门口才停了下来,响亮的刹车声吓了围观人群一跳。车上下来的是晏定康和陈明秀,夫妻下车以后,站在隔离区,望着快乐人群,都是一脸严肃。 晏琳正在接受采访,看见父母过来,对记者道:“对不起,我耽误一下。” 晏琳是在早上得到即将解除隔离的正式消息以后,才给父母打去电话,讲了隔离区之事。尽管她在电话里再三表示没有任何问题,还是将父母吓得七魂掉了六魂。夫妻两人一点都没有耽误,要了小车后直奔昌东。 在车上,陈明秀禁不住发了脾气,道:“都怪你,在省委机关呆得好好的,非要发神经病,弄到县里去挂职锻炼。这一次没有出事,是运气好。如果真出了事,我们下辈子怎么过。”说到伤心处,不禁流了泪。 晏定康好言劝道:“这是不可抗力,全国都是这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陈明秀道:“我不想有什么后福,只要女儿平平安安就好。” 此时站在门口,看到生龙活虎的女儿从门口走了出来,晏定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情绪还算正常。陈明秀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女儿就不放,生怕女儿飞走一般。晏琳被母亲抱得很不好意思,道:“妈,你别激动,我没事。同事都在旁边,你这样抱我,我会被笑话的。”陈明秀道:“你被隔离的时候,为什么不打电话?” 晏琳道:“准确地说,我不是被隔离,是在隔离场值班恰好遇到了疫情。打电话有什么用,反正都要被隔离。给你们提前说了,你们还要担心。” 陈明秀道:“王桥不地道啊,他在这里当头头,为什么把挂职干部派过来值班。” 晏琳道:“是我运气不好,和王桥没有任何问题。城关镇每个领导都要带一个值班组,我带的是第四组,只是运气不好,恰好我值班时遇到了需要被隔离的情况。” 陈明秀道:“现在你也尽到职责了,赶紧请假回家,等到非典结束,你再回来上班。” 晏琳刚刚有了点当英雄的感觉,道:“我运气没有这么背吧,不可能次次都是我遇上。” 王桥和宫方平一起走了过来。王桥介绍道:“这位是红旗厂晏厂长,晏书记的父亲。” 宫方平就上前握手,想握手,随即又缩了回去,笑道:“非典过后,我们的习惯都要改一改,不能轻易握手。”随即自我介绍道:“我是副县长宫方平,欢迎晏厂长到昌东来。这一次晏琳副书记表现得非常优秀,给昌东干部树立了榜样。” 晏定康恢复了平静,道:“我是在今天早上才知道晏琳在隔离场,这几天我们一直在通话,她都没有提起过,只说一切平安。这个娃儿,把她妈妈吓惨了。”他以前并不擅长和政府官员打交道,从内心深处还看不起地方的政府官员。这几年执政红旗厂,三天两头和省城官员打交道,真正了解地方官员的生存状态和心理状态,现在与政府官员打交道就很轻松随意。 晏定康的轻松随意迅速赢得了宫方平的好感,宫方平道:“晏厂长很难得来一次,今天就让城关镇办个招待,我们尽一尽地方之谊,也算是感谢晏厂长培养了这么优秀的女儿。” 晏定康和陈明秀来到昌东是看望女儿,没有想到与地方政府打交道,此时宫副县长发出了邀请,晏定康还是接受了。 中午时分,晏定康、陈明秀、宫方平、杜建国、黎陵秋等人来到城关镇伙食团,王桥亲自点菜招待几位特殊客人。至于其他新闻记者,就由宣传部门带到昌东饭店吃饭。 宫方平介绍道:“王书记是很好过日子的领导,在城关镇工作以后,把城关镇食堂抓得很好。城关镇食堂在全县食堂是数一数二,不是说这个食堂有多么奢华,而是味道很正宗,都是地道的家常菜。” 晏琳就笑道:“王书记以前读书的时候就是一个美食家,他下的猪油面条,都比我们下得好吃。” 听到这句话,除了王桥以外,其他几人都愣了愣。 晏定康和陈明秀之所以会愣一愣是因为他们夫妻俩人知道王桥是女儿的心病,是不能轻易提起的,就算在挂职锻炼初期,女儿在家里依然不能提起王桥。此时听到女儿轻松自在地谈起了复读班往事,不禁都有些疑惑,两人同时升起了一个大大的问号:“难道女儿和王桥在隔离期间又好了?” 王桥解释道:“我和晏书记以前是静州一中的同班同学。” 杜建国目光在王桥和晏琳脸上来回转,凭着做新闻锻炼起来观察力,他肯定王桥和晏琳之间肯定有些故事。 宫方平拍了拍脑袋,道:“我想起了这件事,上次省委办公厅常委办袁主任到静州,还专门叫王书记过去吃饭。” 这时,一个身穿白衣服的中年厨师走过来,道:“王书记,前些天我弄到两条尖头鱼,是旧乡那边来的。上次你交待过,凡是有尖头鱼,都是你来弄,今天是你弄还是我来弄。” 王桥笑道:“今天有远道而来的客人,宫县长也来检查伙食团的水平,当然是我来弄尖头鱼。”他又问道:“这是从旧乡弄来的尖头鱼?那边很久都不出产尖头鱼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第四百三十三章旧乡尖头鱼再现 白衣厨师以前在霸道鱼庄干过,对尖头鱼还是挺熟悉的。他来到霸道鱼庄之时,王桥已经离开了昌东,因此他并不认识最优秀的鱼贩子王桥。 白衣厨师道:“王书记是懂鱼的,以前旧乡尖头鱼最好,后来突然就没有了。最近旧乡河里又出现了尖头鱼,只是数量没有以前多。” 羊背砣以前有一条产尖头鱼的溶洞,后来,水上游被牛清德开矿所破坏,暗水枯竭,溶洞内尖头鱼也就消失。此时听说旧乡又有了尖头鱼,王桥暗道:“我好久没有到羊背砣去了,牛清德的矿早已经停产,说不定暗洞的水系又恢复了。” 如今王桥成为了城关镇党委书记,就算暗洞又重新出现尖头鱼,他也无法去打理。因此,王桥决定将这个秘密仍然埋在心底,等到时间合适,他再到这个洞去看一看。 这些念头不过是在内心转眼一瞬的事情,王桥很快就将曾令其刻骨铭心的暗洞丢到了一边,对白衣厨师道:“我来做这一道尖头鱼。” 宫方平与王桥接触得很频繁,不过都是公事,甚少有私下接触。他看着王桥跃跃欲试要去做尖头鱼,感觉不可思议,道:“王书记,你真的要去做鱼?” 王桥道:“我是生长在柳溪三道弯河边,从小就和鱼打交道,我做的尖头鱼水平不错。今天晏厂长和宫县长到了城关镇伙食团,让我们伙食团蓬荜生辉,为了表示内心的激动,所以就去显显心意。” 晏琳道:“杜记者也是第一次到城关镇。” 王桥摇头道:“建国不是第一次到城关镇,已经是熟客了。再说,他和晏厂长与宫县长不一样,是大学睡在我旁边的兄弟,不能当客人。” 宫方平开玩笑道:“王书记,我可是昌东副县长,还算客人?” 王桥道:“我从参加工作第一天起,宫县长就是我的直接领导,所以,我更要去亲自煮条鱼,感谢宫县长一直以来的教导。” 当王桥最初在城管委当副主任时,宫方平都是直呼其名,甚至王桥到县政府办公室主持工作时,宫方平仍然是直呼其名。如今王桥是县委委员,城关镇党委书记,宫方平从此不再直呼其名,都是称呼为“王书记”。 晏定康见王桥言谈举止非常从容,气场很是强大,甚至隐隐盖过了宫方平副县长,不禁在心中暗暗称奇。最初他认为王桥能当上城关镇党委书记主要是依靠了省委组织部选调生的身份,现在面对面而坐,他发现自己最初的认识是错的,王桥确实有大镇党委书记的气度。 镇长黎陵秋相比之下就要拘谨得多,虽然也是谈笑风声,可是始终没有完全放开。这是初掌权者所常有的适应过程,当初晏定康当了副厂长时,也有很长一段时间还是把自己当成技术人员,而非一厂的领头羊。 当王桥到厨房去煮鱼之时,杜建国介绍道:“以前王桥在读大学时,有一次在城西一个偏僻的菜市场搜到了一条尖头鱼,然后煮给我们吃,味道超级棒,现在想起来都流口水。而且王桥刀功一流,片鱼片得行云流水,都变成艺术品了。各位领导,我到厨房去一会,看王桥片鱼,也不知道当了领导,手艺退化没有。” 晏琳在第一天与王桥长谈之后,花了好几天才接受两人无法在一起的最终结局。有了这个最终结局,她反而变得豁达起来,也不刻意掩饰与王桥的同学关系。她听到杜建国吹嘘王桥做尖头鱼达到艺术水准,有点不相信,跟着杜建国站了起来,道:“杜记者要去看艺术,我也想去看看,看一看到底是王桥在吹牛还是杜记者在吹牛。” 两人就一起朝厨房走去。 杜建国道:“晏书记,这次隔离场是一个写通讯的好素材,我准备好好挖一挖,到时要采访你。” 晏琳道:“没有问题,我也算是全过程参加隔离。” 杜建国道:“你是挂职干部,当初被隔离是不是觉得特别运气不好。” 晏琳道:“最初知道这事,确实是有很多想法,可是有什么办法,事情都遇上了,只能硬扛。” 杜建国用手摸了摸胖脑袋,道:“这句话有点王桥的语气和用词风格。” 晏琳笑道:“难怪你能在省报当记者,观察力确实敏锐。第一天开会,王桥就讲了一个脑袋两个肩膀,遇到事情只能硬扛。我觉得这个说法很有力度,有一种无所畏惧的气度,用形象思维一下就把人鼓动起来,若是讲道理,很难达到如此效果。” 杜建国道:“后来听说隔离场还被周边村民冲击了。” 晏琳道:“这事挺敏感,我得征求王桥意见,才能决定讲不讲。” 杜建国道:“这个情节一定要有,否则这篇通讯就没有力度。” 两人说话间来到了厨房,好几个厨房工作人员围在王桥身边,看城关镇老大片鱼。王桥颇有大家风度,运刀如飞,将一条两斤重的尖头鱼削成花朵一样的薄片。 王桥还在给厨房的人讲诀窍:“如何片鱼是有技术的,今天有霸道鱼庄的大厨师在旁边,我就不讲了,免得讲不好会被行家笑话。” 白衣厨师满脸是笑,道:“王书记,我这人没有文化,光是会做,不会讲。而且,各师各教,各有各的绝招,我还想向王书记偷学点东西。王书记有一身技术没有什么用处,因为你平时煮饭的时间少得很,真要想吃点好吃的,哪怕半夜给我们打电话,都会起床心情愉快地给王书记做。王书记是客气人,从来没有额外要求,说实话,这是看不起我们。” 白衣厨师一边自承没有文化,光会做,不会讲,一边嘴皮溜溜地讲了一大堆。 王桥笑道:“老肖,你的嘴巴够灵的,平时就经常听到你在厨房吹牛。”他手上动作不停,道:“我记得上次讲片鱼技术,还是1995年底,或者是1996年初,我记不太清楚了。我的诀窍有三点,一是片鱼前要先去侧线,准确来说,侧线就是腥线,是鱼感知外部环境的神经传导系统,位置在鱼头后的背肌,里面是液体,比较腥臭。” 白衣厨师就竖起大拇指,道:“这是专业水准。” 王桥又道:“第二个要点是不能前后拉切,要一次就片掉。第三个要点对于技术不是太熟悉的,就用毛巾压紧鱼身。”讲到这里时,他想起前一次讲这个技术时的情景,当时是在黄永贵家里,观众有师母和吴湘。今天他讲这个技术时,旁边站了几个城关镇厨房的伙计,还有晏琳和吴建国。 吴建国对晏琳道:“怎么样,我没有吹牛吧。” 晏琳道:“我以前只知道他煮面条很好吃,同样的调料,就是比我弄得好吃。”她看见杜建国疑惑的表情,朝外走了几步,与厨房伙计们拉开距离,道:“以前,在大学的时候,蛮哥没有谈起过我?” 吴建国想了一会,摇头道:“对不起,以前没有听蛮哥谈起过你。蛮哥这个人城府比一般同学深得太多,他和我老丈人是旧识,但是如何认识我老丈人,却是闭口不谈,无论我如何追问,他都不讲。后来我结婚以后,他才说明真实原因。” 晏琳一下猜到了原因,嘴巴说了三个“看守所”三个字,却没有发出声音。 吴建国点了点头。此时,他再也忍不住好奇,道:“你和蛮哥以前关系很好。” 晏琳道:“我和他曾经谈过恋爱,后来分手了。” 吴建国眼前一亮,道:“那你们现在?” 晏琳摇了摇头,道:“我们现在只是好友。”说到这里,她还是有些伤感。 与此同时,晏琳又觉得奇怪,自己与杜建国几乎相当于陌生人,但是为什么会对他很是信任,讲了自己与王桥的感情关系?她就将自己这个疑惑直接讲了出来。 杜建国道:“以前蛮哥曾经夸过我,说我面有猪相,心头嘹亮。翻译成好听的话,就是具有亲和力,容易赢得女生信任。” 晏琳同意了这个说法,又补充道:“还有一个原因,我听蛮子谈起过你和青皮,说是大学关系最好的三人。前些日子被隔离,特殊情况下,我们两人还聊了很多,其中就聊到你们。你是王桥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信任你。” 说话间,一盆色、香、味俱全的酸菜尖头鱼出锅了。 这一盆王氏酸菜尖头鱼赢得了晏定康、陈明秀、宫方平、黎陵秋等人高度赞扬,他们下筷如飞,横扫了整盆王氏酸菜尖头鱼。 午饭之后,晏琳就准备请几天假,与父母一同回省城。 宫方平、王桥、黎陵秋等人在城关镇政府院中送行。 晏琳坐上小车,透过倒车镜看着站在院中的王桥,突然有一种时光倒流、昨日重现的奇怪感觉。想起往事和如今现状,一股熟悉的忧郁涌上心头。她想起王桥讲过话,自我鼓励道:“每个人都是一个脑袋两个肩膀,遇到事情只能硬扛,我不能再陷入忧郁情绪中,生活是美好的,我必须走出来。” 一群村民突然出现,将正要开出的小车拦住。 村民们里有老弱妇孺,拦住小车以后,有人伸头往车窗里凑,看了一眼,道:“王桥不在车上。” (第四百三十三章) 第四百三十四章两害相权取其轻 王桥、黎陵秋等人还在院中,没有离开。 一名眼尖的村民认出了王桥,道:“那就是王桥。” 堵在车头的村民立刻就如洪水一样朝着王桥围了过去。 王桥对黎陵秋道:“他们在喊我的名字,应该是找我有事。你陪宫县长先回办公室,可以从侧门走,才吃了饭,散散步,有利于身体健康。” 黎陵秋知道王桥对付群体性事情的经验比自己丰富,就对宫方平副县长道:“宫书记,那我陪你散步,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宫方平深知在情况不明时,自己出现在群体事情现场没有任何益处,亦没有矫情,跟着黎陵秋就朝侧门走去。 在院外,小车刚开出几步,晏琳道:“爸,我还是下去一下。遇到这种麻烦事,我看见了,就不能躲。” 陈明秀有点惊讶地道:“小琳,你就是一个挂职干部,一年后就要走。你的岗位在省委办公厅,不是在城关镇,你太入戏了。” 晏琳坚持道:“既然来到了城关镇,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战友,如果临阵逃脱,会被人瞧不起的。”在几年前的相同情境下,她曾经有过一次软弱,将一个机会放掉了。这一次,她记住了“一个脑袋两边肩膀,有天大事都要硬扛着”这句朴素的话,就不会躲在汽车里走得远远的。 晏定康对女儿的决定也很意外,道:“有没有危险?” 晏琳笑道:“爸,你问这句话,说明你很久都没有到过基层了。这是在城关镇政府的院子里,村民是来集体反映诉求,能有什么危险。” 晏定康道:“那我们就靠边停下来,你回去看一看。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我们还是回红旗新厂。你是从隔离场出来的,到了厂里肯定也要被限制在家里,就趁机好好休息一会。” 晏琳点了点头,等到车停稳,就下了车,朝院子里走去。 晏定康和陈明秀坐在车里不到一分钟时间,两人也一起下车。他们站在车边,观察着院子里情况。 陈明秀道:“小琳到基层来工作几个月,很有些变化,我觉得一下就长大了,成熟了,似乎心胸也开阔了。” 晏定康道:“其实变化最大的是王桥。你看他说话办事的水平,确实很有地方党委书记的范。宫县长虽然是副县长,可是面对王桥时一直很客气,似乎没有把王桥当成下级。” 陈明秀道:“你说晏琳会不会和王桥重新谈恋爱?” 晏定康道:“我总觉得不会,他们看得出来关系不错,但是两人说话时都不是情人之间的表情和语调,我觉得没戏。” 陈明秀松了一口气,道:“当初我最担心和王桥谈起恋爱。王桥虽然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可是毕竟在镇里面,两人结了婚,还得考虑把王桥调到省城。” 这是陈明秀一贯的看法,到了今天仍然没有改变。晏定康忍不住道:“你的思维太落后,还是计划经济那一套,没有跟上新时代,也没有跟上新形势。你觉得王桥是那种屁滚尿流靠着女方的人吗,我跟小琳问过王桥的情况,城关镇党委书记大多是县委常委,王桥在党委书记位置上干得很出色,深受县委吉书记赏识,也得到邓建国市长的高看,进县委常委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三十岁的县委常委,这就意味着锦秀前程,你想一想我三十岁时在做什么,还是车间的技术人员。” 陈明秀道:“听你的说法,小琳如果嫁给王桥,还是高攀了?我看不至于吧,我们小琳毕竟是在省委机关工作,身份在那里摆着的。” 晏定康道:“从我的观察来看,小琳和王桥能成为好朋友,但是成不了恋人,你就不要担心了。” 陈明秀道:“你凭什么这样说?纯粹是推测吧。” 晏定康道:“你忘记了我是管上万人大厂的一把手,没有点观人之术,很多事情无法下决心的。老婆,你这是灯下黑啊,别人都认为老公很难干,偏偏你没有这种认识。” 陈明秀笑道:“你以前当技术员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能干事,否则为什么会嫁给你。” 晏定康与老婆聊了几句,道:“里面还围着,我们进去看一看。” 在院子里,十几个村民把王桥围在中间,在王桥身边也聚集了几位城关镇值班人员。 一位老年妇女哭诉道:“派出所把人关进去十几天,为什么不放出来,我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另一位年长的男性村民道:“王书记,现在电视里天天都在演有多少人得了非典,好吓了哟。我们社员都没有文化,搞不懂到底是什么病,反正晓得是传染病。本来我们村没有这个病,你们政府非要把传染病弄到我们村来,大家生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还有村民道:“火又没有烧起来,又没有伤到人,凭什么要逮人。” 也有村民求情道:“王书记,大家都是本乡本土的,让他们认个错,就算了。” 王桥一直很有耐心地听着村民们反映情况,等到彻底弄清楚来意之后,讲了几层意思,一是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县政府在城关镇设立隔离区是合法的;二是在选址上是经过考虑的,距离最近的农户足有三百多米,完全符合隔离区防护距离要求;三是隔离区设置以后,严格进行管理,符合管理要求,城关镇政府值班组基本上零距离接触,也没有问题;四是村民们朝隔离场扔******是严重的违法行为,违法就要承担责任,没有烧起房子,没有伤人,只是违法造成的后果问题;五是建议违法犯罪嫌疑人主动交代问题,坦白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王桥讲话时思路非常清晰,不急不缓,尽量用大白话。但是最后态度是坚决的,既然违法犯罪了,绝不能用“人情”代替“法律”。 在村民心目中,有三个观点被认为三经地义,一是为什么要把隔离区设在我们这个地方,我们不反对设隔离区,但是不能设在我们这里,要设就设在其他地方,甚至还有人提出要设就设在县政府里面;二是又没有弄出人命,也没有把房子烧起来,大家都承认了错误,就算了;三是法不责众,只要一起闹,最终都会没事。 王桥讲完道理后,老人小孩子就要上前来,有的下跪,有的就去抱脚,闹得不可开交。 晏定康一直在厂里工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换位思考,站在王桥角度来想,这事处理起来确实极为麻烦。 城关镇工作人员极有经验,都一起上前,把村民和王桥隔开,不让党委书记被村民抱住大腿。晏琳就城关镇工作人员一起,劝解着反映情况的老百姓。 这时,相关的村社干部陆续赶到了现场。 镇长黎陵秋在侧门送走宫方平以后,立刻就返回现场。她工作经验也很丰富,就没有凑上去,而是站在一边给村社干部打电话,要求他们立刻到现场做好劝解工作,同时又直接给县应急办报告了情况。 由于是非典时期,对群体性事件都很敏感,很快就有派出所民警来到了现场。 村社干部、城关镇干部加上派出所民警就有三十多人,在人数上就比上访群众要多,有的干部劝解,有的干部讲法律,还有的讲人情,花了两个多小时,村民们才离开了城关镇政府。 晏定康、晏琳和陈明秀这才离开了昌东。 杜建国是有心写一篇有深度的关于隔离场的调查文章。如果仅仅是歌颂隔离场众志成诚,这就太一般化了。他了解到村民曾经攻击过隔离场,又亲自见到村民们到城关镇集体反映情况,拍摄了大量相片,又趁乱找村民做了几个录音,顿时觉得这篇调研文章大有写头。 等村民离开后,他来到王桥办公室,道:“蛮子,我觉得村民意见也有些道理,你为什么一点都不通融?未免有点不尽人情!” 王桥道:“我刚才作解释的时候,你就在人群里,我讲得很清楚了,人情始终要让位于法律。” 杜建国道:“这是一般性解释,我想听点真话。” 王桥道:“要想听真话,也行。我是城关镇党委书记,不是公检法领导。我在隔离区的时候,公安就立了案,并且检察院也提前介入,案件已经进入流程,我在现场根本不能对村民作任何承诺,如果作了承诺,就把局面搞得很混乱,更加不能收场。” 杜建国道:“你一点都不考虑特殊时间的特殊事情?” 王桥道:“作为城关镇党委书记,只要把今天的情况向县委作如实汇报,最后如何决策,这是县委的事情。从我的本心来讲,乱世就要用重典,非典并没有过去,形势依然严峻,必须依法办事,而不能把法律当成儿戏。你当时没有在现场,那几个抛汽油瓶的村民行为其实非常恶劣,下手非常狠辣,如果我们没有做好充分准备,百分之一百出事。我们不能因为事后让老弱们来哭诉,就把法律放在一边,这是纵容。当然,我可以在汇报时提出建议意见,案件侦办速度可以在法律规定期间放缓一些,不一定非要在非典期间起诉判决。” 杜建国追问道:“你如果坚持这个观点,村民们就将把你当成最大的敌人,难道你不担心以后工作会受到影响?” 王桥道:“两害相权取其轻,当今必须用霹雳手段,维护全镇的平安。”他又对杜建国道:“你今天看到许多事,下笔要客观公正,不要乱写啊。” 杜建国道:“放心,客观公平不预设立场,是我的新闻原则。” 正在这时,杨红兵突然打过来一个电话,道:“蛮子,吕局的公子突然给我打电话,想要你的电话,我给了,没有问题吧。” (第四百三十四章) 第四百三十五章失忆 这一句话来得十分突然,让王桥都愣了愣神。他随即反问道:“哪一个吕局?” 杨红兵道:“你忘了吗,以前静州的刑警支队长,后来到东城区当副局长。”他和吕忠勇有过接触,但是从来没有到过吕家,有事都是在酒桌上和办公室解决。因此,他知道吕忠勇有一儿一女,还和吕劲有过一次接触,但是他并不知道中师最好的老朋友内心深处装着的“吕琪”就是吕忠勇小女儿。 王桥感觉心脏跳动得非常激烈,似乎有一种迸出心脏的强度。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很快就平静了下来,道:“我知道吕局,光头老三的案子最终就是他办的,吕局找我有什么事?不,吕公子找我有什么事情?” 杨洪兵当久了公安,经常遇到帮人牵线搭桥的事情,根本没有把事情当成事,道:“不清楚是什么事,我估计是不是吕劲想到城关镇来办什么事情,吕劲原本读的政法大学,后来由于爸爸的事情,就从体制内出来了,一直在做生意。找到你头上,绝对和城关镇有关系。” 王桥哦了一声,道:“吕局说起来也有缘分,从静州跑到东城区去办我的案子,如果能帮上,我肯定要帮。还有,吕劲的电话是多少,我记一下,免得到时是一个陌生来电,我有可能不接。” 放下电话后,王桥沉默下来。他绝对不相信吕劲会是因为生意原因来找自己,找自己绝对就是为了妹妹吕琪,吕琪在国外,发生了需要找自己的事,绝对是大事。 杜建国敏锐地发现王桥接了这个电话就变得严肃起来,道:“我看你这个城关镇党委书记也是日理万机,什么事情都集中过来。刚才不是什么坏消息吧?” 王桥笑了笑,道:“是杨洪兵打过来的,就是大一请我们吃过饭的那位公安。” “我有印象,那是我在大一期间,或者说是在老味道还没有崛起前,在山南大学吃过的最丰富的一顿饭,记忆犹新。”杜建国用有些狐疑的眼光看着王桥,道:“蛮子,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你脸上肌肉都僵硬了。” 王桥用手搓了搓脸,道:“脸上肌肉僵硬,不会吧。”他用手搓着脸颊,道:“现在怎么样?绝对是刚才说话太多,累了。” 杜建国知道王桥每天应付的事情多,也就没有过于深究此事,道:“蛮子,你给我开一个采访名单,这一次我要在昌东踏实住两天,把材料弄扎实。” 王桥摇头道:“现在是非典时期,不是采访的好时机。我给你列一个名单,你就电话采访。我只是提一点要求,尽量客观,不要预设立场。” 杜建国道:“听你说这句话,就知道对我们记者有太多偏见。” 王桥道:“产生这种偏见不要怪我们,而是有太多新闻从业人员变成了搅屎棒,让我们不得不防。如果不是你是杜建国,我估计还要给干部们打招呼,不要接受采访,谁知道会不会断章取义,会不会颠倒黑白。” 杜建国也不恼,道:“凭着我的了解,蛮哥绝对有啥事。你这人嘴巴稳,进看守所和我岳父在一起的事情,硬是五年后才让我知道。算了,我去工作了,有事再找你。” 王桥道:“办公室主任叫刘友树,全程在隔离场。我给他打过招呼,全力配合你。”他拿起电话,就把刘友树叫了过来。 刘友树陪着杜建国去收资料,王桥办公室就安静了下来。 平时,王桥办公室总是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在非典期间,大家都习惯用电话或是网络来交流,一个多小时,办公室都无人进来。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猛然间就响了起来,王桥盯着手机看了几秒,才缓慢地拿起手机,看了看号码,便迅速接通。 “晏琳,到了吗?”自从在隔离场与晏琳敞开心扉以后,王桥在私下场合就不再称呼晏琳为晏书记,而是直呼其名。 晏琳道:“现在路修得好了,来回很方便。我刚刚到家,正在家里自我隔离,隔离个十来天,差不多就可以在厂区里自由行动了,这个是我爸的要求。我知道是掩耳盗铃,因为我爸天天在厂区活动,只隔离我,不隔离他,没有任何作用。我也趁着这十几天,当一个宅女,过一过休闲的生活。” 王桥道:“这一次你能坚持在隔离场,很鼓舞军心。同事们都怕非典,包括到村社走访,到交通路口守点,都担心会中招。他们就互相鼓励,王书记是一把手,晏书记还是省委办公厅的干部,他们两人都敢到未知生死的隔离场,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走访、守点。” 晏琳道:“我现在走了,是不是当了逃兵?” 王桥道:“不是,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超出我的预期。” 晏琳轻声道:“谢谢你。” 挂断电话,王桥再查短信,仍然没有杨洪兵发来的吕劲电话号码。他伸手拿过了台历,接连翻了十五天,这才将隔离期间没有翻的台历补上。 在这十几天里,抗击非典形势仍然严峻。 在4月27日,也就是昌东隔离场发生冲击事件以后,市委杜立高书记主持召开市非典防治工作领导组会议,专门针对此事讲了话,强调必须充分运用法律赋予的权力和省委、省政府授予的权力,采取强有力措施,实施强有力管理。 5月3日省城防治SARS调度指挥中心下发《关于扩大SARS疑似病床和发热隔离病床的紧急通知》,要求增加疑似病人病房,保证单人单间,并设置发热观察隔离病房。 5月4日静州市交通局对市界出入口疫情防疫检测发出紧急通知。同日,静州市出台非典防治一线医护人员子女入学优惠政策。 5月8日,静州市纪检委、市监察委发布公告,市纪委监委将进一步采取积极措施,加大监督力度,对各级领导干部的失职渎职,玩忽职守等违纪行为进行严肃查处。市纪检委监委举报中心将24小时开通举报热线。 5月9日,静州市政府为应对非典引发的价格波动,核拨价格调节基金400万元,用于加强重要副食品储备和补贴,稳定市场价格。 5月10日,********视察了静州抗非工作。 王桥强行将心思转到了工作上,仔细翻阅市防非办下发的简报,心情又沉重起来。隔离场成功解除隔离只是防非工作一个小胜利,艰巨的任务依然摆在大家面前。 刚把心思调整到工作上去,不再去想吕劲的电话和杨洪兵的短信,手机又响了起来。 这次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接通以后,传出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打扰你了,王书记。我叫吕劲,是吕琪的哥哥。” 王桥用平静的声音道:“我是王桥,说打扰客气了。刚才杨洪兵给我打了电话,说你有事情找我。” 吕劲继续保持着低沉的声音,道:“本来这事我应该亲自来找你,可是来了非典,大家都被关在家里,哪里都不敢去。” 王桥道:“刚才我还看了简报,形势确实严峻,这段时间最好就在家里,所有的事情都要停下来。” 在米国的一家医院病房里,吕劲最初给王桥通话时还心有忐忑,不知道从未谋过面、进过看守所、在城关镇当上党委书记的复杂人物王桥会是一种什么态度接这个电话。 接通电话以后,王桥平静的态度让吕劲心情安定了下来。 吕劲道:“这个电话,我觉得有些唐突。” 王桥从吕劲口气中听出了一些沉重的味道,道:“出了什么事?” 吕劲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声音显得异常沉重,道:“我和我妹还在国外,但是准备近期送她回家。她被汽车撞了,失去记忆。” 王桥听到两个字,头发都竖了起来,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吕劲道:“她被汽车撞了,伤到头部,失去记忆。” 王桥站了起来,举起拳头重重打在墙上,发出咚地一声响。 吕劲听到了这个响声,接着又道:“我妹一直没有结婚,也没有谈恋爱。她没有忘记你,我希望她回国的时候,你能见她,唤醒其记忆。” 王桥道:“一点都记不起了?” 吕劲道:“我给她提起王桥,她觉得很熟悉,但是记不起到底是谁了。包括我父母,她都记不起了。我和她原本准备回国,遇到非典,被耽误了,只能等非典结束以后才回国。” 王桥没有安慰吕劲,还是平静地道:“吕琪没有结婚吗?我确认一下?” 吕劲道:“一直单身,她心里只有你。” 王桥用坚定的口气道:“回国告诉航班号,我去接你们。” 吕劲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谢谢你,王桥。” 王桥沉默了一会,道:“我应该谢谢你,给了这个机会。” (第四百三十五章) 第四百三十六章眼泪纵横 这是一个喜忧如坐过山车的消息。 吕琪还爱着自己,没有结婚,没有谈恋爱,这是一件让王桥高兴的事情。但是,兴奋如过山车,随即猛地落了下来,问题的核心是吕琪受伤失忆,连家人都不认识了,更别说自己。 当时,王桥详细问到了一个问题:“吕琪是如何承认你是她的哥哥?” 吕劲得到了王桥的确切答复,心情稍稍轻松了一些,道:“这事最初还是挺麻烦,我们得到消息后,就由我飞出国,拿着国内的相应法律文件,证明我和妹妹是兄妹。同时还带着从小到大的相册,通过相册一来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二来看能否用以前的影像来唤醒我妹的记忆。” 王桥道:“到目前为止,效果怎么样?” 吕劲苦笑道:“没有效果。她只是通过了法律文件和相片,承认了我是她的哥哥。” 王桥更是苦笑,道:“除了几封信件以外,我和吕琪连一张合影都没有,现在怎么证明。” 吕劲道:“我妹除了记不起以前的事情外,其他事情都没有问题,知识水平,情感水平,都正常,我试了一段时间,很失败,所以很唐突地打扰你。我希望爱情能够唤回她的记忆。” 王桥道:“你给我一个通信地址,我抽这一段时间,给吕琪写写信,讲一讲我们见面、交往以及后来分手的整个经过。” 吕劲讲完通信地址以后道:“我还担心一点,因为涉及到我妹妹,我就直说了,希望不要见怪。” 王桥道:“我不会见怪。我们两人之间一定要坦诚相告,人生了一个脑袋和两个肩膀,就是用来扛事,遇到事情我不会退缩的。” 吕劲道:“你和我妹谈恋爱是在93年的时间,你们是在旧乡那个十分独特的环境下谈了恋爱,也就是说,你们的恋爱基础就是建立在那个特殊时期。如果我妹没有失忆,你们重头开始,完全没有问题,因为有感情基础。现在问题就是这个感情基础消失了,你和我妹生活环境差距大,而且有十年没有见面了,你们爱的其实都是十年前的对方。我担心,见面之后,我妹会不会重新爱上你?如果不会,这对你是不公平的。” 王桥道:“就算不能再次谈恋爱,和现在情况相比,我并没有损失什么。这个话题就打住了,对于一个人来说,失去记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失去一部分生存的印迹,生命就要减少二三十年。我们当前的第一要务是帮助吕琪找会失去的记忆,其他事情都是次要的,不必用次要事情耽误第一要务。” 按照吕劲的估计,王桥肯定会答应帮助妹妹,可是没有想到王桥展现出来是这种胸怀,以及对妹妹无私的爱。他有些哽咽,道:“这个事情我还没有给爸妈说,是擅自作主,我相信爸妈知道此事,都会感谢你。” 王桥道:“这同样也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任何感谢。” 挂断电话以后,王桥花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才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他坐在办公室里,通过姐姐的关系联系到山南第一人民医院脑科权威,在电话里咨询脑部受伤导致失忆的常识。 非典突发而致,改变了人们的某些生活习惯,如果按照往常,咨询重量级脑科专家不会用电话,都会亲自登门。现在非典来了,大家都尽量避免直接接触,大街上行人明显减少,显得空空荡荡,很多饭店和娱乐场所都关掉了。 脑科专家受人请托后接受电话咨询就显得极为正常。 他耐心地道:“我没有看到片子,只能从常规上来解释,记忆其实就是神经细胞之间的联结形态。储存或抛掉某些信息则是由人脑中的海马区来处理。海马区是大脑边缘系统的一部分,由两个扇形部分组成。海马区在记忆的过程中是充当转换站的角色,当大脑皮质中的神经元接收到各种感官或知觉讯息时,它们会把讯息传递给海马区。假如海马区有所反应,神经元就会开始形成持久的网络,但如果没有通过这种认可的模式,那么脑部接收到的信息就自动消逝无踪。如果一个记忆片段,比如一个电话号码或者一个人在短时间内被重复提及的话海马区就会将其转存入大脑皮层,成为永久记忆。” 专家停了一下,道:“能听懂吗?” 王桥道:“我能听懂,我在大学选修过心理学,还算有点基础。” 专家道:“听说你是镇里书记,读过大学?在哪里读的大学?” 王桥道:“我是山南大学中文系毕业的。” 专家哦了一声,道:“山大毕业的,那我就讲深一些,山大毕业生的理解能力还是没有问题的。”他又道:“心因性、创伤性、应激性,都可能导致失忆……杏仁核,前颞叶背内侧部,海马体和侧脑室下角顶端稍前处……和额叶内侧、眶额回、隔区、无名质、海马体及脑干网状结构等有双向交互联系。第一种情况,如果在海马区和杏仁核之间的网状神经出了问题,隔离了海马区和杏仁核部的传输,就会形成失忆,另外,第二种情况解离性失忆……” 听专家讲了一大段,王桥小心翼翼且充满希望地问道:“有可能恢复记忆吗?” 脑科专家道:“由于没有与患者见面,又没有见到片子,无法答复你。等你女朋友回国以后,我见面后才能答复……通常来说,可以试一试回到原来的生活场景,还有辅助治疗,超早行动,恢复的可能性越高,不过这又得绕回原点,我看片子才能给出准确的治疗方案。” 这是一个有用也没有什么用的咨询。 咨询以后,王桥当机立断准备在晚上写一封信,从见面之时的点点滴滴写起。 晚餐时间,胖子杜建国面带微笑地出现在办公室,道:“今天所有工作顺利完成,党委书记威力确实大啊,一声令下,大家接受采访真可以说是言无不尽。” 王桥道:“不是我的威力大,主要原因是给你名单的那些人都经历过十五天隔离场生活,有真切的生活感受。” 杜建国道:“那我们晚上到哪里吃饭,我有点怕在外面馆子吃饭。” 王桥道:“回我家去,伙食团特意给我留了一条鱼,我们今天吃酸菜尖头鱼鱼。” 杜建国道:“酸菜尖头鱼,太爽了!每次想起你的酸菜尖头鱼,我就口水长流。蛮子,凭着你的技术,在省城开个私家菜馆,专门做尖头鱼,绝对赚钱。当然,这只是一个无法实现的建议,你在仕途上如日中天,怎么可能做去开餐馆。” 王桥脑中一下又闪到了吕琪身上,连失忆的事情都能碰上,还有什么离奇的事情不能发生。他苦笑着道:“不要说得太绝对。不管是什么人,他在命运面前都是渺小的,比如一个大老板或是一个大官或是一个其他成功人士,也有可能出车祸,也有可能被从而至的一人花盆夺去生命,所有的一切就会离你而去。因为命运不可控,所以才会有宗教,人们才需要宗教来安慰动荡不定的命运。” 杜建国道:“你受什么刺激了,突然成了哲学家。” 王桥从办公桌后起身,拍了杜建国的肩膀,道:“胖墩,拥有时有珍惜,好好对待陈秀雅。” 杜建国把手伸到王桥额头上,摸了摸温度,道:“莫非你得了非典,突然间就伤感成哲学家了。” 王桥背着手走到办公室门口,仰头道:“天命难测啊。”他前脚踏出办公室门,脸上的忧伤之情就消失无踪,又成为领导全镇人民的勇敢、无所畏惧的党委书记。 走到刘友树办公室时,他站在门口,道:“友树,你出个通知,让班子成员明天上午九点开个短会,汇报抗非各组的情况。不通知二级班子了,现在开会都要减少人数。还有,每天办公室消毒,你要监督啊。” 刘友树道:“王书记,这非典没完没了,把正常工作全部打乱了,何时是个头。” 王桥脑子里想着滞留在国外的吕琪,道:“我也想早点结束非典,比你们任何人都想,可是,光想是没有用的,得大家一起行动起来,众志成诚,这句话用得真好。”走了几步,他又道:“建国的笔杆子厉害,你要配合好,争取弄一篇有份量的通讯出来。” 刘友树恭敬地道:“王书记放心,大家都乐意配合邓记者。” 坐着老赵的车回到了电力局家属院。 王桥把杜建国丢在客厅看电视,独自开始在厨房剖鱼。他从桶里抓起了迅速游动的体态优美的尖头鱼,放在案板上,用刀背将鱼拍昏。 正在动刀时,他将尖头鱼扔在了一边,独自站在窗边。 这条尖头鱼颜色和体形都与融洞里尖头鱼相似,猛然间勾起了王桥的回忆。他又想起失去记忆的吕琪远隔重洋是多么无助,一时之间,情不能自禁,眼泪一串串就滴落在胸前。 他上一次哭出眼泪是在走出山南第一看守所,淋浴时想起自己的经历,哭了出来。 这一次有杜建国在客厅,他不能哭出声,就默默地任眼泪纵横。 (第四百三十六章) 第四百三十七章古典式爱情 在客厅电视关于非典病例的播报声中,王桥擦掉了泪水,继续做鱼。 很快,一锅飘着异香的酸菜鱼出锅了。 杜建国闻着香味,道:“有好菜,就必须要有好酒,堂堂党委书记家里,应该有好酒吧。” “我戒酒很久了,家里的酒都应该是以前存留下的。”王桥在柜子里翻了翻,找到半瓶山南特曲。 杜建国将酒倒进杯子,晃了晃,道:“我们两人吃饭,你都不喝酒,这未免有些太严肃了吧。” 王桥道:“我是真戒酒了。戒酒以后,最初还是很有困难,很多人都试图劝酒。但是现在好了,没有人再劝我的酒,都认可了我不喝酒的权利。” 杜建国道:“那是你在昌东县有了地位,基本上不求人了。要求只求少数几个人,这几个人只要不强行要你喝酒,其他人自然会上行下效。如果,我说的是如果,你们一把手是好这一口,真要你喝,你会喝酒吗?” 王桥道:“我不知道,到现在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算了,不讨论这个问题了。现实是所有人都知道我不喝酒了,没有人再劝我的酒了。这其实是我的意志得到了极大的实现,所以,我这个举动为自己获得了自由。” 杜建国吃了一口尖头鱼,又喝了一口酒,道:“你的想法出人意料。客观地说,你这人越来越独立特行了,不象一个典型的政客。” 王桥道:“典型的政客应该是什么样子?” 杜建国道:“至少不应该是独立特行的性格,而应该能够跟随着世俗调整自己行为,而非强化自己的行为特征。” 王桥用茶水和杜建国碰了碰,道:“我有时也在反思,在大学里树立了所谓的从政的理想,是不是值得坚持。最初我是在从政和创业两件事情下进行过选择,后来觉得创业可以随时开始,从政只有一次机会,所以我就先选择了从政。” 杜建国道:“你对你的选择感到后悔了吗?我去采访镇里干部,他们对你是发自内心的佩服和尊敬,这不是口头上的,而是一种发自内心行为,这说明你尽管有点独立特行,在城关镇党委书记岗位上却是得到高度认可的。难道,你刚刚走上仕途起点,就想要退缩了?” 王桥道:“谈不上退缩,人总得思考吧,总得反思吧。” 杜建国哈哈笑道:“都是读书读出来的臭毛病,喝酒。” 王桥道:“错了,不是读书读出来的臭毛病,而是社会进步了,除了可以从政以外,人们还多出来无数种选择。” 两位大学室友就在房间里边聊边谈。 从毕业以后,杜建国人生算得顺利,事业小有成就,是新闻界的后起之秀。更惹人注目的是他是山大新闻社的开创者,新闻社是山大最牛的社团,为全省新闻单位输送了很多人才,这就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网络。在生活上,妻子陈秀雅经历过家庭变故,善解人意,为人低调,又有一个正当、稳定的教书职业,夫妻两人已经准备要小孩子了。 王桥从事业上来说发展得也算顺利,其间虽然有波折,但是只能算是前进路途中的障碍。唯独在生活中一直不太如意,当年全班公认最有魅力的男人依旧没有结束单身,还住着出租房,大多数时间吃食堂。尽管食堂非常不错,可总是缺少家庭应有的氛围。 喝了半瓶山南特曲,杜建国谈兴甚浓,道:“蛮子,你还是单身狗的原因是眼界太高。我从身材到相貌肯定不如你,所以我不挑,遇到合适的我就会捡到盘子里,当成宝贝一样。你自身条件太好,吸引的女子都是美女,而美女都被惯出来心比天高毛病,很难和秀雅一样甘愿在家里相夫教子,这就是你仍然是单身狗的主要原因。” 王桥笑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从现在起,我要和你一样,遇到合适的我就会捡到盘子里,当成宝贝一样,死都不放手。” 杜建国道:“有目标了,是哪一位,能不能先透露。” 王桥站起身,道:“暂时不透露,到时我会让她和大家见面。我去写信,你去写稿,互不打扰。” 杜建国道:“是什么情况,还要写信,有点老土吧。” 王桥道:“我正准备谈一次古典式的爱情。我要写私信,不要打扰啊。” 王桥进了屋,杜建国拍着肚子,开始给妻子打电话,报告王桥有了新情况。 在卧室,王桥拿出了昌东城关镇的信纸,开始给吕琪写信。 如何称呼犹豫了很久,最终,王桥写下“亲爱的吕琪”五个字。 第一封信的主要内容: 或许,这个称呼会让你觉得很刺耳,但是在我心目中,只能称呼你为亲爱的吕琪,用其他词不能表达我的心情。 我们两人的关系现在是不公平的,我对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都记得非常清楚,连细节都历历在目。而你却因为受伤,将我完全遗忘。但是,我在深深心痛之余,也感谢这个意外的伤害,如果没有这个伤害,我们或许这一辈子都不能再见面。 我们两人的爱情故事很曲折,其间还有很多误解和隔阂,所以导致现在隔着太平洋的局面。为什么会产生误解和隔阂,既有那个特定年代的原因,也有自身的原因。我和你哥在电话聊过以后,我特意问过几个细节,得知真相以后才叹息造化弄人,原本真心相爱的两人却相隔重洋,这未免太折磨人了。 写了这么多,或许你会皱着眉毛,读着一个陌生人如此肉麻的话。我从这封信开始,就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回忆,希望你有耐心读下去,这确实是发生在我们之间的故事,也是确确实实属于你的过去。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前往旧乡的路途之中,那一天很巧,我们接连数次都遇到。 不知你还记得吗,我们那一天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在昌东县一个豆花馆子里,我正准备吃饭,见到一位提着行李的女子走进餐馆(就是你)。你皱着眉毛看了屋内的环境,稍有犹豫,还是道:“老板,收拾一张桌子。” 老板一副爱吃不吃的不耐烦表情,指着我道:“服务员出去了,那张桌子是刚才打扫的,就坐这里。” 你看了一眼我,提着行李坐了过来,也要了一碗豆花。 老板坐在柜台上,大声问:“烧白、红烧猪蹄、肥肠,安逸得很,要不要?” 你扭头看了一眼摆在门口的几个大锅,道:“炒一份青椒肉丝。” 老板脸上仍然没有笑容,转身去切青椒。 老城墙的小餐馆清一色都是豆花馆子。豆花馆子的标准陈设是门前放几个蜂窝煤灶,一个大铁锅里面是雪白豆花。旁边有几只大铝锅,里面炖着三样标准品种,一是萝卜烧猪手,二是大豆烧肥肠,三是坨坨肉藕汤,除此之外还有竹编蒸笼,里面有烧白、排骨、肥肠等品种。 我坐在我身旁,在等菜的几分钟时间里,拿出一本书,低头看了起来。 我偷眼看了看,顿时惊了一跳,你拿了一本英文书,而且不是阅读教材,应该是一本英文小说。我与你见面时是中师毕业,英语水平只限于记单词和做题,根本无法读懂这种原版英语小说。而你居然在看原版,我对你的敬仰顿时就如韦小宝说的那般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这是实话,后来你就成了我的英语老师,这个细节等后面几封信再说)。 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给我的印象是长相斯文,气质沉静,总是心无旁骛地读书。 等到青椒炒肉和豆花端上桌,你就将英文书放进包里,开始吃饭。 我原本只想要一碗豆花,可是你要了一份青椒肉丝,散发出来的香味激起了我强烈的食欲(我当时才十七岁,刚刚中师毕业,幼稚得很,当然,食欲也很好)。由于我当年的家庭环境不好,作了一会儿思想斗争,我还是没有加菜。你可知道,就是那份青椒肉丝,弄得我口水长流,肚皮造成反来。 我和你那时是初次见面,是真正的陌生人(现在不是,至少我单方面对你非常熟悉),所以各自默不做声地吃着饭。 我记得很清楚,我那一顿饭吃了三碗干饭。你也不弱,吃了两碗干饭,而且将桌前的豆花和青椒肉丝一扫而光。当时我的感受时面前的美女吃相斯文,战斗力一点不弱于年轻男子。 以上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大体如此。 我们是有缘分的,从豆花馆子出来不久,我们又在邮局遇到了。 我从豆花馆子出去不久,就到邮局写信,写了一个小时,正在寄信时,你拿着信封也走了过来。我觉得你很高傲,目不斜视,等到我将信塞进邮筒后,才上前一步将手中的信也塞进了信筒。我当时好奇地偷眼扫了一下,见到信封上的地址写着“山南师范大学”的字样(你是山南师范大学毕业的,等你回国,我带你到山师去。我后来考上了山南大学,周边诸如政法大学等几所学校都去过,唯独不敢去山南师范大学,尽管山师大有美女聚集地的说法,主要是怕到了山师大,会想到你)。 当初我还在分析:“你带着行李,坐在汽车站里,说明是到镇里去,山南师范大学的学生,分到镇中太委屈了,更何况你是这种能看英文原著的老师。” 当天第三次相遇就很简单,是在客车站和客车上。 当时客车站非常闷热,车站广播在播放站次的间隙,播放起歌曲:“我的未来不是梦,我认真地过每一分钟……”不知你对这首歌还有印象吗(有一段时间你还经常哼唱这首歌)?你置身于巴山县的车站,相貌、穿着、气质都与县城车站的环境格格不入,我对这一点感受特别深。 还有一个细节,在车站时,你正在看书,有一个人挑着笼子猪放在你的旁边,笼子猪是粉红色、肉嘟嘟的,表面上好看,实际上很臭,你就走开了,还记得笼子猪的臭味吗? 开车后,巧得很,我们坐一排,这把我乐坏了(实际你在行车过程中根本没有理我)。当时你给我的感觉就是瞳孔清澈明亮、眉毛弯弯、气质沉静,很大学生的模样。 今天的回忆暂时就在这里。 我们分手后,我也发生了很多事情,到时会慢慢讲给你听。 随后附上你写给我的第一封信的复印件(你的亲笔信,可以证明我没有乱说我们当时的感情)。容许我再一次称呼:亲爱的吕琪。 王桥,2003年5月12日,于昌东县城关镇电力家属院 写了这封信,王桥脑中关于吕琪的细节异常鲜活起来。这一刻,他异常清楚地知道吕琪在心中的地位是其他女子难以超越的。 (第四百三十七章) 第四百三十八章调研 5月17日据省卫生厅报告,5月16日18时—5月17日18时,山南省首次出现新报告临床诊断SARS四例。 全省的抗非形势骤然紧张起来。 王桥在白天时间,将吕琪丢在了一边,专心组织全镇的抗非工作。 5月20日昌东城关镇被省政府确定为全省13个农村防控非典先进镇之一。省政府对省城发热门诊和隔离观察病区进行规范和调整。 5月25日省委。钱书记等省市领导来到昌东,在城关镇办公室开了现场调研会。在会上,由王桥汇报了城关镇抗非工作。钱书记会听取完汇报以后,表扬了城关镇以及昌东的抗非工作。他指出农村非典的防控工作关键是要变被动为主动,将非典的防控纳入比较规范有序的防控体系。 省委之所以选择到城关镇来调研,与山南日报的一篇报道有关,报道的名字叫做《冲在危险前线的一群人》,报道在有限的篇幅内,完整地记录了城关镇隔离区的十五天生活,生动地刻画了以王桥、晏琳为代表的基层领导干部在非典面前迎难而上的先进事迹。 报道出来以后,在省内引起了强烈反响,也给报道中的主人公们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晏琳被抽调到了省委宣传部组织的抗非先进典型宣讲团,到全省各地参加巡回演讲,成为全省挂职干部中最有影响力的典型人物。 刘友树被塑造成了一位在隔离场默默工作,写出五篇简讯的沉默书写者。县委办一直都缺写手,看到简报后,打电话询问了王桥的意见,决定将刘友树调至县委办工作。 派出所所长赵劲一直在隔离场,关键时刻发挥了一名人民警察保一方平安的职责,受到了省公厅的表彰。 在隔离场有三方面的人员组成,城关镇、派出所和卫生局,卫生局的同志在隔离场中表现得最不出彩,邓建国就直接将其雪藏了,几乎是一笔带过。省卫生厅领导看到了这份报道,在三千字文章中不时看到城关镇如何,公安局如何,就是没有看到卫生局如何,很有些郁闷。 王桥是年轻的城关镇党委书记,报道出来后,依然坐镇指挥全镇的抗非工作。谁知最大的馅饼掉在了头上,省委钱书记居然要到城关镇来调研。 上午八点,钱书记从省委大楼出发,先看了静州一个大型矿区,然后于十点半钟来到昌东城关镇。当钱书记调研结束时,时间刚刚到中午十一点半钟。 钱书记出行都有严格的路线和时间,原本是准备到县委招待所吃午饭,中午在县委招待所一号楼休息以后,再出发到钱州。 为了准备这顿饭,县委招待所筹备了许久,不仅调集了昌东宾馆的大厨,还有卫生防疫部门把关卫生,布置了警卫人员。可是,钱书记听完王桥汇报,突发奇想,道:“小王,既然城关镇有伙食团,那我们就在你这里吃饭,顺便检查一下伙食团防非状况,看一看小王是不是在吹牛。” 王桥下意识地去寻找吉之洲的目光。 吉之洲此时的眼光在********杜高立身上。 随时的省委秘书长道:“钱书记,中午您要休息,在这边吃了饭过去,还要坐车到县委招待所,你没有办法散步。” 钱书记道:“散步是为了控制血糖,我们不能太机械,偶尔违反一下日常规则,没什么大不了。” 于是,午餐便改在了城关镇伙食团。 吉之洲知道城关镇没有做吃午饭的准备,一根弦马上绷了起来,用眼光示意王桥。 因为钱书记要来调研,王桥做了细致的准备工作,伙食团各项制度健全,每个人都清楚明白防非知识,消毒、洗手等步骤一个都不少,就朝吉之洲点了点头。 钱书记心情不错,见年轻的镇党委书记与********目光在交流,笑道:“我改变了路线,你们是不是觉得有压力?小王书记,伙食团到底怎么样?刚才我听你汇报,讲食品卫生方面头头是道,我们就实地考虑一下。” 王桥在钱书记面前并不紧张,一直很放松,道:“钱书记,我是有点压力。因为按照传统,有尊贵的客人至远方来,总得有点好菜。伙食团这边没有什么准备,怕招待不好尊敬的客人。” “你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还用得着准备吗?而且我不是客人,我和你们一样,都是主人。”钱书记又道:“城关镇以前都有蔬菜社的,你们吃的东西肯定是质量比较高的农家菜,所以到你们伙食团吃饭,我反而更放心。” 王桥拍了马屁,道:“钱书记对基层真是了如指掌。我们伙食团没有什么高档菜,全是本地产的菜和肉。质量还行,希望首长能喜欢。” 钱书记挺欣赏这位谈吐自如的年轻领导。在他印象中,有些********在当面汇报时都要紧张得结巴,必须要有书面稿子壮胆,而这位年轻镇领导完全没有看准备好的稿子,汇报思路清晰,数据准确,汇报内容生动形象,提出的问题又极为针对性。这一点让见多识广、阅人无数的钱书记在心中竖了一个大拇指。 要让钱书记在心中竖起一个大拇指,这是许多领导梦寐以求的事情。 陪同钱书记的省市官员见到书记主动要在城关镇吃饭,都觉得这个年轻人真是运气好到无边。 前来调研的领导们共有两桌,加上随时记者、司机等,不超过三桌。伙食团每天都要有十来桌午餐,多增加三桌完全没有问题。 为了确保安全,并且让领导吃得开心,王桥就亲自到伙食团去安排午餐。 他有意离开会场也是另一种考虑,调研已经结束,自己若是坐在钱书记面前,不停与钱书记说话,这将置市县领导于何地,干脆借着准备午餐,离开了会议室。 到了厨房,他将几位厨师叫到一起,讲了视察领导要在伙食团吃饭的事情。 伙食团知道来了大领导,有点紧张,道:“王书记,我们这些菜都是机关干部午餐用的,没有什么好菜,用来接待客人得不得行哟。” 王桥道:“你们把大领导想得太高大了。只要是人,都会有一颗妈妈培养出来的胃,所以,越是地道的家常菜越能赢得客人的心。今天就是看你们本事的时候,打起十二精神,发挥十二分水平,利用现成的材料,做三桌家常菜风味的桌席。不要追求高档,把味道弄地道。当然,实在缺材料,十分钟以内能送来的,可以马上打电话。” 王桥当惯了领导,鼓动人的水平还是挺高的,加上他在城关镇素有威信,又与大师傅们关系良好。所以,他作了动员以后,大厨师们都精神抖擞,聚在一起紧张地讨论菜品。他们各自都有最擅长的,在这个关键时刻,都想显摆出来让领导吃了高兴。争论一番以后,大家作了协调,定下了每桌十二道各自最擅长的菜。 菜谱定下来以后,厨师们或打电话,或备料,厨房就忙碌起来。 王桥正准备离开,一位随行的干部和县委副书记牛清扬一起走了过来,随行干部道:“首长饮食要有卫生防疫部门来检查,等检查过了,动作快一点,下午还有安排。” 牛清扬对随行干部道:“杨处,卫生部门的同志在县委招待所,两三分钟就过来。” 随行干部道:“一定要确保安全,事关首长,马虎不得。” 随行干部说话时也很和气,可是话里透露出来的自上而下的“味道”还是很明显。 王桥也理解这些随行干部,只是暗自觉得这种做法未必就是钱书记的本意。 一位厨师走过来,道:“王书记,今天厨房收到一条尖头鱼,还是你来弄。我们几个做的尖头鱼都不如你们做的好吃,你操不操作。” 牛清德问道:“你会弄尖头鱼?” 王桥道:“以前在旧乡练出来的本事,这一道菜下过好几年的功夫,算是一招鲜。” 牛清德征求随行干部杨处的意见,同意由王桥来煮鱼。 十二点,准时开伙。 钱书记走进伙食团便闻到浓浓的消毒味道,便背着手四处转了转,见到有专门配有消毒的洗手液,墙上还有非典期间管理须知。 在通风良好的单间只有六个人,全是省市县的主官,其他两桌都在另外的房间,这也是防治非典的人流分散原则。 当王桥亲自端着散发着异香的酸菜尖头鱼过来时,介绍道:“这是昌东特产尖头鱼,人工还没有繁殖,今天伙食团恰好收到了两条。这是我的手艺,请领导品尝。” 钱书记尝了一筷子,赞道:“还真不错,味道鲜美。小王啊,你是什么学的这门手艺?” 王桥道:“我爸是乡村教师,住家附近就有一条河,河里产尖头鱼。我从小就在河边长大,学的家传手艺。” “就凭你这个手艺,走四方都饿不着。”钱书记平时为了控制血糖,吃得不多,遇上可口的菜,最多两筷子,今天的酸菜尖头鱼确实味道巴适,就接连吃了五六筷子。 王桥正要退出房间时,钱书记突然问:“刚才小王说是农村人,你参加工作是当兵,还是读书?” 王桥留了短发,个子又高,加上在隔离区天天打球,晒得黑,所以钱书记有点拿不准是转业干部还是读书出来的。 王桥道:“报告首长,我是山南大学毕业的。” 邓建国补充了一句,道:“小王是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 钱书记多吃了酸菜尖头鱼,就不肯多吃其他肉食,只是吃蔬菜。城关镇伙食团的蔬菜向来新鲜,又是纯粹家常味,十分可口,特别是一道油渣炒莲白,让他吃了两筷子。 放下筷子时,钱书记道:“今天这桌菜很好,不贵,又可口。有两道菜值得表扬,一道是酸菜尖头鱼,难得的鲜美,另一道是油渣炒莲白,这是当年我母亲喜欢的菜。那时肉食紧张,能吃点油渣都是无上的美味了。” 秘书长道:“油渣炒莲白,油重了些,以后还得少吃。” 钱书记道:“正扬同志,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总是限制我的口,让人很难欢畅地吃一回。” 秘书长就嘿嘿地笑。 终于,送走了钱书记以及各级领导,昌东县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吉之洲对王桥道:“没有想到你还会弄酸菜尖头鱼,味道确实好,以后嘴谗了,你得负责。”王桥挺了挺胸膛,道:“两个保证,保证随叫随到,保证味道不变。” 回到自己办公室,王桥马上给吕劲打过去电话,道:“刚才有重要接待,没有办法回你的电话。” 吕劲道:“你的加急信收到了,我妹看了,她一直在询问你是什么样的人,有相片吗?还有,我给你一个我妹的邮箱,你可以不寄信,直接发邮箱。” 王桥道:“发邮箱的同时,我也寄信。邮件和信件对我们这一代人是不一样的,当初我和吕琪都是用笔写信,这样有感觉。” 吕劲又道:“接到信件,我妹没有反感,反而对你很好奇。所以,我就把你的事情给爸妈说了,我爸情绪还有点激动。” (第四百三十八章) 第四百三十九章聊天 在东城区公安局家属院里,吕忠勇和赵艺两人接到儿子电话以后,面面相觑,半天没有说话。过了良久,赵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上一次王桥被关进了看守所,就应该给小琪说。” 吕忠勇道:“那个案子很复杂,能不能最后破案,谁都没有数,全省的刑事案件破案率低得很。” 赵艺道:“那破案以后总能说吧。” 吕忠勇一下就发怒了,道:“王桥当时在监舍里当老大,称王称霸,谁知道后来能浪子回头,我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耐。小琪是我们的女儿,我这个当爹的,想让她婚姻幸福,难道有错吗?” 赵艺流下眼流,道:“你没有错,都是我的错,让小琪白白受了几年苦,如果还和王桥好,她就不会出国,如果不出国,就不会出车祸,都是我的错。” 吕忠勇说了一句“莫名其妙”,转身进层。在卧室里,他想起女儿失去的记忆不知能不能追回,悲从心来,用头抵在墙上,不停地碰撞。 赵艺在客厅生着闷气,突然听到屋里传出呯呯声音,赶紧到了卧室,将丈夫抱着,道:“你干什么啊,女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不是你经常说的话吗?” 吕忠勇当了多年东城区公安分局副局长,头发花白,脸色也起了皱纹,与前几年相比有了些老态。他和妻子坐在床边,道:“女儿都三十出头了,还没有成家,如今什么都记不起,连爸妈都记不住。原本她可以有一个幸福生活,都是我瞒着她。” 赵艺道:“当时的情况,当爸妈的都会这样选择。王桥从看守所出来,可以说是一无所有,有谁愿意将女儿嫁给他,这是正常父母的正常选择。当年,谁知道王桥能发愤读书,考上了山南大学,还能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基层领导。这些事情哪里猜得到,幸运的是王桥还是念情的,一直没有结婚。” 说到这里,她感叹道:“为什么事情总是走岔道,以前王桥和小琪是条件不好,现在条年好了,小琪又出了事。现在我疑惑一件事情,小琪记不住我们,也记不住王桥,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和王桥走到一块吗?” 吕忠勇道:“这是个问题啊,就看缘分了。以前我的毛病就是管得过宽,这一次我们就不管了,让他们发展,不管什么结局都接受。” 赵艺安慰着丈夫,道:“你也别把什么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这件事情,是命运捉弄人。而他们两人本身也有问题,处理得不好。” 吕忠勇道:“现在我们是不是需要与王桥见一面。” 赵艺道:“现在是非典,到昌东去,纯粹就是添麻烦,电话又说不清楚,更关键这是女儿的事情,我们就别乱管了,否则又是添乱。” 吕忠勇道:“电话里说不清楚,但是可以沟通,我还是决定给王桥打个电话。否则从王桥眼里看起来,我们当父母的显得冷漠。” 赵艺想了想,同意了丈夫的意见。 吕忠勇来到客厅,坐在电话机前酝酿了一会,刚拿起电话,又问身边的妻子道:“我应该怎么称呼,是小王、王桥,还是王书记。” 吕忠勇是一个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平时做事素来果断,此时面对关系着女儿幸福的大事,反而变得有些患得患失。 赵艺依着丈夫的肩膀,道:“叫小王,似乎关系没有这近,他毕竟是管着十来万人的城关镇党委书记,估计有点官威了。叫王书记,又显得太见外,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是直呼其名吧,我们毕竟是长辈。” 吕忠勇打通了王桥的手机。 王桥正在会议室听防非各组的汇报,见到一个陌生的手机,便直接掐断。抗击非典是一个系统工程,在基层需要落实的事情很多,凡是遇到棘手之事,还得专门提出来研究。因此,汇报会持续的时间很长,直到晚上六点半才结束。 在整个下午,吕忠勇都没有去上班,在家里与赵艺商量着为什么王桥会掐断电话。两人设想了各种原因,还争执不下。 在争执中,吕忠勇终于恢复了理智,分析道:“王桥应该不知道我的电话号码,所以不接我的电话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他本人不愿意接陌生电话,二是他正有事情,不方便接电话。我判断是后一个原因。所以,我们就等待,如果七点钟没有回电话,我就去短信,表明身份。” 赵艺道:“何必等到七点,你现在就可以发短信,表明身份。” 吕忠勇摇头道:“他肯定有事,我们还是耐心等待吧。” 时间滴答滴答地走,越过了六点,接近七点。吕忠勇最期待的号码终于出现在屏幕上。接通后,传来一个成熟稳重的声音,“你好,我是王桥。” 吕忠勇道:“我是吕忠勇。” 王桥略有迟疑,道:“吕叔,你好。” 听到“吕叔”两个字,吕忠勇心情大定,道:“我接到吕劲的电话,得知了你的想法,作为父亲,我很感谢你。” 王桥中午与吕劲通话以后,也准备与吕忠勇夫妻通电话,只是有事被耽误了,此时,他接到电话并不特别惊讶,道:“吕叔,你太客气了。这事根本不用谢谢我,这也是我最想做的事情。当前最关键的是如何让吕琪恢复记忆。” 吕忠勇道:“以前的事情我还是决定要说一说,把事情挑开了说,大家没有隔阂,否则,心中始终有疙瘩,反而容易引发新问题。” 王桥听吕忠勇说得严肃,道:“吕叔,其实没有什么隔阂。” 吕忠勇道:“在我眼里,应该有两处隔阂,一是把吕琪调回城,二是你进看守所的事情我知道,但是一直没有告诉小琪,这也是你们后来分手的原因吧。” 王桥道:“不管以前发生什么事情,吕叔都是站在爸爸的角度来看待和处理问题,我完全能够理解。你们从来没有做出攻击我的行为,而且吕叔在侦办光头老三案子上对我有恩的。所以我们完全不存在任何隔阂,请吕叔放心,当前唯一要做的是如何对待吕琪的失忆症。我个人坚信,只要回到熟悉的环境中,她一定能够恢复记忆。” 吕忠勇对此深有忧虑,道:“听吕劲说,有可能恢复,也有可能不会恢复。” 王桥道:“吕叔,我们要这样想,即使她不能恢复记忆,我们就帮助她形成一个新记忆,在这个记忆里,我们都是爱她的。我觉得做到这一点,她会得到幸福的。” 这个电话打了十来分钟,赵艺几次想要拿过话筒,都被吕忠勇拒绝了,直到最后才将话筒递到了妻子。 通话结束,吕忠勇一字一顿地道:“王桥这娃儿大气,难怪小琪这么多年都念念不舍。”赵艺道:“他说得对,以前的事情都不是事,就算小琪失忆也不是事,让小琪幸福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吕忠勇的心病仍然没有完全丢弃,道:“我以前很武断,根本没有去了解年轻人,只是凭着经验判断,做出了错误决定,让小琪受了这一场大磨难。” 赵艺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就是说的他们这种情况,我希望最后结局不坏。” 在城关镇办公室,王桥打开了电脑里的QQ,找到了标有吕琪的头像。头像还是浅灰色,表示没有上线。 王桥留言道:“这是国内一款比较好用的即时通信软件,使用比较普遍。我平时没有怎么用,当时没有想起,就说使用邮箱。后来你大哥提醒,我才想到用QQ。我这边是黄昏,按照时差,你那边应该是早晨吧。” 留言以后,王桥便在办公室等待,同时看了一些由于隔离而堆积起来的文件。 批改文件到了八点半,浅颜色的头像突然变亮了。 吕琪道:“对不起,刚才出去跑步了。” 王桥道:“锻炼,没有问题吧。” 吕琪道:“除了记不起事情,一切都正常,跑跑步,呼吸得新鲜空气,增强抵抗非典的能力。” 王桥道:“前面不错,很乐观。后来玩笑不对,非典太凶悍,躲得越远越好。” 吕琪道:“这两天我都在看你写的信,我是指用笔写的信,你的书法不错啊,文字功底也不错。” 王桥道:“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我读过中师,在旧乡小学教过语文,后来又考到山南大学中文系,写文章还是没有问题,书法则是家传。” 吕琪道:“不要自吹了,也就是写得不错而己。我脑子里其实一片空白,看着这信总觉得有点肉麻,还得鉴别真假。” 王桥道:“这样说我可要生气了,绝对写的是真事情,没有一点夸张。当然,带得有自己的感情色彩在里面。” 吕琪道:“大哥、爸妈都有法律文件,还有相片。我们两人空白点太多,还有,我比你年龄大,凭什么为了你就一直不交男朋友,我没有这么幼稚吧。” 王桥道:“主要原因是你没有见到我本人,见到我本人就不会说自己幼稚。” 吕琪道:“别自吹自擂了,到时见面不如闻名,怎么办?另外,这款软件不错,好用。另外二,你比我想象中要风趣。” 王桥道:“你给我传一张现在的相片?” 吕琪道:“别,现在不传相片,等我先用文字和你熟悉一段时间,见了面,如果很失望,我不知道会不会和你继续交往。” (第四百三十九章) 第四百四十章夜查 原来在王桥心目中,远走他乡又遭受车祸的吕琪会有一颗悲悲切切的心。他已经做了无数种劝解方案,还有具体的细则,就如抢险预案一般详细。谁知在QQ上与吕琪聊天,吕琪倒是显出了开朗乐观的一面。 这是比较好的状态。 王桥忍不住问道:“你真的一点都记不住我了?” 吕琪道:“确实都记不起了,抱歉。” 王桥道:“麻烦了,我还得重新追求你,多费劲啊。其实按我们的关系,你回家就应该直接结婚的,大家都老大不小了,拖着就真成剩男剩女了。” 吕琪道:“别,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王桥道:“我从93年就开始做心理准备,到现在是2003年,你就突然清零了,这对我公平吗?” 吕琪道:“对不起。” 王桥道:“这不是你的错,命运捉弄人。” 聊到了十点钟,吕琪道:“我要下线了,去锻炼身体。我看新闻,国内非典还是挺严重的,如果我还没有回国,你又非典了,那么人生就悲剧了(注,并不代表我现在就接受你,请原谅,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陌生人,要说现在还爱你,就是假话。得给我时间思考和感受。),另外,继续给我写信,我喜欢看你写的字和里面的故事。” 王桥道:“好吧,我会继续回忆我们的过去,没有半分虚构,等回到昌东以后,这些人物都会一一出现在你的面前,我不会给他们讲你失记,就凭着我信上写的内容,你应该就能和他们自由自在的接触。” 吕琪道:“再多问一句,牛清德真有那么坏吗,李酸酸真有那么讨厌吗,牛清德现在在做什么,李酸酸还在旧乡吗?” 王桥道:“李酸酸是性格问题,牛清德是人品问题,今天晚上,我给你写写你和他们之间的矛盾,到时肯定不会和牛清德见面,倒是有可能要与李酸酸见面。那就去锻炼吧,祝愉快。” 吕琪打了一个笑脸和“再见”的手势,下线了。 王桥暂时没有关电脑,而是在办公室想心事,写信。 为了让吕琪更好地了解以前的生活细节,以唤起其回忆,王桥的信写得很细致,因此进展很慢,算是将以前的生活娓娓道来。 这是第七封信: 亲爱的吕琪: 如今我们的交流方式比较多了,一是传统信件,我会按时寄过来;二是电子邮件,每写一封传统信件,电邮都会同时传过来,而且速度比起传统信件要快得多;三是QQ,这一款软件将大洋两岸联系起来,真得感谢现代电子技术发展,否则我们不可能以如此低的成本来聊天。原本还可以打电话,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等到以后吧。 这一段国内非典还是比较严重,静州市将近七百名机关干部充实到几个重灾区的基层去。现在年轻的机关干部多是大学生,没有基层工作的经验,在非典之机到基层来锻炼也是有必要的。我为什么要在信上谈起基层的一些事,主要原因是我觉得你在国外时间不短,从国外媒体上听到的都是国内的问题,所以你提及基层必然要加上一个腐败。 看到你纯粹下意识地把腐败两个词挂在嘴里,我就觉得有些心痛,因为我是最基层工作人员,最了解基层的情况,这种以人群为划分的贴标签式的说法,我是不接受的。 写这封信原本应该是多谈感情,为什么要谈到观点,因为感情和观点必然是不可分的,观点明显差异的人是很难达到水乳交融的,我不想掩饰我们这几年形成的思想观念上的差异,所以就把这种想法提出来。 我们这边腐败分子多,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我们没有留下制度性腐败的口子。只要把某件事某个人按照法规来判断,腐败就是腐败,没有腐败就是没有腐败。换句话说,从法律上就从来不承认领导干部拥有财富的权力(当然有些写书等正大光明赚钱的除外)。 这句话你可能不理解,我用最直白地话来说,一个领导人的工资和合法收入是很明确的,有据可查,只要超出这部分财产就是不合法的(有一个罪名是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国家随时可以启动法律程序追究。 比如我,除了能够说明来源的收入外,法律上其实是断绝了我的发财机会。 现实社会是复杂的,人都是有私欲的,所以很多干部为了追求幸福生活都会想办法赚钱。就算是用合法手段赚钱,只要是干部,都是不合法的。 一句话,我国领导人只要拥有财富就始终存在法律追究风险,本人在世时永远无法彻底洗白。相关制度就是一柄悬在头上大刀,有可能砍下来,也有可能不砍。但是当事人一定会感受到那柄刀的威胁。 在这种情况下,腐败案的绝对数显得多一些(相对数并不高)。 这是与西方的情况不一样的地方。 算了,写到这里我觉得几句话说不清楚。 我在山南大学是学历史的,就换个说法就是路径依赖,任何国家选择发展道路都脱不开历史,你把现在的领导全部想象成以前的“儒生”,一切问题就简单了。 我们的制度其实是传统政治制度的自然延续,借鉴了西方制度的优点,是秦时开创的郡县制加上现代西方政治制度的合体。我们的政党与西方政党从本质上也不一样,是全体“儒生”的集合,代表的是天命。所以西方的观点往往不能解释我们的政治体制,硬套西方政治体制是解释不通的。 我们应该有自己的话语体系,用自己的思维来解释我们的发展(包括****和独裁都是西方的话语,与我们国家的情况不一样的,这种简单二分法是错误的,其实陷入西方的话语霸权)。 算了,严肃的话题就谈到这里,我下面来谈谈李酸酸。 首先,谈一谈当初你住的房间,前面光是讲人讲事,忽略了对自然环境的描写。当时旧乡中学和小学没有分开,有一幢砖楼,是校领导和一些中层干部、老教师住的,其他教室都住在一排平房里面,这一排平房共用一个厕所(注:卫生间也就在厕所里面,没有淋浴,只能提水在厕所里洗澡,条件很是艰苦)。 学校套间分为里间和外间,住两句教师。早来的住里间,晚来的住外间。你和李酸酸住一套房子,李酸酸住里间,你住外间。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你到房间时,里间的门用挂锁锁上,门上贴着一副刘晓庆的彩色照片。外间房里有一张空床,床上散落着零星、杂乱的稻草,角落里放着电饭煲、碗和筷子,还有一个油乎乎的煤油炉子。 这就是你的生存环境,现在不敢想象吧。 这也是十年前的环境,国内发展得十分迅速,十年后,基本上老师都住上了楼房(房间里有卫生间),包括旧乡学校。 其次,我谈谈你与李酸酸一次冲突。谈了这个事,你就了解李酸酸的性格,到时与她见面时就能准确把握。 你一直觉得李酸酸很不自觉,经常随意侵犯别人的空间,更谈不上隐私了。你一直隐忍,终于还是发作了。当初的情景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正在小院子里面做锻炼身体。 那一天,李酸酸又照例用煤油炉子在外屋炒鸡蛋,烟味很大。你终于忍不住,说道:“李老师,屋里窄,通风不好,能不能不在这里煮饭炒菜?” 李酸酸是老油条,对你的招呼毫不在意,道:“你可以去买点煤油,到时可以一起用煤油炉子。” 既然开了口,你就想要把话说清楚,收起脸上的笑意,认真地道:“这个房间通风不好,煮饭炒菜会影响到我。” 李酸酸背对着你,没有注意到你的脸色,道:“伙食团的饭菜太难吃,长期吃会营养不良。” 你见李酸酸实在不知趣,直接说出了目的,道:“能不能把炉子搬到屋外去?我看见好几个老师都是在外面煮饭。” 李酸酸炒好了鸡蛋,加了点水,开始煮面。她用无所谓的口气道:“外面日晒雨淋,不方便。再说,这么多年都在这里煮饭。” “李老师,房间通风不好,要么到外面去煮饭,要么不煮。” 李酸酸生气了,提高声音:“你这人怎么这样,住在一个寝室要学会宽容,要学会互相帮助。” 你就道:“对,是要学会互相体谅,煤油烧起来有油烟,这是我的寝室,是睡觉的地方,不是厨房。” “要想有专门的厨房,有本事就分到县城去,我们旧乡中学就是这个条件,你分到旧乡来,就得克服。” 这句话就把你惹毛了,态度严厉起来,道:“如果要继续煮饭,就交换房间,你住外面,我住里面,否则就不能煮饭。” “我就要煮,你能把我做啥子?”李酸酸发起横来。 由于教师平房不隔音,听到吵架声,同事们都跑了出来看热闹和劝架,这就是你和李酸酸的第一次争吵。我画一幅里外间的图,李酸酸住里间,煤油炉放在外间,她这人居然就在外面那间屋子炒菜,现在我想起真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做得出这种事情。 后来我从山南大学毕业后分回到昌东,李酸酸又来找过我,请我帮她调工作。我因一件案子受到牵连(这事后面再说),她又消失。我到了城关镇当领导,她又来找过我。 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并不记仇。后来又出了很多事情,你与李酸酸的关系也在逐渐改善。 从刚才谈起的这两件事情,你就可以看出李酸酸的性格。与她见面时,自然知道如何打交道。 …… 这封信写了近五千字,才收笔。王桥写的全部是心中所思,基本上是一气呵成。 等到写完信,改好,发了邮件,正准备离开。 一辆小车开进了城关镇办公大楼,亮出证件,是省政府抗非领导小组办公室派到各地的检查组,今天没有通知地方,直接来检查夜间的值班备勤工作。他们兵分三路,一路前往县委县政府,一路前往卫生局,另一路前往城关镇。 来人进了院,就遇到守在门口的值班人员来询问来人情况。 来人亮了证件后,值班人员依然要求四个来人登记,并消毒才能进院。这项措施是王桥规定的,执行得很好。 来人对此并不反感,依照规定登记并消毒后,脸色明显好转,甚至还有了些笑意。其中一个微胖的人拿出一张纸,上面恰好是城关镇上报的值班表,值班人员是镇长黎陵秋。 在门口值班的人是社会事务办主任刘东,听到来人要见黎陵秋时,顿时有慌乱。今天黎陵秋在伙食团吃过晚饭以后,因为家里有老人生病,就临时回家去照顾。 在非典时期,各项制度执行得特别严,只要脱岗,不管什么情况,先停职再说。刘东正在慌乱时,忽然看见王桥办公室还亮着灯,想起王桥没有走,就道:“我们党委书记王桥今天在值班。” 另一位机关干部甚是机灵,听到刘东答话,就悄悄地从黑暗处上了楼,提前给王桥汇报了检查组之事。 一分钟后,检查组来到了王桥办公室,亮出自己的证件后,对王桥道:“我能不能看一看你的证件?”他之所以要查看证件,主要原因是王桥太年轻,和传统意义上城关镇这种大镇党委书记不一样。 王桥见到省委钱书记都不慌乱,见到检查组更是轻松,递上自己的证件,道:“今天按值班表上是黎陵秋镇长值班,她父亲突然晕倒,就回去照顾老人,我来帮她值班。” 镇长请假,书记顶班,这点倒是没有问题。 检查组没有查到问题,客客气气地道了别,然后离开。 当天夜里十二点,县委就召开了紧急会,通报了检查组情况,由于卫生局局长费勇值班脱岗,当场宣布免去卫生局新任局长费勇党内职务,行政职务将走程序,也要免掉。 在昌东县抗非工作开展以后,县卫生局是最倒霉的单位,前后两任局长被免,时间之短,创了昌东县的先河。 (第四百四十章) 第四百四十一章暴雨将至 时间过得很快,非典的紧张形势在一天天化解。 6月7日静州市1.7万名考生顺利进行高考。 6月14日世界卫生组织对山南省解除旅游警告。 6月24日静州市中小学高一年级和初中、小学非毕业年级的18万名学生如期返校复课。 6月25日全省最后一名非典患者从阳州市第四人民医院康复出院,至此,山南省已连续30天无新发非典病例,防治非典取得了阶段性的重大胜利。 6月26日卫生部和世界卫生组织官员结束了对山南省为期10天的防治非典考察工作,举行了记者见面会。见面会上,世界卫生组织官员认为山南省防治SARS的措施得力,特别是群防群控工作给人印象深刻。在大屏幕展出许多典型画面,其中有两幅昌东县的相片,分别是昌东县城关镇隔离场以及城关镇入户调查组的相片。 挂职的党委副书记晏琳暂时结束了演讲团的任务,回到了城关镇工作,准备最后一个月的挂职生涯。在挂职前,她是副科级秘书,挂职还没有结束,已经升职成为正科级秘书。从行政级别来说,已经和王桥是同一级别了。从其位置、现有职务和年龄来看,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她已经进入了省党校的研究生班,九月份就将入学。虽然党校学历在普通人眼里含金量不高,可是在履历表上,毕竟是研究生学历了,这在以后的竞争中处于有利地位。 李宁咏的挂职也即将结束。从非典开始以来,她基本上就没有来过昌东。但是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利用大哥的关系,为江老坎办了三件实实在在的事情,赢得江老坎满口称赞。从江老坎最基层干部的角度来讲,李宁咏确实是很不错的挂职干部,既为村里办了实事,又没有给村里增加负担,这种干部就是好干部。 王桥在繁忙工作的同时,天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给吕琪写信(含邮件和手写书信两种方式,同时进行),在QQ上与吕琪进行无主题式聊天。他试图用生动的细节来唤醒吕琪的记忆,结果不尽理想,吕琪只是从全新角度接受了文字传达的信息,就如学习历史书一样,将这些情节记了下来,并将自己代入作品之中。可是,她本身的记忆并没有被唤醒。她是以一个演员的角度来尝试着接受被各种法律文件和历史痕迹赋予的身份。 同时,她也觉得同一个与自己生活方式完全不同的来自内地的年轻人的聊天十分有趣(据大哥说这个年轻人是自己的生死恋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她觉得生死恋人这个词用得很可笑。)从理智来说,比如大哥、爸妈(这三人是法律肯定和历史文件证明的属于自己的亲人)都不会骗自己,与自己聊天的年轻人应该曾经是恋人,但是,他只是曾经的恋人,曾经两个字很重要。 吕琪又一次坐在阳台边上,一边在电脑前打字,一边看着美丽的夕阳进行想象。 “我在窗边看着夕阳,真美啊。不知国内有没有这样的美景。抱歉,我记不起来了。” “国内到处是这样的美景。我个人觉得,景色美不美其实是一个伪概念,再美的景色,也需要欣赏的眼光。没有人主观的欣赏,美景不再。” “你又给我讲道理,我只是抒发一点感情。你眼前是什么美景(在你打字的时候,写下来与我分享一下)?” 这个时候,在城关镇办公室里,王桥关上门,专心打字。他偏头看了窗外,道:“窗外有电光闪烁,估计要下雨了。前一阶段由于受非典影响,主要精力都在抗非上,其他工作弱化了。今年上半年旱情严重,农业肯定要受影响,但是我最担心的是大雨,在静州一带有个怪现象,凡是上半年旱情严重,往往在七八月份就有暴雨。” 吕琪道:“下暴雨,和你有什么关系?” 王桥发了一个叹息的头像,道:“和我关系挺大。如果说原因,这又得从体制说起。先一句话说完,我们是人民政府,权力大,责任也是近于无限,什么事情大家都习惯找政府,发生大事政府一定会兜底的,这是大家的普遍想法。” 吕琪道:“绕圈子!下暴雨和你这位镇领导有什么关系?” 王桥道:“有关系的地方很多,比如我们预计要下暴雨,就得做预案,特别是地质灾害的排查工作。上半年干旱,山体水份就少,就变得松脆,再遇到下雨天,我们这种多山地带极容易发生山体滑坡,如果埋了房子,死了人,镇政府领导就要承担责任,至少要被上级认为是防灾不力,严重一些就是渎职,再严重一些还得受到组织或纪律处理。” 吕琪道:“房子是私有财产吧,如果通过电视台等公共手段发表了警告,山体滑坡埋了人就是不可抗力,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王桥道:“从理论上是没有关系,但是若死了两三个人,当地政府领导必然要拿话来说。我们的文化传统让政府必须承担无限责任,这就是上次给你谈过的天命所归。再比如,有些企业有尾矿库,如果因为大雨发生了事故,我们还是有监管责任。对我们伤害最大的牛清德,如今就是矿山企业的老总,赚了大钱,还当了市县两级的人大代表。他伤害你的事情,我一直不忍说,下次再说了。” “我也有点不想听这事,下次吧。”吕琪又写道:“唉,受了这次伤,我觉得以前的事情都变得模糊不清,记得最清楚还是最近几年的事情。” 王桥如今心态极好,觉得吕琪重新回来恰到好处,如果当时还跟李宁咏在谈恋爱,则事情就麻烦了。或者跟晏琳重归于好,事情也同样麻烦。偏偏在自己与晏琳和李宁咏分别了断之后,吕琪就重新出现了。 尽管吕琪出现时已经失忆,王桥还是觉得上天待自己不薄。 在随后的日子,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和失忆的吕琪也有说不完的话,这在李宁咏时代是没有出现过的现象。而晏琳实际是刚刚深入交往就发生了变故,接触得并不是太深刻。 他现在甚至产生了一种心理,与吕琪交往的每一天都赚到了。 王桥犹豫了一下,还是打了几个字:“有一个问题,关于你最近几年的私生活,你还有记忆吗,我可不可以打听,实在是很好奇。我都爱上的姑娘,不可能没有其他人喜欢,否则我的眼光也太菜了。” 吕琪道:“这个问题暂时保密。” 王桥道:“结果是单身就行了!我很期待见面时刻,到时见到活生生的人,说不定你就灵光咋现,把我想起来了。” 吕琪道:“昨天我和爸爸通了电话,他给我讲了山南第一看守所的事情,这个故事你还没有讲到。” 王桥道:“好事不在忙上,我讲往事不是解释往事,而是将往事活生生地写出来,与你的经历重合。” 吕琪道:“我再问一个问题,如果我们见面,我确实对现在的你不来电,怎么办?通过这些信件、聊天以及爸妈大哥的讲述,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我真怕我们见面是不好的结果。所以,我不看你的相片,但愿能给我惊喜吧。” 王桥道:“这个问题,实际上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你能回来,不管爱不爱我,总有个结果,我就满足了。” 吕琪道:“你越是表现得痴情,我越是有心理负担。” 王桥道:“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见面之后,我们合得来就合,合不来一拍两散。我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不管哪一种,我都能接受。” 吕琪道:“你有这种心胸,我有点欣赏你了。但愿你不是说假话。” 正在聊时,外面雷声大作,大雨如注,打得地面哗哗作响。王桥道:“我这边下大雨了,就聊到这里吧,你去锻炼,我休息一会就回家。” 结束谈话,王桥站在窗边看下雨。如果是文化人,看到下暴雨往往会心情愉快,空气清新同时带有诗情画意,可是作为地方党政领导,无雨的时候盼着下雨,有雨水的时候就怕灾,王桥看着天空中倒下来的雨水,琢磨着又该准备抗洪的应急预案。 抗洪与非典不一样,可以在不影响各项工作的同时展开,如果工作方法更艺术一些,还可以结合暴雨抓一些平时不容易入手的东西。 他一直将手机放在桌上,只要雷声停上,就要给企业办打电话,让他们在全镇企业中搞一次大排查,要在半个月之内完成,重点就是矿山企业的雨季安全。 暴雨并不持久,只下了半个小时就结束。雨后空气清新得让人陶醉,王桥拿着手机,步行在雨后大街上,给企业办王渝生打去电话。 不时有风吹来,树下掉落下大颗大颗的雨珠,将王桥衣衫打湿。 走到家属院门口时,接到叔娘吴立勤的电话,“你叔要给你说话。” 王国栋声音传了过来,道:“七月十二日,全省要开防治非典表彰大会。20个防治非典工作先进集体和50名先进个人受到表彰,你和沙州王卫东都在表彰之列。开完会以后,你和王卫东到我家里来一趟。你叔公在秋天也要到山南,到时小范围请一请几个近亲来见面,小范围,保密。” (第四百四十一章) 第四百四十二章真话代价最小 放下电话后,王桥翻看了日历,七月十二日是星期六。他在星期六上画了一个圈,又在七月十九日画了一个圈。前者是要到堂叔家里去,后者是吕琪将于十九日从大洋彼岸回来。这两个日子是重要的日子,与事业和爱情有关。 他走进电力家属院,在院内散步,反复思考与王国栋见面之事。虽然这是堂叔与小辈的会面,可是王国栋身份不一样,不能以普通长辈视之。 王氏家族卫字辈亲戚在山南全省的人数不多,但是也有近十个。这一次王国栋作为长辈只点了王卫东和王桥两个人,这说明王卫东和王桥进入了王国栋的法眼。 王卫东的大哥王卫国目前是沙州公安局副局长,级别和位置都比王桥要高,只是王卫东的光芒太耀眼,让大哥王卫国总是出现在其阴影之下,不引人注意。 王国栋则与王桥有三年之约——三年之内让王桥自由发展。 此时距离约定之时只过去一年时间,王桥已经成为了昌东城关镇党委书记,这是没有依靠家族助力取得的成绩,算是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而且,昌东县委班子将有所调整,王桥是最具有冲击县委常委的人选。 王桥的优势有两条,一是处于城关镇党委书记这个得天独厚的位置上,二是在城关镇工作一年来做了好几件全县醒目甚至是在全省都有影响的事,以其治理城关镇的业绩得到了多数同级干部的公认。其劣势也有两条,一是年龄轻,是最年轻的乡镇党委书记;二是担任党委书记的时间短,只有一年时间。 最终能否成为考察目标,还是取决于多方面因素。 他决定,此事暂时不向堂叔求助,还得凭自己的真本事。 俗话说,好事来了门板都挡不住,刚到七月,静州市委组织部发布了《中共静州市委组织部考察对象公示通告》: 根据工作需要和民主推荐情况,经研究,王桥等4位同志被确定为考察对象。市委组织部将于近期派出干部考察组,对他们进行考察。参照《省管干部考察对象公示试行办法》规定,现予公示,征求党员、群众和单位的意见…… 在公示期间,个人和单位均可通过来信、来电、来访等形式,向公示受理单位或干部考察组反映公示对象在德、能、勤、绩、廉等方面的情况和问题。以个人名义反映的提倡留真实姓名;以单位名义反映的应加盖本单位印章。反映考察对象的情况和问题,要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不得借机诽谤和诬告。 公示时间:从2003年7月2日至2003年7月9日止,共7天。 受理单位:市委组织部干部监督科 公示出来以后,王桥再次成为昌东县机关干部热议的焦点。 王桥倒是定力十足,该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只是,他暂时将企业办王渝生提交的检查报告压了几天,没有立刻上报给县委县政府。从检查报告中,他知道牛清德的矿山的尾矿库存在着安全隐患,若遇大暴雨,不一定能够保证安全。只是报告涉及到牛家,牛家有县委副书记牛清扬,还有从各方面都支持牛家的县长华成耀,王桥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没有节外生枝地将报告递给县委县政府。 他只是给企业办发出要求,先给牛清德的矿山发出安全隐患整改通知书,并留下记录。 考察结束后五天,王桥提前一天来到了省城阳州,与姐姐王晓见面。 “什么?旧乡那个女老师在国外出了车祸,失忆了?不会这么巧吗,又不是演电视剧。”王晓听到吕琪的事,十分惊讶。 王桥苦笑道:“现实往往比电视剧更狗血,比小说更离奇,我就是遇到了这事,吕琪确实被撞了,失忆了。” 王晓是最了解弟弟感情生活的人,掰起手指头算了一下,道:“中师那位同学、红旗厂那位、李宁咏,再加上这位吕琪,你一共谈过四次恋爱,到底喜欢那一位?” 王桥自嘲道:“十年时间,我交往了四位女友。其实十年前杨明就离开了,准确地说,十年时间交了三位女友,也不算花心大萝卜。现在晏琳和李宁咏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与晏琳还能成为朋友,与李宁咏已经反目成仇了。客观地说,这三位女子都很漂亮,还全都是静州一中毕业的,与她们分别谈恋爱时,我确实是真心的。有时,也在掂量到底最喜欢哪一位。现在有答案了,当我听到晏琳的准确消息时,尽管她受到创伤,我仍然是欢心鼓舞,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十年时间,让我明白,我心里确实没有忘记吕琪。在这一点上,晏琳很敏感,她没有看错。” 王晓打了一个暂停的手势,道:“张晓娅怎么办?” 王桥道:“我和张晓娅并没有实质性关系。准确地说,是长辈们谈起了这事,我和张晓娅从来没有当面谈起这事。更准确一些,自从长辈们谈起此事后,我和张晓娅压根就没有见过面。” 王晓摇头道:“这个问题不要小看,毕竟曾经有过动议,得到过双方长辈的默认,你和张晓娅都没有明确反对。如果处理得不好,你的形象要在张、王两家面前受损,这会直接影响你的前程。张老爷子就是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典型,如果当初张老爷子作出另外的选择,说不定会有另外一番成就。” 王桥想了一会,道:“我已经打定主意。吕琪在我心目中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如今有了这个机会,我不愿意放弃。” 王晓追问道:“就算政治前途受到影响也不愿意放弃吕琪?” 王桥态度渐渐坚决起来,道:“是的。” 王晓专注地看着弟弟,眼光中有点怜惜,道:“你太象爸爸了。小时候,我们在一起聊天时,你多次说不会成为爸爸一样的人,实际上你就和爸是一模一样倔强。我爸倔强了一辈子,结果民办教师身份都很难搞定,你如果学他,说不定将来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 王桥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运,我认命。” 王晓叹息一声,道:“优秀的男人都是些不可救药的犟拐拐。”这时,她想起了一心想将生意迅速做大的丈夫李银湘,他也是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性格,让人爱恨交加。 “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王晓强行将李银湘压在心低,没有表现出情绪波动。 王桥道:“我和卫东哥都获得防非工作先进个人,明天参加省里的表彰,会后要去见堂叔,就是我和王卫东两人,在他家里。见面之后,我准备找到冉阿姨(注,前天写成了吴立勤,出错了,抱歉),给她讲最真实的情况。我考虑过的,讲真话成本最小,造成的后果也是最小的。” “你不能和张晓娅在一起,真是遗憾。我特别喜欢张晓娅,聪明,善良,有教养。不能成为我的弟媳,太可惜了。”王晓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道:“你刚才说过,吕琪失忆后,对你一点都没有印象,她印象最深的是这几年发生的事。这意味着,你们两人也有可能不能重新好起来。” 王桥道:“确实如此。” 王晓道:“你能不能等到你和吕琪有了确定结果以后,再和两家长辈谈这件事情。” 王桥摇头道:“我不会脚踩两条船,脚踩两条船是极度危险的。我现在想要和吕琪重新谈恋爱,就不能还把张晓娅抓着不放,当备用品,这是品行问题。” 王晓哭笑不得地道:“我的傻弟弟,别人当官都是越来越奸滑,你怎么越来越古板了,一点都不知道变通。” 王桥有意让气氛轻松一些,开玩笑道:“这是我们王家的本性,加上一点真正的智慧。” “有时候爸爸固执得让妈妈哭笑不得,你也差不多,有时真恨不得打你几巴掌。你和冉阿姨先谈吧,然后我去和吴阿姨谈。这一年,我和吴阿姨走得很勤,关体系很好,我当面给她解释,道歉。”王晓伸手拍了弟弟的后脑勺。这是小时候经常做的动作,这十年基本上没有如此拍过弟弟的后脑勺了,今天忍不住就想拍。拍过之后,她看到弟弟又想说话,道:“你不许说话。你肯定是要亲自去给吴阿姨说,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 “我是你大姐。才生出来就见过你的糗模样,我比爸妈都更了解你。” “那你和吴阿姨先谈吧,我还是得亲自登门,否则不诚恳。这种事情必须要亲自面对,否则终究有后遗症。” 与姐姐谈好完事情后,王桥又给师兄雷成打了电话,还将久未见面的吴湘约了出来。王桥、雷成、韩萍以及吴湘四个人吃了一顿火锅,算是非典之后的首次聚会。 七月十二日上午,山南省抗非表彰大会在山南省人民政府礼堂举行。 这次会议规格很高,省里重要领导全部参加,一个不落。大会由省委副书记、省长朱建国主持,********钱国亮出席大会并讲话。省委副书记高义云在会上宣读了《中共山南省委、山南省人民政府关于表彰我省抗击非典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的决定》。 在会上,钱国亮在讲话中全面总结了防治非典工作。他指出,面对这场抗击非典的严峻考验……发扬“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团结互助、和衷共济、迎难而上、敢于胜利”的精神,坚持一手抓防治非典这件大事不放松,一手抓经济建设这个中心不动摇,夺取了防治非典工作的阶段性重大胜利,保持了经济较快发展的良好势头…… 他强调,在抗击非典的战斗中,我们既有成功的经验,同时也有深刻的教训,获得了进一步做好工作的启示……要把抗非斗争中表现出来的迎难而上、顽强拼搏、勇于负责、狠抓落实的过硬作风,运用到经济建设和其他各项工作中去,以严谨务实的工作作风和永不懈怠的奋斗精神,努力完成或超额完成今年的各项工作任务。 在领导讲话时,王桥眼光一直在观察坐在主席台上的堂叔王国栋。堂叔王国栋长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有着久居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质。他又有着淡淡的书卷气,这一点和柳溪三道弯的王家人极为相似。 王桥暗自想道:“最妙处在于堂叔是来自外省,在南边生活了几十年,没有人会认为他是山南人,这对我们王家子弟是有利的。” 大会结束后,没有例行的聚餐,各自奔赴自己的岗位。 王桥来开会时没有坐老赵的车,而是开了林海的奥迪车,停在会场外面的停车场。散会以后,他在会场外等到了王卫东,然后一起步行朝停车场走去。 上了车,王卫东问道:“王桥,这一次你有没有变动?” 王桥没有隐瞒,道:“市委组织部进行了组织考察,拟任县委常委。” “祝贺啊,这一步非常关键。”王卫东又问:“平时冉阿姨都住在阳州吗,小冉妹妹平时在不在这边?” 王桥麻利地抹着方向盘,详细讲了王国栋的家庭构成。 得知堂叔公最近要来山南,王卫东神情有些黯然,道:“原本我爸妈都要到广南,可是我妈得了病,一家人不能远行。这一次堂叔公回来,总算圆了大家的心愿。” 王桥道:“听说伯妈生病后,我们全家都准备到沙州来一趟,结果全部被非典耽误了,没有成行。” 王卫东道:“你要吸取我的教训,平时忙于工作,对父母照顾不够。子欲养亲人得重病,那种感觉很不好受。” 听到王卫东谈及母亲的病情,王桥想起了吕琪。对王桥来说,吕琪也如自己亲人一般,历经磨难,终于相聚,佳人却又失忆,让人徒唤奈何。 来到王国栋在山南的住所,只有冉苹在家。冉苹打量着王卫东和王桥两兄弟,笑道:“你们两兄弟还长得真像,站在一起,王家的基因立刻就显现出来,客观地说,王家基因很优秀。”她又道:“王市长,别客气,在这里就是回家,随便一些。” 王卫东笑道:“叔娘,你千万别叫官职,那是给外人叫的,你就叫我卫东,这种喊法才亲切。” 冉苹道:“我见过王桥好多次,是第一次见到卫东,但是耳朵都听起茧子了。以后要常来常往啊,亲戚亲戚,越走才越亲。我爸上了年纪,谈得最多的就是老家的事情,还经常念到卫东的爷爷,说是当年卫东爷爷年龄要长一些,经常带着我爸玩。” 聊了一会,王国栋也回了家。 大家略为寒暄,王国栋道:“卫东,你先到我的书房来。” 当王卫东进了书房时,王桥趁机道:“叔娘,我有一件事情要给你汇报,与张晓娅有关。”冉苹笑道:“男女的事,男方可得主动些。晓娅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一个好姑娘。你不主动,小心姑娘飞走了。” 王桥神情非常诚恳地道:“叔娘,现在情况有了变化。” (第四百四十二章) 第四百四十三章磊落的心 冉苹笑道:“有什么变化,莫非你和其他女孩子好上了。” 王桥道:“也是也不是,这件事情说起来复杂,得从十年前讲起。” 他之所以要先和冉苹沟通,有选择地讲一讲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真实事情,是因为女人总比男人要感性一些,听到这些发生在小辈身上的悲欢离合,容易被感情所影响。 果然如王桥所料,冉苹最初还带着些警惕。随着十年感情经历以及吕琪被撞失忆的悲伤故事展开,她的警惕心烟消云散,反而开始对王桥用情专一产生了好感,“经历了十年坎坷,你们还能走到一起,这在当前社会是很稀少了,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王桥苦笑道:“叔娘,现在最难的是我记得她,她不记得我。十九号见面,等于重新谈一次恋爱,而且不一定能够成功。”他沉吟道:“而且,吴阿姨那边我觉得不好交待。” 冉苹道:“男女的事情是不能强迫的,我找机会和吴姐沟通。” 王桥道:“冉阿姨,我和姐姐先去给吴阿姨沟通,然后你再去做解释工作。” 冉苹道:“你也别太在意此事,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没有包办婚姻这么一说。当初撮合是因为你们两人确实合适,现在有变化了,怎么能够强迫。我先给吴姐打个电话,先谈一谈此事,你们两姐弟再去。我相信,大家都是通情达理的,关键是你没有瞒着骗着,更没有脚踩两条船。更何况,你和晓娅并没有实际的接触,不存在始乱终弃的问题。” 当王桥和冉苹谈了差不多时,王卫东和王国栋先后从书房出来。几人随便聊了一会,吃了几块瓜,王桥再和王国栋一起进了书房。 进了书房,王国栋不再寒暄,道:“我了解你的情况,这一年来在基层干得很出色,比我预料中还要好一些,如今我调到山南省,你也进了县委班子,我们三年之约就算到期。下面,你谈一谈你工作以来的感悟、想法,随便谈,有什么感悟就谈什么。” 王国栋给了一个大题目,没有明确主题。 不知道王国栋关注什么,反而更加考人。王桥脑筋转得极快,迅速拿定了主意,既然堂叔让他随便谈,也就不必去猜测堂叔想听什么,只谈自己感受最深的事情。 堂叔不仅是堂叔,还是山南省委常委、组织部长,这让王桥不敢马虎,认认真真谈起当前工作中的感受、工作中的困难,以及更宏观的基层工作中存在的矛盾。他自从参加工作以来,就与群体性事件在接触,因此,他着重谈起群体性事件,从城管委堵垃圾场的群体性事情谈起,再谈到隔离场的群体性事件。 最初还有些字斟句酌,有汇报工作的架式。谈到后面,他渐渐将汇报工作的状态丢掉,而是如面对长辈、老友、老师一样谈起对基层基础工作的认识。 王国栋一直在凝神细听,听了半个小时左右,他才第一次插话,道:“青桥六步议事规则,就是你解决当前基层遇到问题的尝试。” 此句一出,王桥便明白堂叔所言非虚,确实对自己动向非常了解,于是道:“确实如此,青桥六步议事规则实质是村级民主的具体实践,通过让群众管钱,干部管事等方法,探索村一级的民主管理。” 王国栋点了点头,道:“你想得很远,位卑未敢忘忧国,这已经出乎我的预料了。”评价了一句,他又闭口不言。 这种交流方式其实是很困难的,占绝对主导的地位的人沉默寡言,处于被动地位的人要不停地说,言多必失,说得太多,每个人的弱点和优点自然就会暴露。 王桥暗自估计王卫东与堂叔谈话时间就在四十分钟左右,而自己谈了半个小时还远远没有结束,这说明了什么?是堂叔觉得王卫东更有水平?还是对自己更加亲近? 王桥迅速将脑中的杂音抛开,将思路集中于工作之中,道:“我之所以关注基层基础工作,是在城管委当副主任就开始,阳和镇政府在闹事村民面前,基本上是无能为力,这引起了我的高度关注和思考。在城关镇工作之初,我是党群副书记,分管党务,就开始筹划此事。到了担任镇长以后,才算把事情落实下去。目前,基层发生了很多新变化,随着农村社会主我市场经济发展,随着民主政治深入人心,村民更加关注切身利益,开始关注村务管理,有了参政议政的原始动力,在这种情况下,青桥六步议事规则应运而生。” 王国栋第二次开口,道:“青桥六步议事规则的优点和缺点,能解决什么事情,不能解决什么事情?” 王桥道:“青桥六步议事规则实施时间短,据实践结果,此规则比较适于解决内部事务,包括村民级经济发展规划,村级财务预决算,村内兴办公益事业,村级重点项目,这些事情让村民参加进来,赢得共识,减少阻力,这是其优势和优点。” 他稍有停顿,继续道:“在实践中,我也发现青桥六步议事规则有三个问题,一是比较繁琐,有可能会让很多干部望而却步,不愿意按这些步骤走。还有就是繁琐也会导致低效,很多事情无法决断;二是涉及村外矛盾,用这种方式来推动就有可能得到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局。人总是倾向于自私的,集体决策更会导致自私被放大。比如围堵垃圾场事件,让村民们集体决策,他们百分之一百会禁止在本村修垃圾场。再比如,涉及到与外村争夺资源或者宗族矛盾时,集体也会将私心放大。” 王国栋第三次开口道:“这岂止是青桥六步工作法的问题,引申开来,是民主以何种方式定义、以何种方式判断、以何种方式实现的大问题。” 王国栋插话,王桥心里压力就小一些。他继续道:“第三是会导致原本就存在的宗族问题、民族问题、宗教问题和金钱问题进一步发展,甚至会与基层组织争夺政权。” 王国栋道:“这是硬币的正反两个方向,让人不得不慎重。部里原本准备宣传和推广青桥六步工作法,被我否掉了。在城关镇可以继续试验,甚至多地试验都行,多花点时间,总结正反两面经验,稳妥推进。” 在非典之前,省委组织部对“青桥六步议事规则”都还有兴趣,两次派员来调研,非典过后,省委组织部就没有人再来调研。王桥原本以为这是非典后遗症,现在才明白是被堂叔否了。 谈话进行了约一个小时,王桥说了约五十八分钟,其余就是王国栋听。王国栋在听之时,有时甚至还半眯着眼睛,但是每当王桥的讲话停了下来,半眯着的眼睛就睁开了。看着堂叔炯炯眼光,王桥只得继续讲下去。 谈话结束时,王桥暗自揣测:“卫东哥已经是副市长了,副厅级干部,不知堂叔和他谈话是什么态度,恐怕不会只说四五句话。” 王桥揣测得基本正确。王国栋和王卫东见面之时就是另一番情景,两方握手坐下,言谈甚欢。王国栋详细询问了沙州王家的基本情况,包括妻子张小佳,大哥王卫国全家、二姐侯小英全家的基本情况,都一一了解。与此同时,他还主动介绍了广南王家的基本情况,谈了当年王振华与王卫东爷爷之间的亲密关系。 王国栋完全没有谈及工作,只是聊家常,了解情况。 王卫东心思十分细致,思维异常清晰,对上位者的心态把握得极准。他在聊家常之时,特意谈了自己的简历,从参加工作谈到出任副市长。他知道王国栋对自己的情况肯定了解,谈简历之时也就简接点出来省内两个重要人物——周昌全和祝焱,没有隐瞒。 当王国栋从书房出来之时,已经超过了两点钟。 饭菜上桌后,肚子早就闹意见的四人吃得甚为香甜。 桌上放了两个红酒杯,一个给王国栋,一个给王卫东。 王桥桌前没有酒杯。 吃饭时,王国栋就彻底恢复成了长辈,风趣幽默,和蔼可亲。 送走了王氏兄弟,王国栋按例要休息半个小时。他正躺在床上,冉苹端着一杯清水走了进来,道:“你跟这两人都谈了话,感觉怎么样?” 王国栋伸了一个懒腰,道:“王家祖坟风水好啊,人才辈出。”到了他这个地位的人,已经开始考虑培养接班人,有了接班人,政治生命才能延续。他今天分别与王卫东和王桥谈了话,虽然他已经对这两位后辈做了调研工作,算得上十分了解,但是近距离观察往往能从细节中了解到更真实的信息,算得上他观人的诀窍。 冉苹道:“你对这哥俩有什么评价?” 王国栋想了想,道:“如果用晚清人物来评价,王卫东更接近曾国藩,修身律己,以德求官,礼治为先,以忠谋政,此子必成大器,这是王氏宗族之福。” 冉苹道:“这么高的评价?” 王国栋道:“比喻吧,也是我的希望。” 冉苹又道:“王卫东更接近曾国藩,王桥接近谁?” 王国栋道:“王桥更接近于左宗棠,左宗棠相对曾国藩来说,经历更坎坷一些,科举多次考不中,回家务农后又不甘命运摆布,遍读群书,钻研舆地,学习兵法,最终成了大器,如果没有左公,我国疆域说不定就要少一块。从性格来说,左宗棠这人性格非常硬,硬成了一根筋,还硬成了二愣子,认死理,喜欢跟人抬杠。按理说这种人在官场里混不走,但是他自身有水平,硬得也有水平,于是硬是成为晚清四大名臣。” 冉苹是读过这一段历史的,会心而笑。 王国栋道:“王桥性格也硬。我只说一件小事,你就明白。在山南官场,喝酒是一种很不好的风声,换句话说,酒风甚烈,王桥说戒酒就戒酒,全然不顾官场习俗,怪就怪在整个昌东都习惯了他不喝酒,接受了这件事实。” 冉苹呵呵笑了两声,道:“我也谈一件事,是王桥刚刚给我说的。” 听完事情经过,王国栋笑了笑,道:“从这件事情的处理来看,王桥确实硬得有水平,硬得有道理。国人之所有接受左公的硬和扭,是因为左公有悲天之情怀。我之所以接受王桥的硬和犟,是因为王桥有一颗磊落的心。” (第四百四十三章) 第四百四十四章房子涨多少 王桥和王卫东一起离开王国栋家。 他们两人各自各事,聊了几句,握手之后,散去。 王桥等了一会,沙州市政府的小车开了过来。 王桥开着林海的奥迪车来到华荣小区,见到了姐姐王晓。王晓既兴奋又有些紧张,道:“怎么样?堂叔给你谈了什么?说了吕琪的事情没有?冉阿姨是什么态度?” 王桥故意云淡风轻地道:“就是堂叔见了两个长辈,没有必要这么紧张吧。” 王晓道:“你就装吧,堂叔身份在那里摆着,谁敢把他视为普通的堂叔。” 王桥简单谈了见面的情况,道:“堂叔气场大,我这样神经大条的人说到最后都有点忐忑了,不知道自己说对还是说错。后来一想,管他对错,反正我说了自己想说的,如何理解是堂叔的事情。” 王晓道:“你如果说错了,或者没有达到堂叔的要求,堂叔对你产生了不好想法,那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王桥道:“我后来仔细想了,如果政治观点不一致,或者我和堂叔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完全不一样,我就是装成狗去讨好堂叔也没有用。我彻底放开了谈,表明了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更有利于获得堂叔信任。” 王晓道:“张晓娅的事情,你说了没有?” 王桥道:“这事是单独给叔娘说了。从叔娘的口气中,此事应该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严重。叔娘主动要给吴阿姨打电话谈这事,然后我们再去吴阿姨家。” 作为大姐,王晓深知堂叔对于弟弟前途的重要性,作为旁观者始终为了弟弟捏了一把汗水。听到这个结果,王晓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有些夸张地抚了抚胸,道:“今天我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吓死你老姐了。应了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古话,你这个当事人反而象个没事人。下午和晚上怎么安排?如果没有安排,林海要请你吃饭,有重要事情要讲。吃饭时还要把陈强叫到一起。公司从去年成立,发展神速,比最初预想要好得多,近期有些分红,到时老姐把你的那一份给你。你一直住在出租房里,拿到分红以后,在静州或是山南阳州买一套房子。按照林海估计,最近几年房价肯定要大涨,所以你早点买房子,免得到时追到脚背上。” “为什么房价要大涨,理由充不充分?”提起房子,王桥脑海里闪电般想起了曾经做过房地产的姐夫李银湘,随即又迅速将其隐藏住。 这时,房门开了,林海从外面走了进来。王晓道:“林海,你昨天给我分析了房价必然上涨的原因,今天王桥问起这件事,你给他谈谈。” 林海笑道:“蛮哥是城关镇老大,掌握着重要土地资源,应该了解全球化对地方和个人生活的影响,这样有利于决策。” 王桥没有藏拙,道:“这一块是我的短板。虽然以前在学校做伙食团,可是伙食团是从自然经济就开始有的行当,与全球化没有关系。吴重斌曾经批评我眼界不够开阔,现在看起来,光了解基层确实还不够,还得睁开眼睛看一看全球化的世界。” “人无完人,金无赤金,蛮哥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只是在鸡蛋里挑骨头。”林海坐在王桥对面,接过王晓递过来的茶水,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 王晓道:“我弟心理承受能力超强,最认事实,你别恭维他,直接给他讲房价上涨的理由。” 林海坐正了身体,道:“简单来说,我个人认为有三条理由,将促进我国房价进一步上涨,期限至少在十年,甚至更长。” 王桥打断道:“林哥,我先问点实在的,据你判断,阳州作为省府,房价现在就是2000块左右,以后可能上涨到多少?” 林海伸出一根手指,道:“十年时间,到2010年,至少要在现有房价前乘以3或4。” 王桥对这个判断并不是太相信,道:“如果林哥判断准确,我们现在就在省城买房子,十年之后,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就可以发大财了。” 林海郑重地点头,道:“我正想要给你说这件事情,这次腾飞公司首次给几个合伙人分红,效益非常可观。你投资那份以前说是你和你姐共同持有,你姐和我商量了,她只是帮你持有,分红都算你的。” 王桥摇头道:“不行,当初说好的事情,怎么能变,我不能亏姐姐。” 林海神秘地笑道:“你姐不仅是你姐,也是我的妻子,以后我那份投资的分红就由你姐掌握。” “慢着,林哥,刚才你说什么?”王桥原本坐着,腾就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林海,又看了一眼姐姐。 王晓脸上现出些红晕,道:“我和林海领了结婚证,还没有给其他人说,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她之所以没有给亲戚说这事,最大的原因还是李家,只是今天高兴,就没有提及此事,免得影响情绪。 王桥从五斗柜上拿起自己手包,又到书房找了一个信封,放了一千元钱,在信封上面写道“祝林海和王晓新婚快乐”,出来后递给姐姐,道:“你们结婚,我总得表示表示,钱不多,关键是心意。” 王晓一脸幸福地接过信封,道:“弟弟送的祝福红包,我要收到,这个信封也要保存,是历史的见证。我接着刚才的说,你姐夫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瞧不上你这点可怜巴巴的分红,你就拿着吧。下半年我们拿到了一条上亿的工程项目,收入肯定会翻番。” 王晓在广南住了很长时间,通过广南王家这条线,反过来联系到了山南省内的关系,省里一个集团公司老总很豪爽地将一小段工程扔给了王晓。对于集团公司老总来说,一个亿的工程算是小工程,一根毛而已。对于腾飞公司来说,一亿元的工程就是一块大肥肉。 获得这一段工程的原因王晓、林海知道,陈强知道一部分。王晓为了让弟弟专心工作,尽量少插手工程上的事,暂时还没有告诉王桥。 得到妻子夸奖,林海很是自豪。 王桥没有再拒绝姐姐的好意,道:“这笔钱从根源上来讲其实是合法的,全部是从老味道凭劳动所赚,当时我是学生,可以做生意,不违法违纪。现在的问题就是我的身份限制了我拥有金钱,就算根源合法也不行。” 王晓道:“我已经考虑好了,就当成是我的赠予。亲姐姐做生意发了财,给弟弟一些赠予,应该合情合理吧。实在有问题,我还可以对赠予进行公证。这次分红足以在省城买三套一百平的房子,我建议你就全部买成房子,等着赚钱。” 话题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王桥笑道:“姐夫,你还没有谈房价上涨的理由,能够说服我,我至少就买一套。” 林海故意走到窗边,做了一个拉窗的动作,道:“隔墙有耳,我们说话要小声一点,这可是我们公司的核心研究成果,是重要机密。我们公司研究人员判断房价要持续上涨是基于三条理由,这三条理由和国际国内大形势有关。” 王桥心情不错,开玩笑道:“以前我们政治老师谈国际国内大形势,被我们认为是屠龙术,毫无价值。你这个是屠龙术吗?” “那只能说政治老师在照本宣科,没有真正弄懂什么是国际国内大势。”林海谈起专业之时,神情就严肃起来,道:“第一条理由是消费升级,消费升级由需求拉动。我们以2000年为观察点,从2000年开始,我国的消费升级进入到一个新阶段,2000年之前,我国居民的消费用一句话概括,就是要吃饱穿暖,这个需求带动的主要是轻工业和纺织工业。2000年以后,很多人消费升级,进入到买房、买车、买手机这么一个新阶段。据此可以判断,我国的重化工业,重大装备制造业和房地产将进入到一个繁荣时期。” 王桥点头道:“有道理。” 林海又道:“第二条理由国际经经济环境有关。2001年12月11号,我国加入了WTO。恰好2001年IT泡沫破灭,直接影响了全球投资。全球投资从2000年1.5万亿美元的规模下降到8千亿美元,跌掉了53%,把投资人吓破了胆。资本必然会寻找最安全和最赚钱的地方,由于投资人多看好我国的发展前景,来自全球的投资进入中国,必然要带动了中国房地产的繁荣。这里有数据作支撑,太专业,讲了你也听不懂,就直接讲结果。” 王桥道:“确实如此,术业有专攻,这一点我不如姐夫。” 这一声声姐夫让林海心花怒放,他继续道:“2002年米国为了避免IT泡沫破灭对本国的冲击,搞了一轮金融和房地产泡沫,全球GDP被米国的泡沫活生生拉高了几个百分点,全球油价、煤价、铁矿石都要持续上涨,这也必将导致房价上扬。” 王晓在旁边帮着丈夫调侃弟弟,道:“王书记,你可是执政一方的人物,对国际国内经济形势如此外行,怎么带动一方发展。” 林海道:“据我判断,房地产各项税费必将成为各地财政的重要来源,所以,各地都将大力促房地产发展。你记住我的这个判断,决策时可以参考。” 王晓笑道:“二娃书记,听懂没有?” 王桥道:“肯定是听明白了,不过没有吃透,似懂非懂。看来我得多多学习经济了,要成为姐夫这种真专家,而不是鹦鹉学舌的假专家。” 聊了一会,王晓道:“下午还有时间,我们去看一看阳州的楼盘。” 王桥摇头道:“时间不早了,我稍稍休息一会。下班后就要到吕忠勇见里去,与他们见面,商量十九号吕琪回来的事情。” 王晓道:“二十号,我和林海请你和吕琪吃饭。我现在对吕琪充满了好奇,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子能让我弟弟十年都忘记不了。” 林海道:“我也很好奇。” “我同样好奇,这么多年未见面,希望吕琪不要让我失望。”王桥打了个哈欠,道:“我要进屋休息一会,五点钟起床。”他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过头来,道:“姐夫,那个女孩的爸爸你认识,他叫吕忠勇,曾经破过光头老三的案子。” 林海如被踩了尾巴的猫,道:“吕琪是吕忠勇的女儿,不可能吧。” 王晓只知道吕琪是旧乡老师,更多情况也不清楚,此时她的声音更为尖利,道:“王桥,你给我讲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准睡觉,出来,到客厅讲清楚。” 等到王桥将来龙去脉完全讲清楚,时间已经过了四点半,王桥这才能够进屋休息。 在华荣小区这间房子里一直有王桥的一间房。虽然姐姐结婚后应该会搬到林海家里去,可是这毕竟是姐姐的房子,吕琪回来以后不一定愿意经常到这间房子来。王桥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心道:“看来必须要在省城买房子,有个落脚点,要方便很多。” 五点半,王桥来到了东城区公安分局的家属楼, 站在院门口,走到门洞附近,望着熟悉的略显陈旧的家属院,往事又浮现在眼前,那是多年前的情景,如今仍然历历在目: 从旁边门洞走出一男一女两人,尽管距离一百多米,王桥还是一眼就认出其中的女子是朝思暮想的吕琪。吕琪旁边是一个身材健硕的年轻男子,身穿黑色皮夹克。两人有说有笑,神态亲密。吕琪伸出手打了一下男子的肩膀。那个男子躲了一下,又说了一句话,吕琪再打。男子伸手拍了拍吕琪肩头,吕琪没有躲避。 “省政府工作的男友”与“身材健硕的年轻男子”此时如此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让王桥形成了强大的思维定势。 王桥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恋人,却见到恋人和另一个男人如此举动。他如中了魔咒,呆呆地不能动不能言语,如果说从杨红兵嘴里得知吕琪有了在省政府工作的男友之事如一把刀,狠狠地捅在身上,不停流血。此时见到了吕琪与另一个男子的亲密行为就如一把铁锤,以泰山压顶的力度砸在头顶,筋断骨折,再也无法复原。 更让王桥悲伤到想笑的事情却是由当事人——“另一个男子”告诉的。 王桥和吕劲通话数次,终于,王桥问起了当年的情景。这个情景对于王桥来说刻骨铭心,对于吕劲来说却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场景。直到王桥提起所谓的“省政府工作的男朋友”之时,吕劲这才恍然大悟,道:“我记起了,那是我爸调到东城分局不久的事情,当时有人给我妹介绍了一个在省政府工作的年轻俊杰,被我妹拒绝了。我妹为了躲避相亲,还跑到静州去了一趟,回来之时,我和她是出去过一趟,办什么事情记不清楚了。” 王桥道:“等等,那天吕琪到过静州?” 吕劲逐渐打开了记忆闸门,道:“那天我妈要处理静州公安局的房子,我妹也去了。回家以后,我还责怪我妈不应该处理这房子,因为这是我们从小生活的房子,有纪念意义。所以,我对这事还有点印象。” 王桥对此哭笑不得,道:“造化弄人啊,居然是你和吕琪走在一起,我的思维完全被杨洪兵带偏了。而且,那天我也到过静州公安局家属院,就在杨红兵家里,你们那幢楼的对面。” 得此王桥和妹妹居然如此阴差阳错,吕劲只能苦笑。 王桥正在回忆往事,从门洞处走出一对中年人,男的头发半白,脸上肌肤略有松驰,还有一个明显眼袋,正是当年英姿勃勃的刑警队长吕忠勇。另一人就是吕琪的母亲,与吕琪颇有些挂相。 吕忠勇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的小伙子。与旧乡时代相比,王桥相貌变化不大,但是气质和地位的变化就太大了,他由青涩少年变成沉稳的青年人,由旧乡的乡村教师变成统领一方的城关镇党委书记。 吕忠勇上前一步,道:“王桥,你来了。” 王桥也上前一步,道:“吕叔,你好。” 赵艺一直担心失忆的女儿看不上在县城工作的王桥,此时见到英俊又沉稳的王桥,悬着的心就慢慢放了下去。她搓着手,道:“王桥,家里去坐。” (第四百四十四章) 第四百四十五章接机 三人进到了家里。 吕家是阳州生活水平中等的人家。或者用更直接的话来说,这是一处中产之家,除了夫妻的工资外,儿子做生意比较赚钱,家用电器皆是儿子出钱换的最新产品。 东城公安分局房子修建于九十年代,当时房子都倾向于大平房,此房足有一百五十平米。客厅安装的是地板砖,淡黄色,每张超过一平米,算是比较大张的地板砖。 卧室里则装有木地板,实木,不是复合木地板。 整个房间有四个卧室,一个主卧,两个次卧、一间被当作书房。兄妹俩人各自拥有一间卧室。虽然吕琪在国外,吕劲在阳州自己的房子,但是两间卧室都保持着随时能住人的状态,干净整洁,就如儿女们早上去上班,晚上就要回家一般。 王桥跟在赵艺身后打量着吕琪的房间,一股暖暖的热流在心中趟过。他与吕琪失去联系是在94年,转眼间就到了2003年,往事如一场梦,很遥远了,却又清晰得带着温度。在很长时间,他觉得已经成功地把吕琪当成了人生回忆的一部分,可听到其真实消息时,藏在心中的种子瞬间就发芽成长。 “吕琪平时回家吗?”王桥眼光落在了桌上一幅相框上,相框里的吕琪留着短发,面对镜头表情平静,眼神略有些忧郁,是一个非常干净有气质的女子。他接着又问道:“赵阿姨,这是什么时候的相片?” 赵艺拿起相片,用手抚摸着,道:“这是小琪在厦门的相片。她刚刚出国的时候功课很紧张,家里经济也有些紧张,所以很少回家,现在一年回来一次。” 王桥道:“她毕业后是回国,还是在国外生活?” “我和他爸希望她能回国,一家人总得住在一起,团团圆圆才好。她没有出事前,没有明确想法,还在犹豫。”赵艺看了王桥一眼,道:“我会说服她留在国内,在国外,我感觉失去了女儿。” 看过了房间,王桥回来客厅,与吕忠勇面对面坐着。 王桥道:“我姐夫知道我要到吕叔家里来,特意让我表达谢意。” 吕忠勇眉毛扬了扬,道:“你姐夫是谁?为什么要表达谢意?” 王桥道:“我姐夫叫林海,是几年前那起绑架案的受害者。” “林海相当聪明,如果不是他积极自救,我们也没有办法。这两个案件串在一条线上的,破了一个,就拔起萝卜带出泥。”吕忠勇最初从静州调到省城东城分局出任副局长,东城分局作为省城公安分局,对下面来的人都有些瞧不起。吕忠勇侦办了“王桥杀光头老三案”和“林海绑架案”以后,其能力得到认可,这才在东城分局站稳了脚跟。他本人对这两个案子还是颇为自得,记得相当清楚。 正在略有自得地谈案子,他看见妻子看自己的不满眼神,醒目过来自己又把思路引到案件上,马上转了话题,道:“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向你说明一下。最初我是反对你和吕琪谈恋爱的,第一是你们年龄有差距,第二是文凭有差距。我一点都不看好当时的你,因此向小琪隐瞒了你的消息。这是实话,现在我承认我是看走了眼,你是有志气的人。” 王桥道:“这事,当初是很恼火,甚至都暗暗责怪吕琪,我现在能理解了。当父母的都是为自己儿女好,不忍心看着儿女们走弯路。这不是一代人的问题,每代父母都是如此。以后,我估计我的儿女也会说我固执不开化。” 吕忠勇早就猜到是这个结果,听到王桥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很高兴,道:“谢谢你能理解。小琪和老大十九号回来,你到不到机场?” 王桥道:“我肯定要来。我建议这段时间我们就陪着吕琪到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去转一转,山南师范大学、静州一中,曾经住过的家属院,还有旧乡、厦门大学,说不定在某个点上,她就能够恢复记忆。” 吕忠勇道:“我和赵阿姨都请了公休假,陪着小琪到处走一走。我调到东城分局,一次都没有休过公休假,这一次就算天塌下来,我也必须得休假了,而且,我休假,天也塌不下来。我年龄大了,退居二线是这两年的事情了。以前觉得退居二线的日子很难受,现在盼着早些退,多陪时间陪陪女儿。”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每一代人老去的时候,自然就有新生代接替上去。吕忠勇过了知天命之年,看得很开了,不再觉得自己是不可替代的。 吃晚饭时,三人一直在聊与吕琪有关的旧事,气氛倒也融洽得很。 八点,吕忠勇、赵艺送王桥出门,刚走到楼底,迎面来了一个胖子。胖子满脸笑容,招呼道:“吕局,要出去啊。”说话时,他的目光就转到了王桥脸上,神情既疑惑又尴尬。 来者正是东城分局刑警队的胖涂。当年在光头老三被杀案时,胖涂有两个坚信,一是坚信在现场被捉获的王桥就是杀人凶犯;第二个坚信没有犯罪嫌疑人能顶得住从肉体到灵魂的“手段”。因此,为了早日让王桥招供,他上了不少手段。但是,王桥扛住了手段,一直没有承认杀人之事。胖涂对王桥这种死硬分子既愤怒又有点佩服,对其印象格外深刻。 当胖涂将王桥送进看守所时,看守所喜欢看《健康指南》老警察被王桥突兀的青紫伤痕吓得差一点不接受。 有了这个前因,胖涂一眼就认出了当年的死硬分子王桥。 吕忠勇知道这个梗,道:“胖涂,这是王桥,他现在是昌东县委常委,城关镇党委书记。”虽然王桥还没有正式任命为县委常委,可是组织已经考察,一般来说没有问题,吕忠勇就说了出来,但是,他没有介绍王桥曾经是女儿的男朋友。 听到这个职务,胖涂更是吃惊得嘴里能放进鸭蛋,看着王桥不知道如何寒暄。 最初从看守所出来的时候,王桥对于胖涂是充满着愤怒,决定无论如何不原谅此人。经过了近十年光阴。胖涂变成了有些嘴唇暗红、脸色灰暗的中年人,凭着面相,三高是跑不了的。王桥看着勇武不再的胖涂,没有了愤怒,当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他给胖涂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又跟吕忠勇道:“吕叔,我先回去了,十九号上午我过来。” 从十二号到十九号有几天间隔,王桥回到城关镇以后,将所有期待都变做了工作的动力,因为非典的原因,各项工作堆积起来,不抓紧确实不行,否则就完不成全年任务。 比如创彩集团落地之后积累起来的矛盾要处理,虽然大环节解决了,可是真要入户,还有无数麻烦上要通过镇政府协调; 前期安全工作排查出来的问题要尽快落实,特别是矿山企业要警惕暴雨的到来。王桥最担心的还是牛清德矿山的两个尾矿库,这两个尾矿库就是两柄悬在头上的利剑,随时可能斩将下来。两个矿分别位于城关镇和阳和镇,下方皆有居民,一旦出事,则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王桥作为城关镇党委书记,在他的一亩三分地里可以一言出就是命令。可是牛清德矿山管理权属于县里,县里很支持这些纳税大户,多次下文要求各地各部门不能轻易到“列表”之中的重点企业乱检查。这是很多地方都采取的政策,原意是为了保护企业正常经营,可是这种保护也是双刃剑,意味着把一些正常检查拦在了外面。王桥反复斟酌,还是暂时按下了反映完全问题的报告。他在多次开会时遇到县安监局一把手,每次都在口头上向安监局长进行了提醒; 农村即将进入农忙时间,必须要保证水稻顺利收割。如今农村专业化水平提高得很快,每到收割季,就有许多专业收割队开着农机来到了水稻产区。农村劳动力普遍不足,大多愿意由专业收割队来抢收水稻,这样省力,又可以保证及时收割; 老城区涉及到道路扩建,需要拆除不少门面房,这个工作交给黎陵秋全面负责。王桥作为党委书记也无法免责,为了拆除门面,班子费尽了心思,有一次开会讨论办法到凌晨三点。大家都不愿意强拆,可是县里把道路扩建工程当作十大民心工程,写进了政府工作报告里,不完成这个任务,镇里无法给县政府交待。多次商量以后,王桥下定决心:“要给吉书记汇报,尽量调整规划,减少拆除量。”王桥给吉书记汇报此事以后,吉书记原则上同意制定备选方案,再上报规划委员会。当规划人员当真要去探新路时,以前不愿意拆迁的居民又集中到城关镇反映情况,要求按先方案拆迁。华成耀县长专程开了一次研究会,再次确定了要按照原来的道路来执行。吉书记和华县长的态度有微妙区别,王桥最终决定暂时把拆除工程放一放,冷一冷,静观其变。 退耕还林相关条例也在今年一月出台,城关镇境内山地面积大,小山坡多不胜数,光是基础调研就有一大堆工作量,这也是今年城关镇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 这七天时间,王桥要将一项项工作落实,感觉就如打仗一般,没有过多地去想吕琪的事情。但是为了以更加好的状态与吕琪见面,每天早上都早起,抽时间打篮球,让体形更加健康。 终于,一个值得期待的时间窗口来到了,王桥向吉之洲请假之后,来到省城阳州。他特意换下了平时常穿的短袖衬衣,穿上了更有活力的运动T恤衫,并且将头发剪成旧乡式的短发。一个阳光帅气、健康有活力的王桥便成功代替了天天操心一大堆烦心事的党委书记。 十九日下午,王桥在机场侯车厅与吕忠勇和赵艺夫妻相遇。 眼见着要见到女儿,赵艺情绪有点激动,不停地喃喃自语,道:“小琪好造孽,啥子都记不起了。她认不到自己的妈妈爸爸,真是造孽。” 吕忠勇满脸严肃地道:“你控制一下情绪,不要给小琪增加压力。” 王桥一直在看着显示航班到达信息的显示屏,当看到“延迟一个小时”的字样时,就在候机室快速地来回走动,脑子里总是想着飞机在天空飞行的各种情况。 (第四百四十五章) 第四百四十六章肠胃的记忆 吕忠勇不停地看表,脸上表情严肃。 延迟了一个小时以后,飞机终于安全着陆了。吕忠勇最先接到了儿子的电话,严肃的神情终于消失,露出些许笑容。他给身边的妻子说了一声,然后快速走到正在来回转圈子的王桥身边,道:“降落了,马上就出来。” 王桥道:“降落了?” 吕忠勇肯定地道:“降落了!” 王桥朝显示屏看了一眼,果然此次航班已经显示到达。想着即将与多年未见的吕琪见面,他内心既兴奋又忐忑。 来机场前,王桥原本想拿一丛花,在花店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买这丛花。在基层工作这一段时间,他变得很是务实,对于鲜花这种比较小资情调的东西都不太有兴趣,特别是在吕琪失忆的情况下,送花完全没有效果。因此,他随身携带的是吕琪写给自己的所有信件。 不断有人推着行李走了出来,十分钟的时间,仍然不见吕氏兄妹出来。赵艺首先沉不住气了,给儿子打去电话。打完电话,她赶紧给吕忠勇和王桥道:“他们取到行李了,马上就要出来。” 又等了三分钟,王桥终于见到十年未见面的吕琪。 吕琪为了适应长途飞行,穿着简单轻便,蓝色T恤、薄型牛仔裤配上运动鞋。由于头部受过伤,她留了短发。其左右头发长度略有差异,一侧发尾干练时尚,另一侧则稍有些卷,干净利落,透着一种伶俐感。 吕劲指了指前面三人,介绍道:“那是爸爸、妈妈,那就是王桥。” 吕琪在电脑里天天都在看爸爸和妈妈的相片,记得很熟悉了,不用介绍都能轻松地认出来。她的眼光停留在王桥身上,专注地打量着,与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进行对比。 在与王桥通信以及QQ聊天时,她一直不愿意看王桥的相片。她的想法是见到真人以后,对方某一方面有缺点,就可以由另一方面来弥补,比如,如果长得一般,可以用谈吐和知识来弥补;如果谈吐一般,就可以用相貌来弥补。如果土气,还可以用善良来弥补。 总之,见面之时是从综合方面判断一个人。 单纯看相片,容易以篇概全,这对以后发展不利。 此时她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前男友王桥,没有料到眼前的前男友高大挺拔、气宇轩昂,是一位非常有气度的帅哥。 吕琪问道:“哥,你以前见过他吗?” 吕劲摇头道:“我也是第一次见面。你的眼光不错嘛,王桥英俊潇洒,难怪你一直没有忘记他。” 吕琪有些苦恼地道:“我想过他吗?一点都记不起了。他现在就是一个陌生人,如果对我太热情,我不知道如何处理。” 吕劲道:“放心吧,他是管着十几万人的领导,肯定有分寸感,不会让你难堪。” 说话间,两人拖着行李就走了出来。 赵艺见到死里逃生的女儿就悲从心来,快走几步,一把抱住了女儿,埋在女儿肩头就呜呜哭了起来。吕忠勇拍着妻子的肩膀,安慰道:“不要哭了,小琪已经回来了,你还哭什么?”说这话时,他本人也颇为伤感。只是多年从警的经历,让他将感情控制得很好。 在飞机场接站之时,王桥与吕忠勇夫妻统一了思想,整个接待过程应该是微笑的、乐观的、积极的,尽量不要悲悲切切,用这种方式让失去记忆的吕琪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可是当吕琪出现之时,赵艺将约定忘得一干二净,抱住女儿一阵猛哭。 机场本身就是经常发生分离和聚合的地方,有人相拥哭泣十分正常。大家都从母女面前走过,没有人过于关注这里发生的事情。 王桥站在一边看着吕琪,看得很仔细,没有说话。 吕忠勇望着女儿,道:“小琪,你真的不记得爸爸了吗?”吕琪一只手与母亲握着,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道:“对不起,爸爸,我记不起来了。但是,我知道你是我爸爸。”她伸出手来,与吕忠勇握了握手。 吕忠勇握着女儿的手,道:“回来就好,我们慢慢回忆,总能想办法找回你的记忆。” 吕琪道:“爸,我最初什么都记不起来。后来哥哥带着法律文件和相片过来,我才知道我是谁。我的历史没有丢,不是无根的人,只是我记不得而已。记不得不要紧,你们慢慢给我说,我重新在脑子里造一个记忆。” 吕忠勇欣慰地点头道:“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吕劲走到王桥身边,主动握手,道:“我是吕劲,聊了这么久,终于见面了。”他又郑重地道:“谢谢你。” 王桥很平静地道:“不要说谢谢,这也是我的心愿。” 好几分钟后,在吕忠勇劝解下,赵艺这才将女儿松开。她的眼泪将蓝色T恤肩膀部位打湿了一大块,很是显眼。 吕忠勇将女儿带着王桥面前,道:“小琪,这是王桥。你们曾经谈过恋爱。” 吕琪落落大方地站在王桥面前,用好奇眼光打量着前男友,道:“你就是给我写信的王桥。” 吕琪的眼睛仍然是亮如秋水,并没有因为岁月而染尘。王桥看着这双熟悉的眼睛,内心十分激动,表现出来却很是镇静,道:“是我写的信,我是王桥。” 吕琪用手比了比王桥的个头,道:“你有多高?” 王桥道:“我和你见面时刚满十八岁,个子是一米八一。很可惜,十年都没有长高,还是一米八一。” 吕琪道:“你在信上说,我们是在94年分手的,那就是说我们分手十年了。分手十年,你还没有结婚?” 王桥道:“我和你一样,没有结婚。” 吕琪抚了抚头上受伤部位,道:“我查了相关法律文书,我确实没有结婚。现在关键是我完全记不得你,这对我和对你都不公平。” 王桥微笑道:“今天,欢迎你回家,大家在一起高兴,其他事情就不要想了。” 吕琪道:“我还以为你会带花来。” 王桥道:“我想过,但是没有带。我带了你写的信的原件。”他取出一张白纸和一枝笔,道:“你会写中文吗,如果会写,就在这张白纸上写下王桥两个字。” 吕琪接过笔,写了“王桥”两个字。在“桥”字最后一笔时,吕琪习惯性拉得很长,还略有一个转弯。 王桥对吕琪的字迹太熟悉了,有时闭上眼睛,脑中就会浮现出吕琪的信件,里面字迹会变得栩栩如生。 此时,她现场写的‘王桥’两个字,与多年前的‘王桥’几乎一样。 王桥将包里的信件拿了一封出来,将信封上的‘王桥’与新写的“王桥”对比,道:“十年了,你的书法水平还是这样糗,没有什么长进。你是谁,还有一种鉴定方法,就是笔迹。你看看桥字最后一笔,一模一样。” 吕琪将信将疑地对比着两个“王桥”,不用专业仪器,从自己肉眼来看都能得出是一个人所写的结论。她打开自己曾经写的信,读了几句,一个痴情女子对爱人的思念便跃然纸上。她没有读完,抬头道:“你一直收藏着我的信?” 王桥道:“当时我们在旧乡学校工作,条件很差,我居然没有与你的合影,这些信件算是最好的留念了。” 吕琪道:“谢谢你留着我的信。我一直努力地想你,遗憾的是始终抓不住那个模糊的影子,希望你能理解。” 王桥微笑道:“你很坦率,我喜欢。” 吕忠勇在旁边假装兴奋地大声道:“今天家里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平时你在米国都吃不到。王桥还特意买了一条尖头鱼,要亲自给你做最喜欢的酸菜尖头鱼。” 吕琪压根不知道酸菜尖头鱼是何物,见父亲说得兴高采烈,也就附合道:“好啊,我尝一尝酸菜尖头鱼的味道。尖头鱼是什么鱼?” 王桥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尖头鱼是一种野生鱼,现在还不能人工饲养。这鱼喜好冷水,最大也就两三斤,肉质非常鲜美。以前在旧乡的时候,我们吃了很多尖头鱼。在羊背砣曾经有一条暗洞,里面尖头鱼多得数不清。” 吕琪听得一脸茫然。 五人在机场停车场,坐上一辆七座商务车。王桥驾车,其他几人就在车里聊天。 赵艺道:“你嫂子和侄女要参加下午的钢琴过级考试,就没有来接你。等会她们直接回家。小琪,你还记得家里哪里吗?” 吕琪摇了摇头,道:“妈,我的记忆确实一点都没有了。我会慢慢回想的,但是有可能一点都回忆不起来,医生说是头部管记忆的地方受了伤,检查以后又没有发现明显的创伤,让他们也百思不得其解。” 吕劲道:“这一段时间我都在想这事。既然没有明显创伤,这意味着有可能突然就恢复记忆。我和王桥讨论过此事,他也赞同我的观点,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会带你到曾经熟悉的地方,见一见以前的老友。” 吕琪道:“有用吗?我感觉我脑袋就被格式化了。” 王桥插话道:“事在人为。就算不能恢复记忆,我们也可以重建记忆。人认识的社会其实是客观现实和主观意识共同构建的,如今客观现实存在,丢失的是主观意识,我们可以耐心地重建过去。只要所有人都相信你的过去,你的过去就存在了。” “这个说法有点玄奥。”吕琪说话时,眼睛一直望着窗外,窗外是一座陌生的城市,自己一点都没有在此地生活过的印象。 从下了飞机以来,吕琪一直很镇静,甚至镇静得有些冷。可是其心里特别惶恐,这是被世界抛弃的惶恐,这种恐惧感在哥哥到达米国之前特别强烈。 回国以后,见到了‘不认识’的爸爸妈妈和前男友,被人众星捧月般关怀着,这有效地减少了她的惶恐感。任何事情有利有弊,面对亲人却压根不相识的感觉同样不好受,如薄雾一样让吕琪感到另一种痛苦,扔不掉,甩不开。 吕琪将所有痛苦都埋在心里,笑着评价道:“现在国内发展很快嘛,比起我们那边的景色差不多了。” 吕劲立刻纠正道:“要把‘我们那边的景色’中的我们两个字去掉,就是那边的景色。” 吕忠勇道:“你是我们家的人,这边才是你的家,这一点要记住。” 吕琪道:“抱歉啊,我醒来以后,重构的记忆全是那边的。” 回到家里,吕琪走进自己的房间,一眼就见到放在桌上的相片,桌上还有两本厚厚的相册。赵艺道:“小琪,这里面都是你从小到大的相片,我们重新整理过,按时间顺序排列了,你慢慢看。” 吕琪打了个哈欠,道:“妈,我想先洗个澡,然后睡觉,倒倒时差。” 赵艺道:“我们晚上七点钟吃晚饭,到时我叫你起床,还能睡三个小时,够不够?” “应该够了。”吕琪把箱子拖过来,准备拿内衣裤,赵艺道:“不用拿了,我给你准备了新的,内衣和睡衣都有。” 王桥内心渴望和吕琪多聊一会。如今吕琪这个状态,他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能坐在客厅里与吕忠勇大眼瞪小眼。 吕琪洗澡出来后,穿了一件由母亲准备的带着小狗图案的睡衣,在客厅给吕忠勇和王桥打了招呼,就进屋睡觉倒时差。 在机场时吕琪的穿着比较米式,气质与在旧乡时变化很大。此时穿着小狗图案睡衣出现在眼前,如出水芙蓉一样清新,一下就把王桥拉回到了旧乡羊背砣时期。 他们两人在自制淋浴前洗澡的幸福场景在脑中清晰异常: 灶孔里火焰熊熊,铁锅里的水很快就冒起了水泡。水彻底烧开以后,王桥先装开水瓶,然后将开水舀到桶里,飞快地提到了二楼,倒进大桶里。吕琪伸手量水温,道:“蛮子,还要加点热水。” 王桥将锅里剩下的水全部倒进大桶里,水温又稍烫。吕琪有些不好意思,道:“再来一点冷水,一点就行了。”水温调好以后,吕琪脸上现出些红晕,道:“我要多洗一会儿,等会儿你帮着多加点水。”她拿着毛巾、香皂进了浴室。 王桥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从木门顶部冒出来的水汽,心里感觉有些异样,一位漂亮女子在淋浴,若是没有一点幻想,就不是好身体的正常男人。等到铁锅里的水冒水泡,他将热水舀进小桶,调好水温,提到二楼,加在大桶里。每次大桶的水所剩不多时,他都能及时将热水补上。 洗澡出来,吕琪头发披肩,肤色红润如脂。在美女映照下,羊背砣村小围墙外的树林变得绿色喜人,不再阴森恐怖。 万分遗憾的是这原本属于两人的共同记忆,如今只能王桥一个人回忆。想到这一点,王桥嘴里有些发苦。 吕琪自然不会知道王桥在想什么。她进了卧室,坐在床边,慢慢地拿起了相册。 相册里面有婴儿期、幼儿期、少女期、成年期的相片,而且按时间顺序排队。有一本相册有十几张相片很特殊,全是吕忠勇和吕琪两人的相片,被单独列了出来。第一张相片是吕忠勇抱着小小的吕琪,第二张是吕忠勇牵着吕琪,吕琪只到父亲的膝盖,第三张相片吕琪身高到了腰间……最后一张相片,吕忠勇两鬓霜白,吕琪穿了高跟鞋,几乎与爸爸一样高。 看完这一组相片后,吕琪就躺在床上,任由眼泪默默地流。 她头脑一片空白,不想动弹,就这样躺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空出现了红色晚霞。赵艺敲了敲门,道:“七点钟了,小琪起床吃饭。” 吕琪精神抖擞地走门口,夸张地道:“好香啊,这是什么香味。” 王桥端了一个冒着香气的盆子从厨房走进饭厅,道:“这就是酸菜尖头鱼,我是客串的王大厨,王大厨做鱼手艺好,味道相当霸道,绝不吹牛,不信来试一试。” 吕琪快乐地来从餐桌上拿起筷子,挑了一块鱼肉,尝试着吃了一口,只觉得一股极为鲜香的味道在口中爆炸,她没有说话,直接夹了第二筷子,再吃了三筷子,她兴奋地叫道:“哇,王大厨的手艺真棒,我在那边从来没有吃到过这么棒的鱼。” 吕琪与父母以及前男友见面之时,很多表情都是假装的,这一次夸奖是出自真心。 人的记忆会因为某种原因消失,但是人的胃口从小养成,很难改变。有时以为胃口改变了,在遇到家乡菜或者是妈妈菜时,胃口必然会原形毕露。 吕琪的头脑忘记了王桥,她的肠胃却没有忘记酸菜尖头鱼的美味。 (第四百四十六章) 第四百四十七章带锁的日记本 (今天字数多,算是补了一点昨天的。)故乡养出来的胃口,承载着无数游子的思念。 赵艺有一手好厨艺,这是山南很多家庭主妇的特长,在她们的努力下,山南子弟离开山南一定会思念家里的菜饭,吸引他们不远万里回家。 赵艺对自己的厨艺很自信。她原本以为王桥就是会做一盆还算不错的酸菜鱼,这在山南这种这个美食之省来说算不得什么,只能说明他还算一个顾家的、勤快的、有生活能力的男人。她完全没有料到,这一盆酸菜鱼做得如此色香味俱佳,味道真是死鱼的尾巴——不摆了。 盆里的鱼被吃完后,酸菜也全被消灭。吕劲舀了一碗白干饭,泡了鱼汤,几口就将这碗白干饭弄进肚子里。他一直在控制体重,吃饭从来不添,今天为了吃这口酸菜鱼汤泡饭,接连吃了三碗大白干饭。吃得肚儿滚圆,他这才作罢。 吕琪同样吃得不亦乐乎,停筷子时,问道:“尖头鱼是什么鱼?” 王桥道:“是昌东最有名的特产,冷水鱼。省内其他地方也有,只是没有昌东的质量好。以前你在旧乡工作的时候,我们在羊背砣发现了一条暗河,里面多的是尖头鱼,我们那时的日子是苦,可是吃尖头鱼就如吃地里的野菜,随时想吃就到暗洞里捉一条。我后来还专门做起尖头鱼生意,完全是从暗河里捡钱。我做鱼的手艺本来就不错,那一段时间集中操练,所以这个菜完全拿得出手,是绝招,其他菜的手艺就很一般了。” 吕家人都同意“绝招”这个说法。一大盆酸菜尖头鱼见了底,可是桌上的其他美味大部分没有动,这就是“绝招”和普通厨艺的差距。 吕劲:“既然有这条暗洞,每天卖几条尖头鱼,日子就过得很滋润,为什么还要离开这个聚宝盆?” 王桥开玩笑道:“孟子已经总结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我和吕琪就是即将得大任的斯人,所以不能有这种好事。刚才是开玩笑的,具体原因是暗河上游有人开矿,导致暗河枯竭,所以没有鱼了。” 吕忠勇和赵艺齐叹可惜。 吃过晚饭,一家人出去散步,散步地点是距离不远的吕琪的母校——山南师范大学。这个大学距离山南大学并不远,是王桥唯一不愿意进入的大学,今天他跟着吕家人一起第一次进入美丽的校园。 师范类大学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美女集中,如今虽然在放假期间,校园内也有不少美女出没于林荫小道。 吕忠勇、赵艺、吕劲和王桥都没有来过山南师范大学,唯一在此处读过书的吕琪失去记忆,这五人就等于在陌生校园里散步,没有目的,散意乱走。 正在绿树成荫的操场边上看着校园景色,吕劲接到电话,便回家去等即将回家的妻子和女儿。钢琴考级结束得很晚,母女往回走又遇到堵车。堵车的原因是车流量最大的路段出了车祸,全线塞死。等到全线通车后,已经是七点半钟了。 儿子走了,赵艺给丈夫使了个眼色,道:“王桥,我们就在这里坐一坐,你们两个年轻人自己去转,等会过来汇合。” 望着王桥和吕琪并肩而行的背影,赵艺感慨地道:“没有想到王桥还是一个做家务的能手。以前我们没有和他接触,把他想成了洪水猛兽,采取一切措施让他和小琪分手。如果当时把王桥在看守所的信息告诉小琪,小琪就不会出国。不出国,就遇不了这个车祸。” 这也正是吕忠勇的心结。他叹了口气,道:“我们都不是神仙,不能知道以后发生的事情。之所以没有给女儿讲出真相,原因之一是光头老三赵岸的案子未必能破,王桥极有可能背黑锅,这种情况下给女儿讲了,没有任何好处;原因之二就是等到王桥无罪释放时,他已经在监舍混成了管板的,混成管板的是什么意思,就是他比监舍其他坏人都要凶恶,作为当爸爸的,我能放心将女儿交给这种恶人吗?谁又能想到王桥后来会浪子回头,成为现在这种模范。” 这个话题是夫妻俩近期说得最多的话题,今天不由自主又谈起此事。赵艺望着慢慢散步的一对青年男女,道:“小琪年龄也不小了,真希望他们能马上结婚。”吕忠勇道:“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以后得靠他们自己了。” 王桥和吕琪随意走着,在一处灯光球场前停了下来。球场内有几个人在打球,他们没有分组打比赛,随意地在场内打着玩。 王桥道:“我曾经是静州篮球联赛的最佳球员,篮球打得还不错,你喜欢看我打球。” “是吗?我可是在米国看过高水平篮球的。”吕琪失忆后,经常在体育馆内进行恢复性锻炼,旁边就有大学球队在训练。在她心目中,国内篮球水平不高,王桥球技再好也有限。 王桥兴致勃勃地道:“那你就在旁边看着,我去场上露两手。” 王桥走到场上,与打球的同学聊了几句。他活动了身体,便开始参加这种坝坝野球。为了唤起吕琪的记忆,王桥就想各种办法将吕琪记忆最深的情景再现出来。因此,他到了场上便没有保留地发挥球技,接连投了五个三分球,居然全中,这就有点超出自己的水平了。 他最强的能力是突破上篮,这种定点投球算不得最强,可是今天吕琪在旁如有神助,每次篮球出手都觉得特别顺,总能听到篮球钻过篮网发出的优美的“刷刷”声。 打球的同学都是留校同学,傍晚打着玩,谈不上什么球技。他们见到这个新加入的高个子如此历害,就主动让开场地,观看高个子投三分。 王桥在三分线外不停地换位,每换一个位置就投一个三分球。他换了十个位置,神奇般地全部投中,场上顿时掌声如雷。 吕琪有点惊讶王桥的投篮准确率,大声地拍手叫好,此时她才相信了“静州篮球联赛的最佳球员”的说法。 投到第十五个三分球时,王桥终于失手,引来一片“唉”的可惜声。 王桥不等篮球落地,快步上前,高高跳起,在空中接过篮球,霸气地来了一个单手扣篮。这个动作又引来一片喝采声。他接连来了两个三大步上篮,耍了点花式,极为潇洒。 表演了三五招,王桥对大家道:“在女朋友面前炫耀了一下,谢谢各位同学捧场。我女朋友是你们的师姐,也是山南师大毕业的。” 同学们立刻就将目光转向吕琪。灌篮高手的漂亮女朋友师姐一下就赢得了同学们的好感,有外向活泼的同学还主动打起招呼。 吕琪微笑着,和打招呼的同学招了招手,举止大方,气质优雅。 有同学问道:“这位师兄,你是哪个篮球队的?省队的?” 王桥道:“个子受限,打不了省队。读书时是山南大学校队的。” 山南大学校队在大学队里排名靠前,高个子曾经是山南大学校队队员,球技如此棒也就正常。在王桥和吕琪离开后,同学们仍然在议论连中十五发三分球的神技。 王桥在场外洗了手,擦了额头汗水,对吕琪道:“我的球技还不错吧,以前在羊背砣,我天天打球,你就在旁边看,有时也下场投几个。还有,你会骑摩托车,我骑摩托车是你教的。” 吕琪惊讶地道:“我会骑摩托车?” 王桥点了点头,道:“你会骑,最初水平比我高,后来被我超过了。你还教过我英语。当时我是中师毕业,你是山南师大外语系的,你为了让我进步,天天教我学英语。后来我能考上山南大学,你有功劳。” 在交谈中,王桥总是要讲起以前的故事,即使不能唤回吕琪的记忆,也可以一点一点重建她的记忆。只要记忆建立起来,就算有遗漏,也总能有所弥补。 吕琪是理解这一点的。她在心里一直藏着一个问题,没有其他人在场,就问了出来:“你算是我的前男友,还是男友?还有一个比较隐密的问题,我们当时交往的时候到了哪种程度?” 王桥向来崇尚说真话,在家庭生活中也不例外,真诚地道:“客观来说,我们从来没有提出正式分手,只是互相找不到了,算是失联。从这个角度来说,可以算是男友,也可以算是前男友。我后来交往过两个女子,但是因为各种原因分手了,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又算是你的前男友。” 听说王桥后来交往过两个女子,吕琪内心还是有点小失望,道:“你谈过两次恋爱?” 王桥点头道:“谈过两次。现在我是单身,没有与任何女人交往。至于你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我只能说是相当亲密了,我们都是第一次有性经验,否则我也不会念念不忘。” 在夕阳下,吕琪的脸有些微红。 天将黑时,四个人回到了家里,吕劲和其妻女都不在家。 王桥在客厅与大家坐了一会,这才向大家告辞。王桥对吕琪道:“我今天回华荣小区。明天早上十点钟左右,我过来。” 赵艺热情地道:“王桥,你早些过来。小琪早上要跑步,我和吕叔没有办法陪她。吕劲肯定要睡懒觉,你来陪小琪跑步。” 吕琪客气地婉拒道:“不用麻烦王桥,我自己跑要自由一些。” 赵艺道:“你连路都记不得,跑掉了怎么办,王桥身体好,让他过来陪你。” 王桥懂得赵艺的良苦用心,配合地道:“很荣幸陪吕琪晨跑,明天早上六点半,我到小区门口等你,不见不散。” 吕琪明白家里人都在撮合自己与“第一天”认识的王桥多接触,为了不扫大家的兴,就答应了。 赵艺又道:“小琪,送一送王桥。” 吕琪就送王桥到楼下。 来到小区侧门口,王桥道:“我是住在姐姐家里,姐姐住在华荣小区,离这里不远,步行十来分钟就可以走到。我姐想见你,到时请你到华荣小区吃个饭。” 吕琪道:“有一个冒昧的问题,你有记日记的习惯吗?如果有日记,我想看一看当年的日记。” “我没有记日记的习惯。”王桥突然猛地一拍头,道:“我犯傻了,我没有记日记的习惯,但是你有。你在旧乡时有一个日记本,墨绿色,厚厚的一本。我估计日记本就锁在你的抽屉或者箱子里,找到这个日记本,很多东西就清楚了。” 王桥所说的日记本是吕琪多年前的日记本。当初在旧乡时,吕琪就有记日记的习惯,有一段时间还将这个带有老式密码锁的日记本带到了羊背砣。两人亲密以后,王桥开玩笑说要看看日记本,但是被吕琪毫不犹豫拒绝了。 从九四年两人失去联系,到如今已经是2003年,十年时间让王桥忽略了这个细节。此时吕琪提起,王桥一边觉得自己是傻瓜,将如此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另一方面又觉得高兴,有了日记本这个大杀器,重建吕琪记忆就能更容易成功。 王桥将往事讲得再详细,吕琪都有可能半信半疑,有了‘半疑’,重建或唤醒记忆就容易失败。日记是吕琪本人亲手所记,可信度就相当高。王桥相信,吕琪一定会在笔记本里记录对自己的思念。 吕琪更迫切地想要追回自己记忆,得知自己曾有一个笔记本时,立刻就返回。 回到家,吕琪与刚刚回家的陌生嫂嫂和陌生侄女吕杜鹃见了面。 吕杜鹃只有八岁,还有些懵懂,与小姑说了两句,就去看电视。 嫂嫂吴明红眼见着平时关系亲密的小姑子将所有人忘得一干二净,没有忍住,当场就哭了起来。吕琪扯了餐巾纸坐在吴明红身边,安慰道:“嫂嫂,那一次车祸,后来报道出来死了两个同学,我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现在要帮着我恢复记忆。” 吕劲道:“小琪回来,大家高高兴兴的,明红,你就别添乱了。” 吴明红就把眼泪擦掉,对小姑子道:“你见到王桥没有,他人怎么样?你以前的眼光很叼,给你介绍不少条件好的青年俊杰,你都不愿意。” 吕劲拍着肚子道:“我对王桥有一件事情不满意。”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吕忠勇瞪着儿子,道:“你少打胡乱说。” 吕劲道:“我说的是实话,王桥煮的酸菜鱼太好吃了,我用鱼汤泡饭连吃三碗,如果他经常来家里煮鱼,我就要吃成个大胖子。” 赵艺伸手拍打了儿子的肩膀,道:“你吓死老娘了,现在是非常时期,你这个大嘴巴少说几句废话。” 吕琪挂念着日记本的事情,道:“王桥刚才说我以前有一个日记本,墨绿色,比较厚,我想找出来看看。妈,你有印象吗?” 赵艺摇头道:“我没有印象。你的东西都在屋里,从来没有人动过。如果有这个笔记本,就应该还在。” 吕琪在寝室里四处翻找,找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有找到这个笔记本。赵艺在旁边帮忙,将书架的书一本一本拿下来,还是没有找到王桥所说的日记本。 这时,吕忠勇提了一口箱子过来,道:“去年小琪回米国以后,我发现老床有两条腿都松掉了,就换了个新床。新床下面没有空间,我就把小琪的皮箱放到客房。这次小琪回来,我忘记给她提过来。” 这口皮箱有锁,在书柜下面正中间的小抽屉里放着一串钥匙,其中最小的一把钥匙轻易地打开了皮箱挂锁。皮箱里有好些笔记本,其中一本正是墨绿色的厚笔记本,墨绿色笔记本旁边还有一张彩色的集体相。 这张集体相上写着“旧乡学校1993年教师培训合影”,吕琪在合影第一排,年轻的脸上满是忧郁。在最后一排有个高个子青年教师,正是王桥,只不过那时王桥青涩,现在的王桥成熟。 看到这张相片,吕琪道:“王桥确实不是从天而降,我们曾经在一起工作过。” 听到这句话,除了专心看电视的吕杜鹃以外,其他人都有些心酸。吕忠勇想说点能证明两人在一起的话,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他想了一会,道:“我们先出去,让小琪安静地看看自己的日记。” 几人坐回到客厅,吴明红仍然对王桥很好奇,道:“刚才看相片,王桥比小琪要小几岁吧。” 吕劲道:“废话,王桥那时中师毕业,教小学,我妹是大学毕业,教初中。女大三,抱金砖,难道你没有听说过。” 吕琪又出现在门口,道:“笔记本有六位密码,我记不清了,试了几组数字,都打不开。爸妈的生日是多少,我试一试?” 记下爸妈的生日后,吕琪变幻了几种组合,仍然打不开。 吕劲建议道:“如果实在打不开,就把锁破坏掉,或者找个锁匠。” 吕忠勇长期分管刑侦工作,思维敏锐。他提出一个建议:“你打电话问一问王桥的生日,再试一试。” 吕琪摇头道:“太晚了,不要打扰别人。” 吕劲转身走到阳台,给王桥打通电话,要来其生日。 吕琪拿着写有王桥生日的纸条走进卧室,取了年、月、日六个数字,数码锁应声而开。 (第四百四十七章) 第四百四十八章跑步 昨夜,阳州下了一场大雨。早上,阳光灿烂,空中吹来微凉的风,空气异常清新。 吕琪起床后,觉得双眼酸涩,到卫生间细心地洗了脸,做了脸部护理。她站在衣柜前,慢慢挑选着以前的运动衣。换了运动衣,在屋里跑了几步,总觉得有些不灵便。以前她在米国所穿的运动衣都显得稍紧了一些,与国内的款式不太相同,只是今天早上就要运动,没有办法去更换。 在屋里来小跑几圈后,她才渐渐适应了旧运动衣的风格。 昨夜,她细细地读完了那本厚厚的墨绿色日记本,记录了自己一意要到旧乡工作的经过。在未到旧乡之前,日记本主要记录对父亲所受冤屈的愤怒之情。到了旧乡以后,最初有对旧乡环境和人事关系的记录,渐渐地,王桥在日记里越来越多的出现,最后独霸日记,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主角。 而且,日记本上还记录了两人第一次做爱的情景。看完这一段,吕琪努力回想当年王桥的形象。那张集体照的形象应该就是当年的样子,可是闭着眼睛回想王桥时,脑子里总是现在的形象占据了绝对上风。 终于,吕琪放下了笔记本。看过多年前自己的隐密日记,她觉得人生又变得不一样了。六点五十分,她轻手轻脚出门,外出锻炼。 王桥穿着运动衣,跑步来到了东城分局家属院。在小区等了一会,穿着一身运动服的吕琪出现在眼前。 王桥望了一眼身形比以前更健康的吕琪,问道:“找到日记本没有?” 吕琪用手揉了揉脸,道:“找到了,不止一本,我没有想到会记这么多日记,在出国前几乎天天都记,有长有短,昨夜看到凌晨三点,今天早上差一点起不来。” 王桥道:“日记里面有我没有?” 吕琪微微一笑,道:“保密。今天到哪里跑步?” “最好的跑道在山南大学,离这不远,我带你进去。如果不愿意到山南大学,我们到山师大也行。”王桥感受到这个微笑中透露出些许温柔,这是从与吕琪见面以来第一次。不是说吕琪态度不好,而是从机场见面之后,吕琪更多是礼仪式的礼貌。今天早上的笑容,这带着一丝旧乡味道。 “为什么一定要去学校?” “学校总体环境好一些,操场的设施齐全。更关键的是山师大是你的母校,山大是我的母校,在里面跑步有亲切感。” 吕琪想了想,道:“昨天到了山师大,今天就到山大吧。” 两人进门之时,不想还遇到了一个熟悉的门卫。这个门卫只有二十来岁,闲来无事时经常去到青皮的录相室消磨时间,在这期间与王桥认识。他见到王桥,热情地道:“王桥,你怎么有时间回来?” 在母校看到熟悉的人,这让王桥还是挺高兴,道:“我就住在附近,只是平时没有时间回学校。今天要到足球场去跑步。” 门卫道:“现在最后的跑道不在足球场,是雀湖跑道,我说不清楚,你看了就知道。” 两人进了校园,来到了校中小湖——雀湖。对于吕琪而言,这就是一个比较漂亮的小湖,对于王桥而言,他和胖墩、青皮就在湖边留下了四年的青春足迹。 只不过在这四年里,王桥还没有与任何一个女生在湖边散过步。他并不是刻意地拒绝女子,而只是一时没有找到谈恋爱的感觉。他可以和青皮一起去跳砂舞,但是没有心思与青春少女在湖边花前月下。关于这一点,就连胖墩和青皮都曾经表示无法理解。 在王桥毕业这几年,山南大学借着扩建之势对老校区进行改建,让校园环境更优美,功能更齐全。沿雀湖小道外围铺上了跑道,师生们就可以选择沿内道散步,也可以沿着外道跑步。雀湖周边绿化很好,围着小湖跑步比围着操场要有舒服得多。 “跑吧,吕琪,我们中速吧,你跑得上吗?” “中速是什么速度,我应该跟得上。” 跑步,这是吕琪在厦大读研时养成的习惯,到了米国一直没有丢。长期跑步让以前稍显柔弱的她变得健康挺拔,体质大大增加。这次受伤以后除了记忆受损以外,恢复得挺好,与长期跑步有直接关系。 两人速度不慢,一前一后沿着雀湖跑步,跑了五圈以后,汗水顺着额头开始横流。他们就在雀湖边上一处平地上休息,在树荫下,享受着湖风,闲聊。 “你还不错,我后来加快了速度,你居然跟得上。” “我跑步好多年,这点运动量没有问题。” 湖风有点乱,将王桥的气味吹了过来。吕琪一直不喜欢进健身房,就是怕那些浓烈的汗水味道,今天在湖风中无意中嗅到了王桥运动后散发的味道,她身体没有反感。 王桥道:“明天周一,我要回昌东。你近期有什么安排?” 吕琪望着雀湖,用手轻轻拉着一枝垂下来的杨柳枝条,道:“走亲戚,抽一个月把家里的近亲都走个遍。我比较幸运的只是失掉记忆,其他没有问题,这就给了我重建记忆的机会。我花个半年的时间,建立一个属于我个人的人际关系谱系。” “你的态度我很喜欢,积极的态度一定会赢得人生。”王桥做了几个高抬腿,又道:“定下回旧乡的时间,我去通知李酸酸等人,大家聚一聚。你当年留下了日记,但是肯定有省略有重点,如果有什么疑惑就来问我。” 吕琪道:“暂时定不下来,等到走完亲戚再到旧乡。我的亲戚大部分都在静州,到时你可以来静州找我。” 这是从米国回来以后,吕琪第一次发出邀请。王桥知道肯定是日记发挥了作用,很是欣慰。 “我平时没有时间,忙起来以后,周六周末都有可能耽误,所以尽量抽晚上过来。静州和昌东公路修得很好,来回很方便。”王桥又道:“我听你大哥说,你已经博士毕业,拿到了文凭,有没有考虑过回山南省工作。” “暂时没有考虑。” “你应该考虑,有工作以后,你才会有融入感。” 站在雀湖边上聊着天,王桥见到远处有一个熟人在校园内步行,正是辅导员陈刚。他对人品不佳的辅导员陈刚没有任何好感,毕业过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互相把对方当成路人。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不同的,比如王桥和吕琪就如两株黄桷树下的长根,就算树干在地面上隔得百米,在地下总会互相缠绕,难以真正隔断。又比如王桥和陈刚,如交错而过的两条公路,除了交错点以外,他们将会离开得越来越远,人生难以发生真正交集。 换句话说,人的一生,有的人相当重要,会伴随一生中的很长时间。有的人一点都不重要,仅仅是擦肩而过。 人生有一个智慧是要对伴随自己的亲人要好一些,对于这一点,很多人都不理解,甚至有些人在没有关系的外人面前会表现得很风度很人味,却在亲人面前展示人性最恶的一面。这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情,却往往会在生活中出现。 一个人有没有真正的智慧,看他对待亲人的态度就可以知道。王桥早熟,对此理解得非常清楚。 吃过午饭之后,王桥与吕家人辞别,坐着老赵开的小车离开了省城。虽然只是离开了城关镇一天半时间,由于环境改变太大,接触的人和想的事情完全不一样,让王桥产生了离开城关镇很长时间的错觉。小车回到了城关镇,一下就让“渡假状态”的王桥回到了工作状态。他在车上给黎陵秋打去电话,商量了明天早上办公会主要内容。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城关镇各项工作都挺正常,就是天气显得有些反常。在七月下过一场大雨之后,在整个多雨季节居然滴水未下。 8月2日,王桥正式出任昌东县委常委、城关镇党委书记。 任职文件出来以后,王桥便成为昌东县近二十年来最年轻的县委常委。 得知此消息后最难受的有两个人,一是宿敌牛清德,二是市政府办公室秦真高。 牛清德最先从大哥那里得到消息,普给秦真高打去电话,道:“秦秘,找个地方喝几杯,我把陆军约上。” “好的,是在静州还是昌东,好,我下班就到昌东来。还让牛总派车,这怎么好意思。”秦真高又发起牢骚道:“牛总,你知不知道王桥的任职!马的,好人命不长,祸害活千年,这个社会出毛病了。” 俗话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牛清德、陆军、秦真高在这一段时间走得挺近。 陆军能从县委组织部调至阳和镇当镇长,牛清德出力不少。陆军来到了阳和主政一方以后,投桃报李,对牛清德的阳和铅锌矿颇为关照。他们两人有了利益纠葛之后,便结成一体,越来越紧。 至于秦真高,以前在给副市长当秘书时就与牛清德有密切接触。后来他挂职到阳和镇,与陆军和牛清德天天在一起喝酒,鬼混,关系弄得很亲密。 在三人关系中,牛清德有大哥的背景,有阳和矿的财力,处于核心地位。 其次是陆军,作为镇长有权在手,更是县委副书记的嫡系心腹。 至于秦真高,是三人之中最薄弱的。只是其处于市政府中枢位置,消息灵通,而且以后还有发展前途,就成为三人之中外围人员,虽然接触频繁,但是还没有接触到陆军和牛清德之间生意上的事情。 三人在王桥升官当天,又聚在一起。 “妈的,每次听到王桥升官我就不爽。这个人没有什么本事,就是会拍马屁。”秦真高和王桥是大学同学,但是两人素来不和,渐行渐运。心胸狭隘的秦真高把并没有深仇大恨的王桥当成了第一仇人,持久嫉妒,往往会毁掉一个的理性。 牛清德喝了些酒,道:“真高老弟这句话没有说对,王桥虽然操蛋,本事还是有的,否则我早在旧乡就将他弄趴下了。现在连我大哥都搞不定,这还是真有本事。” 陆军对王桥的态度相对客观一些,他与王桥关系变淡的主要原因是选择了紧跟牛清扬,这也是当时环境下无奈的选择。他喝了口酒,道:“我觉得牛总策略总体上是对的,昌东赚钱的地方多得是,为什么一定要在城关镇与蛮子拧在一起。王桥这种蛮子脾气硬得很,很多事情不好弄。我们读中师的时候,都叫他蛮子,没有想到,现在越来越蛮了。有一件事我想给牛总说一说,今天王桥给我打了电话,提醒黑岭山铅锌矿要注意防雨。尾矿库垮了,确实不是闹着玩的。” 牛清德道:“我真是服了你们,前怕狼后怕虎,哪里有这么容易就垮掉,就算垮了,赔点钱就行了。” 陆军苦劝道:“牛总,我觉得王桥说的有道理。我们要考虑长远一些,不要只看眼前利益,如果人死多了,谁都脱不了干系。” 牛清德给了陆军一个面子,道:“那就再出五十万,两个矿一起加固。” 陆军道:“我觉得不要撤胡椒面,五十万集中起来就加固黑岭山。总体来说,黑岭山要危险一些。” 牛清德知道不想在阳和镇辖区内出事,道:“这样吧,我大方一点,四十万加固黑岭山,二十万加固大鹏,免得王桥找我的麻烦。为了尾矿库,我投入的钱不少,当初接阳和矿,忽视尾矿库是一个败笔,以后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第四百四十八章) 第四百四十九章检查大鹏矿 牛清德是逐渐从旧乡副校长逐渐演变成为又凶又恶的“牛老板”,在私底下被员工们称为牛魔王。牛魔王缺点很多,诸如好色、偶尔还要殴打员工。但是他也有不少优点,比如胆大敢干部,比如说过的话就要算数。 在酒席上答应过陆军以后,很快,阳和矿业公司就给阳和矿业基建队预拨了三十万,下达了整治大鹏矿尾矿和黑岭山尾矿的任务,并在任务表上注明黑岭山二十万,大鹏十万。等到工程结束,验收合格以后再拨付另外三十万(黑岭山二十万,大鹏十万)。 牛清德当过副校长,管过后勤财务,对县里的资金运行模行很熟悉。他出来办企业后,大量照抄机关模式,运用得还不错。 阳和矿的财务制度就是仿照县政府和各局行模式:各局行报工程项目——县政府同意——到职能部门报手续——拨开工款——施工——验收——拨最后一笔款。或者县政府下达任务——到职能部门报手续——拨开工款——施工——验收——拨最后一笔款。通过这个模式,牛清德将企业管理得还算井井有条,至少要在他面前搞企业的钱很难。 王桥到大鹏矿检查安全时,大鹏基建队正在搞加固工程。 大鹏矿现场负责人陈民勇见到王桥来了,不晓得怎么办,赶紧给山顶上的副总经理陈民国报告。 陈民国道:“你莫慌,慌个啥子嘛,好烟发起,好茶泡起,他问什么,你就随机应变。王桥来检查工作,我肯定要下来。” 陈民勇在电话里报怨道:“王桥要来又不打个招呼。” 陈民国道:“你少啰嗦,赶紧去发烟。” 陈民勇放下电话,从办公桌里拿了一包玉溪烟,就去给王桥发烟,道:“王书记,抽一支孬烟。” 王桥接过烟,道:“在我印象中,你应该就是向阳坝的人。” 陈民勇笑道:“王书记好记性,我就是向阳坝的人,是一社社长陈民志的兄弟,叫陈民勇。” 王桥没有多费话,道:“你跟我过来看。” 陈民勇跟着王桥来到最陡也是视线最好的山崖。王桥指着山下的房子道:“下面都是一社的房子,当时修房子的时候大多将房屋布置在那条山溪两旁,这是为了吃水方便,可是也有危险。” 陈民勇是本地人,听到王桥这几句话便明白其意思,道:“王书记,每年下大雨,山水大得很,从来没有危险。我们都是山里人,知道这情况,房子建得高,淹不到。” 王桥指着大鹏矿尾矿库,道:“以前大鹏矿产量低,这个装尾矿的池子还够用,阳和矿的产量比大鹏和黑岭山加起来都要大好几倍,三矿合并没有一年时间,老池子都堆满了,开始冒尖尖了。据我目测,老尾矿加上新尾矿,至少有上万方。这么大体量,重心都不稳定了,如果遇到大暴雨,我担心有溃坝的危险。那时就是排山倒海下来,这个山沟九户人就要面临灭顶之灾,一个都跑不掉。你就是本村本社的人,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陈民勇赔笑道:“尾矿没有这么多,最多一千多方。” 企业办主任王渝生道:“陈民勇,你硬是哄鬼,王书记目测得很准,以前没有合并的时候,这个矿是镇里管的,我来测量过,当时就是七千多方的堆体,现在肯定有一万方以上。” 陈民勇也就不再强辩,不停地散烟,傻笑。 副总经理陈民国很快就开车从阳和矿来到了大鹏矿。他是见过世面的,与见到大领导就天然有点畏惧感的陈民勇不一样,热情地打招呼,然后道:“欢迎王常委来检查工作。王常委,请你移个步,到矿上会议室,阳和矿给你汇报工作。” 这是陈民国对付政府领导的一贯做法,只要离开了现场,很多话就好说了。 王桥摆了摆手,道:“到会议室去做啥子,就在现场谈。” 陈民国脸上堆着笑,拍起马屁,道:“我见过的领导中王常委是最务实的。我不是吹捧,是实事求是的说法。我那天和江老坎吃饭,他对王常委最崇拜。” 王桥没有接受这个马屁,道:“你跟我到崖边来看。” 在崖边,陈民国听完王桥的话,继续拍马屁:“有一个词形象领导的叫高瞻远瞩,我们天天在矿上,也是最近才发现这个问题,王常委偶尔来一次就发现这个问题,这就是能力差距。” 王桥道:“你们发现问题,怎么处理的?” “我们矿上开了会,作了研究,安排了三百万资金加固尾矿库。”陈民国指着一辆正运条石到矿上的货车,道:“基建队就开始动起来,运来的都是加固尾矿的条石。” 他是一个老油条,张口就是假话,将六十万加固资金扩大了五倍,变成了三百万。 王桥点了点头,道:“山南的天气,久旱必有大雨,一定要抢在大雨来之前,将尾矿库加固。” 陈民国暗道:“都说王桥精明,其实也好唬弄。”他拍着胸脯道:“没问题,这几天就加班加点地干。” 王桥仔细观察着山形,又道:“你到阳和垃圾场去过没有?距离这儿不远?” 陈民国道:“当然去过,我们搞矿山企业的,这片山到处都有脚印。” 王桥道:“垃圾场外围有一条截洪沟,能把周边雨水全部截流,用来保护垃圾场。大鹏矿光是加固不行,也应该依着山形将那条水沟进行清理改造。这个技术不复杂,挖沟可以,安排水管道也行,总之,尽量减少入库的水量。” 陈民国竖起大拇指,道:“王常委是内行,句句话都说到要害上,我马上就给牛总。” 王桥看完了现场,面对油滑的副总经理,始终觉得不放心,安排道:“王主任,你们企业办要在近期围绕大鹏矿的改造提供服务,多来看一看,多来帮一帮,不要天天坐在办公室。” 陈民国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让企业办来督促。他假装没有听懂,热情地道:“欢迎王主任多来阳和矿来指导工作。” 王桥道:“你们加紧点,我们就先走了,等几天我来看你们的改造效果。” 陈民国急忙道:“领导来都来了,到阳和矿吃了午饭再走。阳和矿伙食团弄点菜,还是可以的,今天弄到一只野兔子,红烧起来香得很。我马上给牛总打电话,让他回来。” 如果阳和矿不是牛清德的矿,依着王桥性格还真有可能去矿上吃午饭,在吃吃喝喝中与最基层同志拉近关系,了解情况。只不过这个矿是牛清德的,那就只能公事公办。 王桥坐着小车离开了大鹏矿,小车在大鹏矿破碎的水泥路面上带起了浓厚的灰尘。陈民国站在院子里看着一条灰龙离去,然后转后走到大鹏矿办公室。 陈民勇给堂哥泡了茶水,道:“王桥硬是管得宽,阳和矿是县里管的,城关镇来插啥子鸡。巴手。”当王桥站在面前时,陈民勇心虚得很,当王桥离开,他的胆子就大了起来。 陈民国道:“县里有规定,安全是属地管理,王桥来看大鹏矿的安全说得过去。再说他现在是县委常委,是县领导,全县那个地方都去得。” 陈民勇还是不服气,道:“王桥常委,牛清扬还是县委副书记,县委副书记总比常委要大吧。他明明知道这是牛总是牛书记的亲兄弟,还跑过来装模作样检查。” 陈民国对眼前粗鲁无知的堂弟很是无语,骂道:“你懂个锤子。我给你说,王桥今天说的话有道理,你找几个人把水沟疏通一下,不要让水流到矿里来。” 陈民勇道:“那公司拨好多钱过来?” 陈民国怒道:“你一天就掉在钱眼里,矿上这么多人,随便叫几人去排沟。办这点小事谁都要钱,让他提起裤子爬。” “好嘛,我去找人挖沟。”陈民勇又自言自语道:“我在阳和住了二三十年,有多大的山水一清二楚,尾矿库里面很多石头砣砣,哪里冲得走,无事找事。” 话分两头说,在车上的王桥明确给企业办主任王渝生交待了任务,道:“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大鹏矿,你看过那个地形没有,用危如悬卵来形容不为过,你这几天盯着大鹏矿,看看他们加固效果怎么样,如果是做样子,做表面功夫,还是得给县里单独写汇报材料。口头要讲,材料也要报,以后才有依据。” 离开大鹏矿后,王桥又走了几个企业,除了谈安全,也谈如何支持企业发展。转了一大圈,回到城关镇已经以了中午吃饭时间。 王桥来到伙食团,在柜子里拿出自己的碗筷,去排队。 书记和大家一起排队,这让正在排队的机关干部们都觉得很不安。财政所长赵敏道:“王书记,你站在后面排队,我们心里都怪别扭了。” 王桥道:“我不能插队啊。” 社事务刘东道:“赵所长说得对,王书记,我们都支持你不排队。” 排队的机关干部们纷纷表示欢迎王桥书记插队。 赵敏又道:“王书记,我们城关镇伙食团办得不错了,没有设单间,好多单位的伙食团都给领导设有单间。还有的地方领导压根不来排队,都是伙食团提前准备好的。领导享受点特殊待遇,我们都理解,所以,王书记还是不要排队了。”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王桥身上。 王桥不为所动,道:“算了,吃饭我就不搞特殊化了。以后我交待任务,你们跑快点,动作麻利点,专心一点,我就很感谢了。”在排队的时候,王桥又征求意见,道:“我最近到市里比较多,很多机关都改成自助餐,你们觉得怎么样?” 赵敏道:“好啊,这是好主意。” 王桥道:“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你和办公室商量一下,定个自助餐标准出来。” 王桥打了饭菜,走到黎陵秋那一桌,坐在黎陵秋旁边的空位。 正在吃饭刘友树赶紧站了起来,上前打招呼。 王桥笑道:“友树,你怎么有空回来?” 刘友树道:“以前我存在办公室有些资料,准备拷过去。” 刘友树和王桥是同一年参加工作,还曾经为了借调到旧乡镇政府有过小小的竞争。十年之后,王桥成为县委常委,刘友树成为县委办秘书。而且,刘友树能成为县委办秘书,还是与王桥大力推荐有关系。 刘友树也从最初心理不平衡,变得接受了现实,并对王桥产生了感激之情。 吃了几口饭,王桥道:“友树,有一件事还得麻烦你。” 刘友树道:“王书记,您太客气了,有事你安排就是了。” 王桥道:“吕琪从国外回来了,她准备在26号回昌东来一趟。你能不能帮我约一约李酸酸、赵良勇、赵海,邱大发,还有王勤校长、代友明校长,大家都是从旧乡出来的,难得聚一聚。” “好的,我下午就去给他们联系。王书记,安排在哪一个餐馆。”刘友树很好奇吕琪与王桥的关系,只是他与王桥地位拉开了差距,有些话领导不说,他不会乱问。 王桥道:“吕琪喜欢吃尖头鱼,就安排在霸道鱼庄。” 下午,当刘友树给李酸酸打去电话时,李酸酸尖叫道:“吕琪回来了,她结婚没有?” 刘友树道:“我没有细问。” 李酸酸道:“你急死我了!以前我就觉得吕琪和王桥是天生一对,没有想到会分手。现在吕琪从国外回来,如果没有结婚,我见面一定要劝他。王桥这种男人是个宝,抓到就不要放手。”她在电话里自言自语道:“吕琪是93年到的旧乡,算起来超过十年了,当年在旧乡那一帮人,还真出了几个人才,牛校、王书记、还有吕琪,这三人最不得了。赵良勇当了校长,也可以。就是赵海差了点,坐了几年牢。” (第四百四十九章) 第四百五十章不是冤家不碰头 7月25日下午,吕琪开着哥哥小车独自来到了昌东县。 在她的日记里,昌东县是自己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有着艰难生活和甜美记忆。开车进入这个城市,她的记忆中这是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对这个城市的记忆。 吕琪已经料到这一点,很快就将小沮丧丢在了脑后。她没有给王桥打电话,开着小车在城市慢慢地转悠。凡是日记里记过的地方,以及王桥讲过的地方,她都去转了一遍。到了下班时间,她才给王桥打去电话。 王桥正在开会,接到电话后走出办公室,道:“你到了吗,在什么地方?” 吕琪道:“我开大哥的车过来的,到城里转了几圈。现在开车进了师范校校园,。” 王桥笑道:“我很久没有进师范校校门了,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后面的那个洞。我还在开会,半个小时之内过来与你汇合。今天晚上你想吃什么?我建议就去吃火锅肥肠鱼,这可是改变我命运的一盆鱼,也是我们一起去吃过的鱼。” 吕琪的日记本中记有吃火锅肥肠鱼这事,于是她问道:“味道怎么样,和你的酸菜尖头鱼相比?” 王桥道:“各有所长吧,如果要论鲜味和嫩滑度,还是酸菜尖头鱼更胜一筹。如果在饥饿状态下,火锅肥肠鱼更有吸引力,油水更足,味道更强。” 吕琪道:“那我肯定喜欢酸菜尖头鱼。” 与吕琪通话以后,王桥继续去开会。到了六点半会议才结束。黎陵秋关上笔记本,道:“王书记,晚上你有没有安排,把绍杰约起,周末吃点小伙食,放松放松。” 王桥道:“我们平常在一起吃饭时间够多了,周末就不耽误大家了。再说,我现在不喝酒,吃饭没劲。” 黎陵秋笑道:“这倒是实话,每次吃饭,别人是越吃越糊涂,可以借酒耍点酒疯,王书记是越吃越清醒,确实很不好玩。” “那就周末愉快。”王桥回到办公室,拿起刘友树送来的几张旧乡老师相片,放进了手包里。 坐着小车来到师范校,王桥下车时对老赵道:“你就不用等我了,我等会自己回去。”老赵知道王桥是有话直说的脾气,也就不啰嗦了,说了声“王书记周末快乐”,开着小车离开了。 王桥站在师范校门口,抬头看着学校的牌子。师范校经过三十年发展,终于走到了历史尽头,在去年师范校被取消,变成了一所普通中学,更名为昌东实验学校。但是,在王桥心中这所普通中学始终有一个叫“师范校”的名字。 他走进学校,在操场边看到了吕琪。 吕琪身穿纯色亚麻宽松休闲短袖连衣裙,站在树下,微风吹来,裙子微微摆动。这幅画面非常美,格外宁静。 王桥下意识放慢了脚步,欣赏景色和人共同构成的这幅风景画。 以前他与李宁咏也来过师范校,还曾在车里亲热过。与李宁咏在一起的时候,两人在性。方面非常协调,十分快活。但是,王桥从来没有站在李宁咏身边内心就会变得非常安宁的时刻。这是两人之间的明显不同。 吕琪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转过头来,微微一笑。从树叶间恰好射过来几束阳光,落在吕琪白皙的脸上。王桥猛然间又产生一种“昨日重现”之感,仿佛这个情境曾经无数次发生过。可是具体想要追查是什么时间发生,又无法清晰追忆。 “你开车水平怎么样?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会骑摩托车,但是不会开车。”王桥站在吕琪身边,问道。 吕琪道:“我在米国读书,那边情况和国内不一样,不开车会很不方便。我开车的水平还行,学车的时候,师傅都夸我悟性高。” 王桥道:“我们失去了太多在一起的时光。至少有十年时间,生活中没有对方出现,这是一件非常遗憾又无法弥补的事情。” 吕琪看着王桥挺直的鼻梁,道:“在我的日记里,你是一个很果敢的人,怎么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王桥道:“生活会改变一个人,特别是象我这种经历比较坎坷的人。” 吕琪指着远处篮球场上几个打篮球的人,道:“十一年前,你也在场上跳来跳去吧。在那张集体相里,你真的好青涩。有一点我没有想明白,我当时都大学毕业了,为什么还会和一个不满二十的小年轻谈恋爱。” 王桥笑道:“大家都刚从校园出来,要论青涩,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己。你保养得还行,和十年前没有什么变化。” 吕琪道:“你这是拍马屁啊,我的眼角都有皱纹了。没有料到,打架厉害的王桥也会拍马屁。” 王桥道:“我拍马屁的时间非常少,就算面对顶头上司,我都不拍马屁的。对你算是例外?为什么,很简单,女孩子都喜欢听好听的。何况我是说的真话,还不算拍马屁。” 从远处走过来几个人,前面一人是教育局副局长朱永清,后面跟着的是昌东实验学校的校领导。 王桥看着朱永清加快了脚步,给吕琪介绍道:“前面那位是教育局副局长朱永清,你见过面,当年就是他到旧乡学校给你办的调动手续。” 吕琪这次到昌东,不想给除了王桥以外的任何人谈起失忆之事,她要凭着日记本和王桥的讲解,来一趟“昌东不失忆之旅”。 王桥抓紧介绍道:“朱永清以前是我爸的学生,后来当了师范校副校长。” 讲解到这里,朱永清已经来到了身边。朱永清目光全部集中在王桥身上,伸出手,道:“王常委,你好你好。”王桥道:“朱老师,到实验来检查工作?”朱永清道:“师范校变为实验中学,管理上一直有些不顺,今天我和几个校长座谈,大家一起找找问题。” 实验校几位校领导,从正职到副手,依次就给王桥打招呼。 朱永清注意到王桥身边的女子,觉得有些眼熟,可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曾经帮着吕琪办过调动手续,与吕琪见过一次,只是时间太久,记不起来了。 吕琪落落大方地走过去,道;“朱局长好,我是以前在旧乡学校工作的吕琪,你帮我办过调动手续。” 经吕琪提醒,朱永清恍然大悟,道:“难怪我这么眼熟,原来是吕老师。吕老师在哪里高就?” 吕琪道:“我刚回国,还处于失业阶段。” 朱永清道:“吕老师是海归,是继续留在海外还是回国?” 吕琪笑道:“你都说我是海归了,当然是回国,否则叫什么海归。” 朱永清拍着自己额头,夸张地笑道:“我这是犯一个‘吕老师,你贵姓’的错误。” 聊了一会,朱永清邀请王桥和吕琪一起吃饭,自然被王桥婉拒。 等到朱永清等人离开后,吕琪道:“我的应答还算不错吧,朱局长完全没有怀疑我失忆。” 王桥道:“这个不算,朱老师只见过你一面,或许根本不记得了。明天旧乡几位熟悉的老师聚齐,你能过关,那才算是真的过关。” 吕琪道:“按照我的日记,以及你的讲述,我以前性格比较内向,话不多。现在十年没有见到这些老师,我可以继续内向,多听,少说,遇到不明白事情就装哑巴,实在装不过去你就打圆场,他们应该不会怀疑。” “那我就来考考你。”王桥将几张相片拿出来,让吕琪辨认。 吕琪脑海里有那张集体相的底子,又看过日记中对几人的描述,依次答道:“这是和我一个房间的李酸酸、这是当了副校长的赵良勇、这是那位被判刑的赵海、这是个子最小的邱大发,这是目前在县委办工作的刘友树,曾经抢险救灾。这是小学的校长王勤,这是老校长代友明。” “回答完全准确。”王桥将相片收起,又建议道:“我们在学校转一转,再到火锅肥肠馆。我们曾经去过火锅肥肠锅,在你脑中,能不能勾勒出这个土餐馆的大致形状。” 吕琪道:“我的日记中记录过这个餐馆,大体上就是阳州那些小馆子的样子。” 两人在校园内转了一圈,再出校门,来到离学校不远处的火锅肥肠馆。 火锅肥肠锅开了店面堂皇的新店,生意依旧火爆。这间老店同时保留下来,并且一直在营业。 吕琪站在自己曾经来过的小馆子外,打量着具有浓郁昌东色彩的小馆子。 餐馆大堂有六张桌子,围了三桌人在吃饭。坐在柜台后面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在低头看着放在柜台里面的小电视。 王桥介绍道:“以前的老板娘我熟悉,这个年轻女子就没有见过。” 王桥所熟悉的老板娘如今转移到新馆子,将老馆子交给侄女来管理。她的侄女是刚从一所民办大学毕业,心气挺高,对守一个小餐馆极为不耐烦。只是一时找不到更好的工作,很委屈地来到姑姑的店里帮忙。 食堂们吃得挺热闹,有一桌人在声调极高地划拳。划拳者嫌热,将上衣脱掉,光着上身。 虽然吕琪对国内就餐环境有一定理解,见到这种场面还是有点蒙圈,对王桥道:“也太吵了,说话都听不清楚了。” 王桥道:“这就是我们的就餐风俗,久了就习惯了。我订了楼下单间,上面要清静一些。” 两人就直接上楼。在楼上有一个服务员问清了来者是订了包间的客人,就将两人带进包间,特别强调道包间要收包间费。 二楼清静得多,一楼传来的划拳声不再刺耳,成为餐馆的背景声。 餐馆已经过了最热闹的时候,厨房人力充足,肥肠火锅鱼很快就端了上来,依然是脸盆大小的盆子,金黄色的肥肠、雪白的鱼片、绿色的葱花、鲜红的辣椒,构成了强大的视觉冲击。腾腾热气中有浓郁的香味,从味觉上让人舌底生津。 吕琪看了大盆子,笑道:“确实不错,我有食欲了。” 刚吃了两筷子,负责楼上的那位服务员走过来,道:“这位老板对不起,有一件事情商量一下。这个包间是坐十二个人的,你们只有两位。现在外面有十来人想要一个包间,能不能调换一下位置。” 王桥道:“调换到哪里?” 服务员道:“楼下还有位置,我把盆子给你们端下去。” 为了这顿饭,城关镇办公室在上午就打电话订了房间。此时如果换到小一点的包间,王桥还能接受,可是换到楼下,他知道吕琪不喜欢光着上身划拳喧闹的场面,就不愿意下去。王桥道:“楼上还有没有其他包间,小一点也行,或者不要包间,在二楼找一个环境安静一点的位置也行。” 服务员见客人不同意,就下楼去报告。 不一会,年轻女子就走了上来,满脸不高兴地道:“你们两个人就占一个房间,那我们要加收两倍包间费。” 王桥不想跟小姑娘一般见识,这样有辱自己身份,道:“加两倍包间费,可以,没有问题。” 年轻女子没有想到对方一口就答应了,被堵在当地,说不出话,转身下楼去。她是才从学校毕业的学生,应变能力不行,压根不知道应付这种复杂局面。 王桥很无奈地对吕琪道:“这就是昌东的环境,要朝省城阳州的服务质量和服务理念看齐,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 正在说话间,房门被推开,一个牛高马大的人走了过来,将两张钞票拍在桌上,道:“给你们两百块钱,把房间让给我们。”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碰头,来者正是牛清德,跟在牛清德身后的是静州矿业董事长涂三旺,还有牛清扬的儿子牛明皓等人。 今天到这家火锅肥肠店吃饭正是涂三旺临时提议的。经过梁强案以后,涂三旺在静州做事遇到很大压力,他想陆续将手下的矿山转卖出去,今天正是与牛清德谈这事。 牛清德没有料到坐在屋里的是吕琪,让他眼睛瞪得更圆的是旁边坐着的女子居然是曾经在旧乡工作过的吕琪。 吕琪曾经见过相片,此时见到如牛魔王一般的汉子,一下就在脑中出现一个人——自己曾经用钢笔扎过的牛清德。 (第四百五十章) 第四百五十一章黄瓜和啤酒瓶 牛清德下意识道:“吕琪!” 王桥不知道吕琪是否反应过来面前之人是谁,有意提醒吕琪,道:“牛总,办事要讲点规矩,有个先来后到,凭什么要将这个包间让给你们。” 吕琪听到‘牛总’两个字,便明白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在日记中,牛清德曾经侵犯过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从理论她应该表现出来一种轻视和冷淡。因此,吕琪只是很冷淡地点了点头,没有与牛清德搭腔。 牛清德开矿山发大财以后,身边从来不缺女人,曾经还找过一位长相与吕琪有几分相似的女子作为情人。可是,找到这么多女人,他仍然觉得没有当年旧乡吕琪让人着迷。此时见到容貌依旧、气质高雅的吕琪,顿时就涌起征服感和挫败感相混合的复杂情感。 “吕老师,什么时候回来的?”牛清德望了一眼王桥,故意道:“当年你和王书记可是一对佳偶,我们都没有想到你们会分手。现在结婚没有?” 以他的判断,吕琪离开旧乡有十年时间,王桥还曾经和邱老虎女儿谈婚论嫁,所以吕琪应该已经结了婚,他就要用这个事实来刺激王桥。虽然说刺激王桥没有任何意义,还有可能给自己惹来麻烦,但是看到吕琪和王桥在一起这个事,顿时就让牛清德升起了欲望之火和嫉妒之火,双火燃烧起来,让他的牛脾气发作,变得不顾后果。 涂三旺一点都不想惹事,见到王桥坐在里面,拱手致意道:“王常委好,等会过来给你敬杯酒。”他说完,就拉了拉牛清德,道:“牛总,王常委在吃饭,我们不要打扰了。” 牛明皓这些年经常跟在幺爸,见惯了又黑又粗的幺爸在女人群里如鱼得水的潇洒。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幺爸在女人面前显现出失态,就饶有兴致在一旁观战。 牛清德梗着脖子故意破坏王桥与吕琪见面的气氛道:“吕老师,我们也是同事一场,你难得回昌东,干脆今天大家就在一起吃饭。” 王桥如今极有自信,有了自信便产生强大定力。他没有理睬牛清德,由着失忆的吕琪与牛清德应答。今天的模式与以前旧乡模式极为接近,都是他和吕琪双打牛清德的模式。明天吕琪要和众多旧乡老师见面,今天算是一场预演。 吕琪用平和、冷淡的目光瞅着牛清德,道:“道德素质低下者就算有了钱,本质没有变。请你立刻离开这个房间,我没有兴趣和你一起吃饭,免得污了我的眼睛,脏了我的耳朵。” 经过十年时间,吕琪还是以前的吕琪,几句话就让牛清德愤怒起来,令其脸皮突突直跳。他在即将发作之前,突然露出一丝玩味的恶意笑意,道:“吕老师,你应该有三十了吧,也不要装清纯,当初还不是。” 话音未落,吕琪闪电般端起桌上的一盘凉拌黄瓜,劈头盖脸地扣在了牛清德脸上。这些年,她几乎天天跑步,身体比起在旧乡时代要敏捷强健得多,这一下突然含怒出手,令变得比以前更加肥胖的牛清德猝不及防,被盖了一脸黄瓜。 王桥没有料到吕琪会出手,他原本站了起来,见此情景又坐下。 吕琪打了牛清德一盘子后,为了不吃亏,退到王桥身后,骂道:“臭流氓,不要脸。” 如果没有那本日记,吕琪已经将牛清德彻底遗忘了。仔细看过日记以后,她知道这人曾经猥亵过自己,还逼得王桥曾经陷入困境。仇人见面原本就分外眼红,更何况牛清德现在还出言不逊,挑拨兼挑衅。所以她毫不犹豫就主动出手。之所以她敢于出手,另一个原因是王桥坐在旁边稳如泰山,自己绝对不会吃亏。 牛清德用手把脸上的黄瓜抹掉,就要上前发作。结果被牛明皓死死抱住,道:“幺爸,不要在这里闹,王桥不是一般人,闹起来没有好处,又要被我爸骂。” 涂三旺也拉着牛清德朝外面拽,道:“牛总,息怒息怒,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谈,我们换一个包间。” 在诸人劝说下,牛清德终于被拉了出去。涂三旺一脸苦笑地走了回来,道:“王常委,实在对不起了。牛清德脾气太臭,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往心里去。” 王桥道:“涂总,这事和你没有关系。” 涂三旺道:“我和牛清德在一起,遇到这事,是黄泥巴落到裤裆里,是不是屎都说不清楚了。抱歉抱歉!”在梁强案以前,涂三旺是********家里的座上宾,为人处理还是很高调的。梁强案后,涂家牵出来一批党政干部,他们家在静州的生意变得困难起来,大家见到涂三旺都退避三舍,公事公办。也正因为如此,涂三旺才准备金盆洗手,退出静州的江湖。人也就变得低调起来,逢官便是三分笑,生怕生意撤离之前出现意外。 王桥对涂家现状了如指掌,也不想和其有深入接触,道:“这是牛清德的事情,和涂总无关。” 涂三旺又给吕琪拱了拱手,道:“吕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抱歉抱歉!” 等到涂三旺退走以后,服务员这才过来收拾房间。经此一闹,服务员才知道眼前人是城关镇一把手,于是低眉顺眼地道歉。 所有人退出房间时,王桥笑道:“你比以前泼辣了。”吕琪道:“以前我拿钢笔刺过牛清德,难道还不算泼辣。”王桥摇头道:“那一次是被逼无奈了,这一次不同,你有主动精神,那一盘黄瓜看着解气啊。” 吕琪道:“牛清德发现我的异常没有?” 王桥道:“你已经完全投入到情境中去,我都有点恍惚,觉得你没有失忆。” 吕琪道:“那就说明我表演得很不错。” 王桥竖起大拇指,道:“相当不错。” 吕琪道:“牛清德会不会报复?” 王桥轻轻摇头,道:“现在不比当年,他固然不是原来的他,我也不是原来的我,他没有办法报复我们,只能吃哑巴亏。这是低档次的意气之争,他都不敢跟大哥说起。他的大哥是牛清德,县委副书记。不管这些了,我们继续聊旧乡时代的话题。” 吕琪道:“我更想知道从看守所出来,你为什么不来找我的细节。我的日记里记了很多事,包括我后来到了你们家,还到过旧乡学校,日记里都有。你为什么不回传呼?从看守所回来,传呼总能恢复吧,我是一直在给你打传呼。你说过一些,但是不是太细,我想结合我的日记,再听你讲。” 吕琪记忆一直没有恢复,王桥怕讲得太多让其模糊不清,便从小事到大事,一步一步慢慢讲。关于到看守所到出看守所这一段,在信中并没有写得太细。今天吕琪再次问起,王桥又讲了一遍当时的情景。 吕琪一边听一边摇头,感叹“命运捉弄人”。 聊了一会,王桥道:“今天晚上你还是住在我的家吧,我家在电力家属院,是出租房,有两个卧室。”吕琪道:“我压根就没有想到去开宾馆。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有到那个阶段,心里上还有坎。”王桥明白其意思,道:“和十年前相比,你也变了很多,以前说话没有这么直接。”吕琪道:“有变化才是正常的。我不想隐瞒自己的变化,那没有意义。” 正在吃着肥肠火锅鱼,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有牛清德的声音,也有另一位熟悉的声音。王桥道:“这就是老舍的茶馆,各色人等都在这里聚齐,外面有人熟人出现,你可以去认一认。” 打开包间门,就可以见到一个光头汉子正在和牛清德撕扯,互相抡拳头。 王桥问道:“你认一认光头汉子是谁?” 吕琪脑海中就出现了那张集体相片,回想几秒钟后又与眼前人辩认,道:“他是赵海?” 王桥夸道:“完全正确。” 牛清德长得又黑又粗,赵海则是一个瘦小个子,再加上牛清德还有人在拉偏架。场上局面对赵海极为不利,赵海接连被打了几拳,嘴角鼻子都在出血。 吕琪道:“这样不行,要制止一下。” 王桥点头道:“赵海是我请的客,明天要在一起吃饭,他怎么今天就来了。” 王桥正要出声制止,形势却急转直下,一直处于下风的赵海不知从什么地方抓起了一个啤酒瓶,迎头砸在了牛清德头上。这一下砸得极狠,牛清德额头上一下就溅出鲜血,啤酒瓶也爆裂开来。 赵海极为冷静,手握着小半截啤酒瓶,冷冷地道:“这是我和牛清德的私人过节,无关的人走开,免得血溅在身上。” 小半截啤酒瓶有很有尖锐突起,如果被捅上,绝对是一个血窟窿。 周围人都不敢往上靠。 赵海出现在此地确实与王桥的邀请有关系。他提前一天回昌东,到旧乡的村里去看过被自己“强奸”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顶着被强奸的帽子,在乡里臭了名声,没有人敢娶,至今单身。而且,她还拖着一个油瓶,据称是强奸犯的娃儿。 赵海从监狱里出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旧乡。他今天上午在静州批发市场偶遇到开商店的魏官妈妈。他听说此事以后,立刻就回到了旧乡,找到了那个女孩子,还见到了那个“油瓶”。从见到那个“油瓶”起,赵海便明白这是自己的儿子。他对那个女孩子道:“我要娶你。” 女孩子倒没有说什么,其“岳父”拿着锄头将赵海追了三公里。 从旧乡回到城里,赵海一直在街道上独自乱走,沉浸在家破人亡的深深痛苦之中,难以自拔。晚上,他独自来到肥肠火锅馆老店,在底楼喝酒,消解苦闷。正在喝酒时,他听到了二楼牛清德打电话的声音。 赵海坚持认为自己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牛清德那次捉黄行动。那次捉黄行动以后,自己和王桥被踢到了村小,这是便是自己所有苦难的开始。因此,他听到牛清德的声音以后,毫不犹豫就冲了上去。 从监狱出来,赵海混迹于社会。其性格本身就偏激,特殊经历让其变得心狠手辣。他用啤酒瓶将牛清德砸倒后,震摄住众人,又弯腰将啤酒瓶狠狠地戳在牛清德大腿上,然后大摇大摆走了。下了楼后,他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跟随牛清德的人全部被瘦小个子的凶残所吓住,没有一个人敢于阻拦。 (第四百五十一章) 第四百五十二章惊雷 牛清德当初在旧乡学校实施过一次“抓黄行动”,将躲在办公室看******片的几个老师抓获。赵良勇、邱大发承认了错误,写了检讨书,算是过了关。有两个看******片的老师不肯低头,结果都被踢到了村小。这两人今天都奇异地在肥肠火锅馆出现,一人便是站在门口观战的王桥,另一人便是用啤酒瓶打伤牛清德的赵海。 低头认错者的人生命运没有彻底反转,还是依着原来的轨道运行,其中赵良勇发展得很不错,目前都成为县六中的校长。邱大发仍然在旧乡,管着后勤。 而梗着脖子不认错的两个人被发配到村小以后,人生命运便发生了巨大反转。 十年以后,王桥成为昌东县委常委。 十年以后,赵海成为两劳人员,混迹于黑社会,变得心狠手辣。 世间所有事看似偶然,其实都是一种必然。比如,赵海与牛清德的冲突看似十分偶然,实则在今天不发生,明天、后天或者其他日子都有可能发生,偶然中带着必然。 “事情结束了,继续喝酒。”王桥对吕琪说了一声,关上房门。 吕琪对于刚才的激斗还心有余悸,道:“难道以前我是分到了狼窝或者是虎穴,怎么从旧乡出来的同事都这样犀利。” 王桥笑道:“你这个旧乡老师也很犀利,刚才扔那个果盘就让人痛快。我如今的身份限制了行为,很难做出如此痛快的事情了。从这一点来说,羡慕你。” 吕琪道:“刚才那事,下一步怎么办?应该报警了吧。” 王桥道:“赵海本来就在混黑社会,打架是寻常事,最多就是外出躲几天,事情消了以后照样出来混社会。牛清德也不是当年的牛清德,家大业大,由光脚的变成穿鞋的,对付一般老百姓没有问题,要和亡命徒这种光脚汉子撕扯,未尝就能占到便宜。” 城关派出所接到报案,很快就来出了现场。 此事非常简单,就是企业家牛清德被一位劳改释放人员打伤,接下来就是伤情鉴定和抓到赵海。在寻找证人作笔录时,一位警察推门进入了包间,见到王桥,招呼一声便退了出去。 牛清扬在医院看到了包着头、缠着脚的三弟,怒道:“你这人活该,有几个臭钱就认为是天下第一,有一句古话,穷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不惹穷得乱碰的。” 这是一间单独的病房,没有外人,牛清德苦着脸道:“王桥是我命中的霉星,每次见到他就要倒霉。” 牛清扬道:“不要乱说啊,王桥现在是县委常委,不是普通人。” 牛清德道:“今天我被人砸了啤酒瓶,确实是冤枉,不是我惹事,而是事惹我。打我的人是旧乡学校的一个强奸犯赵海,劳改回来后就混黑社会。我正在肥肠火锅鱼二楼打电话,那个强奸犯冲上来就打我。” 牛清扬坐在三弟床边,道:“这和王桥有什么关系?” 牛清德一脸窝囊地道:“怎么没有关系,我在遇到赵海之前,先遇到了王桥,他正在和另一个旧乡老师吕琪吃饭。但是我拿不准赵海和王桥是不是一起的。” 牛清扬皱眉道:“听到旧乡老师就烦,包括那个刘友树,如果不是吉书记亲自点了名,我根本不想要他。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是堂堂的市政协委员,还和旧乡那些人混在一起,包括那个牛老七,少跟他有来往,迟早要惹祸上身。” 牛清德道:“这次我肯定要弄个轻伤,让赵海再尝尝人民警察的铁拳。砸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牛清扬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了,做事要动脑筋,学会走法律程序,这比你用拳头用钱来办事要有效得多。而且,这事我敢肯定和王桥没有关系,就是一个偶发事件。他是进入常委的人,不会用这么低级的手段。还有,城关镇给县委县政府都上报加强阳和矿安全管理的报告,我觉得很有道理。你如今是市政协委员,不能只赚钱,还得注意社会影响。” 牛清德道:“我搞了这么多年的矿山,没有出过几回事情嘛。出过两三次,我也处理得不留后患。王桥这人小题大做,一直盯着大鹏矿,就是想找我的麻烦。这一次为了尾矿库,我都投入了六十万去加固,这六十万是真金白银,一点都没有踩假水。这是我开矿山以来投入最多的一次,都是被王桥逼的。” 牛清扬道:“不要再说这事了,安全第一,警钟长鸣,这事一点都不能马虎。我走了,你这次被人砸了脑袋,我认为不是坏事,想一想别人为什么只砸你不砸别人。” 这是一句老师曾经教育学生的话,总会让学生们哑口无言,憋出内伤。今天大哥临走时甩了一句话,也让牛清德郁闷得紧。 牛清扬刚离开不久,一条瘦瘦的人影戴着帽子和面具如幽灵一样的人闯了进来。牛清德这些年吃喝玩乐,身体早就变成了泡桐树,外面看起粗壮,实则空心化了。他看到面具还没有来得及反抗,一把黑洞洞的枪口就顶在脑门上。 牛清德吓得冷汗如注,道:“这位兄弟,我们无冤无仇。” 面具男道:“谁说我们无仇?” 牛清德最初还以为是赵海,可是听声音明显不是赵海。而且身形也不相似,来者明显比赵海更加年轻。他感到了来者眼里的冷意,道:“你要多少钱,我给。” 面具男道:“我不要钱,你要答应一件事情,涂三旺的矿你不能接手,否则老子一枪崩了你。”他右手持枪顶在牛清德额头上,左手在腰间一探,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耍了一个漂亮刀花,一刀就扎在牛清德未受伤左腿的小腿肚子上。 牛清德刚要喊叫,冰冷的枪管就放在了牛清德的嘴巴里。 “我说的话你要记住,不准报案。你在明,我在暗,随时可以收拾你。”面具男慢慢将手枪抽了回去,迅速在房间里消失。 他刚离开,雷声猛然大作,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 牛清德左腿被扎了一个深深的洞,没命地嚎叫起来。 小车还没有到家,牛清扬就接到三弟打来的电话。他回到医院时,天空仿佛被扯了一个大洞,雨水凶狠地从空中往下倾倒。 “来人有枪,威胁我不能接涂三旺的矿,还让我不能报案。”牛清德被推出治疗室以后,见到坐在病房的大哥,一把鼻涕一把泪。他虽然是个横蛮的人,可是向来都是仗势欺人,还真没有面临过死亡威胁。刚才那人要杀人的眼光和冰冷的枪管,让他一下就寒到了骨头里。 牛清扬坚定道:“必须报案。否则没完没了,这事跟赵海脱不了干系。” 牛清德道:“大哥,我不想接涂三旺的矿了,赚钱重要,小命也要得紧,好人不跟疯子斗,我不想和那些提起脑壳耍的人斗。” 又一声炸雷响起,闪电将整个天空都照亮。 在电力局家属院,王桥站在窗边,脸有忧色,道:“这个雨真大,不知要下多久?” 吕琪站在王桥身边,道:“好壮美的景色,这是大自然的奇观。” 王桥道:“以前在旧乡的时候,一位农办主任在防洪时牺牲,我一直记得当时下雨的情景,还不如今天这个阵势。我现在无心欣赏美景,得考虑防洪。你把车钥匙借我一下,我要到单位去一趟。” 吕琪道:“我陪你去。” 王桥断然否定,道:“我到办公室去布置工作,你跟着去不合适。” 吕琪望着凶恶的闪电,拉了拉王桥的手,道:“你要小心,注意安全。” (第四百五十二章) 第四百五十三章不速之客 “这是我的工作常态,不要紧。”王桥握住了吕琪的手,又道:“晚上一个人,你怕不怕。” 吕琪没有将手抽回来,道:“我以前租住的房子很偏僻,我从来不怕。你这房子非常安全了,我怕什么。” 开门,惊雷似乎就打在门前,将空气都炸得四处乱滚。吕琪道:“这个雷有点吓人。”王桥道:“真的不用担心,我就是到办公室坐一坐,收集一下情况,没有特殊情况,我是不会离开办公室的。” 吕琪道:“有特殊情况,你还是要出去?” 王桥道:“职责所在,必须要出去。” 在电力家属院与吕琪过的第一夜,王桥原来还准备好好和心爱的她聊一聊,谁知天公不作美,遇到了罕见雷雨天气。 王桥开着车来到办公楼时,值班组所有同志都在,带队的是副镇长罗基奎。罗基奎坐在办公室望着窗外天空,只要雷声稍停,就迅速拨通名单上所列村干部家里电话,询问各村情况。在王桥到来之时,他已经打了一半的村。 “王书记你来了。刚才我打了几个村的电话,暂时没有事。”罗基奎看到王桥过来并不奇怪,如果王桥在这种恶劣情况不出现才是不正常情况,大家都习惯在最危险的时候看到王桥高大的身影。 除了打电话的罗基奎以外,值班组的其他同志围在一起打扑克。在非上班期间的值班时间,原则上可以在值班室里打打扑克,这是昌东多数基层单位的惯例。值班和正式办公不一样,是被动式工作,也就是说,不发生意外事件,值班者基本上就在办公室坐着。 王桥坐在值班室,等着罗基奎了解各村的情况。 终于,罗基奎把全镇村书记或主任家里都打了一遍,基本上没有什么大事。罗基奎道:“王书记,你回家休息吧,有什么事情给你打电话。” 王桥摇头道:“这种大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下的时间越久,情况变化越快。越是关键时刻,越不能掉链子。再下一个小时,我估计各级防汛部门就要打电话过来了。你注意做好电话记录,即使运气太背遇到滑坡等灾害事故,有打进打出的双向记录,责任就要轻得多。我们不仅要敢干事,也要学会保护自己。” 王桥来了不久,镇长黎陵秋也来到了办公楼。 书记、镇长都为了这场大雨来到办公楼,伙食团的人也坐不住了,将灶火捅开,在十二点时给值班组做了一大盆杂酱面。值班组人员围坐在一起,兴高采烈地吃着油水很足的面条。伙食团大厨师特意将王桥放在伙食团的碗拿了过来,里面有一碗面,面条上面有牛肉,下面藏着两个鸡蛋。 吃完杂酱面,雷停了,雨还在下。雨水虽然不如刚才那么猛烈,但是仍然在暴雨级别。 王桥在凌晨一点钟来到办公室,正准备在沙发上躺一会,办公桌上的电话猛然响了起来。 “我是晏琳,在值班。刚才我这里得到了全省部分汇总情况,铁州受灾最为严重,已经有了人员伤亡。”晏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格外清晰。 王桥听到死亡情况,睡意顿时就飞得老远,道:“严不严重?” 晏琳道:“我看了情况汇总,两处伤亡都与滑坡有关。前段时间天气太旱,山坡土壤干透了,如今又吸了大量雨,最容易滑坡。你也要小心,城关镇山坡不少。” 王桥道:“谢谢关心啊。” 晏琳笑道:“别客气,我也曾是城关镇的一员。” 王桥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办公室?还是先给值班室打了电话吗?” 晏琳道:“我没有给值班室打。我想,这么大的雨,你肯定在家里睡不着,百分之一百在办公室里。所以我打了办公室电话,如果你不在,这个电话也不会打扰你休息。你这个做事太拼,事事都冲到第一线。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工作搞砸锅了可以重新来,身体是自己的,也是父母的。” 夜色中,除了雨声外没有其他声音,很安静。晏琳的叮嘱十分清晰地从远方传了过来。 王桥道:“在关键时刻,当领导的不往上冲,干部们就会退缩。这也是我的看家法宝,有时我回想这些年为什么走得比较顺利,敢冲,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聊了一会,结束了通话。 到了凌晨两点钟,雨水渐渐停了下来。王桥判断城关镇发生灾害可能性不大了,这才开着车回到了电力局家属院。如果没有吕琪,他就会在办公室睡一觉。可是有吕琪在家,他向往着回去。 他轻手轻脚开了门,原本以为吕琪已经睡了,结果进门才发现吕琪依旧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写着日记。这是一本新笔记本,依然是老式墨绿色本子,厚厚的,与以前的笔记本非常接近。 “你怎么没有睡觉?”王桥有点惊讶。 吕琪道:“一直在下雨,我睡不着,干脆就写日记。我这一次失忆,全靠以前写的日记才强行补了一部分记忆。有了这个经验,我决定将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记下来。” 王桥开玩笑道:“你是怎样记我的,是个什么形象。” 吕琪扬了扬手中笔,道:“我忠实记录你的一言一行,至于什么形象,暂时保密。” 小屋里散发着一阵饭香,吕琪将笔记本合拢,放在沙发上,道:“你不能看啊。”她穿着宽松睡衣走到厨房,用小锅盛了两碗粥到客厅,又拿出一袋榨菜。 “我看见冰箱里有些虾,就熬了些虾粥,原本是犒劳我自己的,你运气好,回来就撞上了。”吕琪的家居服是宽松运动衫,圆领,有点类似于老头衫。她穿老头衫时无意中将洁白修长的脖子显露出来,气质高雅,弄得老头衫都不象是老头衫了。 王桥到里屋去拿小勺子,顺便打开锅。锅里面有半锅粥,一个人不可能吃完。王桥出来后,递了一个勺子给吕琪,道:“你明明是给我煮的粥,还不承认。” 吕琪也不反驳,道:“好喝吗?” 王桥慢慢啜了一口,道:“很香,就是太烫。” 吕琪道:“稍等一会就能喝了。” 在办公室时,王桥已经吃了一大碗面条。伙食团师傅还特意在王桥碗里埋了两个鸡蛋,以及一大勺牛肉。在大碗面条作用下,他的肚子一点都不饿,反而微微有点胀。此时,望着吕琪殷切的目光,他端起碗来就美滋滋地喝了两碗。 吕琪笑道:“太晚了,吃两碗就行了。再吃,明天早上都没有了。” 等到王桥放碗时,她就将饭碗拿到厨房去洗,一边洗,一边对跟在自己身后的王桥道:“你冒着大雨去办公楼,有用吗?” 王桥道:“怎么没有用?刚才接到上级电话,这场雨已经导致多处滑坡,滑坡又导致出现了人员伤亡。不是我们镇上的,是其他地方的。” 吕琪道:“我还是对以前讨论过的问题不能理解。比如我是独立的一家人,住在山脚下,如果下大雨滑坡,这就是自然灾害,主体责任应该在山下的独立人家,和你这位党委书记没有任何关系。” 王桥道:“从法律角度来说,确实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我们的政治理念讲究执政一方守土有责。出现了类似人员伤亡,基层政府必然要承担责任。相对西方来说,我们的基层政府是相对强势的,很多人忽略了一点,相对强势的背后意味着无限的责任。任何一件事情,大家都可以来找政府,而且很多人都习惯于此,这就是我们社会的政治基因,无法超越和摆脱。” 吕琪洗了碗后,道:“时间不早了,明天你的事情多,早点休息吧。” 王桥道:“那我去洗一洗,就去睡觉了。”以前青皮睡过的客房已经被收拾出来了,在吕琪到来之季,王桥准备暂住于此。 等到王桥从卫生间出来时,吕琪仍然坐在沙发上,但是这一次没有写日记,而是坐在沙发上发呆。王桥擦着头发,问道:“还不休息?” 吕琪道:“我心里空落落的,担心睡着了,明天早上起来,会记不得今天的事情。” 王桥坐在吕琪旁边,道:“你多虑了,安安稳稳睡一觉,说不定以前的事情都能想了起来。” 吕琪有点迟疑地道:“我想你睡在我旁边,就睡在我旁边。” 王桥面露微笑道:“我喜欢这个建议。你放心,我会克制自己欲望,十年都等过去了,多等几天也无所谓。” 吕琪听懂了其话外之意,幽幽地道:“我还真没有做好准备。” 两人进屋,关掉了灯光。床上准备了两床空调被和两个枕头。两人并排躺下,黑暗空气中充满了暧昧气息。 “王桥,我能恢复记忆吗?” “我个人觉得,你得面对现实,就算不能恢复记记,我们就重建记忆。一样能过上美好人生。” “谢谢你,帮我渡过难关。” “吕琪,我是在帮助我自己。” 王桥握着吕琪的手,将吕琪朝自己身边带了带。吕琪没有抗拒,依谓了过来。两人很亲密地又很轻柔地抱在一起,最初王桥****腾腾上升,可是嗅着发香,来之不易、失而复得的亲情最终战胜了欲望。 吕琪出车祸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入眠。今天靠在了王桥怀里,居然很奇异地有了睡意,不知不觉中沉入了梦乡。在梦里,她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暗洞,在洞里有无数的尖头鱼在涌动。 “咚、咚”,门外响起了持续不断的敲门声,放在桌上的手机也不停地闪烁。 吕琪正在梦中努力捕捉涌动的尖头鱼,被敲门声打断后,她猛地睁开眼,脑里又是一片空白,更准确地说是有一片无法理解的抽象画的场景。 王桥听到电话响,不敢马虎。他看了来电显示,惊讶地看到这是胖墩杜建国的电话。 胖墩在电话里道:“我在门口,淋成落汤鸡了,快给我开门。” 王桥对于这个闯入者感到很是无语,道:“稍等,我马上过来。”他低下头,正好看见吕琪亮晶晶的眼睛,解释道:“来的人是我大学同寝室的同学,关系最好的同学,他是省报记者,就在门口。唉,十年了,我第一次抱着你睡觉,就被胖墩打扰,还有没有人性啊。” 吕琪撑起身体,用脸颊碰了碰王桥的脸,道:“我刚才睡得很好。” 王桥穿好衣服,打开房门。 胖墩淋得如落水鸡一般,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也是落汤鸡。 (第四百五十三章) 第四百五十四章简单的三角关系 王桥看到湿辘辘的胖墩杜建国丝毫不觉得惊讶。胖墩是省报记者,在暴雨天出来采访也算是正常事。 让他惊讶的是跟在后面的女子——正在读研究生的张晓娅。 王桥看着张晓娅,道:“晓娅,你怎么跟着胖墩?” 张晓娅道:“蛮哥,我在省报实习,胖墩师兄是我的老师。” 王桥、杜建国和张晓娅都毕业于山南大学中文系,王桥认识张晓娅非常正常,可是,这一声音称呼极不寻常。杜建国惊讶地道:“蛮子,你为什么称呼晓娅?从常理上来说,称呼一声小师妹,或者张晓娅,为什么把姓去掉。” 王桥道:“我们两家是世交。” “不可能啊,我们和张晓娅在一起读过书,当时从来没有听你谈到过张晓娅。”杜建国又问张晓娅,道:“对了,你跟着我实习,这么多天了,也没有听你谈起过蛮子。” 张晓娅微微一笑,道:“我们确实是世交啊,其实,我读初中时就认识蛮哥,那时蛮哥还在读中师。至于为什么要谈起蛮子,这个简单,我们在一起没有谈起的师兄师弟很多啊。” 杜建国的鼻子还是敏锐的,一声“晓娅”让他嗅到了异常的味道。对于王桥和张晓娅的说辞很有些怀疑。 王桥道:“我找干衣服给你们换。” 吕琪听到响动,在屋内稍加整理,走了出来,正站在门边看着客厅。 杜建国望着卧室又惊讶得闭不了嘴巴。 张晓娅则用手抹掉犹自从额头往下流的水,用好奇眼光打量吕琪,目光中还有一丝挑剔。 “这位是胖墩杜建国,我大学同寝室的,这位是张晓娅,正在读研究生的小师妹。”介绍完来者,王桥又郑重地介绍吕琪:“这是吕琪,才从国外回来。” 王桥如此介绍吕琪也是经过思考的,说是以前的同事,可是两人明显住在一起。说是现在的恋人,吕琪从失忆到现在,一直还在适应此事。所以,介绍的时候极端省略,留白无数。 吕琪落落大方地道:“刚才又是雷又是雨,很危险。你们都要去洗热水澡,否则要生病。张晓娅先去。现在外面下着雨,还没有24小时营业的商店,买不到新衣服。我有干净外套,多是这种运动衫,纯棉的。不知有什么忌讳没有?” 张晓娅看了一眼吕琪,道:“谢谢吕姐,我没有什么忌讳,就穿你的。” 杜建国看着吕琪,在心里骂了一句:“我。操,蛮哥从来不主动追女生,但是,暧昧的吕一帆,谈崩了的李宁咏,还有眼前这位,个个都那么出彩。” 吕琪是个细心敏感的人。在三两句对话中,她发现张晓娅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些特别。她是失忆之人,以前的人和事都忘记了,记不起张晓娅很正常。只是,在笔记本中根本没有张晓娅显现出来,这就有点不正常。 等到吕琪进去拿换洗衣服,张晓娅悄悄指了指卧室,道:“吕琪,比我想象事还有味道。”在暴雨中,她浑身被淋得湿透了,浅色衬衣贴在身上,很有些透。 王桥与张晓娅目光有短暂交流,他很隐晦地道:“吕琪出国多年了,正在回忆以前生活过的地方。她曾经和我是旧乡学校的同事,我们明天还要和旧乡老师吃饭。” 张晓娅道:“我和晓姐姐见过面,她给我讲过吕琪。” 杜建国的目光就在王桥、张晓娅和卧室之间打转,猜测着自己居然不知道的三角关系。 吕琪很快拿了自己的衣服出来,以及一张新毛巾。这张新毛巾是吕琪准备给自己用的,结果来到了电力家属院时才发现王桥准备全套用品,这条新毛巾就用不上,就由张晓娅来使用。 趁着吕琪去泡茶的短暂时间,杜建国压低声音道:“这是我的新嫂子?” 王桥道:“我正在努力让这个结果出现。”杜建国道:“你哄谁啊,都住在一起,还能是努力让这个结果出现?” 杜建国道:“张晓娅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人在学校从来没有接触过,怎么见面就是如些称呼。” 王桥笑道:“我们是世交啊。” 杜建国还想说些什么,吕琪端着飘着清香的茶水走了过来。 王桥问道:“你怎么到了昌东?” 杜建国微微欠身,接过了吕琪递过的茶水,道:“省政府发出了暴雨黄色预警,报社按照惯例,派出十几个小组,我和张晓娅到了静州,又到了昌东。基本完全了采访任务,就想到你这里来混吃混喝。蛮子,等会给我和师妹下碗面啊。如果有尖头鱼,那就太棒了。” 王桥道:“有面条吃就不错了,还想尖头鱼,做梦吧。如果明天你们不走,我和吕琪请你和小师妹去吃鱼。” 今天看到小师妹张晓娅的态度,王桥感到很欣慰。因此,如果吕琪没有回来,他极有可能与张晓娅开始交往了。 这是一段发生在不久前的事情。当时吴立勤和冉萍两位长辈都觉得王和张是珠联璧合的一对,有意撮合两人。她们分别跟两位当事人说起过此事,交流时,张、王两人都没有明确拒绝对方。 在两位长辈看来,牵线就成功,以后如何发展,就看两位当事人了。 只不过,牵线之事到了这个程度便没有了进度,甚至两位主人公没有再见过面。主要原因是两人恰好都处于最忙的时间段,王桥恰好执掌城关镇,主要精力全部投在工作上。张晓娅又要读研究生,也是全力以赴。 两家长辈都以后忙过了这一段时间,两个年轻人就可以交往。 恰在这时,吕琪回国了。王桥做出了自己的人生选择。 王桥向冉萍当面解释了自己的选择,没有任何隐瞒。 至于吴立勤处,则是由姐姐王晓出面。吴立勤名义上是王晓长辈,实际上两人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闰蜜。最初王桥准备直接给吴立勤讲清楚此事,先被冉萍拦了一下,冉萍主动提出给吴立勤打电话。随后王晓亲自来到张家,与吴立勤见面之后,原原本本讲述了王桥和吕琪恋情的来龙去脉。 当年静州涉黑案子很有名,在静州工作的吴立勤听说过此案以及案中主角吕忠勇。她完完没有想到王桥和吕忠勇的女儿居然是一对有着坎坷经历的恋人,听完两人故事,不禁一阵唏嘘,最后感叹道:“王桥和我爸倒是有些相似,都是情种啊。当年我爸为了我妈,实际上放弃了官位,在文。革还受到了严重冲击,是一个情种。王桥一直念念不忘吕琪,就算失忆也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也算是情种。这种男人无论在哪一个时代是稀罕品种,可惜了。” 两人最担心还是张晓娅的态度,商量一阵后,还是将女儿张晓娅叫回了家。 听罢跨度达到十年以上的恋情故事,张晓娅对于王晓郑重道歉反而不以为意,洒脱地道:“王姐,你用不着给我道歉。我和王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好比是意向性合同,双方都没有付出行动,其实不算什么。” 王晓亲切地拉着张晓娅的手,道:“晓娅妹妹,我们两家人本来没有任何隔阂,我和王桥不想因为这事闹出不愉快。” 张晓娅倒有些不好意思,道:“如果我和王桥谈过恋爱,付出了时间和感情,出现这种情况,那肯定会很受伤。现在的关键我们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只能说是没有缘分吧。” 王晓道:“我弟弟这人和我爸一样,有些执拗,认死理。他也是满三十的人了,就是由于心里装着初恋的吕琪,影响了后来的感情生活。大学四年,我一直劝他谈恋爱,他完全没有这个想法。后来工作以后,才开始谈起恋爱,还是没有成功。” 张晓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我终于明白了王桥为什么根本不接受楚小昭,连机会没有给她。” 昊立勤好奇地问道:“楚小昭和王桥有什么关系?” 张晓娅道:“楚小昭读大学时一直暗恋王桥,算是单相思吧。王桥从来没有给小昭以机会,这让楚小昭非常难过,甚至怀疑自己的个人魅力。我要把王桥和吕琪的故事讲给楚小昭,拨掉刺在她心里的钉子。”她又笑道:“幸好吕琪回来了。如果我和王桥能交往,他心里还装着一个吕琪,我岂不是成了替代品。” 王晓道:“我弟弟是重诺之人,如果与你开始交往,那将是另外一回事情,就没有吕琪什么事情了。” 张晓娅道:“现在吕琪根本不认识王桥,王桥怎么办?” 王晓道:“这也是最麻烦的地方,我弟弟是做好了鸳梦重温的准备。我也希望是电影鸳梦重温的结局。” 张晓娅道:“我希望他们能重归于好,毕竟十年恋情不容易。” 张晓娅在王晓面前说得潇洒,其实心中还是有若隐若无的失意。当初没有否决冉萍阿姨,说明她对大师兄王桥还是很有好感。 为了吕琪之事,张晓娅还是郁闷了一阵子。她还特意找来王晓提到过的一九四二年的黑白片子,看完后落了眼睛。 她很快就从郁闷中解脱开去。既然不属于自己,那自己就去追求更好的人。 而楚小昭听闻此事以后,多年单相思的痛苦果然如张晓娅所料减轻了许多。并非自己没有魅力,实在是有人捷足相登,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到王桥人品的优秀,不枉自己单相思多年。 在浴室里,张晓娅仰头迎接着热水,脑子里闪现出与王桥认识的一系列画面。最后脑海里总是浮现了吕琪美丽的形象,她在头脑中用了“美丽”而不是“漂亮”,美丽还带着一种气度,漂亮往往是单指容貌。 吕琪很美丽,这让她有些小小地嫉妒。 (第四百五十四章) 第四百五十五章四人夜聚 嫉妒归嫉妒,王桥与十年前失忆恋人吕琪牵手,不亏私德。张、王两家都认同于这一点,包括张晓娅本人也持相同意见。 张晓娅洗澡出来,未施粉黛,如出清水之芙蓉。 随后胖墩邓建国也去冲热水澡,王桥则到厨房去给大家煮面条。凡是与王桥关系好的朋友都形成一种习惯,只要有王桥在场,煮饭的事情自然就交给了“王大厨”。王桥一点都不讨厌煮饭炒菜,相反对于亲手烹制美味还颇有兴趣。路过街边书摊时,很多人都有定期买文摘类杂志的习惯,他却必买新到的《山南烹饪》。 吕琪和张晓娅两人面对面坐在客厅里。 此时在屋里的四人,只有邓建国不知道吕琪失忆之事。张晓娅是知道此事的,出于礼貌,压根不提属于别人的隐私。 吕琪确实不喜欢给外人讲自己失忆。与张晓娅面对面时,她主动聊起今天这场大雨,“山南整个自然环境还不错,地质灾害少,在加。州这一段时间最麻烦的是龙卷风。” 张晓娅如今最感兴趣的是“王桥和吕琪信息不对称问题”,具体来说,王桥知道两人曾经是恋人,但是吕琪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王桥就等于重新与一个海归博士谈恋爱,难度相当大。聊了几句天气,她主动道:“吕姐,你这次是回来是玩一段时间,还是想要回国工作?” 吕琪道:“对这事,我最初在犹豫,经过一段时间考虑,回国工作可能性比较高,毕竟父母都在国内,他们一天天都老了。如果回来,我的专业还是进大学比较好。” 张晓娅道:“凭你的文凭进山南大学都可以。到时,我得叫你一声老师。” 吕琪道:“你比王桥要低几级?” 张晓娅道:“我大一进校的时候,王桥读大三。其实我和王桥认识的时间很早,他在读中师的时候,我就见过他。当时我爸在昌东工作,我们两家算起来是世交。” 吕琪觉察出来张晓娅与王桥之间有那么一点“微妙”,这种“微妙”超出了寻常大师兄和小师妹的关系。原本大师兄和小师妹就是让人产生联想的一对词,他们之间的那点“微妙”还稍稍超越了寻常大师兄和小师妹关系,让她有些疑惑。 她听到张晓娅说起“两家算是世交”,就揉了揉额头,试图找出脑中或许有的对张晓娅的印象。只是脑中对那一段历史空荡荡的,除了来自日记外,根本没有原生印象。 邓建国从卫生间出来以后,王桥端着大盆面条走到客厅。 邓建国调侃道:“蛮子大厨,我和张晓娅为了昌东县的救灾事业累了一晚上,你这个县委常委就请我吃素面条?” 王桥道:“你别小看这盆面,里面有杂酱、鸡蛋和碗豆,还有小菜。你先别嚷嚷,尝尝味道再说。”他将面条在大盆里挑了挑,杂酱香味和碗豆香味便随着热气散发了出来。 邓建国是宽肠大胃,早就饿了,挑了面条就呼哧就开始风卷残云。 张晓娅尝了一口,夸道:“哇,真好吃。蛮哥平时厨房里都有准备?” 王桥道:“我是一个美食爱好者,平时回家虽然是一个人,总不能亏待我的嘴巴。天天吃伙食团不是办法,所以就搞了好些存储,比如配好的杂酱和煮好的碗豆都在冰箱急冻成小份,要吃就拿出来,非常简单。急冻以后有些影响味道,可是总比没有强。” 杜建国呼哧呼哧消灭了两碗面条,道:“真要动用急冻品时,肚子肯定饿了,味道损失完全可以不计。” 吕琪想着王桥将一包包杂酱和煮好碗豆分在小份放在冻箱的模样,脑子里忽然出现一些极为模糊的影子。这些影子离自己很远,想要去看清时,这些影子转眼间就逃得一干二净。她用手指压着额头,努力地在脑海中去抓住逃走的影子,可是脑中应了一句词,叫做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怎么,不舒服。”王桥发现了吕琪的动作和神情有异,关心地问道。 “没事,我这是在驱赶面条香味。”吕琪为了保持身材,晚上过了八点就不进食,这是保持多年的习惯。 王桥劝道:“其实,偶尔吃一点也没有关系。控制得太严,人生要少了乐趣。” 吕琪道:“那我就只吃一点。我和晓娅不能比,她年轻,基础代谢高,吃进去就消耗掉了,我吃进去就有可能变成脂肪。女人,与脂肪搏斗是一辈子的事情。”她见王桥给自己盛了一小碗,没有再推辞,接过来吃了一口,果然,这一碗简单的面条很有滋味,很对自己的胃口。 吃过面条已经很晚了,四人疲惫不堪。王桥和邓建国到了偏房,吕琪和张晓娅住在一起。 关了房门,邓建国急切地道:“蛮子,老实交待吕琪的事情。我见过晏琳,见过李宁咏,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个吕琪?” “我在读大学前教过书,吕琪是当时的同事,后来她考了研,出了国,才回来。”王桥平躺在床上,只占了床的三分之一位置,大部分位置都被肥胖的邓建国占据了。与吕琪抱在一起是如此旖旎,转眼间就和一个大胖子平躺在一起,这让王桥狠不得就将胖子踢下床去。 杜建国浓重的好奇心早就被勾了起来,道:“你们以前是恋人吗?” 王桥简洁地道:“以前是,后来中断,现在重新谈,再续前缘。” 杜建国道:“我们来之前,你们是住在一起,这表示已经谈好了吧。” 王桥道:“这事有些复杂,大局决定以后,我慢慢给你说。总之一句话,我肯定会和吕琪结婚的,她就是你嫂子。” 杜建国笑道:“早知你金屋藏娇,我就不来打扰你。不过不能怪到我头上,你自己保密,不给我说。我和张晓娅原本可以到县委宣传部安排的招待所住,我想和你聊聊,又想让你弄点好吃的。我问了张晓娅,她也同意,我们就来了。” 王桥道:“你们报社得到的暴雨情况怎么样?” 杜建国道:“上半年旱得太久,这一次雨水又太猛,铁州有一个煤矿被雨水倒灌,井下有一个班组,生死不知,够得地方政府忙了。” 王桥道:“地方政府有守土之责,只要出了事,没有任何借口。” 在另一间房里,吕琪在和张晓娅聊天。 吕琪不愿意向外人谈起失忆之事,又不确定以前是否见过张晓娅,因为在日记本中并没有记录张晓娅。可是她明显感到张晓娅对自己兴趣很浓,而且眼神和言语间似乎知道自己的事情。 张晓娅道:“吕姐,你和王桥在谈恋爱吗?” 吕琪道:“你不认为我们在谈恋爱吗?” 张晓娅道:“你回国之前,王桥还没有恋爱,我们两个家族算是世交,知道他的情况。” 张晓娅特意提起“家族”,这是一个准确的用词。但是吕琪听得不是太明白,有点迟疑地道:“我的情况,你全部都了解?” 王晓前去吴阿姨家时,王桥曾经反复叮嘱过,如果以后大家跟吕琪见面之时,只要吕琪不提起失忆之事,大家最好不要提。张晓娅就含糊地道:“你从国外回来,我们家就知道。王桥是********要和你好,我们两家都知道。” 吕琪习惯性地用手指压着太阳穴,道:“他什么都给你们家说了?” “王桥只说了你从国外回来。”张晓娅缩了缩身体,道:“吕姐,你什么时候回阳州,我想请你到家里去玩?我家在省电力公司那边,与东城公安分局家属院也不远。王桥的姐姐王晓经常和我妈一起瞎聊,有时叫我妈吴阿姨,有时又叫吴姐,乱套了。” 张晓娅是个甜美清纯又知书达礼的女孩子,谈吐也很真诚,吕琪能够明显感到她的善意,道:“谢谢你。” 张晓娅道:“为什么要谢我?” 吕琪道:“因为你愿意邀请我到你家里去,如今到家里作客是稀罕事,大家见面都在上餐馆或者其他公共场合。” 张晓娅道:“我希望你和王桥能成。你和王桥在一起的消息还拯救了一个悲伤的女孩子,她是我的室友,一直喜欢王桥。她还挺想见你的。” 听了“室友”的故事,吕琪好奇地问道:“在山大,王桥吸引女孩子吗?” 张晓娅道:“当然,他是有才华的帅哥,是我们低年级女生在寝室里谈话最多的男生。” 在天边有亮光以后,两个女子这才停止了交谈。 六点半,吕琪身体里的生物钟让她睁开了眼睛,起床以后,见到王桥也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 吕琪道:“起来这么早。” 王桥道:“我要锻炼,每天坚持。” 吕琪道:“那我们一起跑步吧。” 两人出了门,沿着街道朝城外跑去。清晨街道行人很少,陆续有早餐店开门,不断响起了卷帘门发出的哗哗声。昌东城不大,很快就穿城而过。郊区多狗,有一只无家的狗就跟着两人跑,跑到城外,又跟在城内,直到电力家属院才停下脚步。 王桥买了几个肉包子,丢给了这只狗,然后就进了小院。 热腾腾的汗珠顺着吕琪的额头往下流。她用手抹了脸,道:“今天上班做什么?”王桥道:“上班就召开全镇大会,集中讲防灾。”吕琪道:“你们开大会,保密吗,我能去旁听吗?”王桥道:“不保密,都是要公开宣传的内容,欢迎你旁听。邓建国和张晓娅也要来参会旁听,到时你跟他们一起。” 两人提着早餐回到房间,邓建国和张晓娅都在各自房间呼呼大睡。 早上八点,四人步行来到了镇办公室。王桥要在开会前与黎陵秋碰面,就将三人交给了宣传干事杜芳。 八点半,吕琪怀着新奇之感来到了会场。会场聚了全镇机关干部,还有村(居)主要干部,将大会议室都挤得满满的。无数人在会场毫无顾忌地抽烟,弄得满屋都是烟。大会议室里空调全部打开,窗户也大开,头顶上还有十扇电扇在旋转。不管抽不抽烟的参会人员都对满屋烟雾习以为常,各自找到熟人,谈天论地,笑声不断从各人角落传了出来。 如此情景很久都没有出现在吕琪眼前了,大洋彼岸是好山好水好寂寞,回到家乡是好乱好脏好快活,以前听到前辈说这话时还没有太深感受,今天到了这个会场,顿时觉得前辈总结得太到位了。 王桥以及几个领导模样的人走进了会场,谈笑声逐渐笑了起来。 王桥坐在主席台正中,拍了拍话筒,道:“今天我要表扬大家,昨天值班组全体都在岗,没有一个人脱岗,很好。罗镇长给各村打电话,大家都接了电话,而且说话都整得清楚,说明晚上没有喝酒,特别是江老坎,平时晚上都要整两口,昨天清醒得很,看来还是懂得关键时刻不拉稀摆带。” 一番话,说得大家都哄堂大笑。 王桥讲了开场白,道:“据气象部门预报,一周内雨水还很多,是连续暴雨,大家马虎不得。今天会议有两个议程,一是各村汇报昨天下雨的情况,讲一讲下一步打算;二是请黎镇长布置防讯工作和生产工作。我强调一点,防讯和生产要结合起来,不能搞成两张皮,要趁着暴雨间隙,把山上晚稻抢收了。现在,从一村开始,三言两语把情况讲清楚,有什么困难就要提出来,不要捂在手里,搞坏了还得要镇里来收拾。” 在吕琪以前的日记中,王桥是一个受牛清德排挤的小青年形象,处于底层,总是拼命挣扎和反抗。而眼前的王桥坐在主席台上,挥洒自如,强大自信,掌控着其他人的命运。 吕琪观察着开会的人群,从大家的表情看得出来,他们都很认同和尊重王桥。王桥发言之时,基本上没有窃窃私语的人。 张晓娅坐在台下看着王桥,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小时溜到县里大礼堂的事,当时父亲坐在台上,也是如此挥斥方遒。 (第四百五十五章) 第四百五十六章牵猪捉鸡 王桥主持会,具体工作则由镇长黎陵秋来讲。 张晓娅望着黎陵秋就想起小时候在一起玩的情景。当时他们都属于县委大院的子女,黎陵秋是大姐姐,张晓娅是小妹妹,只是时间隔得太久了,有十六七年了,也不知黎陵秋还能不能记得自己这个小妹妹。 大会从八点半开到十点半,两个小时后结束。会后也没有吃饭,大家都各自回自己的岗位。王桥和黎陵秋两人坐在主席台继续说了一会话,等到干部们大部分都离开,才从主席台下来。 不等王桥介绍,黎陵秋老远就招呼道:“晓娅,你怎么在这里?” 张晓娅笑道:“黎姐,我还以为你不认识我了。” “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了。你怎么在这里?”黎陵秋说话同时又朝着杜建国打了招呼,道:“杜记者,你好。” 张晓娅道:“我在山南大学读研,暑期在山南日报实习,昨天晚上就到了。我跟着杜老师是一个组,采访静州这边的暴雨情况。” 王桥见黎陵秋和张晓娅交谈,最初有些惊讶,随即又觉得正常。张晓娅父亲以前是昌东县委副书记,黎陵秋父亲也在县里工作,她们早年认识不足为奇。 王桥等到黎陵秋与杜、张两人聊了几句,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吕琪,刚从国外回来。” 黎陵秋热情地握手道:“吕琪,欢迎你。你以前到过昌东吗?” 吕琪微微一笑,道:“我以前在旧乡学校工作,与王桥和刘友树都是同事。后来考了研究生,以后才出国的。” “这些年昌东变化挺大的,吕老师可以好好看一看,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请吕老师吃顿饭。”黎陵秋经过基层锻炼,精于人情世故,一眼就看出吕琪与王桥关系不一般,因此相当热情。 闲聊几句,王桥道:“等会黎镇长要到市里去开会。我要带企业办和农办的去现场查看三外有可能发生险情的地方,老杜,你们怎么安排?” 杜建国道:“宣传部刚才和我联系了,我就跟着你们去采访,这也是我的工作任务之一,灾前的预防和灾后的救援同样重要,甚至前者还要重要一些。” 两辆小车就直接往前刚才各村报告的有可能发生灾情三处地方。前两处都是处于塌方危险处,其中位于青桥的一处险情特别危险。在村支书江老坎带领下,大家就沿着一条小道爬上对面山坡。站在山坡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对面山崖上有一条长长的口子,宽约拳头粗,长约百米,非常明显,还能不时看有岩石滚落下来。 在山底下有小堆摔落物。在山崖下面就有一家住户,凭目测就能看到正在山崖笼罩之下。 王桥对江老坎道:“根据气象局提供的资料,还有几场暴雨,这个坡经受不起这种大雨,应该让他们搬家,至少要暂时搬离。老江,你想办法暂时找个地方过渡一下。” 江老坎不停摇头,道:“村里给这家人说过好几次,这家人除了两个老人,其他都不在家里。老两口都是七十几岁了,不肯搬家。” 王桥道:“那我们就下山去看一看。” 一行人就下了山,来到坡岸下面。 这是一间少见的土房子。改革开放几十年后,土房子在城关镇数量极为稀少,只有在偏僻的地方才能看到。 江老坎介绍道:“这家人是我们村最恼火的,平时村干部都经常来看,有时送点钱送点米,还解决了一些补助。最可气的是老两口生了两儿两女,都在外面打工,还有做生意的,家庭条件都不错。除了大女偶尔回家一趟,其他娃儿硬是好些年没有回家了。老两口硬气得很,一个娃儿都不跟,就住在老屋里。” 吕琪跟着众人身后,好奇地打量着“最恼火”的人家。只见这家人的土墙房子裂有大口子,歪歪倒倒的,几乎就要垮掉。地面三合土烂得差不多了,变得坑洼不平,角落在漏水,遇水的地面就稀糊糊的。 在堂屋的左厢是厨房,厨房旁边是猪圈,猪圈旁边是一个垮了一半的房间,里面堆放了一些木柴。几只羽毛漂亮的公鸡母鸡蹲在木料上,极为悠然自得。 吕琪脑子里主要是国外农村印象,突然见到如此破败的农村房屋,有点“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感觉。 江老坎大声道:“表叔,今天镇里王书记、王主任都来看你了。” 老爷子就用浑浊的眼光寻找领导,最后神奇地停在了王桥面前,从怀里摸了一包皱巴巴的烟,准备散烟。 江老坎阻止了这个行为,道:“大家都不抽烟。” 老婆子行动缓慢,一步三喘,从里屋摸了点花生,笑起来时满脸是皱纹,道:“这是家里种的花生,好吃。” 在城关镇靠山边的很多人都有种花生的习惯,山边颇多沙土,皆为长年累月从山上滚落的山石堆积所致。江老坎接过篮子,把里面的花生递给大家吃,道:“后山列了大口子,再下一场雨水,就要垮下来,到时把房子埋了就不得了。你们暂时搬出去住,我给敬老院说一下,让你们暂时住一个月。” 老头子不停地摇头,道:“我们在这里住了几十年,遇到好多次大雨,没得事,我们不搬家,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住惯了。” 老太婆道:“我们走了,谁来喂猪?” 江老坎道:“你就只喂了一条,把猪牵到我家里去,我家还有一个猪圈空着。到时等不下雨了,再牵回来。” 老头子很倔强,道:“我有儿有女,不是五保户,住进敬老院要被人笑话。” 杜建国、张晓娅都跟随着旁边,看着王桥等干部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老人搬家,张晓娅不停地拍相片,将整个过程记录下来。 吕琪站在一旁,更是将昌东农村典型人和事与大洋对岸进行比较。走这一圈,让她比看政治学者十篇分析文章更了解国内基层实际情况以及政府机关运作形势。无论从文化基因、政权组织形式、物质条件,这两个国家都完全不同,套用对方的经验必定会水土不服。 在正屋供着祖宗牌位,有烛燃着,旁边写着“天地君亲师”等字。在侧墙有几张相片,还有老头子持枪的相片。王桥看了一会相片,道:“老人家,你以前当过兵?” 老头子对这个话题有兴趣,道:“解放以后,当过民兵。” 王桥道:“你是不是党员?” 老头子道:“是。” 王桥道:“你是党员,就要听支书的安排,他绝对不会整你害你。” 老头子沉默地想了很久,还是不表态,最后还是说出同样的理由,道:“我不是五保户,住了敬老院要被人笑话,以后大家都要戳娃儿的背脊骨。” 江老坎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如果真不想到敬老院,就到我家里去住,我家里宽。” 老头子道:“我不能打扰支书。” 江老坎道:“论起辈份,你还是我隔房的表叔,住到我家里有啥子嘛。好好,不说了,我们马上来搬东西。” 王桥准备让江老坎带着老人回家,他和其他人就要到大鹏矿。杜建国悄悄将王桥拉到一边,道:“蛮子,我们想在这里多采访一下,把材料弄扎实。我建议,为了效果,你最好也跟着。” 王桥道:“他家算是家徒四壁,没有什么好搬的,拿点钱,牵头猪,提只鸡,我们还要去看大鹏矿,那才是我最最关心的。” 杜建国道:“你去牵猪,那样才有好效果。如果再下大雨,山岸真的垮了,你就可以当一回鲜亮的主人公。” 王桥想了想道:“行,我主充当一回主人公。” 这一下轮到杜建国吃惊了,道:“你真的愿意做这种形式的新闻?这似乎不是你的画风。” 王桥道:“你听说过那一个广泛流传的故事没有?简单地说就是两个********的故事,一个********注意防洪,把堤岸修得很好。另一个根本不注意防洪,堤岸漏洞百出。下大雨时,不注意防洪的********所在县四处受灾,他带领干部抗洪,虽然遭受巨大损失,由于抗灾积极,受到了上级肯定,成为抗灾英雄,最后受到提拔。而抗灾准备做得很好的那一位********没有特别新闻点,默默无闻,没有得到提拔。” 杜建国道:“你想要表达什么?” 王桥道:“如果前一位********注意宣传和包装,将预防作为主题大书特书,情形就不一样了。虽然这是一个段子,也有现实意义。你报导我们所做的预防性工作,实质上也是一种工作导向,重预防强过重抗灾。这种情况下,我不愿意走在境头前面,就是迂腐。你们肯定从我戒酒开始觉得我很犟,不听劝,其实我不是犟,而是不愿意随波逐浪。现在用这种方式通过省报来引领工作风气,我为什么要拒绝。” 两人聊了一会,王桥走回来对江老坎道:“事不宜迟,那就马上搬。” 老头子家里没有什么贵重物品,从箱子里拿了一个小袋子背在身上,就是全部值钱家当。江老坎和王桥就帮着牵猪,企业办和农办的同志以及吕琪、杜建国等人就提着鸡,朝江老坎家里走去。 王桥原本以为自己小时候牵过猪,不算外行。可是真把大肥猪儿放出来时,他才发现小时候学到的技能完全失效。县委常委、城关镇党委书记的名头在大肥猪面前没有任何威力。江老坎也无法控制这头肥猪。最后还是靠年满七十七的老头子才将大猪弄上道。 张晓娅就跑来跑去,照了不少相片,有王桥狼狈赶猪的相片,也有杜建国、吕琪提着鸡的相片,当然少不了房屋的特写。 到了江老坎家,江老坎老婆见丈夫将两个外人带回家,脸上明显有些不高兴。被江老坎瞪了几眼后,还是嘀咕着跑到后山去捉鸡。 这些事情对于吕琪来说是完全新鲜的经验。她在国外只要听到国内消息,十有八九与人权、自由、独裁、崩溃等联系在一起,整个国内颜色完全是灰色调的,灰色调给失忆的她留下深刻印象,这也是她不能肯定地答复留在国内的原因,也是其内心挣扎的心理底色。 但是,随着王桥深入基层以后,她发现在国外接受的讯息与现在体验完全不同。行走在乡间,没有感受到独裁带来的压迫感,而是山南式很轻松的社会氛围。山南式社会有缺点,诸如老年人社会保障不健全问题,诸如儿女们弃老人而去的尴尬现实。也有明显优点,诸如传统邻里相望的乡村社会,有一个具有无限责任而权力又不怎么大的基层组织。 如果把后一条列为优点肯会有受到诸多反对,而且现如今的基层组织受到了来自新的社会变革的强大冲击,变得软弱无力,遭遇诸多困难。 但是不能否认在广阔基层腹地,稳定、安宁还是主旋律。 吕琪坐在院中木板凳前,嗅着稻草燃烧带来的农家味道,看着王桥和江老坎将老人带到房里,脑子里又有些模糊不清的影子出现,转眼间又逃走。 张晓娅一路担任摄像,从楼上下来,也走得累了,坐在吕琪旁边的长板凳前。 江老坎和王桥将老人带到楼下,安顿下来。往楼下走时,江老坎道:“王书记,有一句话我憋了很久,还是要讲讲。我觉得小李这个女娃儿要得,办事利索得很,我们怎么就不干了,我这个外人都觉得婉惜。”自从李宁咏过来挂职帮助搞定几件事情,江老坎就想说这句话,憋了大半年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鞋子适不适脚,只有自己才知道。”王桥没有怪江老坎管闲事,管闲事从某种程度上也是这位农村支部书记的特点,同时还是乡村社会的习俗。 江老坎嘿嘿笑道:“你们这些文化人就是装怪,小李家世好,人聪明,我不晓得王书记要找那种。” 王桥道:“找个合适的,这个要求很简单吧。”走出了楼,他目光自然而然落在吕琪身上,心道:“那里用得着找,我的老婆就坐在院子里。” (第四百五十六章) 第四百五十七章不给补助我家就不搬 中午吃了江老坎威名远播的鸡汤,一行人马不停蹄地朝着大鹏矿跑去。 论及大鹏矿,实际上根源还在阳和矿。城关镇受职责限制,管不了由县里直管的阳和矿。王桥虽然是县委常委,但是主责是城关镇工作,很难在有‘背景’的阳和矿形成令行禁止的效果。 暴雨之后的小山上空气异常清新,满山皆是翠绿。阳和大矿、大鹏矿、黑岭山矿在山上呈品字形排列,扬起的矿灰给树木穿上一层灰装,昨夜之雨让整座山重新焕发了生机。 王桥、王渝生、杜建国等人站在大鹏矿侧翼山头。从侧翼山头可以清楚地看到场内装况,整个尾矿都被水泡着,表面水通过排水沟进入沉淀池,再通过沉淀池流向山溪。 上一次见到的加固工程已经完工,在大坝外侧有一圈一米五左右的护坝。虽然做工程是烧钱的事,可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个工程量与以前所汇报的工程量是不一致的。 王桥作为县委常委,算得上昌东县的核心领导层,可是此时站在大鹏矿上,还是感受到了权力的局限,同时也感受到了他和牛清德攻守易势。 在旧乡时代,牛清德处于绝对上风,算是攻方。在牛清德眼里,王桥就是一块河底卵石,硬度高,又滑手,很不好对付。屡次交锋,都让牛清德吃瘪,但是这并没有改变两人相对位置,始终是牛清德占着上风,在发起进攻。 到了城关镇时代,形势发生了变化。王桥掌管着城关镇,算是攻方。攻守易势以后,王桥发现牛清德这种财大气粗且背景深厚的人极不好对付,自己可以迫使牛清德让步,让其做些低姿态。可是经过这一年多交锋,王桥明白他并不能让牛清德真正竖起白旗。牛清德变成一个乌龟,用硬壳抵挡了来自王桥压力。但是,随着时间流逝,两人的位置确实发生了变化,如今是王桥进攻,牛清德步步为营地防守。 陈民勇得到王桥来了,赶紧从办公室走出来。 王桥此时不想再和陈民勇废话,对王渝生道:“今天安全检查就差不多了,你留下来,检查大鹏矿的安全措施,检查仔细点,我要看报告。” 还没有等到大鹏矿负责人过来,老赵掉转车头朝着山下开去。陈民勇正在用手扇着灰尘,就见到企业办王渝生朝自己招手。 陈民勇见面就道:“王主任,我们是按照要求加固了尾矿库大坝,开挖了分流渠,不晓得还要我们做什么。”他是一个粗人,与企办室主任王渝生说话时已经很克制了,可是话里话外的不满还是很明显,其潜台词就是王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完全是无事找事。 王渝生是老资格企业办主任,熟悉各方面情况,对乡镇企业里各类人的心态摸得很准,骂道:“你这个傻瓜,王书记是为你们好,你这狗。日的还不领情,王书记是为好不讨好,反而被狗咬。” 陈民勇被骂了几句,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嘿嘿笑着给王渝生散烟。 王渝生拿着烟,开始点拨陈民勇,道:“王书记过来检查工作,要求整治尾矿库,要你出一分钱没有?” 陈民勇摇头道:“这是牛老板的矿,怎么会要我出钱。” 王渝生又道:“这些石头都是本山上开采的,我记得几个石场都是你们村的。王书记要求牛老板加固尾宽库,让你们村的石场赚了钱。石场是给村社交了承包费的,所以,村社、石场都赚了钱。这是把牛总的钱分给了向阳坝,对不对?” 陈民勇点头道:“倒是这个理。我又没有得到一分钱,还要多做好多事。” 王渝生道:“你这就是鼠目寸光。我今天把事情给你掰一掰,这个尾矿库在山坡上,下面有九家向阳坝一社的人,如果真要持续下暴雨,把尾矿库弄垮了,冲下去就类似于山洪暴发,不,是泥石流,九家人都在山沟边,跑得脱才有鬼。到时候就是重大安全事故。牛清德是老总,没有具体管大鹏矿,承担连带责任。他再找点关系,罚款了事。你就不一样了,你是大鹏矿负责人,出了安全事故,是要做牢了。” 陈民勇不服,道:“我又不是老板,牛清德才是,我就是在大鹏矿打工,和我有鸡。巴关系。” 王渝生道:“你错了,不要以为打工的就不负刑事责任。在所有政府文件里,你明明就是大鹏矿厂长。王书记要求加固尾矿库,对你有绝对好处,你居然还不领情。我都不知道怎样说你!你个木脑壳。” 一席话,环环入扣,让陈民勇愣了,不安地问道:“出了安全事故,真的要我来负责?” 王渝生很鄙视地看着陈民勇,道:“大鹏矿出安全事故,你就是直接责任人,你以为厂长工资这么好拿,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你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按照安全要求,把各项工作做踏实,责任就要轻得多。” 陈民勇一拍脑袋,道:“以前没有想这么多,还亏得王主任提醒我,我马上派人去半坡挖水沟,不要让水流进池子里。只要不进山水,尾矿库还是没有问题的。” 王渝生道:“我要去看现场,看完现场再给阳和矿提意见。” 就在王渝生在矿上教育头脑看似精明实则糊涂的陈民勇时,王桥和向阳坝村支书陈民亮开始在九户人家处现场办公。他们坐在老朴家的院子里,等着房主老朴去通知其他八户人家过来开会。 如何处理九户人家面临的危险是一个大难题! 按照王桥的想法,当初就要将影响安全且资源不丰富的大鹏矿关闭,彻底解决此安全隐患。他的想法没有得到实现,大鹏矿在城关镇反对的情况下被实力雄厚的阳和矿整合。从县里角度来说也有理由,既能增强阳和矿实力,增加税收,同时也符合省里鼓励同一矿床的矿山进行资源整合的大政策。 陈民亮低声诉苦,道:“王书记,这事没法搞。现在让九家人搬到村小学去住,九家人根本不同意,就算同意,也要求得一笔补助。我摸了底,有的人家提出搬出去一天,给一百块补助。九家有四十七个人,按照每天一百的补助来算,一天就四千七百块,十天就是四万七千多块钱,百天就是四十七万。我们这个地方的暴雨季节至少要挂续到九月中旬,按四十天来算,这笔补助都不得了。如果,我说如果,他们为了得补助,到时不回家,又是一笔糊涂帐。” 听了陈民亮的说法,王桥半天说不出话来。莫说一天一人一百元,就算一天一人五十元,这笔钱都有得算,关键是还要有隐含的麻烦。 张晓娅从昨天起就开始采访暴雨灾害,看到过好几处触目惊心的场景。她知道暴雨来了不是好玩的,至今仍然心有余悸,终于忍不住道:“陈书记,我有点不明白,镇政府让大家暂避危险,这是为他们安全做想,这个时候应该积极配合,怎么弄成必须要给钱才离开?” 陈民亮苦笑道:“现在都是这样,选个村主任,让大家来开会,必须要发误工费,否则就有很多人不来。大家不来投票,就选不成村主任,我们只有给钱。” 张晓娅道:“把危险给他们讲清楚,再发个通知。他们爱搬不搬,反正命是自己的。” 吕琪一直跟随着大家,在队伍里一言不发。她看着王桥苦恼的模样,有许多问题让她迷惑不解。只是人多,就没有询问。 杜建国拉了拉张晓娅,低声道:“你别多问了,赶紧多照几张相片。这个题材很有做头,深挖下去,就是一篇有深度的好文章。我们不能坐在办公室想题材,来到基层,找对钥匙,题材一抓就是一大把。比如这个避险问题,政府到底该不该给钱?这就很值得讨论。很多人在需要政府服务时,希望政府是无限政府,什么都管。在需要自由时,希望政府是弱势政府,什么都不要管。我们立场就在站在中间,追问哪些是政府应该管的,哪些是政府不应该管的。” 张晓娅竖起了大拇指,表示赞扬。 杜建国双道:“我坚决否认双重标准,这是我的立场之一。拿父子关系来举例,这种精分例子很多。有的子女在做人生选择时,希望家长采取西式管理方式,由自己做出选择,不要大人多管。可是在涉及用钱、买房等很多时候,又理智气壮地朝家里伸手,希望家长采取中式管理方式,无私为子女奉献。说到底是他们自私,另外就是没有理想信仰,是实用主义。” 陆续,九家人都有代表来到院子里。 等人到齐,王桥就讲了大鹏矿情况。他没有下结论,而是委婉地征求村民的意见:“根据气象部门的预报,这一段时间还有暴雨,你们的房子都沿着山沟分布,应付一般的山水没有问题,如果遇到泥石流就点恼火,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现场很冷,来开院坝会的九家人的代表都没有发言。过了一会,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老朴道:“我晓得王书记的意思,你不是说一般的泥石流,是指尾矿库垮了要把我们冲走,只是不好明说。我是农民,没有什么见识,政府早就应该把大鹏矿关了。政府没有关大鹏矿,让我们搬家,就得给补助,否则我们搬出去吃什么喝什么?” 支书陈民亮道:‘老朴,我纠正一下,不是搬家,是在外面暂时住几天,把这几天暴雨躲过就回来。’ 老朴额头上冒着青筋,说话很大声,道:“躲几天,屋里头猪哪个来喂,土里头的菜哪个来种,要让我们到外面暂时住几天,就得算钱,不算钱,我们就不走。” 又有一个年老的村民道:“我们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再大的雨都见过,没得问题。” 王桥暗自在心里叹息。 这事黎陵秋就和自己多次讨论。黎陵秋的观点是:第一,现在的村民就是马蜂窝,你不去捅都会飞出来蛰人,更别说去捅了;第二,尾矿库有可能出问题,也有可能不出问题,没有必要去捅马蜂窝;第三,我们检查了大鹏矿安全,给县里去了报告,制定了抗灾工作预案,这就够了,追责追不到我们头上,何必多事;第四,黑岭山矿与大鹏矿情况差不多,黑岭山属于阳和镇管理,他们都没有行动。如果没有灾害,这让我们更被动。 客观来说,黎陵秋的观点很实在。可是,王桥想起悬在九家人头上的大鹏矿就觉得头皮发麻,想尽最大的努力确保不出重大安全事故。 大家议论了一会,支书陈民亮让大家安静下来,请王书记作重要讲话。 “今天是院坝会,大家有什么说的都尽管说。我不是重要讲话,只是谈点自己的想法。”王桥望了大家一眼,继续道:“今天就是院坝会,我说点实在话,一句虚的都不讲,希望大家认真听我讲,好不好。” 陆续还有村民过来,站在旁边听。 王桥道:“大鹏矿以前是属于镇里面管的,有个小型尾矿库。后来阳和矿整合了大鹏矿,这个大鹏矿就不属于镇里管的,大家清楚这个事不?” 九家里倒有五家有家庭成员在阳和矿或者大鹏矿打工,大家对这个情况还是了解的,点头承认这个事。 王桥道:“镇政府的责任是什么?就是属地管理责任制,也就是那句老话,镇政府的责任是守土,管好安全。阳和矿合并大鹏矿以后,阳和矿的尾矿就朝大鹏矿里堆积,造成了大鹏矿尾矿库迅速膨胀,简单说就是装不下了。前一段时间干旱,久旱必有大雨,这是我们昌东俗语,大家都晓得。我担心尾矿库会出问题,所以来和大家商量这个事情。根据省气象局的预报,不是县气局,大家注意这里面的区别。从后天开始,又有一轮强降雨要覆盖静州大部分区县,这次是橙色预警,准确表述是3小时内降雨量将达到50毫米以上,或已达50毫米以上。强降雨中心地带可能雨量更多。” 他补充了一句,道:“如果不是有橙色预警,我也不会这么担心。大家可以在明天做好准备,如果后天确实开始下大暴雨,就到向阳坝学校暂时住几天,我和陈民亮书记将准备一些临时安置措施,让大家能够住得下来,有热水热饭吃。” 王桥能做出这个决定冒了相当大的风险,亦不符合惯例。他贸然将九家人移到了学校,如果不出事,必将沦为笑柄,同时,被转移的九家人也必然会怪罪始作蛹者王桥。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只有王桥这种性格坚硬到不看人脸色的人才会如此做。 院子里安静下来,村民的眼光都集中到最初发言的老朴身上。 老朴想了一会,抬头道:“其他人我管不了,政府不给补助我家就不搬。这是政府造成的,政府就要出钱。” 听到这里,吕琪万分不理解:命是自己的,责任主体在自己。难道政府不给钱,他们就可以不要命? 王桥又问大家,道:“你们是什么想法。” 一人道:“我们和老朴都一样。” 其他人都没有反对。 王桥有些无奈,道:“那就这样,散会吧。” (第四百五十七章) 第四百五十八章什么时候吃喜糖 今天有事,这一章短点了。 ………… 离开了老朴家,王桥兴致不是太高,一直不想说话。 支书陈民亮知道王桥情况不高的原因,道:“王书记,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了,听天由命,遭了就是他们自找的。” 陈民亮所言其实也是王桥内心的真实想法。可是,侯红星作为城关镇一把手,就算有真实想法也不能在下级面前表露出来,还必须及时调整情绪,将负面情绪纠正过来,这样才能做出正确决策,建立起有胸怀的领导者形象。 王桥在上车前,交待陈民亮道:“不管他们怎么想,我们还是要尽到责任。如果连续暴雨,村里要派人观察大鹏矿的情况,发现问题,及时给我汇报。” 陈民亮道:“王书记放心,我也有办法。我有一位亲戚就在大鹏矿工作,不是陈民勇,是在矿上搞机修的,人可靠,信得过,有险情,他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我。” 王桥再次叮嘱道:“人命关天,我们马虎不得。” 陈民亮点头道:“我明白,他们混帐,我们不能糊涂。” 王桥伸出手,与陈民亮重重握了握,这才离开。 从矿上回到县城,接近三点。杜建国和张晓娅收获颇大,赶回省城。 吕琪独自回到了电力局家属院。 此时距离晚餐还有三个小时,她就取了笔记本,详细记录了今天的所见所闻。让她最不能理解的是老朴的那一句“政府不给补助我家就不搬”,她写道:“命是自己的,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和政府赌气?难道不应该为自己的命负责,反而要政府为自己的生命负责?” 这些问题,都是在大洋彼岸难以见到的。 六点十二分,吕琪和王桥在电力家属院门口见面,一起步行前往霸道鱼庄。 吕琪道:“今天晚上来的全部都是旧乡的老师,互相都熟悉,我能不能应付过去。” 经过下午调整,王桥情绪完全恢复了正常,道:“这个简单,你以前也不喜欢说话,见面时主要讲一讲这些年的经历,偶尔谈一谈日记里记过的事,一切OK,他们不会觉察。而且,到时见面的时候,他们肯定会先招呼我,我就回应某某老师,你在旁边就能判断出来者是谁?” “如果今天晚上能过关,我就更有自信了。”吕琪随后又问了自己不能理解的问题,道:“我觉得你的出发点完全是好的,对村民有利,为什么村民会提出要钱,这个要求对于我来说完全是匪夷所思。” 王桥道:“今天这个事也算是一个奇葩特例。但是从深层次来探究,特例并不特,反而有着深厚的社会背景。改革开放以后,农村基层原来的社会关系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由紧密型组织重新变成了较为松散的状态。现在,农林特产税取消,三提五统取消,积累工和义务工取消,农业税取消也是大势所趋,村民和基层组织几乎没有了直接联系,仍然和以前一样的基层组织就不适应当前的工作,再加上原来的思想体系被动摇,新的思想体系没有建立,在这种情况下,村民更多的是讲权利,而很少讲义务,以赚钱为其人生主要目标。所以,才会出现今天这种不给补助就不搬的说法。” 吕琪道:“那你以后应该怎么办?” 王桥道:“当时在现场时,我还是有情绪的,现在调整了过来,职责所在,该干啥还是干啥。” 吕琪道:“听到那句话,我都替你感到委屈。” 王桥道:“在这个位置上,受点委屈算得了什么。”他想起自己被双规的那一段日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吕琪道:“你想起了什么,开始叹气。” 王桥道:“在别人眼里我总是意气风发,实际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处,只是戴着面具以作伪装。外人看见的都是光鲜的一面,痛苦的、伤心的事情都只留给自己。” “王书记,吕老师。”从一个商店里走出一位穿着灰色衬衣的人,他头发花白,面容削瘦,正是以前的老校长代友明。 王桥用目光给吕琪作了示意,然后招呼道:“代校长,你来了。” 代友明此时早已经从旧乡学校校长位置退了下来,就等着满六十就退休。他将左手拿着的新买的玉溪烟放进衣兜里,伸出双手与王桥握手,道:“王书记肯召见我们这些退休老头,荣幸得很。” 王桥原本只是伸出一只手与代友明握手,老校长伸出双手,他也只得伸出双手。四只大手紧紧握在一起,倒有点红军会师的镜头感。 王桥首先松开手,道:“代校长,你看谁回来了?” 代友明用手指着吕琪,笑容满面地道:“吕老师,这么多年,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年轻。你在旧乡的时候,把旧乡的英语水平提高一大截,你离开旧乡学校,旧乡英语又被打回了原形。”他一边说话,一边用两手比划。先是张开两臂,表示吕琪在时的英语水平,然后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做一个距离很小的动作,表示吕琪离开后的英语水平。 吕琪此时的感觉很奇怪,从日记本里,代友明是自己曾经熟悉的校长,见面时,代友明实际上是一个陌生人。她淡淡一笑,道:“代校长也没有什么变化。” 这是一句模梭两可的话,代友明道:“还没有变化?我都变成老头伙了。而且得了糖尿病,活起痛苦得很。” 王桥正要出言安慰。“王书记,吕老师。”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声音又尖又利,正是与吕琪多次产生冲突的室友李酸酸。 李酸酸明显老了,在旧乡时还可以说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此时已经显示出一幅大妈相貌。她的衣服却比在旧乡时鲜艳,裤腿还是夸张的大裤腿。 王桥招了招手,道:“李老师。” 吕琪在日记中记了很多与李酸酸有关的事,李酸酸是除了王桥以外记得最多的一个人。她见到活生生的真人,立刻就将来人与日记本、与集体相中的李酸酸完全重合在一起。 李酸酸还是先与王桥寒暄,说了两句就急不可耐地张开怀抱将吕琪抱在怀里,道:“吕老师,你终于回来了,想死我了。你结婚没有?” 吕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微微笑道:“李老师还喜欢吃番茄炒鸡蛋吗?” 李酸酸夸张地道:“不要提番茄炒鸡蛋,前些年吃得太多,现在闻到味道就想吐。吕老师,你结婚没有?” 吕琪道:“没有。” 李酸酸惊叫一声,“吕老师未嫁,王常委未娶,什么时候吃你们的喜糖。” (第四百五十八章) 第四百五十九章礼物 终于,《侯海洋》变身为《巴州往事》(就是静州往事的正式出版名),正式出版了。唏嘘! ………… 李酸酸的惊叫十分符合日记本里面的纪录。 吕琪无法回答李酸酸猛然间提出的这个敏感问题,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微一笑。王桥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很自信地道:“不会太长,到时一定会请大家吃喜糖。”听到这个肯定回答,李酸酸又是一声尖叫,引来了好几个路人的侧目。 吕琪对王桥这个回答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有些吃惊。但是她没有否认这个说法,也没有肯定,就是用复杂的目光看着王桥。 王桥没有回避吕琪的目光,还有些挑战,整个表情看起来阳光灿烂。 在前往霸道鱼庄的路程中,李酸酸亲热地挽着吕琪,用旧乡熟人之间特有的关心方式不停地询问吕琪扯结婚证没有、什么时候办婚礼、在什么地方办,甚至连伴郎伴娘有没有都询问了。她在吕琪面前完全没有距离感,也压根没有想到隐私这个问题,大大咧咧地弄得吕琪很是尴尬。 踏进霸道鱼庄的包间,李酸酸就喜气洋洋地大声宣布:“王书记和吕老师就要结婚了。” 吕琪终于忍不住了,道:“李老师,王桥说的到时候请吃喜糖,没有说就要结婚了。”她特意在“就要”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李酸酸一脸愣神的表情,道:“吕老师,这个有区别吗?” 吕琪道:“还是有的。” 王桥立刻就把话题岔了过去,道:“吕琪,有十年没有和旧乡同事见面了,你还能不能叫得出大家的名字?” 吕琪就指着刘友树道:“刘友树。” 刘友树笑道:“吕老师好。”他是体制中人,在县委办工作,与王桥在地位上拉开了不小的差距,因此,他面对吕琪时态度非常亲切,亲切中带着恭敬,不敢有丝毫逾越。 王桥又指着赵良勇道:“他是哪一位?” 吕琪道:“赵老师好。” 这时,一位小个子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吕琪和王桥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她从日记本看出以前的自己对眼前小个子很尊重,主动上前打招呼:“王校长。” 王勤情绪就要比李酸酸含蓄得多了,问道:“小吕走了十年了,现在是博士了?” 吕琪点了点头。 王勤感叹道:“我在旧乡工作了三十来年,总结起来,还是你们那一段时间的老师最有出息,王桥当了县领导,小吕是博士,包括牛清德这个坏家伙都成了大老板。唯一遗憾的是赵海,没有管好自己,走上了犯罪道路。” 赵良勇开玩笑道:“赵海虽然走上了犯罪道路,却也不丢旧乡的脸面,他如今在静州社会人里面很有些名气。友树,他今天来不来?” 刘友树道:“一直在给他打电话,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王桥昨夜在肥肠火锅馆恰好看到了赵海殴打牛清德,依着牛清德的势力,赵海肯定要躲避,现在找不到人很正常。 吕琪的表情自然,落落大方地与所有参加吃饭者打了招呼,一点都没有犯错。在吃饭的对答中,她每次插言都很自然,也没有出任何纰漏。喝了几杯酒以后,在李酸酸引导下,大家话题就自然围绕着王桥和吕琪,很多同志补充了许多日记本上没有的细节,其中有些细节甚至还是王桥忘记的或者不知道的。 这是一顿追寻往日记忆的聚会,最初吕琪还觉得与大家很是隔膜,到了后来,渐渐觉得似乎与旧乡老师有了亲切感,开始试着忘记自己“失忆”这件事情,与大家交谈起来。 酒席散了后,王勤将王桥拉到了一边,神情有些不自然,道:“王书记,我想求你一件事情。”王桥对眼前小个子女校长一直抱有好感,道:“王校长,你别说求字,如果我能办到的事情,一定会办。”王勤道:“那我就直说了。我老公的侄儿是县政府那边的工勤人员,有正式编制,在那边干了很多年,一直在守门。他找到我,想调到城关镇工作,他说就算是跑田坎都比守门好。” 王桥当过府办副主任,对几位有正式编制的工勤人员都有印象,道:“你侄儿叫什么名字?” 王勤道:“林伟章。” 听到这个名字,王桥脑子里想起了自己“落难”时的遭遇。当时他头部受伤理了一个光头,进入县政府大楼时被要求登记,一个叫林伟章的保卫客客气气地将王桥送到了大楼。保卫中有临时工,也有工勤人员,林伟章是退伍兵,转业到县府办当工勤人员。 王桥很干脆地道:“王校,你叫林伟章到我这里来一趟,我问一问他的具体情况。城关镇人员是超了,可是真正能干事的人也不多,林伟章工作不错,可以培养。” 王勤丈夫提出找王桥给侄儿调工作的要求至少有半年时间,但是王勤一直没有答应。主要原因有三个,一是王桥当初是很愤怒地辞职离开了旧乡;二是多年未见王桥;三是很多人地位发生变化后就翻脸不认人。正是由于有三层顾虑,王勤一直没有来找王桥。今天趁着旧乡老师们聚会之机,提出了这个要求。 王勤原本以为王桥会说两句含糊的话,没有料到其回答得如此肯定。在这一瞬间,她想起了王桥在旧乡所受到不公正待遇,道:“王书记,你的肚量真大。以前在旧乡那一段时间,牛清德确实做得过分了。我个人能力有限,没有能保护你,真的很对不起。” 老校长代友明喝得多了,兴奋得很,摇摇晃晃走过来,自吹道:“当初王书记分到我们学校,我就觉得这个年轻人不简单,现在看来,我还是有眼光的。”他拉着王桥的手,絮絮叼叼地说着陈年烂谷子事。 聊了一会,刘友树给赵良勇使了个眼色。两人就一起走过来,将代友明半拉半劝地弄走。赵良勇如今是六中校长,也算得上成功人士。他和刘友树一样都还想追求进步,就非常主动地帮着王桥招呼客人。 曲终人散,赵良勇等人去唱卡拉OK,继续潇洒。 王桥和吕琪没有去唱歌,与诸人分手,步行回家。 吕琪道:“你今天说的那个事情,还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如果我当场反对,你就会很难堪。” 王桥道:“依着你的性格,就算不认同,也不会给我当场难堪。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所以才能让我念念不忘。” 吕琪道:“没有征求我意见,你就宣布,还是有点霸道。” “有时候,人不一定能真正了解自己的内心,经常是旁观者清。我能够霸道的基础是你一点都不讨厌我,否则你也不会到昌东,更不会住在我家里。这一点,我是非常清醒的。”王桥笑着扬了扬胳膊,道:“能挽着我吗?” 吕琪假装犹豫,然后伸手挽着了王桥的胳膊。 王桥道:“这才有点谈恋爱的样子。” 吕琪没有否认这个说法,道:“这一段时间,我在努力寻找记忆。有时候脑里会有一些模糊的影子出现,真要集中精力去抓这些影子,又消失不见。” 王桥道:“你不必刻意去想着过去,享受现在的生活,奇迹说不定就会自然发生。” 昌东是一个不大的县城,在八点多钟在街道上散步,不时能遇到几个认识的人。认识的人都很惊讶地发现王桥和一位格外养眼的女子神态亲密地走在一起,他们很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招呼,就躲在人群中目送中王桥。 王桥道:“我想送你一件礼物,作为我们重逢的礼物。” 吕琪道:“重逢就是礼物。” 王桥道:“话虽然如此,这件礼物我一定得送。” 吕琪道:“是什么礼物?” 王桥道:“暂时保密。” 散步到树荫处时,王桥停下脚步,道:“按照电影电视的情节,散步到了树荫下黑暗处时,主人公是要亲吻的。”吕琪仰起头,在王桥脸上飞快地琢了一下,道:“按照电影电视的情节,女主人公要矜持,所以这样亲一下就要跑。” 这是重新开始谈恋爱的节奏,让王桥和吕琪都重满了新奇和愉悦。 夜晚,休息之时,吕琪道:“今天我要一个人睡?”王桥道:“为什么?”吕琪道:“我还没有完全做好心理准备,怕忍不住。”王桥道:“忍不住就是自然需要,何必非要坚持。”吕琪脸色红红的,道:“不给你说了,反正你不能上床。”王桥道:“但是你不许关门,我随时会进来看你在不在,免得突然间又找不到你。等了十年,这次得牢牢抓紧,不让你跑了。” 凌晨一点,王桥起床,走到客厅,见吕琪房门虚掩,仍然灯光。他推门而入,见吕琪还坐在床边写日记,道:“都一点了,早点睡,免得脸上起皱纹。” 吕琪道:“今天晚饭时大家讲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我得趁着没有忘记时记下来,这是对我日记的补充。” 在台灯下,吕琪清纯得如同一朵带着清香的洁白茉莉。王桥坐在床边,将穿着棉布睡衣的吕琪抱在怀里。 两人温存了一会,王桥一时没有忍住,就将手伸进吕琪睡衣里面。棉布睡衣里面没有其他衣物,他就握住了胸。前的。饱满处,感慨万千地道:“十年了,我想了十年,终于又摸到了。”吕琪将头依在王桥怀里,道:“和以前一样吗?”王桥道:“一样,我很喜欢。” 温存一阵,王桥以极大毅力转移到隔壁房间。他知道再不转移,恐怕就有可能把握不住,而他不愿意在吕琪没有准备好时就发展到这一步。 他独自睡在床前,幸福且焦燥,望着天花板就想起了一个笑话:男女朋友睡一个房间,女的划了条线,宣布过线就是禽兽。醒来发现男的真的没过线,女的狠狠打了男的一耳光,宣布道,你连禽兽都不如! 他愉快地感慨地道:“我现在克制力增强了,只是就真的不如禽兽了。” 早上,王桥与吕琪分手。走出电力家属院大门,他频频回头,看着窗户。在窗户口,吕琪拿着厚厚的深绿色站在窗边,一脸平静地注视着王桥。 有爱人目送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王桥站在电力家属院大门,朝着租住的房间招了招手。电力家属院种了许多树,回头挥手,吕琪未必能看见。但是,王桥就是想要挥挥手。 走进办公楼,不少机关干部在招呼“王书记”的同时,脸上表情都充满着喜庆。王桥在办公室叫住了送文件的小林,道:“今天大家神情都怪怪的,怎么回事?”小林笑嬉嬉地道:“祝贺王书记。昨天晚上,我们城关镇好几个同志看见王书记和一个美丽女郎牵手散步。” 王桥道:“美女就是美女,为什么要叫做美丽女郎?”小林道:“因为美女太肤浅了,王书记的女友必须是美丽女郎。”王桥笑道:“虽然明知道是马屁,我还是很喜欢。” 在即将开会前,王桥接到了杨红兵的电话:“事情搞定了,那家人同意提前搬出去,你们可以过来签合同。” 腾飞公司的分红到手后,王桥最初准备在省城买房子。与吕琪重逢后,他便改变了想法,准备将吕琪曾经在静州公安局家属院住过的房子买回来。 杨红兵帮着问了几次,终于有了答复。 公安局家属院是老小区,基础设施老化了,很多原住户陆续搬走。原来吕琪的家已经换了两次主人。这一次的新主人也有按房计划,见到有人用高于市场价来接盘,讨价还价一番后,同意提前搬走。 王桥大喜,道:“我今天晚上下班以后才能过来,务必让他们把房屋搬空。你帮我找人把房子打扫干净。我的终身幸福就托付给你了,如果吕琪不满意,我要和你打架。” 杨红兵在电话里感慨道:“我千算万算,没有想到你居然和吕局女儿曾经谈过恋爱,还是蓝色生死恋那种。为了你们两人谈恋爱受到的折腾,我会尽全力。” 晚上下班时,王桥开着车来到电力家属院,将吕琪接上车,直接朝静州开去。 吕琪见小车出了城,问道:“我们到哪里去?” 王桥道:“暂时保密,到时你就知道了。” 吕琪道:“看你神神秘秘的,难道这就是礼物?” 王桥道:“还是保密” 小车开进静州城。静州城是吕琪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如今对于她来说也是一座陌生的城市。她透过车窗看着和许多城市一样的城市,有些许伤感。 小车停在了老公安局家属院,王桥陪着吕琪走进院内。 吕琪已经猜到这是什么地方,仍然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王桥道:“这是你小时候成长的地方。” 吕琪道:“公安局家属院?” 王桥道:“正是。” 瘦长的杨红兵走了过来,手里拿着钥匙。 杨红兵眼睛一直停留在吕琪身上,道:“你是吕琪?我是吕局的部下,到你家里去过好几次,和你哥也认识。” 吕琪道:“你就是杨红兵,谢谢你帮助我。” 杨红兵道:“我和王桥是最好的朋友,说帮就俗了。但是我要控告王桥,你和王桥的事情,他死死地瞒着我,让我受到了伤害。”他略有停顿,道:“要是不瞒着我,你们早就能够见面,何必等上十年。” 王桥道:“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什么时候办过户手续?” 杨红兵道:“只要你有时间,随时都可以办。等会到家里吃饭,小钟要带菜回来。你这人现在不喝酒,无趣极了。”他又对吕琪道:“我就不在这里当电灯泡了,等会到我家里吃饭,我的家住在对面。” 在吕琪日记本里,记载着许多发生在公安局家属院的事情。她对这个在日记本中占重要地位的院子充满了想象。 王桥牵着吕琪的手来到了四楼。尽管隔了多年,王桥还是轻车熟路地打开房门,屋内空空,没有杂物,很干净。 吕琪道:“这是我曾经住过的家?为什么是空房子?” 王桥道:“正是你小时候生活的家。现在我把这个房子买了回来,作为送给你的礼物。” 吕琪愣了愣,眼睛里渐渐有了雾气。过了半响,她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会对你这个中师生念念不忘,你这人,你这人。”这句话没有说完,两颗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第四百五十九章) 第四百六十章重逢的歌声 王桥安慰道:“你别激动,这不过是物归原主。你当年住哪个房间?我们去看一看。” 吕琪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从日记本上记录的一些小细节来看,我的房间窗子能看到静州烟草四个大字。” 两人来到稍小的次卧,站在窗边,能清楚地看到仍然矗立在山顶的静州烟草。这些年来,静州企业有的兴盛有的衰亡,静州烟草始终不倒,一直是的纳税大户。 王桥指着静州烟草四个大字,道:“发现溶洞以后,我就卖了很多尖头鱼,口袋里有钱了,到静州就多次住在烟草宾馆。那里环境好,更主要是距离你家很近,方便我们来往。” 吕琪道:“我知道,日记本里有这个事。” 王桥很好奇地道:“你的日记本到底记了些什么,内容还真详细。” 吕琪道:“幸亏有这个日记本,否则往事就消失了。留在记忆里的事不算消失,在记忆中彻底消失的事才算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我有时经常在想,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算是离开这个世界,比如很多人都记得某个人,他一直留在大家脑海深处,这种情况下,这个人算不算消失了。这个世界是唯物的,也是唯心的。为什么说是唯心的,因为对于我来说,我的世界与我的感受是联系在一起的,失去了我的意识,这个客观世界也就没有了意义。特别是车祸失忆以来,我觉得唯心之说也很有道理。” 王桥低头看着略显忧郁的吕琪,道:“别想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我们尽量想一想发生在身边的事情。” 吕琪道:“我以前也不喜欢这些玄秘的道理,失忆以后才开始想这些事。失忆之后,我对整个世界的看法都有了变化,现在很想看一看佛道两家的经典。” 王桥伸手搂着吕琪的腰,在其脸颊上亲吻了一下,道:“你得找个工作,有事情忙着,对你身体恢复更有好处。我帮你联系山南大学,你的文凭硬,我又认识一些老师,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吕琪道:“也好。我最终需要回到正常的生活之中。” 他们站在窗前聊天,除了看到静州烟厂几个大字外,也能看到对面的楼。 杨红兵正在阳台上拨打电话,刚刚接通时,抬头看到对面窗子的两人,便挥了挥手,然后继续打电话,“吕一帆,我是杨红兵。” 吕一帆爽郎地笑道:“红兵大哥,我记得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很荣幸啊。” 杨红兵道:“上次我们喝酒,你喝醉以后交给我一个任务,你还记得吗?” 吕一帆沉默了几秒,道:“我记得。王桥要结婚了吗?” 杨红兵道:“王桥还没有结婚,但是和结婚也差不了多少。他在我曾经住过的公安家属院买了一套房子,正和女朋友一起看房。我特意回原来的家给他们煮顿饭,这都是蛮子交代的。” 吕一帆与杨红兵认识是王桥搭的桥,当初是为了解决火车站货场之事。多次交往以后,杨红兵和吕一帆成了朋友,还合伙做起了生意。有一次喝醉酒以后,吕一帆趁着酒意拜托杨红兵,如果王桥要结婚了,就提前打电话通知。 今天,杨红兵如约打起这个电话。 吕一帆接电话时情绪还不错,听到这个消息后,情绪莫名就低落了下去,道:“他又认识了新的女朋友。不对啊,公安家属院是老房子,他为什么在哪里买房?” 杨红兵道:“王桥以前在村小教过书,当时他在村小有一个叫吕琪的女朋友,后来吕琪出了国,最近才回来。这里面故事挺复杂,一句话说不清楚。” 吕一帆道:“红兵大哥,我想听,你详细地给我说里面的故事。” 话筒都讲得发热,吕一帆犹自在不停发问。杨红兵口干舌躁,举起了白旗,道:“王桥这人越来越深沉,事情装进肚子里,九条牛都拖不出来。我就知道这么多,再讲就是重复了。” 吕一帆这才作罢,道:“我和王桥是在九六年就认识了,也有七年多的交情了,这段往事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 杨红兵听到门铃声,道:“好了好了,我和他十来年交情,也就是才给我说起。有人敲门,应该就是他们来了。” 挂断电话,吕一帆就开始失神。过了良久,她轻手轻脚走到儿童房间,看着熟睡的儿子,自言自语道:“幸好我还有他。只要我的儿子长得好,其他人都无所谓了。”她从儿童房间出来,拿起手机想给杨红兵再打电话。按了几个数字以后,又将手机丢在沙发上,放弃了再打过去的念头。 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吕一帆又拿起手机,拨通了杨红兵的电话,道:“我不是谈王桥,是生意。我前一段时间去了一趟老毛子的地盘,又拿到一款鱼子酱的代理权,我们还是按照协议进行合作,老毛子的鱼子酱质量不错,在阳州应该能销得出去。” 杨红兵道:“这是好事,什么时候到静州,我请你喝酒。” 吕一帆笑道:“我来肯定要来,酒就算了。再喝酒,我的身材就要毁了。”她又用平静的口气道:“找机会代我向王桥问好,祝他幸福。” 杨红兵挂断电话,对坐在餐桌旁边的王桥道:“刚才是吕一帆的电话,她让我向你问好。 王桥道:“她的生意怎么样?” 杨红兵道:“不错,最近在弄老毛子的货。刚才打电话说又拿到一款鱼子酱代理权,到时请你们也品尝。” 吕一帆认真听他们谈话,脑袋里迅速检索“吕一帆”这个名字,检索一遍,没有发现任何痕迹。王桥见吕琪又在凝神思考,道:“吕一帆是我大学时代的朋友,毕业后做生意,经常来山南。” 杨红兵道:“吕一帆很有商业头脑,小钟听到她一阵狂吹,连打理餐厅的兴趣都变淡了。我一直在告诫小钟,是哪个虫就得钻哪根木头,她就适合搞餐饮,最多拓展到娱乐业,大生意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小钟端着一锅香辣蟹从厨房走出来,道:“杨红兵,你又小瞧我。我就不信一辈子就只能做餐饮,总得试一试才心甘。” 杨红兵道:“试一试,你以为说起轻松,得拿钱去试。” 小钟道:“我试过了,对不起,没有亏。” 吕琪喜欢这个家庭氛围,安静地听两人斗嘴。 斗了一会嘴,杨红兵提了一瓶红酒,又提起老话题,道:“蛮子不喝酒,至少降低了百分之五十的人生幸福度。” 吕琪扭头看着王桥,道:“我记得你挺能喝的。” 她说的隐语,意思是日记本中记得挺能喝。其他人都听不出其中真义,王桥却是明白的,解释道:“我平时是一个很有自制力的人,这几年发现,喝了酒以后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为了避免酒后失德,干脆就彻底戒酒。” 小钟道:“杨红兵,你要向蛮哥学习。你看看你,天天喝酒、抽烟、打牌,吃喝嫖赌毒就占了三样。” 杨红兵道:“人这一辈子总得有些爱好,象蛮哥这种清心寡欲的生活,我可做不到。” 小钟开了多年餐馆,手艺很棒。她的手艺与王桥不一样,王桥是家里人吃的手艺,她是招待客的手艺。王桥注重品质,小钟的菜更注意味道。这一道香辣蟹就是麻辣鲜香皆有,就和外面江湖菜是完全相近的类型。吕琪挺喜欢这个泼辣味道,不停地吃,几乎没有停地筷子。她一边吃着,一边听着杨红兵和王桥谈起中师毕业以来的事情。 这是一顿开心轻松的家宴,打开了吕琪的胃口。 吃完晚饭,略有酒意的杨红兵和小钟拉着王桥和吕琪来到自己家经营的歌厅,要了一个包间,端上水果和啤酒,又开始新一轮征程。 这正是杨红兵典型的夜生活模式,具体来说可以划分为三种方式,第一种是从这个酒场直接转换到下一个大排档;第二种是从酒场转到歌厅,再从歌厅转到大排档;第三种是从酒场转到麻将桌子,再从麻将桌子转到大排档。 三种模式的结果都是大醉而归。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杨红兵有三百天是如此生活。他以前很削瘦,后来在警校练出过肌肉,现在肌肉渐渐变成了肥肉,身体越发地虚空。 王桥最讨厌这种生活方式,每次参加饭局以后,除非极为特殊情况,后面的节目一律拒绝。今天就算是特殊情况,他倒真想和吕琪一起唱唱歌。声音是超越国界的,不知道音乐能否有唤起记忆? 小钟坐在点歌台,道:“蛮哥和吕琪合唱一首,想唱那一首,我帮你们点。” 王桥毫不犹豫地道:“给我们点那首老歌,《重逢》。” 吕琪道:“我不会唱这首歌。” 王桥道:“这是老歌,旋律很熟悉的,你听到旋律就应该能唱。” 吕琪道:“你确定?” 王桥道:“不敢确定,猜的。” 旋律响起,王桥拿着话筒唱道: 男:你慢慢走来走进我的视线这样重逢像是梦 女:多少年过去深情已是曾经如今重逢只是空 男:忘记你多么难你该知道 女:离开你多么苦你该明了 合:你有你我有我不同的路为什么今天要这样重逢 。。。。。。 最初吕琪有些迟疑,后来渐渐地能应和旋律,最后能自如地唱起这首歌。她原本以为自己的记忆完全失去了,可是这首歌让她感到疑惑,自己的记忆仿佛是被藏在某个角落,只是难以发现而已。 在王桥坚持下,他和吕琪一连唱了三遍《重逢》。 王桥唱歌水平不高,这首歌却是越唱越有感觉,歌声和自己的情感完全融合,达到了“歌人合一”的境界。 十一点,四人离开歌厅。 此时,外面的世界风雨大作,雷声一个接一个。王桥望着天空,道:“气象预报得很准,今天果然就有大暴雨。” 杨红兵道:“我家还有空房,你们可以住在我家里。” 王桥摇头道:“我和吕琪住静州烟厂宾馆。” 一辆警车载着四人,在风雨之中沿山而行,来到了静州烟厂宾馆。此时天空似乎被捅了一个窟窿,瓢泼大雨砸向了地面。吕琪道:“你是不是担心那个矿?”王桥脸有忧色,道:“是啊,心里总是不踏实。” (第四百六十章) 第四百六十一章求婚 大雨不停,尽管心有所忧,王桥还是没有回到昌东。橙色预警后,城关镇作了相当充足的准备工作,如果出现问题,应该能得取预警。 他初掌昌东之时,事事身先士卒,赢得了广泛赞誉和信任。特别是在非典期间,这个带头作用取得了极好的效果。但是个人能力和精力终究有限,如果作为党委书记不能带出一支坚强有力的队伍,只逞个人英雄主义,就不算称职。 这是辩证法,也是传统的平衡之道。不管是中医还是传统厨艺,其思想都来源于古老的平衡术。西方多流行标准化的肯德基和麦当劳,国内则是私房菜的地位更高。表面上是厨艺不同,实则是思维方式不同。 杨红兵下车后跟着两人来到静州烟厂宾馆大堂内,道:“蛮子,我走了。明天需不需要来送你们。” 王桥道:“不用送我,到时单位小车过来接我。雨水太大,我明天还得早点回去。” 杨红兵是个干脆利索之人,应了一声,发动汽车,冒着大雨就隐入无休无止的雨幕之中。 与王桥和杨红兵不同,吕琪对天降大雨没有心理负担。她站在烟厂宾馆的玻璃幕墙之后,望着流淌在玻璃幕墙上的水线。水线不停变化着形状,就如一幅极为生动的水墨画,让她很有几分喜欢。长期以来,她都喜欢夜听雨打芭蕉的声音,这种传统式审美深入骨髓,一旦染上,终生难戒。 在国外,她有时也去观看周五举办的大型体育比赛,却始终无法真正融入到其中。她是周末嘉年华的看客,而不是真正的参加者。此时,站在玻璃幕墙前面看着雨水,她发现自己很容易就融入到此处的自然环境之中,享受着宁静和悠远的生活。 王桥要了吕琪的证件,开了两个房间。 上得楼去,他却直接和吕琪走进一套商务标间。吕琪道:“你不是开了两个房间吗?怎么到我的房间。”王桥道:“开两个房间是打掩护的,我就想要和你住在一起,那怕是抱一抱也好。”吕琪道:“你怎么一点都不含蓄,这和你在主席台上的气质完全不一样?”王桥道:“每个人都是混合体,非常复杂,在主席台上是真实表现,在静州烟厂宾馆也是。” 他拉着吕琪的手,道:“我有一个计划,有三件事情是近期目标,一是到羊背砣走一趟,看一看以前工作过的地方,还要去钻一钻那个溶洞,说不定大雨之后,那里又有尖头鱼了;二是陪你走一走静州一中,看一看你以前读书的地方,我后来在静州一中读的补习班,说不定我们还有共同的老师;三是到三道弯去一趟,看一看我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还有三件事情是中期目标,一是把公安局家属院的房子装修出来,二是落实你的工作单位,三是我们结婚。” 吕琪坐在王桥身旁,头靠在宽厚的肩膀上,道:“中期目标?你这算是求婚吗?” 王桥搂着柔软腰身,道:“不算是正式的求婚,只能算是提前透露点消息。而且,我不会采用西式的求婚方式,我会采用昌东式的求婚方式。这两者不同,前者仪式感更强,后者更走心。” 吕琪道:“在求婚这事上我很贪心,需要有仪式感的走心。” 王桥道:“这个就有些难度了。” 聊了几句,王桥将吕琪抱在怀里,将头低了下去,轻轻地吻了吻嘴唇。吕琪双手搂住王桥的脖子,积极地回应王桥。亲吻越来越深入,越来越有激情,吕琪陷入一种迷醉感,这种感觉很久都没有体会到。当那双怪手伸出衣服时,她立刻就体验到自己有肌肤是多少渴望爱人的抚摸。 在陷入激情迷醉时,她的手突然摸到了一条细细链子,趁着喘气之机,道:“你也戴了项链吗?” 王桥稍稍立起身体,将项链拉了出来,道:“这是我自己的项链,是我的护身符,原本准备在求婚时送给你的。” 项链不是普通项链,居然是一根弯曲的铁丝。铁丝长期戴在胸前,与胸前肌肤相触,被磨得十分光滑,甚至还带有几分温润。吕琪撑起身体,道:“这是什么项链,我的日记本中没有?” 以前的痛苦经历已经遥远,但是回忆往事,还是让王桥觉得疼痛,道:“这根项链与我们失去联系有直接关系,那段历史你其实知道。” 吕琪道:“你再讲一讲,我还想听。” 王桥道:“那时我被关进看守所,身负杀人重案,无法与外界联系。我在里面住了一百天时间,在最后一段时间已经绝望了,无意间在床板下找到了这根铁丝。我准备吞服铁丝后,然后在医院途中逃掉。正在实施这个计划之时,你爸侦破了林海被绑案,顺藤摸瓜,把光头老三被杀案也破了,我这才能够重见天日。出来以后,我就把这根铁丝当成了护身符,一直戴在身上。” 他将吕琪抚正坐直,然后站在她身前,郑重地取下了这条铁丝项链,道:“这是我的求婚礼物,请接受他,永远戴在胸前。” 吕琪用手拢了拢头发,道:“帮我戴上。” 王桥就将戴了九年的项链取了下来,挂在了吕琪修长的脖子上,道:“你接受了我的求婚?” 吕琪道:“虽然仪式简陋,可是这个礼物很珍贵,我接受了。” 王桥一把就将吕琪抱了起来,朝空中抛去。他身高体壮,抱着苗条的吕琪很是轻松,在空中连续抛了几下,直到吕琪开始惊叫才将其放下。 吕琪脸色红润,满脸幸福,道:“最初失忆之时,我感觉失去了自己的过去,自己成为了无根之人,非常非常之惶恐。但是没有料到,失去记忆却让我轻装上阵,抛弃了所有的顾忌,与你重新走在一起。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老祖宗总结得太到位了。” 窗外,炸雷一个接着一个,大雨磅礴。 但是这丝毫不妨碍屋内的幸福,两人拥抱了一会,等到雷声稍歇的时候,吕琪进入了卫生间。她知道今夜要发生什么事情,有些忐忑也有些渴望。在镜中看着依然圆润丰腴又不失苗条的自己,往日淡淡忧伤终于一扫而空。 迎接着从天而降的热水,她轻声哼唱在歌厅唱过的《重逢》,一人分唱两角: 男:你漫漫走来走进我的视线 这样重逢像是梦 女:多少年过去深情已是曾经 如今重逢只是空 男:忘记你多么难你该知道 女:离开你多么苦你该明了 合:你有你我有我不同的路 为什么今天要这样重逢 合:当你和我随人群擦身而过 请你不要把思念写在脸上 男:慢慢走过 女:静静走开 合:我们都别说再见 这个歌词适合几天的自己和王桥的情形,不适合今天的情形,但是,她还是喜欢唱这首歌,喜欢歌里的温情和淡淡忧伤。 两人经过十年征程,终于又重新真正重逢,室内激情荡漾,仿佛在空中形成能量束,与外面的风声雷声雨声对抗,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激情之后,王桥依然和吕琪搂抱在一起,舍不得分开。 王桥道:“刚才,你回忆起以前吗?”吕琪摇头道:“没有,似乎有点影子,似乎又没有。”王桥脑子里想起那个日记本,道:“在日记本里,记过我们以前做爱吗?”吕琪将头埋在王桥胸口,羞涩地微笑道:“这是一个秘密。” 早上六点半,手机闹钟准时响起。王桥睁开眼,伸手抱住吕琪,道:“早上还去跑步吗?”吕琪两眼亮晶晶的,道:“跑就跑,谁怕谁?” 王桥翻身而起,站在床上顺手揭开薄薄的空调被子,光润、柔软、苗条、丰腴的充满女性魅力的身体出现在眼前,除了胸前的那一段铁丝以外,不着一物。又因为铁丝映衬,显得身体更加洁白细腻。 吕琪急忙拉开空调被遮住身子,道:“还没有看够?” 王桥道:“永远都看不够。你记得叶芝的那首《当你老了》吗?这首诗很符合我现在的心境。” 吕琪道:“我知道这首诗,只记得前面一句,当你老了,眼眉低垂。后面记不清楚了。 王桥坐在床边,道:“这首诗有很多版本,我最喜欢徐海明的译本——当你老去,发鬓斑白,睡意渐浓;倦倚着壁炉瞌睡。请取出这本诗集;然后,轻轻地读,追忆那双温柔的眼神。你的眼神,曾经,那样深——深不见底。多少人,追慕过你,当你楚楚动人,他们如此痴迷你的美貌,真心,或者假意。唯有一人,偏爱你圣洁的灵魂;爱你沧桑的脸庞。他会蹲在火炉旁,略带些忧伤,轻声向你叙说,那些褪了色的爱情呵!或在头顶的山间徘徊,或在漫天的繁星里藏身。” 吕琪两眼闪着光亮,喃喃地道:“这是我听到了最好的情话。你为什么能背得下这首诗?” 王桥一本正经地道:“我是山南大学中文系毕业生。据师兄们传授经验,这首诗是现代汉语老师必考的一首,为了拿奖学金,所以我特意熟背了这首诗,果然在考试中出现。” 吕琪扬手做了欲打的姿势,道:“我还以为你会继续说情话。” 王桥道:“情话是钻石,少了才珍贵,所以,遇到特殊情况我才说点情话,平时都是实话实话啊,对此,你需要有心理准备。” 吕琪伸出双手,慵懒地道:“拉我起来,我们还是去跑步。” 室外,风停雨住,空气格外清新。静州烟草宾馆有大块绿地,种满高大树木,昨夜风大,吹了无数断枝在地面上。两人跑步而过,踩在地面上嚓嚓作响。 虽然昨夜消耗了不少体力,由于两人心情格外舒畅,跑起步来仍然身轻如燕。 七点半,王桥和吕琪返回昌东。吕琪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看着心爱的男人专注地开车,轻声哼唱着“多少年过去,深情已是曾经……” 小车很快就到了昌东县,先到电力家属院。吕琪下了车,目送着小车走远,这才转身上楼。上了楼,她第一件事情是取过日记本,详细地记录了发生在昨天的事情。 她写下日期、天气以后,然后在日记第一页上写下:今天是新生活的开始。 心中有感言,下笔如流水,不知不觉就写下了厚厚的五页。写完之后,吕琪抱着笔记本站在窗前,给哥哥吕劲打去电话,“哥,你在哪里?” 吕劲道:“我能在哪里,还是老老实实在在阳州呆着。如今我妈在更年期,稍不留意就要发火,我三天不回家就要被骂。你在昌东怎么样?” 吕琪道:“王桥带着我东走西转,我知道他想让我恢复记忆,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奏效。不过,与很多以前的朋友见面以后,我的日记本倒是补充了许多细节,记忆库又丰富了一些。” 最初与妹妹见面之时,妹妹表面镇静,实际充满了忧郁和惶恐,而现在在电话里都能听出积极向上的情绪在里面,这让吕劲非常欣慰,道:“我现在后悔了,以前也应该写点日记,拿给你看,也能增加你的记忆库。” 兄妹聊了几句,吕琪道:“有两件事情先和哥沟通一下,第一件事情是我正式决定回山南工作,王桥和我沟通,大体上定在山南大学。他是山大毕业的,可以帮我介绍。” 吕劲道:“这是大好事,我举双手欢迎。” 吕琪又道:“还有一件事情,王桥向我求婚了,我接受了。” 吕劲愣了神,道:“真的,这更是大好事,我马上给爸妈谈。”他本来还想让王桥和吕琪通过接触慢慢建立感情,没有料到两人在极短时间就谈婚论嫁了。 放下电话,吕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今天打电话的情况来看,妹妹状态显然不错,已经是没有失去记忆后的最佳状态了。他对王桥心存感激之情,想了一会,拨通了王桥电话。 王桥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电话,没有接听。 这是第N次参加创彩集团相关工作会议了。在王桥和宋鸿礼两位主官的推动下,创彩集团落地的主要障碍已经消除,但是涉及与地方的矛盾还是不少,今天吉之洲、华成耀一起参会,将城关镇、小竹河管委会、经委、规划局、公安局、安监局等单位叫到一起,再次统一思想,下定决心消除隐患,促使创彩集团早日开工投产,为地上增加税收,解决就业问题。 当前最集中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老问题,创彩集团与村民纠纷不断,呈全面开花之势。另一个则是关于昌东大道建设问题。 华成耀举着手中的一封信,道:“这是创彩集团副总梁义给我写的信,里面问题很尖锐,务必要解决。县委提出的重商亲商概念,不是在嘴里说说,而是要落实到行动上。梁义曾经作过沿海城市的副市长,和我们一样熟悉基层工作,现在他以半集团半私人名义写信,你们就能感受问题的严重性。下面,我来读一读信。” 他念道:“尊敬的成耀先生,感谢昌东县政府一直以来的努力,创彩集团入驻之事进展还算顺利。有两件事情我无法解决,思索良久,决定给成耀先生写这封信……目前创彩集团入驻已成定局,城关镇、小竹河管委会工作甚为得力,大规模群体事情消除了。但是在我们要使用的土地上,我发现三次一夜之间地里全部栽满果树、建上大棚、打上井,房屋一层变两层、两层变三层的事情。栽的果树都是从其他地方移栽过来的,果树粗,树龄长,因为果树木补偿是按照树龄补偿的,树龄越长补偿越高,至于死活不管,其实很多就是死树,甚至一些果树苗木公司专门经营起了这些业务,专门出售所谓的“补偿苗”,专供突击用。至于打井、建大棚都是糊弄,都是为了补偿。虽然县政府把土地交给了我们,大部分土地已经平场,但是在周边角落出现大量这样的事情,还是让我们不堪忍受……” 信件念完,大家都沉默。 宋鸿礼最先发言:“吉书记和华县长都在场,我就说点实在话,不说虚的。我接手小竹河以后,发现有好多宗土地都没有完成三通一平就交给了用地方,这必然会引发矛盾。今天梁总讲的事情,都是以前的遗留问题。” 谈及以前的遗留问题,必然就要追究到彭克,这显然没有意义。 吉之洲打断道:“这些事我知道。前年县委有个加快小竹河工业园发展的决议,已经提出了在工业园实现五通一平、免除入驻企业后顾之忧的要求。但是,这以前出现的遗留问题必须要解决。我们还是老规矩,谁家的地盘谁去处理,谁家的娃儿谁去抱,如果梁义再给华县长写信,你们两人去给创彩集团解释。” 宋鸿礼还要发言,王桥在桌下轻轻拉了拉他的手,道:“吉书记,我散会后和宋主任商量,尽快把事情解决。” 宋鸿礼明白王桥是好意,就将一肚子的话憋了进去。 吉之洲点了点头,同意王桥的表态。 华成耀道:“另一件事情涉及昌东大道,昌东大道按照城市快速通道设计的,只准客车通行,货车不准通行,导致货车通行的压力很大,梁义先生也有建议。” 等到两件事情商量完毕,接近下班时间。 王桥和宋鸿礼一起走出了办公室。宋鸿礼发牢骚道:“县政府乱决策,让我们来背锅。不仅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王桥用手指在嘴唇边嘘了一声,道:“创彩集团是全县大事,不能在这事上发牢骚。” 宋鸿礼叹息道:“老弟比我成熟,能忍住,我反正都要到二线了,老是憋在胸口,把我自己憋出病来,所以不吐不快。这也是老弟进步快,我进步慢的一个重要原因。” 王桥看着天顶黑云,不由得想起上一次县政府强行合并了阳和矿、大鹏矿和黑岭山矿,也有点憋气,不过他没有显露出来,换了个话题,道:“宋书记,找时间请你吃饭,我把弟妹带给你看一看?” 宋鸿礼道:“不是小李吧?是小晏?” 王桥道:“都不是,宋书记没有见过,是以前和我一起分到旧乡教书的老同事。” 宋鸿礼道:“好好好,何必另外约时间,今天晚上就见面,我来请客。” 王桥指了指天空,道:“天气预报是橙色预警,我下午要去开会,晚上加强值班,这顿酒得改天喝。” 宋鸿礼当过多年城关镇党委书记,知道地质灾害的历害,道:“好吧,改天。在小竹河抓工业,比起城关镇还是要单纯一些。我现在年纪大了,精力不行了,真希望早点把担子卸下来。” 正在说话间,又是一片压城的黑云铺天盖地,两人不再聊天,各自回单位。 小车还未开到城关镇办公大楼,倾盆大雨又落了下来。王桥给陈民亮打电话,道:“大鹏矿有状况没有?” 陈民亮声音中透着疲惫,道:“山水大得很,暴涨。我才从大鹏矿下来,暂时没有问题。不过里面积水很深,完全没有尾矿库的模样,变成水库了。” 王桥担忧地看着天空,态度坚决地道:“还是要做好撤人准备,你先把小学校收拾出来,只要继续下,不论九家人是否反对,拖都要拖走。” 回到城关镇后,王桥立刻让办公室出通知:下午两点钟开会,各村各部门汇报生产损失、地质灾害和应对措施。 紧接着又与社事办刘东谈了工作,王桥这才得以在办公室喘息。他正要给吕琪打电话,镇长黎陵秋又走了进来。两人聊了一会工作,到了吃午饭时间。 刚端上饭碗,瘦高个的居委会主任毛明来到伙食团,见面就焦急地报告道:“王书记,你要想点办法。连续下了几天雨,师范后街和老糖厂那一片平房被淹了。” 王桥道:“你吃饭没有?没有吃饭,就去刷我的卡。不要着急,边吃边聊,再着急也不能不吃饭。” 毛明是个急性子,道:“你还记得老胡,就是师范后街的胡立诚,他被水淹得最恼火,进水了半米深。我才从他家回来,觉得事情不对,所以过来找王书记和黎镇长。” 王桥对黎陵秋道:“黎镇,我们分个工,你管城内救灾,我管城外的。两点钟开会,争取一个小时结束,然后你跟毛主任一起查看受灾情况,居民要自救,政府也要有所作为,设立好转移点,储备食品和水,免得措手不及。” 历年来,暴雨降临,城外叫做山洪,城内叫内涝,严重程度不一样,黎陵秋心细,又是女同志,由她负责城内的灾害处理是一个合理安排。 毛明听到王桥非常具体的表态,这才安心,拿着王桥的饭卡去打了饭。 三点钟,准时散会。副书记李绍杰、企办室王渝生、向阳坝支书陈民亮等人来到了王桥办公室,商量几句以后,坐了两辆小车直奔大鹏矿。 车至山脚,雨水猛然变大,雨刮器几乎失去作用。前往大鹏矿是盘山公路,有几段路特别陡,估计小车无法上去。大家在车上紧急商量了一会,穿上随车准备的雨衣,冒着大雨,步行上山。 暴雨是前所未有的猛,雨衣根本不起作用,在雨水中走了几步,人就变成了落汤鸡。 沿途要经过四家靠近公路的房子,几人进了屋,躲过了暴雨直接袭击,这才能互相说话。 这是一间一楼一底的预制板房子,雨水顺着二楼预制板缝隙往下直落,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屋主人老陈抹了脸上的水,道:“我日。了怪,这水太邪,我从来没有看到这么大的雨水。” 王桥对屋内漏水不感兴趣,直接走到传来轰轰响声的二楼阳台上。站在二楼阳台上,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往日山沟里的涓涓细流如清纯少女,如今变成了凶恶的扣脚大汉,高高溅起的水花就在打在了院子里。 他抬头往上看,百米以上就是悬在山腰上的尾矿库,若是尾矿库要垮,这间房屋必然要被埋,跑到无法跑。 “老陈,危险得很。镇政府在小学准备了临时安置点,你们去睡几夜,等到暴雨过来再回来。”王桥好言相劝。 老陈道:“没得事,水就是在沟沟里面跑,冲不到房子。” 陈民亮朝上指了指,道:“光是水没得问题,我们担心尾矿库垮。” 老陈没有意识到危险,只是摇头。 王桥没有见到大鹏矿的具体情况,也就没有强制劝离,出了屋,带着大家继续向上攀登。雨水越来越猛,大家走路越来越困难,深一脚浅一脚,连王桥这种反应灵敏的人都摔了跤。 到了老朴房前,陈民亮站在门口喊到:“老朴,雨太大,要出事,赶紧撤到安全的地方。”老朴坐在堂屋前,泰然自若地看着王桥等人,道:“没得事,这种雨水我见得多了。还是那句话,要我搬,先给补助。” 陈民亮骂了一句:“你龟。儿子爱财不要命,老子不管你了。” 一行人继续往上,在风雨飘零中来到了大鹏矿。大鹏矿尾矿库完全变成一池污水,还有哗哗山水往里面流。矿上的人都缩在管理房里,没有人来看管尾矿库。 王桥朝着尾矿库走去。 累得象狗一样的李绍杰拉着王桥,道:“王书记不能去,太危险了。” 王桥道:“雨太大,不走近,看不清楚。”他试探着走到坝边,只见急速流水已经涌出坝顶,拦渣坝出现了缺口,用来加固的条石缝隙冒出丈高的水柱。 王桥蹲在坝边看了一分,转身就走,安排道:“王主任留在矿上,督促他们抢险,李书记马上给县委应急办报告,大鹏矿有溃坝危险。” 李绍杰和王渝生不敢怠慢,奔向管理房,安排矿上排险工作。 王桥紧随其后也来到管理房,拿出手机,先给阳和镇镇长陆军打去电话,电话响了半天,无人接听。他对站在身边的李绍杰道:“陆军不接我的电话,你想办法通知阳和镇,让他们查看黑岭山矿。” 李绍杰就给阳和书记打电话。 王桥见情况紧急,没有再犹豫,直接打通了吉之洲的电话。他谈了几句现场情况后,道:“大鹏矿危险了,随时可能溃坝。我马上组织矿下面的九家村民转移。” 吉之洲道:“黑岭山怎么样?” 王桥道:“黑岭山矿与大鹏矿情况接近,但是具体情况不明。副书记李绍杰正在和阳和镇联系。我没有时间去黑岭山了,必须要下去转移村民。” 通话结束后,吉之洲大发雷霆,对秘书小张道:“给金泽义和陆军打电话,让他们马上去黑岭山,一分钟都不许耽误。” 小张先拨金泽义电话,始终占线。再拨打陆军电话,无人接听。他打通镇政府值班电话,响了八九声后,才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找哪个?你没有听见在打雷吗?打雷接电话不安全。” (第四百六十一章) 第四百六十二章大地颤抖 秘书小张道:“吉书记指示,让金泽义和陆军立刻到黑岭山,有情况立刻报告。” 外面雷声阵阵,值班人员将话筒离耳朵老远,完全没有听清楚对方说些什么,含糊且气愤地道:“晓得了,晓得了,给你说,打雷天不要打电话。”说完,他就重重地话筒扣下。 秘书小张传达吉书记指示时,接电话之人向来都是唯唯诺诺,今天给阳和镇打电话受了一肚子气,回来报告时也就有了点情绪,道:“金泽义一直占线,陆军打不通,值班室值班人员说打雷天不要打电话。” 这三句话一点都没有夸张,基本上是如实表述,吉之洲脸色铁青,说了一句“太不象话。”他迅速稳定了情绪,道:“继续给金泽义和陆军打电话。” 正在这时,秘书小张电话响了起来,是阳和镇党委书记金泽义回过来的电话,道:“刚才在和城关镇李绍杰通电话,张科,有什么指示。” 秘书小张看到吉之洲伸出手来,道:“吉书记要和你通话。” 吉之洲接过电话,道:“黑岭山矿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金泽义道:“没有接到什么情况,我正要派人去查看。” 吉之洲气得浑身无力,道:“查看个狗屁,城关镇都开始转移村民了,你立刻组织村民转移,不管出不出事,先转移了再说。” 金泽义先后接到两个电话后,意识到事态严重,他给陆军打电话,仍然没有打通。他通知了小车驾驶员就往黑岭山赶去。在车上,他接连给当地村支书和企业办打去电话。企业办主任一脸茫然,道:“黑岭山矿是县属企业,平时我们都没有去管,具体情况真不了解。”村支书喝了些酒,正在家里酣睡,无论如何也不接电话。 村主任倒是接了电话,望着一个接一个的炸雷,嘴里答应道:“我马上就去看。”他挂断电话,搬了椅子坐在堂屋,抽了枝烟。他打定主意等到雨小了以后才去黑岭山。从他家里到黑岭山就是一条小道,风大雨急雷紧,实在不是走夜路的好时机。而且每年都有暴雨,从来没有出过事,县里的人都是瞎鸡。巴乱操心。 大鹏矿山下,在王桥和陈民亮大吼大叫之下,头两家人关上门,离开了家,跟着王桥和陈民亮朝着山下走。这几天来,镇里村里的人三天两头来宣传什么橙色预警。大家最初有些抵触,多听几次,心里也就有了印象。今天雨确实太大,与往常不一样,又听说尾矿库已经翻水,也就将信将疑地跟着王桥和陈民亮朝山下去。 来到老朴家里时,陈民亮用力把门敲开,抹着脸上水,吼道:“老朴,赶紧走。我们才到矿上看了,危险得很。” 老朴朝山上望了一眼,山上黑黝黝一片,望不出东西南北。老朴道:“是不是一定要垮,没有垮我们不是白走了,一天还是要补助点钱。” 陈民亮道:“狗。日的,死到临头还不晓得。老子的责任尽到了,不管你了。”他转身走到王桥身边,道:“这人浑不吝,要死就等他死。” 王桥虽然也很气愤老朴的愚昧和贪婪,可是作为县委常委、城关镇党委书记,没有理由放弃一个人。他十分冷静地问道:“他家里有什么人?” 陈民亮道:“他儿子在外面打工,他媳妇帮着儿子带孙。家里只有一个老娘,这人浑不吝,倒是一个孝子。” 王桥道:“我负责将老朴拉出来,你找两个人把她老娘拉出来。他老娘年龄应该不小了,注意力度,找把伞。” 说完,他走了前去,二话不说,对准老朴腹部就是一拳。这一拳是王桥很久没有使出的胃锤,拳大力沉,顿时就将老朴五脏打得挪了位置,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王桥伸手抓住弯腰捧腹的老朴的皮带,拖死狗一样就从家里拖了出来。 陈民亮没有料到堂堂党委书记发起狠来居然是个打架的狠角色,他与跟随自己的村民一起,进屋劝老朴的老娘。老朴老娘听到外面闹,已经从厢房颤颤地走到堂屋,正朝外张望。她见到陈民亮,问道:“我儿在哪里?”陈民亮怕老朴老娘脑袋糊涂,道:“你儿跟我们一起,我是村支书陈民亮,你跟着我们走。”老朴老娘说起陈民亮的小名,道:“我知道你是黑狗娃子,我跟我儿走。”她离开家里,伸手拿了一把镰刀。 大家都在急急忙忙往山下赶,沿途转移村民。好说歹说,总算把九家人全部转移走。 老朴被拖出屋后,骂了一会,也就承认了现实,搀扶老娘,跟随大队伍朝山下走。 来到了向阳坝村小,社事办刘东已经带领工作人员和村干部一起将几间教室弄成了临时住房,用大锅烧了热水,煮了些稀饭。 等到九家人来了以后,两三家人住一个教室,临时安置下来。有村小老师被动员起来,腾出房间,给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住。 王桥累得够呛,坐在一间教室休息,大口大口地喝矿泉水。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手机,没有让手机被雨水打湿。 “刘主任,你怎么过来了?”王桥坐了几分钟,体力恢复过来,就将刘东叫了过来。 刘东道:“黎镇长怕这边人手不够,就让我带了一个小组过来帮忙。” 王桥道:“只要村民们住下了,也就没事了。你给陈民亮说,伙食费由镇里面出,让他安排好,我们休息一下就到青桥去看一看。江老坎那边河水也漫了出来,不知受损情况怎么样?” 刘东道:“死不了人,就是今粮食要减产。” 王桥道:“减产是必然的,只要不死人就算好。” 老朴老娘手里握着镰刀,在各个教室慢慢转悠。陈民亮道:“伯娘,你拿把镰刀做什么?”老朴老娘咕哝道:“找坏人。”这时,又有村民大声音喊叫,陈民亮就赶紧过去。 刘东去安排米面和水。 王桥抽空给吕琪打电话,刚拨通电话,只觉得背上一痛,赶紧朝旁边闪开。 教室里有人开始喊叫:“伯娘,你干啥子,住手。” “老朴,快来,快来。” 老朴老娘拿着镰刀地继续对着王桥挥去,道:“你是坏人,打我儿。”她身材瘦小,只有一米五不到,行动不便,双眼浑浊,可是仍然很执着地想要给儿子报仇。 王桥后背被镰刀划开一个大口子,鲜血直冒,痛得呲牙裂嘴。自从离开看守所以来,王桥打架无数次,除了被刘建厂围攻之时见过血,很少吃亏,今天却被一位护儿的八十岁老娘豁开了一个大口子。 老朴闻讯过来,赶紧从老娘手中拖过了镰刀,道:“妈,他是当大官的,你砍了他,是想让你儿坐牢。” 老朴老娘道:“他打我,我就要报仇。” 在众人的批评和责骂声中,老朴和老朴老娘被弄到另一间教室。王桥将外衣脱下来,大家围观之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从肩膀到后背的口子足有十来厘米,而且入口处甚深。 向阳坝小学附近有一个乡村医生,陈民亮就安排村里的计生专干赶紧叫医生过来。 正在等候医生之时,留在山下的观察点给陈民亮打过来电话:“大鹏矿垮了,矿渣冲出来,房子全垮了。” 大家赶紧冲到屋外,尽管外面风大雨大雷紧,仍然能听到来到后山的沉闷的轰轰声,脚下大地开始颤抖起来。 (第四百六十二章) 第四百六十三章又要地震 轰隆隆声音如洪荒怪兽的怒吼一般从不远处传来,脚下大地跟着不停地抖动。 向阳坝小学校门口站着九家村民。他们伸头望着黑黝黝的山岗,神情各异。 “是不是我们那边垮了?” “房子遭没有?” “我才修的房子,花了八万块钱。” “黑岭山那边垮没有?” …… 大家七嘴八舌头地问话,陈民亮又打一个电话,道:“肯定遭了,全山沟都被填满了。大鹏矿积有十来年的尾矿,还是山体滑坡,混在一起冲了下来。” 老朴呆呆地看着山岗,突然大吼道:“钱没有拿出来?” 其他人家都听了劝,收拾了细软就跟着王桥离开了家。唯独老朴是个硬头黄脑壳,坚持不走。在紧张情况下,王桥动了拳头,将老朴打倒,并直接拖出来。这一重拳打得老朴只顾着痛,把拿钱的事情搞忘了,家里现金和存折就放在床下面的厚木柜子里没有取出来。 如果不溃坝,老朴放在家里的钱是安全的,如今房子被埋了,皮之不存,毛之焉附,肯定被陷在了泥石流里面。 陈民亮道:“你有好多钱?” 老朴哭丧着脸,道:“有一千多现金,还有存折有一万多块钱。” 陈民亮笑道:“这个有啥子嘛,你是存在信用社的,到时由村里盖章,直接找信用社换存折。” 老朴道:“存折可以补,现米米谁来赔?” 陈民亮毫不客气地道:“你龟儿子逃脱一命都靠了王书记,还恩将仇报,把王书记砍伤了,明天等到去坐牢。” 老朴辩解道:“是我老娘砍的,又不是我。” 陈民亮吓唬道:“老娘砍的,你去抵罪。母债子还,天经地义。” 老朴是全村有名的犟拐拐,认死理,咬住了就会不放。但是他文化水平不亮,脑筋转得不快,被支书吓唬以后,梗着脖子来到王桥身边,道:“老娘砍了人,我去坐牢就坐牢。我的钱要还给我,否则我要找人拼命。” 对于脑袋说灵不灵、说不灵有很灵的浑人,陈民亮这个老基层都很有些无语,道:“早知如此,王书记就不应该救你,让你被埋了。” 其他村民虽然家被埋了,好歹重要钱财还带着身上。他们心痛房子,可是比起光溜溜来到小学校的老朴一家人就要强得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心里就舒服多了。至于老朴在王桥身边闹,他们都没有劝。老朴这个楞头黄经常咬到一点道理就不松劲,好多次都给大家带来了好处。这一次大家都受到损失,若是老朴闹一闹有了成效,说不定还都能得到补偿。 在这种心态下,大家都做旁边者。 王桥顾不得鲜血长流,也不理睬站在身边的老朴,道:“陈书记,你再核对一下大鹏矿,一定要准确。” 得到确切消息以后,王桥对站在身边的老朴毫不客气地道:“走一边去,别站在我面前。”赶走了老朴,他拨通了吉之洲的电话号码,稳了稳心神,道:“吉书记,大鹏矿发生了溃坝,非常严重。下游九家人已经完全转移,没有人员伤亡。现在把他们安置在向阳坝小学,情绪基本稳定。” 吉之洲连声道:“好、好、好,黑岭山矿怎么样?” 王桥道:“我率了一队人在向阳坝,黎镇长在城内抗涝,暂时没有了解到黑岭山的情况。副书记李绍杰专门给阳和镇打过电话,提醒他们注意防洪。” 挂断电话几分钟以后,全县都行动起来,华成耀带着一路人马奔赴迟迟得不到消息的黑岭山矿。 吉之洲亲自率队前往向阳坝村小。 溃坝发生十来分钟以后,乡村医生才在雨水中赶到向阳坝小学。 在电力局家属院,吕琪内心极度不安。她在电话里听到了王桥沉闷地“啊”地一声,然后又听到有无数人惊叫,随后电话就挂断了。在这风大雨急雷紧的夜晚,这一声啊意味着肯定遇到了突发事件,否则依着王桥的性格,不会发出这一声闷哼。 她随即又拨打了电话,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友树,我是吕琪。”吕琪想了一会,果断地拨通了刘友树的手机号码,讲了与王桥通话的情况。 刘友树今天恰好在县委办值班,道:“我刚才接到报告,大鹏矿溃坝,应该没有伤亡,他们都转移到了向阳坝小学。你放心,没有太大问题。” 吕琪道:“我想到向阳坝小学,能不能帮我找个小车。没有驾驶员都行,我能开车。” 刘友树曾经在城关镇工作过,熟悉城关镇驾驶员。他立刻就联系了城关镇一辆小车,直截了当地明说是王桥的未婚妻要车,同时简单讲了情况,提醒小车顺便多准备几箱矿泉水,向阳坝小学应该需要。 虽然王桥和吕琪还没有宣布婚事,可是凭着刘友树对于王桥和吕琪的了解,他已经将断定两人肯定会结婚。刘友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能够阻挡经历十年无助等待还能走到一起的一对恋人。 驾驶员听说是王桥未婚妻要用车,当即就将夜间睡觉被打断的怨气消散得一干二净,迅速开车去小卖部拿了水,然后来到电力局家属院。 大鹏矿和黑岭山矿都在一个方向。吉之洲一声令下之后,各部门的车辆都朝这两个地方汇合,更主要是朝黑岭山矿汇合。 全城行动之际,让吉之洲和华成耀目瞪口呆甚至魂魄掉地上的事情发生了,黑岭山比大鹏矿晚半个小时溃坝,山下七户民居被埋,失踪二十五人。 这是将震惊全省的重大灾害,没有谁敢隐瞒,无线、有线电波在空中纵横交错,朝着省市相关部门飞去。昌东县城紧急动员起来,武警消防、公安、卫生、民政、乡镇企业局等部门全部动员起来,开始紧急救援。 县纪委、组织部、宣传部、检察院等职能部门灯火通明,紧急商量着对策。 吕琪坐着车前往向阳坝途中,看到无数闪着警灯的车辆呼啸前行,心悬得老高。即将进入向阳坝时,有警察设卡,无关车辆不能入内。 一个身高体肥的一级警督站在车前,另一个小子民警吼道:“哪个单位的车,无关车辆不能进去。” 小车司机拿出城关镇工作证,道:“我是城关镇的人,给向阳坝小学送水。” 亲自带队设卡的副局长邱宁勇挥了挥手,放小车通行。他望着一辆接一辆的从各个工地调过来的挖机,自言自语地道:“王桥运气还真******好,只要迟半个小时,他就要进地狱了。”这时他腰间手机响了起来,是妹妹的来电。 “向阳坝发生溃坝?”李宁咏直截了当地道。 邱宁勇道:“你的消息不慢啊,我正在公路上设卡。” “我正要朝宣传部走,如果事情重大,说不定还会立刻到县委宣传部去指导。县委宣传部的人都蠢得很,很容易落入记者圈套。”李宁咏打了个哈欠,道:“我只听说溃坝,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到底怎么回事?” 邱大勇道:“王桥运气好到爆,大鹏矿溃坝前,九户村民二十多人刚刚转移,晚半个小时,就是灭顶之灾。黑岭山被埋了七家人,二十多人,恐怕都没有搞头了。” 李宁咏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是重大事故,省里至少一个副省长要来指挥。你刚才说王桥运气好到爆,我不是这样认为,王桥这人精明,眼光比起那些土鳖们高得多,当初他坚决反对阳和矿整合黑岭山和大鹏矿,结果反对无效。现在证明他的观点对的。牛家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或许,这就是他们家族由盛到衰的转折点。” 邱大勇哼了一声,道:“王桥这种忘恩负义的人,你还要为他说好话。” 李宁咏道:“至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对我挺好。时间过得久了,我就想起他的好处。”说到这里,她有些失落,道:“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我以后麻烦了。昨天来了一个相亲的,按理说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可是我把他和王桥一比,顿时就觉得相亲的那人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 “你是琼瑶书看多了。”邱大勇见一辆车又要里面闯,道:“不说了,又有车来了。” 让公安局分管领导去守卡,不让不相关车辆进入现场,以免影响救援,这是吉之洲亲自交代的任务,因此,老袁局长就让最不讲情面的常务副局长邱大勇带队设卡。 “干什么的,停下来,检查。”一位民警上前拦住来车,邱宁勇穿着雨衣,背着双手,在后面虎视眈眈。 副驾驶位置的车窗摇了下来,正是一直打不通手机的阳和镇长陆军。他脸色苍白,眼睛发红,声音惶急,道:“邱局,是我,陆军,我要到黑岭山。” 邱宁勇有些吃惊地看着陆军,道:“黑岭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还没有去?” 陆军道:“手机没电,在这里睡着了。” 邱宁勇道:“赶紧去,华县长都过去有十分钟了。” 小车轰响着,破雨前行。车内,陆军大口大口地喝着矿泉水,用来冲淡自己身上的酒味。 昨夜,他一直和牛清德在别墅里喝酒,喝酒以后,又有两个从外地过来的“女大学生”来玩。虽然他对女大学生的身份有所怀疑,可是青春身体却作不了假,让他爽得格外痛快。 在痛快之时,他将手机电池取了下来,这样就不被人打扰。 阳和矿的人始终联系不上牛清德,开车闯进了别墅,这才惊醒了陆军的美梦。得知黑岭山和大鹏矿同时溃坝,陆军脚软得站不起来,走不动路。 牛清德开矿数年,见过了好多次事故,胆子大得多,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这是地质灾害,不可抗力。” 牛清德的话如稻草,让溺水的陆军似乎有了依靠。 小车经过向阳坝小学时,陆军紧紧盯着黑暗中的小学。现在他最痛恨的人就是王桥,如果大鹏矿没有彻底转移,那么大鹏矿和黑岭山矿相继出事就是天灾,如今大鹏矿无人伤亡,黑岭山二十五人生死不明,那么天灾就要让位于人祸。想到这里,他浑身发抖,恐惧感一点一点在身体里聚集。 他此时最想做的事情是昏倒,不再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 向阳坝小学,吕琪进入教室就见到王桥正在接受一位医生的治疗,从右肩到后背有一条长长的口子,触目惊心。 一位很有官相的中年人在发火,道:“卫生局的人还没有到,有医生过来没有。”发火之人是吉之洲,他见到向阳坝转移现场松了一口气,可是一股内火始终憋着,见乡村医生治伤笨手笨脚,就把火气烧到了卫生局头上。 吕琪走上前,接过乡村医生手中的工具,轻言细语地道:“不用处理了。只能消消毒,然后去逢针。”她低头温柔地问王桥道:“还疼吗?” 王桥握了握吕琪的手,道:“刚才有点痛,现在麻木了。” 吕琪道:“刚才你哼了一声,就是这个伤。”她看着伤口,先是疑惑,后又愤怒,道:“这是砍伤,谁干的?” 王桥摇了摇头,道:“回家给你说。” 老朴在众人或明或暗的鼓励下,牵着老娘的手,来到吉之洲面前,道:“吉书记,我们一家人住得好好的,没有招谁惹谁,现在房子被冲了,怎么解决。” 吉之洲态度冷静而平和,道:“现在先救灾,救灾第一,救助的事情等救完灾,调查清楚再谈,行不行。” 老朴老娘一下就跪在吉之洲面前,大哭道:“清天大老爷,要为我们作主。现在啥都没有了,早晓得就埋在土里面。” 吉之洲赶紧将老朴老娘扶起来,老朴老娘不肯起来,使劲大哭。吉之洲看了大鹏矿的情况,正准备前往黑岭山,心中不耐烦,又无法对灾民发火。 他就回头看了王桥一眼。 王桥明白这一眼的意思,光着上身就走了过来,对着村民发火,道:“说实话,今天不是我和陈民亮,你们全都遭求了。你们如果有良心,就配合政府工作,在这里安安生生地住着。” 发火之时,肩头血水冒了出来。 村民们都知道王桥此言不虚。多数村民都低下头,沉默以对。更有几个中年人站了起来,把老朴和老朴老娘半拖半劝地弄开。 王桥送吉之洲走出向阳坝小学。 吉之洲上车前,神情凝重地道:“彭克案刚过,昌东又要地震,哎。”这句话原本不应该说出口,可是想着二十五个失踪人口,就觉得心灰意冷,杀气盈胸。 (第四百六十三章) 第四百六十四章这是我的未婚妻 吉之洲离开以后,王桥吩咐随后赶来的副书记李绍杰,道:“我暂时还不能走,在如此重大的灾害面前,我就算已经没法出力,也得坐镇指挥。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遇到事情不在场,总是说不过去的。” 李绍杰明白王桥的意思,黑岭山二十五个失踪人口是震惊全省的大事,省市主要领导肯定要陆续到达现场,首先是前往黑岭山现场,其次是到向阳坝小学。作为城关镇主官,留在现场肯定更加合适。 李绍杰指了指伤口,道:“王书记,还在流血,我建议你到县医院处理一下,再回来。我守在这里,问题不大。如果有重要领导要过来,我提前打电话。” 王桥肩膀伤口火辣辣的,越来越痛,于是点头道:“也行。那我先到医院去处理,然后回来。” 吕琪急道:“事不宜迟,赶紧去。” 老赵开着车,载着王桥就直奔医院。 在小车的晃动下,伤口流出了很多血,将王桥裤子都打湿了。 小车开到时,县医院最好的外科医生都已经等在治疗室。吉之洲骂人的话通过乡村医生迅速传到了卫生局局长耳朵里。在这一次事件里,卫生局虽然稍显冤枉,可是有过“非典”教训,没有谁再敢跟吉之洲书记较劲,何况受伤的王桥本身就是县委常委,昌东实力派人物。 吕琪一直陪在王桥身边。当手术缝合伤口时,她牵着王桥的手,将头转到了另一边。 “伤口入口处比较深,我已经处理好了,王常委明天要来换药。”外科医生手脚还算麻利,清创缝合都很流畅。 吕琪道:“医生,伤口很长,有没有问题。” 外科医生客客气气地道:“我开了些消炎药,确保伤口不发炎。如果不发炎,就没有什么问题。” 吕琪道:“我就是有点担心发炎,伤人的那把镰刀看上去很脏。” 外科医生道:“我处理过,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处理完伤口,吕琪谢过医生后,问王桥道:“我们回家休息?”王桥摇头道:“刚接到李绍杰电话,杜书记要来,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要到向阳坝。”吕琪道:“杜书记是谁?”王桥道:“市委。书记,静州一号人物。” 王桥所穿衣服被彻底毁掉,回家换衣服又来不及。吕琪见医院门口有一个灯光昏暗的小店,进去转了一圈,提回来一件皱巴巴的老式T恤。她帮着王桥穿上衣服,道:“刚才我在灯光下仔细看你的后背,伤口好多,都是这些年留下的痕迹吗?” 王桥不愿意把气氛弄得过于伤感,开玩笑道:“这两天,你应该看见我的后背啊。” 吕琪勉强笑了笑,道:“你这人,都当书记了,还油嘴滑舌的。” 王桥趁着无人注意,摸了摸吕琪的腰,道:“我只在你一人面前油嘴滑舌。你回家吧,今天肯定是不眠之夜。”说到这里,他突然愤怒起来,道:“城关镇给县政府至少有三次正式报告,建议要加大阳和矿、大鹏矿和黑岭山矿安全措施,每次报告交上去都石沉大海。矿产老板贪婪,为了钱不顾一切。相关政府人员麻木,心思根本没有放在工作上。这是橙色预警啊,人命关天的大事,我天天提心吊胆,他们这些人居然就敢丝毫不放在心上,我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心态。当官是一种责任,他们却当成了捞取利益的手段。” 吕琪道:“按我的理解,这次事故是村民和企业的事情,和政府没有直接关系。发生这种事情,政府依法裁判,让企业主赔到倾家荡产就行了。” 王桥握紧了吕琪的手,道:“从理论上是如此,可是省情不同、市情不同、县情不同。说不定搞来搞去,政府还会成冤大头。你不要摇头,真有这种可能性。我算是村民的救命恩人,可是若是有人挑拨,在后面出烂点子,说不定在后期处置上我还会很伤脑筋。”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老赵车边,这才将牵着的手松开。 上车不久,刚停了一个小时的雨水又倾盆而下,打在车上彭彭作响,在车头激起一层水雾。王桥望着窗外暴雨,道:“若是继续下雨,救援难度就太大了。” 老赵:“王书记,我说句实在话,以前小时候我见过泥石流,铺天盖地的,当时没有逃脱,肯定就被埋了。地震还有可能躲在角落里,泥石流来了,根本没有地方躲。” 王桥知道老赵说的是实话,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也是救援责任。” 小车至向阳坝村口又被警察拦住了。警察见到摇下车窗的王桥,赶紧放行。 邱宁勇在路口站的时间长了,腰酸背痛,坐在警车里休息。看了坐在小车里的王桥一眼,又将头靠在椅子上,道:“今天晚上是几家欢乐几家愁,王桥是假装悲痛,肚子里早就乐开了花。” 向阳坝小学里,侥幸逃出生天的村民们都睡在了临时床上,有的辗转不安,有的沉入梦乡。副书记李绍杰和村支书陈民亮坐在办公室里抽烟。两人也不知抽了几枝烟,整个屋子全是烟味。 “你们在熏腊肉?”王桥推开了门,见到满屋烟味,用手在鼻前扇了扇。 李绍杰将香烟摁灭,道:“刚才来了三个记者,我要求查看记者证,他们拿不出来,还大吼大叫,我恨不得踢上几脚。” 王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 陈民亮道:“几个村民出来骂了他们一顿,现在应该转到黑岭山去了。” 王桥道:“把窗子开了,屋里怪闷的。” 陈民亮道:“外面蚊子多得很。” 王桥道:“里面这么多烟,蚊子进来都变成了腊蚊子。” 李绍杰见到跟在王桥身后的吕琪,主动招呼道:“吕老师,楼上收拾了一间办公室,你可以去休息。我们要等着杜书记来,一时半会休息不了。” 吕琪摇头道:“我就在这里坐一会。你们别管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县委随行人员原本说很快就要到向阳坝,等了一个多小时,就在等候的人都开始打瞌睡时,外面车灯射了过来。这是有五辆车组成的小型车队,车灯刺破了黑夜,可以清楚地看到如瀑布一样的大雨。 小车没有打喇叭,除了发动机轰响外,没有其他噪声。小车甚至没有开进向阳坝小学,全部停在学校外面的围墙处。 一溜穿着雨衣的人无声无息地走进向阳坝小学。 王桥、李绍杰和陈民亮等人受到了这一行人散发出来的严肃劲的感染,沉默不语地迎接来人。吉之洲陪着杜高立走到前面,低声道:“这是城关镇党委书记王桥,他和村干部一起,刚把九家人转移走半个小时,大鹏矿就垮了。” 杜高立阴沉着脸,没有与还有些印象的王桥握手,直接问道:“转移的老乡情况怎么样?” 王桥道:“现在情绪都比较平稳,安置在办公室里,都睡了。” 杜高立道:“村民们房子都冲垮了,财产受到了损失,又失去了家园,你们要做好安抚工作。在黑岭山救援工作正在紧急开展的时候,这里不能乱,乱了,城关镇党委要负责任。” 王桥道:“根据吉书记安排,城关镇每天都有班子成员守在这里,村民们有什么反映,我们能解决的都要想办法解决。另外,城关镇的应急抢险队伍也都做好了准备,随时听从指挥。” 杜高立摇摇头,道:“山高沟深,雨水又大,暂时用不上太多的人,让应急抢险队伍备勤,只要有任务,立刻就能拉出来。你这一段时间就坚守在向阳坝小学,把这一块村民稳住。” 在杜高立身后有各部门的人,宣传部派出两个人,一是熟悉城关镇情况的李宁咏,另一个是宣传部副部长兼外宣办主任。 李宁咏穿着雨衣站在教室外面的走道上,与王桥只隔了几米远。王桥要和********说话,就站在屋门口,位于灯光最明亮处。她在暗处,将站在明处的王桥看得清清楚楚。王桥穿了一件土里土气的外套,脸色有些苍白,脸颊削瘦,仍然英气逼人。 在未分手的时候,李宁咏最喜欢王桥沉睡的样子。王桥沉睡时总是很安静,还有些平时很少看到的憨气,这与他醒来时有着反差,让她喜欢。 由于诸多大员在前,李宁咏无法上前,就站在外围远观王桥。 王桥道:“杜书记,吉书记,请到办公室坐一坐,喝口热茶。” 杜高立点了点头,道:“哪位是村支书,给我讲讲九户人的情况。” 陈民亮是第一次在如此近距离与市委。书记说话,双手握住杜高立的手,道:“杜书记,您这么晚冒着大雨来看望向阳坝的村民,给我们很大鼓励。” 杜高立紧紧握着陈民高的手,道:“我要代表市委感谢向阳坝村两委,你们在危难关头挽救了二十位村民的生命,功德无量。”虽然吉之洲报告是王桥带着村民进行了转移,但是杜高立下意识还是认为应该是村支部带领村民转移。他估计王桥是提前作了布置,算是有预见性。 陈民亮不能了解到杜高立真实想法,只是把最想说的话讲了出来,道:“这都是王书记带着我们干的。为了让村民转移,王书记还被村民误解,有一位八十岁村民还用镰刀伤了王书记。现在,村民们都很感谢王书记。” 杜高立这下真有些吃惊,道:“王桥受了伤,让我看看伤口。” “我已经到县医院处理了,没有问题。”王桥一边解释,一边还是脱下了外套。 在脱外套的时候,一直站在屋里的吕琪就走上前,道:“你别动,我来帮你,别把伤口弄破了。” 王桥就举着双手,让吕琪帮着脱下外套。 吕琪对眼前两位领导模样的人道:“王桥在县医院逢了二十七针,被镰刀刀尖从肩膀划到了腰上。”她见王桥伤口处又有些渗血,声音有些哽咽。 吉之洲在汇报时并没有讲王桥受伤,于是解释道:“他们动员村民转移时,村民们没有意识到会有这么大的地质灾害,不愿意离开家。王桥见情况紧急,把一位坚持不走的村民拖了出来。那家老娘心疼儿子,脑筋又不是太清醒,才误划了王桥。” 杜高立脸色郑重起来,道:“王桥做得不错。” 吕琪有点讨厌这位提出看伤口的领导,等到杜高立看了两眼后,就很轻柔地帮着王桥将T恤衫穿了回去。 王桥向两位领导解释了一句:“杜书记,吉书记,这是我的未婚妻吕琪。她从县医院跟着过来的。” 杜高立道:“小吕,你要把王桥照顾好,不要感染。” 吕琪嗯了一声,道:“谢谢领导关心。” 随后,杜高立就在屋里向陈民亮详细询问每一家的情况。穿着雨衣的李宁咏站在屋外,眼光一直盯着吕琪。 “这是我的未婚妻吕琪”,这句话的力量胜过天空中的惊雷,让李宁咏只能靠在墙上才能站稳。 (第四百六十四章) 第四百六十五章组织处理 王桥考虑到杜高立和吉之洲两位书记连夜奔波,肚子肯定会饿,就悄悄作了安排。因此在谈话时,从城关镇伙食团带来的厨师就将稀饭、馒头和可口咸菜端了出来。在救灾的紧急时刻,如果晚上吃大鱼大肉会带来负面影响。稀饭馒头属于救灾标配,这是杜高立和吉之洲都认可了。 所以随行人员都进屋,脱下了雨衣。 王桥招呼其他客人时才看到了脸色苍白的李宁咏。两人对视一眼后,王桥朝她点了点头,道:“来了,喝点稀饭。”李宁咏指了指门口,道:“你到这边来,我问你几句话。” 李宁咏是市委宣传部干部,杜高立的随行人没之一。她将城关镇党委书记王桥叫到一边谈话,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吕琪凭着天生的敏感,注意到李宁咏望着自己的眼光充满嫉妒。 在门外,李宁咏冷冷地看着王桥道:“你和我那个才几天,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未婚妻?” 女人所有的刁蛮,只有在所爱的人面前才有效,否则就有可能变成胡搅蛮缠。王桥知道在此时不能跟李宁咏讲任何理论上的道理,单刀直入地道:“我以前在旧乡教过书,她是我在旧乡时的恋人。刚才国外回来,我们准备结婚。” 李宁咏委屈地道:“不是说过好马不吃回头草吗?为什么她能回头,我不能。” 王桥沉默了几秒钟,道:“想听实话吗?” 李宁咏道:“说!” 王桥道:“我内心深处,更爱她。” 如果不是有市委诸多大员在身旁,听到这句大实话,李宁咏必然会发作,此时她银牙紧咬,忍住满肚子火气,道:“如果我们还在一起,她回来了,你怎么办?” 王桥道:“生活不能假设。” 李宁咏不依,道:“我需要你假设?” 王桥道:“真要假设,如果我们没有分手,那肯定还在一起。” 李宁咏朝吕琪方向看了一眼,道:“那她回国,怎么办?” 王桥道:“只能当成回忆。” 李宁咏幽幽地叹息一声,道:“你对当初的事,始终耿耿于怀。” 王桥道:“这是一道坎,很难翻越。” 李宁咏恨恨地道:“我最讨厌你说大实话。”说完就用腿尖狠狠地踢了王桥的小腿骨,转身就走到一边。外面雷声已经停下,风带着雨水扑在脸上,让李宁咏一下就雨水满脸。 皮鞋踢在了小腿骨上,这不是一般的疼痛,这个疼痛感甚至超过了后背的镰刀。王桥就拿着手机装打电话,另一手撑在墙上。过了好一会,疼痛感才消失。 诸多大员们都没有注意到发生在门外的小事情,吃过稀饭馒头,吉之洲安排王桥道:“多备一些馒头和稀饭,弄点腐乳和你们自泡的辣泡菜,省里来人在路上,如果休息,就安排在你这边。你要把村民安抚好,有什么要求,可以先稳住。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政治局面,就算花钱也得买平安。你要明白,我们省我们市都需要一个稳定的局面。” 王桥道:“我明白,吉书记。” 吉之洲道:“有任何情况都和我联系,现在走在钢丝上,一步都不能错。” 临行前,杜高立和王桥握了握手。 市委这一行人极有纪律,从进门到离开就没有喧哗,有交谈都是小声地在耳边说话。九家人都沉入睡梦中,根本不知道有重要官员来过,因此也没有来围观,更没有人来提要求。 望着走进风雨中的市委一行人,王桥立即蹲了下来,拉开裤子,只见小腿有一个黑黑印子。他瘸拐着回到办公室,没有见到吕琪,问李绍杰道:“吕琪呢?” 李绍杰是知道王桥和李宁咏的纠葛,道:“吕老师上二楼去了。你和小李谈话,吕老师看见的。” 王桥自嘲道:“女人就是麻烦。” 李绍杰深有同感,道:“不麻烦就不是女人。” 王桥道:“那我先上去。生活中需要女人,所以我们必须要解决掉麻烦。” 在李绍杰眼里,王桥就是一个异人。不管从相貌到出身,李宁咏都是不二人选,可是王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李宁咏,选择了吕琪。当然,吕琪从相貌到学历都很不错。但是李宁咏的父亲毕竟是邱老虎,这对前途是极有帮助的。 王桥的心思确实不是李绍杰能够理解,他也不会跟同事们敞开心扉谈感情,最多调侃一二。上了二楼,他推开村小负责人办公室,就见到吕琪背过身,专心看窗外的雨。 王桥坐在吕琪身旁,解释道:“那个女的是市委宣传部的干部,叫李宁咏,差一点就和我结婚了。” 吕琪道:“这是我日记中没有的人?” 王桥道:“没有,那是以后的事情。” 吕琪道:“很漂亮的人,也很年轻。” 王桥道:“差点和我结婚的人,自然不会太差。刚才她问我们的关系,然后踢了我一脚,真狠,都是金庸害人,让不少女子都喜欢给男人留下点伤疤。” “你怎么不隐瞒。” “我是光明磊落的,为什么要隐瞒?这事不必隐瞒,不能隐瞒,更不用隐瞒。” 吕琪低头看着王桥小腿上肿起来的印痕,道:“爱之深,责之切,那个女孩其实是爱你的。为什么分手?” 王桥道:“我们进入谈婚论嫁阶段时,我被双规过一次,双规结束,政治前途暗淡,于是她提出分手了,不是她直接来谈的,由她大哥约谈了我。后来她有意重归于好,被我拒绝了。我不能忍受背叛,特别是在我处于低潮时。” 吕琪道:“你拒绝,说明爱得不够深,否则会原谅她的。” 王桥想了一会,道:“她当时是昌东电视台主持人,年轻漂亮,我确实动过心。现在回想起来,你说得很对,确实是爱得不够深刻,还达不到不顾一切的状态。”他伸手握着吕琪的手,道:“人在男女之情上是有额度的,给这个人多一些,给其他人就少一些,我希望我能执你之手,与你偕老。” 王桥是一个有硬度的人,平常很少讲柔情蜜意的话。这时讲出来的这句话就吕琪体会到他的情意和诚意,就主动伸手握着他的手,道:“我们去结婚吧。就算记忆回不来,我也跟着你。希望我们都不要辜负对方。” 王桥紧握着吕琪的手,道:“那我们就将命运都交给对方,生死不弃!” 吕琪眼中又闪现泪花,道:“生死不弃!” 天空中又响起一声炸雷,将无尽黑暗撕出了一个大口子。 到了七点,天大亮,雨水还未停。村民们刚刚起床吃了早饭,与党委书记王桥等人讨论起灾后重建。王桥知道在重大灾害面前,灾后重建工作肯定会得到市县大力支持。为了把好事办好,他也是真心想听一听大家的意见。 等到大家你一语我一言说了想法以后,王桥道:“如何重建还要看上级政策,我个人有一个想法,不一定成熟,可以和大家探讨。你们住在半山上,其实生活很不方便,不如在山脚找一块安全地方,集中修一个聚居区,这样水、电等基础设施都好一些。” 这个想法得到多数人支持。黑岭山二十五人被埋,确实把大家都吓坏了,如果在原地重建,再来个滑坡就糟糕了,不一定有这次的运气。 现场只有老朴反对到山下集中居住。他是个铁脑壳,坚持认为以前的房子是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地方,风水好,不能离开。 其他群众就集中火力反驳他,有的道:“矿渣肯定把山沟填满了,老朴狗。日的把矿渣挖开,都够得你干。”又有的说:“矿渣有污染,以后水井都打不起,还是要到山下去住。安自来水,这样就安全一些。”还有的道:“老朴你狗。日的不要乱讲,大家都想搬下山,你脑袋有毛病,还想住在山上。” 被大家一阵批评,老朴有点蔫,不说说。他心里没有服气,闷头乱想事。 村民们商量着,等到雨小一些,就到现场去看一看。 王桥特意给吉之洲打了电话,谈了村民的想法。两人商量之后,吉之洲同意两个事,一是可以带着村民们回家看看现场;二是有亲戚朋友投靠的可以投靠,愿意住在向阳坝小学校的可以继续住在学校里。 王桥刚挂断电话,邓建国市长、宫方平副县长等人陪着分管安全的副省长拖着疲惫之躯从黑岭山矿来到了向阳坝小学,看望转移到此地的九家村民。 按照副省长的意思,村民们被组织起来站成一个弯月形。刚从中央部委调到省里工作的副省长面对着弯月形队伍,准备讲几句话,慰问一下受灾群众,给大家鼓劲打气。 老朴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见到过省级大官,想凑过去讲讲房子的事情,可是看到王桥用眼睛瞪着自己,有点畏缩地退后一步,拉着自己的妈说了几句。 副省长刚刚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老朴老娘就颤颤地走了过去。 她弯着腰,身材矮小,头发全发、脸上全是皱纹,是个典型的农村老太太形象。她径直走到副省长面前,扑通跪下,抱住副省长大腿,道:“清天大老爷,要为我们农民做主。” 王桥见老朴老娘越众而出,知道她十有八九要乱说。可是在副省长面前,单方面拦住老朴老娘说不定会引起更坏印象,就用目光示意老朴,让老朴把老娘拦住。 老朴有自己的打算,躲过了王桥的眼光。 老朴老娘抱住副省长的腿,眼泪鼻涕纵横。 副省长狠狠地瞪了王桥等诸位站在一边的县镇村干部。当村支书陈民亮想要去拉开老朴老娘时,副省长严厉地道:“放开老人家,有什么话不能让老人家说!愣着作什么,拿一张椅子过来,让老人家坐着说话。老人家这么大年龄了,她站着,你们看得过去吗?” 村支书陈民亮忙了一整夜,自认为是有功之人,没有料到被派头十足的副省长用严肃的口气批评,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自己有什么事情瞒着上级一样。他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松开老朴老娘,走到一边。 王桥知道很多高级领导没有基层生活的经验,每次到基层都是从在考斯特上看路边的基层。他们领导着基层,却对基层人和事是雾里看花,隔了无数层。他又用力握了握陈民亮的胳膊,以示安慰,然后亲自端了一张椅子,放在老朴老娘身边,蹲下身,劝道:“老朴妈妈,你放手,起来坐着说话。” 老朴老娘的神智有时清楚,有时糊涂,可是对打了儿子的这个人印象十分深刻。她完全没有认识到自己用镰刀砍了救命恩人,反而牢牢地记得是这个人打了儿子。她抱着副省长大腿不放,回头对着王桥吐了口水,道:“他打我娃儿,是坏人。” 王桥被吐了一脸口水,很有些狼狈。 副省长不满地对王桥道:“你到一边去。”他想扶起八十岁的跪在地上的老太婆,谁知老朴老娘抱得很紧,扶了两下都没有扶起来,就有点尴尬。老朴老娘一两个月没有洗澡,一股酸臭冲得副省长差点呕吐出来。 随行工作人员将老朴老娘扶起来,坐在椅子上。 副省长愤怒地道:“这就是鱼水关系,什么鱼水关系,就是油和水关系,油在上面,水在下面。难怪要出这么多的事情,省委省政府天天强调干群关系,你们都当耳旁风了。” 邓建国市长从多方面了解到实际情况,知道王桥在这次灾害事故上立下了大功,否则大鹏矿埋掉几十个人,会惊动******的。他知道在副省长发火的情况下,直接劝说效果不佳,于是转了个角度,问老朴老娘,道:“老人家,你有什么要说?” 老朴老娘想起儿子的话,道:“房子没有了,我以后咋活啊!” 邓建国道:“市里已经开始安排灾后重建工作,老人家放心。” 老朴老娘记得儿子说过中间这人官最大,脑子里又总有儿子被打的画面,她指着王桥又对副省长道:“他打我儿子。” 副省长严肃地看着王桥,道:“你打人没有,不要找理由,回答是和不是。” 王桥道:“是。” 副省长问:“你是什么职务?” 王桥道:“昌东县委常委、城关镇党委书记。” 副省长认真地对邓建国道:“这人作风粗暴,蛮横无理。我要建议市委责成县对这种干部进行组织处理,不能让这种害群之马继续为害一方。” 副省长如此处理问题,让邓建国如吃了一口苍蝇,难受极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第四百六十六章绝不估息 副省长提出建议后,向阳坝的空气中似乎猛然间就陷入停顿,除了外面的雨声,就是屋内人的呼吸声。 这个诡异气氛让副省长猛然意识到自己冲动了。他在睡梦中接到大鹏矿和黑岭山矿相继溃坝的报告后,以最快速度来到现场。站在黑岭山山头看着满沟矿渣和瓢泼大雨,他心里明白二十五人肯定已经遇难。 带着对基层渎职干部的火气来到了阳和矿,还没有来得及安慰侥幸逃出生天的村民,就听说了一位镇书记居然殴打受灾村民,顿时一股怒气勃然而生,要求“组织处理”的话脱口而出,同时胸中升起了“为民除害’的崇高感。 可是,村民们没有预料中欢呼,而是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瞧着自己。副省长醒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瞧见邓建国市长没有表情的表情,又瞧了瞧围在身边的村民,清了清嗓子就要继续讲话。 对于他来说,从部委到省上,都是在高级机关工作,一个乡镇党委书记在他眼里确实算不得什么。即使把话说说冲动了,到时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谁知,副省长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憋了一肚子火气的村支书陈民亮猛然间发作了。他从队伍中走了出来,另一支手抓住了老朴的衣领,将老朴拖得东倒西歪。 陈民亮对着副省长骂道:“你以为你官大就了不起,张口就要组织处理,处理你妈个。批。没有王书记,这些人全都得死。你他妈。的要处理王书记,老子带全村的人到党。中央去上访。” 他拍着胸膛道:“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是向阳坝的村支书陈民亮,今天就要骂你,不用你叫嚷组织处理,老子不干了,就是一个普通农民。” 他抬脚又踢老朴,道:“这就是被王书记打的老朴。他死到临头还不肯离开家,被王书记拖出来,这样才救了他一命。他的良心被狗吃了,为了自己的一点利益,如疯狗一样乱咬人。老朴,赶紧给王书记道歉,否则老子要打你。反正老子不当支书了,和你一样是农民,打你白打。” 王桥没有料到形势会突然间急转直下,厉声制止道:“陈民亮,不要发疯,冷静。” 陈民亮火冒三丈地继续对着所有村民道:“这个当大官的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处理王书记,你们这些灾民就跟我一起,先到省委去上访,给王书记讨个公道。你们有没有良心,敢不敢去?” 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将抱着的孩子交给身边人,道:“没有王书记,我和我儿都跑不了,王书记就是救命恩人,哪个龟。儿子不去。” 在陈民亮大吼大叫之下,村民们朴素的情绪都被点燃。老朴想跑,被围上来的村民踢了好几脚。老朴老娘糊涂的脑袋又有些清醒,猛地又抱住副省长,道:“清官大老爷,他们又打我儿,你要给我们农民作主。” 杜高立和吉之洲两位书记交给王桥的任务是将灾民安置好,免得后院起火。王桥一直小心翼翼控制着向阳坝小学里面村民的情绪,而且准备带着他们看过现场后就分散开来,免得聚在一起情绪出问题,没有料到一个副省长会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作为了一位不是常委的副省长,对基层干部没有“斩立决”的威力,必须要通过当地走相应程序。所以一般情况下副省长对某个干部有意见都会在心里记一笔,而并非当场说出这种不着调的建议。 王桥从内心深处对这位草率的副省长完全没有好感,可是职责所在,必须得维护现场秩序。他望了邓建国一眼,见邓建国轻轻点了点头,便站了出来,大声道:“各位父老兄弟,听我说一句。” 经过这几天接触,王桥在九家人面前形成了极大的威信,建立了真正的‘鱼水’之情,听到他说话,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王桥道:“我作为城关镇党委书记,和村社干部一起组织大家转移,这是职责所在,谈不上救命之恩。至于打人之事,组织调查自然会弄清楚真相。目前,全省全市全县都将精力关注在黑岭山救援之上,你们要想帮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政府一起搞好灾后重建工作。我希望在灾难面前众志成城,不仅要救灾,还要建好一个美好家园。至于我自己的事情,我相信组织一定会正确对待。” 听了王桥劝告,九家人这才安静了下来。他们不再群情激愤,但是也没有兴趣听副省长讲话,一哄而散,回到各自的临时休息点。 在现场只剩下被省政府工作人员拉住的老朴老娘,和被村民们揍了几拳踢了几脚的老朴。老朴老娘眼中只有儿子,一边哭一边挣扎,道:“他们又打我儿,清官大老爷,他们又打我儿。” 副省长已经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对这个误导自己的人有了几分厌恶,不再理睬老朴老娘。 王桥也确实没有兴趣再去面对副省长,走到邓建国面前道:“邓市长,等到雨停以后,村民们要去看溃坝点,然后愿意投亲靠友的就让他们去,我们会随时与他们保持联系。这个方案吉书记请示过杜书记的,杜书记同意了,还让我尽快把他们分开。” 邓建国点了点头,道:“那就按照即定方案执行。” 副省长弄得灰溜溜的,不愿意在向阳坝休息和吃早餐,转身就走出向阳坝。他脸色铁青,胸口不停起伏,暗自下定决心要在职权范围内将阳和矿所有的脏事查个底朝天。一般情况下,这种大矿和地方勾结很多,他不相信那个年轻的城关镇党委书记会和地盘上的大矿没有一点权钱来往。只要有一点漏洞,这个党委书记就必然会为今天的事情付出惨痛代价。 邓建国暗自摇头,跟随在副省长后面,沉闷地往走。 王桥意志坚强,情绪稳定,没有受到副省长更多影响,带着众人就去看现场。 九家人如今变成了八家人,由于老朴做出了没有良心的事情,超出了所有村民的底线,大家都不愿意跟着他一起。村民是聚集在一起生存的,有其自身的生存逻辑。如今王桥符合了他们的生存逻辑,因此他们站在王桥这一边。 人是集体动物,凡是被孤立以后,那个味别提多少酸爽。老朴就远远地跟着大队伍,狼狈得很。 每个群体都有好人有坏人,有高尚者有卑鄙者,有聪明的有愚笨的,凡是给每个群体贴上固定标签者,多半是才从书斋走出来的。 现了现场,从大鹏矿到山底的那一条清水潺潺的山沟消失不见,被盖上了一条黄褐色土层,土层从上而下,将所有阻挡者全部埋葬,别说房子,就连房子周围的大树都全部被推倒。看到这个现场,村民们都沉默起来,同时也明白在黑岭山下面的二十五人,压根就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性。 “我们去找阳和矿,讨个公道。”一位村民发出了一声喊叫,顿时得到了群起响应。 王桥站在村民最前头,摆了摆手,道:“你们不要乱来,现在省市县都关注此事,肯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陈民亮道:“听王书记的,别添乱。” 村民们安静了下来。 在回向阳坝的路上,陈民亮已经平静下来,道:“我没有料想到老朴会在关键时刻撤烂药,王书记,你会不会有事?那个副省长屁事不懂,也不了解情况,就随便放屁。” 王桥摇了摇头,道:“我估计省领导是刚从现场回来,心头有气,所有发了火。省领导只是建议,最终还得由地方来决策,就算要免职,还得启动相应程序。放心,我肯定没事。” 陈民亮道:“真没事?” 王桥道:“省领导发了火就走了,最终要交给地方处理。杜书记了解现场情况,不会做出不符合事实的决定。这位省领导从其性格来看,不是一个大度的人。这次被你骂了一顿,他肯定会记在心上。” 陈民亮用无所谓的态度道:“我就是一个没有脱产的干部,本质上就是一个农民,与阳和矿没有任何瓜葛,骂了就骂了,他未必能把我啃两口。大不了不当支书,随便到哪个矿上去,当个副厂长没有问题。” 王桥笑道:“这倒是实话,在基层摸爬滚打三十年,这就是财富。” 看罢现场后,九家人对王桥态度又有变化,以前说是救命恩人只是从理论上来说,如今从现场回来,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当日‘千钧一发’的紧迫性。 吕琪站在二楼上,旁边是体形巨大的杜建国,以及手提摄像设备的张晓娅,他们刚从黑岭山回来,准备采访一下安全转移的九家人。三人是第二次见面,不算是陌生人,就站在走道上交谈,等着王桥。 杜建国在灾害发生前来过向阳坝,当时还认为王桥有些过于紧张,没有料到居然当真会溃坝,当真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大案。 见到村民们回来,他带着张晓娅赶紧迎了过去。听说大部分村民们要离开,于是赶紧对村民们进行采访。九家村民里有八家村民都不约而同谈起了副省长的威胁,谈起了王桥的救命之恩,谈起了灾后重建的信心。 采访完八家村民,杜建国特意去采访了老朴和老朴老娘。老朴老娘见到大胖子杜建国,又习惯地要下跪。杜建国早有准备,伸手接住老朴老娘,尽管鼻子里塞得有餐巾纸,还是被臭得差点把老朴老娘甩开。 经过在大报数年锻炼,杜建国已经成为一个成熟的新闻工作者,按照即定策略,迅速就逼近了事情真相。当然,这也和他前期了解情况有关。 送走了大部分村民,已经接近了十点。王桥这才回到二楼办公室,新买来的T恤衫透出血迹。 杜建国看惯了王桥生龙活虎的样子,并不认为这个伤有多少严重,道:“蛮子,把衣服脱了,让张晓娅给你来一张特写。” 王桥道:“用不着吧。” 杜建国道:“来一张吧,这样才有震撼力。” 张晓娅就拿着相机拍照,透过镜头看着受伤的男性后背,她不由得想起了以前受伤的爷爷。她从小就跟着爷爷成长,爷爷在夏天睡觉时,她总喜欢用小小手指在爷爷身体上的伤疤上开小火车。如今看到王桥后背上的伤口,不由得有些心悸,又想起垂垂老去的英雄爷爷。 吕琪看着爱人的伤,心里痛得很,道:“等会我们去医院,看来得重新处理。”王桥回头温柔地笑道:“没事,这点小伤还打不垮我。” 张晓娅在王桥回头笑时,按下了快门。 杜建国和张晓娅采访完向阳坝当事人,又回到黑岭山救援现场。救援现场云集了数十台各型机械,可是面对巨大的溃坝体,数十台机械都没有太大用处。 在临时主持的工作会议上,副省长讲完救援工作以后,黑沉着脸道:“目前已经过了宝贵的抢救期,本着不放弃一个生命的原则,继续全力救援……根据省委。钱书记的指示,要严格追查责任,绝不估息。由省安监局局长为组长的事故调查小组已经到了昌东,开始了调查工作。”他用拳头擂了桌子,愤怒地道:“必须查出真相,给死难者以交待。否则,作为分管安全的副省长,我就回家卖红薯。” 县。长华成耀一直在现场指挥,累了十几个小时了,满眼血丝,心里充满了强烈不安。 (第四百六十六章) 第四百六十七章暗洞里的尖头鱼 救援在紧张地进行,上百台挖机在拼命地挖土,还有生命测量仪每一寸土地寻找幸存者。但是,多数人都明白,生存希望实在是渺茫。 向阳坝小学安置点在第二天晚上被撤掉,只有老朴和老朴老娘住在里面。 王桥在晚上发起烧来,有伤口发炎的因素,也有一直淋雨的因素。他长期坚持锻炼,身体壮实得如牛一样,很少生病。今天发起烧来着实凶猛,很快就烧到了四十度。 王桥看着坐在床边忧心忡忡的吕琪,道:“没事,不就是四十度吗,定期发发烧,还能增强免疫力。” 吕琪嗔怪道:“你也是太拼了,地球离开谁一样转,昌东没有你同样运转得很好。那位副省长在现场提出要把你组织处理,我忍不住都想说粗话骂人了。这和我爸爸当年情况非常接近,冒着生命危险打黑,反而被诬陷为黑社会,差一点去坐牢。” 王桥道:“我接受你的意见,现在救援没有我的事情,灾后重建还要放在下一步,所以我想请几天假,回一趟家,你与我父母见一面,定下婚期。我和你再到羊背砣走一趟,看一看我们曾经一起共同生活过的地方。” 吕琪想了想,道:“等你退烧以后,我们先到羊背砣,看一看你洗的淋浴和种的果树,还要去看一看那个暗洞。然后再回家。” 王桥道:“可惜那个暗洞没有水了,牛清德在上游开矿,直接把水源断掉了。后来那个矿是废掉了,我读大一的时候去看过,还是没有水。” 吕琪道:“这样说来,你有好些年没有去看过那个暗洞,说不定那个暗洞又有了水,重新有了很多尖头鱼。” 王桥道:“这是一个美丽的梦。” 吕琪道:“据你描述,你不知道暗河是在什么地方被断掉的,所以,也有可能经过几年时间,又重新出水。一切皆有可能,要敢于做美梦。” 在王桥睡着不久,吉之洲来到了医院。 “吉书记,你好。”吕琪知道吉之洲是王桥坚定的支持者,赶紧站起来打招呼。 吉之洲道:“小吕,王桥情况怎么样?” 吕琪道:“最高时发烧到四十度,现在温度降下来,他刚刚睡着。” 吉之洲道:“那就好好休息几天,把事情交给黎陵秋就行了。” 迷迷糊糊的王桥听到了吉之洲的声音,睁开了眼睛,翻身坐了起来,道:“吉书记,九家人除了老朴和老朴老娘,其他都各自投亲靠友。城关镇做了安排,每个镇领导联系一户受灾村民,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能了解,不会有什么异常情况。” 吉之洲感叹地道:“如果大家都和王桥一样负责,我就少操多少心。” 吕琪想起副省长说过的话,道:“今天那位领导还说要组织处理王桥。” 吉之洲私下对那位新到任的副省长颇有些看不上。但是这种看不上只能埋在心里,绝对不能给任何人表达出来。道:“这只是信息不对称。” 王桥道:“吉书记,我想休息两天,带吕琪见一见父母。前段时间憋得太紧,我得缓口气了。这两场大雨结束,估计今年不会再有这么猛的雨水了。” 吉之洲道:“今年确实压力大,从非典到暴雨,每个月都有一道坎。你好好休息几天,回来要满血复活啊。” 听到一向严肃的领导说出满血复活这种话,王桥笑了起来。 征得吉之洲同意以后,王桥也就潇洒地将城关镇的事情交给了黎陵秋和李绍杰。一位镇长和一位副书记都是经过了考验的同事,由他们两人来稳定局面,城关镇日常运转没有问题。 王桥顺口说起这种想法的时候,吕琪笑道:“你是入戏太深了,城关镇离开了谁都一样转,你只是其中一个比较优秀的领导者而已。而且象我们现在的选择干部体制,不太可能把一个太差劲的人放在城关镇关键岗位上。” 王桥同意了吕琪的看法。以前党委书记宋鸿礼主政城关镇的时候,城关镇干部们都认为宋鸿礼是最好的党委书记,都觉得城关镇要发展,离不开宋书记。而现实是走了宋书记,来了王书记,城关镇一样运转良好。 至于阳和矿后事处理问题,由于此事太大,省、市、县领导聚焦于此,已经没有王桥多少事了。 等到退烧以后,王桥驾车离开了昌东县城,和吕琪一起前往旧乡。 王桥此时心情真正放松下来,道:“你的日记本上记录了当初我和你第一次到旧乡的情景吗?” 吕琪道:“记是记了,不知道和你的印象是不是一样?” 王桥笑道:“当初你是一个冷美人,根本不理我。” 吕琪道:“在报到那一天的日记里,我写的最多的是我爸的冤案,我沉浸在那件事情上不能自拨,对你只有淡淡一笔——有一个中师生分到旧乡小学,和我一个车。” 小车在前往旧乡的县道上奔驰。这条县道经过前年改造,已经是全程水泥路。从旧乡到县城仍然是盘山道路,所用时间大大缩短,旧乡和县城的距离实际上缩短了。 王桥很有感慨地道:“我们其实相当有缘分,第一次坐在一起是在长途客车上,第一次听你说话也是在长途客车上。” 吕琪道:“再给我讲讲细节。” 王桥讲起了吕琪日记本上忽略的事情:“当时,有一个冷面女子面无表情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将行李放在腿上,有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那个冷面女子就是你,高傲得很。旧乡班车很拥挤,车上没有买到坐票的男男女女站在车道上,空中还有浓重鱼腥味和汗臭味。我现在都记得起车上的浓重鱼腥味道,以前很讨厌这个味道,但是现在不仅不讨厌了,还觉得亲切。当时我有幸和你坐在一排,有一个胖大妇女站在我身边。这个女的总是靠着我,吃我的豆腐。” 听到这里,吕琪笑了起来,道:“你不要吹牛了,当初你就是中师毕业,还嫩得很。” 很久以来,大鹏矿都是悬在王桥头上的一把剑,如今这柄剑终于断掉,危机解除,王桥心情非常轻松,调侃道:“老牛吃嫩草,这句话你应该记得。” “自吹自擂!”吕琪又道:“你刚才说第一次听见我说话,也是在车上,难道我们一天遇到几次,都没有说话?” 王桥道:“你当初真的很高傲,嘴巴闭得紧,一直不说话。” 小车此时进入了旧乡境内。旧乡位于巴岳山深处,峭壁悬崖,浅溪清澈见底,颇似旅游风景区。 吕琪打量着两边的风景,道:“怪了,在我的日记里从来都没有写过旧乡风景秀丽。” 王桥道:“旅行就是从自己住厌的地方到他人住厌的地方,所谓风景是游人对山与水的解读,生于此间的人们看山就是山,看水就是水。” 吕琪将思绪从风景中转了回来,继教追问道:“那我和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王桥道:“你当时肯定受不了车内的味道,将头扭向打开的车窗,回避浑浊空气和拥挤人群。客车一路颠簸,到半山坡突然向右倾斜,你没有注意到,一下就撞在我身上,然后和我说出了第一句话——对不起。从中午吃饭开始,你与我数次碰面,这是第一开口,我印象深刻的原因是你说的不是昌东话,而是静州城里口音。对于山南省城来说,静州城里口音很土气,对于巴东县来说,静州城里口音很时尚,所以印象很深。还有,我答了没有关系后,问你是不是到旧乡中学报到,你态度依然冷淡,将脸扭向了窗外,明显不愿意继续和我交谈。” 吕琪抿嘴笑道:“那时我一直想到被双规的父亲,谁还有心情搭理你这个小屁孩。” 在谈笑间,小车开到了旧乡。在旧乡没有停顿,直接开向羊背砣。 羊背砣村小如今完全破败。实行计划生育多年以后,适龄儿童大大减少,往往将几个村小合并在一起。羊背砣村小规模小又偏僻,学生就转移到其他村小。目前墙内杂草丛生,有鸡和狗在草丛里欢快地跑动。 王桥牵着吕琪轻松地垮过垮掉的围墙。 吕琪道:“我要看那间自制的浴室,日记本上着重写到这间浴室,在羊背砣洗淋浴,对于当时的我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羊背砣村小有四间房屋供老师居住,由于只住了王桥一个人,王桥就奢侈地将一间房改造成淋浴。 原来的房间长期不住人,地面潮湿得生了青苔。他为了改造浴室,特意推倒了一小段围墙,取下来的砖块就铺在了这间房里,砖缝则用三合土细细地抹了,四周墙角铺上马蛮子提供的竹筒,这样可以将水导流出门,形成了能排水的浴室。 十年时间,王桥原本以为这间浴室已经不复存在。此时来到荒废的校园,推开虚俺的房门,他吃了一惊,浴室居然仍然是浴室,里面长满了杂草,导水竹筒大部分腐朽,但是痕迹依然存在。 王桥道:“我走了以后,又分来了一个年轻女教师住在羊背砣,她应该是利用了我做的这个浴室。后来并校以后,估计就没有人来过这里了。” 二楼,以前装水的大桶锈得只剩下最底下一圈。楼板破败不堪,看上去仿佛随时会倒塌。 “蛮哥,蛮哥。”住在隔壁的马蛮子早就发现有人,他站在院墙边看清楚王桥以后,立刻高兴地喊叫起来。 吕琪问:“那就是马蛮子?” 王桥点头道:“正是,今天晚上就住在他家。” 吕琪有些犹豫,道:“他家干净吗?” 王桥道:“不干净?” 吕琪使劲摇头,道:“那还是算了。中午在他家吃饭,下午看一看暗洞,看完暗洞就回城。” 王桥早年承包的果树园在近几年给马蛮子带来不少收益,因此,每次马蛮子看到王桥回来总是忐忑不安。王桥深具领导者的气度,也了解马蛮子的心思,见面就道:“马蛮子,以前的协议还算数,你不要多想。今天有老朋友来,弄点好吃的。” 马蛮子打量了吕琪好一会,才道:“你是吕老师。” 吕琪日记里也有马蛮子,今天见到真人,果然与日记中一样“粗”。她打招呼道:“马蛮子,和十年前没有变化啊。” 马蛮子显是有些羞涩,道:“老都老了,还能有啥变化。” 几人坐在马蛮子院子里面聊天,王桥问道:“这间小学破败得这样厉害,村里应该租出去?没有人住的房子,败得更快。” 马蛮子道:“这个地方上不着天下不沾地,谁来租?租来没有任何用处。如果不是有这片果园,我都要搬家了。” 吃午饭时,王桥仍然是滴酒不沾,但是从车上带来了两瓶山南红送给马蛮子。山南红是好酒,价格不便宜,马蛮子难得喝到如此好酒,不等王桥来劝酒,左一杯右一杯,很快就干了半瓶下去。山南红有六十度,干了半瓶以后,马蛮子醉倒在床,鼾声大作。 马蛮子老婆最怕马蛮子喝酒后耍酒疯,见到马蛮子喝醉,干脆找个借口到场镇去。 王桥拿着工具进了果园,将暗洞入口处打开,与吕琪一起进入洞中。 洞中有些凉幽幽的,空气极新鲜,没有酸腐败味道。吕琪牵着王桥的手,道:“这个洞好黑,我有点怕。”王桥道:“没事,我太熟悉这个洞,再走几百米就有岔道,走了第二个小岔道就是暗洞,暗洞和外边是通的,不会出现有毒气体,就是要防蛇鼠。” 走过第二个小岔道,听见了潺潺流水声。走得越近,水声越急。两人来到暗洞时都惊住了。 暗河水量大,里面有无数的尖头鱼在欢快地游来游去。 (第四百六十七章) 第四百六十八章结婚 连续暴雨让暗河水量很大,哗哗声音在洞内回响。 吕琪蹲下身,仔细看着水里的尖头鱼,道:“这和我日记本里写的尖头鱼一个样,菜市场的尖头鱼没有这么漂亮,一点都不生动,也不健康。” 王桥笑道:“你的日记真是一个百宝箱,什么都记得有。” 吕琪道:“这算是我的一个好习惯。” 王桥眨了眨眼睛,道:“我们曾经在这个暗洞里留下过美好回忆,记得吗?” 吕琪知道这是指的什么,脸上飞起一朵红云,道:“这是一个秘密,我不给你说。” 暗洞意外地又恢复了生机和活力,这让王桥心情极佳。他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下,将鞋子脱了下来,伸进河水,河水清凉,有尖头鱼在脚下游动。 这一刻,王桥觉得生活是公平的,给了他许多磨难,也给了他慷慨回赠。 两人并排而坐,坐了很久。 吕琪依在王桥怀里,仰头看头顶的洞口。洞口在半山陡坡上,约有一米大小。透过洞口可以看见蓝蓝的天,有无数白云缓慢地飘过。她感慨地说了一句:“如果时间就停在这一刻,那人生就完善了。” 王桥道:“这话有问题,时间停在了这一刻,我们就没有小孩,小家庭就不完整。要不,我们现在就来为人类做贡献。” 吕琪道:“我见过你坐在台上的严肃劲,很难想象部下们听到你如此调情,会是什么表情。” 王桥刮了吕琪的鼻子,道:“生儿育女,这是人之大伦,在任何场合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说。” 吕琪双手抱着王桥的脖子,热烈地亲吻着,过了良久,她抬起头,道:“我们去登记结婚。” “现在?” “就在现在。” 王桥道:“那好啊,我马上打电话,让社会事务办搞婚姻登记的小李留下来,给我们办结婚证。但是,我还没有准备礼物!” 吕琪将脖子上那条铁丝做成的项链拉了出来,道:“什么礼物能比得上这条项链。只是,我们结婚还没有给父母讲。” 王桥道:“他们一定会尊重和理解我们,会给我们祝福的。走吧,我们现在就出发。” 两人充满激情地离开了溶洞,临走前,王桥还是小心地将洞口封住。 吕琪道:“这个溶洞怎么处理?” 王桥道:“这是上天送给我们的结婚礼物,到时以我爸的名义将这一块地租下来,重新在羊背砣修一套房子。在农村修房子花不了多少钱,不用拿产权,能住几十年就行。山背后是果园,前面可以再搞点果园,这房子就是管理用房。我们周六周末就过来休假,吃点尖头鱼,生生孩子,还有比这更加惬意的事情吗?” 王桥描述的画面强烈地感染了吕琪,吕琪道:“那我就不到山南大学,能不能联系静州学院。”王桥道:“静州学院是从专科升上来的,以你的学历相比,到这个学校任教有些不划算。”吕琪道:“我们两个人能够在一起就足够了,何必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王桥道:“确实如此,我着相了。” 小车里回荡着〈梁祝〉的优美旋律,直奔县城。回到县城之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王桥又给小陈打电话,道:“小陈,今天麻烦你等一等。”小陈在办公室里笑得十分愉快,道:“王书记,我等在办公室,你不用急。但是今天我有一个要求,要吃喜糖。”王桥道:“这是肯定的。” 城关镇里聚了很多人,班子成员和二级班子都在办公室里等候着新人到来。 得知王桥回来的消息,黎陵秋站在走道上喊,“快点,快点,王书记回来了。”平时挺稳重的副书记李绍杰提着礼花,急匆匆跑到一楼,进了办证房间。 王桥和吕琪走进办公楼时,办公楼人去楼空,很是安静,包括办证室也关着门,没有灯光。他有些疑惑,道:“我刚和小陈通了话,她应该在的。” 推开门,只听得一阵啪啪响声,小屋里至少有十几支礼花被拉开,同时,房间里彩灯被打开,照相机闪光不停。整个房间被五彩礼花所包围,王桥和吕琪身上披了厚厚一层。他们两人是临时说起要结婚,都穿着平常衣服,衣服上布满了礼花以后,色彩斑斓,这才有了结婚的氛围。 音乐响起,《婚礼进行曲》顿时就布满了整个空间。 黎陵秋送了一大把玫瑰给王桥,道:“王书记,今天是你的大喜事,我们全镇机关干部决定给你搞一个简单又隆重的仪式,五楼已经布置出来,等会办了仪式以后,我们上楼联欢。没有表演,就是传统的击鼓传花,玩一个小时,我们再送你们进婚房。” 王桥抱着玫瑰,道:“结婚是临时动议,婚房根本没有准备。” 黎陵秋笑道:“我们买了新被子,到时给你换。” 这间民政办结婚室是在黎陵秋建议下重新装修的,里面可以举行简单婚礼。结婚室正中是国徽和一张台子,设有化妆室、更衣室和亲友观礼区。小陈是专门抽调过来的大学生,正式称呼叫做颁证员,条件之一是相貌端正,这个很好理解,结婚是喜事,颁证员若是个丑八怪,那就是纯粹恶心人;条件之二是普通话尚可,声音洪亮,口齿清晰,这个也好理解,就不细说。 小陈有些腼腆地道:“王书记,我们需要你和吕姐的相片?” 王桥道:“这个,我们还真没有准备。” 办公室小林道:“我这里有王书记的相片,但是没有吕姐的。” 大家都有些为难,结婚是神圣的,断然没有推迟时间之举,可是没有相片,结婚证上的钢印就没有办法盖上去。王桥道:“我办公室有十几张和吕琪的合影,剪下来,也可以用。” 小林一路小跑,上楼进入王桥办公室,从抽屉里找出了十来张相片。这些相片都是王桥和吕琪的合影,但是从姿势来看都和结婚照相差挺远。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出主意,最后就分别将最接近大头照的头像剪下来,做为结婚照。 弄好了相片,小陈又为难地道:“王书记,结婚证上面我不敢填?” 王桥道:“为什么?” 小陈道:“王书记是书法家,我那几行字写在结婚证上,实在不好意思。” 王桥就坐在颁证桌子上,亲笔写下了自己和吕琪的资料。写完了资料,又亲手盖上钢印,这才到更衣室换上新衬衣。 吕琪则被黎陵秋等女同志拥到了更衣室,换上了洁白婚纱。在换衣服的时候,黎陵秋道:“得知你和王书记要在今天结婚,有的同志提出要逗份子,我说现在纪委查得紧,就别逗份子,大家一起给王桥和你搞一场热门的婚礼,祝福比份子更重要。这套婚纱是我们班子共同买的,虽然是在我们民政办的颁证室里结婚,也得把女人最美的那一天留下来。” 吕琪端正在坐在镜前,保持着微笑姿势,由宣传干部杜芳帮着化妆。凡是城关镇搞大型活动,多是由杜芳帮助化妆,其化妆水平很不错。 当穿上白色婚纱、化了妆的吕琪出现在大家面前之时,屋内都静了静。所有男人都涌出了一个共同心思:“王桥太幸福了,娶了一个国色添香的女子当爱人。” 王桥这一段时间天天与吕琪在一起,见到容光焕发的吕琪还是愣了愣,也久久挪不开眼睛。 一对新人手挽着手来到了颁证台前面。 黎陵秋亲自充当颁证员。她换上白衬衣和黑西裤,依着程序提示表开始一问一答。最初大家都还在笑着窃窃私语,可是随王桥和吕琪满脸虔诚迅速打动了所有人,让大家安静了下来。 黎陵秋道:我是城关镇黎陵秋,很高兴能为二位颁发结婚证。今天是个神圣的日子,请二位郑重回答我的问题:请问你们是自愿结婚吗? 王桥坚定地道:“我们是自愿结婚。” 吕琪同样坚定地道:“我们是自愿结婚。” 黎陵秋:请二位面对庄严的国旗和国徽,一起宣读《结婚誓言》。 王桥和吕琪一起宣读《结婚誓言》: 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共同肩负起婚姻赋予我们的责任和义务: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爱,互信互勉,互谅互让,相濡以沫,钟爱一生!今后,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我们都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同甘共苦,成为终生的伴侣!我们要坚守今天的誓言,我们一定能够坚守今天的誓言。 誓言宣读完毕,吕琪眼泪如滂沱大雨,流个不停,冲坏了妆容。 十年爱情长跑,如今终于有了圆满结果,这让王桥心潮澎湃。他压制着内心激动,当着众多部属的面将吕琪抱在怀里,用纸巾为爱人擦去眼泪。 现场掌声如雷,久久不息,心软的女同志眼里都泛起了泪花。 被众人从办公室簇拥着出来,刚走到大门口,在大楼前就响起了礼花。由于事起突然,没有特别准备大礼花,就从附近商店里买来十几个春节期间没有卖完的礼花,在院中齐放。 礼花在天空开出了绚丽花朵,引得城关镇居民们都站在窗边观看。如今昌东城市里富裕户们遇到喜事,都喜放礼花,居民们见到礼花齐放就知道有喜事,等到礼花放完,又各做各事。 在城关镇五楼会议室里张灯结彩,大家玩起了击鼓传花游戏,这也是每年城关镇游园活动的心备节目。当花传到王桥心里的时候,所有人都喊:停、停、停。 结果,这朵花就留在了王桥手里。 王桥和吕琪手拉手,唱起了那首唱的改过歌词的《重逢》: 男:你慢慢走来走进我的视线这样重逢像是梦 女:多少年过去深情已是曾经如今终于我们重逢 男:忘记你多么难你该知道 女:离开你多么苦你该明了 合:你有你我有我原有不同的路感谢天让我们今天重逢 …… (第四百六十八章) 第四百六十九章不是结尾的结尾 尾章一:主要人物各自的命运 半年后,昌东********吉之洲调至江州市农委担任市农委副主任,括号正处级。 县委常委王桥被任命为昌东县县委副书记、纪委书记。 宋鸿礼调到昌东县人大担任了县********副主任。 城关镇黎陵秋成为城关镇党委书记,县检察院挂职干部李绍杰当选为城关镇人民政府镇长。 由于受到黑岭山矿溃坝影响,昌东官场再次地震,总计牵涉干部十七人。引人注目的是县长华成耀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在接受组织调查;阳和镇党委书记金泽义和阳和镇镇长陆军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渎职,受到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并移送司法机关处理;市政府秘书秦真高被双开。 另外,昌东县委副书记牛清扬退居二线,一批干部受到纪律处理。 涉事的企业直接负责人黑岭山矿矿长被判刑,阳和矿董事长牛清德判有期徒刑两年,缓期三年执行。 此事引起了另外一个江湖的连锁反应。 牛清德在前一阶段受到过死亡威胁,如今受到黑岭山矿溃坝影响,其在昌东根基被连根拨起。他原本以为家里有钱有势,谁都无法撼动。在黑岭山出事之后,他忽然发现一切都变了,所谓叶大根深不过是一句笑话。他不由得想起《红楼梦》电视剧中的一句曲子:“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在严峻现实之下,牛清德最终放弃了对涂三旺矿山志在必得的收购。浮出水面的收购大战表面上波澜不惊,但是水面下变得格外血腥,静州老牌社会人胡哥与新近崛起的大哥洪平开展了一系列硬碰硬的搏杀。洪平最得力的干将老五在大排档喝酒之际,被一位漫不经手走过的路人顶着其头部开了一枪,血溅三尺,当场死亡。 在闹市开枪杀人引起了全社会恐慌,省公安厅介入。 鹰钩鼻光头赵海在世安机械厂蹲守了十天,将胡哥堵在厂区大楼处。那天胡哥是去给以前工厂带过自己的师傅过生,想着在世安机械厂应该安全,没有带手下。结果大意失了荆州,阴沟里翻了船,被赵海带人堵在阴暗楼门洞里,一声枪声,胡哥的江湖生涯被永远定格在四十八岁。 省厅震怒,抽调精兵强将,省厅老资格处长孟辉、沙州公安局副局长王建国作为专案组正副组长,悄悄到静州展开工作。一个月后,除了首犯洪平失踪以后,包括赵海等人皆在云……南边境被擒获。在静州存在并嚣张了十来年的黑社会组织被人民****的铁拳砸得粉碎。 静州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杨洪兵受到牵连,辞去公职,与妻子小钟专心经营静州最有特色的旧乡尖头鱼酒店,所有货源皆为王桥提供。 邱家三兄妹发展势头都还不错。在打黑除恶斗争中,邱宁刚受到了省委省政府的表彰,后被任命为静州检察院检察长。邱宁勇仍然在昌东公安局任副局长。李宁咏挂职后担任了静州市委宣传部办公室副主任。当邱宁刚任职不久,邱大海突然中风,经抢救后脱险,行动受到了影响,不再担任市人大副主任。 晏琳挂职回到省委办公厅以后,发表了数篇与基层组织建设有关的文章在有份量的国内理论刊物上,在省委办公厅众多人才中脱颖而出,不久以后升职为副处级秘书。晏琳的父亲则从红旗厂厂长职位调入******相关部委,成为了部委的司局级官员。 吕一帆以前一直依托于丈夫的生意体系,经过数年经营,在2003年底自立门户,公司总部设在了山南,除了贸易公司外,还经营了一家颇有特色的女子健身俱乐部,生意红火。她的儿子三岁有着寻常五六岁小孩子的身高,运动能力特别强,特别喜欢游泳,在水里滑如泥鳅。 杜建国数篇重磅报道在国内引起了广泛关注,特别是关于黑岭山矿和大鹏矿的系列深度报告,被誉为教科书式经典调查报告。 青皮赵波与妻子共同创建了极有特色的律师事务所,最擅长办理疑难案件。 王晓与林海结婚以后,又育有一子,相夫教子,不再将精力投入到生意中,深受林家人的尊重。 2003年底,张大山因病逝世,终年八十七岁。 尾章二:楚小昭和张晓娅的夜话 五年后,楚小昭结婚旅行来到了山南省府。她将新婚丈夫抛在一边,抽出时间单独与闺蜜张晓娅通宵夜谈。 两人钻到铺盖窝里,聊完楚小昭的感情生活后,话题转到了张晓娅身上。 楚小昭道:“晓娅,别光谈我的事,现在要谈你的事情了。你眼光未免太高,大学不谈恋爱,工作也不谈。女人最美的时光就只有几年,等到年老珠黄,更得降等嫁人” 张晓娅轻轻叹息一声,道:“我其实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是他结婚了。” 楚小昭惊讶地道:“啊,我们寝室的小公主居然喜欢已婚男人,是谁?” “王桥。” 王桥一直是楚小昭的心头之痛,轻易不敢去摇动,今天听到“王桥”这两个字,楚小昭猛地坐了起来,道:“真的,什么时候开始的?” 张晓娅道:“从他的妻子吕姐被查出重病以后,我发现自己就不由自主爱上了他。以前我对他也有好感,甚至算得上很喜欢,但是就是从吕姐生病以后,我爱上了他。” 楚小昭道:“我听得稀里糊涂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晓娅道:“这事说来话长。” 她从王桥和吕琪从旧乡教书开始讲起,讲到了两人阴差阳错分手,讲到了吕琪失忆回国,再讲到王桥和吕琪结婚。 听到了这里,楚小昭眼里充满了泪水,道:“王桥确实是一直值得爱的人,我单相思一场,也不冤枉。后来,后来是怎么回事?” 张晓娅陷入回忆中,神情有些忧郁,过了一会才道:“他们结婚一年后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儿。在女儿满周岁的时候,我们全家都参加了周岁酒。那天吕姐眼睛看东西有些花,走路也不稳,昏倒在地。” 楚小昭已经开始关心吕琪的命运,道:“她得了什么病?” 张晓娅道:“全省最好医院的最好医生一致判断是脑癌。,王桥当时已经是静州另一个县的县长了,听到这个消息以后特别悲伤,毅然提出辞职。他的一个长辈在省委组织部任职,觉得王桥仕途一片光明,辞职太可惜了,就将他调到一个国营企业去做党委副书记,报到之后就到山南大学读研。用这种擦边球的方式,保留了王桥的公职。” 楚小昭道:“他当县长时很年轻啊。” 张晓娅道:“是全省当时最年轻的县长。” 楚小昭道:“调到企业工作,真可惜。” 张晓娅道:“就是这一件事情,让我彻底看上这个男人的。他为了自己的爱人,将所有人都看好的大好前程毅然抛弃。虽然还有一个尾巴,可是毕竟与以前不一样了。他们夫妻俩前往全国最好医院找到全国最好医生求医,不同医生对吕姐的病有不同看法,有一派肯定认为是恶性肿瘤,另一派医生通过波谱扫描结果,以及从病人脑部症状是突发而不是渐进这一点来判断,觉得这一病灶不像是肿瘤,而是一种罕见的炎症,甚至提出失忆也有可能与脑部炎症有关联。双方都不同意对方意见,互不妥协,王桥夫妻就到了国外求治,也没有明确答案。回国后,他们没有开颅,采用一位中医名家的方子进行保守治疗。” 楚小昭首:“他们现在怎么样?” 张晓娅道:“王桥和吕姐现在居住在柳溪。从吕姐查出病到现有好几年时间了,如今吕姐所有症状都消失了,非常健康。吕姐后来没有到静州师范工作,就在柳溪全心全意搞尖头鱼开发。有一句话叫做是金子到哪里都发光确实有道理,他们夫妻俩在治病期间,在柳溪小河边建了一个尖头鱼养殖基地,将小河水引进基地,模拟野生环境,第一次成功地对尖头鱼实施了人工养殖,而且品质没有下降。如今昌东尖头鱼成为昌东最有名的特产,全部销往一线城市,吕姐掌握的资产至少在好几千万吧。” 楚小昭道:“王桥也在搞养殖?我总觉得他都做到了县长,去养尖头鱼有些可惜?” 张晓娅道:“当医生宣布吕姐不再是病人以后,恰好王桥担任党委副书记的工厂经营陷入破产境地,工人们围攻了省政府。王桥临危受命,担任了这个工厂的厂长。他担任厂长有一年多时间,十年都处于亏损状态的工厂有了盈利。” …… 聊完王桥的故事,楚小昭担心地看着张晓娅,道:“他们夫妻倒是有一个团圆的结局,你怎么办?” 张晓娅叹息一声,随后又笑道:“所有人的人生都不是圆满的,或许我的白马王子就在前面等着我。”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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