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和离后前王妃总是被求娶》作者:西风来 【正文完结】 裴清绮嫁人时不曾想过,原来男人一旦移情别恋了,心便会变得比石头还冷。 ——她陪苏允承一路走过低谷,不离不弃,最终风光大嫁,无限荣宠。 后来男人迎娶侧妃,对她说只是身不由己,希望她顾全大局。 裴清绮信了。 可不过短短一年光阴,他却牵着那美人儿的手对裴清绮说:“萱儿年纪小,天真单纯,性子烂漫,王妃要帮本王好生照顾着。” 裴清绮心如灰烬。 十年相伴,他宠妾灭妻,让她自请下堂。 最后,他天真烂漫的萱儿仗着有王爷的盛宠,将怀有身孕的裴清绮推入井中—— 匆匆赶来的男人肝肠寸断,也随着她跳了。 一朝重生,裴清绮回到了苏允承求娶她那年。 望着眼前追随自己而来的男人,她笑着带泪说:“宁做一介风尘女,不做王爷下堂妻。” 苏允承顿时如遭雷劈,霎那间红了眼,仓惶跪在了她身前:“夫人还是不肯原谅我?” “十年负心,莫不敢忘。” 后来,裴清绮出嫁那一天的前夜,大雪压梅,苏允承在雪中跪了一夜,却丝毫换不来她的回心转意。 满城红妆那日,他跟在迎亲队伍后,凄楚地看着那个乌都最美的新娘—— 曾经是他的新娘,如今却另嫁好郎君。 凤冠霞帔,天下为聘。 他没给她的,另一个男人都给了。 【排雷】:渣王爷不是男主!渣王爷不是男主! 古早狗血风;前期虐女主,很虐;后期虐渣男,很虐。 推一下基友的预收: 《我带着绿茶女配穿回来了》书里的绿茶女配跟着我一起穿回来了 by:榆鱼 《虐文女主选择跑路[穿书]》我,小凤凰,超凶! by:霜下枝白 ——自己的预收文《被废后成了邻国皇帝的独宠》的分割线—— 一代战神夏绒纯身为女将,从未吃过败仗。 她褪下铠甲、登上后位的那一天,也是她为了稳固宋穹的江山、自愿去邻国当人质的那一天。 那一天—— 宋穹紧紧抱着她:“这江山我不要了,这皇帝我也不当了,你别走……” 最后她还是走了,不止为了她深爱的男人,更为了那些再也经不住战火的百姓。 十年期满—— 夏绒纯在萧国当了十年人质,尽职尽守;萧国皇帝萧荆山十年空置后宫,从未踏入她的地盘。 她去萧国的第一年,便诞下宋穹的小皇子,二十八岁那年,她终于被宋穹接回皇宫,带着一个九岁的孩子,一家三口紧紧相拥—— 而宋穹身后,还跟着一位与她极其相像的小姑娘,正怯生生又带着懦弱地打量着她。 夏绒纯:“她是谁?” 她藏在男人身后,弱声说:“奴婢只是代替皇后娘娘照顾皇上、以解皇上相思之苦的替身,既然皇后娘娘回宫,那奴婢便自行离去……” 皇帝身旁最得宠的小太监连忙跪了下来,“贵妃娘娘三思!这十年来都是您陪在皇上身边,皇上离不开您啊!” 夏绒纯心一颤:“……贵妃?” 宋穹眸光深沉,晦涩道:“春儿劳苦功高,封她为贵妃,此后便长居偏殿,不打扰你我。” 夏绒纯一怔,忍住心裂的苦楚,随即叹笑摇头,“她是何来的苦、何来的功啊?” 她在萧国为质十年,她却在宫中伺候皇帝,这便是所谓的劳苦功高? 夏绒纯的爱情熄灭了。 她无法容忍所谓的替身存在,哪怕宋穹再三解释他从未碰过她,她也不肯回心转意。 ——最后男人跪在夏绒纯面前,也无法挽回她那颗心。 夏绒纯依旧做着她滴水不漏的皇后,只是对宋穹再也没有任何爱意,对他的温柔和退步视而不见。 宋穹爱极生恨,掐着她的脖子逼她,“你宁愿带兵打仗都不愿意做朕的皇后,可知有的是人想做?春儿腹中已有朕的骨肉,既然你不愿,那便让给她?” 夏绒纯俯身叩首,“臣求之不得。” 宋穹颓然松手,沉沉看着她,半晌,拂身而去,“朕如你所愿。” 废后的消息传出去之后,萧国突然起兵,攻至城下。 皇后被废,再无战神,哪怕再负隅抵抗,也被萧国一举攻下。 城破那天,萧荆山骑在马背上威风凛凛,怀中抱着他的废后,眼神温柔到极致。 那一刻,宋穹肝胆俱裂。 就连他那不满十岁的小太子,也用崇拜的眼神望着那个男人。 宋穹终于意识到自己将失去她,失魂落魄地跪在夏绒纯身前,祈求怜悯,“朕愿为奴为质,再给朕一个机会……” 他甚至愿意与他们一同去萧国,哪怕要做十年人质,他也不能失去她。 只是一切为时已晚。 他总是爱得不够好,该珍惜时不珍惜,该放手时又不放手。 排雷: 古早狗血/男二上位/男主找替身替了个寂寞、追妻追了个寂寞的大型火葬场 男主后期很疯,为了挽回女主不但跟着男二回去做人质,甚至在女主对男二动心的时候绝望到愿意做小,只要留在女主身边 预收文《前夫每天都来表白》—— 一直对她不好的丈夫死了,痴爱他的简水水伤心得哭了几天几夜。 好不容易捱到分遗产的时候,一纸遗书,丈夫却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他的小情人。 几年青春蹉跎,简水水最后人也没捞到,钱也没捞到。 她心死了,摊牌了,黑化了。 感情关闭了,聪明的大脑又占领高地了,很快就在酒吧里和暗恋自己的小鲜肉贴身热舞了。 然后她遇到一个绝世大帅逼,被这个绝世大帅逼抵在洗手间墙上狠狠警告:“简水水,我才刚死,有点良心。” 简水水看着面前这个跟亡夫长得一模一样的俊美男子,颤着声音,“你是谁?是人是鬼?” 傅野冷笑,“同床共枕几年,连我都不认识了?” “你不是死了吗?” “只是假死,换个身份。” 简水水盯着面前这张脸,疑惑渐渐占据了上风,“你都换身份假死了,怎么不去整个容换张脸呢?” “你以为我不想?” 傅野咬牙切齿,猛地将她禁锢在怀里,声音却莫名有些委屈,“不是你以前说最喜欢我这张脸一辈子可以什么都不要,舔我这张脸就够了?” 简水水:“……” 她声音发颤,“那……那我还能继承你的遗产吗?” (1V1 SC) 正文: ?第1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自那日因为苏允承的宠妃与他闹翻之后,他就再也没来过她这了。   裴清绮看着镜子里那张漂亮脸蛋,似乎看到额角那道狰狞疤痕上的脂粉在层层剥落。   不管多少层粉都盖不住,那是苏允承的宠妾给她的教训。   原来男人一旦移情别恋了,心便会比石头还硬。   小丫鬟春枝站在她身后仔细地为她梳妆打扮,看着裴清绮绝美脸蛋上唯一不完美的地方,心疼又不满,“王爷当初对您千般宠爱,如今却为了那个狄书萱误解您,明明是她自己不小心掉入池子的,还连累着您额头被磕了如此大一条口子,怎么王爷就光顾着关心她了!”   裴清绮笑了笑,那笑容却明显有些苦涩,“别说了春枝,小心祸从口出。”   春枝立刻收了声,警惕地往四周看了几眼。   她懂裴清绮的意思,那侧妃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身边也许有她的眼线。   “王妃,王爷宣您过去。”门被打开,一个嬷嬷走了进来,捏着尖声细气的嗓音,眼中暗含轻蔑。   那是狄书萱的陪嫁嬷嬷,自来府之后就对裴清绮冷嘲热讽,俨然把自家主子当做正妃,瞧不起她这出身卑微的宸王妃。   裴清绮苦笑了一声,让春枝退到一边,起身:“走罢。”   苏允承让她去,无非是给他的宠妃出气。   几年的夫妻恩爱,却比不过新人的一滴眼泪。   到了王爷的院中,嬷嬷却又立刻改了口,说王爷现在狄书萱院中,让她移驾。   裴清绮未曾多言,便去了狄书萱的院子。   只是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嬷嬷说是去通报,却迟迟未归。   她还不知道站了这般久,直到听到声响,才发现腿有些麻。   门打开——   苏允承携着狄书萱缓步而出,两人脸上都挂着笑。   “姐姐怎么独自坐在这?”瞧见台阶上的人,狄书萱惊讶了一下,随即热络地去拉裴清绮的手,笑着赞叹,“都说姐姐是乌都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苏允承没有说话,见裴清绮竟然守在门口,方才那明显的笑意浅淡了一下,眸色沉了沉。   她似乎对自己纳妾的事情仍然有些意见,虽没表现出来,近日却对他冷淡不少。   男人在心中叹了口气。   狄书萱松开裴清绮的手,又去抱着男人的胳膊撒娇,“王爷王爷,姐姐这般美艳,王爷又是如何看上萱儿的?被姐姐这么一比,在王爷心中萱儿岂不是没长开的黄毛丫头了?”   年纪尚小的姑娘,就是个青嫩涩甜的苞花,欲绽不绽的,最是美丽,哪怕是矫情做作,也显得天真可爱。   裴清绮瞧着她肆意黏人的模样,莫名就怀念起自己未出阁的时候,也是这般巧笑嫣然。   不过几年光阴,心却仿若老了数十载。   苏允承眼中泛起方才的笑意,抬手在狄书萱鼻子上刮了刮,“娇痴。”   小姑娘便被逗得笑了起来,脆铃儿一样,清婉动听。   裴清绮却觉得有些刺耳,默默垂下头,“王爷,今日宣妾来,是为何事?”   苏允承瞧着她低头行礼却不肯与自己对视,心里微微发堵,“……前日你与萱儿嬉闹,不甚将她推入池中,即是意外,你与萱儿道一声歉,以后便不再提这事。”   他说完,一瞬不瞬瞧着那人的神情。   她从前总是明艳动人、撩人心弦的,可嫁进来后没多久,就像一朵过了盛放时期的花,慢慢走向苍白凋敝。   她不如从前好看了。   哪怕怀中并非以美貌著称,只是清秀可人的狄书萱,都能在姿色上压她一头。   可苏允承心中知道,她依然是自己心中最美的女人。   他的心意不曾变过,也知裴清绮是个清高的性子,若是她不愿意道歉,那他便……   “我错了。”   还未等苏允承改口,裴清绮便落落大方地道了歉,对着狄书萱福了福身,“忘妹妹原谅。”   她动作干脆,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狄书萱立刻将她扶起来,嗔怪道:“姐姐千万别这样,那日你我都知道只是误会,都怪王爷听信下人们说的,还以为你真把我推了下去!还好我都与他说了清楚!”   裴清绮笑了笑,并未看她,只说:“王爷体谅妹妹,是妹妹的福气。”   狄书萱甜蜜地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挽住了身旁男人的胳膊。   苏允承心中却是翻江倒海,视线紧紧盯着裴清绮的脸,想知她心中是否真有怨气。   可他早已表明心意,他的岁岁不是那般不懂事之人。   ……   这晚,苏允承依旧没来。   裴清绮早早睡下,却做了一个噩梦。   她睡得不安稳,额头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在梦中,这道伤口不是那日在水池旁边嗑的,而是苏允承亲手所伤。   梦里,男人举着一把剪子,缓缓逼近她,“岁岁,过来……”   裴清绮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是要干什么?”   “? 萱儿她始终自卑,觉得你的容貌更胜一筹,不如你受累,将你的脸毁去一些可好?”他说得理所当然。   “不!”裴清绮瞪大了眼睛,声音沉痛且不可置信,“王爷怎能如此狠心!”   苏允承脸色一沉,没想到她竟然敢对自己说不。   他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一个狄书萱,娇嗔地拉了他一下,侧头对裴清绮笑着说:“姐姐莫怪,王爷也只是心疼我……”   “滚!”裴清绮红着眼睛吼:“你怎能歹毒至此!”   她激烈的态度吓到了狄书萱,她眼睛一红,委屈地啜泣起来,“姐姐不愿意,我就算了……”   “萱儿,你别哭……”苏允承立马将她抱在怀中,心疼地安慰着。   见怀里的人儿越哭越凶,苏允承脸一沉,拿起桌上的剪子便要往裴清绮脸上去,“萱儿,本王不会让你再哭!”   裴清绮踉跄着后退几步,猩红了眼,“苏允承!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当初的誓言你全忘了吗!”   苏允承抬起她的下巴,没有一丝犹豫,剪子便扎进了她的额头。   鲜红的血蹦出来,流进她的双眼……   她看见的,是狄书萱的洋洋得意、还有苏允承的冷若冰霜。   额头的痛觉越发真实。   她侧着头,血不停流,比那日在池子旁还要汹涌。   苏允承搂着狄书萱往门口回去了,他们笑得好快活……   就像那日男人焦急地抱起假意落水的狄书萱,却始终没往她流血的脸上看过一眼……   不知是梦中,还是现实,裴清绮痛得快昏死过去,额头还在汩汩冒血,却没人留下来问她一句疼不疼。   画面一转——   她又回到了苏允承许久没有来过的卧房,曾经与他有多恩爱,如今便有多冷清。   她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男人嫌恶地说她丑的画面,于是她强撑着爬到镜子前面,却被额头上骇人的血窟窿给吓得嚎啕起来。   泪水混着鲜血,在脸上糊成一片。   裴清绮却分不清,是身更痛,还是心更痛……   初遇那日,苏允承将她从烟楼接出来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早年与苏允承相识,她不过一介烟楼女子,从小便只会登台唱戏;而他是受母妃连累被贬为庶民的小王爷,不受重视,被人欺辱,朝不保夕。   那时他连吃穿都是问题,却从来不苛刻给她打赏的银子。   苏允承虽被贬,身段样貌却都是极好的,举手投足之间难掩贵胄风华,哪怕一贫如洗,那种干净清冽的气质却从未被消磨过。   他从皇宫落入民间,却没有怨愤,也没有消沉,只是沉默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眼里总是漠漠淡淡,如同这世上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   所以他看向裴清绮时那点温浅的情意,让她如获至宝,细心珍藏。   裴清绮情窦初开,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少年郎,陪他一路从低谷走来,拒绝了多少达官显贵抛出的橄榄枝,只为守在他身边。   她受了多少苦,就付出了多少情意。   苏允承知她有多好,几年前求娶的时候就曾许诺她,今生只要她一人。   谁知等闲变却故人心,如今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只求温饱、与心上人相守到白头的男人,他的心一直在眺望权利的顶峰。   如今正是夺嫡的关键时期,苏允承需要狄书萱这样一个背景强大的女人来助他一臂之力。   裴清绮岂能阻止?   她一向是信任他的,既然他说不会负她,那她就信。   他沉颓傲漠,被贬时尝尽世间人情冷暖,曾发誓不会让任何人欺辱他心爱的女人,要让裴清绮做这乌都最尊贵的女子。   可裴清绮却从未贪图这些,她唯一所求便是一人以终老。   然而,她付出的真情和绝色,却比不过新人的一滴眼泪……   苏允承,你曾答应过我绝不纳妾,你守不住承诺,如今是否也要守不住心了?   你与狄书萱,当真没有半点情愫么……   裴清绮一身冷汗,忽而被噩梦给惊醒,猛地坐起身来——   “不要!”   她惊叫一声,下一秒却被拥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   苏允承心疼地搂着她,亲着她如瀑布般的乌丝,轻轻蹭着她的耳侧,声音低沉,“不要什么,嗯?”   男人将她掐着腰抱了起来,擦了擦她额头的汗,又轻拍着她的背安抚,“我的岁岁做了什么梦,竟吓成这样……” ?第2章 只有你是我的妻   裴清绮下意识抱住面前的男人,将脸埋入他的胸膛,深深吐出一口气,“王爷……”   她的声音发颤,似是惊魂甫定。   苏允承越发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心中的担忧也变为一腔温柔,语气带着缱绻的笑意,“多大人了,还被噩梦吓哭,嗯?”   他挑起怀中女人的下巴,瞧见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心里又是一揪,凑上去吻了吻。   裴清绮乖巧地靠在他怀中,等情绪平复了一些之后,这才撑着他的胸膛直起了腰,就要翻身而下去行礼,“妾失礼……”   苏允承脸一沉,没想到她还在与自己生气,径直将她拉了起来,冷声道:“岁岁非要这般生分?”   裴清绮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又被他按着腰重新坐了回去,即便被他强行抱在怀中,她也始终低着头不肯看他,“妾不敢……”   “你……”男人瞬间有了怒容,却见她倔强不肯服输的模样,所有的气都顷刻间消散,叹息了一声。   “岁岁,你是在惩罚我。”   苏允承缓缓放轻了力道,温柔地揽着她,亲昵蹭她的后颈,带着一丝讨好,“因为萱儿,你在生我的气?”   裴清绮低垂着眼睑,不答。   苏允承抬起她的脸,亲亲她的嘴角,将她的手牵起抵在自己胸口,“岁岁,我心里的人是谁,你不明白吗?”   他注视着她的眼似乎还和从前一样,裴清绮依然会忍不住心动,曾经那些浓情蜜意从来不是镜花水月的虚假。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眼眶微红,“王爷,千万别负我。”   她头一次爱一个男人,不知道何为宽容,只想要独占。   若是她太贪心,千万要提醒她,而不是在许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之后,又添新人。   ……   苏允承只待了不久便离开。   裴清绮心情舒畅了一些,只是额头那难看的疤痕依然在,对着镜子的时候难免有些郁卒。   她试着用最接近肌肤的脂粉去掩盖,却越发明显,只能用头发遮挡。   这般明显的伤口,难为苏允承昨夜竟丝毫没发现……   裴清绮淡淡的笑意变得有些苦涩。   那些哄她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假,只有苏允承自己知晓。   但只要是他说出来的话,她便会信;似乎除了相信之外,她也没有了别的选择。   或许连苏允承自己都没发觉,自从狄书萱入府之后多了许多嬉笑打闹和欢声笑语,他看向她的次数也在不自觉变多。   除了演戏时对狄书萱必要的纵容和宠爱,那有意无意流露出的笑意却不是伪装。   那笑意从前是唯独对着自己的。   裴清绮撑着下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恍然想到苏允承迎娶狄书萱那日……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说是纳妾,用的却是娶妻的规格。   几年前他求娶裴清绮的时候,为了讨皇帝欢心,却是能简则简,他也允诺过,日后会再给她一个盛世婚礼。   她等到了,只是没想到是用来迎娶别的女人的。   吹吹打打的热闹隔着厚厚的墙壁也能穿进耳中,不难想象府中该是如何一片欢声笑语。   娶一个侧妃竟有如此大气庄重的排场,让她这个正妻王妃倒显得无地自容。   裴清绮心中苦楚,想出去走走,却下意识走到他们洞房花烛夜的地方。   据说新娘子含羞带怯,不喜得见人闹洞房,苏允承便撤了那些规矩,诺大的新房,门外竟是无一人看守。   红烛光晃晃荡荡,偶尔能听到一两声嬉笑。   裴清绮愣了神,想到前年苏允承第一次同她说要纳妾时,头一次在她面前失态,温柔地在她耳边呢喃了一整夜,“岁岁,记住,只有你是我的妻。”   她是他唯一的妻,却不是他唯一的女人了。   裴清绮抱住自己的双臂,四处都是热烈的红色,她却只觉得冷。   回忆戛然而止,可那彻骨的寒意还在。   她钟爱正红色,满府的红浪,却是苏允承给另一个女人的。   她什么都没有。   裴清绮心中酸胀,看着额头上狰狞的疤痕,提起笔,染了朱砂的颜色,在上面点了一朵梅花。   这样倒还有几分惊艳,仿佛回到她在烟楼时的绝色风采。   ……   只因那晚的温柔,裴清绮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就当作苏允承依然是身不由己。   这天,她习惯性地做了苏允承最爱吃的桃花糕给他送了过去。   一路走到他居住的西黎院,才发现院子里竟然无人看守。   裴清绮走进院子,正觉得纳闷,王爷是否不在?   她走上台阶才看到房门紧闭,摇摇头,刚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房间里传来狄书萱甜腻的嗓音——   “王爷,萱儿是不是太任性了?只是因为怕羞就让院子里那些人都走开……”   苏允承语气淡淡,“知道如此,便懂事些。”   狄书萱哼了一声,像是使小性子,语气却还是甜津津的,“嘴上这么说着,可萱儿的要求王爷不还是都满足了?王爷就是爱在心口难开!”   而后是男人低沉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你倒是自信。”   “那也是王爷给萱儿的自信!”   “……”   裴清绮脑子“嗡”地一响,心一疼,没想到苏允承和她私下相处竟是这般亲密随意。   她下意识想要离开,可两腿却像灌了铅一样,难以移动半分。   狄书萱还在甜甜腻腻地撒娇,“王爷,萱儿想知道,在王爷心中萱儿和姐姐谁更美?”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   不止是狄书萱,门外的裴清绮也在等着他的答案。   她也想知道,是不是所有男人心中,旧爱都比不过新欢。   苏允承脸上的柔情淡了一些,声音带着一丝冷,“萱儿,你我二人相处时,不必提起旁人。”   旁人……   裴清绮脸色一白,原来他在狄书萱面前是这般提起自己的。   那他在自己面前说与狄书萱只是逢场作戏那些话,是否还能当真?   她知道苏允承不是那般两面三刀之人,可还是不免心如刀绞,握紧了手中的桃花糕,失魂落魄地离开。   ……   裴清绮回到府中,那细心制作的桃花糕随意仍在一旁,不再去看。   窗外和风细雨,她的脸色也是阴雨连绵。   一只白鸽忽而振翅而来,耀眼的白色划过一道弧线,冲入了裴清绮的眼帘。   “下着雨,你怎地还在外面飞?”她瞧着那只白鸽往窗边飞来,顺手打开了窗子。   鸽子的白羽上沾着一点水珠,抖落之后又是一身干干净净的新毛。   裴清绮还未来得及逗弄它,就瞧见它的腿上帮着一枚小小的筒子。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起身关上门窗,四处瞧了一遍,确认无人之后才将那小筒取了下来。   里面果真是一张字条,上面是自己熟悉的字迹——   他纳妾了,你可后悔?   裴清绮眼眸一颤,用力将这张字条撕得粉碎,而后撒在一旁的香炉里。   那只白鸽扭头看了她几眼,黑色的眼珠如同漂亮的玻璃,跳了两步,展翅飞走了。   ……   那日听到苏允承与狄书萱的私房话,裴清绮便有意避着他,均以“额头有伤口,唯恐惊吓王爷”为由拒绝了他的看望。   二十日,她的伤口终于开始愈合,不再翻出可怖的皮肉,而是泛着嫩淡的新粉。   她不知道,苏允承也在数着她伤口愈合的日子。   所以她压根没想到,这天夜里,苏允承会突然钻进她的被子,“岁岁……”   他用力抱着她,习惯性在她颈间轻蹭,眸中隐隐带着一丝贪婪,“这几日,可有想我?”   还未等裴清绮回答,男人便撑起身子,将她额间的发撩开,“这里受了伤为何不告知我,还要躲着我,嗯?”   他指腹摩挲着那片凸起的伤疤,眼中逐渐变得晦涩难言,“……何时受的伤?”   他感觉到裴清绮心中依然有气,她的事情也不愿再同自己说,可又不知该如何抚慰她。   裴清绮皱了一下眉头,想要躲开他的触碰,“王爷……别看了,很难看……”   苏允承偏不如她的意,按住她扭动不安的手,将她额头上的碎发全部拨开,加重了语气,“你身上哪里我没看过,嗯?”   女人光洁的额头展露在他面前,一览无遗,那道突兀又狰狞的伤痕显得越发扭曲。   男人的眸色怔了怔,手上的动作也下意识放缓。   裴清绮察觉到他的反应,心中羞耻,连忙推开他,红着脸坐了起来,“王爷……妾已说了很难看,吓到王爷,妾罪过……”   她揽好衣服,迅速跪在他面前,低着头不敢看他,将发丝拨乱,重新挡住那道伤疤。   苏允承回过神来,心里一阵刺痛,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叹息一声,面对面抱住了她,“岁岁……”   他已经不想再去计较她非要用一些冗杂的礼仪和生疏的称呼来让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生疏,只又重复问了一遍,“岁岁,你还没回答我,何时伤的?如何伤的?”   男人语气里的疼意和隐怒不似作假,裴清绮却不像从前那般,因为他的在意而欢欣雀跃。   她更想知道,若是他知道这伤是狄书萱弄的,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裴清绮抬起头,无波无澜地回:“是那日在池边被人推的,回王爷,已经无大碍了……” ?第3章 脏你也只能受着   苏允承顿了一下,随即笑了,“萱儿说是你二人不小心,下人们说是你推她,如今你又说是她推你,岁岁,你说我该信谁?”   听着他带着笑意的语气,裴清绮心沉了沉,嘴角也勾起一抹笑,陪着他笑了,“妾说笑的,妾是不小心自己撞的。”   男人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她始终用这般疏淡的语气同他说话,他心中难免不耐,“岁岁,我知你心中有怨,所以你如何闹脾气我都不会计较,但你不能拿你自己赌气……”   “王爷是认为我故意弄伤自己,好引起王爷的注意?”   裴清绮忽然抬高了音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在王爷眼中,我便是那样的人?”   她眼神满是失望和震惊,还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委屈。   苏允承却是抬手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下,语气缓和不少,“终于不再自称‘妾’了。”   他眼里含着得逞的笑意,去蹭她的鼻子,“岁岁,你还是同我生气时好看,别再冷着我了。”   他放下了身段的样子让裴清绮一阵恍惚,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激怒自己,恼怒着在他肩上锤了一下,“王爷!”   这般羞恼恣意,仿佛还是两人浓情蜜意时。   男人低笑着将她的拳头揉进手中,亲亲她的手背,眸色漆黑,浓稠得几乎要化不开,“叫我别的……”   他按着她的肩膀,让她缓缓躺了回去,眼神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岁岁,你从前如何叫我的……再叫一遍。”   裴清绮感受到男人喷洒在肌肤上的热气,瞬时起了鸡皮疙瘩,“别……”   苏允承只当她还在别扭,轻笑一声,眼里的光芒早就变了味。   很久没有这样抱过她了。   裴清绮被男人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冷静下来后推搡了几下,拒绝道:“王爷,妾身子不……”   “不许再叫王爷。”苏允承见她还在别扭,明显有些不悦,抬起她的下巴冷冷地命令,“从前如何叫我的,忘了?”   裴清绮心脏紧缩,这种时刻竟然是紧张大过欢喜,“王……”   她闭了闭眼睛,忽而想到他和狄书萱是不是也这般浓情蜜意过,一下子惊醒过来,猛地推开他——   “别碰我!”   她脱口而出的话让男人顿了一下,脸色沉了下来,眼神晦涩地看着这个女人,“你不想让我碰你?”   裴清绮将头扭到另一边,侧颜依旧绝美,动人心魄,眼眶却是红的,“……你身上脏。”   即便是被贬为庶民的时候,苏允承也依旧干净整洁,不容许身上有一丝污秽,怎会脏?   他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控诉和排斥,心中一恼,“岁岁!”   苏允承脸黑了下来,“你嫌我脏?”   裴清绮嘴唇抿得发白,不肯应声,更不肯看他。   男人的恼变成怒,不愿再看她这幅闷不吭声的样子,钳住她便亲了下去,“我是你的夫君,脏你也只能受着……”   他的动作带着一丝急切,仿佛要证明什么,却在这时房门被人敲响,嬷嬷着急忙慌的声音传了进来——   “王爷!我家夫人她突然腹痛!正疼得厉害呢!”   苏允承一僵,裴清绮很明显看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担忧,但霎那间就压了下去,沉声道:“本王知道了,你先退下。”   她心颤了一下,脸色已是煞白。   他怕是自己都不知道,他如今对狄书萱已经隐隐心动了罢。   裴清绮不想让这男人瞧见自己的神情,只紧紧闭上眼,将头撇到另一边去,手握成拳摆在身侧,微微发着抖。   苏允承瞧着她如一潭死水的模样,闭了闭眼,终是散了力道,“罢了……”   他起身,将散落的衣物穿好,而后回过身去,亲了亲裴清绮的额头,“岁岁不愿意,我下次再来看你,嗯?”   裴清绮起身行礼,“王爷还是赶紧去看萱儿妹妹要紧。”   男人瞳孔沉了一下,眸中晦涩莫名,看着垂头不语的女子,眼里早就翻江倒海,蒸腾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半晌,他轻叹口气,转身离开。   等房门轻轻掩上之后,裴清绮才站起身,心口处梗得难受,疼得酸楚。   ……   北棠院。   狄书萱忧心忡忡地靠在男人怀里,叹了口气,“王爷,父亲说,皇上依然不肯废了苏寒祁的太子之位……”   苏允承轻轻揉着她的肚子,眼里闪过一丝寒光,“无妨,本王在意的本就不是太子之位。”   狄书萱忍不住笑了出来,如银铃般动听,“父亲说过,王爷是要干大事业的人……”   她勾了勾男人的掌心,带着意味深长的娇嗔,“王爷,父亲说了,想要早点抱外孙。”   她抬起头,娇滴滴地甩了甩苏允承的袖子,“萱儿这次腹痛……也许是因为有了呢?王爷,萱儿好期待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狄书萱是护国大将军的独女,因为小时候走失过,所以对她格外纵容,她说的话对狄将军来说比圣旨还有用。   若是她的孩子,狄将军自然是会当作亲孙子来看待。   看着她娇俏可人的模样,苏允承回过神来,闭着眼睛,亲了亲狄书萱的头发。   ……   次日清晨,春枝打着水走了进来,脸色不大好看,嘴里碎碎念着什么。   裴清绮打了个哈欠,笑着问她:“怎地,又有谁惹你了?”   春枝见着自家王妃还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那狄夫人竟然被王爷带着去秋日会了!哪个体面的人物不是带着妻子去的?偏生王爷带着一个妾去!根本就没把您放在眼里!”   那秋日会是皇家的人每逢一季便要举行的宴会,一直都是王爷们带着王妃回宫与那些后宫嫔妃们联络感情的地方,自然也是少不了在皇上面前表演一些戏码。   今年独独只有宸王带的是新娶进门不久的狄夫人,反而是他们家王妃被冷落在家。   裴清绮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缓缓道:“萱儿妹妹是大将军之女,我只是一个……”   她顿了一下,神情有些暗淡。   她本来就帮不了他什么,他带狄书萱去也是情理之中。   裴清绮点了点春枝的鼻尖,教训她道:“以后不许再说这些话,被人听去了,你是要吃亏的!”   春枝也是跟着她从烟楼一路进的王府,身上烟火气很重,不会王府那么多规矩。   好在苏允承知晓她本身是何样的人,也知她身边不会有什么大家闺秀的小姐妹,便没让府中的管事嬷嬷教她太多规矩。   只是如今狄书萱进了府,情况便不一样了,春枝若是再这般口直心快,怕是会惹祸。   春枝怎会不知裴清绮的担忧,抱怨了几声之后便出去做自己的事情。   午时。   裴清绮正坐在梳妆镜前整理发髻,细细梳理,看着额头上还很明显的疤痕,轻叹口气。   苏允承便在这时走了进来。   瞧见她一头青丝如瀑布垂在身后,将她的身形衬得越发娇小玲珑,男人从身后拥住她,亲了亲她的耳垂。   “岁岁,我们何时要个孩子?”他带着气音在她耳边轻蹭。   裴清绮觉得很痒,忍不住轻笑出声,“别……王爷……”   她推拒的样子眉眼含情,眼角眉梢带着春潮的粉色,波光流转,让人移不开视线。   苏允承心中一动,去扯她的衣摆,裴清绮顺势靠在他的怀中,仰起头承受他的温柔。   ——可在她转头的时候,就看到男人的锁骨处,有一个小小的红色印记。   像是一盆冷水浇了下来,裴清绮浑身发冷,蓦地推开了这个男人,“王爷!”   苏允承猝不及防被打断,眼中带着一丝烦躁,却依然耐心地哄着她,“弄疼你了?”   裴清绮摇摇头,低头将衣裳穿好,起身对他行礼,“王爷,还是白天,这般不好。”   男人脸上的情绪迅速褪去,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你知道了对不对?”   他忽然上前一步,有些用力地攥住了裴清绮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拉了起来,“朝堂上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裴清绮不明白他为何态度骤变,有些不适地挣扎了一下,“王爷所谓何事?妾不知……”   苏允承盯着她看了良久,忽而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按在了身后的梳妆台上,眼里竟是翻腾着怒气,“你不知?”   他抬起她的下巴,冷嗤:“如今宫内外传了个遍,太子要当那痴情种,为一个女子空置后院,当场拒绝了皇上的指婚……”   裴清绮眼神动了一下,将头扭到另一侧,“妾不知……”   苏允承不许她转头,逼着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你真的不知?”   他的眼神紧紧锁在她脸上,不肯放过任何一丝迹象,呼吸的热气就灼烫在她的嘴角,似有若无地游弋……   “岁岁,苏寒祁所等之人,你知道是谁吗?”   他亲在她的嘴角,态度忽而缓和不少,带着一丝轻哄的缱绻,“你我成亲之后,他还有没有找过你?”   裴清绮努力撑着身子,不让自己沉浸在男人的温柔之中,艰难地摇摇头,“从未……”   “撒谎!”   还未等她话音落地,苏允承忽而暴怒地打断她,用力捏住了她的脸颊,“岁岁,你撒谎!” ?第4章 你没资格占着她   苏允承不知怎么有些失控,一开始只是钳着她的下巴,而后开始掐她的脖子。   裴清绮瞪大了眼睛,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眼里涌上一层恐慌,“咳……”   她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苏允承,好似真的想要了她的命一样。   直到她脸色涨得通红,快要喘不过气来时,男人才恍然醒悟,慌忙松开手,“岁岁……岁岁……”   苏允承喃喃叫着她的名字,轻拍她的后背,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岁岁……”   他亲她的头发,此时还有些后怕,紧闭着双眸,很久才缓过来。   苏允承去看怀中的女人,却见裴清绮用一种极其空洞茫然的眼神看着自己,那种眼神让他心神一颤,竟是无法再面对她。   他宁肯她质问,宁肯她歇斯底里……   苏允承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用一种极其悲渺的语气,缓缓道:“岁岁,他说我对你不好……”   “你若是和他从无联系,他为何知晓你的所有事情?”   “岁岁,若是我真的对你不好,你说,他会不会直接过来找你?”   “岁岁,别再骗我……”   苏允承贴着裴清绮的脸,轻轻蹭了一下,眼里带着一抹疯狂的郁色,却转瞬即逝。   ……   原来苏允承说的对她不好,便是这般不好。   裴清绮搬到新院子的时候,望着外面陈旧的栏杆,自嘲地笑了一声。   只是想把王妃居住的南禾院给狄书萱,便给她就是,何必找那么多理由。   她从大院子搬来这破烂的小屋,身边就只带了春枝一个丫鬟,其余的人她没带,那些人看着也不愿意跟她吃这种苦。   现在整个王府都在传她要失宠,苏允承几乎每日都带着狄书萱,书房、卧室、哪怕练马场,两人形影不离,如胶似漆。   裴清绮的心情一天天灰败,好似已经知晓了苏允承会做什么。   无非是不想对不起他曾经给自己的承诺,却又无法抑制地对新人动情。   既不想守着旧人,更不想背上背信弃义的名声。   于是便将责任推到她与外男有染身上,推到她对他的冷淡上,推到她不愿意让他碰这件事上,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变心。   男人啊,负心人也是窝囊人。   裴清绮兀自拨了一下窗户上落下来的雨珠,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一会又停了下来。   她看着一望无垠的天空,不知道自己的天什么时候能看见晴空。   ……   裴清绮猜到了苏允承,却没猜到另一个男人。   她体质独特,受伤后即便会留下疤痕,但是愈合极快,旁人会永久留下一个印记,她会很快就淡化,直到消失不见。   额头上的疤痕已经很浅了,揪起的肉坨变平了不少,只比皮肤显得粉嫩了一些。   只是还是有些明显。   裴清绮看着镜子里的脸,不免惆怅,她也是爱美的,谁不希望自己的脸干干净净一张,没有任何瑕疵呢?   她越看越不顺眼,干脆在疤痕出画了一朵血色的红莲。   刚放下笔,身后忽然响起陌生男人的脚步声。   裴清绮顿时心里一沉,以为是苏允承……   她放下笔,一转头,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瞳孔微微放大——   苏寒祁!   他早已经是太子,真龙之资,气宇轩昂,本就样貌出众,如今战场凯旋,荣耀加身,更是精彩绝艳。   虽然晒黑了些许,脸上也添了一道伤口,就在眉尾之下,看上去却越发恣意蓬勃,矜傲贵胄之下,蕴藏着原始蓬发的男性力量。   他看上去很耀眼,可是却又让人不敢直视,或是羞于直视。   裴清绮忙低下头,压下心中的诧异,刚要行礼,就看到苏允承也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裴清绮愣了一下。   她忽然想到先前苏允承没头没尾的那句话,心中一下有了计较。   ……他是想用这种方式逼迫苏寒祁露面?   倘若苏寒祁听说了她在府中过得不好的事情,出面为她打抱不平,那苏允承便要坐实自己与旁人有染?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裴清绮兀自笑了,凄楚地看着门口的苏允承,竟是一字未言。   她也不想再说什么。   苏允承被她这般绝望失落的目光看得心脏一紧,随即而来的便是更深的愤怒。   是她骗了自己,她为何还能如此坦然!   狄书萱也跟在苏允承身后进来,低垂着眉眼,视线却似有若无地打量着苏寒祁。   只是碍于他的威严,不敢多看。   各自行礼之后,裴清绮便退到一旁,“不知今日诸位来所谓何事?”   苏允承瞧着她,以及她额头上那朵艳丽的花,衬得她越发娇艳,仿若当年烟楼时,艳压全芳的风采。   他心中不是滋味,脸色愈发冷沉。   苏寒祁自进来后就未曾发表过任何言论,他只打量着裴清绮的房间,脸上渐渐显露出怒气,“你就让她住这种地方?”   苏允承冷冷看着面前的男人,“二哥,这是臣弟的家事……”   “胡闹!”   未等他说完,苏寒祁便直接打断他,脸色更加难看,眉宇间怒气深重,“你如此苛待发妻,还让不三不四的流言散播出去,如今宫内都在说你宠妾灭妻,这便是你作为天家子嗣的品格?”   他是太子,始终比别的王爷高一等。   苏允承垂着头,“臣弟不敢。”   裴清绮静静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只偶尔打量苏寒祁几眼,不明白他来的用意。   难道他当真……   她低垂着眉眼,思绪复杂,忽而想起从前的事情。   ……   还是个小姑娘时,她不懂人间三六九等,不懂三教九流,只知作诗吟唱,拨弄琴弦,每日与烟楼姐妹弹琴唱曲,恣意欢心。   那时她天姿国色,才华满腹,有趣又端庄,还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有多腌臜上不得台面,自然不会虚与委蛇去讨好谁,脆直爽朗的傲骨让她区别去旁的美人,只往那一站便是最独特的风景。   多少达官显贵散尽家财,趋之若鹜,只为一睹芳容。   而她,却偏偏只为那个在她的摘花会上直接将她虏上烈马飞奔而去的少年失了心。   那时的苏允承少年意气,鲜衣怒马,虽被母妃连累贬为庶名,却依然傲骨铮铮,岂知重回繁荣不过短短几年光景,他就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追名逐利,机关算尽。   裴清绮之所以在烟楼长大,是因她很小就走丢,不记得家在哪,只记得一个很大很大的房子,里面有很多兵器。   烟楼阿妈见她生得格外漂亮,便收养了她。   这么多年,她见过太多对她大献殷勤的男人,自以为看透情爱,不会爱上什么人。   但那天那个马背上的少年,郑重地说着要娶她做正妻,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老套的甜言蜜语,她却莫名地红了脸。   那是她想要的男人,却又不是她想要的男人了……   裴清绮回忆着,脑中却忽然闪过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人也穿着红色的衣裳,骑着烈马,俊逸得像个画中人。   可他不像苏允承这般能言善辩,甚至有些沉闷——   他便是苏寒祁。   二人是当朝皇子中最出色的,也是最有希望竞争储君位置的人选,只是苏寒祁处处都要压上苏允承一头,才华样貌都出类拔萃。   那时苏允承日日来烟楼缠她,苏寒祁也就跟着来,只是不跟任何姑娘说话,只偶尔瞧她几眼,性子极为冷淡,却也沉稳。   裴清绮对他的印象不那么深,她那时年幼,情窦初开,便被苏允承那虽然被贬为庶名却依然翩翩俊朗的气度所俘获。   她和他暗自定情,她陪着他从清贫时期一路走到他重得宸王封号,而后苏允承依言迎娶她——   她嫁进了王爷府,成了他的王妃。   最初的一段时间也曾蜜里调油过,苏允承对她当真是极好,最好的全都捧在她面前。   此后她再也没见过苏寒祁,就连她成亲那晚,他也未曾出现过。   裴清绮对他的回忆很少,却始终记得他有一次看向自己时,那双终于有了些许波动,却很快恢复平常的眼眸……   ……   裴清绮只看他几眼便收回视线。   他似乎比起之前来有了些变化,五官越发英朗深刻,不再那般沉默寡言,气场也强势了许多。   是了,他如今是太子,万人之上,自然不同往日,天下便没有他不敢直视指责的人。   就连皇帝都要对他这个儿子敬重几分,她也听说太子出征凯旋,早就掌握了兵权,与狄大将军平分军功,各表一枝。   可难得的,他还善文略,连状元郎都拜他作老师,如今皇帝身体垂垂老矣,他即位指日可待。   想到这,裴清绮的眉眼又顺垂了一些。   还好是他当了这皇帝,若是轮到旁人,还真是百姓的灾难。   苏寒祁的目光扫过苏允承和他身后挤眉弄眼的狄书萱,眉眼间涌过一丝不耐,视线最后落在裴清绮身上,微微停顿——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注视,裴清绮略微抬眸。   苏寒祁却迅速撇过头去,不愿看到裴清绮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宸王,不要让你的家事落人口舌,倘若一个男人连他许出的承诺都无法守住,那他便没有资格占着那些好东西。”   “你将其看作草芥,怎知旁人不会珍之重之,视若珍宝?”   他的暗示已经很明显,苏允承握紧拳头,怒火在胸腔翻滚。 ?第5章 这是避子汤对吗   当晚,裴清绮便住回了自己曾经的住宅。   苏寒祁走了之后,苏允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包含太多含义,她不愿深思,只怕自己再会肝肠寸断一次。   他曾问她后不后悔选错了人,她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她只后悔,如今还心有不甘,不愿意相信自己这些多年的真心会被糟蹋至此。   苏寒祁既已经发了话,再如何是家事,苏允承也只能让狄书萱重新搬回去,他知道苏寒祁这人百无禁忌,若不是顾忌裴清绮的处境,他的手段怕是远不止于此。   这事惹恼了狄书萱,苏允承几日都在哄她,就差把整个乌都的新奇玩意都送到她的面前。   春枝在一旁替裴清绮挽发,语气愤愤不平,“王爷当真过分,就连太子都看不下去他这丧尽天良的行为!他竟然也只是敷衍着将您送回原来的院子里,可是对您却是越发冷淡了!”   原来他还仗着心里有点愧疚,不时来裴清绮这,送一些奇珍异宝,如今是半步都不曾踏入。   上一次过来还是半月前,不冷不热地在院子里坐了会,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便匆匆走了。   结果是去赶着陪那个狄书萱出街游玩!   春枝越说越生气,“王爷偏爱那狄书萱也就算了,何苦做得满城皆知?任何事情都带着她!就连去朝堂,那狄书萱也坐在轿子里等在宫外,哪位王爷公侯是这般的?这不是明摆着让那些夫人小姐看您的笑话么?”   如今圈里都在笑裴清绮不过一介烟楼女子,没有任何后台,不过以色事君,如今年纪渐长,她年老色衰,可不就是该给年轻貌美的小姑娘移位置么?   裴清绮笑了笑,虽然苦涩,却无苦闷,淡淡阻止了她,“别再说这些,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   “好吧……”   裴清绮拍拍她的手背,当作安抚,想到苏允承曾经与自己在一起时,甚至比对狄书萱还要浓情蜜意一些,心中就升起一些复杂的思绪。   她想,会不会自己在苏允承心中还是不一样的,或许自己还算有些份量……   打住!   裴清绮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真是糊涂了,到了这回还自欺欺人。   她自嘲地笑了笑,起身想去外面走走,却刚好碰到刚回府的狄书萱。   她穿着新裁的衣裳,人比花娇,众星拱月地被一堆仆人围在中央,唯恐磕着碰着。   狄书萱银铃一样的笑声响彻整个王府,给这景色都平添了一点色彩。   裴清绮瞧着她一派天真的模样,心里还有些羡慕。   曾几何时,她也这般天真烂漫。   她摇摇头,刚要离开,忽而看到狄书萱身后,一个男人脚步沉稳地追了上来,冷着脸拉住了她的胳膊,“萱儿,你已有身孕,怎可这般随性?”   狄书萱回头看了他一眼,哼唧一声,便依偎在男人怀中,“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早知萱儿便不怀王爷的孩子啦!”   苏允承呵斥她,“胡闹!怎可说这般幼稚的话?”   他嘴上批评着她,动作却轻柔小心,唯恐碰着了她。   那小心翼翼的爱护是装不出来的,从动作言语间自然流露。   裴清绮心如刀绞,再也看不下去,转身离开。   他前阵子才说,要和自己要个孩子……   说他与狄书萱只是身不由己,他的心意始终是她,他也只会与她生儿育女……   原来男人浓情时说的话,都当不得真的。   ……   晚上,意外的,苏允承进了裴清绮的房间。   既然知道狄书萱已经有了身孕,他再来碰她时,裴清绮便异常激烈地抗拒。   苏允承似乎对她的反抗很不满,突然就对她失去了耐心,“见过了苏寒祁,就开始排斥我?岁岁,你怎可这般对我?”   裴清绮闭着眼睛,语气酸涩,“王爷,既然萱儿妹妹已经有了身孕,王爷还是陪在她身边的好……”   苏允承脸色一变,当下缓和了语气,抱着她去亲她的侧脸,“岁岁,只有这一次,你体谅我……”   “王爷。”裴清绮冷静地打断他,眼睛有些红,“如若誓言不再,能否休我出府?我……”   “你想出府去找苏寒祁?”苏允承忽而暴怒地打断她,捏着她的下巴微微用力,“你真以为他会娶你?别做梦了,寻常百姓娶一个弃妇也会再三思量,更何况是他苏寒祁?”   他眼眶猩红,失去了理智,动作暴虐得可怕。   裴清绮本能地求饶,疼痛让她失去尊严,“求你……别……”   她不要什么苏寒祁,也不要苏允承,她只想回到原来的地方,快活恣意地过这一辈子。   苏允承根本不理会她的感受,像只恶犬在发疯,要把她的血肉都啃掉。   额头上的疤隐隐作痛,男人的脖子处显现出一道抓痕……   裴清绮像是被突然打了一巴掌!   她几近疯狂地挣扎着,长长的指甲在他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疯子!”苏允承吃痛,忽然狠狠地将她推到一旁。   对上裴清绮震惊的眼眸,他手颤了颤,最后冷了脸,摔门而去。   裴清绮连忙将自己蜷缩在一团,抱着双膝将脸埋了进去,呜咽出声。   深情人是负心人,这滋味太煎熬了……   ……   次日清晨,裴清绮慢慢清醒过来,浑身酸痛不已。   她睁开眼,瞥到站在一旁正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的苏允承,陡然一惊——   “王爷?”   他为何会出现在此?昨夜不是摔门而去了么?   见她醒来,苏允承先前那复杂深情的面容又回到沉冷的模样,“昨夜是我冲动了,药在这,你自己看着吃罢。”   “这是……什么药?”裴清绮接过他手中的碗,嘴唇有些颤抖,但还是勉强对他挤出一个笑,“……岁岁一向怕苦,能不能不吃?”   自他纳妾之后,这是裴清绮第一次在他面前没有自称“妾”,而是提起独属于他的小名,岁岁。   只有他叫她岁岁,他曾说他最喜欢听这个音节,只要一听到“岁岁”两个字,心都化了。   如今,裴清绮便渴望着他的心还能再化一次……   苏允承闭了闭眼睛,眉宇间有挣扎之色,“我……”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不愿意看她那双澄澈干净的眼眸。   裴清绮见他不说话,笑了笑,却是满眼凄楚。   虽然早知他是这般反应,可当真见识到他不再为自己心软时,她还是咽不下那口苦楚。   他不舍得狄书萱太过玩闹动了胎气,却舍得让自己喝这伤身的玩意儿……   他以为自己不知道这药是何物么?   裴清绮鼻子一酸,有些苦涩地说:“既然王爷不肯说这是碗什么药,那妾便猜一猜……”   苏允承依旧没说话,眼尾已经带着一抹猩红,嘴角颤抖着阻止她,“别说了岁岁……”   裴清绮没有听他的话,仰头看着他,眼泪砸进了了碗中,凄惶道:“这是一碗避子汤,对吗?”   “岁岁!”   男人忽然喝了她一声,怒眦欲裂,眼里的红色不知是悲愤还是恼怒,“你何必……”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闭了闭眼睛,拳头紧握着,指尖几乎发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睁开眼睛,几乎是有些仓惶地将她手中的药碗扫落——   “铛!”   青色的瓷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墨色的药汁四处流淌。   裴清绮垂眸看着那摔得四处迸溅的瓷片,一言不发。   苏允承上前一步将她纳入怀中,力道大得让她承受不住,颤抖地抚摸她的后背,“既然岁岁怕苦,那我们就不喝……”   “我们不喝了……”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缱绻,好像在温柔地哄着一个不肯吃药的小孩子。   裴清绮浑身无力,瘫软在他怀中,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   他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她的。   这便够了。   ……   苏允承离去之后,春枝上前收拾地上的狼藉。   她将那些碎片收在掌心里,忽然也忍不住掉了眼泪,“唔……”   裴清绮看得好笑,脸色却是苍白的,“你哭什么?”   “奴婢……奴婢觉得王爷心里始终是有您的!”春枝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别看王爷对狄书萱那么好,可狄书萱是什么身份?狄大将军之女,不管是谁娶了她,除非是太子……谁敢对她不好?”   裴清绮笑了笑,没说话。   半晌,她才开口:“春枝,你知道吗?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是发自内心的疼爱,还是出于利益的讨好,是不一样的……”   因为她也曾被苏允承捧在掌心里疼爱过,所以才能分辨出他的真情是如何,他的假意又是如何。   那么一个清冷孤寂的男人,若是真的不心动,又岂会演得如此逼真?   到底是假戏真做,还是顺水推舟,怕是只有他自己心中知道。   裴清绮回了回神,迎上春枝红通通的眼睛,笑了笑,“别哭了,去给我端碗药来。”   春枝立刻警觉起来,“您生病了么?”   裴清绮摇摇头,目光微微下沉,嘴角的弧度有些无奈,“给我一碗避子汤……”    ?第6章 王爷,妾想和离   她喝了避子汤的事情,苏允承终究还是不曾知晓。   裴清绮心中早有计较,他如今对狄书萱的上心程度,哪会知道她得了什么病,吃了什么药?   这天,宫中传来一个消息——   皇帝忽而病重了。   府中顿时热闹起来,仿佛皇宫中的乱象也到了宸王府中。   这件事许是对苏允承影响很大,就连狄书萱都不再出门游玩,而是一心在府中养胎。   裴清绮走到门口,看着云谲波诡的天气,心中无甚波澜。   这天,怕是又要变了。   ……   狄书萱并未安稳几日,那天苏允承宠幸了裴清绮的消息不知道谁传了出去,她便仗着自己有孕在身,闹起了脾气。   她刚入府时对裴清绮还是笑脸相迎,如今毫不掩饰的厌烦。   也是,当一个女子真心喜欢一个男人,又岂会容忍得了他身旁的其他女人?起码是做不到毫无芥蒂的。   狄书萱生气便生气,哄她是苏允承的事,和裴清绮没什么干系。   只是她不曾想到,她竟然这般容不下自己。   这天夜里——   裴清绮正要睡下,门口忽而闪过一道高大的身影。   她下意识起身落地,到了门口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裴清绮兀自笑了笑,摇摇头,又重新睡了回去。   既然有人容不下她,她也乐得中计。   毕竟躲得过这次,也还有下一次。   她不想每日生活在计谋之中,干脆一次便如了那人的意。   ……   次日傍晚,大门忽然被人踹开,男人将她掐着从凳子上提起来时,她没有一点意外。   “你跟苏寒祁,究竟是什么关系?”苏允承刚哄好闹脾气的狄书萱,与草莽刚烈的岳父在书房商量了计策,便马不停蹄地赶到裴清绮这来。   他双眸猩红,仍然不愿相信探子所说的情报。   他的岁岁,决计不是那般红杏出墙的女子。   “咳……没有关系……”裴清绮呼吸困难,脸色涨红,声音却是非一般的冷淡。   苏允承见她连解释都不愿意,心狠狠颤了一下,“岁岁,你变了……”   他闭了闭眼睛,突然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容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危险。   男人脸色骤变,将她狠狠甩到床上,“有关系也无妨!如今你也只能在本王身下残喘!”   他掐着她的脖子,只允许她看着自己,“苏寒祁即便是太子又如何?我的女人,便只能是我的!”   苏允承忽而凑到她耳边,沙哑着声音,狠道:“岁岁,我想清楚了,我们生个孩子,可好?”   裴清绮紧紧咬着唇,不发一言,任凭他如何哄她,她只保持沉默。   见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苏允承忽然就愤怒起来,掐着她脖子的手倏尔用力——   “看着我!”   裴清绮疼得想哭,却咬紧了牙关,没喊出一声来。   苏允承脸色沉沉,松开手捏住了她的脸颊,“岁岁,我们要个孩子,只要不让萱儿知晓,等我……”   “滚!”裴清绮忽然脸色一变,尖叫着推开他,眼里闪过浓重的失望和悲凉,“我永远不会为你生孩子!你死了这条心!”   若她怀了孩子,他都不舍得让狄书萱知晓,又凭什么对她提这样的要求?   裴清绮心如刀绞,眼眶含着热泪,一巴掌打在了苏允承脸上——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男人脸上赫然出现一个巴掌印。   苏允承偏过头去,舌抵了低被打的地方,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眼底却是冰冷一片,“岁岁,你等这天很久了罢?”   他眼里本就所剩无几的柔情迅速褪去,有的只有质问和愤怒,用力掐住了她的手腕,“若不是苏寒祁,本王怎会沦落到要看他人脸色?为何偏偏是他?就连父皇眼中也只有他,你说这是为何?”   “是你执念过深,戾气太重!如何当好天下之主?怎怪得旁人!”裴清绮咬牙反驳着。   苏允承猛然一顿,抓起她的头发逼她直视自己,“你后悔了对吗?你后悔当初未曾选择他,而选择了我,岁岁,你如今后悔了是吗?”   “我说不是,你信吗?”   “不信!”男人咆哮出声。   “那好!我后悔了!”裴清绮心沉沉地冷了下去,直直看着他,眼中闪着泪光。   苏允承桎梏着她的手陡然一松,不禁后跌几步!   “好……”他笑了,手微微颤抖着,眼尾也悄悄猩红了一片,“你终于肯说出口了……”   苏允承看着她,眼中早已没有当初的温柔,“王妃,本王的好王妃,好……”   他点点头,又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摔门而去。   ……   自从狄书萱入府之后,这是苏允承第二次宠爱她。   还未等她自己做什么,狄书萱便气势汹汹地寻到了她的院子里,“王妃姐姐,你明知萱儿与王爷是真心相爱,为何还要做出这般腌臜的事情来恶心我们?”   裴清绮脸色不变,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在面色红润的狄书萱面前更显苍白。   “你应该去问王爷,这事,难道是我一人能成的?”她觉得可笑,反唇相讥了回去。   “你——”   狄书萱脸色一沉,呵斥道:“王爷都同我说了,是你用了下三滥的手段,否则他碰都不会碰你!”   裴清绮眼神暗了暗,许是心痛的滋味已经让她麻木了,如今心中只有一片惶然。   “是么?他是这般说的么?”   她靠着窗,已经没有任何争辩的力气,摆了摆手,“就当是这样吧,你又想如何?”   狄书萱被她这幅不甚在意的模样给气到了,捂着肚子,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不如何,王爷说了,他对你只有内疚和恩情,若你听话不闹事,他便能继续养你在府中,可你若是还像昨晚那般,有别的不该有的心思、”   说着,她停顿了一下,身边的嬷嬷站了出来,手里拿着一碗汤——   那汤,裴清绮并不陌生。   还未等狄书萱说什么,她便已经主动端起那碗汤,一饮而尽。   “你……”狄书萱愕然地看着她,有些不明白她的举动,“你怎么……”   “你回去告诉王爷,我比他、比你,更不想怀上他的孩子!”裴清绮冷冷看着面前的人,“负心之人,于我而言,一文不值!”    狄书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就这么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晦涩的光,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   许是她的话被狄书萱给带到了,苏允承自此再没来过她的院子。   她说了那般的话,苏允承是个骄傲的男人,自然是不会再来自取其辱。   府中的下人皆知她已然失宠,纵然是住着最好的后宅,其他方面的条件却是被苛责到一定程度。   无论是平日的吃穿用度,亦或是用来取暖的煤,除此之外,她甚至还要亲手去洗自己的衣裳,   左右她在烟楼时也经常做一些家事,并不是常年被人伺候着,只要他们不来找事,她也乐得清闲。   只是她没想到,狄书萱竟然开始处处找她的麻烦。   自那碗避子汤后,她忽而心血来潮,“听说姐姐挽发的手艺一绝,能够让萱儿见识见识?”   “王爷说姐姐的手艺无人能及,萱儿想吃蛇肉,姐姐能否为萱儿下一次厨?”   “姐姐,那树上的风筝能否帮萱儿弄下来……”   “……”   如今狄书萱是府中最不能得罪的人,是苏允承的心中至宝,她自然是不能拒绝她,否则,就算她不对付她,也不会让她身边的人好过。   春枝就曾被关过一夜柴房,裴清绮不愿意拖累她,那些要求便只能答应。   她堂堂王妃,也是明媒正娶,突然就变成了跟丫鬟一样的角色,除了住的地方,其余和狄书萱身边的奴婢没什么区别。   裴清绮在府中的日子越发难熬,所有人都看在眼中,却都学乖了一样,从不在外面说。   而苏允承也从未心软。   他向来就是这般的男人,爱你时将你捧在心上,杀人放火都肯去做;   若是不爱了,在他眼里连牲口都不如……   这天,她终于结束了狄书萱那些稀奇古怪的刁难。   天色昏昏,裴清绮坐在铜镜前,不辨脸色。   苏允承正是这时候过来的,他眼里的情绪明明灭灭,看不分明,就这么瞧着镜子里的她,“这段时间,王妃过得可好?”   既已经称她为王妃,那便是要泾渭分明了。   裴清绮淡淡地笑了,“不错,伺候得萱儿妹妹很舒心。”    男人瞬间就变了脸色,“但凡你来求我一句,我便……”   “王爷!”裴清绮打断他,忽而站起身,对他行了个礼,“萱儿妹妹怀有身孕,妾照顾她义不容辞,只是妾出身卑微,唯恐怠慢萱儿妹妹,妾只求一纸休书,自此萱儿妹妹眼前便能清净许多……”   苏允承眼眸一顿,眼底有惊骇之色,顷刻间便化作狂怒,“你要我休了你?”   “是……”   “裴清绮,你当真要同我恩断义绝?你可知……”   “妾知道,妾即便是和离出府,在旁人眼中也是下堂妇,是被抛弃的,不会再有什么好儿郎会接纳妾这样的女人。”裴清绮低垂着眼,将他的话给接了下去。   可他绝无这样的意思,他只是……   苏允承闭了闭眼,声音有些颤抖,“既然你都知道……即便是这样,你还要和离?”   “是。”裴清绮微微拂身,眼神却坚定无比,“即便如此,妾也要和离。”   “……妾只求和离。”   ?第7章 她怎么可能怀孕   她低着头,所以看不见男人如今的表情。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惊诧、愕然、愤怒、以及隐藏得很深的苦涩和不舍。   苏允承心里蠢蠢欲动的燥念让他无法再冷静对待,他几乎是狂怒地钳着她的双臂,用力将她抵在身后的梳妆台上,“你怎能后悔?你不能后悔!”   他们成亲时受过最美好的祝愿,他们本当永结同心,她可还曾记得他们宣过的誓言?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   青山未烂,她的恩爱便要停止了。   他不允许她后悔!   “岁岁……岁岁……”他的怒火在触及到她躲闪的眉眼时,顷刻间又化作了苦涩的温柔,一下一下地亲着她的眼角,亲她的脸侧,低声呢喃:“我绝不会放你走的,我不会跟你和离……”   “苏允承!”裴清绮对他的亲昵竟然有了本能的排斥和反感,用力将他推到一旁,眼里满是警惕,“你到底想做什么?”   “既然你已变心,又何必在这演戏?”她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厌恶,“若你敢作敢当,我还能高看你一眼,你如今这样,只让我觉得恶心!”   恶心……   苏允承不敢相信裴清绮竟会用出这个词来,即便是他刚提出纳妾时,她生气愤怒,也不曾说过这般重话。   “你当真是……”他后退几步,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瞧着她,最后所有的情绪都隐匿在眸中,只剩下一片清冷漠然。   “你以为本王是舍不得你?”   苏允承敛去所有的波澜,仿佛对着她时已无惊无喜,“本王若是休了你,岂不是白白便宜苏寒祁?”   他忽而面色一冷,上前一步钳住她的下巴,沉声道:“即便是本王不要的女子,也绝不会给苏寒祁当玩物,乖乖做你的王妃,这辈子都别想逃!”   说完,他狠狠甩开手,裴清绮的下巴便红了一片。   他当真是没有一点怜惜。   身体的痛算不得什么,只是这心痛才磨人,而这心痛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苏允承,几年恩爱,你竟是连一个好聚好散都不肯给我?”裴清绮有些仓惶地道。   苏允承嗤笑一声,“几年恩爱?你还记得我们几年恩爱?是你先弃我而去,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如今萱儿正缺一个人解闷儿,本王觉得王妃刚好胜任这份差事,能让萱儿在孕期不那么枯燥,也算是王妃的功劳一件了。”   男人吐出的字眼仿佛字字淬毒,裴清绮倔强地咬牙,“若是如此,我就是死,也不会再受这般屈辱!”   她留在府中,不过是给狄书萱为奴为婢,她决计不受这般侮辱!   苏允承一怔,瞳孔猛地震颤起来,狠狠压抑住那股冲动,闭了闭眼——   他握紧拳头,冷笑了一声,“随你,你若是想死,无人管你,你那烟楼姐妹有的是能代替你的人,若你走了,就从春枝开始,如何?”   窗外似乎有人偷听,裴清绮没有一丝察觉。   她听到苏允承的话,整个人都在颤抖,愕然地看着他,难以相信一个男人变心之后,竟是这样铁石心肠……   半晌,她低下头颅,声音凄凉地问:“你当初究竟为何娶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没有。”苏允承咬牙,终是说出了口,“我以为那是爱,只是遇到萱儿之后,才发觉对你不过是恩情,是习惯……”   “又或者是虚荣……”   他闭了闭眼,狠下心说:“哪个男人不想娶第一美人?又有哪个男人真爱一介烟尘女子?”   “现在我有了真正心爱的人,你于我,不过是除萱儿外的其他所有人。”   男人的眼里满是寒冰,一字一句,见血封口。   裴清绮的脸色也逐渐灰败下来,最后心中的火光灭了个彻底,“原来……原来如此……”   原来她的爱情,只是一张皮囊那般的浅薄,原来啊……难怪经不起如此考验。   注意到那抹暗影倏然消失后,苏允承才微微松懈,眼神些许闪烁。   他看了裴清绮一眼,语气松懈不少,却还是那般冷淡,“如果想你身边的人平安无事,就认命,乖乖待在你该待的地方,不要想着寻死觅活,否则我会让你身边的人生不如死。”   说完,苏允承收回视线,拂袖而去。   裴清绮颓然倒下,竟笑了起来。   “你这般对我,将我毁成这般模样!我又如何去寻死觅活?我都不算活过!”大笑着,她擦去眼角的泪,身形越发孱弱。   如今她终于肯承认,她的爱情,不过是她一人的独角戏。   从头到尾,空梦一场,笑话一场。   ……   裴清绮以为,自己只要忍气吞声,烟楼那些姐妹便会安然无恙。   可她从未想到,为了讨狄书萱欢心,苏允承竟会做出这般事情。   观乐台。   她猩红着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台下横七竖八的人。   几乎都是目眦欲裂,带着不堪入目的伤痕……   突然,她踢到一个人的手,慌忙地低头看,那腕上的玉镯是那么熟悉……   “小鱼!”她撕心裂肺地喊:“你们都做了什么!”   狄书萱性子热闹,不喜寂寞,便要求苏允承让烟楼那些女子入府为她表演节目。   岂知,她父亲那些培养的死侍也在此地相商。   那群死侍本就没有道德,不守规矩,忽而见到一群清新靓丽的女子,便一个个失了心智……   裴清绮不信,若不是苏允承纵容,若不是狄书萱默许,他们怎会如此放肆!   她彷徨地看着那些被折磨到没了人形的姐妹,闭上眼睛,泪如雨下。   除了这个跟她一起被收养的小鱼,还有很多她认识,不认识的,熟悉,不熟悉的……   远处传来低低的怒吼,她抬头看,是已经休整好的死侍,脸上挂着贪足的笑。   裴清绮根本就不敢想,她们生前,都经历过什么……   台前,苏允承站在那一侧,面无表情看着面前这一切,狄书萱靠在他怀中,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她看着裴清绮伤心欲绝,天真地皱了皱眉,却是一副不能理解的的样子,“姐姐,不过是一群伤风败俗的女子,虽然体恤她们丢了命,但到底只是一群妓子,你怎么倒伤心起来了?这是在为民除害啊!”   为民除害?   裴清绮狠狠地咀嚼着这几个字,双眼充血,一言不发地死盯着狄书萱。   狄书萱连忙捂住心口,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拉着旁边的男人,“都怪我一时嘴快!忘了姐姐以前也……都怪我!都怪我!”   苏允承搂着眼前的女人,深深看了裴清绮一眼,“这里阴气重,莫动了胎气。”   他抱着怀中的人,看着立在一片狼籍中的裴清绮,那血色将她苍白的脸映衬得有些绮丽,带着倾世的凄美。   男人眼里除了阴鸷,还有其他晦涩莫名的情绪涌动,终是沉着气,冷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王妃带上来!”   裴清绮被人架起往外走的时候,她没有挣扎,反而却笑了。   只是那笑,任谁见了都会心碎。   她经过时,狄书萱捂着口鼻干呕了一声,下意识嫌恶地擦着被沾上血迹的衣裳。   苏允承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注意怀里的人,只一瞬不瞬注视着那个像是快要到破碎边缘的女子,眸子里的某些顽固情绪隐隐松动,却又很快恢复平静。   等配清绮被强制带离现场后,便哄着狄书萱走了。   那些人松开手,裴清绮便直接瘫软在地上,整个人都是怔然的,像是被吸走了灵魂。   原来在他们这些天之骄子眼中,她们的命,便算不得命么?   原来她们,和那过街老鼠一样,命比草还轻卑……   烈日当空,鲜血成河。   一阵气火攻上心头,裴清绮徒有愤怒和仇恨,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她再醒来时,第一眼便看到的是苏允承。   男人站在她的床边,脸色隐匿在阴影之中,明明灭灭,看不分明,语气却是冷漠的,“你怀孕了。”   四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在她头顶炸开,她捂着自己的心口,眼眸狠狠震颤起来。   ……怎么可能?   她明明喝了避子汤!   裴清绮还未反应过来,心里慢慢升腾的喜悦被他后面一句话激得粉碎——   “裴清绮,你好大的胆子!”苏允承脸上是滔天的怒气,恨不得将她整个人碾碎一般,用力钳着她的胳膊,“你肚子里的野种是谁的?究竟是哪个男人?”   裴清绮整个人都是怔愣的,还未开口,男人便是一巴掌打了下来——   “这便是你报复我的方式?只因萱儿有了身孕,你便用这个野种来报复我?”   “裴清绮,你怎能如此下贱?”   一纸休书,轻飘飘地落在了她面前……   男人猩红着眼,几乎是怒吼着咆哮,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即便是要报复,你怎可……怎可……”   他似乎有些说不下去,身子猛烈地颤抖着,心腔剧烈起伏。   印象中,苏允承从未有过这般的暴怒,像是整个人都被怒焰灼烧、吞噬,翻滚着的狂燥奔腾不息,叫嚣着要将裴清绮卷入其中。 ?第8章 是他换了避子汤   裴清绮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只是瞧着便已心痛悲凉难当,“苏允承,我在你心中,便是这样的人?”   她年少时便与他结下情缘,这么多年的朝夕相伴,他难道不了解她是什么性子么?   苏允承眼中的暴怒并未褪去,却在那一刻有所迟凝,甚至闪过一丝悲痛,却顷刻间就消散无踪。   “你在本王心中是何样的人,重要么?”他忽而拂袖,眼神变得冰冷起来,“你若是想和肚子里的野种平安无恙,便自行离开,我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裴清绮抬眸看着他,抹去满脸的泪痕,竟是慢慢坚毅起来,“王爷要休我出府?”   她在这王爷府,纵然再不受宠,也是当年那个高傲的乌都第一美人。   她即然爱苏允承,被他嫌弃至此,她认了,但是这肚里的孩子,明明白白是他苏允承的亲骨肉,凭什么还未出世就要跟着她颠沛流离?   她不信,她要是不走,苏允承还真能剜了她的肚子不成?   “休我出府?”裴清绮拾起那张休书,转眼撕得粉碎,“王爷怕是忘记了,娶我时曾对天地高堂发誓,绝不休妻!难道王爷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喜新厌旧,宠妾灭妻?”   闻言,苏允承皱起眉头,“你在威胁我?”   裴清绮冷冷看着他,语气里似有怨恨,“王爷又何尝不是在威胁我?”   如若没有肚子里这个孩子,他要休便休,可现在有了孩子,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她陪着苏允承从一无所有到现在的功成名就,凭什么狄书萱一来,她就必须要乖乖让位?   她可以什么都不要,负心的男人她也不稀罕,可是凭什么她的孩子也要把这一切拱手让人?那也是苏允承的孩子!   她丝毫不肯退让,苏允承脸色缓缓沉了下去,“你可知执意呆在府中,只会害了你自己和孩子?”   “王爷方才不是还口口声声说是野种么?”裴清绮凄惶冷笑,眼里有泪光闪过,“你知道这孩子分明就是你的!我在府中一举一动都在你们的掌控之中,何曾与任何男人有过私联?”   苏允承打断她,眉头紧蹙:“有苏寒祁的暗卫在,你们二人想要私下相交又有何难?”   “呵……”裴清绮摇了摇头,泪水顺着下巴滴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苏允承眼眸沉了沉,不愿再看她这幅灰心丧气的模样,语气竟有稍微的缓和,“既然你不想出府,这院子便不能再呆,我会让人将偏院收拾干净,从此你便禁足于此,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院子半步。”   偏院是府中用来审问下人的地方,已经长久没人居住,荒废了很长一段时间,离苏允承的西黎院和狄书萱的北棠院相距甚远,甚至一年到头都不曾去过一次。   若是她被禁足于此,相当于是从府中被抹去了痕迹。   听了他的话,裴清绮忽而就明白了什么,“你是怕狄书萱见我怀了你的孩子难受,所以才要休了我?所以才要赶我走?”   男人的瞳孔骤然紧缩,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   他后退一步,眸中似有挣扎的神色,半晌,便归于平静,“……是。”   苏允承闭了闭眼,转过身去不再看她,“既然你不愿出府,那便留在偏院,从此不再出现在萱儿眼前,你和……那个野种便能相安无事。”   他说完转身便走,没有再看她一眼。   门一关,裴清绮便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在黑暗里,捂着自己的脸,浑身颤抖。   他不信自己……他竟然不信自己!   就为了狄书萱,他竟然不信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这比起先前那些伤害,对裴清绮来说更像是一种污蔑,一种羞辱……   她踉踉跄跄从地上爬了起来,正好撞上从门外进来的春枝,下意识便扯住了她的衣裳,着急地问:“春枝,我明明每次都有喝避子汤,为何还会怀上孩子?”   春枝本来很高兴裴清绮能怀上,但是在门外听了苏允承那番话,心中又是惊愕又是复杂,“夫人……其实……”   她闭了闭眼睛,也想不通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干脆心一横,说道:“那避子汤是王爷换的,他嘱咐奴婢不能告诉您,您千万别说是奴婢说的……”   苏允承知道她在喝避子汤,便让春枝换成了滋补的补品,并且吩咐过不能说出去,尤其是裴清绮,不许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可春枝还是忍不住告诉了裴清绮,“夫人,王爷从未让您喝过避子汤!”   她话音刚落,裴清绮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心中一片惊骇。   那药……是苏允承自己换的?   那他为何口口声声说他们的孩子是野种?   裴清绮身形晃了一下,突然感到一阵晕眩,旁边的春枝连忙扶住了她才不至于让她摔倒——   “夫人,您小心着些,肚子里……”春枝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心情很是复杂,虽然不想这般说但还是劝道:“您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她现在对裴清绮怀孕这事也高兴不起来了,本来以为有了这个孩子,王爷和夫人的感情能好起来,没想到竟然会出这样的事……   她也觉得王爷太过分了,她们夫人如何他应该是最清楚的,竟然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春枝叹了口气,忽然擦了擦眼泪,觉得有些心酸。   刚刚入府那会,谁人不说夫人命好?王爷对她几乎是掏心掏肺,比起现在的狄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裴清绮要往东他不会往西,要星星绝不给月亮,宠得那叫一个纵容。   当时明明就那么好,现在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裴清绮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对,我还有孩子……”   她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像是说给自己听,“我还有孩子,我不能倒下……”   春枝看得眼眶越发酸,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哽咽了一声,“夫人,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呀!”   原来王爷纳妾的时候,她虽然担心裴清绮,却并不觉得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如今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像王爷这般的已经很好了,成亲这么久才纳一房妾,还是身份显赫的大将军之女,很明显是为了巩固势力。   那时候她还有些不理解裴清绮,怨她不该跟王爷赌气,每每都将男人拒之门外,这不是刚好给了王爷和狄书萱发展感情的机会么?   若不是因为裴清绮的冷淡,想必王爷也不会这么快就移情别恋。   可现在春枝不这么想了,男人喜新厌旧哪里还需要理由?变心了就是变心了,再多借口也是变心了!   瞧她们夫人现在的日子!若是狄夫人日后没了娘家人的支撑,再过多少年,说不定又是总把新桃换旧符,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呢!   裴清绮如今没有精力去顾及春枝在想什么,方才的情绪波动让她的肚子隐隐作疼。   她深深呼吸着,脑子里各种思绪在天人交战,一边思索苏允承到底要做什么,另一边又不愿再想起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她缓缓走到床边坐下,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忽而眼前一阵晕眩,昏了过去——   苏允承安排的人没有接到他们的王妃,只得了王妃忽然昏倒的消息。   春枝吓了一跳,急忙要去找医生,府中下人却拦着她不许她去,“没有王爷的允许,你和王妃不能出这扇门!”   “你行行好,能不能给王爷通报一声?就说王妃快不行了!”春枝先是对门口的守卫急哄哄地叫,看到裴清绮疼得脸色发白了,才带着哭腔求他们。   但是无论她如何祈求,那些人就是无动于衷,她急得在房中走来走去,最后只能走到床边,握住了裴清绮的手,眼泪不停往下掉,“夫人,您再撑一撑,很快就会有人来了……”   裴清绮并没有彻底昏倒,虽然疼到不行,却还没有失去知觉,脸色苍白地对她笑了笑,“你别哭,我还好……咳、咳咳!”   她话音未落,喉咙处忽然涌上来一股腥甜,裴清绮自己也未意料到,直直吐出一口鲜血——   那血还带着黑色,浸在干净的被单上,显得格外骇人。   春枝被吓了一跳,随即大哭起来,“夫人!夫人!你不能有事啊!”   “你们快叫大夫来啊!我家夫人要不行了!快啊……”   裴清绮被她哭得头疼,下意识抬起手要拍拍她的脑袋安抚她,却没了力气。   她皱了皱眉,脑子里浑浑噩噩,看上去像是昏倒了,却还是能感知到外界的些许动静。   朦胧中,她忽然听到房门被用力破开的声音,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急速而来——   而后身边的春枝便不见人影,换成了一堵高大的人墙。   她的手也落入一个温热的掌心之中,如今带着灼烫的热度,甚至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将她握得很紧。   裴清绮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她依稀看到了苏允承惊慌失措的模样,好似他捧在手心的珍宝受了什么委屈,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让她恍然以为自己还是被他珍爱着的时候……   可她知道苏允承已经不爱她了。   她摇摇头,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被握得更紧。   恍惚间,她感觉自己的手心贴上了男人的侧脸,掌心里落下了一点热热的水渍。   裴清绮浑身一颤,他是……哭了么?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又听到男人沉冽沙哑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地呢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岁岁、再等等我……再等等……”   ?第9章 爱,但不是最爱   苏允承远远便听见春枝的哭喊,当下脚步一顿,几乎是有些慌乱地扯开那些守卫,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恐慌,“都给我让开!”   他快步走到床榻前,一把拉开春枝,颤抖着牵起裴清绮的手,“岁岁,哪里疼?”   话音刚落,男人满脸怒容地转过头去,“还不去叫大夫!”   苏允承眸子里带着猩红,狂怒的模样竟是让身边的人都有些胆寒。   他们忙去传大夫。   春枝又惊又惧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一时间也有些看不懂他。   他到底在不在意夫人?若是在意,为何会容许狄书萱处处欺她一头?   若是不在意,那现在这副样子又是什么意思?   苏允承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那一刻眼中就只有床榻上的人。   他将脸埋进她的掌心,轻蹭了一下,温柔地帮她掖好被子,“岁岁……再等等我……”   ……   不知过了多久,大夫才吐出一口气,起身道:“王爷不必担忧,王妃已无大碍,只是气血攻心,再加上心中闷堵,才会突然吐血,之后只需要安神静气,好好养着,便无大碍!”   开了药,苏允承才摆摆手,让他下去。   折腾了这么久,裴清绮身上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亲手擦拭干净,粗糙的指腹在她唇角流连,眼眸越来越深,浓得快要化不开。   “岁岁……”   他执起她的手,去亲她的指尖,“为何你就不能听话一点……”   ……   夜半。   苏允承一直陪在裴清绮身边,半步不曾离开。   春枝悄悄进了门,缓步走到男人身边,有些不情不愿地在他耳边说:“王爷,狄夫人身边的嬷嬷来传话,说是狄夫人做了噩梦,让您过去瞧瞧……”   她忍不住腹诽,什么做了噩梦,她家王妃都吐血了!都怀着王爷的子嗣,凭什么她就高贵一些?   只是凭着这段时间王爷对她的宠爱,他定是要过去安抚的罢……   没想到苏允承只是沉默了一瞬,便道:“说我在武场练武,更深露重,莫让萱儿去寻我,伤了胎气。”   春枝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有些没反应过来,“王爷……”   苏允承瞧她愣在原地没动作,语气带着一丝不耐,“还站这做什么?”   “是!奴婢这就去!”   春枝兴高采烈地出了门,虽然王爷让她撒谎说明他总归是很在意狄书萱的,但那又如何?起码他现在陪在她家王妃身边!   她走后,屋内顿时清静不少。   苏允承的视线重新落在床榻上的人脸上,深情缓缓柔和起来。   他将她脸颊旁的碎发整理好,别在耳后,又俯身在她小巧的耳垂上亲了一口,“瘦成这般样子,又想惹谁心疼?”   男人眼眸沉沉暗了下去,忍不住伸手在她腹上轻抚,“你来的不是时候……”   他手指缓慢收缩着,心里无比挣扎,最后还是遵从内心,掀开被子,在她身后躺了下来。   苏允承小心翼翼地将人纳入怀中,在裴清绮的耳后亲了亲,唇角蹭着她的鬓发,神色温柔。   男人从背后环抱着她,手放在她尚还平坦的肚子上,似乎隔着一层布料能感受到里面的温度。   他一颗心逐渐被展开,想到这里孕育着他和岁岁的孩子,心便变得熨帖又稳妥。   苏允承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搂紧了怀里的人。   ……   次日,裴清绮醒来的时候,房中便只剩她一人。   她不知昨夜的缱绻柔情只是她的梦,还是真实存在过……   春枝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夫人!您可有舒服一些?”   裴清绮揉了揉太阳穴,对她笑了笑,“嗯,舒服许多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问点什么,最后还是忍了回去。   即便昨夜都是真的又如何?她总不能卑微至此,一点施舍的怜爱就当作救命稻草,在他苟延残喘的爱意中垂死挣扎。   春枝却不这么认为,“奴婢认为王爷心里还是有您的!说不定今晚还要过来看您呢!”   她今日一天都充满了期盼,却不想,到了夜晚,等来的不是苏允承,而是让裴清绮搬出南禾院的消息。   春枝是被人推醒的,一张脸还有些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何时。   裴清绮倒是没什么反应,像是早就料到了,坐在梳妆镜前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便在小厮的指示下收拾好行李,出了门。   她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没有被昨夜的柔情动摇。   兴许苏允承心中对她还有些情意,只是比不过狄书萱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可以私下对她好一些,却不能被他的萱儿知晓。   这就是男人罢?   要说喜欢哪个女人,便是都喜欢的,只是摆在心尖上的才最重要,她如今在他心中的分量,大抵远不及狄书萱。   夜半时分,苏允承的人静悄悄到了后门。   他们抬来一顶小小的轿子,连个挡风的帘子都没有,抬轿子的人也不当她是王妃,不耐烦地催促着她快点,“偏院离这里还有好几柱香的脚程,哥几个还得回去睡觉!”   他们行色匆匆,倒不像是在赶路,像是在避免碰到什么人。   裴清绮面无表情地上了轿子,全程未发一言。   春枝的头一点一点,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夫人,王爷为何偏偏选在这么晚的时候让您搬去别院啊……”   裴清绮脸上闪过一丝讽刺。   他自然是因为不愿惊扰了他的萱儿,才会让她在深更半夜时不得安宁。   轿子才刚刚出了后门,经过外面的一座花园,另一侧就晃晃悠悠来了一群人——   中间众星拱月的正是狄书萱,她穿着新制的衣裳,那肚子还未突显,走路时就已经有几分孕妇的姿态,正翩跹朝这边而来。   “这么晚了,姐姐是要去哪?”   狄书萱在轿子前站定,清丽圆润的脸上带着讨巧的笑,语气幽然,“这大半夜,姐姐莫不也是来赏月的?”   裴清绮听到她的声音,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夜空乌云遮蔽,根本不见月光。   她又去看轿子下的人,身边只有那些侍从丫鬟,苏允承竟然不在。   裴清绮抿了抿唇,眼神晦涩,并未答话。   狄书萱依旧笑意盈盈地瞧着她,又缓缓走近了一些,“王爷当真是宠爱姐姐,就连半夜赏月,都得安排轿子跟着呢!”   她说着,忽而委屈地叹了一声,“哪像妹妹,半夜想出来走走那也得自己走的……”   抬轿子的人脸色一沉,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王爷再三交代了不让狄夫人撞见的,结果还是撞见了!      见狄书萱已经走了过来,他们连忙低头行礼,“夫、夫人好!”   她这般挡在车前,裴清绮也只能下来,春枝连忙过来扶她,轿子晃了一下,她下意识护住了肚子。   狄书萱没有理会那些轿夫,只懒懒地应了一声,视线一直落在裴清绮身上,上下打量着她,最后缓缓定格在她的肚子上——   她冷淡地勾了勾嘴角,眼里闪过一丝暗光,“王爷一连两晚都在武场,妹妹一个人独守空房着实寂寞,不如姐姐今后过来多陪陪妹妹?”   狄书萱仰着天真的笑脸,热络地去牵裴清绮的手,指尖暗暗地搭在她的脉搏上——   裴清绮皱了皱眉,想要挣开手腕,却见面前那张可爱圆润的脸隐隐沉了下去,带着一抹凶煞。   她是将军之女,身上有些武术傍身,对医术也略知一二,她一搭上去,就感觉指尖仿佛触到了什么圆珠似的滑过,脉如走珠,是为滑脉。   女子无痰便是孕,她这是有喜了……   裴清绮刚要用着力道挣开,狄书萱就倏然松开手,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姐姐虽有好雅兴,半夜赏月,陶冶情操,但还是小心为妙,尤其不要坐轿子,省得路途颠簸,伤了根本……”   她把“根本”二字咬得极其诡异,听得裴清绮浑身不适,以为她看出了什么。   然而狄书萱只是对她笑笑,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又转身离开。   仿佛她真的只是半夜出来走走,偶遇了她一般。   ……   北棠院。   狄书萱兀自回到房里,没有见到苏允承的身影,心里顿时有些郁结。   虽然他已经命人通报过,今晚在武场练习,可她还是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贱人!”她忽然将桌子上的糕点茶水全部扫在了地上,眼里隐隐含着怒火。   难怪自那日观乐台回来之后,她就总觉得苏允承心不在焉,原来真是去了裴清绮那里!   指不定她独自醒来的那几夜,他都在那贱人那里寻欢作乐呢!   狄书萱本是天真圆润的容貌,美丽不足,却可爱有余,是长辈见了都会夸有福气的长相。   她样子不差,却比不得裴清绮的天生媚骨,倾国倾城,如今也只能在气色上胜她一筹。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就将那上面的瓶瓶罐罐也扫落在地上,心中愤愤不平!   王爷怎能让这烟楼来的狐媚子怀上他的种?他不是说此生只要她的孩子么!   狄书萱气得眼睛通红,感觉到腹中一阵刺痛,立刻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深呼吸了几下……   她身形一晃,用力抓着桌子边缘,指甲深深陷入其中。 ?第10章 她最近如何   狄书萱怎么也没想到,裴清绮怀孕也就算了,苏允承竟然连这件事都不告诉她!   还背着她要把裴清绮送到偏院去,这摆明了就是在防着她!   为什么?她都快让爹爹把兵权给他了,他为什么还是不肯信任自己?   狄书萱越想越生气,自然是睡不着的,便去武场寻苏允承。   可她前脚刚到武场,就被小厮告知,王爷已经回去了。   她站在原地气急败坏,忽然就有些委屈。   王爷说的去武场练武,莫不是在找借口躲着她?   书房。   “王爷,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看书?”   狄书萱手里端着一碗滋补的汤,敲了敲门,随即缓步走了进来,脸上挂着喜气的笑意,叫人看了便觉得可爱,“萱儿给您熬了汤,您可要趁热喝。”   苏允承正在看书,听到她进来,只抬眸扫了她一眼,视线便又落回到书上,淡淡地应了一声,“先放着。”   狄书萱将手中的碗放在一旁的桌上,调笑着攀上男人宽阔的肩背,“王爷这几天为何突然这般努力?”   她说话时离他很近,嘴里的热气洒在他的脖颈处,带着似有若无的撩拨。   苏允承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闻的笑意,脸色未变,没有答话,手放在她的腰上轻轻研磨。   女人翩然一笑,坐在了书桌上,用脚背去蹭他,“王爷……”   苏允承正要翻书,却被狄书萱压得翻不了页,这才抬眸看她,“嗯?”   狄书萱环着他的脖子晃了晃,撒娇道:“王爷,萱儿昨日听到都城中有一妇人诞下双胎,很是眼馋,想着若是我们的孩子出生,怕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也没有兄弟姐妹,实在寂寞……”   闻言,苏允承脸色一变,眸中的笑意敛去,不动声色地睥着她,“你有什么打算?”   狄书萱笑得甜美天真,“左右王爷也说过往后就只有萱儿一人,等您坐上了皇位就会让王妃姐姐离开,若是王妃姐姐也能怀上,那我们的孩子日后就有玩伴了,王爷觉得呢?”   她说完,似乎看到男人眼中眸中隐忍的情绪在慢慢崩裂,她的笑意也缓缓僵住。   见苏允承始终不答话,狄书萱忽而松开他站了起来,完全换了一个态度,“看来王爷早就知晓了王妃姐姐怀孕的事情,为何要瞒着萱儿?”   她眼里满是沉痛和失望,“难不成王爷以为萱儿会害姐姐吗?还是王爷始终都不肯相信萱儿?”   说完,狄书萱作势就要失望而去,苏允承蹙起眉头,将她拉入怀中,“本王以为你会介意。”   他低声在她耳边说:“只是在那边过夜你就打翻了醋坛,本王怕你忧思过度才不与你说,你倒是耳聪目明得很。”   说着,苏允承在她脸上掐了一下。   狄书萱最喜欢他这幅自持中又带着对自己的一丝宠溺的模样,一下子就软了身子,娇哼道:“萱儿知晓王爷对姐姐心中有愧,只是难道王妃的殊荣还不够偿还吗?既然王爷迟早是要与姐姐和离的,让姐姐生下孩子反而是耽误了她……”   她略一沉吟,又伸手搂住了男人的脖子,“不是萱儿容不下姐姐的孩子,只是担心姐姐日后出了府带着孩子会生活艰难,王爷,到时我们是该多给她些钱财的,最好在外面给她置办一座宅子,能让姐姐余生无忧。”   苏允承对她的言语并未给出什么反应,只淡笑着睥着她,仿佛能将她所有心思都轻易看穿。   狄书萱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干脆恼了起来,伸手在男人肩上捏了一些,“王爷为何这般看着萱儿?”   她声音娇娇甜甜,样子最是纯贞,似乎是怕苏允承心中不快,忙晃着他的胳膊撒娇,“萱儿知道王爷一向重情重义,也深知姐姐陪您一路从寒窑走来甚是艰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萱儿嫁与王爷时从未提出要王爷休妻的条件,也是为了不让王爷被天下人诟病。”   “萱儿是真心喜欢王爷,也相信王爷真心喜欢萱儿,所以萱儿愿意为了王爷做妾,这都是萱儿心甘情愿的……”   的确,以狄书萱的身份本可嫁给当朝太子,却偏偏属意与他,本就是下嫁还愿意屈居侧妃之位,本就是委屈了她。   男人的眸色缓缓沉了下来,握着她的手慢慢收紧,“你……为何属意本王?”   狄书萱嫣然一笑,在他脸颊上亲了亲,“王爷忘记了?若不是王爷那时在马场救了萱儿,萱儿早就没命了,在萱儿心中,王爷就是大英雄!”   娇软的女子毫不掩饰眼中的崇拜和热忱,目光灼灼看着面前的男人,那浓情蜜意都快要从眸中满溢出来。   苏允承却是沉思下去,把玩着她的手指,迟迟未言。   他记得马场救人那件事,他的确是救了狄书萱,只是……   当时那匹马儿是他在裴清绮烟楼的和花宴上所骑,裴清绮最喜爱那匹马儿,若是不小心伤到了大将军之女,定是要斩了的。   他那时不过是不想让裴清绮伤心难过,才出手救了她……   苏允承轻叹一口气,将怀中可人儿的手揉入掌心,“本王知你心意,只是王妃肚中的孩儿……”   狄书萱眼眸一闪,轻柔地打断他,“萱儿知道,若是王爷想要,萱儿会视如己出的。”   她乖巧地靠在男人怀中,眼里闪过一丝阴鸷。   男人轻轻抱着她,眸色晦暗莫名,声音有些哑,“好……”   ……   偏院。   天色刚刚暗下来,裴清绮便有了睡意,和衣躺在了床上。   这里的生活虽然清贫了点,没有府中那些惯会见风使舵的下人给她穿小鞋,倒是多了几分自在。   夜空寂静,远处忽而传来几声犬吠,像是被谁惊扰。   裴清绮皱了皱眉,刚要披着衣服起身去查看,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一个身穿铠甲的强壮男人就这么走了进来,目光如炬地在房中扫视。   他看上去上了些年纪,鬓角带着花白却精神矍铄,身形粗狂高大,胳膊有她腿粗,呼吸的声音如喘气,一听就知道力气很大。   一说话,整个屋子都回荡着他中气十足的声音,“……你就是裴清绮?”   裴清绮下意识地穿好衣服,警惕地瞧着面前的贴面冷汉,“你是何人?为何擅闯私宅?”   那壮汉笑了一声,笑声也直接粗狂,“论起来,你也可以叫我一声爹!”   裴清绮当下就明了,这人该是狄书萱的父亲——狄大将军。   他话音刚落,狄书萱便带着几个侍从飘飘淡淡而来,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带着一点轻蔑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姐姐,这偏院可还住得习惯?”   裴清绮不知她来所谓何事,越发警惕地瞧着这两人,“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狄书萱脸色冷了下来,“……姐姐肚子里有了孩子,怎可还住这般简陋的屋子?”   若不是那晚她起了疑心刚好撞见了裴清绮离开,她怕是真要相信了苏允承的话,以为他已经秘密将她送出府!   他果然还是舍不得她!   裴清绮脸色突变,像被人蛰了一下,眸中不自觉闪过一丝惊色,“你想做什么?”   狄书萱抚了抚鬓角,笑道:“王爷与我说过,每次事后他都给你灌了避子汤,既然如此,你这孩子来得倒是……有些蹊跷?”   听着她意有所指的话,裴清绮一颗心缓缓坠落下去,不好的预感渐渐升起,“……你到底想说什么?是苏允承叫你来的?”   “姐姐,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结果你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竟然与外男私交以此怀孕来骗取王爷的同情!”   狄书萱脸色一沉,冷冷地睥着她,对一旁的男人说:“爹爹,王爷宅心仁厚不愿对发妻动手,那便让我们这王爷最亲的人来替他讨个公道!”   话音落下,却无人接她的话。   她皱起眉头,转过身去,却看到自家父亲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裴清绮,眼眶竟泛起了一丝红色。   狄书萱不知所以,心中大骇,“爹爹,您怎么?”   父女这么些年,她还从未见过赫赫威名的狄大将军红过眼眶……这是怎么了?   狄将军回过神来,连忙揉了揉眼角,只是还有些不舍地看着裴清绮,真是越看越像……   “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他沉沉地叹出一口气,整个人竟是怆然起来,喃喃自语道:“她和你走失的母亲,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狄书萱听到他的低语,顿时脸色煞白,后退一步,愕然地看着裴清绮那张脸,心中如同惊雷滚动。   ……不可能!   这世上绝非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   几日连绵小雨,给这宫中的建筑都蒙上一层阴翳。   苏允承兀自跟在苏寒祁身后,看着他挺直的脊背,眼中的情绪明明灭灭,最后沉寂为一潭死水。   蓦地——   前面的人停住了脚步。   他们两个是所有皇子中长得最像的,苏寒祁有一张与他相似的脸,五官却更为深邃沉隽,漆黑的墨眸清寒寂寥,一身的肃杀寒气,却暗含威压。   他回过身来,目光沉沉地睥着他,眸色清寒,“她最近如何?”    ?第11章 恭喜姐姐!贺喜姐姐!   他们都知道他说的“她”是谁,只是苏允承没想到他会在皇宫这般坦然地提起裴清绮。   苏寒祁提起她时那般自然,仿佛他对别人的妻子这般关心的举措没有任何不妥。   男人缓缓握紧了拳头,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只是脸色更冷沉了一些。   “殿下费心,内子一切安康。”苏允承上前一步与前面的男人并肩而立,视线始终看着前方。   这幅画面落在外人眼中便是兄友弟恭一派和谐的景象,只有二人自己能察觉到彼此之间的暗流涌动。   苏寒祁眸色深邃,看人时总有一种深藏不露的锋芒,任谁都无法窥探其中深意。   苏允承只被他这么瞧着,就已经有些恼燥,“殿下若无事,臣弟先行一步。”   “宸王。”   身后的男人不冷不淡地叫住他,语气暗含压迫,“对她好点。”   苏允承倏然顿住脚步,脸色冷沉地瞧着他,“殿下是以何身份对臣弟说这句话?”   苏寒祁仍是那副不急不缓的语调,漠然看他,“她的退路。”   苏允承闻言嗤笑出声,“好一个退路……”   他眉眼间满是寒霜,“从前她便没有选择你,如今更加不会,苏寒祁,从始至终,她心里便只有我一人。”   看着眼前无论何时都面不改色、始终沉稳庄重的男人,心中那股郁气终是攀上了他的心脏,升出一股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妒意。   苏允承上前一步逼视他的双眸,声音冷寒,“我对她不好又如何?她心里也只有我一个,即便我纳妾娶妃,她依然盼着我对她好些,依然愿意为我生儿育女……”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忽而笑了,“忘记告诉殿下一个好消息,内子已有身孕,届时满月酒别忘了来喝。”   话音落下,苏允承便看到面前男人骤然黑沉了脸色,像是顷刻间布满了冰霜,寒气迫人。   他终于看到他情绪的波动,然而也只是片刻,苏寒祁便恢复了惯常的漠然,“那便恭喜了。”   他收回视线,转身便要离开。   苏允承皱起眉头,在身后喊住他,“苏寒祁,你跟岁岁永远都不可能,即便我休了她,你就能娶她?堂堂一国太子,你愿意娶一个弃妇?”   面前的男人顿住了脚步,没有回头看他。   半晌,他才听到苏寒祁似乎是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带着十足的轻蔑——   “苏允承,你似乎并不明白,我想要谁,从来不会影响我的地位。”   “弃妇?即便她是个妓子、残废,只要我想,我便要得起,我就有能力让她做这个太子妃。”   他冷冷回过头,无不哀悯地看着身后这个男人,“一个会把事业功绩寄托在女人身上、踩着女人往上爬、过河拆桥的人,那不算男人,顶多是……”   苏寒祁眼神骤然一凛,薄唇轻启淡淡吐出两个字:“废物。”   ……   等人走远,苏允承还站在原地,面容灰沉。   漆黑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看着地面上错落的青瓦,耳畔还萦绕着刚才苏寒祁口中吐出的那两个字。   男人眸色缓缓沉了下去,深吸一口气松开拳头,指尖便淌下一滴鲜血。   ……   偏院中,烛火跳跃。   狄将军看着裴清绮那张脸,目色沉沉,一直没有说话。   狄书萱压下心中的恐慌,让人将裴清绮拽了起来,“既然你肚子里的孩子是野种,我便代替王爷处置了它!王府绝不容许一个野种的存在!”   春枝见状连忙扑在裴清绮身上,死死护住她,“不许你们伤害王妃!”   狄书萱冷笑一声:“你身边的奴才倒是忠心,可惜,跟错了人——”   话毕,她脸色一寒,没好气地对那些小厮吼道:“还不把她给我拉走?以下犯上的东西,给我打二十大板子!”   春枝哭喊一声,就被那些人硬生生拖了出去,“王妃!”   “春枝!”裴清绮脸色一慌,忙要去拉她,却被狄书萱死死挡住,“一个下人也值得你这般,难怪舍不得一个野种!”   她目光阴鸷,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女人,“可惜,你一个都护不住!”   裴清绮浑身一颤,极力挣扎的动作缓缓停了下来,茫然地看着面前这群人——   若他们要强来,她的确护不住。   护不住孩子,护不住春枝,护不住……自己。   那个说要保护她一辈子的男人,如今变成了一把朝向她的刀。   裴清绮颓然倒在地上,哑着声音道:“你说我肚子的孩子是野种,可有证据?”   “需要何证据?王爷每次都让你喝了避子汤,这孩子不是野种是什么?”   “即便断案也要讲究证据,那避子汤就没任何差错?你又知道我一定喝了?”   “你——”狄书萱气结,甩下衣袖,忽而想到什么,说:“既然你不肯承认,那便滴血认亲吧!”   她的脸背对着光,隐匿在光影下的五官不再清纯可爱,而是变得有些阴沉。   裴清绮望着她:“我腹中孩子甚至还未成形,如何滴血验亲?”   她看着面前的人逐渐沉下来的脸色,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狄书萱笑得愈发阴森。   她走上前,点了点裴清绮肚子的方向,笑道:“那还不简单?可以从这取血,孩子就在里面,用铁丝刺破皮肉,那便是那孩子的血。”   听完她的话,裴清绮先是一阵愕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随即涌起一阵滔天愤怒,愤利打掉她的手,“这样的方式何其残忍?若是伤到孩子该如何?你这个疯子!”   狄书萱被她打掉了手,眼里闪过一丝阴霾,却立马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瑟缩在狄将军身后,“爹爹,她骂我是疯子……”   狄将军回过神来,见女儿红了眼只得好生哄着,一边对裴清绮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可知这是谁的女儿,竟敢在这放肆!”   他看着裴清绮那张苍白的脸,那句要取血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萱儿,子嗣的事情,不可太过草率,还是等王爷回来、”   “爹爹!”狄书萱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抽噎着哭道:“您方才也见到了,这女人骂我疯子!可见她是个何样的人,能怀上野种也不稀奇!萱儿只是为了王爷讨一个真相,王爷念及旧情,定然是下不去手的,萱儿为了自己所爱之人,难道有错吗?”   “为了自己所爱之人……自然是没错的。”狄将军见她掉了眼泪,本就心疼,听得她说这句话,一下想起现在还未找到的妻子,越发觉得愧对女儿。   他狠了狠心,“既然如此,那便滴血验亲,在场的士兵们皆是见证!”   狄将军吩咐完毕,几个士兵走了进来,他不敢去看裴清绮那张脸,心都在颤抖,连忙走了出去,不愿再待。   裴清绮惊恐地看着围上来的几个人,起身就要逃,却被他们挡住。   耳边还回荡着狄书萱的轻笑,与一旁的丫鬟说这她与苏允承的甜蜜,而她却被按倒在冰凉的地上,眼看着嬷嬷拿出一根绣花针样式的铜丝,更剧烈地挣扎起来,却被按得更死——   “你们放开我!放开!”   她叫喊起来,却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蓦地,她惨叫一声,浑身绷直,就连脚趾都蜷曲在一起,“唔……”   裴清绮只觉得内脏都被揪在了一起,痛得浑身一阵战栗,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痛苦的哼声。   然而这还不算完,在她承受痛苦的时候,狄书萱在她的房间里翻找起来,在看到她枕头下压着的一个荷包时脸色骤变,愤怒地砸在了地上——   “好啊!我当王爷为何将他那个旧荷包看得如此贵重,原来是你送给他的,竟和他的还是一对!”   狄书萱当着她的面,将她荷包踩得细碎。   裴清绮死死抵住唇,身心都煎熬无比,却不让自己痛哭出声。   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这点尊严。   不知过了多久,她以为自己就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那根铜丝终于取了出来。   “取到血了!”嬷嬷将铜丝递给狄书萱,上面一截沾着血丝,“夫人,要不要现在将王爷叫过来?”   “不用。”狄书萱脸色一变,挥了挥手,“我这里有他的血。”   说着,她拿出了一个瓶子,递给她。   嬷嬷脸色复杂地接了过来,有些想不通她怎么会有这个东西,但也没问什么,拿着东西让等在外面的人进来。   狄书萱晦涩莫名地看着瘫软在地的人,手指慢慢攥紧。   她日夜与苏允承相伴,取一点血不是难事。   早在知道裴清绮怀孕的时候,她便想这么做了。   她也想知道,苏允承究竟有没有骗她!裴清绮肚子里那个到底是野种,还是他苏允承的种!   ……   有狄将军在,倒是没人敢在滴血验亲的时候做手脚。   他虽然宠着狄书萱,但是狄书萱骨子里对他仍然有些惧怕,哪怕她走丢之后被找了回来,狄将军对她几乎是放在手心里疼,狄书萱也依赖他,但两人的父女情却总是隔着一层。   没过多久,围观的人便散开。   狄将军面色复杂地看着裴清绮,看她几乎疼晕过去的模样,很快便移开视线。   狄书萱死死地盯着那水碗里的景象,表情似笑非笑,忽而转过头来拍了拍手,“恭喜姐姐!贺喜姐姐!” ?第12章 被偏爱的男人容易任性   御书房。   “雾疆已在研制新式兵器,不久定有一场恶战,宸王说应当出兵压制……”   德懿帝看着手中探子的密报,将其扔在桌前,视线落在了苏寒祁身上,“太子觉得如何?”   方才在朝堂上,众人已经就此事争论过一番,以苏允承与狄将军为首的派别主张出兵镇压,太子却始终不发一言。   德懿帝知晓苏寒祁的性子,若不是十拿九稳,他定然不会出声,便将几个亲信大臣留在了御书房仔细商量此事。   苏允承闻言便微皱眉头,顷刻间又平展,同旁人一起看向了苏寒祁。   他面容平静,眸色却隐隐冰凉,哪怕朝中所有人都主张出兵,只要苏寒祁不同意,德懿帝便不会再考虑出兵一事。   这就是他的父皇,偏心偏到毫不遮掩。   苏寒祁未发表意见,听得德懿帝问,便答:“不可。”   “为何?”   “雾疆临近边镇方野,征战必定乱民,且雾疆意图不明,恐有内歧,师出无名,出战实属不必。”   他说完,德懿帝点点头,露出赞许的目光,“朕与你想得一样,其他人还有什么高见?”   几个大臣一片寂静,互相看了几眼,都低着头。   沉默不代表默认,相反是一种消极抵抗,这些大臣们都是白日力谏要伐雾疆的那一批,就如何征战辩了个急赤白脸,却被太子一句话给驳了——   苏允承嘴角冷淡地勾了勾,早知德懿帝便只会听从苏寒祁的话,何必假惺惺来问旁人的意见。   德懿帝见众人反应平淡,蹙起眉头,“看来你们还有不同的意见?但说无妨。”   底下仍是一片寂静。   德懿帝嗤笑一声,摇摇头,将折子扔在桌上,“罢了,今日便到这,都退下罢。”   “是……”苏允承敛下眸中的深色,与其他大臣一同离开。   他方才看了一会,今日狄将军并未到场,那些大臣便如同一潭死水丝毫不愿出头驳斥太子的话,个个都怕当出头鸟。   平时也只有狄将军这般的莽夫敢于直言进谏,不管是太子或是皇帝,与意见不同者必定争个面红耳赤。   尤其关于是否开战的讨论本应是他的主场,他却偏偏今日没来,那群本与他们站在同一阵营的大臣们全都缩了头。   这些人,可用,却不可信。   ……   宫墙内。   朝臣散尽之后,太子与宸王单独留在后头。   苏允承并没有话要和他说,想到今日满月节是裴清绮的生辰,脚步便快了一些。   他很早便准备好该如何同她度过,今日是要找个理由留在偏院的,自然要早些回去。   这段时间他几乎连轴转,已不知道放松为何物,只有到了这个日子才得以缓和。   这天满月节,不只是裴清绮的生辰,也是他在她的摘花会上与她相定的日子。   苏允承想起那日她青涩纯真的模样,那般明艳妖冶的容貌,却有一双清灵又带着娇憨的眸子,总是毫不保留地追随着他、爱慕着他。   他眼中露出淡淡笑意,眉眼柔和了许多。   “宸王——”   身后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打破了他短暂的思绪。   苏允承停住脚步,再转身时脸上已无任何表情,只剩平静疏离,“太子殿下,何事?”   苏寒祁走到他面前,目光平视他,“有个问题很早就要问你,当年摘花会,你是否为了报复我才主动招惹裴清绮?”   苏允承眸色一沉,忽然就变了神情,眼中只剩冰封万里的冷漠——   “苏寒祁,你当初对我母妃赶尽杀绝时,可有想过这一天?”   “你心爱的女人心悦于我,如今,你连要护着她的资格都没有。”   ……   “恭喜姐姐,怀了王爷的孩子。”狄书萱将那水碗放在她面前,眼神有些阴测。   裴清绮实在没有力气去看那里面的血有没有融在一起,闭了闭眼,“如今我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狄书萱浅浅地笑了一声,“这只能证明姐姐的孩子是王爷的,并不能证明姐姐没有和外男私会。”   一旁的狄将军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看着那碗融在一起的水碗,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滴血认亲,本应该是完整的血滴,可他却什么都没说,实在不愿再看裴清绮受苦。   他知晓自己这个女儿有多顽劣,被他给宠坏了,做事没轻没重不顾后果,可他实在对不起萱儿和她的娘,她的要求他也只能尽力满足……   反观狄将军脸上的阴云密布,狄书萱看上去倒是轻松了不少。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裴清绮,“姐姐,既然你的孩子是王爷的,那我就放心了。”   “毕竟王爷也是乌都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跟姐姐生出来的孩子也不会差……”她话里有话,听在裴清绮耳朵里似乎意有所指。   她忍不住质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看她紧张的样子,狄书萱恶趣味地卖着关子,“这么想知道,那就自己去问王爷……”   说完,她脸色骤变,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既然裴清绮这般爱惜这个孩子,那便等她生下来之后,让苏允承亲手抱过来给自己养,到时看她如何自处!   ……   等狄书萱彻底走远,狄将军把那些士兵通通打发走,只留了一个女大夫在房里,然后将门一锁。   他不忍心看地上的女人,只能转过身去,痛心疾首道:“你何必这般倔强?与萱儿服个软便可不用这般受苦……或者干脆认了这脏名,哪怕被休出府也比在这受折磨好!”   “将军是以何身份来劝告我?”裴清绮费力地看了他一眼,肚子倏然抽痛起来。   女大夫一声不响地给她处理伤口,那针是特制的,虽然疼痛,却不伤筋骨只伤皮肉。   她脸色煞白,额头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的样子让狄将军有些揪心,但一想到这个女人执拗的神情,就又气又怜,“你放心,我不会害你,总是劝你何苦为了争那一口气受这般的苦楚?”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要是真爱护这个孩子,就该赶紧离开!不然你们两个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闻言,裴清绮这才正眼看他,“将军听着倒是很关心我和孩子的安危,不知是何用意?”   她眼里有明显的警惕,狄将军叹了口气,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不怕实话告诉你,你与我那走失的夫人……有八九成像,见着你就像见着她一样,实在不忍心看你这般受苦…… ”   裴清绮顿了一下,将脸转了过去。   狄将军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忽然就谈起一段往事。   裴清绮对狄家的事情不感兴趣,只是那阵疼痛太难忍,针孔大小的伤口微小却煎熬,只能听着他的话来转移注意力。   由此,她也断断续续地听完了狄将军与他夫人的故事。   本应是一段青梅竹马、天赐良缘,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一个蕙质兰心的绣娘,两人喜结连理,夫妻恩爱。   狄将军年少成名,沙场英雄几乎无人能敌,为国立下赫赫战功,随着威名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权势和地位,利益便唾手可得起来。   同时还有那些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惑诱,他身边就没有不漂亮的女子。   狄将军血气方刚,被这些花天酒地迷了眼,总以为只要自己心中最爱的人仍是狄夫人,外面那些女人算不得什么。   他不纳妾,长久的相伴只要狄夫人一个,却总是沉浸于那些各色各样的女子中,短暂一夜的潇洒让他飘飘自然,无法舍弃。   比起那些妻妾成群的男人,他自认专一不移,早就认定了狄夫人便绝不改心,即便狄夫人嫁过来好些年膝下也只有一个两岁的女儿,他从不在意,对母女二人十分尽心。   只是玩得也疯,外面那些花花柳柳,他不养她们,他只想玩玩。总以为狄夫人会理解自己,他那么温柔那么美丽的妻子,陪他十余年,吃糠咽菜都度过了,怎会在意这种小事?   然而就是这种小事,让狄将军后悔终生。   狄夫人坚持要与他和离,两人争吵不休,他越发不回家,后来狄夫人带着女儿离家,途中被匪人所截——   那时他还流连在美人怀醉生梦死,愣是将前来通报的人拒之门外,等他提起裤子的时候,狄夫人与他才两岁的女儿早就走失多时,他白白浪费了去救她们的时机……   自那以后,狄将军再未碰过女人,终日踏上寻找妻女的旅途,常年征战,从不歇息。   终于在狄书萱十岁的时候,将她给寻了回来,自此便捧在手心里,如珍如宝,从不怠慢。   只是狄夫人却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   听了他的故事,裴清绮久久未有言语。   她恍然地看着面前的纱帐,想,是否男人都是这样?即便如何有心底珍爱之人,也仍然贪恋其他女子的温香暖玉?   裴清绮终于肯跟他说话,缓缓问:“难道将军没想过,这般做会伤害到夫人?若是真的喜欢,怎么舍得让她难过?”   狄将军脸色有些凝滞,随即苦笑一声,“想过的,只是抱着侥幸心思,以为她那样爱我,顶多便是闹一闹,如何都舍不得离开我……”   狄夫人离开了,走得干干净净,没留一丝一缕。   裴清绮垂下眼眸,忍不住想,是否苏允承也和他是一样的想法?   以为自己深爱着他,便肆无忌惮地挥霍她的包容和爱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离开他,便开始任性妄为,作践她的一片真心……   她闭了闭眼,心中焦茫,逐渐变成一片灰色。   ?第13章 王爷以后别再来了   苏允承刚回府,便被嬷嬷告知,狄书萱正在等他。   他并未如平时一般爽快答应,只说:“今夜本王在书房处理事务,若无要事,不要打扰萱儿休息。”   嬷嬷有些惊讶,看了他一眼,忙低下头,“奴婢知道了。”   这是苏允承第一次拒绝狄书萱明显是邀宠的邀约,甚至话中还有不许她打扰的意思。   嬷嬷脸色复杂,只能先回去复命。   临走之前又忍不住看了苏允承的背影一眼,而后收回视线。   该不会是王爷知晓了狄将军掺手宸王府内宅的事,心有不满,对狄夫人生了嫌隙吧?   ……   偏院。   狄将军的人早已离开,狄将军虽对裴清绮有种爱屋及乌的怜爱,但是始终担心狄书萱若是知晓了会生气,更会对裴清绮不依不饶。   人的嫉妒心是天生的,若是狄夫人有了旁的男人,狄将军许是恨不能宰了那个男人,所以多少能理解自家女儿。   苏允承到院子的时候,里面安静得有些过分。   春枝被打了二十大板,如今还躺着不能动弹,上了药之后便睡了过去。   偏院阴冷潮气重,不适合常住,一进门便有些压抑。   苏允承推开门,看到榻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屋里没有点灯,只剩月光照进来一点昏黄的光线。   他心沉了沉,为她没有给自己留灯感到有些不满,但还是因为能在子时前赶了回来陪她过生辰而松了口气。   “岁岁……”男人低声叫她的名字,走了几步才闻到一股血腥味,眉头皱了起来,“岁岁。”   他加重语气喊她的名字,得到的只是裴清绮略显不耐的回复——   “王爷何事?”   房中纱帐被放了下来,他只能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而后看到榻上的女子幽幽转身,被子发出窸窣的声音,让他心中蔓上一丝痒意。   苏允承便没再计较她冷淡的语气,缓和声音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们……”   “我知道了,你回去罢。”裴清绮未等他说完便径直打断了他,声音有些无力,“我不太舒服,就不伺候你了。”   苏允承闻言眉间立刻染上一层急色,大步上前,“哪里不舒服?我给你叫大夫……”   “不必了!”   裴清绮高声叫住他,“看到王爷我就不舒服,王爷还是请回罢。”   她的声音大了些,听着像是没事。   苏允承松了口气,脸色却沉了下来,“岁岁,一定要这般对我吗?你可还记得今日是何日子,我们……”   “王爷!”裴清绮再次不耐烦地打断他,声音已经隐隐带着怒气,“我不想过这个生辰,再者今日也是满月节,你可以去陪着你的萱儿,又何必来扰我清净?”   苏允承顿了一下,苦笑一声,“你觉得我扰了你的清静?”   话音落下,他想到今日苏寒祈叫住自己时说过的那些话,忽而就冷了语气,“你当真让我去萱儿那里?不后悔?”   裴清绮侧躺着背对着他,听他在身后的质问,只觉得好笑,好笑的同时心还揪着痛,“不后悔。”   她所后悔的,是另一件事。   许是男人听出了她的话外音,一时无言,半晌,苏允承拂袖而去。   他将门甩上,眼中还有未褪去的怒气。   为了赶过来与她过这个生辰,今日在朝堂上他故意没跟苏寒祈争论,看似退了一步,只是为了挤出一点时间陪陪她。   可现在的她不止不愿意领情,竟是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苏允承本该恼怒,可那怒火刚刚冒头,便被另一种复杂的情绪掩盖,随即慢慢湮灭,只剩下一点沉重却飘渺的烟。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叹了口气。   罢了,今日不同,裴清绮只是嘴上不饶人,心中定是祈盼着他的。   也正是因为他知晓她肯定盼着自己过来,才这么紧赶慢赶过来陪她,既然已经到了这,便不该因为几句话与她置气。   若是他真的去了狄书萱那里,只怕伤心难过的还是她。   毕竟是这般特殊的日子,他们每年都在一起的,不会有一次例外,以后的每年也都会在一起。   他很确定。   想着,苏允承便沉敛了眸色,转过身,抬手要敲门——   未等他敲响,里面忽而传来一阵重物搬动的声音,缓缓朝着门口而来,随即沉重地抵在了门板上。   男人抬起的手就这么僵在了空中。   他眼看着里面那个小小的人影从榻上起来,费力地去把桌子板凳搬到门口来抵住,像是门外有什么她极度厌烦和排斥的怪物。   她明明搬动得很吃力,动作缓慢沉重,苏允承甚至隔着一道门板都能听到她用力时如同喘一样的呼吸声,闷闷地砸在他的心口——   “你就这般不想看见我?”男人一拳头砸在门板上,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浑身紧绷,一瞬不瞬地看着里面那个身影,像是要隔着一扇门将她看穿。   裴清绮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浑身像是脱了力一样靠坐在门口,脸上苍白,额头上是簌簌而下的冷汗。   她抬起手背盖在额头上,声音沙哑而无力,“王爷以后莫再来了,仔细萱儿妹妹吃醋,便来寻我的麻烦。”   苏允承觉得这只是她为了不想见自己找出来的借口,冷道:“萱儿不会做这种事情,她最多只会与我埋怨几句,怎会来找你的麻烦?”   闻言,裴清绮笑了笑。   看来他还不知道今日发生的事情。   罢了,她也不想多嘴去说,不想用自己的尊严去挑战苏允承对旁人的宠爱和信任,不想让自己变成连告状都显得无比卑微的女人。   里面的人没了动静,苏允承眸色越发暗沉,捏紧的拳头淌下一丝血,指节隐隐作痛。   他沉沉地看了门口一眼,后退一步,转身离开。   ……   他没去狄书萱的北棠院,本要回自己的院子,想了想,还是去了书房。   他没想到,狄书萱在书房门口等他。   男人进门时便看到正靠着门框等着自己的女人,眸色微闪,一时间有些恍然——   他仿佛看到从前倚在门口祈盼他归家的裴清绮,小小的一个身影却能如此坚持而不退却地、日复一日地重复一件事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没见过她等过自己。   男人眼中渐渐多了些旁的情绪。   他放轻脚步走到狄书萱身边,靠在门口的人儿似乎已经睡熟,圆润的脸颊挤出一个讨喜的弧度,他眸色软了一些,俯身将她抱了起来,“怎地睡在这?”   狄书萱迷迷糊糊睁开眼,见来人是苏允承,下意识搂上他的脖子,软软地贴了上去撒娇,“王爷,萱儿等你好久……今日是满月节,你不陪萱儿过,萱儿只能来找你……”   苏允承眼里闪过一丝愧疚,拍了拍她,“你身子重,以后不许再坐在门口等,睡着了会着凉。”   说着,他抱着她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狄书萱故意问他,“王爷今日不是要去书房用功吗?”   苏允承垂眸看她,“你身上这般冷,本王能让你再在书房那种地方陪着?先回房暖言身子。”   狄书萱立刻就笑了起来,灿烂得很,“萱儿就知道王爷是最疼萱儿的……”   她把脸靠在男人的怀里,声音娇软,眉眼却闪过一丝暗冷。   她知道苏允承方才是去了裴清绮那里,只是没有拆穿,毕竟她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和爹爹去找了裴清绮麻烦。   狄书萱是个小心眼的人,但苏允承若是真不在意这个发妻,她也不至于处处刁难裴清绮。   还不是因为她裴清绮不过一个烟楼来的女子,除了一张脸之外对苏允承毫无用处,如今还一脸的的苦相,分明就很好打发,他却一直以结发夫妻即便没有感情也有恩情的说辞将她留在府里。   她知道苏允承的担心是假,舍不得是真,即便会有人因为他抛弃糟糠之妻而说一些闲话,但只要面上给出的说辞好看,日后他做出一番事业,谁还会在意这些小事?   他虽然表现得对裴清绮不甚宠爱,甚至是冷淡,但她就是察觉到了他对那个女人的不同。   这些暂且不说,苏允承几次三番留宿她那,还让那个女人怀孕,这件事早已让狄书萱感到不满。   这次更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把裴清绮转移到她看不到的地方,以为她不知晓,还诓骗她那女人的孩子不是他的,只是看在从前的恩情上给裴清绮和那野种一条生路,算是对得起她付出的那些陪伴和青春。   可笑的是狄书萱当时还真信了,现在知道了那野种根本就是苏允承的孩子,她怎么能忍?   “萱儿只问王爷一句话。”   到了房中,苏允承将她小心放在榻上,便听得这么一句话,动作微微停顿,脸上没有任何波动,“问。”   狄书萱看着他的眼睛,“王爷究竟是爱姐姐,还是爱萱儿?”   她说完便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不愿意错过他的任何表情。   虽然爹爹一直要她顺从着苏允承一点,说他是有雄才伟略之人,他日必登上皇位,狄书萱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管苏允承怎么宠着她,她总觉得他心里没她。   女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又害怕自己的直觉。   而偏偏她们的直觉的是最准确的。 ?第14章 不舍也只能舍掉   她紧盯着面前的男人,生怕错漏过他的任何一丝情绪,害怕他到了现在还不肯表现真心。   又或者表现出来的是一颗虚假的真心。   苏允承对着她的眼睛,眼里似乎并没有什么波澜,只是隐隐有所晦涩,过了一会才道:“事到如今,你还需要问这种问题,看来是我做得不够好。”   他勾了勾嘴角,那笑意丝毫不达眼底,甚至有些讽刺,“本王以为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至少能让你看清楚本王的心意,看来也只是以为。”   男人松开她的手起身,背对着她,似乎是要离开,“本王让嬷嬷接你回去休息,今晚本王留在这。”   狄书萱一下就愣住了,没想到只是一个问题会让苏允承生气,连忙起身拉住他的手,“萱儿知错了,王爷,萱儿明白王爷的心意的,方才是一时生气,王爷别赶萱儿走……”   苏允承虽然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狄书萱心中越发慌乱,连忙拖住他的手,语气慌乱地解释:“是萱儿最近脾气急躁了,王爷,萱儿不是在怀疑你,只是……”   她声音很委屈,快要带着一丝哭腔,“只是萱儿如今双身子,有时候会胡思乱想,绝对没有怀疑王爷心意的意思,王爷若是不高兴惩罚萱儿便是,千万莫独自生气,萱儿会心疼……”   知道她还有身孕,苏允承没有继续冷漠下去,转过身来,语气宽容了一些,“你即是知道自己急躁便可,其余本王不怪你。”   他长袖轻拂,居高临下地看着贴着自己胳膊的女人,“萱儿既是知晓本王的心意,本王也有问题要问你,萱儿,你心里可否有本王?”   “萱儿心里当然有王爷!”狄书萱急急道,生怕他不相信她的真心,“萱儿此生唯爱王爷一个男人!”   她虽自小顽劣,纨绔刁蛮,从来不给任何人面子,但她是真的爱苏允承。   且不说他那张丝毫不逊色于当朝太子苏寒祁的脸,只是一个清隽,一个深邃,却都是同样的引人倾倒;且苏允承的才情、风采、那周身的贵胄气质,在乌都也都是数一数二的。   她也曾肖想过苏寒祁,只是那样冰冷如顽石一样的男人,她敬佩尊重,甚至是惧怕,却独独少了心动。   苏允承比他多了一丝真实和烟尘气,苏寒祁太高高在上,宛如冰霜寒月,令人无法企及,自然没有旖旎心思。   凡人会对妖孽心动,却不会对神佛心生亵渎。   “即然如此,证明给本王看。”苏允承正对上狄书萱的双眸,雅人深致的眉目带着蛊惑,“萱儿,你说真心待本王,将军的另一半兵符你可愿意给本王?”   狄书萱闻言倏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松开他的手,“王爷!那兵符可是我爹爹的命根子!”   他要兵符,定是打算好了要起兵造反,只是爹爹虽然愿意将一半兵权给苏允承当作嫁妆,却是没有什么要逼宫的野心的,甚至还称得上对当朝皇帝有些衷心。   虽说在朝堂之下他向来不收敛锋芒,对于皇帝也是想怼就怼,却从未有过旁的心思。   看到她的反应,苏允承皱起了眉头,眼中的温柔慢慢收敛,“……你不愿意?”   “不是的,臣妾愿意为王爷做任何事!”狄书萱反应过来,察觉到苏允承的情绪,连忙表忠心,说道:“那兵符可以号召将士,爹爹妄不会轻易给我,不如……”   她眼珠子一转,忽而想到狄将军对裴清绮那不同寻常的态度,眸中闪过一丝幽光,“不如让王妃姐姐去偷,如何?”   本来狄将军对她的好就只是因为他那走失的妻女,现在多出来一个裴清绮竟然与狄夫人长相相差无几,她不能保证狄将军会不会对裴清绮另眼相待,到时候她要再对付裴清绮就难了。   反正她也不在意权利那些事,他的兵符与她又有何干?倒不如趁此机会让裴清绮铤而走险去偷他的兵符,狄将军虽然重情重义,但是在正事上有原则底线,因为长相对裴清绮产生的怜爱绝对抵不过她偷兵符的恶劣。   她再借机煽风点火,让狄将军杀了裴清绮,随后谎称兵符不见了,这样既可以助苏允承登位,还可以除掉裴清绮。   何乐而不为?   苏允承脸色一变,以为她在使性子,“胡闹!”   他推开狄书萱,表情蓦地冷沉下来,“萱儿,兵符如此重要,你怎可意气用事?即便你不喜王妃也不该用这种方式推她去送死!”   狄书萱看着他失望的神情,敛了敛眉,“萱儿对王爷一片痴心,王爷却以为萱儿是嫉妒姐姐得紧才胡言乱语,殊不知萱儿只是为王爷出谋划策,王爷竟丝毫不问缘由便要定萱儿的罪,由此可见萱儿在王爷心中是比不过王妃姐姐的……”   她微微停顿,忽而掩面,泫然欲泣,“萱儿明白了,王爷与王妃伉俪情深,是萱儿这个后来者横插一脚破坏了王爷和姐姐的好姻缘,萱儿这就自请搬去偏院,让王妃姐姐换回来,如此便可圆了王爷的心意。”   狄书萱心中虽然恼怒苏允承对裴清绮的维护,但也知道把苏允承逼得太紧没有好处。   不管苏允承对裴清绮到底只是从微时一路走来的相伴恩情,还是真心爱她,到最后陪在他身边的人也只会是自己。   所以她不能像裴清绮那个蠢女人一样,争风吃醋惹人厌烦,明明王爷心中对她有所愧疚和怜爱,却偏偏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将人越推越远。   她只会慢慢将苏允承往自己身边收拢,渐渐俘获他的心。   苏允承听得她的气话,揉了揉眉心,“不要胡闹,你知道本王不会让你去住偏院那种地方。”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无奈和温柔,听得狄书萱心中一片熨帖。   她就知道苏允承是偏爱自己的。   方才男人的言下之意分明就是舍不得她去住偏院,可是却愿意让裴清绮去住那种潮冷阴暗、杂草丛生、甚至还有虫鼠出没的地方。   无论他对裴清绮有多少感情,他更疼爱自己、更宠爱自己的事情却是真的,她更感觉出来。   狄书萱也放软了态度,柔柔地靠在苏允承怀里,抱着他的脖子撒娇,“王爷真的误会萱儿了,方才萱儿说让王妃姐姐去爹爹那里偷兵符,那是因为萱儿无意之中发现爹爹深爱的女子与王妃姐姐有七八成相似,若是让王妃姐姐去偷兵符,既便是被发现,爹爹定然不会太过怪罪……”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若是王妃姐姐也真心爱着王爷,定是愿意为王爷分忧解难、义不容辞的!”   听了她的话,男人眼中有些复杂,渐渐浮起一些别的情绪。   他知道,如果是以前的裴清绮只要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她定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她就是那样的率性贞烈的女子,爱的时候便是全盘给及,不爱的时候也是洪涛猛泄无法挽回。   她也许愿意为了自己去偷兵符,可他不愿意她去冒险,他伤害了她,不愿意再将她推得更远。   “兵符不是那般容易就能偷来,你都没有信心,何况是她?”苏允承沉默片刻,回道:“此事不必再提。”   狄书萱眼眸震了震,虽然早有预感他会拒绝,但心还是痛了一下。   “萱儿明白了,是萱儿太欠考虑。”她低着头,敛下眉眼中的暗色,“不知王爷如何处置姐姐腹中孩儿?”   苏允承脸色这才有了些变化,却也看不太出来他的情绪,只说:“那野种来路不明,既然她珍惜那便让她留着,算是她跟本王这么多年的情分,等苏寒祁下台没有办法再护着她,本王便将她送出府,从此一别两宽,后宅中只余你一人。”   狄书萱感动一笑,眼里含着细碎的光,在男人脸侧亲了一口,“王爷可要记得自己的话,切莫骗了萱儿!”   苏允承对她淡淡一笑,“自然。”   狄书萱闻言心满意足地将头靠在他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思绪却沉冷下来。   他果然还在哄骗自己!   明明裴清绮腹中是他的种,他却始终不肯承认,宁愿头戴一顶绿帽子也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护着那个贱人母子平安!   她当时怎么会被他骗住的?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王府与宸王妃私会?   苏允承既然招惹了她,那这裴清绮他不舍也只能舍掉!   ……   夜深。   苏允承将狄书萱哄睡,看着她睡着时酣然纯真的睡颜,眸中没有一丝波动。   他翻身落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连外衣都没穿便去了偏院。   狄书萱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让裴清绮去偷兵符这种话,今日他不在府中定是发生了一些什么。   他去了偏院,并没有去裴清绮的房间,而是去了春枝住的地方。   偏院地小简陋,春枝只能住在简单收拾出来的柴房里,一踏进去便是一阵腐朽的气息,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苏允承顿住了脚步,忽而想到方才回来时在裴清绮的房间里也闻到了同样的味道,他本欲询问,之后被裴清绮疏离冰冷的态度所影响,竟未再深究。   春枝正奄奄一息地躺着,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猛然惊醒,看到面前立着的人影下意识地往后瑟缩着,嘴里含糊着求饶:“别过来……别过来……”   她抱着脑袋,一边哭一边喊:“狄夫人要打便打我罢!我家王妃的孩子不是野种!” ?第15章 她不是王妃也会是皇后   春枝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说话还有些含含糊糊,但苏允承还是听清了她的话,一下就沉了脸。   他将春枝喊了起来,冷声问:“谁打你了?”   春枝还未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便看到面前的男人寒着一张脸逼问她——   “狄夫人为何打你?王妃如何了?她是否受伤?伤到哪里了?”   他一连串的问题将春枝问得怔住,看到眼前的男人是苏允承时眼神才逐渐清醒过来,挣扎着就要从地上起身,“王爷,奴婢……”   她本要行礼,却体力不支无法起身,苏允承摆摆手,不耐烦道:“不必多礼,先回答本王的问题!”   春枝吐出一口气,看到苏允承眼里满满都是急色与愠怒,以为他是关心裴清绮的,下意识哭答道:“狄夫人说我家王妃肚子里是野种,王府留不得,就要逼着我家王妃去堕掉!我家王妃不肯,狄夫人就要逼着滴血验亲,奴婢、奴婢没有拦住!”   她越说,面前男人的脸色便越白几分。   他后退一步,眼里升起了浓重的白雾,惊愕与怒火同时灼烧,将他眸子衬得越发黑沉。   “滴血验亲、王妃不过足月的身子,她要如何滴血验亲?”   苏允承脸色黑得吓人,眸中闪过一丝杀意,“府中其他管事的人呢?就任由她这般胡来?”   春枝看着面前男人大发雷霆的模样,以为苏允承是来为她们出头的,哭着越发厉害,抽抽噎噎地控诉:“府中下人见王爷宠爱狄夫人冷落王妃,心中自然会有几分计较,都是讨生活的人,谁愿讨好没有好处的主子?这便算了,可恨的是一些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人!先前分明受了王妃的恩惠,如今见王妃不受宠了,连忙便去巴结狄夫人,恨不得把王妃扒皮抽筋来讨狄夫人欢心……”   男人眸色一颤,心中不是滋味,仿佛春枝那些话也是在控诉自己。   他握紧拳头,听着这段时间裴清绮所受的那些苦,脸色越发暗沉,一笔一笔全都记在心中。   他日待他入皇城,他便让他的岁岁踩着这群奴才的尸身登顶后位。   春枝哭得死去活来,比自己受刑的时候还要哭得更惨,“狄夫人如今盛宠,腹中还怀着庶长子,府中根本无人敢拦她!”   苏允承闭了闭眼睛,额头青筋毕现,“那些守卫呢?本王在府中安排的那些兵将,难道也不敢拦她?”   那些兵将是他的人,从一开始就跟在他身边,算得上是心腹助手,若是那些人绝无可能看着裴清绮受到如此欺负。   说到底狄书萱也只是一介女子,平日争风吃醋他不会管,但是涉及到原则问题,那些兵将不可能不知道要护着谁。   那些人跟着他一路而来,就如同当初的裴清绮一样,他们经历过生死劫难一同走过最艰辛的时刻,那时温饱难管也受过裴清绮的照拂,在他们心中无论裴清绮是不是这个王妃,都是他们的嫂子,岂会坐视不管?   果然,春枝哆哆嗦嗦,这才说出最重要的那件事,“府中人皆不敢拦是因为狄夫人不仅仅是自己过来欺负王妃,还带着狄将军一起来的!奴婢本想护住王妃,可哪里抵得过狄将军的手下!他们的兵野蛮粗横都是一些亡命之徒,上次在观乐台……”   说到观乐台的事,春枝变了脸色,眼中的控诉变为惊恐和畏惧。   小鱼的惨状还历历在目,能够保住一条命已是不容易,其他的姐妹们更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也不知最后到底如何了……   苏允承听得狄将军也过来了,脸色凝重起来,眸中晦涩一片。   他语气沉了下来,竟然不见方才的愠怒,只剩下浓重的阴沉,“本王知道了,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包括你们王妃……”   说完,他正欲转身,又顿住了脚步,“这些年你跟在王妃身边,是时候出府去过自己的新生活,本王会给你一些银子,以后莫要出现在王妃面前。”   ……   房中。   裴清绮听到窗户外的“笃笃”声,翻了个身,不太想理。   可是那声音始终烦扰着她,似乎她不应答便不离去,她不堪其扰,忍着痛起身打开窗,一只肥白的鸽子便飞了进来——   “又是你……”   裴清绮有些无奈地瞧着这只有些憨傻的小东西,偏着脑袋黑眼珠滴溜溜地瞧着自己,只能伸手将它脚上的东西拿了下来,展开——   小鱼,安;   一切皆安。   看到这两行字,她才松了口气。   这是她第一次求苏寒祁帮忙,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   她对苏寒祁并未有太多感觉,只知这个男人城府很深,又很难接近,但是当初却和苏允承同时属意于自己,这让她十分莫名,因为在她看来苏寒祁和她几乎没有任何交集,于是从来没有考虑过他。   他的条件是极好的,甚至比苏允承还要好,毕竟当朝太子,母亲又是皇帝极为宠爱的皇后,即便去世多年皇帝也依然深爱,甚至为她空置后宫再无任何女人。   可这样一个男人,应该是被都中贵女竞相争逐的对象,却一直未有说亲,头一次却看上了裴清绮。   这并未让她受宠若惊,反而是怕苏允承误会,婉拒了他。   苏寒祁倒是个爽快的人,被拒绝后就没再出现过,就连后来她与苏允承成婚也未现身。   她与苏寒祁之间要说有何交集,那便是二人都善御鸟,比如信鸽,旁人或许需要不断地训练才能真正用到飞鸽传书,她却天生就能与鸟类沟通,倒不是能听懂它们说话,只是只要看着它们便能有种心有灵犀的通感。   她从小便是这般,那时以为自己是个特例,还怕旁人以为自己是个怪物,便从未告诉任何人,也是一次意外才发觉苏寒祁竟也有同样的能力。   不仅仅是鸟类,与其他动物也能相处异常和谐,仿佛天生就拥有能亲近它们的能力。   但她也从未因为这个特殊的能力与他有何来往,只有过一次书信往来,自她成婚便再未有过——   除了苏允承纳妾后那次,苏寒祁飞鸽传信,问她后不后悔。   她只当他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并未回复,没想到他竟然上了门……   罢了。   裴清绮收起自己的思绪,不去想那些罢。   她看着那张纸条,想到那日在观乐台看到的惨象,似乎对苏允承真正死心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那个教过她世间万物皆为平等的男人早已消失不见,如今的苏允承就与狄书萱一样,生而高高在上,用一种睥睨的姿势俯瞰卑微的苍生,没有怀着悲悯,却是抱着偏见和鄙夷。   好在苏寒祁还愿意帮她,并未计较曾被拒绝的事情,不计前嫌地帮她安抚好烟楼那群姐妹,不至于被狄书萱折磨。   若是春枝还能有个好去处的话,那她才是真的了无牵挂。   裴清绮抚了抚自己的腹部,上面细小的针孔还在隐隐作痛,从外面看看不出什么,只是内里的焦灼实在磨人,仿佛火焰一样在烧,让人疼痛难忍。   即便上了药也无法压制那股连绵的痛楚,不致命,只煎熬。   她休息了一会,将那只肥美的鸽子捧了起来,“回去罢,告诉你的主人,以后莫再来了。”   她感恩苏寒祁的宽容和善,只是这辈子似乎没什么好回报他的,只能让他以后离自己远些,莫被她连累了名声……   裴清绮看着那只鸽子展展翅膀,飞了出去,眼神也逐渐变得悠远。   曾几何时,她也和天空小鸟一样无拘无束……   “砰!”   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衣袖不小心将桌上的药瓶带到了地上,连忙方才那张纸条一起掉了下去。   裴清绮弯腰去捡,还未触碰到地上的东西,面前忽然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怎地这般不小心?”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在空荡的屋子里忽然出现,带着一丝轻责,却没有多少怪罪的意味,反而含着些无奈的叹:“岁岁,若我不在你身边……”   苏允承本醇厚缱绻的声线忽然凝住,声音戛然而止。   他捡起地上的药瓶与那张纸条、视线无意扫过上面的内容,脸上的温柔仿佛被寒霜冰封——   “……王爷?”裴清绮本就因为他忽然出现在这里而诧异,在他凝视着那张纸条时更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听到她的呼喊,苏允承这才转开视线,眸中没有一丝温度,冰冷地看着她,“岁岁,你跟我说你和苏寒祁没有任何来往了。”   只是说着那个人的名字,他的怒气就已经酝酿起了风暴,黑眸沉沉,像是风雨欲来。   裴清绮看得出来,那是他暴怒的前兆。   那张纸条并未有什么过分的内容,不过是小鱼那群姐妹们的去留,她从容起身,“王爷能否将东西还我?”   苏允承倏然捏紧了手中的纸条,看着她动作艰难地行礼,第一次没有阻拦。   等她抬起头,他才冷冷看向她,深邃的眸光明明灭灭,情绪不辨,“你的东西?苏寒祁的字,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东西?” ?第16章 岁岁,别这样惩罚我   听着他质问的语气,裴清绮不耐地皱起眉头,“王爷究竟给是不给?”   她本就难受,才滴血验亲过,虽然伤口很小却是疼痛难忍,根本不愿意与苏允承揪扯。   “……他的东西,在你眼中就这般重要?”苏允承诧异地看着她对自己不耐烦的样子,心中蓦地涌上一股焦躁,“你不愿意同我过生辰,原来是在等他的消息!”   说着,他将手中那瓶药猛地往地上一砸——   黑色的瓶身顿时四分五裂,瓷片散落了一地,发出尖锐的声响。   裴清绮眉心震了一下,看着面前怒气升腾的男人,后退一步,加重了自己的语气,“王爷,你究竟要做什么?”   那张纸条就算是苏寒祁给她的,不过是交代了小鱼她们的情况,根本没说什么过分的事情,苏允承不至于发这么大火!   况且那药是她要用的,府中下人一直不愿意为她出去备采,平时的吃穿用度也极尽苛责,这是仅剩的最后一瓶药。   裴清绮越发没好气,“王爷要发脾气冲我发,为何要砸东西?这药瓶惹王爷生气了?”   苏允承见她连一个药瓶都关心,却丝毫不关心自己的事情,怒气更加浓重,“这府中的东西什么不是本王的?就连你都是本王的,摔一个药瓶算什么?”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纸条,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让自己冲上去抱住她,将她揉入自己怀中狠狠嗟磨,填满他那日益空旷的心腔。   裴清绮气得心口发疼,肚子也抽痛了一下,连忙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缓和情绪。   苏允承见她扭过头去不肯看他,以为她是在逃避,脸色冷沉,倏地一下扯开榻前的帘子走了进去,“岁岁,你就这么不耐烦见到本王?”   他径直走到裴清绮身前,裴清绮见状就要起身,却在抬起头那一刻就感到头顶一阵阴影覆了下来,逼着她身子往后倒,被男人欺到了身后的榻上——   单薄的被子盛住她更加单薄的身子,一阵潮气和尘埃的味道灌入男人的鼻腔。   连带着那股裴清绮身上特有的清雪味道,清新和腐朽交揉在一起,汇成另外一种独特的气味。   苏允承双手撑在她身前,垂眸定定地看着她,蹙眉道:“你就睡这种地方?”   他说的是她的床褥被榻,以她爱干净的性子,定然不会如此邋遢。   裴清绮却以为他说的是这别院,不耐讽刺地看着他,“不是王爷将我赶到这个地方的?”   她眼里毫不掩饰的敌意刺痛了男人的双眼,苏允承舌尖抵了抵腔壁,腮边微鼓,忍耐道:“我不是赶你……”   他顿了一下,忍了忍,说:“岁岁,为何不告诉我苏寒祁与你私联的事情?他何时开始与你联系的?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些,迫切地想知道……她对自己的心意是否动摇,又或者,对苏寒祁有了什么类似于后悔和追忆的情绪。   苏允承知道裴清绮的性子,即是爱了,便飞蛾扑火绝不回头,他知道她不会和苏寒祁又什么,却始终控制不住自己的妒意。   裴清绮看着他:“我为何要告诉你?”   男人冷声:“你不该跟我解释么?”   裴清绮冷笑一声,偏头看向窗外,“有什么好解释的?就是你看的那样……”   “岁岁!”苏允承在她话音未落时就打断她,知道她会说出怎样让他心痛的话,索性捂住她的嘴,“你怎能如此伤我……”   裴清绮皱了一下眉头,能够感觉到男人周身苦苦压抑的气场,想要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闭上眼睛,什么都没说。   她这副消极应对的模样直接点燃了苏允承的怒火,他将那张几乎快要揉碎的纸条展开,摔在裴清绮面前,“你好好解释一下,他为何会知道你的生辰?又为何要在今日与你传信?你们究竟是何关系?”   他一声比一声大,到了最后几乎是厉声质问,恨不得将面前的女人撕碎。   那张纸条轻飘飘落在裴清绮面前,她早就怀疑苏允承看到的东西是不是跟自己的不一样,在看到上面的内容时瞳孔惊讶地微缩起来。   原来那几个字消失不见,只剩下新的一行小字——   生辰时,满月日,唯念卿可安。   裴清绮手颤了一下,那张纸又落了地,她下意识又要去捡,却被男人用力地扼住了手腕,“岁岁!”   苏允承已经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见她连一张纸条都怜惜,更是有些失去理智,“他觉得我对你不好,想要取而代之是不是?说话!”   裴清绮被他晃得有些疼,想要推开他,“……王爷!松开!”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一行字,许是那纸有玄机,被打开之后便会自动变化,若知是这般她断然不会将这纸条给苏允承看,难怪这男人如同发了疯一般。   “岁岁……你跟苏寒祁到底是何关系?你们私下都说了些什么?”苏允承忽然抱住她,软了身子,“我知道你和他没什么,但以后别与他来往可好?我不喜欢,岁岁……”   嫉妒和酸意让他无法保持理智,明明是来安抚她的,却又难以抑制地将怒气倾泄在她身上。   苏允承收紧胳膊,深深地将她纳入怀中,像是无奈地轻叹:“你知我最不能见你与别的男人扯上什么关系……”   裴清绮闻言深吸一口气,心里忽而赶到讽刺,转头冷眼看着他,“是么?我记得王爷曾口口声声说我肚子里的是个野种,怎地如今变得这般小气善妒?按照王爷说的,我肚子里的孩子都另有生父,还在意我与哪个男子说几句话做甚?”   “岁岁……”男人眼底猩红一片,慢慢握紧拳头。   他没想到当日用来伤她的话,竟然伤到了自己。   苏允承缓缓松开她,抵住她的额头,“别这样、别这样惩罚我……”   他怎么可能不知她肚子里的孩儿是谁的……那是他们第一个孩子,怎会是野种……   苏允承忽而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她的肚子,“我那时被气疯了……”   他一想到裴清绮可能与苏寒祁私会就没了任何理智,即便心里知道裴清绮不可能会背叛自己,却还是被妒火给驱使说出那些无法原谅的话。   他还未碰到裴清绮,就见到身前的女人忽而变了一张脸,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不许他接近,“你做什么?滚开!别想伤害我的孩子!”   她激烈地挣扎着,被男人的手碰到伤口的地方,顿时一声痛哼,脸色煞白淌下几滴冷汗。   苏允承被吓了一跳,连忙握住她的手,“怎么了?哪里痛?我弄伤你了?”   他见裴清绮只捂着肚子不说话,伸手便要去掀她的衣服下摆,却被裴清绮死死按住了手腕——   “别碰我!”她几乎是咬着牙吐字。   苏允承沉了脸,但还是耐心哄道:“岁岁,让我看看你哪里不舒服,乖……”   裴清绮笑着打断他,眼里却满是悲哀和讽刺,“你是来关心我的么?你是听说了滴血验亲的事情,才来关心你这个嫡长子的罢!”   她用力挥开他的手,“你说它是野种,便任由狄书萱用长针取我腹中血,如今你知晓滴血验亲的结果证明了腹中孩儿是你亲骨肉,便来假惺惺地关心!”   “我不需要!苏允承,我不需要你廉价的关心!”   她话音落下,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的骇然。   苏允承脸色顿时沉得吓人,用力攥住了她的手腕,“你说、狄书萱用长针取你的腹中血?”   他方才听春枝哭诉,只以为是她夸大其词,即便狄书萱骄纵自大却也不会去做那般骇人听闻的毒事,如今裴清绮也这般说,他心中坚不可摧的想法便动摇了许多。   “……你为何不反抗?”   半晌,他只问出这么一句话,隐隐带着颤音。   裴清绮笑得狼狈,“我如何反抗啊王爷?府中上下皆知狄夫人盛宠,王妃早已经是下堂妻,只差正式被休出府,就连平日的吃穿用度都是打发叫花子一般,你还指望我反抗?”   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到肚子都有些疼,连忙止住,只垂眸看着自己皲裂的手指,“萱儿妹妹只凭着王爷的宠爱,便可以对我生杀予夺,任意割宰,何况她还有个宠她入骨的好爹,王爷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反抗?”   裴清绮眼底泛着泪光,“我到底是该反抗、还是该一头撞死会更快更容易一些?”   “胡说!”苏允承慌怒地打断她,听到她说出“死”那个字时心中霎那间惊痛难当,手忙脚乱地将她揽入怀中,“别说这种傻话!别说……”   他用力抱着她,心中像是缺了一块,有寒凉的风从那个破洞穿来穿去,破破烂烂地响着。   苏允承闭着眼睛将怀里的人越抱越紧,却觉得还是缺了什么,只能侧头去亲她的发鬓、她的耳垂、她细腻的轮廓和她越发粗糙的肌肤……   最后他的唇停在她的嘴角,用力地蹭着感受她的温度,像是要确认什么一般不断地呢喃:“不要说这种傻话,岁岁,我不会让你死的……”   苏允承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一声比一声坚定,双手却快颤抖到抱不住她。 ?第17章 我很早就让你对她好点   他的反应不像是全然不在乎她了,裴清绮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惶然。   她的心在慢慢变成一片焦土,好像任何好的情绪都无法再生根发芽。   过了很久,苏允承才慢慢松开她,“……疼吗?”   方才不知晓她所经历的事,他不分轻重地抱着她,如今知道她竟然被长针取血来滴血验亲,苏允承连碰她都小心翼翼,唯恐伤着了她。   裴清绮摇摇头,“比不上被王爷说是野种的时候疼。”   她的语气淡然,知道苏允承心中定然愧疚,不管是因为她还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只要有愧疚,她便忍不住想用言语伤他。   毕竟如今的她也只有这点本事了。   苏允承握着她胳膊的手微微收紧,却又立刻松开,脸色变得晦涩莫名,“岁岁……我当时气疯了……”   他闭了闭眼,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解释太过苍白无力,只说:“我已给春枝安排一个最好的去处,若你不愿意再待在府中,我会让人带你去想去的地方。”   裴清绮眼眸颤了颤,心中苦笑。   这宸王府终究还是容不下她么?   她凝视着面前的男人,忽而问道:“即便要走,我也只想知道一件事情,王爷的心意……是否依旧如初?”   她要走个清楚明白,她到底是因为他苏允承的大业不得不离开府中,还是因为他只是爱上别人,所以容不下自己?   他心里……是不是真的对她只剩下恩义,半无夫妻恩爱之情?   苏允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着她,“那你呢?你对我是不是还是从前那般,心意从未变过?”   看着面前心安理得反问自己的男人,裴清绮知道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他的回答了。   她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既然这样,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王爷……”裴清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王爷已经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王爷的亲生骨肉,那先前狄夫人与她的身边人对我的误解侮辱、以及滴血验亲的伤害,王爷打算如何处置?”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先前王爷怪罪我将狄夫人推入莲花池,便让我与狄夫人道歉——   说着,裴清绮停顿了一下,蓦地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如今是狄夫人欺辱了我,王爷可也愿意为我讨回公道?”   她目光凛然,带着一丝试探。   苏允承被她这样的眼神直视着,仿佛背上一种无形的压迫,他脸色一变,背过身去,“自然……只是萱儿初衷是为了本王,此后她便再不能欺辱了你。”   他话说得十分决绝,但裴清绮却听出一丝无可奈何。   可这无可奈何之中,明显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偏爱。   狄书萱这般对她,竟然只得了他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萱儿是为了他”,而她根本没有将狄书萱推入池中,便要被按头给狄书萱道歉……   这不是公道,这是偏心。   苏允承揉了揉眉心,沉道:“你原先不愿意出府,我便将你安置在偏院,只是如今萱儿和狄将军都已经知晓你……今晚子时,我会安排人带你出府。”   裴清绮冷笑了一声,带着对自己的嘲讽。   说来说去,他对她的心疼和内疚只是短暂而浅薄的,对狄书萱才是情深意重的欢喜。   她还有何好坚持的?   即便是要放弃孩子日后应得的东西,她也不愿再待在这府中。更何况还有狄将军和狄书萱虎视眈眈,继续留下去她连自己都保不住,更别说是孩子。   半晌,裴清绮终于松口答应了,“好,我走。”   这一句话不知道耗尽了她多少力气,仿佛是给这么些年的感情划下一个句点。   从苏允承纳妾那日起,她开始黯然;   从他看她的眼神变得不一样起,她开始慌张;   从他为了狄书萱将自己弃于一旁起,她开始死心……   再后来是观乐台、污蔑自己的清白、将她撵到偏院,她逐渐失去对他最后的情意。   再到如今他甚至都没想过为受尽苦楚的自己讨回公道,依然在袒护他的新欢,她如同死灰的心便如同被风吹散,什么都不再剩下。   从这里开始,裴清绮将自己和这个男人硬生生分裂开来,从此以后泾渭分明,井水河水两不相干。   ……   苏允承并不知道她心里百转千回的想法,只知道她似乎又变回从前那个听话乖巧的岁岁,心中柔和下来,表情也有些许松动,“我让人准备车马和盘缠,出府之后好生休养,到时我会安排最好的稳婆。”   “岁岁,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   所以他不用多言,便知道裴清绮定然会好好护他们孩子周全,她那般深爱他,自然不会让他的孩子受任何伤害。   等到她平安生下孩子,那时他已经得到一切,便再无任何顾忌,他会用最高的礼制将她迎上后位。   从前许诺她的一切,他都不曾忘记。   裴清绮垂着头,低低地应了一声,“那和离书王爷现在可否给我?”   若是这一走,怕是以后不会再回来,拿了和离书后自此两不相欠,她也不必再挂心府中的一切。   苏允承似乎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件事,脸色沉了下来,肃道:“岁岁,当时说要休你是我失言,你放心,此生我绝不休妻。”   裴清绮皱起眉头,“王爷还是给我一封和离书罢。”   “岁岁……”苏允承以为她在因为他的一时失言而跟他赌气,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别在这时候跟我闹,嗯?”   他放下了心中的大石,眉眼平和许多,将裴清绮揽入怀中,“我的话依然作数,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妻。”   ……   近几日的朝堂不太安生,众人为了出不出征的事情争论了大半月,依然是没有任何定夺。   乌都国力强盛,从祖上来便一直雄踞一方,无论经济商贸或是武器兵力皆为鼎盛,周围弹丸小国无足为惧。   大抵是百年来的和平盛世,让许多人忘记了乌都曾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国度,是靠着连年征战大杀四方才得以在一方土地扎根,从此兴盛繁茂,发展成如今的盛世第一国。   只是太长时间的和平让他们忘记了自己祖先的土地是从何而来,安于现状,得意自满。   苏允承极力要求出征,“雾疆不过弹丸之地,仅靠巫术便盛行边界屡次犯我国土,若是不出兵压制便是损一国之威,原则问题岂可一退再退?”   他的提议引起了朝堂之上不少朝臣的附和,几乎都认同他的看法,苏允承一呼百应,看向一直没有出声的苏寒祁,“太子以为如何?”   苏寒祁抬眸看他,漆黑的墨眸毫无波动,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还是那两个字,“不可。”   只是如今这简短的两个字已经不能再打发那些大臣,尤其在狄将军的带领下,反对太子的声音越演愈烈。   就算德懿帝有心站在苏寒祁这一边,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皇城之下——   苏允承主动走到苏寒祁身边,眼睛平视前方,语气淡然,“殿下何必要以一己之力对抗朝臣?你该知道父皇保不了你多久。”   他始终不明白为何苏寒祁非要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分明看得出来德懿帝也是想出征的,却坚持不肯出兵。   苏寒祁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太子,与狄将军平分秋色的战神,开战对他而言正是一个表现的好机会,拿下雾疆只会再添一功,这时候却玩起了谦虚谨慎。   他本以为苏寒祁不会回答他的话,他向来高高在上,连德懿帝都不愿过多搭理,没成想男人竟缓缓停住了脚步。   “你当真不知道我为何不出兵?”苏寒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眸中除了一贯的疏离冷漠之外还有些审视的意味。   苏允承拱手,“愿闻其详。”   面前的男人忽而勾了勾嘴角,极淡地笑了一下。   他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甚至含着讽刺,“雾疆与乌都的交界之处,方野,是她的故乡,你忘记了。”   苏寒祁用得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他在阐述一个事实。   苏允承顿了一下,脸色变了变,“想不到殿下是个为了儿女私情罔顾江山大事的人。”   “是么?”苏寒祁移开视线,看向城墙之外的天色,火色的云霞直上云霄,天顶之外还有天顶。   “儿女情长,也是大业中的一部分,江山不止是几座城池,更是子民。”   苏寒祁淡淡吐字,忽而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男人,“宸王,儿女情长并不是坏事。”   他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道:“一个无能的男人才是。”   苏允承攥紧了拳头,腮处鼓出青筋,极力隐忍着什么情绪。   苏寒祁拍拍他的肩,“我不想让他她的故乡变成两军交战的牺牲品……”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不止是为了她,还为了一些你永远不懂的东西。”   “宸王,我很早便告诫过你,对她好点。”   “你对她好了吗?”   苏允承的拳头松开又握紧,最后还是缓缓垂在身侧,眸色沉沉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极尽冰寒,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他对她不好又如何?她裴清绮始终爱着他,为他生儿育女,为他隐忍温柔,为他苦熬岁月。   她爱他,这是谁都比不了的。 ?第18章 互不相欠也互不相干   阴雨天,昏沉连绵。   春枝早已经离开府中,甚至都没来得及跟裴清绮告一声别,也不知道她被打板子的地方好些没有。裴清绮站在门口回望,偌大的王府竟是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地方和事物、或者是人。   尤记得她刚入府的时候,即便不是像狄书萱那样锣鼓喧天八抬大轿迎娶入府,也是明媒正娶的宸王妃,是这宸王府的女主人。   那时的苏允承还不是所谓的宸王,只是一个皇帝因太子打了胜仗而大赦天下才回到原位的闲散王爷,府中也不像如今这般气派,一片萧索清凉,下人也只有几个。   府中人手不够,那时候还需要她自己亲手打点府中的大小事宜,冬日的炭,夏天的水,都是她亲自去采买,倒不像个王妃,而是像个管家。   可既便如此她也甘之如饴,那时候苏允承的俸禄并不高,为了让他能够安心专注事业,裴清绮除了包揽了府中大小事宜,还额外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虽然只是杯水车薪,却也将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说起来,她送给苏允承的那个荷包便是她给他的第一个信物,还是在烟楼的时候绣的,针脚不算很好,样子很是简单青涩,可他一戴就是戴到现在,不管如何劝说都不愿意解下来。   后来裴清绮做了很多样子精致的荷包,想要将原来那个替换下来,觉得样子太丑拿出去会被人笑话,不想苏允承在人前尴尬,苏允承却一口拒绝了她——   “岁岁若是觉得荷包丑,我也给你绣一个,你日夜戴在身上,这样你我二人一起丑,便不用再觉得不平衡,即便丑,也丑得不孤单。”   他很少有说这种话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寂静温凉的,话不多,当时正儿八经说这话的模样让她笑了很久,那种窝心的感觉她至今没法忘记。   裴清绮低头看着自己简单的行李,里面没有苏允承给自己绣的那个荷包,她放在了偏院的屋子里。   毕竟是男人绣的,针脚比自己那个还丑,歪歪扭扭,若不说是鸳鸯还以为是只小鸟。   想到这里,裴清绮也忍不住笑了一下,那笑却含着悲伤,远远看着王府的砖瓦和墙壁,一种离别的愁绪席卷了她……   这是她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从一个破落的小院到如今气势恢宏的宸王府,她见证了每一次的变化。   这里的每一次堆砌都有她的汗水和目光,每一次的焕然一新都有她的笑容和甜蜜……   然而时过境迁,她转眼便成了被抛弃的那个,成了宸王府的弃妇。   裴清绮周身弥漫着一种萧索的气息,堂堂王妃穿着却和村野民妇一样粗糙,行李更是简陋。   暮色四合。   她就站在门口,等着苏允承安排的马车。   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吱吱呀呀而来,裴清绮站起身,干干净净上了车。   来时是一顶小轿子将她迎入府中,离开时也是一辆小马车将她送了出去。   除了落在身上的雨丝,她不愿再沾惹这宸王府的任何。   这里的东西不带走任何,只带走她自己和孩子,他给她的所有、甜蜜、承诺、痛苦,她都留在这里,自此尘封。   苏允承不肯给她和离书,她便自己草拟了一封,签上自己的名字板板正正地放在桌上,连同那个苏允承给她的荷包一起,都留在了原来的房间——   反正那个荷包也已经被狄书萱给踩烂,她昨晚熬了一夜才修补好,算是给自己的一个交代,也是苏允承的一个交代——   日后,他们便各自为路,互不相欠也互不相干。   ……   他们是趁着夜色走的,许是不想狄书萱不高兴,苏允承并未来送她。   马车从后门出了王爷府,没有惊动任何人,往郊外的方向寂静而去。   然而马车没行多远,刚从城门出来上了客道,远远看到城楼消失在视线之中,一转眼就在小道上被另外一对人马给拦住——   “都给我下车!”   一道清丽但蛮横的声音响起,裴清绮心中咯噔一跳,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行李。   驾车的马夫压低了声音对她说:“夫人,待会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说完,他警惕地看着那对人马,让人去给王爷报信。   一个身宽体胖的嬷嬷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对着骑马的车夫爆喝一声,“居然敢带着宸王妃夫人私奔,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说完,她就拿起一根沾了辣椒水的藤条往马夫身上抽去——   马夫没来得及反应,一下就被抽到了马下哀嚎几声,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毒打。   狄书萱在旁人的搀扶下走下了轿子,小心翼翼地扶着腰,看着那马夫被打的样子皱起了眉头,有些看不下去地将头扭到一边,“真是造孽,我还怀着孩子,可闻不得血腥味……”   她虽然这般说,却没有要出声阻止的意思。   任凭嬷嬷在那个马夫身上抽打,一个大男人疼得抱头鼠窜跪地求饶,可她依然不打算放过他。   这次裴清绮出府本来就是简装出行不愿意惊动旁人,所以自然是用的最基本的规格,马夫也都是一些不善武力的人,在狄书萱所带领的人马面前根本就毫无还手之力。   除了马夫之外旁边的两个小厮也被几个士兵上前揪着领子给甩下了马车,紧接着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外面的惨叫声不绝入耳,听得裴清绮心惊肉跳,“别打了!”   她实在听不得那些人的惨叫,动了恻隐之心,忍不住掀开了帘子下车阻止,“他们不过是听命行事,又何苦为难于他们?”   打人的嬷嬷见裴清绮终于下了车,冷笑了一声将手中的鞭子甩到一旁,上前一步之间抓住了裴清绮的头发,“王妃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你放开我!”裴清绮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对自己动手,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冷冷地瞪着她,“你们这么做,难道不怕王爷怪罪你们吗?”   嬷嬷横了她一眼,用一种可怜的眼神看着她,“王妃觉得,若不是王爷纵容默许的话,我们会做到这个地步吗?”   听着她的话,裴清绮瞳孔一颤,眼神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疼痛让她闭上了嘴巴,眼里闪过一丝屈辱,再也不肯吭声。   是啊,就算苏允承知道又如何?他始终只会偏心着狄书萱,也不会拿她如何,更不会替自己讨回公道。   若有一天她死在了狄书萱的手下,那也是他苏允承给递的刀。   他对狄书萱的宠爱,远远大过对她的愧疚和感情。   裴清绮被嬷嬷一路揪着头发拉到了狄书萱面前,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肚子低哼了一声——   “狄夫人,王妃她不顾王爷的颜面竟然与马夫私奔!”说着,嬷嬷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个壮汉便上前一步将那个马夫架了起来,直接甩到狄书萱面前。   他身上已经被辣椒水沾着的藤条抽打得鲜血淋漓,辨认不出皮肉,惨状凄然。   狄书萱皱了皱眉,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嘴,头转到一边去干呕了一声。   明明就还没有显怀,却始终撑着自己的腰,作出一幅韵味十足的样子。   裴清绮看得好笑,冷冷地说:“我都已经出府了,以后不会再碍你的眼,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再要给我安个私奔的罪名!”   闻言,一旁的嬷嬷狠狠地抽了她一个耳光,“狄夫人都还没有开口,有你说话的份吗?就你这样卑贱的妓子,狄夫人堂堂将军之女会来陷害你?”   “嬷嬷!”狄书萱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不得这般无礼,让我来和姐姐说说话。”   说着,她走到裴清绮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被打出来的那道巴掌印,失望地摇了摇头,“我先前待姐姐礼数有加,完全是因为我以为姐姐跟我一样深爱着王爷,没想到姐姐是这样不自爱的女人!”   裴清绮屈辱又愤怒,忍不住对她吼:“我说了我只是离开宸王府,以后不会再回来,你又何必苦苦相逼赶尽杀绝?”   话音刚落,那个嬷嬷又拿起那根藤条比划了几下,明显是在裴清绮面前示威,“狄夫人心地善良又容易相信人,可千万别被她给骗了!”   “如果真的只是被王爷休出府,为何要半夜偷偷出门?老身看她就是私奔!被抓了个现行还拒不认账!依老身之见也只有动刑才可以让这个妓子认罪!”   说完,她挥起藤鞭就要打下去,在半空中却被一个侍卫给拦截了——   侍卫身形高壮,看上去年纪不大,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是用着恭敬的语气,眼神里却云谲波诡带着一丝莫名的压迫感,“嬷嬷,狄夫人肚子里面还怀着孩子,怎可让她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万一沾惹上邪气就不好了。”   这一队人马几乎都是狄书萱的人,只有这个年轻侍卫是苏允承给她来保证她的安全的,却没有想到明明这是苏允承给自己的人,却在这个时候有人站出来给裴清绮说话。 ?第19章王爷是有苦衷的 她从一开始就对苏允承身边的那些人不信任,毕竟他们都跟裴清绮一样,都是从苏允承最落魄的时候跟随而来,彼此之间自然是有种旁人都不理解的感情和联系在里面。 他们虽然忠于苏允承而不是忠于苏允承的女人,但是刚才那个侍卫的言行给她敲响了警钟—— 或许在他们心中,裴清绮始终才是他们的女主人。 狄书萱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是没表露出来,对嬷嬷使了个眼色,“自然,嬷嬷也只是吓唬她而已,不会对王妃动用私刑……” 她这么说了,侍卫才收回视线。 他微微颔首,样子恭敬,却始终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看着嬷嬷手中拿着的鞭子,是什么意思很明显。 他叫冷擎,自小跟在苏允承身边,可以说是他最信任的人,甚至比裴清绮跟在苏允承身边的时间还要长。 狄书萱一开始还因为苏允承将冷擎给了自己而心生雀跃,即便她也不知道这个冷擎到底身手如何,但是既然能够掌管王府的安卫自然是个能人,苏允承必定是深爱着她,才会将自己最信任的人安排在她身边。 如今她依然这么认为,只是对这个冷擎有所不满。 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跟了苏允承这么长的时间,就有资格对她的行事作风指指点点了? 她可是大将军之女,是宸王府的狄夫人,日后是要当皇后的,他冷擎不过是一个下人!真是不识眼色!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狄书萱并未表现出什么异常,反而看了嬷嬷一眼,“冷侍卫都这般说了, 你还拿着鞭子指着王妃做什么?” 嬷嬷不甘心地收回了手,“侍卫大哥说得是,老身没有教训王妃的资格!” 说着,她置气地将藤条往地上一丢,愤愤地瞪了冷擎一眼。 冷擎并没有什么反应,好似没有看到嬷嬷的白眼,随即便退到一旁不再多说一个字。 他的余光打量了裴清绮一眼,而后迅速收回,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狄书萱看着跪在地上的裴清绮,原来准备好质问的话都被冷擎给打断,只能甩袖冷哼,“不管你是否与马夫私奔,作为宸王府的王妃半夜三更单独与几个男人出府,还是去郊区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怕是不妥罢?” “难道没人教导过姐姐女人最重要的便是贞洁,做女人便要守妇道,切莫做出一些不检点的行为让世人耻笑!姐姐出身烟楼本就已经让王爷蒙羞,还不注重自己的言行举止,真是丢我们女人的脸面……” 她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眼神落在裴清绮护着的肚子上忽而转深,说:“毕竟姐姐现在也怀着王爷的孩子,若是顺利出生该是嫡长子罢?有这样一个让人蒙羞的母亲,对孩子也是一件坏事……” “你别想打孩子的主意!”裴清绮闻言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她,眼里闪着火光,“苏允承已经将我赶出府,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你还想怎么样?” 她不懂,苏允承如今独宠狄书萱一人,和离书她也已经签下,若是现在与她和离会让旁人质疑苏允承抛弃糟糠之妻抹黑他的名声,也可以待他位居高位之后再宣布和离的事情,名正言顺地将狄书萱扶正,到那时谁还敢置喙他? 为何一定要对她赶尽杀绝? 狄书萱皱着眉头,反驳道:“姐姐可误会了,我不过是见你怀着王爷的孩子不愿让皇家血脉流落在外受苦罢了,若是姐姐不领情,我便不管了就是,只是怕世人若是知晓此事,会说我将军府的女子不懂谦让,仗着盛宠便将王爷怀孕的发妻驱逐出府,那可真是冤枉了。” 说完,她朝嬷嬷使了个眼色,便要转身回府。 有冷擎在这里,自然是不能再说裴清绮与马夫有染,说不定还会惹得自己一身腥。 狄书萱向来进退有度,不会为了出一口气就让自己陷入不利的地步。 她现在点到为止,顶多不过是扇了裴清绮一巴掌,苏允承不会跟她计较。 但若是被误认为污蔑裴清绮与马夫有染,只怕苏允承不会太高兴,兴许会对她有所看法。 狄书萱不能冒这个险。 待她上了轿子,便看见冷擎竟然上前去将裴清绮扶了起来,还给她毕恭毕敬地送上了轿子! 狄书萱气得脸色一沉,将帘子狠狠往下一甩—— 冷擎为人冷漠刚直,跟着她这么一段时间都不曾扶过她!甚至连正眼看她一眼都没有过! 她原先还以为冷擎是为了避嫌,毕竟她是他主子的女人,又或者是不敢直视她的容貌—— 没想到竟然对裴清绮这般殷勤! 一旁的嬷嬷忍不住说:“那小贱人一看就是一脸的狐媚样!竟然连冷擎都能勾了去!” 狄书萱冷冷地哼了一声,摸着自己自己的肚子道:“她不是喜欢勾人么?待会就让她勾个过瘾……” 她如今怀着苏允承的孩子,她怎会让她就这么出府去?日后生下来依然是个祸患!她不可能留着! 她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要对付裴清绮,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只是现在不同了…… 一个烟楼来的妓子,也配跟她比? 狄书萱眼里含着愤恨,缓缓握紧了拳头。 …… 车马前,裴清绮脸色苍白,显得那个巴掌印格外刺眼。 冷擎看着她如今的模样,表情有些复杂,“王妃,这段时间委屈你了……” 裴清绮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了他一眼,“……苏允承竟然将你给了狄书萱,看来当真是无比疼爱她了。” 冷擎听她这话心里越发难受,“王妃……王爷有苦衷的。” “是么?”裴清绮心中没有任何波动,“有何苦衷?” 冷擎眸子闪烁了一下,却是什么都没说。 裴清绮笑了,口中一股苦涩的滋味在蔓延,“你一向不会说谎,安慰的话便不用再说,冷擎……此去一别,也许日后不会再见面了,你照顾好自己……以及往日那些兄弟,狄书萱虽然爱慕苏允承,却未必会容得下你们,务必保重。” 都是女人,她自然知道狄书萱心中想些什么。 尤其是今日冷擎为她说了话,之后怕是会被找麻烦,这群人都是她一路看着成长而来的,对苏允承忠心耿耿,她不想他们因为自己或者是狄书萱就破坏了这一份忠诚,那样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都是跟在苏允承身边的人,虽说唇亡齿寒兔死狗烹,但裴清绮也希望苏允承只是一个变心之人,只是背叛了他们的爱情,却不会对不起从一开始便跟随在他身边的人。 她希望冷擎可以有个好的结局。 见她到了这个地步还在挂念他们,冷擎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只说:“那年王爷为了讨圣上信任误被毒蛇咬中,是您半夜去后山挖草药救了王爷一命,结果自己高烧不退差点失去听觉……弟兄们娶不到媳妇宅院破破烂烂也是您帮忙修缮,就连舍弟的衣裳破了也都是您给修补,您在烟楼时每日的漂亮衣裳都不重样,那段时间却有好几年不曾穿过新衣裳……” 他有些说不下去,堂堂七尺男儿,脸上还有道狰狞的疤痕,说起往事来竟是有些哽咽。 冷擎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头,擦了擦眼角,“王妃,属下说这些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您一声,过去的点滴我们都记得,王爷更加不会忘记……” 裴清绮本来也有些红了眼,听到苏允承的名字却一下就清醒过来。 她整理了一下方才被嬷嬷抓乱的头发,嘴角只勾起一个很淡的弧度,“他记不记得,我已不在乎了。” “冷擎,自此山高水远,各自保重。” 马车渐渐走远。 冷擎站在原地看着尘土飞扬的小路,心中涌起一股悲怆,“不会太久的,王妃……” …… 破旧的马车继续前进,原来的马夫重伤不能自理,只能换成了另外一个,这个马夫要懒散一些,车咕噜晃晃悠悠吱吱呀呀,看样子起码要在天亮之后才会赶到目的地。 裴清绮靠在窗户旁,却没有丝毫睡意,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消散,只是那阵疼痛却始终印在上面。 忽而—— 马车停了下来,前方传来一阵马的嘶鸣声。 前面骑马的小厮已经换了一个,见裴清绮掀开帘子出来连忙慌道:“王妃!前面有山匪!我们怎么办?” 还未等裴清绮反应过来,就看到前面一群穿着虎皮的壮汉一窝蜂围了上来,许是看他们人少,就连步伐都是悠哉悠哉的。 “有什么值钱物件,都拿出来!” 马夫立刻翻下了车,腿一软跪在地上求饶道:“各位爷爷放了我罢!我上有老下有小……” “一边去一边去!” 那群人不耐烦地一脚将他踹开,三两下将马车翻了个底朝天,没有看到任何值钱的东西,正烦闷着,其中一个捅了捅身旁的络腮胡子大汉,让他去看正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裴清绮—— 还真是个好颜色的美人! 络腮胡眼睛一亮,随即不怀好意地笑了,“就是瘦了点……” 那娘们果然说的没错,面前这女的是个不可多见的尤物! ?第20章 “刚才是谁碰了她?”   那群人哄笑几声,朝对方使了个眼色,便默契地朝裴清绮走去。   他们走到跟前裴清绮才发现不对,瑟缩着往后退,“你们要做什么?”   她强撑着站起来,却双腿发软,差点站不住。   “别过来!”她厉声呵斥着,却起不到什么威慑的作用。   两个壮汉已经上了车到了她跟前,两人一左一右将她围在角落里。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裴清绮心下已经有了预测,却还是留有侥幸地想挣扎,手背在身后颤抖地在包袱里摸索着可以防身的东西,“别过来!”   那两个山匪不说话,只别有深意地笑着,露出一口黄牙,开始宽衣解带,“没想到,咱哥俩有生之年,竟然还能染指乌都第一美人……”   他话音刚落,身旁一个瘦弱一些的男人瞪了他一眼,小声说:“你别露馅了……不能让她知道我们认识她!”   大汉立刻收敛了笑容,摸了摸鼻子,“反正她也不敢说出去,就算让她知道又怎么样?”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他嘴巴闭紧了不少,而是直直朝着裴清绮扑了过去——   “今儿个真是走了大运了,这么个水灵灵的小美人!”   随着他们猖狂的笑,裴清绮的衣裳被扯开几个洞,无暇的瓷肌,无暇的瓷肌隐隐约约,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别过来!你们别碰我!滚开!”   “我现在还是宸王府的王妃!你们不怕王爷杀了你们吗?”她失控地大叫,却没有一点反抗的力气,男女力量悬殊,被死死地按住——   闻言,那人哈哈大笑,“你还惦记着自己的王妃之位呢?这乌都哪个老百姓不知道他们的宸王妃以前就是个妓子?现在王府有了个受宠的狄夫人,宸王宠爱她还来不及,顾得上你这么个出身低贱的女人?王爷心里只有狄夫人,哪会管你的死活?”   说着,他们的动作越发粗蛮,手下发狠的地方立刻泛起一阵红痕,映得几个壮汉眼睛都红了一圈,“可真嫩!这么香,难怪当初迷走了那么多贵公子!”   “你就是命不好,嫁谁不行?嫁给一个落魄王爷!人家现在有了美娇娘还是将军之女,你……只能便宜我们哥俩了!”   “王妃,我们可都是山匪,要是弄疼了也只能请你多担待了!”   粗噶的笑声响在耳边,带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嘲讽和冒犯,衣裳被扯得七零八落,裴清绮心里一阵惊慌,无助地泛起泪光,“别……不要……”   她双手护着肚子,哀求道:“我还怀着孩子……你们不能、不能如此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其中一个人冷笑一声,“你跟一个山匪说良心道德,还不如去跟一条恶狗,看到嘴的肥肉会不会让它飞了!”   “再说了,反正你也伺候过不少人,据说太子都被你给迷得神魂颠倒过罢?哈哈哈说不定连当今圣上都被你收做过裙下臣,也不差我们兄弟两个!”   另一个人附和道:“肚里有种也没办法,反正今日之事要是传了出去,你也没办法再生下来,还不如……”   他和另一个人交换了眼神,“玩这么大,会不会闹出人命?”   “……我哪知道?”   他们最主要就是冲着这孩子而来,虽说宸王冷落宸王妃,但好歹是人家发妻,没有感情也有恩义在,不然为何迟迟不肯休妻?   他们也没打算弄死裴清绮,只是想染指了她,不但满足了自己的口腹之欲,以后还可以跟兄弟们吹嘘玩过宸王的女人!而且肚子里还带着宸王的种!   想想都带劲!   这个念头让他们热血沸腾,完全丧失了人性,与那癫狂的牲禽无异。   裴清绮挣扎不开,万念俱灰。   “你们会有报应的……”她凄凉地控诉着,泪水在脸上肆虐。   恍惚间,她本能地护住自己的肚子,即便是能从他们的凌虐中侥幸活下来,她的孩子也没法生下来了……   裴清绮知晓这世上对女人的要求何其苛责,哪怕是滴血验亲证明了她的孩子是苏允承的,可若是她被玷污的名声传了出去,旁人始终会对她的肚子指指点点。   他们会说她是脏的、她的孩子也是脏的……   可作为施暴者的男人却是将这当作荣耀的奖赏,而她只是受了伤却要被视作不洁的脏污、被人推进黑暗的深渊……这世界何其不公!   男人粗糙的手已经抚上了她纤弱的脖子,裴清绮绝望地闭上眼睛——   如果这样憋屈地活着,孩子出生了也只能跟她一起承受世人异样的眼光,她还不如……   就这么一了百了,起码还能解脱。   裴清绮紧紧捏住拳头,身子因巨大的情绪起伏而微微颤抖着,握在掌心里的刀片根本没法阻止这两个男人,她闭上眼,松开了手。   当膝盖也被人强行岔开时,她一狠心,用牙齿抵住了自己的舌——   只要狠狠用力,就什么痛苦也没有了。   然而,正当她狠下心来的时候,眼前的男人突然双双惨叫一声,桎梏着她的力道陡然一松,预料中的侵袭并没有发生在她身上。   裴清绮猛地睁开眼,看到刚才还耀武扬威的两个人瞬间跪倒在了她面前,抽搐着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表情痛苦到扭曲。   她倏然松了口气,连忙将自己的衣裳整理好。   裴清绮整个人都发着软,慌忙要下马车,却看到一道人影闪过眼前——   她下意识往后退,瑟缩着要躲,蓦然撞上一个结实的怀抱。   “啊!”她尖叫一声,一回头便看到一个蒙面人正站在她身后,目光透过她阴狠地看着地上哀嚎的侍卫。   他先是将袍子脱了下来罩在她身上,一言不发地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受伤,而后才松开手,缓缓走到刚才那两人面前。   “刚才是谁撕了她的衣服?”男人怒吼一声,语气里含着滔天怒气,“谁碰的她?”   听到他的声音,裴清绮心里一缩,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蒙面人身材跟苏允承十分相似,只是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这不是苏允承的声音。   她刚才还傻到以为是苏允承过来救她了……   裴清绮眼神黯然,自嘲地笑了一声,原来心死了,不代表心就不会痛啊。   “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都有份。”男人带着面具,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仿佛是盛着前年的寒冰,只是寒气便能化剑伤人。   带着冰渣的话语刚刚落下,还没等裴清绮反应过来,一道身影闪过,刚才那两个山匪的胳膊全都被眼前这个男人生生掰断——   顿时惨叫声充斥整片天空,惊起一阵飞鸟。   两个山匪在这个带着面具的男人面前竟然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没用的东西。”他又擒住两人的胳膊,眼里闪着熊熊怒火,打算生生扯下来,“刚才是那只手碰了她?我再问你们最后一次……”   男人压低了声音,从喉咙里吐出来的字句像是带着深渊中酝酿着的杀气,浑身弥漫着肃杀的气场,如同寒烈冷血的修罗,“我会让你们后悔刚才用你们的脏手碰了她。”   他吐字分明云淡风轻,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让那两人跪在地上求饶起来,“我们已经后悔了!饶过我们吧!”   方才的嚣张气焰浑然不见,剩下的只有因为疼痛而对面前男人产生的恐惧。   哀求的话还未说话,男人脸色一冷,那两人便只剩一阵惊天的痛嚎,皆是脸色煞白地痛哭出声,而后慢慢没了力气,眼白一翻如同烂泥一样倒在了地上。   裴清绮从未见过这般骇人的场面,即便当初是在观乐台,那也是结束之后的一片狼藉,当即后退了一步,身子有些瑟缩。   那个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害怕,背影僵了一瞬,浑身还弥漫着煞气,声音却是平静柔和的,“别怕。”   除了这两个字,他便没有别的话,一声不吭地处理那两个烂泥一样的人。   周围还有几个山匪的喽啰两股战战地探头往这边看,刚才本来叫嚣要上前帮忙的气焰在看到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毫不留情地将他们的头儿整个胳膊都掰断还挑断了他们的手筋脚筋时一下子被浇了个彻底——   他们根本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将那两个人绑好之后,男人直起身,宽阔的背影衬出他完美的宽肩窄腰,身形高大却不显粗莽,每一处比例都刚好,好看的轮廓下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和野性。   周围那群喽啰下意识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额头流下一滴冷汗,咽了咽口水。   那个男人似乎根本不在意那群人,只转身看着一旁的裴清绮,声音沉淡,“没事?”   裴清绮摇了摇头,哑着声音说:“我没事……”   她伸手将自己裹得更紧,警惕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带着一张几乎遮住全脸的面具,上面刻画着鹰隼的图案,栩栩如生,让他整个人都有几分凶狠而难以靠近的气场。   只有那双眼睛透了出来,深沉如海,却又点缀着细碎星辰,漆黑深邃让人看不分明。   这双眼睛,像极了苏允承,却又不像。 ?第21章 嫉妒了一辈子,羡慕了一辈子   裴清绮在乌都长大,除了美女如云的烟楼也见过不少坊司的美男子,单看一双眼睛长得这般好看到惊心动魄的似乎只见过一人……   苏允承的眼睛也好看,却没有这双眸子澄澈,甚至是干净到有攻击性。   “感谢……公子救命之恩,敢问公子大名?日后必定报答于恩人。”她朝男人微微拂身,眼神暗自琢磨。   那人没有说话,朝裴清绮伸出手——   “恩人何意?”裴清绮不明白地看着他,却出于本能地将手放了上去。   “上车。”男人言简意赅,牵着她的手腕将她重新带上马车,面具上的鹰隼图案栩栩如生。   一阵旋转之间,裴清绮已经稳稳坐在了马车里,看到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骑在马上,轻轻一夹,那马车便稳稳当当地行动起来。   她盯着那人看,心中还是留着一些警惕,不敢放松。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来看了她一眼,“我送你,别担心,不会有人敢再伤害你。”   裴清绮连忙收回视线,有种被看穿的窘迫,脸色微红,“抱歉……只因我实在没有可信任之人,恩人莫怪。”   男人转了回去,目光平视前方,声音低沉清冽,“你可以相信我。”   “……好。”   ……   裴清绮没有去苏允承给她安排的地方,而是去了自己的故乡——   方野。   她本来是要在前方分开的,不愿多劳烦恩人,男人只说自己是去方野的,她略一思索,便一同前行了。   裴清绮是在方野走失的,在方野生活到八岁之后才到乌都,自此便再没回过故乡。   方野路程很远,处于雾疆和乌都的交界处,是个发展相对落后的地方,风景却很美。   裴清绮乘着摇摇晃晃的马车,对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好奇心越发浓重,“恩人先前可否认识我?”   男人点头。   裴清绮又问:“恩人为何救我?”   “路见不平。”   “……恩人为何以面具示人?可否告知名号日后好报答恩人。”   男人沉默片刻,“不必。”   裴清绮便也没再问,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恩人身手不同反响,可曾参军?”   她见这个男人似乎性格沉闷,有些寡言少语,人却是踏实可靠的,本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便听到他说:“嗯。”   过了一会,又听他道:“阿绮。”   “……阿绮?”裴清绮诧异地看着他。   “嗯。”   裴清绮觉得莫名,下意识问:“……是哪个绮?”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叫自己,因此有些怔愣。   男人微微停顿,眼中眸光流转,低沉道:“绮丽的绮。”   半晌,补充道:“我的名字。”   裴清绮了然,顿时笑了,“真巧,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绮字,也是绮丽的绮。”   “我知道。”男人低低地回了一句。   他声音低沉,恰逢前方一个浅坑颠簸,裴清绮并未听到他的话,待到车马平缓之后才问:“恩人刚才说什么了?我没听见。”   “……没什么。”   他停顿了一会,忽而转头看了她一眼,“日后不用叫我恩人。”   “嗯?”裴清绮见他忽然转身,下意识地看向他那双眼睛——   深邃星眸,犹如潮涌,当真是一双顶顶好看的眼睛,只是看着便让人有些移不开目光。   她愣神之际,才听到男人低低的声音传来:“叫我阿绮。”   “……好,阿绮。”   “嗯。”   ……   乾坤殿。   德懿帝将手中的折子往地上一扔,带着怒气道:“太子呢?还未找到人?”   一旁的惠如公公瞧他眉头紧皱,忙不迭替他添置茶水,“圣上消消气,也许过几日便要回来了……”   “过几日?”德懿帝脸色黑沉,瞪了他一眼,“过几日他便要直接去出征了,还回来做甚?”   说着,他又将手中的茶杯扔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惠如公公吓得后退一步,忙跪在地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德懿帝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他没有管其他人,转身走到素日常去的一堵墙前面,看着上面的一幅画,缓缓入定。   那上面挂着一副女人的画像,少女姿态,清丽可人,眉眼间与当朝太子苏寒祁有七八分相似。   每每德懿帝见到太子,就如同见到画中的女子,便是如何怒气滔天也只能缓缓熄灭,自己生吞了那怒火。   “惠如公公,若是亲眼见到太子娶妻生子,朕是否就可以下去见她了……”   “皇上!”惠如惊叫出声,忙声制止了他,“皇上千万不可有这样的想法啊!这江山还是皇上的江山,太子如今根基不稳,皇上千万不能因为思虑皇后过度,就将太子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如此……”   “如此……”   惠如不敢以下犯上,可是看着德懿帝脸上越发沉重的思念,只能硬着头皮说:“如此便是皇后九泉之下,也该是难以安心的!”   “惠如!”果然,德懿帝脸色一沉,猛一转身阴鸷地看着他。   “皇上恕罪!”惠如公公立刻将头埋了下去,磕了几个响头,“奴家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冒犯皇后,只是……”   德懿帝摆摆手,有些不耐地揉着眉心,“罢了,朕知道你的意思。”   他停顿了一瞬,复而又转身去看那副画面,目光停留在女子巧笑倩兮的侧脸上,变得深沉而迷恋。   “就连你也觉得太子羽翼未丰……”   德懿帝轻笑起来,“如此可见,他的确比朕做得好。”   看来不需要很久,他就能下去陪他的苏苏了。   惠如公公看着他如痴如醉的样子,轻叹了口气。   谁人不知当今圣上宠爱太子过度,将好好一个战神宠成了任意妄为的草莽英雄。   自大任性,唯我独尊,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偏偏样样出色拔尖的宸王得不了他的青眼,只因宸王的生母是曾经盛宠一时最后却被德懿帝亲手处死的苏妃,而太子的生母苏皇后却是德懿帝的青梅竹马、一生所爱。   太子先前也是个惊艳绝才之人,文武双全,容貌绝世,完美继承苏皇后的美貌,甚至比德懿帝还要能力出众。   只是自从苏皇后病逝之后,太子小小年纪便换了个性子,从此与德懿帝再也不甚亲热,与任何人都不再接近,常年独来独往,甚是冷清。   后来长大了一些,便自请上战场,德懿帝看得出他是不愿意待在皇宫,无奈之下只能同意。   却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好几年。   太子与狄将军一起征战,所到之处皆为胜仗,英勇无比,德懿帝本来是想让狄将军成为他坚实的后盾,也有意让狄书萱做这个太子妃,只是没想到一次宫宴太子当众出了狄书萱的丑——   那狄书萱也是个娇宠大的,本来是倾心太子,也没那个颜面再继续喜欢下去,怕是不记仇都是好的。   谁能想到,后来竟然嫁给了宸王……   想到这里,惠如公公叹了口气。   嫁给宸王,这就麻烦了啊。   在他看来宸王苏允承其实更加可怜,只是因为苏妃曾是苏皇后病逝的诱因之一,便触犯圣上大忌,龙颜大怒,不但亲自处死苏妃,还将宸王贬为庶民。   乌都本就只有两个小皇子,宸王毕竟也是德懿帝的亲骨肉,竟也是说不要就不要,后来太子大战凯旋大赦天下才得以回到自己的位置,而后迎娶了平民出身的宸王妃。   宸王大婚当日,太子连夜出征。   朝中的人得了消息便知道这是太子在划清界限的意思,自此便开始站位,太子的地位本无可动摇,谁知没过两年宸王便娶了狄将军之女——   此后两股势力才慢慢开始平衡。   惠如公公本以为太子无心朝野之争才会远走沙场,谁知宸王纳妾的消息才传出去,太子战胜凯旋的消息便传了回来。   这一次回来,便没有再走的意思。   惠如公公在德懿帝身边伺候了一辈子,不懂圣上的心思,也不懂太子的心思。   不懂德懿帝为何那般深爱苏皇后,却依然纳妾,甚至还赐名苏妃,摆明了是在膈应苏皇后,却在皇后病逝之后痛彻心扉,一夜白发,更是亲手斩杀苏妃,贬了宸王,险些跟着皇后去了。   若不是当时太子年幼,怕是德懿帝对这江山早就撒手不管。   正当他沉思之际,门口忽而传来一个醇厚的声音——   “惠如公公为何突然叹气?”   苏允承走了进来,清冷雅致的眉眼间气息流转,一身都是君子谦华,气质斐然。   他朝德懿帝行礼,言行举止无一不恭谦,挑不出一丝错处,“父皇圣安。”   德懿帝瞧见是他,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无甚波澜地看着他,“宸王有何事?”   苏允承低垂着头,“雾疆再犯,儿臣请求父皇速速出兵镇压,否则难以扬威。”   德懿帝皱起眉头,“你就这般急着与你皇兄对立?”   苏允承眸色一深,将头压得更低,“儿臣不敢,儿臣是为了江山社稷。”   目光轻移,他看到德懿帝那面书墙上面挂着的书画,上面的女人清丽可人、巧笑嫣然——   正是他的生母嫉妒了一辈子、也羡慕了一辈子的苏皇后。   苏允承眉眼缓缓沉了下去,兀自捏紧了拳头,心头涌上一阵不甘和愤恨,而后强行压下。   这份仇恨,他必将偿还。 ?第22章 她亲手写的和离书   他的眉眼压得很低,德懿帝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那压抑的气场。   对他失望的同时,不免轻叹一口气,“朕知道你心中不平……宸王,有些时候,眼睛看到的并不是真的,你要用心去感受自己的真心。”   切莫像他一样,失去后才追悔莫及。   苏允承没有起身,只垂眸道:“儿臣愚昧,还望父皇明示。”   德懿帝知道他已经等不及,眉心沉重,挥了挥手,“你下去罢,太子还未回朝,再急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苏允承这才起身,看着德懿帝的眼神有些复杂,“父皇,儿臣……”   他其实想问,他和苏寒祁都是他的儿子,他为什么会这么偏心?   即便是他的母妃有过错,可也错不致死,那害死苏皇后的人难道不是德懿帝自己么?他母妃虽然有错,但德懿帝才是一切祸根的源头。   苏允承没再说下去,清润的眼眸下藏着化不开的阴鸷,“父皇,明日上朝之前朝臣必然会再奏,儿臣是来提醒父皇一句,狄将军年事已高,恐无法再为乌都鞠躬尽瘁。”   德懿帝看着他,眼中情绪复杂。   知子莫若父,就算他对苏允承这个儿子并不怎么上心,但也是他的种,体内流着他的血,他怎会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   “你与你母亲倒是挺像。”他忽而感叹一句,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允承却听出了一股讽刺的意味,嘴角勾起一抹僵直的弧度,“一介罪妃,儿臣惶恐。”   德懿帝一顿,“你……”   末了,他也只是叹了口气,“罢了,你退下罢,雾疆之事……等太子回来再做打算。”   苏允承没再多言,转身离开。   德懿帝从来都是这样,对着苏寒祁总是有许多体己的话说,就如同天底下最寻常的父子那般,可对着他却之后天子之威。   他们永远是君臣,而不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想到这,他心中凝结成一片无法撼动的坚冰,越发刺骨。   ……   乾坤殿。   惠如公公看着苏允承有些寂寥的背影,叹了口气,劝道:“皇上也该关心关心宸王殿下,洒家瞧着……宸王殿下是很需要您的肯定的。”   “因为他把朕当父亲,做儿子的当然需要父亲的肯定。”德懿帝满不在意地说:“只可惜,朕可以看在他是朕的血脉的份上不与他计较他母亲所做的那些事,他可以是宸王,也可以是臣子,却永远不是朕的儿子。”   惠如公公听了这话,越发难受,“皇上……”   德懿帝又重新走到那扇墙面前,看着挂着的那幅画,虽然已经有些年岁却保养得极好,连一丝笔墨都不曾淡去。   “只有苏苏的孩子,才是朕的孩子。”   他的神情柔和了不少,德懿帝本就是威严端方的长相,年轻时也是赫赫有名的美男子,如今上了年纪,更添了一股岁月风霜的成熟味道,只有一头白发与那一袭黄袍格格不入。   他轻轻抚摸着画中的女子,沉稳的目光中渐渐透出痴迷,“等太子坐稳这天下,朕便去找你……”   “也不知道你在奈何桥,有没有等朕。”   ……   门外。   苏允承一张脸完全隐匿在阴影之中,在听到德懿帝根本从未将他当作儿子这话时倏然捏紧了拳头。   指节咯吱作响,恨不得一拳头砸在身后的墙壁上。   他闭上眼睛,眸中全是翻滚的风暴,良久才缓缓止息。   他敛起俊眉,拂袖而去。   ……   宸王府。   狄书萱正慵懒地躺在太妃椅上,琢磨着这个时候苏允承应当要回府了。   那日裴清绮离开,她故意过去阻拦,而后又因为冷擎的缘故打道回府,这一系列的行为倒是十分符合她的个性。   只是之后裴清绮遇到山匪被辱的事情,那可就不关她的事了。   她给世人的印象一向是风风火火,爱恨分明,任谁也不会觉得她前脚才找了裴清绮的麻烦,后脚又故意引导山匪去害裴清绮罢?   想着,狄书萱半撑着身子要坐起身,门忽然被人踹开——   “谁……”   她本以为是报信的人,却看到了一脸阴沉的苏允承,顿时瞳孔一缩,心咯噔一跳——   “王爷……”   狄书萱连忙起身,脸上闪过一丝心虚,见苏允承这副模样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未开口便看到方才还站在门口的男人已经大步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将她按在了太妃椅上——   “王爷是怎么了?萱儿……”   狄书萱有些惊诧,还未来得及问出口,铺天盖地的潮涌便淹没了她。   苏允承来势汹汹,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每一下重得人心发慌,似乎都快忘记了她肚子里还有孩子。   狄书萱忍不住哭了出来,心里却是极为喜欢他这副霸道的样子,便欲拒还迎了几句,对孩子的担心一下就被席卷而来的浪潮淹没,欢愉又痛苦。   停息之后,那张太妃椅已经不能再看。   苏允承坐在一旁,低头揉着自己的眉心,早就没了方才的冲动和激烈,只剩一个颓沉的躯壳。   狄书萱一身的汗,黏黏地从身后抱住他,声音婉转娇痴比平时娇媚不少,“王爷到底怎么了?心情这般不好……”   原来他心情不好便会这样,她觉得自己好像更喜欢他几分。   苏允承感受到后背的温度,刚才不管不顾的倾泄已经悉数退去,心里竟然滋生出一些反胃的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察觉到身后人的意图,一股抑制不住的恶心忽然冲上喉头——   “萱儿,你好好休息。”   苏允承拉开她的手站了起来,拿起地上的衣裳胡乱披在身上,“本王去书房处理一些事务。”   说着他就要转身离开,狄书萱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王爷!”   她皱着眉头,委屈又娇嗔,抿着嘴角格外可怜,“王爷怎能在这种时候丢下萱儿……”   她眼睛红红,似乎泛着泪光,身上狼藉一片,是他刚才没轻没重的肆虐。   苏允承闭了闭眼睛,这才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才想起她还有身孕。   他顿住了脚步,转身回抱住她,而后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口,“萱儿,本王真的有事,待会再来陪你。”   狄书萱闻言哼了一声,但还是松开了手,“那王爷快去罢,萱儿就在房里等你。”   她甜甜地对他笑,眉眼全是天真和娇憨。   苏允承不愿看她的眼睛,心里一种黑暗又内疚的滋味绞缠在一起,让他的情绪左右摇摆和煎熬,迫切需要一个出口。   狄书萱不是那个出口,也不是他的解药,他方才试过了。   他的解药……   苏允承缓缓吐出一口气,脑海中出现的始终只有那一个人。   只是想到裴清绮,心情就仿佛安定下来了一些。   他默不作声地推开狄书萱,穿好衣服出了门。   狄书萱在他身后半撑着身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身上还有深深浅浅的印子,看上去有些狰狞,反而少了一份缱绻多了一份残暴。   她却不以为意,也不担心苏允承会去哪里。   毕竟裴清绮已经离开偏院,如果进展顺利,过几日便会有她的流言传出来,到时候她的名声一毁,她的孩子自然也留不住。   那王爷对她的那点恩情,也会烟消云散。   谁会看得起一个丧失名节的女子?   ……   南禾院。   这里本是宸王妃住的地方,裴清绮在这里住了好几年,却在狄书萱嫁给来没多久,就得搬去偏院。   苏允承慢慢在这里踱步,看着里面熟悉的摆设,似乎还闻得到裴清绮身上的气息,只是很淡,很淡。   最开始的那几年,他几乎是住在她这里,不愿意回到自己的院子,最苦最累的时候仿佛只要靠在她的怀中,就什么疲倦都没有了。   他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在不肯停歇,除了心中那段复仇的执念,他是真的想看到他的岁岁为他凤冠霞帔的模样。   那样纯正的红色,她穿着定然是最好看的。   苏允承坐在了床榻旁,闭着眼睛将头靠在裴清绮的枕头上,片刻又起身,仔细地在上面找寻着什么——   竟是连一根发丝都没有。   他忽而就觉得有些烦躁,这里的布景再熟悉,回忆再真实,却始终没有那个他想见的人。   且裴清绮出府前一直都住在偏院,这里的生活气息早就淡了。   苏允承心中的焦躁依然没有任何缓和,径直去了偏院。   偏院离王府有一段距离,虽说是王府的地盘,却基本无人到访,可以说是一块废弃的荒地。   苏允承再次踏入这里,心抽痛了一下。   他让他的岁岁在这种地方生活过……   男人闭了闭眼,翻身下马,轻车熟路地进了房间。   裴清绮素来爱整洁,哪怕是一间破旧的小屋子,也收拾得干净温馨,虽然有些潮意阴冷,却让苏允承感到熨帖不少。   他慢慢地走近,在看到桌上的东西,脸上好不容易放松的情绪逐渐收敛,而后又沉沉地冷了下来——   那是一封和离书。   苏允承快步走上前去,沉着脸拿起来一看,的确是裴清绮的字迹,这封和离书是她亲手所写!   桌上还压着一个东西,男人拿起来一看,倏尔呼吸一凝——   那是他送她的荷包,上面的鸳鸯图案熬了他几个通宵才绣好,针脚弯弯扭扭,很粗糙也很丑,裴清绮却当作宝贝一样珍藏了好几年,唯恐弄脏弄旧,过了这么久,如今看着也还和新的一样。   她这么宝贝的荷包,为何不曾带走?   她竟然……不要了么? ?第23章 她若出事,你便偿命   苏允承定定地看着手中的东西,荷包上面似乎有些裴清绮的气息,却在淡淡消散。   他越是握紧就越是流转,最后他感觉自己手心什么都不剩下了,几乎快要将手中荷包捏碎才倏然松开——   露出掌心一只笨拙的鸳鸯。   苏允承眸子一颤,耳边恍然想起裴清绮曾笑着在自己耳边说:“夫君绣的是鸭子还是鸳鸯?”   他记起来了,那时候她都是唤自己夫君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再也没听过她这般叫他了?   苏允承努力地回忆,似乎是在自己第一次向她提出纳妾之后,她虽然勉强笑着答应了,之后却再未用那般欣喜娇嗔的语气唤过他夫君……   他知晓她心中有气,可他无法向她解释,即便是有了萱儿,他依然只会是他一个人的妻。   对于狄书萱,他一开始的确是抱着利用的心思,只是这段时间她的死心塌地他也看在眼里,只要她不过分逾越,待在他身边又有何不可。   等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他会给她一个位分,她的孩子不会威胁到他和岁岁的孩子,所有的一切都还是按照他所想的那样进行,只是多了一个萱儿而已。   裴清绮一向能理解他,他不信她真的什么都不要了。   即便这段时间他们之间有所龃龉,他也说了很多气话,可他从来不肯签下这份和离书。   他以为只凭这点裴清绮就能理解他的,没想到还是在和他赌气……   苏允承心中的郁气未散,如今又有了新的闷燥,用力抵着自己的眉心,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来。   ……   方野。   马车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裴清绮看着窗外的景色,眼里含着掩藏不住的惊喜,“没想到这些年来家乡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我都快不认识这个地方了……”   她看着干干净净的道路宽敞平阔,没有任何堆积的杂物垃圾,两旁是各种玲琅满目的铺子,虽然都是一些小店面,却是什么种类都有。   她记得这里从前只有一家粮店和一间药馆,如今连茶楼都有了。   虽然完全比不上乌都的繁荣,却也很是让人惊喜了。   这黄沙漫天的地方,甚至都开起了胭脂铺,这说明这里的姑娘们都开始注重打扮了,意味着方野不再是一个鱼龙混杂罪犯横生的烂地方,除了温饱之外都开始有了不错的生活。   前面的男人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看见她眼角眉梢的欣喜,表情微不可闻地柔和下来,只是被骇人的鹰隼面具挡着,一时看不分明。   裴清绮下车的时候还眼睛红红,心中升起一股无法比拟的感动,“多亏了太子殿下,我听说太子先前征战时常驻扎此地,也实行了许多改革措施,这里才会变成这般模样……”   她不过问朝堂之事,只是与冷擎他们很熟悉,谈起功绩的时候总会听到苏寒祁的大名。   她那时为了避嫌,从来都是回避的,那个名字没有在心中停留过。   如今再细细想来,太子着实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不但能够上阵杀敌,也很在意这些老百姓的生活。   方野作为乌都的屏障已经有百余年,却从未有过一个帝王在意过这里百姓的生存环境,因此各种阴暗买卖罪犯恶徒数不胜数,裴清绮当时也是被人骗去了乌都,在进了烟楼。   听了她的话,男人停住了脚步,“……你知道这是太子做的?”   裴清绮点头,“自然,太子殿下以后必定是位明君。”   男人没说话,将马拴好之后径直往前走。   从裴清绮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宽阔挺拔的背影,还有微红的耳根。   奇怪,如今的天气难道很热么?   ……   裴清绮凭着印象找到自己小时候住的那间小院子,没想到方野变化这么大,这里却丝毫没有改变。   她心里涌上一阵愁绪,站在小院子的门口,一时之间不敢踏进去。   她小时候和一个婆婆住在一起,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婆婆应当已经不在了罢……   想着,她轻轻推开门,院子里落满了灰尘,四处都结着蜘蛛网,裴清绮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转过身就看到男人那张面具下露出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正含着打量的视线审视着这间屋子,眼里满是不认可,“你就打算住这?”   “嗯。”裴清绮点头,将他请进屋子,“恩人如果不嫌弃的话,先在这里歇歇罢。”   屋里的摆设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落灰比外面还严重,一进去就踩起一阵灰尘,直迷人的眼睛。   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颊绯红,“恩人,这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我先打扫……”   话音未落,一阵风吹过,铺天盖地的灰尘朝她涌来——   裴清绮下意识要闭眼,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有些烫的温度,随即一个宽厚的大掌罩住了她的眼睛——   她眼前顿时漆黑一片,却能感觉到那种温热的触感——   “小心点。”男人的声音低沉淳冽。   裴清绮的体型不算瘦小,虽然苗条却也不矮,却被男人一条胳膊就罩得严严实实,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他的臂弯下,有种奇异的安全感。   男人没有察觉到她的怔愣,微一转身就将她轻轻推出了门外,“等我打扫完再进来。”   话音刚落,他便自己主动地去找打扫用的东西。   裴清绮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经捋起了袖子,开始做起了家务。   她有些没想到,这么一个身手深藏不漏的男人,做起家务来跟他打人一样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他露出来的一截小臂紧致结实,用力时青筋会隐隐浮现出来,有种举重若轻的力量感。   裴清绮将头扭到一侧去,有些纳闷事情突然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这位恩人救了她不说,还顺路将她带到了自己的故乡,本来是想请他坐坐休息一会,却变成了他在打扫屋子。   裴清绮坐立难安,刚要起身去帮忙,就听得男人忽而在里屋对她说:“别叫恩人。”   “嗯?”她没头没尾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对他的称呼,连忙改口:“一时忘记了……阿绮。”   她硬着头皮喊他,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像是在喊自己一样。   男人似乎注意到她的神色,放下手中的活走到她面前,抬起了手——   “?”裴清绮瞪大眼睛,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的手也同时顿在了半空中,“……脸上有脏东西。”   男人看到自己的手也是脏的,便又伸了回去,眼底一片平静冷漠,“阿祁。”   “?”   裴清绮总觉得自己跟不上他说话的思维,话本来就很少每次都还很言简意赅,然后又听到他说:“你也叫阿绮,如果不适应,你叫我阿祁。”   绮和祁,两个相似但不一样的发音。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和这位恩人是萍水相逢,这么在意她对他的称呼做什么?   也许是为了日后报恩?   裴清绮没多想,顺着他的意思喊了他一句,“阿祁。”   “嗯。”男人应了一声便转身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在那之前多看了裴清绮一瞬。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在自己叫他名字的时候,从眼里流露出了一丝温柔和宠溺。   裴清绮摇了摇头,应该是她看错了。   ……   “人不见了?”   一声怒喝从书房传来出来,随意便是桌椅板凳被摔到地上的声音,男人的愤怒听得人心惊胆战,“只是让你们护送一个女人,你们告诉本王人不见了?”   说完,他又砸了一个茶杯,烫滚的开水溅到面前一排的家丁打扮的人身上,没有一个人敢动。   狄书萱正要过来找苏允承,听得书房里的动静一下子就僵在了门口,脸色顿时苍白下来,带着一丝掩饰得很好的心虚。   “先别进去。”她站到一旁,对一旁的嬷嬷说:“王爷在发脾气,我们听听他说什么。”   说完,她看到一旁的嬷嬷额头冒着冷汗,腿都哆嗦起来,似乎是很害怕被追责,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地警告:“嬷嬷,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你心里清楚罢?”   嬷嬷连连点头,脚步虚软。   她也没想到一个不受宠的王妃不见踪迹会让王爷这么愤怒,还以为因为山匪失踪刚好是给宸王府休妻找了个绝佳的理由,哪里想到居然会面对苏允承的滔天怒火?   书房内。   冷擎一直低着头,有些自责,“王爷,原先安排的住处王妃并未去,在分开的地方我们找到了山匪打斗的痕迹,若是找不到王妃,恐怕是被山匪掳去了……”   “废物!”苏允承目眦欲裂,眼睛猩红像是染上了鲜血,浑身都充满着暴戾的气息,“本王安排的路线早已清野,哪里来的山匪?一群废物!”   他说着直接拔出墙上的剑朝冷擎肩膀上砍了一刀,怒吼道:“她若出了事,你们都得给她偿命!”   冷擎生生挨了这一刀,低着头一言不发,绷直了身子有些颤抖。   苏允承“哐当”一声将剑扔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堆上焦烤,五脏俱焚,按着紧皱的眉心后退了几步,“……去查、查是哪个山匪窝。”   他眼里蕴藏着无边无际的风暴,像是要杀人般戾气横生,“一个都不许留,本王要他们不、得、好、死。”    ?第24章 找到王妃了   饶是狄书萱再淡定,听到这般阴森沉冷的话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砰!”   她撞上了身后的墙壁,脸色煞白,刚要走就听到里面传来苏允承充满戾气的声音:“谁?”   狄书萱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苏允承推开门出来便看到她站在门口,眸子晦涩,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你来这做什么?”   狄书萱缓了缓心里的惊慌,对他挤出一个笑,“萱儿听说王爷已经在书房呆了很久,担心王爷会废寝忘食,特意来给王爷送吃的。”   说着,她从嬷嬷手里将吃食拿了过来,“这是萱儿亲手为王爷做的,王爷可一定要赏脸。”   一旁的嬷嬷也说道:“夫人真真是待王爷极好的,还怀着孕就给王爷下厨,生怕下人们做得不合王爷口味呢!”   苏允承闻言眼神缓和了一些,看了她的肚子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将她手中的饭盒接了过来,“你的心意本王知晓,以后不用再做这些,府中自有下人处理。”   说着,他打开盒子,看到里面躺着的油酥饼,一时间皱了皱眉。   他不喜爱油腻辛辣的东西,唯一偏爱的便是桃花糕,清爽甜美却不油腻。   每年裴清绮都会亲自去采摘桃花,新鲜的花瓣用来做桃花糕,然后酿成酒做成各种各样的吃食,总之都是他喜欢的口味。   男人眉眼间蒙上一层阴霾,忽而就没了胃口,给了一旁的冷擎,“先放着,本王不饿。”   狄书萱本来想听听他的夸奖,见他尝都没尝一下,有些失望,“王爷……”   “萱儿。”苏允承忽而打断她,看着她道:“将军何时再来府中?”   他要将计划提前了。   那种隐隐的不安感越发浓重,他不愿裴清绮在他找不到的地方呆得太久,只有他大权在握,才有可能给她一个安稳无虞的家。   ……   裴清绮没有想到,看上去只会拿刀拿剑的男人,干活竟然这般利索。   看着焕然一新的小屋,她心中不胜感激,“阿祁,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男人手指放在鹰隼面具上点了一下,“嗯。”   裴清绮刚要留他下来吃饭,屋子外突然响起一阵鹰鸣——   男人脸色微变,朝外面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   裴清绮明白他的意思,“若你有事,我便不留你了。”   她没说自己听得懂鸟类的叫声,方才那声鹰鸣代表着召唤,他应当是有什么任务要去执行。   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短短的相处中可以看出他是个好人。   男人眼眸深深,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   裴清绮便在方野的郊外小屋住下了。   这里虽然人迹罕至,但是离镇上也不算太远,虽然走大路要很久,翻山越岭的话倒是很快。   这里旁边就是一个小林子,没有什么猛禽野兽,也没有什么毒物,偶尔看看飞来飞去的鸟儿便已然很惬意。   裴清绮喜欢清静,在这里虽然清苦了点,但是过得还算悠然,住几天便会去镇上采买,偶尔也和商铺的人聊几句。   心里的郁气越发浅淡,她本以为自己会过得凄苦怨气,却没想到独身的日子竟是这般自在!   这天,她在街上采买回去,路过胭脂铺的时候忽而有些心动。   裴清绮出来的时候也带了一些钱,过得不算窘迫,便想去买点胭脂装点装点,刚走近一些就听到那些小贩在聊什么,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听说又要跟雾疆打仗了,唉,还不容易才安宁一段时间,又要乱起来了……”   “真的假的?太子先前不是承诺过方野以后不会再沦为牺牲品吗?”   “你还不知道吧?现在朝里是宸王说了算,他娶了狄将军的女儿,现在两人联合,怕是要逼宫……而且刚刚出来的消息,太子殿下又得出征了!这一去怕是又要好几个月!这回狄将军不去,这不就是要分散太子的势力?”   “这话可不能乱说!不过……宸王不是有妻子的吗?那大将军的独女也愿意当妾?”   “宠妾灭妻呗……说不定过不了几日宸王府就会传出宸王妃病逝的消息,狄将军的千金想上位还不容易?”   “……唉!姑娘,要买点什么?”   裴清绮挤出一个笑,“拿一盒胭脂。”   “哎!”   她拿了东西,有些魂不守舍地往回走,到家后将胭脂放在了桌上,有些发呆地凝视着。   太子要去出征……   苏寒祁他……是被苏允承给逼走的吗?   ……   围困皇城那一天,苏寒祁已经奉旨出兵,整个宫殿都是苏允承的人。   德懿帝似乎早就知道事情会这般发展,苏允承带兵破门的时候,他还在那幅画前痴痴地看着。   “父皇,既然如此喜欢这幅画,那便换个地方继续看如何?”苏允承冷着脸走到他面前,身后是狄将军的死士,皇城内外早就被团团围住,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惠如公公哆哆嗦嗦地看着苏允承,又是惊诧又是悲愤,“宸王殿下!你怎能、你怎能!唉……”   他是痛心疾首又不敢置信,昔日最懂事的宸王竟然会举兵造反!   “本王怎么不能?”苏允承厉声打断他,眼里蕴藏着惊雷风暴,仇恨爬上他的心头让他忘记了所有,“都是父皇的孩子,父皇可有正眼看过我一次?”   “你只把苏寒祁当作你的儿子,我又何必要把你当作父亲?”   苏允承用剑指着德懿帝,眼神冰冷,“束手就擒,本王便留你一条活路。”   他说了那么多德懿帝都没什么反应,只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才回过头来看他一眼,摇摇头,笑了——   “也好,也许这就是朕的债,总有一天要还的。”   说到底,苏允承也是他自己犯下的过错,算是当年伤害苏苏的反噬。   他小心地将画取了下来,仔细又妥协地卷好,而后放在心口的位置——   而后转身面对着苏允承的剑,闭上了眼睛,“动手罢。”   “莫要将血溅到朕的画上。”   他的血脏,配不上苏苏。   ……   苏允承登基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裴清绮刚从医馆出来,得知自己的脉象很稳定,身子也在慢慢恢复。   回到家里,她拿出原先买了没来得及用的胭脂,坐在了镜子前——   已经很久没有端详过自己的脸了,还是有些苍白,却比在宸王府时饱满了不少。   裴清绮撩起头发,看到自己额头上那道浅浅的疤痕,沾了一点胭脂盖了上去,脸色立刻就好了起来。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尽量笑得好看一点。   如今再听到苏允承的名字,虽然依然哀愁痛苦,却也没有当初那般撕心裂肺了。   兴许再过一段时间,她便能真正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   苏允承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剿灭乌都所有的山匪。   狄书萱知道他这般举措是为何,心中难免怪罪,却没有表现出来。   毕竟人都已经找不见了,说不定早就因为被山匪糟蹋而悲愤自缢,她又何必跟一个死人计较?   她更加在意的是苏允承只封了她一个皇贵妃的头衔,虽然在后宫中品级很高,却始终在皇后之下。   不过这后宫到底只有她一个人,于是这股不满便也轻了很多,只是依然像一根刺一样扎在肉里,时不时想起来就要疼一下。   而且让她有些不安的是,苏允承也没再宠幸过她,虽然他嘴上说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但是狄书萱心里还是隐隐不安。   “皇上,您都忙了一天了,还是休息一会罢。”狄书萱款款进了御书房,将端来的汤放在了书案上,随即柔柔地靠在男人身上,圈住了他的脖子,“这么用功,不累吗?”   她的本意是想好好温存一会,却不像男人看都没看她一眼,轻轻将她推开,“朕还有事务要处理,你先回去休息。”   狄书萱被他推得站起了身,有些恼他的不解风情,刚要使小性子才发现苏允承现在已经是皇帝了,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娇蛮任性。   “皇上……”她开始搂着她的胳膊撒娇,余光往他手中的折子看看了一眼,脸色登时就有些难看。   ——他竟然还在看关于剿匪的汇报!   这段时间苏允承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在做这件事,朝中其他事情一概不管,每天都在问哪里的山头剿匪几何,有没有拐带妇女人口。   狄书萱有些气恼,将他手中的折子一扔——   “皇上要是这般想着姐姐,当初又为何要送走?既然姐姐已经留下了和离书,皇上不能当作你们已经和离,恩情两绝吗?”   “住口!”苏允承忽而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到地上,眼里布满红血丝,暴怒地看着面前的女人,“朕让你碰朕的东西了吗?你该当何罪!”   盛汤的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烫人的汤汁溅在狄书萱身上立刻起了红痕。   “皇上!”她委屈地叫了一声,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萱儿何错之有啊?”   苏允承刚要发怒,一道焦急的人影忽而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   “宸哥!”冷擎一向冷静沉稳,此刻也有些惊喜和急切,甚至都顾不得礼仪尊卑,声音有些颤抖地对苏允承说:“找到了……我们找到嫂子的下落了!” ?第25章 岁岁,我接你回家   裴清绮不曾想到,平静的日子这么快就会被打破。   她已有三月的身孕,小腹微微隆了起来,在郊外小屋的这段时间过得很自在,还长了些肉,整个人都圆润了一些,虽然看着还是很瘦,但是衣裳穿在身上起码不空落到让人觉得夸张了。   她也很少照镜子,不知道自己这幅模样看着有多漂亮,每次出街的时候都会吸引许多视线。   裴清绮已经习惯了不施粉黛,身上穿的也是最简单的粗布衣服,偶尔会擦一点胭脂,都快忘记了额头上的伤痕,所以也没注意到当她碎发撩起的时候那道浅浅的伤痕已经快要看不到。   从商铺前走过的时候,一个屠夫的儿子盯着她看了一路,等她离开后才擦了擦嘴角,喉结上下吞咽了一下。   “可真俏啊……”   裴清绮不知道这些,她去药馆看了看大夫,然后又给自己买了点肉想回去补补,没有注意到身后一直跟着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路程不长,到家的时候也有些喘。   裴清绮擦了擦汗,将东西放在院子里,就先去了屋里擦拭身子。   这边虽然不算很远,地势却有些偏,很少有人会经过这边,所以她很放松换衣服都没怎么避讳。   一个胖头胖闹的年轻男人扒在窗户上往里看,正是刚才那个屠夫儿子,跟自家老子说要去方便,就跟着裴清绮身后来了这里。   他今年二十有余还未成婚,连女子的手都未瞧过,屠夫老子管得严不给他钱去小地方找乐子,如今冷不丁见着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只觉得是跟做梦一样。   眼看着裴清绮将外衫褪下,咽了咽口水,仿佛看见了仙女。   如今天气已然入秋,虽然凉爽,对于裴清绮来说却是有些冷的。   她常年体寒,总是十分怕冻,因此不敢褪下太多衣裳,只尽快擦了擦汗便要穿上,忽而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传来——   “谁?”   裴清绮下意识转过头看了一眼,方才窗外的黑影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她多看了几眼,并未看到什么人影,以为自己看错了,松了口气,继续收拾手上的东西。   门外——   屠夫儿子躲在一旁,看着女人的婀娜背影突然就有些不想躲了,一瞬间血气上涌,没按捺住直接冲了上去,“小娘子!”   “啊!”裴清绮下意识尖叫一声,猛地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男人,眼里满是愕然惊慌,“你是谁?你要做什么?放开我!”   “小娘子莫怕!莫怕……”屠夫儿子忙声安慰她,手都有些抖,“我只是……只是抱抱你!不做别的……”   “滚开!”裴清绮胡乱地挣扎着,男人身上铺天盖地的血腥味让她一阵反胃忍不住干呕出声。   屠夫儿子却一点都嫌弃,嘴上说着不做什么,身子却是忙往女人身上贴,乱蹭一气。   窗外忽而响起一声厉叫,一只雄健的老鹰扑闪着翅膀冲了进来——   这只鹰要比普通的雄鹰健壮许多,几乎有半个成年人那般大,一双翅膀展开的时候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甚至能直接将人给罩住,卷起的气流上下翻滚拍起一阵巨浪,一双鹰眼如同琉璃珠一样锐利,烈空下闪着灼眼的光芒。   鹰的嘶鸣引起了两人的注意,还未等屠夫儿子反应过来,鹰爪就在他肩上狠命一抓——   “啊!”男人痛叫一声,肩上顿时变得血肉模糊,血汩汩地流了下来,神情立刻变得凶狠起来,“牲口!”   他啐了一声,却没有松开裴清绮,反而抓着她挡在自己面前。   “这哪里来的牲口!赶快滚出去,别坏爷的好事!”   屠夫儿子怒骂了几句,又害怕这只大鹰会再来攻击自己,只能躲在裴清绮身后瑟瑟发抖,嘴上却是一点不肯放松。   那只大鹰喘着粗气停在了半空中,隔得越近就越是吓人,如同地狱而来的索命猛禽。   一个成年男人都吓得抖如筛糠,裴清绮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鹰,两人大眼瞪小眼,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只黑鹰看着凶狠异常,极具攻击性,却不攻击裴清绮。   它看着屠夫儿子时就是一只没有血性的恶兽,看着裴清绮时莫名带着一丝呆萌,琉璃珠一样的眼珠子闪着圆溜的光泽。   “啾啾——”   它忽然叫了一声。   这么清脆的声音跟方才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嘶鸣全然不同,像是在跟裴清绮交流。   裴清绮哽在喉头的那口气缓缓吐了出来,刚想试探着伸手去接触它——   身后的屠夫儿子见这只老鹰似乎没了攻击性,一下子怒从胆边生,猛地跳出来往老鹰的头上捶了一拳——   “你个孽畜也敢坏爷爷好事!”   黑鹰锐叫一声,陡然煽动着翅膀飞了起来,盘旋在半空中。   它本来已经做出了攻击的姿态,屠夫儿子连忙又把裴清绮给推了出来挡在自己前面,刚才的戾气一下子消失不见,抖得比上次更厉害。   然而料想中的攻击没有出现,那只黑鹰拍了拍翅膀,忽然像是听到什么声音停顿了一下,径直飞走了——   “……怎么跑了?”屠夫儿子听到声音探出一个脑袋来,看到黑鹰连个影子都没了一下又站直了身子,“我呸,一只臭鸟也敢害我!”   裴清绮看着那只飞走的鹰,心里隐隐有种预感,下意识地看向窗外,下一秒却被旁边的男人猛地给扑到了一旁的桌上——   “看见了吧?连老鹰都不敢坏老子的好事!”男人突然变得比之前更兴奋了一些,也许是肩膀上的伤口和血激发到了他的某个点,让他眼睛都染上一层红色。   裴清绮被他按住动弹不得,脸色发白,眼里从一开始的惊慌慢慢凝固成一种决绝。   男人和女人的地位差距……男人和女人的力量悬殊……   是不是她注定只能当被伤害、被按压着凌虐的那个人?   裴清绮强忍着那阵恶心的反胃感,随手抓起了桌上的茶杯砸碎,手指颤抖着将碎片攥进了手心——   她深吸一口气,在他胡乱扯着自己衣裳的时候,忽然瞪大了眼睛,用力地扬起了手,“去死吧!”   裴清绮含着怒气,眼眶猩红,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勇气和破釜沉舟。   可就在那一瞬间,大门忽而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一群侍卫鱼贯而入将这里团团围住,围了个水泄不通。   屠夫儿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抬起头,就看到一个高大英挺、身着华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便跟那些人的气场不同,浑身都散发着上位者的逼迫和威压,极具压迫性,让人下意识就紧张起来。   男人看上去十分年轻英俊,只是眉眼间却写满了沉闷阴郁,周身萦绕着与其俊朗清润的容貌不同的成熟与阴狠。   苏允承进门时眼里是带着光的,那一点期待的欣喜在看到裴清绮衣衫不整地被人按倒在桌上时全都化成了难以言状的怒火。   “放手!”他沉沉地怒喝了一声,动作已经比大脑先作出反应,冲上前去直接拎着那人的领子摔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你找死!”   男人脸色阴沉,眸中似有狂风暴雨,霎那间剑已出鞘直指人命门——   屠夫儿子甚至都没来得及还手,人已经被苏允承踩在脚下动弹不得,方才被摔的地方仿佛要断裂,疼痛让他面容扭曲下意识求饶起来,“饶命、饶命……我还什么都没做……”   苏允承闻言脸色更冷,又是一脚直接踩在了他方才被黑鹰抓伤的肩膀上,“你还想做什么?”   屠夫儿子发出一声惊天惨叫,林子中惊起一阵飞鸟。   一只矫健的雄鹰盘旋在屋子上空,垂眸往下看了几眼,又拍拍翅膀飞走了。   男人痛得眼睛快要瞪出来,在地上扭曲地抽搐着,样子极其丑陋。   他身上散发着生肉和血腥的味道,裴清绮闻到之后又有些想吐,还未来得及细想苏允承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就捂着自己的嘴干呕了起来——   “咳……咳、咳咳……”   她胡乱地将衣裳拢在心口,像是要把内脏都吐出来,眼角猩红带着泪光,喉口剧烈地收缩着,一股浓重的腥酸味冲得她难受极了。   苏允承本欲直接杀了这个男人,听到裴清绮痛苦的干呕声,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将手中的剑扔在地上,大步上前将人揽进了怀中——   “岁岁……岁岁……”   他一声一声地叫着她的名字,语气里满是后怕,用力地揉着她的身子,恨不得要将她嵌进骨子里。   苏允承将她抱了个满怀,鼻尖满是他所熟悉而贪恋的味道,是只有裴清绮身上有的温暖和干净,让他一颗枯燥干涸的心瞬间平静下来,仿佛注入润泽的灵泉。   他在这样的亲昵之下得以除尽戾气、得以焕发生机。   裴清绮被他抱得有些不舒服,不耐烦地推了他一下,“你放开我……”   苏允承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没有注意到女人语气里的抵触和排斥,只以为自己弄疼了她,连忙放松了力道,却还是密密实实地抱着她,不肯松懈丝毫。   “别怕,我来了。”   他满足地嗅闻着女人肩颈的馨香,侧头去亲她的鬓角、她的侧脸、最后抵着她的嘴角厮磨,沉醉又缱绻,“岁岁,我来接你了……” ?第26章 皇上不必如此   男人的气息卷着旧日的记忆回荡在裴清绮耳边,他灼烫的呼吸让她有些本能的反感—— 或许曾经最是贪恋他不经意的温柔,如今却少了那份悸动。 再见到他时还是有些心痛的,只是除了心痛之外,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也没有任何盼他回头的心思了。 裴清绮闭了闭眼,握紧了拳头,等那阵强烈的呕吐感过去之后才缓缓开口道:“……放开我。” 禁锢着她的力道缓缓松开,她身前的男人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是才察觉到她态度的变化,捧着她的脸,“岁岁,是我。” 苏允承望进裴清绮的眼里,试图让她眼中只有自己,沙哑着声音说:“没事了,是我。” 他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感受到了吗?我在你身边,别怕。” 他只以为裴清绮方才是被吓到,轻声细气地哄着她。 裴清绮好不容易推开他一些,又被男人给缠了上来,那股压下去的恶心感一下子又冲上喉咙,她脸色一变,连忙推开面前的男人趴在一旁剧烈地呕吐起来—— “咳、咳咳……” 苏允承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看着她推开自己的双手,闭了闭眼,还是走到裴清绮身边,“岁岁……” “别过来!”裴清绮忽而尖叫一声阻止了他,眼角吐得通红,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男人,“离我远点!” 苏允承脸上的温柔彻底收敛,虽然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但到底没再上前。 他的手指有些局促地蜷了一下,指尖流过一丝僵硬。 这跟他料想中的不一样。 苏允承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废物,脸上的温柔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一旁的冷擎看到他的神情,了然地上前,“宸、” 他顿了一下,改口道:“皇上,怎么处置?” 听到这个称呼,裴清绮身子僵了一瞬。 她都快忘了,苏允承现在是皇帝了。 她拍着自己的心口,没去看那人,心里只有讽刺和自嘲。 既然他已经达成他的目的,又为何还来找她?就这样一别两宽不是很好吗…… 苏允承看了她瘦弱的背影一眼,敛下眼中的情绪,随即又看向冷擎,声音中含着比方才更冷的寒气,“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的穿着打扮、还有身上的油腻血腥味道,不难看出是干屠夫相关的事情。 既然是屠夫,那就让他尝尝被剁碎是什么滋味。 冷擎跟在苏允承身边多年,知道他是动了真格,眉眼一动,低下头,“……属下明白。” 话毕,他看了瘫在地上的男人一眼,眼里含着复杂的情绪。 他没有多言,让旁边几个跟随将地上的男人给抬了起来,迅速抬了出去。 屠夫儿子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散去之后,整个屋子都显得干净不少。 连带着裴清绮的恶心感也没那么强烈了。 ——哪怕她的反感更多是因为站在屋子里这个极有存在感的男人。 见裴清绮终于平缓了一些,不再痛苦地干呕,苏允承才试探地上前一步,低哑着声音开口:“……好些了吗?” 裴清绮没理会他,也没看他,转身去桌上倒水,才发现唯一的杯子已经被自己砸碎—— 她低头一看,摊开掌心看到上面细细浅浅的割痕,皱了一下眉头。 她刚才准备用破掉的杯子去砸那个屠夫儿子,由于太紧张握得太紧,碎片将她的掌心割破,瓷渣子深深地嵌了进去,一缕鲜血顺着掌纹缓缓流下。 苏允承也注意到她手上的伤,眸色陡然一沉,径直上前一步扣住了她的手腕,声音低沉焦急,“怎么伤了?” 他眉眼间的关切不像是装出来的,裴清绮抬眸看着他因为心疼而拧起来的眉峰,心里除了一阵淡淡的郁堵之外就只剩下细密的刺痛。 ——再也没有从前的心花绽放、也没有感觉到自己是被他爱着时的那种沉甸甸的满足。 裴清绮垂下眉眼,抽出手,反应冷淡,“没什么。” 如今再来关心她有什么用? 她永远都记得自己被狄书萱推进池塘、额头被撞出一个大豁口的时候,苏允承对她那不管不顾的态度,还有对狄书萱的珍重爱护。 那时候她心都快要痛裂了。 她的额头汩汩流血,眼前都是一片猩红,却无比清晰地看到苏允承满脸焦急地脱下外裳盖在狄书萱身上、而后心疼地将她揽入怀中的画面…… 那个时候的裴清绮曾无比卑微、无比低贱地在心中祈求:看我一眼吧……我也很痛…… 我没有推她下去,是她推了我…… 我也很爱你啊……为什么不能看看我? 求你……看我一眼…… 但是苏允承没有。 他就这么径直离开,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如今再看着他这样的心疼,裴清绮心里竟然不觉得有多窝心,相反还有些排斥。 她从前最想要苏允承的疼爱和温柔,现在只觉得讽刺。 她的心好像变了…… 裴清绮抿了抿嘴角,没再看他,兀自坐了下来,提起茶壶直接往自己手掌心上浇—— “嗯……” 她低哼一声,嘴角疼得抽了一下,却忍住了,一言不发地处理着自己的伤口。 之后她没再发出任何声音,将掌心里细碎的瓷片全部冲了出来之后才松了口气,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 一旁的苏允承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最后还是强迫自己站在原地没有动作,额头隐隐有青筋暴出。 看着她忍痛的样子,他一颗心也揪了起来; 在她颤抖着将茶壶放在桌上的时候,他的一颗心也狠狠落了下来,砸了个粉碎—— “岁岁……” 苏允承忍不住喊她的名字,声音带着一丝狼狈,“……我来接你回家。”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来接你回家。” 语气比刚才要坚定许多,似乎还隐藏着一丝偏执在里面。 裴清绮缓缓吐出一口气,抬眸看着他,摇了摇头,又垂下眼眸,淡淡道:“不了。” “这里就是我的家。” …… 雾疆,黄沙弥漫。 国土交界处总是一片荒凉,没有肥沃的土壤,也没有倚靠的高山,只有光秃秃的城墙上攀爬着岁月和风沙的沉淀。 一只雄鹰从高空飞过,矫健的身姿如刀锋掠过苍穹,锋利的双翅似乎能将云层划破。 营地上—— 高大英挺的男人立在靶前,宽阔的肩上驾着弓箭,劲腰窄臀,玄色的衣袍下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苏寒祁只露出一截肌肉紧致的小臂,淡淡的青筋浮在皮肤之下,仿佛一头蛰伏的野兽。 他正视着靶心,听到头顶传来鹰鸣的声响,脸上没有丝毫变化,手松开,箭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 正中靶心。 苏寒祁将弓箭取下来的瞬间,黑鹰已经扑闪着翅膀而来,稳稳地朝着男人的肩膀而去,似乎是想停落在那里。 前一秒,深沉稳重的男人还在低头摆弄弓箭,下一秒就抬起头,淡淡瞥了那只黑鹰一眼—— “……啾啾。” 黑鹰本来俯冲下来的速度顿时慢了不少,黑豆一样的琉璃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一脸冷漠的男人,有些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半晌,它扑闪了一下翅膀,老老实实地停在了一旁的马鹏上,爪子勾着栏杆,歪了歪脑袋。 它虽然是只猛禽,但是这个叫苏寒祁的男人比猛禽还猛,比猛禽还禽。 穿衣服的可比它们长毛的厉害多了。 苏寒祁从小在宫中长大,虽说在战场上驰骋多年,早就没了贵公子的矫情,却还是忍不了邋遢。 他回到营地的房间,换了身干净衣服才让黑鹰飞过来。 “她过得如何?” 黑鹰“啾啾”了几声,小鸟儿一样的叫声搭配它粗猛狂野的外形,着实一股浓浓的违和感。 苏寒祁皱起眉,“……所以你觉得苏允承可靠,就回来了?” 黑鹰歪头看着他。 它觉得自己做得蛮好的,差点就把那个屠夫儿子给干掉了,只是苏允承突然赶了过来,它便把主场留给了他。 而且它也没有很不负责地就这么飞走,而是看到苏允承处理了那个屠夫儿子,才觉得自己完成了任务飞回来的。 苏寒祁虽然能与鸟类沟通,却也不知道它这般丰富的内心活动,只沉着一张脸,“你与她一般笨,都以为他是什么好人。” 黑鹰歪头:“啾啾!” 苏寒祁抬眸睨着它,抬手便在它的脖子上扯下一根羽毛—— “啾啾——” 黑鹰立刻炸毛,惨叫一声飞远了一些,在半空中激动地扑腾着翅膀,仿佛是在叫痛。 罪魁祸首的男人站在窗前冷漠地看着它,手里还把玩着它最脆弱的脖子上拔下来的鹰羽,声音比眼神还要冷,“跟在她身边,不许任何人伤她,否则……” 苏寒祁停顿一瞬,语气带着一丝威胁,将手里的鹰羽丢了出去,“等着做秃鸡。” 随即“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无情,冷漠。 黑鹰:“?” 啾啾? …… 乌都城郊。 马车已经行了一天一夜,远远能看见城门。 苏允承坐在裴清绮旁边,下意识去牵她的手,“岁岁,我们到了……” 裴清绮下意识抬起手躲开他的触碰,微皱了一下眉头,声音平缓又沉静,“你不必如此。” ?第27章 这一切她都不想要了   苏允承眉眼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随即淡淡展开,柔和地看着身旁的女人,“不喜欢牵,那便不牵。” 他停顿片刻,抬手在她鼻尖上轻点了一下,“岁岁,无论你生多久的气,都可以。” 他知道自己前段时间过分了、越界了,如今一切都走上了最好的路途,他是该花点时间让他的岁岁好好消消气。 总归她这些年来几乎极少与他发脾气,哄哄她也无妨。 苏允承眉眼间又柔情起来,似乎很久没有这般轻松的情绪了。 而在他身边的裴清绮却是浑身紧绷着,脸色并不太好看,除了不耐之外还有一层焦躁。 她以前从来不觉得权势有多好,只想过平淡温馨的小日子,现如今才觉得,有权有势就是好啊……可以逼迫旁人做不想做的事情。 她原本在小屋过得很好,转眼却又得呼吸城墙之内的空气。 最可怕的是,也许她这辈子又要被锁在一个地方,苏允承从未了解过她的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怕是不会轻易让她走。 为何不让她走呢? 是不是男人都是这样,既要一个相知相扶的女人宠着他,又要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去宠着。 裴清绮极淡地勾了勾嘴角,眼里闪过一丝讽刺,脸色复杂。 …… 皇宫自然是要比王府壮观太多,周围的一切对裴清绮来说都是新鲜的。 毕竟她嫁给苏允承这么些年,也从来没来过这里。 ——狄书萱倒是常常来,哪怕她才嫁过来不久。 苏允承看上去心情很好,站在她身旁,几次想要牵她的手,在看到她脸上的冷淡时都放了下去。 “岁岁,这里的一切也是你的。” 男人指着富丽堂皇的一座座宫殿,一座座园林,以及路过的那些丫鬟嬷嬷、面无表情站着的侍卫。 他曾想给她最好的,如今就在眼前,怎能不心潮澎湃? 若不是裴清绮还在发脾气,他应当会忍不住抱住她,恨不得带她去看遍这皇宫的每一个角落—— “任何东西,岁岁,只要你喜欢,如今我都可以给你。” 苏允承的眼中熠熠生光,仿佛前段日子的阴郁从来没存在过,还是几年前那个一身红衣,清高傲骨的少年。 裴清绮敛下眉眼,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涩,“是么……任何东西都可以?” 她唯一想要的,便是十几岁那时候的自己。 天真、勇敢、热情肆意、敢爱敢恨的裴清绮。 而不是现在这样、残喘着只想要一隅小角落度过余生的、被嗟磨到没有了任何灵气的裴清绮。 她收起情绪,一脸沉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我想回去,可以吗?” 男人眼中的光彩缓缓落了下去,渐渐变成往日疏离冷斯的样子。 他看了裴清绮良久,才说:“回哪去?岁岁,这里就是你的家。” 裴清绮听了这话,脸上带着一抹失望的神色,垂下头,“……我知道了。” 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苏允承还是被她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撞疼了心口,便沉默下去,紧抿着嘴角。 步辇继续前行着,两人很久都没有说话。 到了一座宫殿前,步辇停了下来。 周围伺候的人便迎了上来,苏允承挥挥手让旁人推下,亲自去扶裴清绮,“你身子重,仔细些。” 话毕,他干脆问:“我抱你下来?” “不必。”裴清绮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眉头轻轻皱着,看着并不高兴。 她下了车,落地之后身旁的男人下意识要去扶她,她连连后退,仿佛不愿意被他碰着一般—— “岁岁……”苏允承忍不住喊她的名字,“你可以惩罚我、气我,只是别这般对我,好么?” “别不理我。” 裴清绮对他拂身了一下,低低道:“皇上莫要说这话,皇上要做什么都是对的,没有惩罚一说。” 男人顿时郁结,看着她低垂的眉眼,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他转过身去,宫殿上挂着“凤隋宫”三个大字,看上去很是气派。 “这便是皇后的宫殿,以后你就住这,可也喜欢?” 裴清绮头都没抬,“回皇上,这宫殿还是让狄夫人住罢,我住习惯了郊外的小木屋,恐是不配住在这地方……” “你是我的妻子,我的皇后!你不住在皇后的宫殿还要去住哪里?” 苏允承终是没忍住打断了她,语气有些重,“岁岁,任何事情我都能顺着你,唯独不许再提要走的事情。” 裴清绮没说话,依旧低着头,眉眼垂顺。 为了生存下去,她早就学会了顺从这件事。 她本可以在烟楼肆意一生,却为了苏允承学会了如何经营一个大家庭,如果做一个事无巨细都能打点妥当的当家主母。 那时候苏允承还没什么地位,只是一个被贬的王爷,处处都是落井下石的人,裴清绮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 但她从未跟男人抱怨过一句,默默地替他分担。 人际关系、人情来往,苏允承那时卑弱,裴清绮岂能不笑脸相迎,去讨好那些夫人太太们? 她只是从未想到,有一天需要将这副虚伪随和的面容展露在苏允承面前。 …… 凤隋宫是历代皇后居住的宫殿,自然气派辉煌。 裴清绮记得前朝皇后在世的时候,也曾受德懿帝盛宠,而后帝后不和,苏妃晋位,皇后去了冷宫,这里便一直空置着。 德懿帝许是还深爱着原配发妻,皇后气绝身亡之后,这里便没让任何人进来过。 听说凤隋宫的一切都是德懿帝亲自打点的,不让任何人进去,就连打扫也是他亲手来做,从不让下人来。 如此情深,生前又为何要辜负? 裴清绮摇摇头。 “岁岁,这里的规格都是按照你的喜好来的。”苏允承站在她面前,替她掀起帘子,“你不喜欢太多人伺候,我便只给你留了几个手脚伶俐的。” 裴清绮看着他,“春枝呢?” 苏允承顿了一下,随即笑道:“……你总是念旧,一个丫头也舍不得。” 他的岁岁便是如此,情深意重,总是温柔虔诚地对待身旁的人,无论是从前那个活泼热情的她,还是如今这个安静沉淑的她,都是这般干净温暖。 他以为她的气消了一些,便走近了一些,道:“这世上任何东西,你若是与我要,我便给你。” 裴清绮摇摇头,“我不要。” 她顿了一下,说:“只要她平安,在外面自在一些,也是好的。” 苏允承刚刚升起的光芒就这般熄灭。 “……岁岁,你很羡慕外在自在的生活?” 裴清绮将头扭到一侧,不愿意看他。 苏允承眼神闪烁,忽而上前一步,抬起了她的下巴,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可我如今是皇帝,你是我的皇后,你只能住在这凤隋宫,与我一辈子到老。” 裴清绮眼睫颤了一些,只低着头沉默。 男人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排斥和痛苦,蓦然心一缩。 他想问她是不是不愿意,但又不想听到她那张嘴说出伤人的话。 苏允承忽而叹息一声,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岁岁,我说过要给你最好的,如今我将后位双手奉上,你不能不要……” 他做了那么多才把最好的一切捧到她面前,她怎能不要? 她可以赌气,可以惩罚他,也可以冷他,但她会一直爱他、陪着他。 他知道。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他的岁岁是个什么样的人。 …… 苏允承在凤隋宫过夜。 裴清绮看着自然地坐在床边的男人,欲言又止。 她思索了一番,还是走到他面前,开口道:“那封和离书皇上看到了吗?” 苏允承手中拿着一本折子,闻言手指收紧了一下,漫不经心道:“嗯,扔了。” 裴清绮皱了皱眉,随即面无表情道:“那便再写一封罢,也不是什么难事……” “砰——” 男人手中的折子摔到了地上,打断了她。 苏允承脸上却没怒气,只说:“岁岁,很晚了,休息罢,和离的事情以后不许再提。” 裴清绮后退一步,“皇上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我和离,就一定会和离。” 苏允承脸色沉了下来,眼眸漆黑地看着她,半晌,直接伸手将她拉进了自己怀中,“在你面前,我不是皇上,和离只是当时的气话,并不作数,我这辈子不会与你和离。” 他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抬起她的下巴,眼神晦涩莫名,“当日你离开王府的时候,可有忘带什么?” 裴清绮看着男人意味深长的目光,知道他已经看了那封和离书,也知道他是在问她,是不是忘记了带走他们的定情信物。 ——那个他亲手绣制的荷包。 裴清绮摇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苏允承忽然哽住,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是真的没有,还是故意不想要?” 裴清绮认真回答:“我只带走属于我的东西,既然没带走的,那便不属于我。” 这里自然也包括苏允承。 他已经不属于她。 男人似乎听懂了她未说出的那句话,眸中闪烁不定,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碎裂,又固执地自己合拢,翻搅着风浪不愿意破碎。 “岁岁……” 他刚好开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敲门声—— “皇上,狄贵妃忽然腹痛不止,如今正难受着,求您去看看她!” 趁苏允承顿住的时候,裴清绮随即推开面前的男人站了起来,低下头,眼里闪过一丝讽刺,“皇上,请回罢。” 她像是松了一口气,“如今狄夫……狄贵妃才是皇上的女人,还望皇上看在往日恩义的份上,放我回去,如此便是最好的安排。” 苏允承看她脸上竟然没有半分醋意,忽而涌上一股怒火,攥住了她的手腕,“不要故意说些气我的话,谁才是我的女人,你不知道?” 裴清绮仍是坚持道:“自然是狄贵妃。” “裴清绮!” ?第28章 今生不见   苏允承高声打断她,眼中含着怒气。   这是两人重逢之后,他第一次对裴清绮显出厉色,先前一直都是纵容宠溺的姿态。   他扼住女人的手腕不断用力,发狠地说:“把我往别的女人那里推,这就是你激怒我的方式?”   裴清绮皱起眉头,手腕传来一阵疼痛,抿着嘴角没有吭声,“狄贵妃腹中还有你的孩子,她算什么别的女人?她难道不是你的女人?”   话毕,手腕上的力道一轻——   苏允承陡然松开手,沉沉地看着她,“你介意的是她腹中的孩子,还是我与她……”   “都一样。”裴清绮打断他,垂眸看着自己被捏红的手腕,“都一样的,心变了,就是变了,感情没了,就是没了。”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l a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她揉了揉手腕,抬眸看着面前的男人,语气坚定,“皇上,放我出宫罢。”   ……   这一晚,苏允承最终还是去了狄书萱那里。   只是他离开凤隋宫时,宫人们都听到他在宫中歇斯底里地发了一次脾气,将手中能砸的东西尽数砸个稀烂,赤红着眼睛低吼:“你这辈子都别想出宫!裴清绮,你只能在我身边,到我老、到我死!”   她是他的,哪怕老,哪怕死。   ……   苏允承发觉自己越发控制不住脾气。   狄书萱哭哭啼啼缠上来的时候,他竟忍不住有种想将她狠狠推倒在地的冲动。   自从那日他拿剑指着德懿帝的喉口之后,他的某种暴戾便仿佛开了窍,争先恐后地冒着头,只想再次尝到鲜血的味道。   他从早年间被贬,到如今卧薪尝胆十几余年,习惯了压抑自己,一朝爆发,竟有些控制吃力。   在裴清绮身边时才得了一丝轻松的空闲,却又被她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越发激起了心中的怒火。   裴清绮永远能轻易抚平他的暴怒,也能轻易挑起他的情绪。   “皇上,您终于来了……”狄书萱像往常一样对他撒娇哭痴,鼻尖哭得红彤彤的,知道苏允承最受不了她梨花带雨的样子,“臣妾还以为您不要臣妾了……”   她本以为苏允承会像以前一样安慰她、宠溺她,却见男人只是微微皱起眉头,似是隐忍着不耐烦,半晌才淡淡问她:“嬷嬷说你腹中剧痛难忍,太医如何说?”   狄书萱眼中的泪要落不落,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如此,她也不再演那些娇痴的戏码了。   她擦擦眼泪,让宫中的人先行退下,看着面前的男人,说:“皇上,父亲说下个月宜行封后大典,不知皇上打算给姐姐一个什么位分?”   苏允承脸色冷了下来,不悦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狄书萱露出一个心碎的表情,“皇上,臣妾当时下嫁与您做妾,您就算舍不下对姐姐的恩义想要将她安置在后宫,臣妾也认了,但是您若是想让姐姐做这个皇后,臣妾万万不答应!”   “你不答应?”苏允承冷笑了一声,眼底没有丝毫温度,“朕的皇后,什么时候由得你答不答应了?”   “再者,当初是你以狄将军的威压逼着朕娶你,朕何时主动招惹过你?”   不过是他必须收敛锋芒,将一个烫手山芋变成一把利器而已。   如今这利器已然生锈,他可以将她妥善安置,却不允许她威胁到裴清绮的地位。   或许也曾因为她的青春活力而短暂心动过,也短暂麻痹放纵过自己,可那些新鲜和火花褪去之后,他很明白他的皇后只能是裴清绮。   狄书萱瞳孔一颤,心中凄凉,“原来皇上真打算立姐姐为后……”   她彷徨后退几步,脸上布满泪痕,呜咽着哭了几声,忽而跪在男人面前,扯着他的衣袖求道:“皇上……皇上若是想立姐姐,那便立姐姐好了……”   她柔弱地靠在男人膝上,“只要皇上心中永远给臣妾留一个位置,臣妾便满足了……”   狄书萱仰起头,哭得梨花带雨又楚楚可怜,一双清澈的眼睛爱恋又哀求地看着男人,“皇上,萱儿真的很爱您,萱儿如今也不求独宠,只求皇上不要收回对萱儿的宠爱,好么?”   苏允承垂眸看着她,拉着她的手让她站了起来,“萱儿,即便当初是你要嫁给朕,但朕也顺势利用了你,从此你安分守己,该给的,朕便会给你,不该要的……”   “萱儿不要!”狄书萱连忙打断他,靠在了他的怀中,“萱儿只想待在皇上身边,萱儿什么都不要……”   苏允承眼神没有一丝波动,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背。   他可以给她荣华富贵,可最好的,他只会给裴清绮。   ……   凤隋宫。   烛光闪烁了一夜。   裴清绮睡不着,恍惚间回到了苏允承与狄书萱洞房花烛那晚,她也这般枯坐了一夜。   那时她心是焦的,如今她心是淡的。   外头忽而响起一阵鹰鸣,她听着声音有些熟悉,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   一只矫健的黑鹰在皇宫半空中盘旋着,在夜空下英猛生姿。   裴清绮露出进宫来第一个笑容,“是你么?竟跟着我进了宫来,小家伙,我前世欠了你口粮罢?”   黑鹰对她叫了几声,继续飞自己的。   裴清绮眸中含着一丝憧憬地看着它,脸上写满了向往。   她也好想在广袤的天际下,无拘无束地飞翔啊。   “岁岁,在想什么?”   身后忽而传来一阵温热,男人拥住了她纤弱的后背,“天快亮了,你还没休息?”   他将脸搁在她的肩窝处轻蹭,嗅闻着她的气息,恍惚以为两人还是曾经恩爱时,没有任何龃龉,只有无尽的亲密。   裴清绮有些不适地挣脱开他,“皇上,如果你要我留在这后宫可以,但是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男人的眼里倏然闪过一丝光亮,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说。”   他从来不怕裴清绮对他提条件,他怕的是她永远对他不会有所求。   “如果皇上要让我留在这的话,那狄书萱便不可以再留在这皇宫。”   苏允承的脸色顿了一下,缓缓看着她,眼里竟然含着一丝若有所谓的笑意,“岁岁是在吃醋?”   裴清绮摇了摇头。   男人却是笑了一声,眼里的情绪更浓,抬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岁岁不必介怀,她不会是我们之间的阻碍,等她生下孩子,我会把她安置在另外一个宫殿,从此以后这后宫就只会有你一个人。”   至于狄书萱的孩子,如果裴清绮愿意接纳的话,就可以寄在她膝下抚养,如果她不喜欢的话,那便让那孩子跟着太傅去学一些皇子该学的事情,如果裴清绮实在是介意孩子的存在,那便就将孩子送出宫。   至于狄书萱是要跟着她的孩子一起出宫,还是留在这皇宫之内,那便随她的决定。   裴清绮看着这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心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纵然千般不愿,却也只能承认他早已经不是原来的苏允承。   站在她的立场上,她当然恨不得狄书萱能够不得善终,但是对于苏允承来说,狄书萱却从未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反而一路扶持他、帮助他……   想到这,裴清绮忽然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曾经尽心尽力地对待皇上,皇上为了一个狄书萱将我弃之敝履,让我尝尽了这人间的苦痛,如今皇上想让我回心转意,便又可以对你曾经捧在手心里面的萱儿这般心狠手辣……”   “她怎能与你相比较?”苏允承皱着眉头,脸色有些阴沉地打断她,“不要将自己与她相提并论!”   裴清绮淡道:“曾经的我在王爷府上,还比不过狄书萱的一根头发丝。”   她忽然抬起手指着自己额头上那道淡淡的疤痕,“可还记得这个伤口?当时我与狄书萱一同落水,分明是她将我推了下去,可你当时只看到了她受伤,没有看到我这里流了多少血……”   男人的瞳孔颤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抚上她的额头,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心一缩,“岁岁……”   那时候他必须要争取到大将军的信任,的确是将狄书萱看得很重要,她在府中受伤,大将军必然会责怪他这个做丈夫的不尽心尽力,而狄书萱也不会全身心地相信他。   那段时间他确实是忽略了裴清绮很多,如今再回想起来,记忆中都很少有关于她的画面。   想到这里,苏允承心中涌起一阵愧疚,“以后不会这样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裴清绮摇了摇头,“皇上,我与狄书萱,你只能留一个。”   “……你就这般容不下她?”   “对。”   苏允承抬手揉了揉眉心,叹出一口气,“既然你心中有气,这段时间便让你一个人在宫殿中好好休息,我不来打扰你。”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岁岁,我有的是时间,能够等到你消气的那一天。”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裴清绮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无波无澜,只是冷笑了一声。   说到底还是舍不得将狄书萱送走,她给他那样的选择,也不过是觉得他这样三番五次的上前讨好让她烦心,索性就让他以为自己仍然是在嫉妒吃醋,逼着他在自己和狄书萱之间做一个选择,   兴许男人最怕的就是女人让他们做这种决定,果然,这一招比任何拒绝都管用。   ……   接下来的几日,苏允承果然还了她的清静,没再过来。   只是没有想到狄书萱竟然会亲自上门来。   看到裴清绮如今的模样,狄书萱先是怔愣了一下,饶是自己是个女人,也被裴清绮那张脸给惊艳了几分。   很早以前别人听完过的裴清绮美色动人,只是这几年这种讨论消停了不少,她便忘记了面前这个女人有多么让人趋之若鹜的姿色。   之前在王爷府的时候她背着苏允承折磨她,让她越发惨淡丑陋,临走的时候只剩下一把骷髅,却没想到短短一段时间竟然就能恢复到这般美艳动人的神采。   狄书萱暗暗压下眼中的不甘和嫉妒,走到了裴清绮的面前,微笑着朝她拂了拂身,“姐姐真是好福气,什么都没做,就能住在这凤隋宫之中。”   “你若是想要这福气,我也可以给你。”   裴清绮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来意,对她的虚与委蛇并不想理睬。   狄书萱的眼神动了一下,心中越发愤恨裴清绮那淡然的语气,就好像她辛辛苦苦所求的宝贝在她那里不值一提一般。   这让她心中恼火异常。   但她还是忍了下来,假装没有听懂裴清绮语气中的讽刺,笑意盈盈地上前牵起她的手,“先前是妹妹年纪小不懂事,跟姐姐之间有过矛盾,只不过以后都是皇上的女人了,日后一定要和谐相处才能够给皇上一个和谐稳定的后宫。”   说着,她好奇地摸了一下裴清绮的肚子,以后孩子出生也有个伴。   裴清绮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冷着眼看着她,“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别打孩子的主意。”   她最不愿意待在这皇宫的原因就是因为狄书萱,如果只是苏允承,她顶多是厌烦不耐,可狄书萱这样看上去单纯天真实际上阴狠毒辣的性格很有可能暗地里对她和孩子下手,而且苏允承又那般信任她,自然是不会因为她的几句话而惩治她,所以裴清绮在面对她时格外警惕。   狄书萱见她排斥自己,脸上露出一抹受伤的神色,“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姐姐为什么这般排斥我?”   她眼角有些红,上前一步想去拉裴清绮的手。   裴清绮在她抬手的那一瞬间,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狠光,指尖似乎有银针露出,立刻脸色一变,猛地甩开她的手——   可就在她出手的那一瞬间,狄书萱脸上由先前的阴沉陡然变成惊恐,整个人往身后倒了下去。   她狠狠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自己的肚子哀叫起来:“好疼……”   “岁岁!”   门口传来男人的声音,裴清绮抬头去看,才发现苏允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大殿门口。   而他身后赫然跟着大将军和几个朝中大臣,方才都亲眼目睹了她伸手将狄书萱推到地上的一幕,此时都面色冷沉,不发一言。   苏允承宣布要立裴清绮为后的时候他们都不同意,尤其是大将军,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受委屈?   他们争执不下的时候,苏允承的侍从进来报告说狄书萱去了裴清绮的宫殿,他当即就赶了回来,生怕裴清绮会出什么事,却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他沉沉地看了裴清绮一眼,走到她面前,什么也没说,将狄书萱打横抱了起来,“宣太医!”   裴清绮有些恍惚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也看到大将军转身离开之前那看自己的别有深意的一眼,摇了摇头随即离开,裴清绮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这么拙劣的陷害,难道他们都看不出来吗?   她垂着眼眸,如果苏允承没有办法护着她的话,又何必将她强行带到这个宫中来?   ……   傍晚。   苏允承回到宫殿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他径直走到裴清绮面前,眸色深沉,“萱儿她……孩子没了。”   裴清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信任,却什么都没有,于是也只是很淡地摇了摇头,“不是我做的。”   苏允承有些沙哑地说:“我知道。”   停顿了一下之后,他有些晦涩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只是如今大将军那边不好交代,查清楚事情真相之前,委屈你要去冷宫一趟。”   苏允承的心抽痛了一下,以为裴清绮会跟他吵闹,却没想到女人只是淡淡地站起身子,很无所谓地看着他,“走罢。”   ……   冷宫的日子似乎比当时在偏远的日子要好过一些。   这里虽然破旧不堪,却没有那么潮,也没有蚊虫的叮咬,裴清绮过得自在不已。   苏允承也曾暗地里去探望过她几次,却看到她面色红润,似乎离开他之后过得更开心了一些,心中一堵,自那之后就没再来看过她,似乎是在跟她赌气一般。   裴清绮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气能跟自己撒,她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围着他转、以他的喜怒哀乐为信仰的人了。   这天夜里,她才刚躺下,忽然就感觉到头皮一阵刺痛,立刻惊醒过来——   “谁?”   裴清绮恍然一抬头看到自己旁边立着一个黑暗的人影,吓了一跳。   月光透过窗外将狄书萱的脸印了出来,她阴沉无比地看着她,“你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蛊,他要这么护着你?”   裴清绮听不懂她的话,只皱着眉头扯开她的手,“你又来发什么疯?”   不知道是哪个字刺激到她,狄书萱忽然有些癫狂地扑了上来,“我是疯了,我疯了才没在王府的时候就将你给杀了!”   她用力地拽着裴清绮的头发,脸色苍白地将她从房中拽了出来。   院中有一口井,她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摁在井边——   “我现在就让你去死,你去死了我就能够当皇后了,你死了他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裴清绮只感觉到头皮一阵刺痛,刚要反抗,忽然就看到面前的狄书萱脸色一变,脸上立刻布满了泪痕,瑟瑟发抖地靠在井边,“求求姐姐不要推我下去,求求你了,我的孩子都已经被你害死了,你还要来害死我吗?”   裴清绮见到这副模样,闭了闭眼睛,几乎已经有预感的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果然她抬起头就对上了苏允承那双深沉漆黑的眼眸,正晦涩莫名地看着她。   看来是他不放心狄书萱,半夜三更都跟在她身后,生怕她出意外。   他分明是爱上了她了罢。   裴清绮心中一片枯槁,竟然没有任何心痛,只有麻木。   狄书萱还在那一旁梨花带雨地哭着,裴清绮听得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头对苏允承说:“你该不会以为一个被关在冷宫里面的我,可以将她弄到这边来再推到井里吧?”   狄书萱一听立刻就争辩道:“我只是听说皇上因为我的原因将姐姐关在冷宫,心里过意不去,便想要来看看姐姐,没有想到姐姐竟然想……”   她抽噎了一下,站在井边就想要往下跳,“要是皇上不相信的话,我只有从这里跳下去以死明志了……”   “萱儿!”苏允承一声呵斥打断了她,“不可做傻事!”   狄书萱闻言痴痴地看着他,“那皇上是相信臣妾了?”   苏允承闭了闭眼睛,不再看裴清绮的视线,喉结上下颤动了一下,“朕相信你。”   他话音刚落,裴清绮忽然就冷笑出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她这幅讽刺的模样刺痛了苏允承的双眼,深吸一口气放缓了声音,对狄书萱说:“到朕这来,朕不会让她伤害你……”   狄书萱委屈的点了点头,朝着苏允承的方向走去。   正当苏允承松了口气的时候,狄书萱忽然脸色一变,眼里面闪过一丝寒光,直接站到裴清绮身后用力一推——   “啊!”   裴清绮下意识尖叫了一声,整个人都坠入了井中,天旋地转之间看到的最后一眼便是男人陡然变得惊恐的眼神——   “岁岁!”   以及飞奔过来时他那撕心裂肺的喊声,“岁岁!” ?第29章 如果可以重来   裴清绮在下坠的那一刻才感觉到,原来人在感受到死亡时,思绪便会转得如此快。   几乎是被推下去的那一刻,她就感觉到死亡在朝自己招手,天旋地转之间,她看到那个上一秒还在安抚着狄书萱的男人猛地朝她这边冲了过来——   那样的绝望、心痛、以及撕心裂肺,让她恍然以为他好像还深深地爱着自己……   明明只是一瞬间的事,裴清绮却感觉自己似乎还对他笑了一下。   眼前的男人是她爱了半辈子的人,从最开始情窦初开的时候与他一见钟情走到现在,风风雨雨一路同舟,有过甜蜜也有过痛苦,被背叛被抛弃,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她从来不后悔自己曾经那么全情投入过,也没有留下什么遗憾。   唯一让她心痛的是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还从未来过这个人间便要跟着她一起离开……   想到这里,裴清绮的眼眶才感觉到有些刺痛,看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的男人,尽管对他已经没有了爱意,心里还是不可抑制地泛起一股疼痛。   这疼痛不是为了这个男人,只是心疼曾经的那个付出了所有感情、单纯赤热的自己。   如果还能再来一次的话,她怕是再也没有了这样的勇气。   那就只愿,永远不再重来。   “岁岁!”   苏允承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拼了命地拉住了她的手,却只能堪堪拉住她的衣袖,“拉住我的手,岁岁,把你的手给我!”   男人眼眸猩红,眼睛里面迸发出的绝望席卷了他全身。   他眼里面就只有裴清绮这个人,眼眸颤抖着,以一种哀求的语气在对她说:“快拉住我的手,你会掉下去。”   裴清绮看着他,摇了摇头。   “岁岁……”男人的语气近乎低三下四,眼角泛起一丝水光,“求你……”   “我求求你别离开我……”   “把你的手给我、我拉你上来,好不好?” ?第30章 他决不再重蹈覆辙    裴清绮在乌都长大,除了美女如云的烟楼也见过不少坊司的美男子,单看一双眼睛长得这般好看到惊心动魄的似乎只见过一人……   苏允承的眼睛也好看,却没有这双眸子澄澈,甚至是干净到有攻击性。   “感谢……公子救命之恩,敢问公子大名?日后必定报答于恩人。”她朝男人微微拂身,眼神暗自琢磨。   那人没有说话,朝裴清绮伸出手——   “恩人何意?”裴清绮不明白地看着他,却出于本能地将手放了上去。   “上车。”男人言简意赅,牵着她的手腕将她重新带上马车,面具上的鹰隼图案栩栩如生。   一阵旋转之间,裴清绮已经稳稳坐在了马车里,看到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骑在马上,轻轻一夹,那马车便稳稳当当地行动起来。   她盯着那人看,心中还是留着一些警惕,不敢放松。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来看了她一眼,“我送你,别担心,不会有人敢再伤害你。”   裴清绮连忙收回视线,有种被看穿的窘迫,脸色微红,“抱歉……只因我实在没有可信任之人,恩人莫怪。”   男人转了回去,目光平视前方,声音低沉清冽,“你可以相信我。”   “……好。”   ……   裴清绮没有去苏允承给她安排的地方,而是去了自己的故乡——   方野。   她本来是要在前方分开的,不愿多劳烦恩人,男人只说自己是去方野的,她略一思索,便一同前行了。   裴清绮是在方野走失的,在方野生活到八岁之后才到乌都,自此便再没回过故乡。   方野路程很远,处于雾疆和乌都的交界处,是个发展相对落后的地方,风景却很美。   裴清绮乘着摇摇晃晃的马车,对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好奇心越发浓重,“恩人先前可否认识我?”   男人点头。   裴清绮又问:“恩人为何救我?”   “路见不平。”   “……恩人为何以面具示人?可否告知名号日后好报答恩人。”   男人沉默片刻,“不必。”   裴清绮便也没再问,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恩人身手不同反响,可曾参军?”   她见这个男人似乎性格沉闷,有些寡言少语,人却是踏实可靠的,本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便听到他说:“嗯。”   过了一会,又听他道:“阿绮。”   “……阿绮?”裴清绮诧异地看着他。   “嗯。”   裴清绮觉得莫名,下意识问:“……是哪个绮?”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叫自己,因此有些怔愣。   男人微微停顿,眼中眸光流转,低沉道:“绮丽的绮。”   半晌,补充道:“我的名字。”   裴清绮了然,顿时笑了,“真巧,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绮字,也是绮丽的绮。”   “我知道。”男人低低地回了一句。   他声音低沉,恰逢前方一个浅坑颠簸,裴清绮并未听到他的话,待到车马平缓之后才问:“恩人刚才说什么了?我没听见。”   “……没什么。”   他停顿了一会,忽而转头看了她一眼,“日后不用叫我恩人。”   “嗯?”裴清绮见他忽然转身,下意识地看向他那双眼睛——   深邃星眸,犹如潮涌,当真是一双顶顶好看的眼睛,只是看着便让人有些移不开目光。   她愣神之际,才听到男人低低的声音传来:“叫我阿绮。”   “……好,阿绮。”   “嗯。”   ……   乾坤殿。   德懿帝将手中的折子往地上一扔,带着怒气道:“太子呢?还未找到人?”   一旁的惠如公公瞧他眉头紧皱,忙不迭替他添置茶水,“圣上消消气,也许过几日便要回来了……”   “过几日?”德懿帝脸色黑沉,瞪了他一眼,“过几日他便要直接去出征了,还回来做甚?”   说着,他又将手中的茶杯扔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惠如公公吓得后退一步,忙跪在地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德懿帝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他没有管其他人,转身走到素日常去的一堵墙前面,看着上面的一幅画,缓缓入定。   那上面挂着一副女人的画像,少女姿态,清丽可人,眉眼间与当朝太子苏寒祁有七八分相似。   每每德懿帝见到太子,就如同见到画中的女子,便是如何怒气滔天也只能缓缓熄灭,自己生吞了那怒火。   “惠如公公,若是亲眼见到太子娶妻生子,朕是否就可以下去见她了……”   “皇上!”惠如惊叫出声,忙声制止了他,“皇上千万不可有这样的想法啊!这江山还是皇上的江山,太子如今根基不稳,皇上千万不能因为思虑皇后过度,就将太子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如此……”   “如此……”   惠如不敢以下犯上,可是看着德懿帝脸上越发沉重的思念,只能硬着头皮说:“如此便是皇后九泉之下,也该是难以安心的!”   “惠如!”果然,德懿帝脸色一沉,猛一转身阴鸷地看着他。   “皇上恕罪!”惠如公公立刻将头埋了下去,磕了几个响头,“奴家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冒犯皇后,只是……”   德懿帝摆摆手,有些不耐地揉着眉心,“罢了,朕知道你的意思。”   他停顿了一瞬,复而又转身去看那副画面,目光停留在女子巧笑倩兮的侧脸上,变得深沉而迷恋。   “就连你也觉得太子羽翼未丰……”   德懿帝轻笑起来,“如此可见,他的确比朕做得好。”   看来不需要很久,他就能下去陪他的苏苏了。   惠如公公看着他如痴如醉的样子,轻叹了口气。   谁人不知当今圣上宠爱太子过度,将好好一个战神宠成了任意妄为的草莽英雄。   自大任性,唯我独尊,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偏偏样样出色拔尖的宸王得不了他的青眼,只因宸王的生母是曾经盛宠一时最后却被德懿帝亲手处死的苏妃,而太子的生母苏皇后却是德懿帝的青梅竹马、一生所爱。   太子先前也是个惊艳绝才之人,文武双全,容貌绝世,完美继承苏皇后的美貌,甚至比德懿帝还要能力出众。   只是自从苏皇后病逝之后,太子小小年纪便换了个性子,从此与德懿帝再也不甚亲热,与任何人都不再接近,常年独来独往,甚是冷清。   后来长大了一些,便自请上战场,德懿帝看得出他是不愿意待在皇宫,无奈之下只能同意。   却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好几年。   太子与狄将军一起征战,所到之处皆为胜仗,英勇无比,德懿帝本来是想让狄将军成为他坚实的后盾,也有意让狄书萱做这个太子妃,只是没想到一次宫宴太子当众出了狄书萱的丑——   那狄书萱也是个娇宠大的,本来是倾心太子,也没那个颜面再继续喜欢下去,怕是不记仇都是好的。   谁能想到,后来竟然嫁给了宸王……   想到这里,惠如公公叹了口气。   嫁给宸王,这就麻烦了啊。   在他看来宸王苏允承其实更加可怜,只是因为苏妃曾是苏皇后病逝的诱因之一,便触犯圣上大忌,龙颜大怒,不但亲自处死苏妃,还将宸王贬为庶民。   乌都本就只有两个小皇子,宸王毕竟也是德懿帝的亲骨肉,竟也是说不要就不要,后来太子大战凯旋大赦天下才得以回到自己的位置,而后迎娶了平民出身的宸王妃。   宸王大婚当日,太子连夜出征。   朝中的人得了消息便知道这是太子在划清界限的意思,自此便开始站位,太子的地位本无可动摇,谁知没过两年宸王便娶了狄将军之女——   此后两股势力才慢慢开始平衡。   惠如公公本以为太子无心朝野之争才会远走沙场,谁知宸王纳妾的消息才传出去,太子战胜凯旋的消息便传了回来。   这一次回来,便没有再走的意思。   惠如公公在德懿帝身边伺候了一辈子,不懂圣上的心思,也不懂太子的心思。   不懂德懿帝为何那般深爱苏皇后,却依然纳妾,甚至还赐名苏妃,摆明了是在膈应苏皇后,却在皇后病逝之后痛彻心扉,一夜白发,更是亲手斩杀苏妃,贬了宸王,险些跟着皇后去了。   若不是当时太子年幼,怕是德懿帝对这江山早就撒手不管。   正当他沉思之际,门口忽而传来一个醇厚的声音——   “惠如公公为何突然叹气?”   苏允承走了进来,清冷雅致的眉眼间气息流转,一身都是君子谦华,气质斐然。   他朝德懿帝行礼,言行举止无一不恭谦,挑不出一丝错处,“父皇圣安。”   德懿帝瞧见是他,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无甚波澜地看着他,“宸王有何事?”   苏允承低垂着头,“雾疆再犯,儿臣请求父皇速速出兵镇压,否则难以扬威。”   德懿帝皱起眉头,“你就这般急着与你皇兄对立?”   苏允承眸色一深,将头压得更低,“儿臣不敢,儿臣是为了江山社稷。”   目光轻移,他看到德懿帝那面书墙上面挂着的书画,上面的女人清丽可人、巧笑嫣然——   正是他的生母嫉妒了一辈子、也羡慕了一辈子的苏皇后。   苏允承眉眼缓缓沉了下去,兀自捏紧了拳头,心头涌上一阵不甘和愤恨,而后强行压下。   这份仇恨,他必将偿还。 ?第31章 你这样的男人,我不要    裴清绮在乌都长大,除了美女如云的烟楼也见过不少坊司的美男子,单看一双眼睛长得这般好看到惊心动魄的似乎只见过一人……   苏允承的眼睛也好看,却没有这双眸子澄澈,甚至是干净到有攻击性。   “感谢……公子救命之恩,敢问公子大名?日后必定报答于恩人。”她朝男人微微拂身,眼神暗自琢磨。   那人没有说话,朝裴清绮伸出手——   “恩人何意?”裴清绮不明白地看着他,却出于本能地将手放了上去。   “上车。”男人言简意赅,牵着她的手腕将她重新带上马车,面具上的鹰隼图案栩栩如生。   一阵旋转之间,裴清绮已经稳稳坐在了马车里,看到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骑在马上,轻轻一夹,那马车便稳稳当当地行动起来。   她盯着那人看,心中还是留着一些警惕,不敢放松。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来看了她一眼,“我送你,别担心,不会有人敢再伤害你。”   裴清绮连忙收回视线,有种被看穿的窘迫,脸色微红,“抱歉……只因我实在没有可信任之人,恩人莫怪。”   男人转了回去,目光平视前方,声音低沉清冽,“你可以相信我。”   “……好。”   ……   裴清绮没有去苏允承给她安排的地方,而是去了自己的故乡——   方野。   她本来是要在前方分开的,不愿多劳烦恩人,男人只说自己是去方野的,她略一思索,便一同前行了。   裴清绮是在方野走失的,在方野生活到八岁之后才到乌都,自此便再没回过故乡。   方野路程很远,处于雾疆和乌都的交界处,是个发展相对落后的地方,风景却很美。   裴清绮乘着摇摇晃晃的马车,对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好奇心越发浓重,“恩人先前可否认识我?”   男人点头。   裴清绮又问:“恩人为何救我?”   “路见不平。”   “……恩人为何以面具示人?可否告知名号日后好报答恩人。”   男人沉默片刻,“不必。”   裴清绮便也没再问,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恩人身手不同反响,可曾参军?”   她见这个男人似乎性格沉闷,有些寡言少语,人却是踏实可靠的,本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便听到他说:“嗯。”   过了一会,又听他道:“阿绮。”   “……阿绮?”裴清绮诧异地看着他。   “嗯。”   裴清绮觉得莫名,下意识问:“……是哪个绮?”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叫自己,因此有些怔愣。   男人微微停顿,眼中眸光流转,低沉道:“绮丽的绮。”   半晌,补充道:“我的名字。”   裴清绮了然,顿时笑了,“真巧,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绮字,也是绮丽的绮。”   “我知道。”男人低低地回了一句。   他声音低沉,恰逢前方一个浅坑颠簸,裴清绮并未听到他的话,待到车马平缓之后才问:“恩人刚才说什么了?我没听见。”   “……没什么。”   他停顿了一会,忽而转头看了她一眼,“日后不用叫我恩人。”   “嗯?”裴清绮见他忽然转身,下意识地看向他那双眼睛——   深邃星眸,犹如潮涌,当真是一双顶顶好看的眼睛,只是看着便让人有些移不开目光。   她愣神之际,才听到男人低低的声音传来:“叫我阿绮。”   “……好,阿绮。”   “嗯。”   ……   乾坤殿。   德懿帝将手中的折子往地上一扔,带着怒气道:“太子呢?还未找到人?”   一旁的惠如公公瞧他眉头紧皱,忙不迭替他添置茶水,“圣上消消气,也许过几日便要回来了……”   “过几日?”德懿帝脸色黑沉,瞪了他一眼,“过几日他便要直接去出征了,还回来做甚?”   说着,他又将手中的茶杯扔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惠如公公吓得后退一步,忙跪在地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德懿帝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他没有管其他人,转身走到素日常去的一堵墙前面,看着上面的一幅画,缓缓入定。   那上面挂着一副女人的画像,少女姿态,清丽可人,眉眼间与当朝太子苏寒祁有七八分相似。   每每德懿帝见到太子,就如同见到画中的女子,便是如何怒气滔天也只能缓缓熄灭,自己生吞了那怒火。   “惠如公公,若是亲眼见到太子娶妻生子,朕是否就可以下去见她了……”   “皇上!”惠如惊叫出声,忙声制止了他,“皇上千万不可有这样的想法啊!这江山还是皇上的江山,太子如今根基不稳,皇上千万不能因为思虑皇后过度,就将太子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如此……”   “如此……”   惠如不敢以下犯上,可是看着德懿帝脸上越发沉重的思念,只能硬着头皮说:“如此便是皇后九泉之下,也该是难以安心的!”   “惠如!”果然,德懿帝脸色一沉,猛一转身阴鸷地看着他。   “皇上恕罪!”惠如公公立刻将头埋了下去,磕了几个响头,“奴家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冒犯皇后,只是……”   德懿帝摆摆手,有些不耐地揉着眉心,“罢了,朕知道你的意思。”   他停顿了一瞬,复而又转身去看那副画面,目光停留在女子巧笑倩兮的侧脸上,变得深沉而迷恋。   “就连你也觉得太子羽翼未丰……”   德懿帝轻笑起来,“如此可见,他的确比朕做得好。”   看来不需要很久,他就能下去陪他的苏苏了。   惠如公公看着他如痴如醉的样子,轻叹了口气。   谁人不知当今圣上宠爱太子过度,将好好一个战神宠成了任意妄为的草莽英雄。   自大任性,唯我独尊,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偏偏样样出色拔尖的宸王得不了他的青眼,只因宸王的生母是曾经盛宠一时最后却被德懿帝亲手处死的苏妃,而太子的生母苏皇后却是德懿帝的青梅竹马、一生所爱。   太子先前也是个惊艳绝才之人,文武双全,容貌绝世,完美继承苏皇后的美貌,甚至比德懿帝还要能力出众。   只是自从苏皇后病逝之后,太子小小年纪便换了个性子,从此与德懿帝再也不甚亲热,与任何人都不再接近,常年独来独往,甚是冷清。   后来长大了一些,便自请上战场,德懿帝看得出他是不愿意待在皇宫,无奈之下只能同意。   却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好几年。   太子与狄将军一起征战,所到之处皆为胜仗,英勇无比,德懿帝本来是想让狄将军成为他坚实的后盾,也有意让狄书萱做这个太子妃,只是没想到一次宫宴太子当众出了狄书萱的丑——   那狄书萱也是个娇宠大的,本来是倾心太子,也没那个颜面再继续喜欢下去,怕是不记仇都是好的。   谁能想到,后来竟然嫁给了宸王……   想到这里,惠如公公叹了口气。   嫁给宸王,这就麻烦了啊。   在他看来宸王苏允承其实更加可怜,只是因为苏妃曾是苏皇后病逝的诱因之一,便触犯圣上大忌,龙颜大怒,不但亲自处死苏妃,还将宸王贬为庶民。   乌都本就只有两个小皇子,宸王毕竟也是德懿帝的亲骨肉,竟也是说不要就不要,后来太子大战凯旋大赦天下才得以回到自己的位置,而后迎娶了平民出身的宸王妃。   宸王大婚当日,太子连夜出征。   朝中的人得了消息便知道这是太子在划清界限的意思,自此便开始站位,太子的地位本无可动摇,谁知没过两年宸王便娶了狄将军之女——   此后两股势力才慢慢开始平衡。   惠如公公本以为太子无心朝野之争才会远走沙场,谁知宸王纳妾的消息才传出去,太子战胜凯旋的消息便传了回来。   这一次回来,便没有再走的意思。   惠如公公在德懿帝身边伺候了一辈子,不懂圣上的心思,也不懂太子的心思。   不懂德懿帝为何那般深爱苏皇后,却依然纳妾,甚至还赐名苏妃,摆明了是在膈应苏皇后,却在皇后病逝之后痛彻心扉,一夜白发,更是亲手斩杀苏妃,贬了宸王,险些跟着皇后去了。   若不是当时太子年幼,怕是德懿帝对这江山早就撒手不管。   正当他沉思之际,门口忽而传来一个醇厚的声音——   “惠如公公为何突然叹气?”   苏允承走了进来,清冷雅致的眉眼间气息流转,一身都是君子谦华,气质斐然。   他朝德懿帝行礼,言行举止无一不恭谦,挑不出一丝错处,“父皇圣安。”   德懿帝瞧见是他,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无甚波澜地看着他,“宸王有何事?”   苏允承低垂着头,“雾疆再犯,儿臣请求父皇速速出兵镇压,否则难以扬威。”   德懿帝皱起眉头,“你就这般急着与你皇兄对立?”   苏允承眸色一深,将头压得更低,“儿臣不敢,儿臣是为了江山社稷。”   目光轻移,他看到德懿帝那面书墙上面挂着的书画,上面的女人清丽可人、巧笑嫣然——   正是他的生母嫉妒了一辈子、也羡慕了一辈子的苏皇后。   苏允承眉眼缓缓沉了下去,兀自捏紧了拳头,心头涌上一阵不甘和愤恨,而后强行压下。   这份仇恨,他必将偿还。            ?第32章 我就是要抢,你能如何?   裴清绮回过神来,对他微微福身,“多谢公子相助。”   她抬起眼,这才看到苏允承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她身前,漆黑的眼眸正定定地看着她。   她眉头一皱,将头别了过去,只留给他一个侧脸。   苏允承眉心一跳,饶是再如何也感受到了她似乎是排斥的情绪。   他并未做任何惹她厌烦的事,她对他为何是这般态度?   “苏寒祁。”苏允承如今来不及思索这其中的联系,只先看着面前的男人,“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上一世,他与苏寒祁同时出现在烟楼,他却极少露面。   他知晓苏寒祁是个极度厌恶被人关注的性子,这一世为何要出这样的风头?   即便他这一世仍旧喜欢裴清绮,却也不会变成这般招摇的性子。   苏寒祁冷眸微凝,收回视线,淡淡看向他,“凭你,也配管我?”   他眉眼间的轻讽在对上苏允承的目光时忽而一沉,一种莫名的恨意在心口滋生,那一瞬间眼中闪过嗜血的怒气——   他有种要杀了眼前人的冲动。   苏允承也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脸上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带着一丝警惕地打量他,“苏寒祁……”   这样暴戾到极点的男人,让他恍如看到了前世的苏寒祁。   裴清绮死后不到三日,他便一路快马加鞭从国郊赶回皇城,直入凝香阁,狂躁着将阻拦他的侍卫全部挑翻在地,径直走到停放着裴清绮尸首的冰棺前——   在看到她的真容时,苏寒祁那一瞬间双眸血红,滔天的怒气裹挟了他,一剑刺穿了苏允承的心脏——   “我早就该杀了你!苏允承,倘若知晓会是今日这样的结局,当年我决计不会让你!”   “即便是抢,我也要将她绑在自己身边!”   即便是抢、我也要将她绑在自己身边……   男人那句话似乎还在耳边回响,苏允承仿佛又看到了重生前那一日的苏寒祁——   他说即便抢、他也要将裴清绮抢过来。   这一世,他当真要跟他抢了?   ……   裴清绮的摘花会最后只有不了了之,周公子这样关键的人物提前离场,自然就没有了她后来和苏允承的那些交集。   虽然姆妈因为没有大赚一笔而有些不情不愿,但起码也赚到了一些门票费,不算太亏。   裴清绮这般姿色的女子,不怕没有好价钱,只是下一次摘花会得早些举办,莫要再节外生枝。   裴清绮听着姆妈的念叨,心中思索着方才苏寒祁与苏允承二人的反应,总觉得哪里奇怪。   那两人似乎与上一世初见时都有一些不同,至于是哪些不同……   她与苏寒祁并不熟识,与苏允承更是恨不得天涯陌路,只思索片刻便失了兴致,如今的她更在意另一件事情——   “姆妈,我的摘花会能否迟些再办?”   姆妈本还在盘算如何早办一些更有噱头,听得她这话猛地停住了脚步,看她就像看一个没睡醒的人一样,“你烧糊涂了?还是真的被人捧得找不着北了?”   裴清绮敛了笑意,认真地问:“姆妈,清绮知道你想要钱,你需要钱,若是我能给你赚到你想要的数目,姆妈能否将卖身契还给我?”   她的眼神无比认真,以至于姆妈下意识地要嘲讽她的话都没说出口,只是惊讶地瞪着她。   ……   摘花会一散,街道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小太监坐在前面赶着马车,忽而看到苏允承骑着一匹烈马朝这边而来,明显是冲着苏寒祁过来的。   小太监连忙对身后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他话音未落,苏允承已经掠过他到了马车上,一脚将门踹开,目光冷冷地看着里面的男人,“别想打裴清绮的主意。”   小太监慌忙去拿刀,却见苏寒祁不慌不忙地阻止了他,“继续赶车。”   他靠在身后的墙壁上,随意地曲起一条腿,隐约的形状隐匿在玄色的长袍下,除了平日惯有的冷沉之外,还带着一丝罕见的不羁。   苏允承放下帘子,坐到他身边,“我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   对着这个处处压他一头、且前世被他一剑刺穿心口的兄长,他无半点兄弟之情。   前世没有,今生更不会有。   苏寒祁看都没看他一眼,修长劲瘦的胳膊搭在膝上,一双深沉如墨的眼眸看着马车窗外的街道,“为何?”   “她不会对你动心。”苏允承直截了当道:“我劝你莫要浪费时间在她身上。”   苏寒祁勾了勾嘴角,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也没有回答他的话。   苏允承皱起眉头,向来讨厌他这般沉默的模样,冷声道:“你作为太子,不勤理朝政,却要与不争气的四皇子争抢一个烟楼女子,不怕父皇因此责怪你?”   苏寒祁淡哧一声,“一个窝囊的皇帝,只有你还把他当父亲看待。”   话音落下,男人眼中忽然充满杀气,狠戾地看着他,“我可不是你,苏允承,从前我让着你,如今我不想让了,你能如何?”   他这一眼像极了前世他要他命时的样子,苏允承瞳孔一颤,心中的惊愕和震怒恍然让他想起那时被他一剑穿透心口的剧痛——   刀锋入体,银白色的寒光没入他肩下两寸之地,那一瞬间未流一滴血。   苏寒祁满脸沉怒,几乎用了死招,完全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余地。   ——他见着了裴清绮的尸体,他便要让苏允承死!   苏允承连躲都没躲,像是感觉不到疼,只直直地看着冰棺里双眸紧闭的女人,缓缓滑落至地上,沙哑着声音说:“杀了我也好,我等着你杀我……”   “你杀了我,我也好去见岁岁了。”   说着,他有些艰涩地闭上了眼睛。   苏允承本是想要跟裴清绮一起去的,他残杀狄氏父女,与那嬷嬷的尸体横挂城墙之上,他还当着地牢中德懿帝的面将他珍爱的那幅画撕得粉碎——   德懿帝怒瞪着他,吐出一口黑血,气绝身亡。   他身上被溅了鲜血,他丝毫不在乎,他只想尽快做完这一切,带着两手满满的人命去给他的岁岁一个交代。   苏允承却梦魇了,他梦到裴清绮在梦中拿着剪子拼命地往额头上插,一边哭一边流血,他心痛到难以复加,冲上前去要夺过她手中的剪子,却发现竟然是自己在狰狞着一张脸伤害她——   他在恶梦里醒不过来,他恐惧裴清绮再受到伤害,但偏偏伤害她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他在梦中无动于衷地将她的心给剜了出来,然后宠溺地笑着给狄书萱尝了一口,最后两人大笑着,将那颗心脏扔进了一口枯井里。   苏允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噩梦   男人脚边是个看不清形状的脑袋,乌发散乱,上面还别着几支钗子,金镶玉的润泽上沾着已经凝固的血,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狄书萱的脑袋在他脚边,他一动便滚落了出去,一双滚圆的眼睛瞪到最大,眼睛里已经没了任何东西,黑漆漆的一片,空洞地看着某一处,仿佛死不瞑目。   苏允承像是看到什么肮脏的东西,怒火涌上心头,一脚踢了出去,心口顿时喷出一股鲜血,他顷刻跪倒在地上,喃喃道:“难怪……难怪岁岁不原谅我……”   他扶着冰棺,笑了,“原来是因为狄书萱还在这里,岁岁吃醋,才不肯原谅我啊。”   他身上还穿着黄袍,除了方才苏寒祁刺他那一剑流出来的血之外也早就已经被其他人的血浸得乱七八糟。   如今新血与旧血混合在一起,发出极为诡异的难闻气味,苏允承像是感觉不到,对周围一切环境的感知都退化到冰棺中那个女人身上——   他的感受都被她带走了。   苏寒祁心口剧烈地起伏着,看着苏允承俨然一副疯魔的样子,闭了闭眼睛。   周围是熏天的恶臭,旁边还躺着一具女尸,苏寒祁移过眼去,还看到了脖子上赫然一条血口的狄将军——   “你就让她待在这种恶臭的地方?”   苏寒祁俊美冷冽,眼里结上一层坚冰,扯着苏允承的领子将他拎了起来,“生前你要辜负她、折磨她,死后你也不让她好过,要让他跟你待在这种脏污的地方?”   那般爱干净的女人、就连在潮冷冰寒的偏院里也会打扫得干干净净、会在看到开得漂亮的花时开心笑起来的女人。   她那么爱着生命、顽强而又卑微地熬着命运、熬着苦痛,只是想等待再一次花开来临的时候——   却被苏允承封存在这满是血臭味的地方,周围都是仇人的尸身。   苏允承摇头,空洞的眼神看着裴清绮已经浮肿起来的脸,“我知道岁岁爱干净,她的冰棺沾了狄书萱的血,我就揪了她的皮,擦得干干净净,一点脏东西都没有……”   “事已至此,她最不愿见到的人就是你。”苏寒祁抬起剑,却没有动手,“苏允承,即便是死,她也不会愿意与你在一起。”   苏允承倒在地上,脸贴着地面,心如死灰。   他颓然望着前方,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他为什么不敢自己去死?只因那噩梦中的裴清绮颤抖着双手握着剪子,满脸绝望地对他哭喊:“离我远一点!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你若执意强逼于我,我生生世世、哪怕灰飞烟灭也不愿再看你一眼!”   苏允承不舍她灰飞烟灭,也不舍得生生世世见不着她。   他不敢自己动手,怕岁岁觉得他是故意想去找她,他也曾让皇宫里的人动手杀了他,但他们只会发抖和跪下——   苏允承把他们全杀了个遍。   他想,若是春枝在该有多好,杀了她下去陪岁岁,岁岁定然会高兴一些。   他想到裴清绮高兴时会眯成弯月的眼睛,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寒光划破他的眼睛,头顶响起苏寒祁冰冷彻骨的声音——   “我带她走,从此你别想再见到她。”   苏允承这才拼命挣扎起来,身上血流成河,“让我、再看她一眼……”   “休想。”   苏寒祁抱着裴清绮大步离开,他看着他走,五脏俱焚,却无可奈何。   到了最后,他竟然连裴清绮的尸首,都不曾留住。   ……   前世的绝望还历历在目,苏允承用力抵着眉心,指节泛白,“你便是要抢……”   他睁开眼,冷冷看着他,“也要看看自己抢不抢得过。”   前世裴清绮便从未将苏寒祁放在眼里过,今生就算苏寒祁想抢又如何?   皇位他可以不要,他不与苏寒祁争抢,但裴清绮只能是他的妻。 ?第33章 儿臣非她不娶  裴清绮在乌都长大,除了美女如云的烟楼也见过不少坊司的美男子,单看一双眼睛长得这般好看到惊心动魄的似乎只见过一人……   苏允承的眼睛也好看,却没有这双眸子澄澈,甚至是干净到有攻击性。   “感谢……公子救命之恩,敢问公子大名?日后必定报答于恩人。”她朝男人微微拂身,眼神暗自琢磨。   那人没有说话,朝裴清绮伸出手——   “恩人何意?”裴清绮不明白地看着他,却出于本能地将手放了上去。   “上车。”男人言简意赅,牵着她的手腕将她重新带上马车,面具上的鹰隼图案栩栩如生。   一阵旋转之间,裴清绮已经稳稳坐在了马车里,看到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骑在马上,轻轻一夹,那马车便稳稳当当地行动起来。   她盯着那人看,心中还是留着一些警惕,不敢放松。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来看了她一眼,“我送你,别担心,不会有人敢再伤害你。”   裴清绮连忙收回视线,有种被看穿的窘迫,脸色微红,“抱歉……只因我实在没有可信任之人,恩人莫怪。”   男人转了回去,目光平视前方,声音低沉清冽,“你可以相信我。”   “……好。”   ……   裴清绮没有去苏允承给她安排的地方,而是去了自己的故乡——   方野。   她本来是要在前方分开的,不愿多劳烦恩人,男人只说自己是去方野的,她略一思索,便一同前行了。   裴清绮是在方野走失的,在方野生活到八岁之后才到乌都,自此便再没回过故乡。   方野路程很远,处于雾疆和乌都的交界处,是个发展相对落后的地方,风景却很美。   裴清绮乘着摇摇晃晃的马车,对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好奇心越发浓重,“恩人先前可否认识我?”   男人点头。   裴清绮又问:“恩人为何救我?”   “路见不平。”   “……恩人为何以面具示人?可否告知名号日后好报答恩人。”   男人沉默片刻,“不必。”   裴清绮便也没再问,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恩人身手不同反响,可曾参军?”   她见这个男人似乎性格沉闷,有些寡言少语,人却是踏实可靠的,本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便听到他说:“嗯。”   过了一会,又听他道:“阿绮。”   “……阿绮?”裴清绮诧异地看着他。   “嗯。”   裴清绮觉得莫名,下意识问:“……是哪个绮?”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叫自己,因此有些怔愣。   男人微微停顿,眼中眸光流转,低沉道:“绮丽的绮。”   半晌,补充道:“我的名字。”   裴清绮了然,顿时笑了,“真巧,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绮字,也是绮丽的绮。”   “我知道。”男人低低地回了一句。   他声音低沉,恰逢前方一个浅坑颠簸,裴清绮并未听到他的话,待到车马平缓之后才问:“恩人刚才说什么了?我没听见。”   “……没什么。”   他停顿了一会,忽而转头看了她一眼,“日后不用叫我恩人。”   “嗯?”裴清绮见他忽然转身,下意识地看向他那双眼睛——   深邃星眸,犹如潮涌,当真是一双顶顶好看的眼睛,只是看着便让人有些移不开目光。   她愣神之际,才听到男人低低的声音传来:“叫我阿绮。”   “……好,阿绮。”   “嗯。”   ……   乾坤殿。   德懿帝将手中的折子往地上一扔,带着怒气道:“太子呢?还未找到人?”   一旁的惠如公公瞧他眉头紧皱,忙不迭替他添置茶水,“圣上消消气,也许过几日便要回来了……”   “过几日?”德懿帝脸色黑沉,瞪了他一眼,“过几日他便要直接去出征了,还回来做甚?”   说着,他又将手中的茶杯扔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惠如公公吓得后退一步,忙跪在地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德懿帝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他没有管其他人,转身走到素日常去的一堵墙前面,看着上面的一幅画,缓缓入定。   那上面挂着一副女人的画像,少女姿态,清丽可人,眉眼间与当朝太子苏寒祁有七八分相似。   每每德懿帝见到太子,就如同见到画中的女子,便是如何怒气滔天也只能缓缓熄灭,自己生吞了那怒火。   “惠如公公,若是亲眼见到太子娶妻生子,朕是否就可以下去见她了……”   “皇上!”惠如惊叫出声,忙声制止了他,“皇上千万不可有这样的想法啊!这江山还是皇上的江山,太子如今根基不稳,皇上千万不能因为思虑皇后过度,就将太子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如此……”   “如此……”   惠如不敢以下犯上,可是看着德懿帝脸上越发沉重的思念,只能硬着头皮说:“如此便是皇后九泉之下,也该是难以安心的!”   “惠如!”果然,德懿帝脸色一沉,猛一转身阴鸷地看着他。   “皇上恕罪!”惠如公公立刻将头埋了下去,磕了几个响头,“奴家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冒犯皇后,只是……”   德懿帝摆摆手,有些不耐地揉着眉心,“罢了,朕知道你的意思。”   他停顿了一瞬,复而又转身去看那副画面,目光停留在女子巧笑倩兮的侧脸上,变得深沉而迷恋。   “就连你也觉得太子羽翼未丰……”   德懿帝轻笑起来,“如此可见,他的确比朕做得好。”   看来不需要很久,他就能下去陪他的苏苏了。   惠如公公看着他如痴如醉的样子,轻叹了口气。   谁人不知当今圣上宠爱太子过度,将好好一个战神宠成了任意妄为的草莽英雄。   自大任性,唯我独尊,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偏偏样样出色拔尖的宸王得不了他的青眼,只因宸王的生母是曾经盛宠一时最后却被德懿帝亲手处死的苏妃,而太子的生母苏皇后却是德懿帝的青梅竹马、一生所爱。   太子先前也是个惊艳绝才之人,文武双全,容貌绝世,完美继承苏皇后的美貌,甚至比德懿帝还要能力出众。   只是自从苏皇后病逝之后,太子小小年纪便换了个性子,从此与德懿帝再也不甚亲热,与任何人都不再接近,常年独来独往,甚是冷清。   后来长大了一些,便自请上战场,德懿帝看得出他是不愿意待在皇宫,无奈之下只能同意。   却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好几年。   太子与狄将军一起征战,所到之处皆为胜仗,英勇无比,德懿帝本来是想让狄将军成为他坚实的后盾,也有意让狄书萱做这个太子妃,只是没想到一次宫宴太子当众出了狄书萱的丑——   那狄书萱也是个娇宠大的,本来是倾心太子,也没那个颜面再继续喜欢下去,怕是不记仇都是好的。   谁能想到,后来竟然嫁给了宸王……   想到这里,惠如公公叹了口气。   嫁给宸王,这就麻烦了啊。   在他看来宸王苏允承其实更加可怜,只是因为苏妃曾是苏皇后病逝的诱因之一,便触犯圣上大忌,龙颜大怒,不但亲自处死苏妃,还将宸王贬为庶民。   乌都本就只有两个小皇子,宸王毕竟也是德懿帝的亲骨肉,竟也是说不要就不要,后来太子大战凯旋大赦天下才得以回到自己的位置,而后迎娶了平民出身的宸王妃。   宸王大婚当日,太子连夜出征。   朝中的人得了消息便知道这是太子在划清界限的意思,自此便开始站位,太子的地位本无可动摇,谁知没过两年宸王便娶了狄将军之女——   此后两股势力才慢慢开始平衡。   惠如公公本以为太子无心朝野之争才会远走沙场,谁知宸王纳妾的消息才传出去,太子战胜凯旋的消息便传了回来。   这一次回来,便没有再走的意思。   惠如公公在德懿帝身边伺候了一辈子,不懂圣上的心思,也不懂太子的心思。   不懂德懿帝为何那般深爱苏皇后,却依然纳妾,甚至还赐名苏妃,摆明了是在膈应苏皇后,却在皇后病逝之后痛彻心扉,一夜白发,更是亲手斩杀苏妃,贬了宸王,险些跟着皇后去了。   若不是当时太子年幼,怕是德懿帝对这江山早就撒手不管。   正当他沉思之际,门口忽而传来一个醇厚的声音——   “惠如公公为何突然叹气?”   苏允承走了进来,清冷雅致的眉眼间气息流转,一身都是君子谦华,气质斐然。   他朝德懿帝行礼,言行举止无一不恭谦,挑不出一丝错处,“父皇圣安。”   德懿帝瞧见是他,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无甚波澜地看着他,“宸王有何事?”   苏允承低垂着头,“雾疆再犯,儿臣请求父皇速速出兵镇压,否则难以扬威。”   德懿帝皱起眉头,“你就这般急着与你皇兄对立?”   苏允承眸色一深,将头压得更低,“儿臣不敢,儿臣是为了江山社稷。”   目光轻移,他看到德懿帝那面书墙上面挂着的书画,上面的女人清丽可人、巧笑嫣然——   正是他的生母嫉妒了一辈子、也羡慕了一辈子的苏皇后。   苏允承眉眼缓缓沉了下去,兀自捏紧了拳头,心头涌上一阵不甘和愤恨,而后强行压下。   这份仇恨,他必将偿还。    ?第34章 朕明日便拟旨赐婚   裴清绮在乌都长大,除了美女如云的烟楼也见过不少坊司的美男子,单看一双眼睛长得这般好看到惊心动魄的似乎只见过一人……   苏允承的眼睛也好看,却没有这双眸子澄澈,甚至是干净到有攻击性。   “感谢……公子救命之恩,敢问公子大名?日后必定报答于恩人。”她朝男人微微拂身,眼神暗自琢磨。   那人没有说话,朝裴清绮伸出手——   “恩人何意?”裴清绮不明白地看着他,却出于本能地将手放了上去。   “上车。”男人言简意赅,牵着她的手腕将她重新带上马车,面具上的鹰隼图案栩栩如生。   一阵旋转之间,裴清绮已经稳稳坐在了马车里,看到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骑在马上,轻轻一夹,那马车便稳稳当当地行动起来。   她盯着那人看,心中还是留着一些警惕,不敢放松。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来看了她一眼,“我送你,别担心,不会有人敢再伤害你。”   裴清绮连忙收回视线,有种被看穿的窘迫,脸色微红,“抱歉……只因我实在没有可信任之人,恩人莫怪。”   男人转了回去,目光平视前方,声音低沉清冽,“你可以相信我。”   “……好。”   ……   裴清绮没有去苏允承给她安排的地方,而是去了自己的故乡——   方野。   她本来是要在前方分开的,不愿多劳烦恩人,男人只说自己是去方野的,她略一思索,便一同前行了。   裴清绮是在方野走失的,在方野生活到八岁之后才到乌都,自此便再没回过故乡。   方野路程很远,处于雾疆和乌都的交界处,是个发展相对落后的地方,风景却很美。   裴清绮乘着摇摇晃晃的马车,对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好奇心越发浓重,“恩人先前可否认识我?”   男人点头。   裴清绮又问:“恩人为何救我?”   “路见不平。”   “……恩人为何以面具示人?可否告知名号日后好报答恩人。”   男人沉默片刻,“不必。”   裴清绮便也没再问,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恩人身手不同反响,可曾参军?”   她见这个男人似乎性格沉闷,有些寡言少语,人却是踏实可靠的,本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便听到他说:“嗯。”   过了一会,又听他道:“阿绮。”   “……阿绮?”裴清绮诧异地看着他。   “嗯。”   裴清绮觉得莫名,下意识问:“……是哪个绮?”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叫自己,因此有些怔愣。   男人微微停顿,眼中眸光流转,低沉道:“绮丽的绮。”   半晌,补充道:“我的名字。”   裴清绮了然,顿时笑了,“真巧,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绮字,也是绮丽的绮。”   “我知道。”男人低低地回了一句。   他声音低沉,恰逢前方一个浅坑颠簸,裴清绮并未听到他的话,待到车马平缓之后才问:“恩人刚才说什么了?我没听见。”   “……没什么。”   他停顿了一会,忽而转头看了她一眼,“日后不用叫我恩人。”   “嗯?”裴清绮见他忽然转身,下意识地看向他那双眼睛——   深邃星眸,犹如潮涌,当真是一双顶顶好看的眼睛,只是看着便让人有些移不开目光。   她愣神之际,才听到男人低低的声音传来:“叫我阿绮。”   “……好,阿绮。”   “嗯。”   ……   乾坤殿。   德懿帝将手中的折子往地上一扔,带着怒气道:“太子呢?还未找到人?”   一旁的惠如公公瞧他眉头紧皱,忙不迭替他添置茶水,“圣上消消气,也许过几日便要回来了……”   “过几日?”德懿帝脸色黑沉,瞪了他一眼,“过几日他便要直接去出征了,还回来做甚?”   说着,他又将手中的茶杯扔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惠如公公吓得后退一步,忙跪在地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德懿帝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他没有管其他人,转身走到素日常去的一堵墙前面,看着上面的一幅画,缓缓入定。   那上面挂着一副女人的画像,少女姿态,清丽可人,眉眼间与当朝太子苏寒祁有七八分相似。   每每德懿帝见到太子,就如同见到画中的女子,便是如何怒气滔天也只能缓缓熄灭,自己生吞了那怒火。   “惠如公公,若是亲眼见到太子娶妻生子,朕是否就可以下去见她了……”   “皇上!”惠如惊叫出声,忙声制止了他,“皇上千万不可有这样的想法啊!这江山还是皇上的江山,太子如今根基不稳,皇上千万不能因为思虑皇后过度,就将太子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如此……”   “如此……”   惠如不敢以下犯上,可是看着德懿帝脸上越发沉重的思念,只能硬着头皮说:“如此便是皇后九泉之下,也该是难以安心的!”   “惠如!”果然,德懿帝脸色一沉,猛一转身阴鸷地看着他。   “皇上恕罪!”惠如公公立刻将头埋了下去,磕了几个响头,“奴家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冒犯皇后,只是……”   德懿帝摆摆手,有些不耐地揉着眉心,“罢了,朕知道你的意思。”   他停顿了一瞬,复而又转身去看那副画面,目光停留在女子巧笑倩兮的侧脸上,变得深沉而迷恋。   “就连你也觉得太子羽翼未丰……”   德懿帝轻笑起来,“如此可见,他的确比朕做得好。”   看来不需要很久,他就能下去陪他的苏苏了。   惠如公公看着他如痴如醉的样子,轻叹了口气。   谁人不知当今圣上宠爱太子过度,将好好一个战神宠成了任意妄为的草莽英雄。   自大任性,唯我独尊,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偏偏样样出色拔尖的宸王得不了他的青眼,只因宸王的生母是曾经盛宠一时最后却被德懿帝亲手处死的苏妃,而太子的生母苏皇后却是德懿帝的青梅竹马、一生所爱。   太子先前也是个惊艳绝才之人,文武双全,容貌绝世,完美继承苏皇后的美貌,甚至比德懿帝还要能力出众。   只是自从苏皇后病逝之后,太子小小年纪便换了个性子,从此与德懿帝再也不甚亲热,与任何人都不再接近,常年独来独往,甚是冷清。   后来长大了一些,便自请上战场,德懿帝看得出他是不愿意待在皇宫,无奈之下只能同意。   却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好几年。   太子与狄将军一起征战,所到之处皆为胜仗,英勇无比,德懿帝本来是想让狄将军成为他坚实的后盾,也有意让狄书萱做这个太子妃,只是没想到一次宫宴太子当众出了狄书萱的丑——   那狄书萱也是个娇宠大的,本来是倾心太子,也没那个颜面再继续喜欢下去,怕是不记仇都是好的。   谁能想到,后来竟然嫁给了宸王……   想到这里,惠如公公叹了口气。   嫁给宸王,这就麻烦了啊。   在他看来宸王苏允承其实更加可怜,只是因为苏妃曾是苏皇后病逝的诱因之一,便触犯圣上大忌,龙颜大怒,不但亲自处死苏妃,还将宸王贬为庶民。   乌都本就只有两个小皇子,宸王毕竟也是德懿帝的亲骨肉,竟也是说不要就不要,后来太子大战凯旋大赦天下才得以回到自己的位置,而后迎娶了平民出身的宸王妃。   宸王大婚当日,太子连夜出征。   朝中的人得了消息便知道这是太子在划清界限的意思,自此便开始站位,太子的地位本无可动摇,谁知没过两年宸王便娶了狄将军之女——   此后两股势力才慢慢开始平衡。   惠如公公本以为太子无心朝野之争才会远走沙场,谁知宸王纳妾的消息才传出去,太子战胜凯旋的消息便传了回来。   这一次回来,便没有再走的意思。   惠如公公在德懿帝身边伺候了一辈子,不懂圣上的心思,也不懂太子的心思。   不懂德懿帝为何那般深爱苏皇后,却依然纳妾,甚至还赐名苏妃,摆明了是在膈应苏皇后,却在皇后病逝之后痛彻心扉,一夜白发,更是亲手斩杀苏妃,贬了宸王,险些跟着皇后去了。   若不是当时太子年幼,怕是德懿帝对这江山早就撒手不管。   正当他沉思之际,门口忽而传来一个醇厚的声音——   “惠如公公为何突然叹气?”   苏允承走了进来,清冷雅致的眉眼间气息流转,一身都是君子谦华,气质斐然。   他朝德懿帝行礼,言行举止无一不恭谦,挑不出一丝错处,“父皇圣安。”   德懿帝瞧见是他,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无甚波澜地看着他,“宸王有何事?”   苏允承低垂着头,“雾疆再犯,儿臣请求父皇速速出兵镇压,否则难以扬威。”   德懿帝皱起眉头,“你就这般急着与你皇兄对立?”   苏允承眸色一深,将头压得更低,“儿臣不敢,儿臣是为了江山社稷。”   目光轻移,他看到德懿帝那面书墙上面挂着的书画,上面的女人清丽可人、巧笑嫣然——   正是他的生母嫉妒了一辈子、也羡慕了一辈子的苏皇后。   苏允承眉眼缓缓沉了下去,兀自捏紧了拳头,心头涌上一阵不甘和愤恨,而后强行压下。   这份仇恨,他必将偿还。 ?第35章 承蒙厚爱,民女不嫁   裴清绮在乌都长大,除了美女如云的烟楼也见过不少坊司的美男子,单看一双眼睛长得这般好看到惊心动魄的似乎只见过一人……   苏允承的眼睛也好看,却没有这双眸子澄澈,甚至是干净到有攻击性。   “感谢……公子救命之恩,敢问公子大名?日后必定报答于恩人。”她朝男人微微拂身,眼神暗自琢磨。   那人没有说话,朝裴清绮伸出手——   “恩人何意?”裴清绮不明白地看着他,却出于本能地将手放了上去。   “上车。”男人言简意赅,牵着她的手腕将她重新带上马车,面具上的鹰隼图案栩栩如生。   一阵旋转之间,裴清绮已经稳稳坐在了马车里,看到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骑在马上,轻轻一夹,那马车便稳稳当当地行动起来。   她盯着那人看,心中还是留着一些警惕,不敢放松。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来看了她一眼,“我送你,别担心,不会有人敢再伤害你。”   裴清绮连忙收回视线,有种被看穿的窘迫,脸色微红,“抱歉……只因我实在没有可信任之人,恩人莫怪。”   男人转了回去,目光平视前方,声音低沉清冽,“你可以相信我。”   “……好。”   ……   裴清绮没有去苏允承给她安排的地方,而是去了自己的故乡——   方野。   她本来是要在前方分开的,不愿多劳烦恩人,男人只说自己是去方野的,她略一思索,便一同前行了。   裴清绮是在方野走失的,在方野生活到八岁之后才到乌都,自此便再没回过故乡。   方野路程很远,处于雾疆和乌都的交界处,是个发展相对落后的地方,风景却很美。   裴清绮乘着摇摇晃晃的马车,对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好奇心越发浓重,“恩人先前可否认识我?”   男人点头。   裴清绮又问:“恩人为何救我?”   “路见不平。”   “……恩人为何以面具示人?可否告知名号日后好报答恩人。”   男人沉默片刻,“不必。”   裴清绮便也没再问,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恩人身手不同反响,可曾参军?”   她见这个男人似乎性格沉闷,有些寡言少语,人却是踏实可靠的,本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便听到他说:“嗯。”   过了一会,又听他道:“阿绮。”   “……阿绮?”裴清绮诧异地看着他。   “嗯。”   裴清绮觉得莫名,下意识问:“……是哪个绮?”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叫自己,因此有些怔愣。   男人微微停顿,眼中眸光流转,低沉道:“绮丽的绮。”   半晌,补充道:“我的名字。”   裴清绮了然,顿时笑了,“真巧,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绮字,也是绮丽的绮。”   “我知道。”男人低低地回了一句。   他声音低沉,恰逢前方一个浅坑颠簸,裴清绮并未听到他的话,待到车马平缓之后才问:“恩人刚才说什么了?我没听见。”   “……没什么。”   他停顿了一会,忽而转头看了她一眼,“日后不用叫我恩人。”   “嗯?”裴清绮见他忽然转身,下意识地看向他那双眼睛——   深邃星眸,犹如潮涌,当真是一双顶顶好看的眼睛,只是看着便让人有些移不开目光。   她愣神之际,才听到男人低低的声音传来:“叫我阿绮。”   “……好,阿绮。”   “嗯。”   ……   乾坤殿。   德懿帝将手中的折子往地上一扔,带着怒气道:“太子呢?还未找到人?”   一旁的惠如公公瞧他眉头紧皱,忙不迭替他添置茶水,“圣上消消气,也许过几日便要回来了……”   “过几日?”德懿帝脸色黑沉,瞪了他一眼,“过几日他便要直接去出征了,还回来做甚?”   说着,他又将手中的茶杯扔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惠如公公吓得后退一步,忙跪在地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德懿帝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他没有管其他人,转身走到素日常去的一堵墙前面,看着上面的一幅画,缓缓入定。   那上面挂着一副女人的画像,少女姿态,清丽可人,眉眼间与当朝太子苏寒祁有七八分相似。   每每德懿帝见到太子,就如同见到画中的女子,便是如何怒气滔天也只能缓缓熄灭,自己生吞了那怒火。   “惠如公公,若是亲眼见到太子娶妻生子,朕是否就可以下去见她了……”   “皇上!”惠如惊叫出声,忙声制止了他,“皇上千万不可有这样的想法啊!这江山还是皇上的江山,太子如今根基不稳,皇上千万不能因为思虑皇后过度,就将太子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如此……”   “如此……”   惠如不敢以下犯上,可是看着德懿帝脸上越发沉重的思念,只能硬着头皮说:“如此便是皇后九泉之下,也该是难以安心的!”   “惠如!”果然,德懿帝脸色一沉,猛一转身阴鸷地看着他。   “皇上恕罪!”惠如公公立刻将头埋了下去,磕了几个响头,“奴家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冒犯皇后,只是……”   德懿帝摆摆手,有些不耐地揉着眉心,“罢了,朕知道你的意思。”   他停顿了一瞬,复而又转身去看那副画面,目光停留在女子巧笑倩兮的侧脸上,变得深沉而迷恋。   “就连你也觉得太子羽翼未丰……”   德懿帝轻笑起来,“如此可见,他的确比朕做得好。”   看来不需要很久,他就能下去陪他的苏苏了。   惠如公公看着他如痴如醉的样子,轻叹了口气。   谁人不知当今圣上宠爱太子过度,将好好一个战神宠成了任意妄为的草莽英雄。   自大任性,唯我独尊,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偏偏样样出色拔尖的宸王得不了他的青眼,只因宸王的生母是曾经盛宠一时最后却被德懿帝亲手处死的苏妃,而太子的生母苏皇后却是德懿帝的青梅竹马、一生所爱。   太子先前也是个惊艳绝才之人,文武双全,容貌绝世,完美继承苏皇后的美貌,甚至比德懿帝还要能力出众。   只是自从苏皇后病逝之后,太子小小年纪便换了个性子,从此与德懿帝再也不甚亲热,与任何人都不再接近,常年独来独往,甚是冷清。   后来长大了一些,便自请上战场,德懿帝看得出他是不愿意待在皇宫,无奈之下只能同意。   却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好几年。   太子与狄将军一起征战,所到之处皆为胜仗,英勇无比,德懿帝本来是想让狄将军成为他坚实的后盾,也有意让狄书萱做这个太子妃,只是没想到一次宫宴太子当众出了狄书萱的丑——   那狄书萱也是个娇宠大的,本来是倾心太子,也没那个颜面再继续喜欢下去,怕是不记仇都是好的。   谁能想到,后来竟然嫁给了宸王……   想到这里,惠如公公叹了口气。   嫁给宸王,这就麻烦了啊。   在他看来宸王苏允承其实更加可怜,只是因为苏妃曾是苏皇后病逝的诱因之一,便触犯圣上大忌,龙颜大怒,不但亲自处死苏妃,还将宸王贬为庶民。   乌都本就只有两个小皇子,宸王毕竟也是德懿帝的亲骨肉,竟也是说不要就不要,后来太子大战凯旋大赦天下才得以回到自己的位置,而后迎娶了平民出身的宸王妃。   宸王大婚当日,太子连夜出征。   朝中的人得了消息便知道这是太子在划清界限的意思,自此便开始站位,太子的地位本无可动摇,谁知没过两年宸王便娶了狄将军之女——   此后两股势力才慢慢开始平衡。   惠如公公本以为太子无心朝野之争才会远走沙场,谁知宸王纳妾的消息才传出去,太子战胜凯旋的消息便传了回来。   这一次回来,便没有再走的意思。   惠如公公在德懿帝身边伺候了一辈子,不懂圣上的心思,也不懂太子的心思。   不懂德懿帝为何那般深爱苏皇后,却依然纳妾,甚至还赐名苏妃,摆明了是在膈应苏皇后,却在皇后病逝之后痛彻心扉,一夜白发,更是亲手斩杀苏妃,贬了宸王,险些跟着皇后去了。   若不是当时太子年幼,怕是德懿帝对这江山早就撒手不管。   正当他沉思之际,门口忽而传来一个醇厚的声音——   “惠如公公为何突然叹气?”   苏允承走了进来,清冷雅致的眉眼间气息流转,一身都是君子谦华,气质斐然。   他朝德懿帝行礼,言行举止无一不恭谦,挑不出一丝错处,“父皇圣安。”   德懿帝瞧见是他,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无甚波澜地看着他,“宸王有何事?”   苏允承低垂着头,“雾疆再犯,儿臣请求父皇速速出兵镇压,否则难以扬威。”   德懿帝皱起眉头,“你就这般急着与你皇兄对立?”   苏允承眸色一深,将头压得更低,“儿臣不敢,儿臣是为了江山社稷。”   目光轻移,他看到德懿帝那面书墙上面挂着的书画,上面的女人清丽可人、巧笑嫣然——   正是他的生母嫉妒了一辈子、也羡慕了一辈子的苏皇后。   苏允承眉眼缓缓沉了下去,兀自捏紧了拳头,心头涌上一阵不甘和愤恨,而后强行压下。   这份仇恨,他必将偿还。 ?第38章 陛下,皇后娘娘到了   惠如公公见劝说无用,皱着眉头,沉沉地叹了口气。   其实德懿帝和苏寒祁的性格很相似,都是有些倔强的性子,只要是认定了的事,无论谁来劝说都没用。   殊不知苏寒祁更像的人其实是苏皇后,他们只是认定了自己心目中所坚定的事实,便会坚定不移,而德懿帝却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   一想到苏皇后,惠如公公心里面就有些不舒服。   其实比起德懿帝来他更衷心的人是苏皇后,只是皇后娘娘现在身居冷宫中基本上很少出来,除了太子的事情之外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请得动她,就连德懿帝也是一样。   要知道在以前苏皇后一直是以德懿帝的事情为天,现在对她来说,德懿帝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所以他稍微能够理解德懿帝对太子的感情,对于这个他和苏皇后唯一剩下的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他自然是疼爱的,但是又因为苏皇后对太子的关心在意却永远无法在他身上显现,于是便对太子有一种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嫉妒。   这只有在他身边待了很多年的旁观者惠如公公才能够看得出的深藏的情绪,只不过从未跟德懿帝提起。   他也不敢提起。   惠如公公见苏寒祁真的一直站在这边,似乎有一直耗下去的趋势,忍不住劝了几句,自然是劝不动的。   他便只能硬着头皮又进去通报一声,他看得出来,德懿帝应该也是无法再安枕了,也在等着太子的消息。   果然,他一进去就看到德懿帝正坐在床头边,苏妃小心翼翼地跪在他身后,帮他按着太阳穴。   见惠如公公进来,连忙问了一句,“太子殿下还在外面?”   惠如公公跪在上,“太子殿下说见不到皇上就不离开。”   德懿帝这一次没有再发脾气,眉眼间有些沉重,“他到底来干什么?”   惠如公公说:“应当还是为了白日赐婚的事情。”   德懿帝也闭了闭眼睛,突然冷下声音不甘地问:“朕只是想让他服个软,怎么就那么难?他母后是这样,他也是这样!跟朕开口求一句,朕难道不会答应他们的条件吗?难道冷宫就那么好,让她住那么多年都不愿意出来!”   说来说去,他在意的人其实还是苏皇后。   苏妃的眼神暗了一下。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德懿帝早就已经结束了冷宫的禁令,只要皇后自己愿意便能够从冷宫里面出来,禁令根本就困不住她。   这皇宫里面谁不知道其实皇上心里面的人还是苏皇后?但苏皇后就是要跟他赌着这一口气,两人仿佛要冷战一辈子。   看上去像是皇上将苏皇后拘禁在冷宫里面,但实际上是苏皇后将他排斥在她的世界之外,又或者是苏皇后将皇上软禁在了这个皇宫之中。   对于德懿帝来说,没有苏皇后的地方才是真正的监牢。   一开始苏妃就知道德懿帝心里是爱着苏皇后的,当时一念之差插足的时候就应该做好这样的准备,但如今苦等了这么多年,说没有一丝心焦和侥幸是不可能的。   苏妃垂下眼眸,轻轻柔柔地替男人很揉着他有些紧绷的地方,“皇上这样逼迫皇后娘娘,其实也是徒然,毕竟皇后娘娘最看重的人就是您,您生病的时候她都不曾在意过,更何况是太子?”   听到她这个话,德懿帝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讽刺地哼了一声,“她最在意的人是朕?她的心只在意太子一个人,但凡她对太子的情意能分给朕一星半点,朕也不会……”   说着,他用力地顶了顶眉心,本来已经心软打算让太子进来,但苏妃的话提醒了他——   苏皇后对他的事漠不关心,却对太子是个例外……可他却是因为太子是她的孩子才对他多一分宠爱,将他当作是自己的孩子看待,苏皇后却从未对他有过格外的宽容。   德懿帝挥了挥手,说:“既然他要等,就让他一直等着,之后不用进来再通报。”   惠如公公看了苏妃一眼,眼神复杂,沉沉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转身离开。   他看着太子就这么站在门口,也忍不住有些心疼,“太子殿下还是先回去罢,要是皇后娘娘见到您在这等着,也肯定会心疼的……”   苏寒祁眸色沉了一下,“他又提到母后了?”   惠如公公听到他语气不悦,就知道他是有些生气。   这些年来但凡只要德懿帝也提起苏皇后的事情,太子就会和德懿帝争吵,没有一次例外。   苏寒祁握紧了拳头,冷冷的眼神扫过他,“……他和那个女人在里面?”   只有苏妃才会一直在帝后二人之间挑拨,偏偏他那好父皇政事上雷厉风行,却连这点小心思都看不清。   他对德懿帝都没有了尊称,惠如公公心里面暗叫不好,下意识说道:“太子殿下切莫冲动,您一旦冲动,连累的也许是冷宫里面的皇后娘娘!”   苏寒祁听了他的话,有些迟疑地停顿了一瞬,就在这时里面传来了一声女人的惊叫声,却不是因为害怕,仿佛还带着吟哦。   ——这俨然是苏妃,那声音娇媚无比,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亦或是德懿帝真这般寂寞难忍。   苏寒祁心里那条防线倏然崩塌,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殆尽。   德懿帝的确是故意,既然他宁肯跟他胶着也不请皇后,不愿意他好过,那他也没必要让他舒坦。   他成功惹怒了苏寒祁。   苏寒祁将惠如公公推到一旁,脸上是阴沉的狠戾,刚要直接将门踹开,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温柔而又清冷的声音——   “阿祁,不可鲁莽。”   苏寒祁整个人怔在了原地,背影一僵,瞳孔轻轻颤抖着。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转过身子,看着面前穿着朴素却依然美貌动人的苏皇后,低哑着声音喊了一句,“母后……”   苏皇后的眉眼沉沉,仿佛常年都压抑着忧愁和阴郁,在看到苏寒祁的时候倒是轻松了一些,带着一丝温和的笑。   她上前一步走到他面前,执起他的手,“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冲动?”   苏寒祁回过神来,反握住她的手,“母后怎会过来?这么晚……”   他的声音有些急,苏皇后温和地打断他,将他紧蹙的眉头抚开,轻声对他说:“母后常年待在冷宫,虽然不至于耳聪目明,但你今天跟你父皇闹这么大一出,母后还是知道的。”   想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层薄茧的手指描绘着苏寒祁的眉眼,“傻孩子。”   明明知道德懿帝也就是在逼他,却始终不愿意来打扰她、连累她,其实哪个母亲会嫌自己的孩子带来麻烦?   “既然真心喜欢那个女子,母后就替你去求一求你父皇,倘若娶了人家,就要真心对待人家,切莫像……”   说到这里,苏皇后一下子就闭上了嘴,没再说下去。   苏寒祁看到她眉眼闪过一丝讽然,也没说话,只是沉沉地看着她,“母后的好意儿臣心领,只是今日时辰太晚……”   苏妃还在里面,他不想苏皇后看到那样的场景不高兴。   苏皇后摇了摇头,“母后就是趁着夜深出来,不想要惊扰了宫中其他的人,跟你父皇说几句话就走。”   说完她看向一旁的惠如公公,“麻烦公公进去通报一声。”   惠如公公震惊过后连忙答应几声,然后两股战战地跑进去通报。   德懿帝看他一脸惊慌的跑了进来,以为苏寒祁在外面闹脾气,这是他意料之中,并没有当回事。   他只不耐烦地看着他,“刚才真不是已经说过了,不管他在外面做什么都别让他进来?还来通报什么?”   惠如公公一下就跪到了地上,颤抖着说:“陛下,是皇后娘娘到了!”   他话音刚落,德懿帝一下子从床榻上猛地坐起了身子,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眼里的激动溢于言表,还有一丝欣喜,嘴角上扬的弧度止都止不住。   德懿帝下意识脱口而出:“还不快让皇后进来!”   惠如公公应了一声,刚要退出去,德懿帝这才想起来房中还有一个苏妃,连忙叫出了惠如公公,“等会儿。”   他回过头来,皱着眉头看着身后的苏妃,头一次觉得酒那么坏事。   苏皇后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都依靠酒来入睡,许多个孤单影只的漫漫长夜,他都不知该如何度过——   却不想给了苏妃钻空子的机会。   苏苏好不容易主动来见他,要是看到这样一副场景,无论他如何解释,她也定然不会相信他。   德懿帝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地道:“苏妃,你去旁边屏风后边躲着,谁来都不许出声,不准让任何人知道你在朕的寝宫……”   他话音刚落,门外就已经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苏皇后已经翩然走了进来。   她一袭布衣,素净到有些寡淡,在德懿帝眼中却像披着月光那般美好动人,让人移不开视线。   比起他深邃浓稠的目光,苏皇后只是恭敬地站在他面前,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他,“陛下……” ?第39章 教训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德懿帝下意识上前一步,声音有些沉顿,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苏苏……”   他低声喊她的名字,眼中眸光闪烁,视线紧紧锁在她的脸上,喉结上下滚动着,正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激动。   “你怎么会来……”   他想去拉她的手,却扑了个空,纤长的指节顿在半空中,有些僵硬地蜷缩了一下。   苏皇后微微福身躲开他,目光清润淡然却没有一丝柔情,垂眸道:“臣妾来是有一事相求,望陛下准允,打扰到陛下休息是臣妾的罪过。”   德懿帝脸色微收,不愿表现得太过热络,只道:“不打扰,朕也还未休息。”   一旁的惠如公公忍不住笑了一下,低头不语。   哪里是还未休息?只要是苏皇后来找陛下,怕是从睡梦中惊醒也是心甘情愿的。   德懿帝敛眉看他一眼,惠如公公立刻收敛了笑意,“皇后娘娘这边请……太子殿下……”   苏寒祁默然跟在苏皇后身边,与德懿帝对上视线,二人都默不作声地错开目光,心中各自有所计量。   德懿帝是不愿让苏皇后知晓苏妃在此,而苏寒祁则是不想让母妃堵心。   德懿帝知晓苏寒祁一向在意他母后的感受,不会轻易多嘴,只是心中难免复杂晦涩。   ……太子对他的偏见怕是早已经根深蒂固,无法扭转。   ……   苏皇后缓缓坐下,德懿帝也跟着她坐在她身边。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德懿帝目光贪婪地看着她的侧脸,却在她转头看向自己时立刻收回视线,“……皇后前来所谓何事?”   他分明心中都知晓,却还是要这般问,以显得他没有多想她、没有想尽各种方法来逼她见自己一面。   苏皇后明白他的心思,心中却无甚波澜,只道:“臣妾是为了太子的婚事而来。”   德懿帝点点头,看向太子,“你有中意的女子?”   苏寒祁不愿看他这幅虚假的模样,侧头不语。   德懿帝立刻沉了脸,“太子,朕在问你话!”   往日他至少还维持最表面的君臣之礼,如今当着他母后的面都这般没有礼数、目中无人,如此怎配为一朝太子?是该好好教导了。   苏皇后眉头微不可闻地皱了起来,随即展开,温和地看着苏寒祁,“阿祁,母后跟你父皇商量些事,时辰不早了,你回去休息。”   苏寒祁脸色不虞,“母后……”   “阿祁。”苏皇后温柔地看着他,语气里满是劝哄,仿佛还当他是以前那个小孩子,“听话,”   她低下声音来,似乎像是威胁。   苏寒祁僵持了一会,最后还是败下阵来,“是,母后。”   也许旁人看来苏皇后对他的态度过分纵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苏皇后对待他的好是连带着对去世的小公主的愧疚在其中。   他的龙凤胎妹妹意外离世的那段时间,不只是德懿帝和苏皇后受到影响,他同样处在一个压抑悲沉的世界。   只是也许孩童的悲伤永远没有大人沉重,所以他理所当然被忽略。   后来苏皇后意识到这一点,便开始弥补他,将所有的关心都转移到他身上,而德懿帝却永远意识不到他的欠缺。   ……   宫门已经关闭。   苏寒祁不愿回东宫,想到裴清绮,便准备趁着夜色去找那只不是很安分守己的鹰。   ——却没想到在路上会遇到苏允承。   宫门紧闭,他是从另一个入口而来,身旁没有任何随从,手中的圣旨也不见踪影,且面色如常,并没有得偿所愿的喜悦。   苏寒祁的眼神冷冷地落在他脸上,随即收回。   这幅模样,看样子是没有求娶成功。   他直接忽略了他,径直往前,与他擦肩而过。   苏允承却冷着脸叫住了他,“你去做什么?”   “与你有什么关系。”   “是去找你那只不见的鹰?”   苏寒祁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他。   即便他没有回答,从他这样的反应苏允承也看得出来答案——   原来那只出现在烟楼的鹰果然是他的。   那也就是他没有想错,苏寒祁和裴清绮始终是有一些牵连在其中的。   虽然他知道裴清绮必然不会爱上苏寒祁,可看着面前的男人,他总是会想起上一世没入自己心口的那一剑,以及他抱着裴清绮的尸身走得越来越远的背影。   那个画面自从他重生以后始终萦绕在心头,总是给他一种苏寒祁会带着裴清绮远远离开他的错觉。   这种错觉让他不安。   “你是太子,你真以为父皇会让你娶一个烟楼女子?”   苏允承忽而抬起脚步走到他面前,目光与他平视,“你跟她不可能有任何结果,何必要让她为难?”   “有没有结果不是你说了算。”苏寒祁声音冷漠,看都没看他一眼。   察觉到他的蔑视,苏允承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你当真是要与我争抢?”   “我从来不与人争,不是不争,而是不屑。”   苏寒祁忽而迎上他的视线,目光清寒却总让人感觉到一股压迫感,“而且,她不是你我争来争去的筹码。”   苏允承的眼神一下就变得有些晦涩莫名,“你的意思莫不是让她自己选择?”   “自然。”   他嗤笑了一声,“你可知若是让她自己选择,你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   “有没有机会不是你说了算。”苏寒祁始终只有这一句话。   苏允承看着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志在必得,突然就有一种冲动想要告诉他:裴清绮前世已经与他成了婚,并且和他生活了十余年,肚中也有了他的孩子——   若不是因为狄书萱的出现,他与裴清绮早就功德圆满,白头偕老。   “那便各凭本事,看她最终属意于谁。”苏允承收回视线,拂袖而去。   分开时,两人面上都没有多余的神情,但彼此心中都知道,他们兄弟之间那道隔阂永远无法修补。   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势同水火。   ……   烟楼,鸽房。   姆妈有些忐忑地看着裴清绮,“这样真的能行?”   裴清绮摇头道:“我也不敢打包票,只是总归要试上一试,再过一段时间才能知道行不行。”   姆妈虽然心中有所怀疑,但是现如今穷途末路,也只能相信她。   “若是这次你这能帮我这个忙……”她停顿了一下看着她,“我就欠你一个人情。”   裴清绮对她笑了一下,“我知道,姆妈不用再急着把我给送出去就行。”   姆妈松了口气,“你说你这顶好的条件,嫁给富贵人家去吃香喝辣有什么不好?非得留在这么个地方,跟一群姑娘们争来争去?”   听了她这话,裴清绮眸子有些暗沉,低着头说:“其实在这里也不错,总归还能有一些自由,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不是像上一世那样,将自己的大好年华全部燃烧,去成全苏允承的宏图大业,到最后自己什么都没剩下。   她有这般精力应该专注于自己身上,让自己变得更优秀更有能力,比什么都好。   旁人显然是不会理解裴清绮这样的想法,只会觉得她异想天开,认为女人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这才算本分。   可对于姆妈来说却能够明白几分。   如今这个世道,能够让女人去做的事情很少,她也只有做这个看上去不那么光彩甚至还有一些损阴德的行当。   可能有什么办法?这世道对女人的局限就是有那般多。   人总是要活下去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揭竿起义、撼天动地的能力,更多的只是顺应着这个世道,想让自己过得再舒服一些。   裴清绮叹了口气,两个女人相视一笑的瞬间,竟然从对方的眸子里面看出一份惺惺相惜来。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春枝有些着急忙慌的声音——   “清绮!姆妈!不好了,有人来闹事!”   姆妈闻言皱起眉,转身看向她,“怎么回事?”   春枝气喘吁吁地跑到两人面前,道:“方才外面来了一群客人,说是要见我们这最漂亮的头牌!”   姆妈脸色难看,样子有那么几分威严,“清绮是不出去接待客人的,你出去回绝。”   春枝苦着一张脸道:“方才我们也是这么说的,可他们非要让清绮出去,说是见不着清绮的话就要将这里给砸了,看他们那模样应该是什么达官显贵,我们也都不敢得罪更不敢擅自做主……”   她话音落下,裴清绮抬起头和姆妈交换了一个眼神,“出去看看罢。”   ……   裴清绮没有想到这一世再见到狄书萱竟然这般快,她本以为只要避开苏允承,她与狄书萱之间便没有任何关联。   在烟楼见着她时,心里面那股恨意还是翻腾起来。   怎么可能不恨,怎么可能不怨?   只是当力量微弱时,连恨和怨都成了一种奢侈。   这一世的狄书萱依然是那个被狄将军给娇宠惯了的千金,从一举一动上便可以看出嚣张跋扈的气场。   她盛气凌人地站在楼下,周围跟着一群跟班将她围着,仰着下巴,看着刚刚从后院走出来的裴清绮——   在看清楚她的脸的那一瞬间,她就怔了一下,几乎不用问就可以肯定眼前这位就是她要找的人。   “你就是裴清绮?”   还没等人开口,狄书萱便已经回了神,走到了裴清绮面前,眼中带着一丝不屑地打量着他。   “正是。”裴清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用力握紧拳头才不至于让自己情绪失控,“这位客人有何贵干?”   狄书萱冷笑了一声,见她丝毫不避讳地与自己对视,更觉得这人不知好歹。   她眼眸一沉,突然就扬起手照着她的脸要打下去,同时冷喝一声,“来教训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第40章 谁让你拿剑指着她?   她这一巴掌来得突然,裴清绮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她已经抬起了手——   她下意识地接住了她的手腕,皱着眉头看向她,“客人这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莫名其妙,这一世她和狄书萱还没有任何的交集,也没有任何恩怨情仇,甚至还不认识她,她为何会突然气势汹汹地来找她麻烦?   狄书萱见她躲过,顿时就有些气恼,“你竟然敢躲!你可知道我是谁?就你这般下贱的女人你竟然也敢打我,信不信我让爹爹直接杀了你!”   裴清绮冷下脸来,“光天化日之下草菅人命,不知令尊究竟是何人,竟有这般权势?”   她说话的声音很大,能让周围的人都能够听到。   烟楼虽然平时不接客,但那些始终都无人摘花的姑娘,最后也只能够沦为此行。   烟楼并不是常年对外关闭,也会做一些寻常的生意来掩盖他们养瘦马的行径,平日看来是个普普通通寻欢作乐的场合,所以来来往往的客人并不算少,都是一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客人。   乌都几百年来都实行廉政俭朝以百姓为主,国力强盛,国泰民安,狄书萱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哪怕狄将军权力再大也会有影响。   裴清绮话音刚落,便能听到旁人窃窃私语起来。   甚至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冲着狄书萱吆喝了几声:“姑娘你倒是说说看,令尊究竟是谁,能有这般大的权利?”   “是啊,也说出来让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开开眼界呗,到底是何方神圣才能够随意处死无辜百姓?”   “是啊,说说看呗!”   “……”   狄书萱听着周围冷嘲热讽的声音,一时之间无法忍受。   自从被将军认回来之后,她就没有受过这般的气,哪一个人不是千方百计地供着他?   “就凭你们也配知道?一群蝼蚁连给我父亲提鞋都不配!”   她对着那群人吼了一声,又上前一步指着裴清绮的鼻子破口大骂:“像你们这样的女子根本就称不上是人,是最低等的动物,杀了你们为何叫做草菅人命,只当是替天行道!”   说完狄书萱气势汹汹地对着裴清绮又要一掌劈下去,裴清绮拧眉躲开她后退了一步。   狄书萱扑空后越发恼火,裴清绮见状连忙对一旁的小厮喊道:“这就是个疯子,将她赶出去!”   一旁的小厮闻言看了姆妈一眼,见姆妈点头之后这才上前将狄书萱给按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你们竟然敢这般对我,快放开我,否则我让父亲将你们全杀光!”   狄书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快放开我!”   裴清绮眉头直皱,她从未想到原来十年前的狄书萱竟然是这般暴戾又不掩饰的性格。   当时在府中的确是隐藏得极好,无论是在苏允承面前还是在狄将军面前始终都是一副天真浪漫、虽然有些娇蛮却从来没有坏心思的模样。   ——真实面目竟是这般德行。   将这个疯子给扔出去。裴清绮会退一步对一旁的小厮说:“以后不许她进来。”   小厮刚要动手,狄书萱带过来的那些随从突然一个个都面露冷光,从腰间抽出一把佩剑,刀光一闪——   一旁的姑娘瞬间全都被围了起来,那些客人也吓了一跳,愣了一瞬后立刻慌乱起来,连忙找机会往外跑,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狄书萱扭了扭脖子,站起身在那小厮身上踩了一脚,“把他给我拖下去剁碎!”   烟楼那些姑娘们纷纷后退,察觉到她们惹到了不该惹的人,顿时都不敢出声。   裴清绮只看着面前的狄书萱,脸上没有任何一丝波动,等她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才冷冷地看着她,“你究竟想做什么?”   狄书萱见她一脸的无动于衷,皱起眉头,“你不怕我?”   她话音刚落就伸手捏住了裴清绮的脸颊,逼她看着自己,眼里面闪过一丝阴狠,“这张脸可真是讨喜,一个两个的男人都围着你转,是不是很得意?”   裴清绮蹙起眉头,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在暗示前几天摘花会的事情,可这个时候狄书萱应该还没有跟苏允承有任何交集,怎么会为了他来找自己的麻烦?   狄书萱见她眼里面闪过一丝茫然,哼笑了一声,“那天那个周公子本与我小姐妹有婚约在身,正室都还没有迎娶过门便接着来这种地方讨你做妾,你可真是厉害!”   裴清绮脸冷了下来,打开她的手,周公子的事情你该与周公子说,“管不了男人便来欺辱女人,这就是你的本事?”   狄书萱没有想到她这么伶牙俐齿,顿时更气恼,“你还狡辩!若不是你恬不知耻,周公子好歹是个富商之家也看得上你这样的贱婢?就算他看上了,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也是因为你不知廉耻勾搭他!”   她其实最气恼的是太子苏寒祁竟然也掺和进了这件事情当中!   摘花会那日苏允承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乌都几乎无人不知他宸王殿下要迎娶一个烟楼的女子为正妻。   ——却很少有人知道,那日在烟楼争锋相对的三个男人,其中一个便是太子。   苏寒祁行事一向低调,自然是没有向众人表露身份,狄将军得知此事后告知狄书萱,还让她不要到处声张。   狄书萱自然是不会到处去说,但心里面的怒火却怎么也压不下去,咽不下这口气。   她前脚才向苏寒祁抛出了橄榄枝,他拒绝自己也就罢了,她心中顶多是有些愤愤不平,可如今他转眼就去为了另外一个女子和别的男人争锋相对,这对她而言就是奇耻大辱!   尤其这个女人还是个不入流的烟楼女子,在她眼里根本就算不上是人,不过是个商品罢了。   狄书萱今天过来就是想要会会裴清绮,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样的货色,结果果然是个有娘生没爹教的破烂玩意儿!   她怒火中烧,让那些侍卫动手,周围顿时惊叫一片——   那些姑娘们吓得瑟瑟发抖,胆子小的已经哭了出来。   裴清绮握紧拳头,冷眼看着面前的人,忽然从一旁的侍卫腰间抽出一把剑直直逼上狄书萱的脖颈,沉声道:“让这些人走,否则我杀了你!”   她以前从来没有用过这一类的兵器,却没想到这般趁手。   她压低了声音重复,声音含着怒气,“听到没有?”   狄书萱像是也没有想到裴清绮会这么凶狠,看到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脸色有些发白,威胁道:“你要是敢伤到我的话,我爹肯定不会饶过你的,他一定会杀了你!”   “在他杀了我之前,我先杀了你给我垫背!”裴清绮怒吼了一声,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让他们都停下来,听到没有?”   狄书萱有些颤抖地闭上眼睛,只能够对那些人喊:“还不快停下来!”   裴清绮用刀抵着她的脖子慢慢往后退,“你们都出去!”   姆妈见状终于忍不住喊了她一句,“清绮……”   她的眼里含着担忧。   裴清绮看了她一眼,对她说:“没事,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连累你们。”   “我不是……”姆妈想说她不是这个意思,裴清绮只对她安抚地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转头看向狄书萱的时候脸色顿时沉下来,“还不快走?”   狄书萱见她拿着剑的手上下颤抖了一下,脖子上立刻刮出一道血痕,闭着眼睛对她喊道:“你小心点,这很锋利的!别伤到我!”   裴清绮冷笑了一声,“我从来没有拿过兵器,若是不小心失手了,可别怪我——”   狄书萱再也没法强装镇定,两股战战,连忙让那些人都退了出去。   等到了一个空她才停了下来,裴清绮才刚站定,周围那些侍卫就立刻冲上前来将她给扣住——   她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能力反抗,就在那束手就擒。   狄书萱整个人都有些腿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而后一股怒气涌上大脑,“你敢威胁我!”   她抽出一把剑,径直就往裴清绮的脖子上刺去,却被另一个力道所拦截——   “砰!”   她的手腕被那股强劲的力量给震痛,手一松那把剑便径直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狄书萱一回头,就对上一道冰冷的视线——   苏寒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出现在她面前,手中的剑抵着她的喉口,脸色沉得可怕,“谁准你拿剑对着她?”   狄书萱后退一步,先是一惊,而后怒火滔天,“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个贱人这样对我!”   苏寒祁眸色更深,手腕用力,那剑锋便已经没入她的皮肉,殷红的血顺着冷锋流淌下来,倒映出狄书萱的惊愕和恐惧——   “苏寒祁!你别以为你是太子我就拿你没办法!我爹可是狄将军!”   她高声叫喊起来,几乎快要破音,“你这样对我,你就不怕我嫁给宸王,从此以后处处与你作对?”   苏寒祁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求之不得。” ?第41章 苏苏,我们重新开始   看着男人冷漠的脸,狄书萱原来滔天的愤怒如今也被凝固,慢慢冷静下来,“太子殿下,你我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你还想要在朝中立足自然少不了与我父亲打交道,难道真要自断前程闹得这般僵?”   她缓缓后退,本意是想要逃出这可怕的剑锋,苏寒祁的手却随着她移动,不肯饶过她半分。   ——那锋芒似乎转眼就能割破她的喉管。   狄书萱深吸一口气,脸色越来越白,看着他道:“……你若是伤到我,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如何?”   狄书萱强行忍住语气中的颤抖,冷声道:“……今日之事是我鲁莽了,就是我再怎么不对,太子殿下为了一个这样的女子用剑指着我……日后将军府与太子殿下势不两立的时候, 希望太子殿下也能如这般时候威风凛凛!”   ……   德懿帝不想表现出过于急躁的样子,可他侧头看着苏皇后淡淡然气定神闲的模样,终究是有些沉不住气,“皇后方才说要与朕商量太子的婚事,心中可有最佳人选?”   苏皇后端起眼前的茶杯品了一口,又淡淡放下,看着他笑道:“自然是太子心中所属意的女子为最佳。”   德懿帝皱起了眉头,“你可知那女子是烟楼出身?对太子的前途百害而无一利,兴许他只是被那女子蛊惑……”   “太子他不是那看不清楚自己内心的人,从小到大他最是懂事沉默,从来不会主动要求什么,既然他都已经开口,自然是心中已经有了决断,想必不会轻易对自己做的决定后悔。”   听着她话里有话的暗示,德懿帝的脸色沉了下来,望着她道:“皇后可是在埋怨朕?”   苏皇后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陛下为何会这般觉得?”   德懿帝摇了摇头,淡哧一声,“你终究还是在责怪朕……这么多年来,朕又何尝不怪?”   他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女人,目光触及到她那张始终淡然的脸时,胸口就像被堵上一团棉絮,越是思索便越是沉重。   “你只知道责怪朕的错误,可你也曾给过朕弥补的机会?”   苏皇后脸上的温和缓缓收敛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陛下的错误需要臣妾给机会去弥补?臣妾自认为没有这样大的脸面,不过臣妾倒是想问问陛下自己的内心可有否想过要去弥补?可有做过任何实际行动来表达你的悔、你的愧?”   她的声音很清很淡却又掷地有声,像重锤一样敲打在男人心中。   德懿帝蹙起眉头,脸色暗沉地看着她,“你就是这样看待朕的?你觉得朕心中从来没有痛苦挣扎过、煎熬过?”   苏皇后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低垂着眼眸。   即便她什么都不说,但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德懿帝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而后有些颓然地跌回到原先的位置上,一只手撑着膝盖顶着自己的眉心,“罢了,朕也不愿与你去算计这些。”   沉默在两个人中间蔓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便这样无话可说。   德懿帝犹记得从前二人在一起时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那个时候的苏皇后还不如现在沉稳柔和,还是小姑娘心性。   开心雀跃的时候也总会抱着他的胳膊叽叽喳喳说上一整夜的小话,不管是什么样的小事从她嘴里说出来都会变得有趣可爱一些,德懿帝有时候也好奇,在她眼中这世间是不是没有乏味无聊的事物?   可现在这样的她死气沉沉、疏离冷漠,对自己再也没有了原先的笑脸。   德懿帝想到她如今的模样和从前的她做对比,心就无比沉闷。   他看着她,忽然有些失落地缓声道:“苏苏,我们冷战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结束?你对我的惩罚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的确累了,不愿再赌那一口气。   苏皇后抿着嘴角笑了一下,看着他说道:“陛下这是什么话?臣妾何曾惩罚过陛下?臣妾万万是没有那般权力与胆量的……”   听她这话,德懿帝以为自己会发火,却发现心中只有无力感。   他伸手去握住苏皇后的手,苏皇后皱着眉头,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握得更紧——   德懿帝有些固执地看着她:“苏苏,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身边……”   苏皇后见挣扎不开,便任他牵着自己的手,淡淡答道:“冷宫的日子无比自在,没有任何不方便的地方,臣妾已经习惯了。”   德懿帝眉眼间都带着一层阴翳,低哑着声音道:“可朕不能没有你,太子也不能没有你……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父子,回来行吗?”   苏皇后只觉得好笑,抬起眼睛看着他,“可是曾经为了苏妃将臣妾打入冷宫的人不也是陛下您吗?如今我在冷宫呆得好好的,也习惯了那里的生活,陛下让我会来不怕苏妃不高兴?”   听了她这话,德懿帝先是下意识闪过一抹心虚,可心虚过后忽而有一种久违的狂喜,一点一点地充盈着他的心脏。   他目光沉沉地望着面前的人,“你是在意她的存在?”   男人紧紧握住苏皇后的手,语气沉缓,“只要你愿意回来,朕会将苏妃安排妥当,从此以后不会打扰你我。”   原来他的苏苏还在嫉妒吃醋,并不是对他无动于衷,只是介意苏妃的存在。   早知这样,他应该早些将苏妃送走,这样是不是也不至于与她冷战这么多年?   思及此,德懿帝便有些懊恼,还有些庆幸。   他本以为她听了这话会高兴一些,但苏皇后却觉得可笑,“怎么,如今陛下也要将苏妃送入冷宫?”   德懿帝的脸色缓缓收敛,听得出她话里的讽刺,“……朕不是那个意思,朕会将她安排妥当。”   苏皇后只是淡漠地勾着嘴角,提醒他道:“陛下心中可明白,您和苏妃的孩子都已经这般大了,比太子殿下小不了几岁……”   帝王可当真是冷漠绝情,宠爱一个女人时为了她可以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管不顾致其枉死,不宠爱的时候便能够随意往冷宫丢弃。   德懿帝怔然。   苏允承的存在是他无法抹去的过错。   那时他与苏皇后的矛盾到达最顶点,他从未想过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可他那时也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之中,他所爱之人拒绝他的忏悔、甚至拒绝再见他,太子年纪那般小就对他有极深的成见。   他也需要一个倾泻的出口,需要找到一个能够让他暂时躲避的地方可以喘口气……   苏允承的出生便是那般来的。   他那时候有多逃避,这时候就有多后悔。   思及此,德懿帝紧紧握住苏皇后的手,哑声解释:“你明知道那是朕的无心之失……若是你真这般在意,朕再也不会让他们二人出现在你面前,这样可好?”   “苏苏,我们重新来过……”   他话音刚落,屏风那边忽然传来一阵细小的动静,像是谁踩翻了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滚落出来一只花瓶——   苏皇后立刻站起身,有些警觉地望向那个方向,“谁?”   下一秒,苏妃脸色苍白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身子还有些颤抖,肩上披着一件男人的外袍,露出纤细的脖子。   她脸色苍白到透明,鼻尖却是红的,眼睛喊着泪光看着德懿帝的方向,哽咽着道:“陛下……”   霎那间,德懿帝的脸色沉了下来,一双眼睛冷冷盯着她,仿佛黑云压城,山雨欲来。   ……   本以为今日还要和狄书萱纠缠,没想到苏寒祁会突然出现帮她解围。   裴清绮看着他的背影,朝他微微福身道谢,“没想到公子竟然是太子殿下,往日民女多有得罪,也多谢太子殿下出手相救。”   苏寒祁转过身来看着她,将剑收了起来,脸色柔和了一些,“伤到哪里了?”   裴清绮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民女无碍。”   苏寒祁应了一声,“嗯。”   片刻后,他开口:“日后她再来找你麻烦,你便来找我。”   裴清绮低头道:“太子殿下的好意民女不胜感激,民女不敢麻烦殿下。”   不算麻烦。苏寒祁看着她脸颊上若隐若现的一个漩涡,道:“她来找你麻烦,说起来也有我的责任,你不必心有负担。”   裴清绮闻言沉默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了,“那便麻烦太子殿下了。”   她如今身份低微,无论如何是没办法跟狄书萱硬碰硬的,方才那样的情况也是被逼急了的无奈之举。   她若是因为自己的不好意思而拒绝,兴许会连累烟楼的那些姐妹,所以她便答应了下来,只在心里记下一笔太子的人情。   话音落下,苏寒祁便沉默了。   两人也无别的话可说,一种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裴清绮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觉得气氛有些令人不自在。   她也不知道为何,明明这一辈子与太子应该算只是打过照面的陌生人,每每与他相处时却像两个分开很久的老熟人,再见面时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相处一般。   她不确定太子如今对她到底是何心意,上一辈子太子对她表明心意的时候她就震惊异常,若不是苏寒祁的性格不像是那种人,她还以为他是在戏耍她……   看她垂眸不语,最后还是苏寒祁先开口:“我送你回去。”   裴清绮这才想起那只贪玩跑到她这里来的小鹰,下意识便要开口向他说这件事。   但这一世她应当还不知道那只小鹰就是太子的,贸然开口怕是会显得突兀和奇怪,便没有说话。   一路上,又是沉默。   眼看就要抵达,苏寒祁忽然停住脚步,眼神晦涩地看着女人纤细窈窕的背影,“裴清绮。”   裴清绮也停了下来,扭头看着他,“太子殿下,怎么了?”   苏寒祁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若我想娶你,我应当怎么做?”   裴清绮:“……”   ……   宫中。   德懿帝冷眼看着面前梨花带雨的女人,眼神满是不耐,“朕方才是如何与你说的?”   他的语气像是呵斥,苏妃心中委屈,忍不住抽噎了两声,“陛下,臣妾没有做错过任何事,陛下为何要这般对臣妾?”  苏妃心里委屈,只能躲在在屏风后面看着自己爱慕的男人与他心爱的女子表述衷肠,自己却只能躲在可悲的角落……   如若不是德懿帝方才说出那样的话,她也不至于情绪失控……   一旁的苏皇后冷眼看着面前这一幕,微诧过后心中明白了什么,本就已经绝望的内心更是一片荒芜。   她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看来陛下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臣妾先行告退。”   说完,她转身便走,背影决绝。   “苏苏!”德懿帝闻言惊醒过来甩开苏妃,急忙叫住她,脱口而出跟她解释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第42章 什么要求都答应?   本来苏皇后对这一幕并没有多大感触,只是听德懿帝这么说,心中觉得可笑起来。   她便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什么都没做?为何什么都没做,苏妃会在您的寝宫,难不成是来与您商议朝中大事?什么都没做,苏妃为何是这样的穿着打扮?”   她看了苏妃一眼,虽说不至于露出点什么,但身上却只是裹着一件外裳,明眼人便看得出来她之前是何样的状态——   “臣妾不知道,原来什么都没做,也需要宽衣解带?”   听着她语气里面明显的讽刺,德懿帝太阳穴一阵鼓胀的疼痛,“朕方才只是喝醉了……”   “又将苏妃当成臣妾了?陛下这个理由臣妾已经听过一次了……”苏皇后对着他笑了笑,“苏妃是是陛下的女人,也是陛下的宠妃,陛下宠幸她理所当然,无可厚非,不需要与臣妾解释些什么,只是臣妾这么晚前来,怕是打扰了陛下的好事,应当是臣妾的不对,还望陛下恕罪。”   “苏苏……”   德懿帝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看着她躲闪的眼神又停在半空中,缓缓收了回来,眼眸有些沉,“你当真一点都不介意?”   苏皇后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温和却没有一丝温度,“臣妾为何要介意?”   若是真的介意的话,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待在冷宫不争不抢,也不过问外面的一切事情。   德懿帝看着她的神情忽然想到某种可能,心中猛然缺了一块,脸色顿时沉得可怕,“你当真一点都不在意?也不在意朕和谁在一起?你当真……”   他想问她是否当真不在意?是否还爱他。   可这话他问不出口,怕得到一个令他无法忍受的答案。   苏皇后就这么默默然看着他,“陛下,若是没有其他的事……”   她话音未落,面前的男人忽然脸色一变,上前一步掐住了她的脖子,“你回答朕的问题!”   “你说你一点都不在意朕,也不关心朕,无论朕和哪个女人如何你都不会有所动摇!”   从她主动来找他开始,德懿帝便一直小心翼翼地对待她,如今再也忍受不住,死死地盯着面前女人,“你怎能这般残忍?怎能这般对我?”   苏皇后被他掐住脖子,一股窒息的感觉涌了上来,漠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声音清寒,“那陛下呢,陛下到底想要如何?这一切难道不都是陛下自己想要的吗?陛下埋怨臣妾不肯给你机会,可你何曾给过我选择?”   德懿帝有些颤抖,手缓缓收紧,看着她倔强冰冷的眼神心中刺痛,“你说朕不给你选择,你又何尝给过朕选择?”   “朕的小公主死了,难道朕心里不难过、不自责?朕也心痛欲裂,可朕从未在你面前表现出一丝脆弱,只是怕你承受不住。”   “可你却以为朕无动于衷!”   听他提到小公主,苏皇后的眼神这才有了变化,眸子陡然变得猩红用力甩开面前的男人,“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苏懿,你又何必要再提?”   “苏苏,不提这件事,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你心中永远都有气……难道要让我偿命,你才愿意原谅我吗?”   那件事情对于两人来说就像一道永远的伤口,只要一想起便是鲜血淋漓,于是谁也不愿去揭开。   德懿帝也从来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如今摊开了来说,苏皇后的反应却是比她方才给他的冷漠要好得多。   他的步步紧逼终于让苏皇后忍受不住,她突然爆发甩开他伸过来的手,双眸猩红地看着他,“那你要我怎么做?我们的女儿因为你死掉了,就因为你、因为你和她!”   她伸出手指着旁边正衣衫不整一脸委屈的苏妃,“你是皇帝,但你也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而她是我情同姐妹的亲人,就因为你们两个的疏忽,就因为你们!我的小公主死掉了!你让我怎么原谅你?”   “如果我原谅你们,我对得起我死去的女儿吗?如果我原谅你们就能让她回来,我可以原谅你们千次、万次!可你能让我的小公主回来吗?苏懿,你不是九五之尊吗?你不是天子吗?你能吗?”   她的眼睛里面闪着泪光,满是浓重的绝望,看着面前的男人,“你说你的内心煎熬、难受、可是因为愧疚或者是思念我们的女儿?不是,你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你觉得你并没有做错太大的事情,而我给你的惩罚却又远远超出你所能承受的范围!”   “你是在为你自己痛苦,你就是一个自私的人,彻头彻尾的自私!”   苏皇后话音落下,整个空间都寂静无声。   德懿帝像是被迎头劈下一阵惊雷,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苦笑了一声,看着她时满眼都是哀痛,“原来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   “苏苏,你当年爱上我的时候,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   德懿帝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本来英俊的面容如今疲惫不堪,“是不是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再相信我,再原谅我?”   苏皇后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泪,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   她握了握拳头,低着头对他说:“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臣妾就先告退了,春宵一刻值千金,陛下还是和苏妃好好享受罢。”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德懿帝忽然心口一窒,从身后抱住了她,紧紧搂着她的腰,“别走,我不让你走。”   “你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旁的苏妃看着德懿帝这般卑微的样子,心头震惊的同时也涌上一股酸楚。   这样的德懿帝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哪怕是他将自己当做苏皇后的时候也对她没有过这样的缱绻温柔,永远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德懿帝双手在颤抖,所有的复杂情绪、愤怒、委屈、爱意、思念,都在看到苏皇后那转身后的决绝背影时悉数崩塌,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知道将她抱在怀中,只要她不离开他,他做什么都可以,就连帝王的尊严和权威也可以不要,只要她留在自己身边……   “苏苏,我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够原谅我,我们才能够重新开始?”   “不管你提什么要求,我都能答应,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求你了……”   他太想太想回到从前了,想到骨头都痛。   男人祈求的话语响在耳边,带着灼人的热气,苏皇后闭上眼睛,身子有些抖,本来晦涩淡漠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沉痛,“……什么要求你都答应?”   ……   烟楼,鸽房。   姆妈一早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将这里打扫干净,回来之后裴清绮跟她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她才放了心。   苏寒祁虽然跟着过来,但是并没有露面,等那些姑娘们都散了之后姆妈才将裴清绮拉到一边,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立着的英俊男人,问她:“这人到底什么身份?”   摘花会那日三个男人在烟楼争锋相对的事情姆妈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也听说过。   听那些姑娘们说这就是那天三个男人中的其中一个,看这模样的确是出众,五官精致却不乏刚毅,深邃又清俊,一双眼睛长得最是好看。   这世道对男人的外貌并没有对女人那般苛责,就算裴清绮这样的长相,即便是跟了一个平平无奇但其他方面还算尚可的男人,也会被称作一句般配。   可眼前这个男人明显在外貌上也丝毫不输裴清绮,看着叫人移不开眼睛,又不敢盯着看,那通身的贵胄之气使人不敢冒犯。   姆妈在外这么多年,也算是见过世面,可这般好看的男子也的确是头一回见着。   且周身气场内敛矜贵,看得出他的教养与品格,却又不觉得过分张扬,只隐隐察觉到那股迫人的威压与沉傲。   姆妈看人一向准确,“若是这个男人……倒是不错,比那个周公子可是强了个千倍万倍去了。”她压低了声音在裴清绮耳旁道。   裴清绮本来就因为苏寒祁先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有些不自在,如今听姆妈这么一说,越发觉得难堪,“他的身份不是我能高攀,姆妈,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情。”   她已经吸取了前世的教训,这一世还是不要轻易交托出自己的感情,除非她有与之对应的能力与地位,能够在对方变心之时也能够毫无留恋地抽身而出,继续过自己的生活,那么她才考虑感情上的事。   不是她讳疾忌医,只是更想自己过得稳妥而谨慎一些。   姆妈见她一脸排斥的模样,“啧”了一声,“你怎么这般冥顽不灵?虽说女人还是自己有能力最好,但是若有个极品又可靠的男人,又何必要将人拒之门外?虽说靠谱的男人不多,但总归也是有的,若是碰上了,又刚好郎有情妾有意,如何不得抓住?这是旁人想求都求不来的缘分,你可别在这假矜持,错失好郎君!”   裴清绮知道她也是一番好意,便笑着答:“也许错失这一个,还有下一个?既然我有吸引他的地方,那么我继续保持,说不定往后还有更优秀的。”   听着她这番不害臊的话,姆妈只瞪了她一眼,“好了,你自己做决定,总归别让自己后悔。”   她说完有些欣慰地看着裴清绮,前几日她便发现裴清绮似乎跟从前不一样了,总是天真浪漫的她开始有些死气沉沉,有时候还会发呆,周身笼罩着淡淡的忧愁,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见她似乎慢慢恢复正常,又好像是以前那个爱说爱笑的她,她便放了心,“我去处理剩下的事,你们便在这……”   姆妈没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裴清绮一眼,而后便对苏寒祁点点头,转身离开。   她走之后,苏寒祁才慢慢走到裴清绮面前,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裴清绮看着姆妈离开的背影,忽然感觉到面前一股阴影倾轧而来——   这极强的存在感让她不用抬头也知道面前的男人正用那种专注而深沉的视线注视着她,裴清绮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只等着他说话,却没想到半晌都没有听到男人开口。   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太子殿下,我……”   “别动。”面前的男人忽然轻声打断她,视线落在她鬓角的某一处,看得极为认真,然后抬起手朝她脸颊的方向触碰过去——   裴清绮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她也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苏允承也曾这样温柔而深情地帮她抚过头发,所以她下意识就后退一步,用手在鬓角上蹭了蹭,“怎么,是有东西吗?”   苏寒祁微顿,只答道:“不是。”   而后他的指尖在裴清绮的脸上轻轻蹭了一下,“这里受过伤?”   他没头没脑的问题让裴清绮一愣,“嗯?”   苏寒祁收回手,看着她脸颊上陷下去的一小块地方又充盈起来,皱了一下眉头,“方才你和她说话时,这里有个伤痕。”   他的指尖触碰在她细腻的肌肤上,轻轻按压下去,“就在这里,方才又看不见了。”   裴清绮沉默了半晌,忽然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你说的该不会是……梨涡?”   男人眉头微蹙,没有回答。   裴清绮忍不住笑了一声,“太子殿下竟然不知道梨涡?”   苏寒祁抵了一下眉心,“知道。”   只是从未见过。   苏皇后没有,苏妃没有,德懿帝更没有,他见过的那些宫女太监也没有。   他见过的人里,只有她有。 ?第43章 何为一生挚爱   裴清绮笑过之后,才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像是要研究出什么花来,顿时又开始觉得不好意思,“殿下……”   苏寒祁似乎并不觉得冒犯,指尖细腻的触感让他有些许流连,而后才收回手。   原来是像带着温度的绸子一样。   他勾了一下嘴角,眉眼温和了许多,“嗯?”   裴清绮不知道他突然笑了一下是在笑什么,脸色微红,可能是燥的,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就当气氛十分微妙的时候,鸽房里面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啾啾声。   那只的棕黑色的小鹰扑闪着翅膀,似乎是见到了苏寒祁熟悉的身影,站在鸽房门口看了一瞬后确定了是他之后便有些激动地朝他飞了过来——   “啾啾!”   微妙的氛围被打破,裴清绮松了口气,笑着看着小鹰,转头对苏寒祁说:“它好像认得你呢。”   苏寒祁脸上却没什么笑意,看着那只明显有些得意忘形的小鹰,眉头微不可闻地蹙了一下。   许是平日在东宫练出来了,感觉到男人陡然变得无情的视线,小鹰的啾啾声都变得弱了一些,“啾啾……”   他为什么要用这种自己做错了事情的眼神看着它?它好像也没做什么呀……不过是好几天没见了有点激动而已……   小鹰觉得委屈,在他不远处的一根枝桠上停了下来,鹰爪牢牢地抓着枝干,偏着头,黑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珠圆溜溜地盯着他,时不时地转上一圈。   这撒娇卖痴的招数对苏寒祁不管用,脸色依然冷漠,倒是可爱的模样让裴清绮一颗心先软了下来,忍不住感叹道:“它好听话!”   “是么?”男人淡淡开口,又扫了小鹰一眼。   小鹰莫名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上下蹦达了两下,翅膀扑闪着,“啾啾。”   “是呀,这么有灵性的小鹰,很少见的……”   裴清绮上前一步,摸了摸小鹰毛茸茸的脑袋,等着苏寒祁将它认领回去。   等了很久,都没有见到他有任何的反应。   裴清绮只能开口道:“太子殿下,你没有觉得这只鹰很眼熟吗?”   她好心提醒了他一句。   上一世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发展,这只小鹰见到太子的第一眼就把他给认了出来,太子当时也承认了这是他的鹰,怎么这一世感觉这一人一鹰的感情淡了许多?   小鹰:“啾啾!”   而且裴清绮瞧了一眼正瑟缩在自己掌心下的毛茸茸的小脑袋,总感觉这只小鹰还有些怕面前这个男人……   苏寒祁看了小鹰几眼,道:“世上的鹰不都一个模样?”   小鹰:“???”   啾啾?   没有罢?不是都长一个样子罢?小鹰觉得委屈,翅膀用力地扇了几下!对着他啾啾叫了几声。   在东宫的时候这男人不还很嫌弃地对它们说过它们丑得千奇百怪么?如今怎就长得一样了?他该不会是……   小鹰忽而炸毛起来,警惕地瞪着面前的男人,本就蓬松的羽毛更像一只小圆球,“啾啾!啾啾!”   他该不会是不要自己了罢?   就因为它贪玩飞了出来?可是这也不是它的问题呀,太子为什么不去怪罪大树的巢穴不够宽敞舒适,留不住它这只对生活品质有所追求的小鹰,不去怪罪小太监总是不关好大门,不去怪责东宫没有一点人气很是清冷无聊,不去怪责皇宫的大门不够高拘束不了它矫健的双翅。   ——反而要来责怪它这只懵懂无辜的小鹰鹰呢?   这实在是说不过去呀。   小鹰是本是猛兽飞禽的后代,不知是不是从小被人养着的,除了有几分人的灵性的之外,还是和苏寒祁完全相反的性子。   与它其他几个兄弟姐妹也完全相反。   裴清绮不知它为何突然这般激动,只能耐心地安抚它,一下一下地抚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怎么了,嗯?”   她没有刻意用娇柔的声音,嗓音却是本能地温柔起来,“吓到了?没什么好怕的……”   她看着小鹰,不远处的男人看着她,眼神逐渐变得柔和起来。   苏寒祁看着上一秒还在上蹿下跳的小鹰如今乖乖地被裴清绮顺着毛,眸色有些深。   小鹰本来舒舒服服地享受着裴清绮的温柔哄慰,忽而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在看着自己,顿时一个激灵抖了一下,鹰羽又炸了起来——   “今日这是怎么了?”裴清绮皱起眉头,有些担心地瞧着它,“怎么这般奇怪,是不是生病了?”   苏寒祁收敛起神色,走到她身边,伸手在小鹰脑袋上点了一下,“不是。”   小鹰脖子都被点得缩了回去,黑溜溜的眼珠子不满地瞪着面前的男人。   裴清绮摸它的脑袋是温温柔柔的抚摸,苏寒祁只是用手指点它就像要戳碎它的天灵盖——   “啾啾!”   它偏着脑袋又叫了一句,情绪依然有些亢奋。   裴清绮眉头皱得更紧,站起身来,眼中含着焦虑和担忧,“它应当是哪里不舒服罢,这几天从未见过它这般焦躁过……”   她说完,下意识看向苏寒祁,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这毕竟是他的鹰,他应当是最了解的,只是他如今不说这是他的鹰,她也不能表现出知晓的意思,否则也不好解释为何会知道。   ——总不能说是上辈子知道的罢?   苏寒祁只淡淡扫过一眼,便道:“我养过鹰,它好得很。”   “这样……”裴清绮听着这么说,才松了口气,而后转身看着苏寒祁,试图提醒他,“原来太子殿下还养鹰?这只鹰是否跟殿下养的那些鹰一般无二?”   她只差没把“这就是你的鹰,快点回去”这句话写在脸上了,苏寒祁却好似没看到,“不是,我没有这般丑的鹰。”   小鹰:“?”   “啾啾?”   ……   狄书萱气冲冲地回到将军府,还未等狄将军回来,便带着人去了马场,挑了一匹烈马便翻身上去——   “驾!”   她被认回将军府之后,狄将军便有意识地在教导她一些武术,目的是为了她能够用来防身,从此不会轻易被旁人欺负。   只是狄书萱一开始还认真学习,到了后面知道狄将军对她的愧疚与纵容,便再也不认真学了,有时候又不好意思直接撂挑子,便假装受伤,于是狄将军便会心疼舍不得,自然是不再逼她。   她在将军府呆了这么些年,也只学了点半吊子,花拳绣腿倒是比普通女人强一点,却远远达不到防身的效果。   狄书萱对习武没什么天赋,倒是对马术还有些兴趣,一不高兴就回去骑马,狄将军便重新为她建了一座马场,所有的修缮都是按着她的喜好而来。   若说德懿帝是这乌都的帝王,狄书萱便是将军府的女王。   狄将军对狄书萱如何,只差把一颗心剜到她面前,都还怕她觉得腥,他唯一的愿景便是找到他的夫人,若是不幸……她在九泉之下看到他对他们的女儿这般好,应当也会安心一些。   ……   狄将军回府的时候并不是独身一人,苏允承再次踏入将军府。   他眼眸淡沉,看着前世岳丈的府邸,心中除了排斥反感之外便没有别的波动。   狄将军先是与他说些旁的事,左右关于朝中讨论过的一些有争议的细枝末节,却回回说不到点子。   苏允承知晓他是有别的话要与他说,便一直沉默不语,等着他开口。   只是被他带到马场,看到骑在马背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时,男人眉间陡然结上一层厚厚的坚冰,眼底也是一片冰霜,周身的气场凝结,仿佛能冻伤人。   ——那个前世被他亲手斩杀活剥的女人。   她推裴清绮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亲眼见到岁岁被推下井的撕心裂肺让他如今都心口隐隐作痛,那是他永生永世不愿再经历的噩梦,恨不能再将这个罪魁祸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苏允承望着那抹在马场任意驰骋的身影,脖颈处隐隐浮现出青筋,压下眸中的复杂,转身看向身旁的男人,神情冷漠,“将军这是何意?”   ……   德懿帝牵着苏皇后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即便她已经答应不再留在冷宫,他却依然没有任何实感。   “陛下牵得这般紧,不会累么?”苏皇后眉心微微蹙了一下,却很快将那抹情绪压了下去,嘴角勾着一抹极淡的弧度看着面前的男人。   “不累。”德懿帝牵着她在床榻上坐下,从身后抱住她,手指用力嵌入她的指间,与她十指相扣,“一辈子都不会累。”   他将下巴抵在她嫩柔的肩窝上,侧头轻蹭着她带着馨香的鬓角,熟悉的气息让他恍然以为他们依然还是当初浓情蜜意时,从来不曾分开。   德懿帝为了等这一刻实在等得太久,等到整个心腔都在发出痛鸣。   如今真真切切将这个女人抱在怀中,他才知晓何为灵魂归位,何为一生挚爱。   苏皇后眼角闪过一抹讽刺的弧度,却没有挣脱他,却也不回应。   他身上还带着苏妃的香味,她一向喜欢用桂花的香囊,从小便是这般,香气浓郁芬芳,十分好闻。   如今她却觉得令人作呕。 ?第44章他甘之如饴 德懿帝却是完全没有发现苏皇后的脸色不对,整个人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 他做梦都没有想过,今夜苏苏竟然愿意留下来…… “从此我不会让任何人打扰我们。”男人轻抚着苏皇后柔腻的下巴,轻轻转过来,想要去亲亲她,却发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排斥和不耐,动作微微停顿。 他收回手,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皇后皱了一下眉头,也不打算掩饰直接道:“陛下身上有一股很刺鼻的味道。” 德懿帝立刻松开她,“什么味道?” “桂花的香味。” 德懿帝动作顿了一下,站在一旁垂眸看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局促。 苏妃的事情,是他永远没有底气也没有办法辩解的地方。 德懿帝只沙哑道:“我去洗掉。” 语毕,他就对一旁的惠如公公吩咐:“让人准备热水,朕现在去。” 惠如公公连忙低着头,“是,皇上。” 他退出去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苏皇后一眼,那一眼有些意味深长,还带着一丝打量。 苏皇后也光明正大地对上了他的视线,眼神干净磊落,仿佛里面没有藏着任何心思和心机。 惠如公公连忙收回视线,但心里却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帝后二人僵持了这么多年,为何苏皇后竟然一夕之间改变了态度?他总觉得有些奇怪。 但身为一个奴才自然是不能过分过问主子的事,而他心里也总是为德懿帝高兴的。 想到方才苏妃几乎是灰溜溜地离开,他心里面有了些担忧。 也许过不了多久,这皇宫里面就会有大变化。 至少帝后这么多年的冷战终于有了破冰的迹象,希望从此以后后宫和平,皇上也能和皇后娘娘琴瑟和鸣。 惠如公公走了之后,德懿帝依然站在离苏皇后不远的地方,却不敢再靠近她。 她方才说他身上的味道恶心,何尝不是在说他恶心? 他知道一时半会儿苏皇后肯定不能接受他,但他愿意等。 他看着苏皇后,竟然有些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解释道:“我身上有味道,不是故意不靠近你。” 顿了一会,他说:“等会我再抱抱你好不好?” 苏皇后心里冷笑,脸上却不显,只淡淡地看着他,“陛下站那么远不累么?” 德懿帝摇了摇头,“不累,我也没有那么老。” 说着,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人,眸色闪烁了一下,原来的固执和谨慎寸寸融化,只剩下一潭黏腻的清泉盛在眼眸中。 岁月虽然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些痕迹,却还是以往那般英俊笔挺,浅浅的皱纹里面藏着一抹深沉的温柔。 德懿帝恍然回到少年时,低声看着苏皇后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苏皇后听到他这话,笑了笑,“陛下说得好像臣妾与陛下几十年未曾相见一般。” 实际上他们每年还是会见上几次,只是时间不长,每次都不欢而散。 她也就任由他在那旁边站着,丝毫没有让他过来的意思,说道:“况且,人哪里有不会变的?这么多年,臣妾自然是老了一些。” 德懿帝听了她的话并没有附和,而是认真纠正她道:“只有我们二人时,苏苏不用自称臣妾。” “你我不是君臣,是夫妻。” 苏皇后笑了笑,眉眼弯弯一张脸白净得没有任何的瑕疵,“好。” 她很轻易就答应了,跟之前那个处处和他不对付的苏皇后判若两人,像是一下就转了性。 可德懿帝根本就不愿意去想那么多,他只看着苏皇后有些恬淡地靠在龙榻上,虽然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曲线却依然玲珑有致,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也还和当初他娶她时一样。 哪怕脸上也有留下浅浅的皱纹,或许皮肤也松弛了一些,不如当初青葱精致,可在他眼里仍然是那最初美好的模样。 德懿帝不知道她是给自己下了什么蛊,总是觉得越看越好看,越看越想看,总是看不够。 他情不自禁地向她走去,可刚走没几步就看到苏皇后突然皱了一下眉头,鼻尖颤动了一下,便知道她是闻不得自己身上那股味道,立刻有些局促地停在原地,不敢再上前。 苏皇后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侧过身背对着他说:“罢了,身上的味道怕是一时半会难以消除,总不能让你一直站着。” 她说得客气,却没几分真心。 德懿帝看得出来,便也没动,“你不喜欢,我便不过去。” 苏皇后没说话,笑了笑,任由他去了。 转过身的那一瞬间,她眼里晦涩莫名,闪动着谁也看不懂的情绪。 ——她本来是不想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可是在冷宫中的时候,听到她的阿祁竟然连喜欢一个民间女子都得被德懿帝这样威胁逼迫,她忽然就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不争不抢,清心寡欲,对她自己而言是一种赎罪和救赎,可是对于太子来说会不会是一种负担? 就因为德懿帝也想要逼着她先低头,先示好,他就可以随意用阿祁的婚姻大事来折磨他,甚至是一道圣旨将阿祁心仪的女子赐给了苏允承…… 她原本以为只要让苏寒祁坐稳了太子之位,便是她这个做母后的能做到最大的帮助,否则她都不会愿意再待在这宫中。 可现在才恍然发觉,她能够做的还有很多。 如今就趁着德懿帝对她还有些感情,她应当是要为阿祁筹划,苏妃都知晓为苏允承拉拢阵营,她不该甩手不管。 德懿帝心中有愧,不会太过于勉强她做亲密之事。 或许某一日这个男人也能知道,同床异梦的滋味有多难熬,心上人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是何等的苦楚。 她早已经心如死灰,无处可伤,可德懿帝的痛苦却才刚刚开始。 一旁的男人看着她晦涩莫名的眼眸,心中某一处地方缓缓收紧,下沉,却有一种难言的无奈和纵容。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苏苏心里在想些什么? 只是他甘之如饴,始终如此。 …… 狄将军驰骋沙场,一向直来直往,倒还没有过这么拐弯抹角的时候,斟酌道:“……萱儿平日虽然表现得娇蛮,却是个体贴聪明的孩子,如今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苏允承似乎察觉到什么,脸色有些沉冷,果断道:“本王已有圣上的指婚。” 他这么开门见山,丝毫不拖泥带水,倒是让狄将军有些诧异,侧身看着面前的宸王。 ——他虽粗心鲁莽,但看人却是准确的。 ?第45章可有的是人要她   苏允承虽然是苏妃所生,在朝中的地位比不上苏寒祁,却是个有野心的,平日不争不强,心中却城府极深,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狄将军无法将太子拉拢到自己的阵营,甚至差点反目成仇,若是想与他分庭抗礼,苏允承便是最好的选择。   德懿帝的皇子就只有这两位,日后的势力分割党羽相争必不可少,虽然苏寒祁是太子,但帝后常年失和,且苏妃受宠多年,难保地位不会发生变化。   谁知这二人竟都要求德懿帝赐婚,且还是同一女子!   这消息早已经在宫中传遍,所有人几乎都认为像苏允承提出要娶一位民间女子情有可原,但这样的行为对于太子而言却有些出格。   在狄将军眼中恰恰相反,他认为太子一向特立独行,清傲沉冷,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倒是不诧异;但步步为营的宸王却不该有这么儿女情长的冲动决定。   如今他向他抛出橄榄枝,他应该明白他的意思,却是一口就拒绝了,这让狄将军心中有些不太爽利,觉得自己看走了眼。   狄书萱正骑着那匹烈马转圈,走到两人面前,在看见苏允承的时候顿了一下,忽然想起苏寒祁先前对自己的蔑视和侮辱,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怒火,一鞭子抽在了马背上——   他苏寒祁不要她,可有的是人要她!   那烈马便急速奔跑起来,狄将军一看便脸色一沉,呵斥了一声,“萱儿!下来!”   那匹烈马是他早年前上战场时带回来的汗血宝马,性子十分烈,就连他都不一定能完全降服,她这真是太胆大妄为!   狄将军正要上前,狄书萱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还被呵斥了一声,当即又加了一鞭,那匹马打了个响鼻,顿时喘着粗气直直地朝着苏允承冲了过去——   苏允承眉头微皱,刚要闪身避开,就听到狄书萱忽然有些惊慌的声音,“这马失控了!”   耳旁是熟悉的尖叫声,苏允承那瞬间有些恍惚,回想到上一世他与狄书萱初见时,也是因为他在马场救了她。   这一世的场景竟然相差无几,只是稍微变动了一些。   他心里涌上一股厌恶与排斥,明明他的距离完全能够将狄书萱给救下,可他还是躲开。   狄书萱被颠簸了几下,径直摔到了地上,掀起了一阵灰尘,痛得她呲牙咧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狄将军连忙心疼地上前将她扶起来,又是心疼又是责备,“方才怎么与你说的!摔到哪里了,快给爹爹看看!”   狄书萱深吸一口气,却是推开他一瘸一拐地走到苏允承面前,“你方才明明能够接住我,为何不接?”   眼前的狄书萱是十年前的狄书萱,脸上婴儿肥还未褪去,带着一股娇蛮,眼睛还是干净的,虽然有些跋扈,但不至于作恶多端。   苏允承淡淡移开视线,“你看错了,本王接不住。”   “你——”   狄书萱一口气吐不出去,只能埋怨地瞪着他。   苏允承看向她身后一脸无奈的狄将军,面无表情道:“若无他事,本王先行告退。”   殿下!狄将军还是叫住了他,脸色有些复杂,“末将心意未改,殿下不必急着拒绝,还望回去之后多加考虑。”   苏允承没有把话说死,转身离开。   狄将军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也不想这般上赶着,只是他膝下无子,只有狄书萱这么一个女儿,现在他还能够替她规划筹谋,若是等他以后无力再为她支撑,只能是为她找一个厉害的夫婿。   狄书萱这般飞扬跋扈的性格日后定是个会得罪人的好手,若是婆家不厉害的话也保不住她。   思及此,狄将军才有些头疼,后悔先前不应该太过于娇惯她。   本来太子殿下应该是最好的人选,但如今看来,应该是没有再喜结良缘的可能,而宸王殿下又有圣上的指婚……   狄将军一拍脑袋,头一次觉得婚姻大事竟然这般棘手。   一旁的狄书萱看着他这副神情,忍不住嘟囔道:“爹爹就这么急着把女儿给嫁出去?女儿一点都不想嫁人,再说了太子和宸王两个都是瞎的,竟然喜欢那个烟楼来的女子,要是嫁给了他们,我这面子还往哪搁?”   说着,她杵着一瘸一拐的脚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头。   狄将军听了这话,脸一沉,教训道:“你这脾气也要收敛一点,这般风风火火,嚣张泼辣,以后有哪个男的敢娶你!”   狄书萱哼了一声,不理会他,心里不服气的同时也有一些别的滋味。   她如今年纪还小,正是思绪纷杂的时候,自然是会在意那些男人的眼光。   她忽而忍不住有些委屈地看着面前的狄将军,“爹爹,我就真的比那个女人差么?”   听她这么问,狄将军一下子就气了起来,“胡说!”   他打断了她,“这世上就没有哪个小姑娘能比我家萱儿还要好看!”   他心中也有些恼火,倒是想去看看那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货色,就这么把自己女儿给比了下去!   ……   德懿帝将身上彻彻底底地清理干净,连自己身上的气味怕是都不剩下什么,来来回回,生怕被苏皇后闻出什么来。   惠如公公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小心谨慎的模样,只憋着笑,什么都不敢说。   回来时,殿中一片寂静。   苏皇后似乎等得有些累,依然睡着,只有浅浅的呼吸声,乖顺地侧躺在床榻上。   德懿帝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对身边的惠如公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周围那些宫人都退下,殿中便只剩下他和苏皇后。   男人在原地顿了很久,随即才缓步上前,慢慢在床榻旁坐下,低头盯着苏皇后的侧颜。   他伸手拨开她脸颊旁垂下来的发丝,别在耳后,看着露出来的一张小脸,看了许久,眼神越来越温柔。   恍然间,他听到苏皇后忽而呢喃了一句梦话,似乎是在叫谁的名字。   ——刚成婚时,她便喜欢在梦中喊他的名字,多是含娇带嗔,埋怨他让她太累。   德懿帝眼中温柔更甚,倾身而下,俯在她身前,想听清她的呓语,却在听到她薄唇吐出的两个字眼时瞬间凝了脸色,瞳孔剧烈地颤了一下,宛若翻江倒海。 ?第46章 “你们在做什么?”   苏允承离开将军府之后,便径直去了烟楼。   他如今不慕权势,只想每日都能见到他的岁岁。   烟楼位于乌都首城最繁华的街道支干,隔着一条街外是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而这一侧便是烟楼,门市清静,热闹中的隐蔽一处。   今日烟楼大门紧闭,门口也没有小厮,甚是古怪。   苏允承一进门,夏絮便迎了出来,见着是面前的男人,脸上的不耐烦一扫而空,“王爷今日怎有空前来?”   苏允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向周围的一片狼藉,眉头微蹙,“发生何事?”   夏絮顺着他的视线往周围看了一眼,烟楼原先被狄书萱带来的人抢的抢,砸的砸,入目皆是一片狼藉,看上去很是惨淡。   她眉眼低垂下来,眼睛里有些忧郁,看着苏允承道:“似乎是清绮姐姐惹了什么麻烦,有仇人前来寻仇……也许是她在外不小心犯了什么事,惹怒了旁人,所以……”   说着,她沉沉地叹了口气,“也不是说她连累姑娘们的意思,只是……我们这些姑娘毕竟只是身份低微的烟楼女子,一些达官显贵地位显赫之人能不得罪便没有必要得罪,不能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目中无人……”   “当然小女不是在说清绮姐姐如何!小女只是在说自己的观点和行事准则……”   苏允承本来没正眼看她一眼,闻言抬起头,视线淡淡扫过她,“名字。”   夏絮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里闪过一丝欣喜,按捺住心中的澎湃之心,矜持道:“小女名叫夏絮。”   夏絮。苏允承暗自记下这个名字,心中嗤笑一声,冷淡着看向她,“你既然有这般玲珑剔透心,想必跟在本王身边也有所裨益,若愿意跟本王走,便去你那姆妈那报个价。”   夏絮这下是整个人都呆住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半晌才连忙跪了下来,对着苏允承磕了个头,“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苏允承没有理会她,看向那日初见裴清绮时的方向,问她,“她在何处?”   夏絮知道他定是在问裴清绮,此时也顾不得争风吃醋,连忙起身说:“她如今在鸽房,许是在捣鼓她那些鸟儿们。”   见苏允承似乎有要过去找她的意思,夏絮连忙道:“王爷,鸽房脏臭难忍,臭气熏天是旁人所不能忍,何况王爷金尊体贵,还是让人将清绮姐姐给叫出来罢?”   苏允承的耐心消耗殆尽,脸色沉冷下来,“不必。”   说着,便径直朝鸽房的方向走去。   夏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以及沉稳中略有着急促的脚步,虽然不敢再上前去劝阻,却也没有了怨恨和不甘,心里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给充斥着,连带着就算裴清绮也觉得没那么不顺眼了。   她还有些激动,连忙去后院找姆妈要自己的卖身契。   ……   鸽房。   这里并没有夏絮说的那么脏臭不堪,反而空气中除了一些淡淡的鸟羽味道之外,并没有别的气味。   裴清绮喜爱干净,每日都会整理。   无论是人还是小动物,在脏乱差的环境里都会容易生病,她又是无法忍受污秽的人,除了清扫鸽房之外还会做一些简单的装饰。   再简陋的地方通过她的双手也会变得温馨起来,且姆妈也会常过来打扫定时清扫粪便,所以鸽房看上去洁净如新,没有特别难闻的气味。   苏允承上一辈子与裴清绮生活了那么多年,自然是知道她的习惯,并没有多惊讶,径直去了鸽房,却在离门口不远处一下顿住了脚步,似乎听到了里面有个低沉的男声——   他眉眼瞬间沉了下来,倏然握紧拳头,定定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这个声音是苏寒祁的。   ……   此时,房内的两人正围着小鹰,看它扑腾扑腾闹脾气。   裴清绮一直等着苏寒祁认领,可他始终都没有开口。   正当她心急不知道该如何提醒他的时候,小鹰忽然啾啾地叫了一声,圆溜溜的黑豆眼睛变得锐利起来,闪着锋利的光泽看向门外——   它浑身充满了警觉。   苏寒祁早在苏允承进来的那一瞬间便察觉到,只是当着裴清绮的面,并没有多余的反应。   裴清绮见小鹰才刚刚平复下来的情绪又急躁起来,眉头皱得很紧,便转身看向了身后的男人,“殿下,它这样急躁,应当是很不舒服,我们要不要……”   她转身的那一瞬间也许是动作太过急促,身后的栏杆被拨动打在她的肩膀上,她下意识要躲开,却踩到了地上的木盆,一个失衡摇摇晃晃地就往一边偏倒过去——   裴清绮心口一窒,连忙要保持身体的平衡,本能抬起胳膊去撑一旁的墙面,同时听到耳旁响起两道声音:“小心!”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为何会有两道声音出现,下一秒腰上就多出一双强有力的胳膊,将她揽在怀中。   苏寒祁径直上前一步,拦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他掐着女子的腰,这般细,这般软,他一只手便能轻易地圈起来。   裴清绮也没想到他的动作能这么快,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完全扑进他的怀中,双手撑着他的胸口,抬头一看便撞进了男人那双深邃如星河璀璨的眼眸中——   苏寒祁这双眼睛当真好看到了极点。   即便是裴清绮这样从未因为旁人的容貌而惊诧过的公认美人,也忍不住有些沉浸惊叹。   难怪世人都说太子容貌惊人,只是常年居于东宫之中难以窥见真容,凡是得见其真面目者皆为惊叹,念念不忘。   据说当朝皇后娘娘也是容貌出众令人倾倒,只是被打入冷宫之后就很少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所以即便如何口口相传的美貌也只是活在旁人的赞叹中。   如今见了苏寒祁,裴清绮越发想要亲眼见见皇后娘娘是何等的天姿国色,能将太子殿下生得这般精致隽朗令人自惭形秽,好看到让人移不开视线。   她这边兀自在欣赏太子殿下的美颜盛世,而落在另一个男人眼中却是不一样的意象——   “岁岁……”   他想叫她的名字,却只剩哑然,喉头被什么东西堵住,难受得要命。   苏允承深吸一口气,站在原地,握紧了拳头。   他双眼迸发出熊熊的怒火,被眼前这一幕灼烧得双眼通红,心口更是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胀和刺痛。   上一世,除了他之外,裴清绮从来未曾和任何男人这般亲近过,连正眼看其他男人的时候都很少,莫说是用这般亲密的姿势……   他也从未设想过裴清绮会和除了他之外的男人亲近。   而那旁的两人显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难道就这般沉浸其中?   ……   苏寒祁看着裴清绮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脸看,眸色微微深沉,揽在她腰上的胳膊用力,让她更加贴紧了自己一些,“看什么?”   他忽而开口,声音沙哑醇厚,薄唇吐出一丝热气洒在裴清绮的鼻尖上,顿时让她鼻尖通红,有些脸热。   “抱歉太子殿下……我不是故意……”她说着刚要推开他后退一步,就听到耳旁响起一个愠怒带着酸涩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裴清绮听到这个熟悉的嗓音,下意识顿了一下,身子一僵,朝门外看去——   而后就看到苏允承脸上带着怒气站在门口,脸色沉得有些可怕。   他的视线直直落在苏寒祁搂着裴清绮的胳膊上,顿时又冷了几分。   裴清绮后退两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裳,低着头轻咳了一声,“没什么。”   她没有去看苏寒祁,更加没有去看苏允承,一时间只觉得这个场景诡异到有些尴尬。   苏寒祁脸色迅速恢复冷沉,没有了方才的柔和,淡淡看向门口的苏允承,“与你有何关系?”   苏允承抑制不住地上前一步,眼里压抑着怒,直视着苏寒祁的眼睛,“离她远点。”   他压低了声音警告,漆黑的眼眸像是淬了冰。   裴清绮听到这话眉头蹙了起来,看向苏允承,还未等苏寒祁开口便打断他道:“宸王殿下,是我有事情要让太子殿下帮忙才让太子殿下过来的,且我的事情似乎跟殿下您没什么关系,虽不知殿下突然到访所为何事,但也不劳宸王殿下费心。”   她的声音很轻,听在苏允承的耳边却很刺耳,让他心里泛上一阵细细密密的刺痛。   她这是在说,她的事情与他无关。   怎么可能无关?   苏允承咬牙闭了闭眼,冷冷地看向苏寒祁,额头隐隐浮现出青筋,眸中猩红似藏着野兽。   察觉到他隐忍的怒气,裴清绮怕他动手,低声提醒他:“宸王殿下!”   苏允承这才回过神来,随即看向裴清绮,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低声道:“本王并不是想干涉你什么,只是……”   他顿了一下,说:“裴姑娘,你毕竟还未出阁,与男子单独待在一处,如若被旁人看到,对你的影响不好。”   “他若是在意你,便不该这般草率,置你的名节于不顾。” ?第47章 苏苏,再抱抱我   裴清绮看着他,抿了抿嘴角,脸上一片漠然,“若是王爷觉得我一个人与外男待在一起不好,那为何还要独自一人前来找我?这便不觉得不好了么?”   苏允承顿了一下,看着她没有回答,垂在身侧的拳头缓缓收紧,过了一会儿才说:“因为你总有一天会是我的妻子,我会迎娶你过门,私下你如何愿意与我待在一起都可以,但是旁人不行。”   他话突然说得这么直接,倒是让裴清绮有些诧异,随意蹙眉看着他,语气带着一丝凛冽,“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王爷金尊玉贵,小女高攀不上。”   苏允承没有说话,冷漠的眉眼看向一旁的苏寒祁,“你说高攀不上王爷,却高攀得上太子?”   他不愿意看到二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只是看到便嫉妒,也有些失去理智。   果然,裴清绮听到他这话脸色沉了下来,后退一步,微微俯身,低头道:“自然是都配不上,与太子殿下只是有事相商,所以也还请王爷以后莫要再来。”   苏允承瞳孔颤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懊悔之色,脸上却依然冷沉,只下意识地哑着声音解释:“本王不是那个意思……”   他方才不该因为吃醋便说那样的话,前世他也总是克制不住自己,将醋意引起的怒火倾斜在岁岁身上,让她难过受伤……   他不该这样做,他只是,不想再看到他的岁岁和苏寒祁这个男人待在一起,哪怕只是一个对视都能要他的命。   ……他真的受不了。   ……   次日。   苏皇后一夜安眠,倒是睡得十分香甜,醒来时见着在身旁的德懿帝,先是顿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地将视线转开,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她缓缓撑起身子,似乎是惊扰了旁边的德懿帝,德懿帝立刻清醒过来,一双眼睛有些惺忪看着面前的女人,似乎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过了一会儿,他眼中的迷雾散去慢慢恢复了清明,一丝惊喜闪过,德懿帝径直搂着她的腰将她抱入了怀中,抵着她的耳旁哑声道:“我还以为是在做梦……”   梦醒了,昨天的一切也就不存在了,却没想到次日醒来,他的苏苏还在他身边。   他抱得太紧,苏皇后有些不舒服,皱着眉头挣扎了一下。   德懿帝察觉到立刻就松开了一些,揽着她的腰在她腰间上揉了一下,“弄疼你了?”   苏皇后没说话,沉默着起身,一件一件穿着衣服。   德懿帝坐在她身后,只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怕自己方才是说错了话惹她生气,却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苏苏……”   他低低地喊着她的名字,却也只敢喊她的名字。   苏皇后穿好衣服之后站起身回头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怎么了?”   德懿帝从身后覆了过来,温热的心口贴着她的后背,从身后搂着她的腰,亲了亲她的耳后,“没什么,我方才以为你生气了。”   苏皇后听了这话,脸色有些凝固,嘴角微微绷直,“怎么会这么认为?”   德懿帝声音沙哑得一塌糊涂,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你方才对我有些冷漠。”   苏皇后笑了一下,将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扯开,起身对他说:“似乎是因为在冷宫呆的时间太长,有些不习惯醒来时身边有人,皇上应该没有这个困扰。”   她的话让德懿帝彻底地闭上嘴,没再说别的。   苏皇后见他坐着不动,便上前一步,“需要臣妾伺候皇上穿衣么?”   “……可以么?”德懿帝问。   苏皇后只笑着看着他,不说话,脸上的笑意温和无比。   德懿帝立刻说:“我自己来。”   他动作很迅速,穿好之后便去拉苏皇后的手——   这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只是想要与她多亲近一些,却看到苏皇后在他抬手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这是一个本能的动作,似乎都不是出于她思考之后的决定,却还是让德懿帝一下子就收回手。   他心里有些苦涩。   如今他只是碰她一下,她都不愿意。   昨夜他有好几次都想要拥她入怀中,只是每一次都被苏皇后躲开。   哪怕是在熟睡中,只要一感受到他的气息,她便会侧过身子,背对着他,嘴里喃喃的也不再是他的名字,是另外一个人……   想到这里,德懿帝的眉眼沉了下来。   就算知道那个人与她只是兄妹关系,他依然嫉妒难忍。   他不愿意看到这世上还有任何其他的人能够分走苏皇后的注意力,这于他而言是一种折磨。   “皇上想干什么?”苏皇后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后退一步看了他一眼。   德懿帝手指点了点,忽然看着她腰间的系带,上前一步放在手中绕了一圈,“这里似乎没有系好。”   苏皇后低头看了一眼,“是吗?”   她也不拆穿他的小把戏,就这么看着他,仿佛一瞬从高高在上的帝王变成了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眼前恍惚出现他们当年恩爱的画面,心中不免还是有些唏嘘感慨,同时也有一些淡淡的酸涩。   如若他曾经也能这般小心翼翼对待她,在她受伤时给予多一点的温柔,两人何至于走到这个地步?又何至于将她所有的爱意全部消磨干净……   说到底也还是只有失去了之后才会珍惜,但是失去了的东西有时候就是真的失去了,就像他们的孩子一样,再也没有办法回来。   德懿帝丝毫察觉不到苏皇后心中的想法,只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绸缎,几乎是半跪在她面前以一种俯首称臣的姿态对她做着这天底下只有妻子会为丈夫做的事情。   他甚至还是一个帝王,却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苏皇后垂眸看着他,说心中没有一点触动是不可能的。   只是这触动与感动、心动都相去甚远,这温柔到极致的深情反而更让她心中清醒——   苏懿明明是可以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   看他如今做得多好,甚至都不用人教他,只是这么多年的分开就将他磨砺成这般深情款款迷惑人的样子。   那他当初为何就不能够摆出如今的万分之一?他们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般田地。   苏皇后想到了自己的小公主,有些颤抖地闭上眼睛,握紧拳头。   哪怕他当时有如今万分之一的温柔和耐心,她的小公主也就不会死!   哪怕当时他的心有如今万分之一的坚定,不会迷失在苏妃那伪装出来的柔情蜜意里,她当时也不会伤得那么深……   所以在看到德懿帝如今这副模样时,她只想好好质问他,他明明是可以爱人爱得这般好的,为何当时爱得那么敷衍?   难道是在她被打入冷宫的那段时间,苏妃教会了他如何去爱一个女人?   还是说,男人天生就是要被伤害,才能够知其好歹,明白自己的内心。   但是又有哪个女人天生就是要用自己的伤痕去教会一个男人的?被人伤了,还要奢求她再给出一份纯质的爱么?   苏皇后缓缓睁开眼睛,忽然抬起手,放在了男人的头顶上,轻轻揉了一下,“好了,起来罢。”   帝王的头颅应当是永远傲立的,不允许任何人冒犯天威。   ——只除了她之外。   德懿帝感受到熟悉的温热,感受到苏皇后的掌心正贴在他的头上,那一刻浑身像是过了电一般。   他半跪在地上,抱住了她的腰,将侧脸贴在她的腰上,沙哑的声音颤抖着低声道:“再抱抱我……苏苏……”   ……   烟楼,鸽房。   气氛僵持不下,最后不欢而散。   裴清绮两个男人都不愿意应对, 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既然苏寒祁没有认出这小鹰,那便下次再解决这件事,总之她是不愿再看到苏允承。   苏寒祁临走之前看了小鹰一眼,深邃的眼眸涌着一股暗沉,像是涌动着别的深意。   小鹰本来跳跃着想和他一起走,被他这样的眼神看了一眼,立刻就委委屈屈安静下来,瑟缩在一旁的树枝上没有再动作。   苏寒祁淡淡地收回视线,小鹰本是越发委屈地低下头,还以为他真的不要它了……   但苏寒祁离开之前,它分明从那个男人的眼神里面读懂了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   等他再过来接它。   小鹰扑腾了两下翅膀,歪着脑袋看着他,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它“啾啾”地叫了两声,看了看裴清绮,又看了看苏寒祁,低头用喙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一瞬间灵光一闪,整只鹰都呆住了。   然后抬起头,好像忽然懂得了一些什么。   他的翅膀扑腾了一下,看着苏寒祁离开的背影,眼里面闪过一丝嫌弃的光。   人类求偶,太没效率。   ……   街道,某处角落。   苏允承堪堪定住脚步,便忽然转身,抵着苏寒祁的脖子将他按在了身后的墙壁上,眼里面闪过一抹凶狠的光,“你到底想怎样?”   苏寒祁毫不避讳地迎着他的视线,抓着他的手腕,眼眸一冷,将他整只手掀了过去——   “与你何干?”   苏允承收回手,冷沉地盯着他,“你别忘了父皇已经下过圣旨。”   “苏寒祁,她是我的妻子!”     ?第48章 除非她死,才轮得到你   “除了这些,没有别的话可说?”苏寒祁对他的怒火无动于衷,只淡漠地看着他,仿佛不愿在他身上多浪费时间。   苏允承最厌恶的就是他这副模样,好似他永远志在必得,永远不会有任何人让他心有波动。   他舌抵在齿间,尝到一股腥气,锐利的眼眸锁住他,眼里满是讽刺,“苏寒祁,你总是这般云淡风轻,高高在上,瞧不起任何人,仿佛用任何手段都是脏了你的手……可那又怎样?你想要的一切,最后全部都被我抓在手中。”   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闪过上一辈子苏寒祁抱着裴清绮离开的场景,他到死都没能够把裴清绮留下,一具尸体都没有留给他的。   那种要裂开的疼痛激出了他心中全部的戾气。   苏允承压低了声音,阴沉的眼眸望着面前的男人,沉沉道:“裴清绮只能是我的,这辈子你也别想跟我抢。”   “除非她死,才轮得到你。”   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苏寒祁蹙紧了眉头,眼尾闪过一丝猩红,面前突然拼凑出一段又一段破碎的画面,在他面前不断重演。   太阳穴传来一股剧烈的疼痛,他低垂着眼眸,抬起手用力地抵着自己的眉心——   那些画面和片段在他脑海里面来回穿梭、跳跃、闪现,最后汇聚成一段完整的故事。   苏寒祁闭了闭眼睛,忽然缓缓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眶里面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苏允承……”   男人闪过一抹嗜血的狠厉,忽而伸手掐住了苏允承的脖子,将他掼到了一旁的墙壁上,咬着牙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   那两个男人离开之后,裴清绮倒是清静了不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小鹰身上,想看看它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她也没搞清楚为何苏寒祁这一辈子居然没有认出他自己养的鹰来,拿着一根枝桠在逗着小鹰玩儿,“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怎么他们一走你就看上去好多了。”   小鹰歪着头看着她,“啾啾”地叫了两声——   因为男人都很烦啊。   裴清绮忍不住笑了一声,在它喙上戳了一下,小鹰便有些愤怒地扑闪着翅膀转过头去,蓬松的羽毛抖落了几下,缩成一颗毛茸茸的小球,像是在生她的气。   裴清绮便用手指戳了戳了它这团肉乎乎,“跟你开玩笑的,别气了。”   小鹰啾啾地不愿意转过身来。   它是一只孤高的雄鹰,应该有它自己的脾气。   裴清绮看它整个鹰都精神了不少,也就放下了心来,刚要再逗逗它,忽然听见窗口那边传来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   她顺着那道声音看去,就看到一道白色的影子划破长空,朝这边飞了过来。   裴清绮脸上闪过一丝欣喜,她的信鸽回来了。   她没有再去管小鹰,连忙走到窗户边将窗户打开,那道白色的影子便落在了她面前。   鸽子白色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着圣洁的光泽,脚上绑着一道一节小小的竹筒,红色的鸽子眼睛如同红宝石一样晶莹剔透。   裴清绮双手将它给捧了起来,先喂它吃了点水和食物,然后将它脚上绑着的小竹筒给取了下来,有些激动地打开看。   在看清楚信里面的内容之后,瞳孔微缩深,深吸了一口气,便要去找姆妈。   ……   此时,在前院,姆妈看着面前的夏絮,皱起了眉头,“你确定王爷说要你?”   夏絮还沉浸在方才的喜悦里,面对着姆妈点了点头,“千真万确,方才王爷就是在这儿跟我说的!他要带我走!”   姆妈没有说话,坐在木桌旁边。   夏絮就在她面前站着,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姆妈半晌都没有说话,一旁的春枝给她倒了杯茶,姆妈拿在手里慢慢地喝着,“这件事等下次王爷过来的时候,再做商量罢,毕竟也不是什么小事,卖身契这种东西事关你个人的去留问题,还是谨慎些。”   夏絮闻言一下子就皱起了眉头,“凭什么?王爷方才都已经将银子留下来了,他的意思就是要带我走!姆妈怎么可以将我扣下来?”   姆妈眉头一皱,眼神有些冷地看着他,“我扣你?夏絮你莫要太天真,王爷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你就来问我讨要卖身契,也不问问王爷买你去到底是做什么?”   她其实是不太相信她。   苏允承显然是对裴清绮有意思,都已经上门求娶了两次,怎会一转头就将夏絮给买了回去?   她怀疑这件事情是在夏絮在撒谎。   周围那些姑娘也露出了同样的眼神,夏絮一时觉得有些气恼,瞪着她们说:“你们就是嫉妒王爷看上了我,他银子都留在这里了,难道还是我撒谎不成?我撒这种谎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吗?”   她虽然说的有些道理,但姆妈心中还是有所疑问。   裴清绮一进门,刚好听到夏絮那一句“王爷就是看上了我”,脚步顿了一下,视线淡淡扫过她,没什么情绪,只走到姆妈身边,“发生何事?”   姆妈看到裴清绮进来时其实就有些担忧,毕竟苏允承已经明显表达出对她的好感和求娶的意思,如今又跟夏絮牵扯到一起,她怕她心中会有些什么想法。   见她脸上一片淡然没有被影响到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没什么,夏絮说王爷给了她一笔银子,要将她带回府中,只是王爷如今人也不在这,只让她来问我讨要卖身契,这也太轻率敷衍了一些!”   裴清绮也皱了一下眉头,看向夏絮。   她倒不是心里有什么不舒服,只是觉得有些疑惑。   上辈子夏絮应当是和苏允承没有任何交集的,为何这辈子反而牵扯上了?且按照她对苏允承的了解,他应当是不会轻易就抬一个女人入府。   思及此,裴清绮摇了摇头,心中无甚波澜。   不管如何,这也不关她的事了,于是便收回视线,在姆妈耳旁说了一句什么。   姆妈立刻就站起身子,有些激动地看着她,“当真?”   裴清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真的。”   姆妈“哎呀”一声,脸上都泛出喜悦的笑容,方才因为夏絮而有些沉闷的气氛一扫而光。   她来回走了几步,都有些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然后眼角泛着泪花,握着裴清绮的双手颤声道:“清绮,你就是我的恩人,我……”   一旁的姑娘们见姆妈这般激动,也忍不住上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春枝看着姆妈竟然都掉了眼泪,更是诧异。   要知道她们姆妈从来就没有表露出这么脆弱的情绪,是整个烟楼的倚靠,到底发生何事这般高兴?   姆妈深吸一口气,又是高兴又是带着眼泪,说道:“没什么,只是得到了家人的消息,心里面有些高兴,就没忍住……”   她抬手又擦了擦眼泪,拉着裴清绮的手不肯松开,“若不是清绮帮我这个忙,我都不知道家里的情况究竟如何,也不知道我那傻儿子的病到底好没好……”   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哽咽起来,眼尾红红。   这种氛围一下子就感染了在场的许多姑娘们,她们纷纷看向裴清绮,心中五味杂陈。   这里平时也有许多和裴清绮不对付、有过矛盾的,都有些心虚。   不是任何人都愿意自愿来做这种行当,也有许多被逼无奈的原因,心中自也会有自己牵挂的人。   她们先前就已经听说裴清绮养那些鸽子就是为了帮忙姆妈和家里人联系,当时没有一个人放在心上,只觉得姆妈是病急乱投医,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想到还真成了……   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纠结。   平日跟裴清绮矛盾最大的小鱼,也最是纠结。   但她最后还是站了出来,有些别扭地看着她,“裴清绮,如果你养的那些鸽子真的能够传信……能不能帮我给我小妹也写一封?”   一旁的春枝看她这幅模样,忍不住说道:“你平日里跟清绮唱反调唱得最多,如今请求别人帮忙还将下巴抬得那般高,你以为谁愿意帮你是的!”   小鱼听了她的话倒是没说什么,只低着头脸色有些沉,看样子有些生气。   那气也不像是对着旁人,而是在生自己的气。   裴清绮看了春枝一眼,安抚她道:“没事。”   说着她看向小鱼,眼光闪动了一下,“我帮你送信当然可以,只是你大字不识一个,会写信吗?”   她故意用这种讽刺的语调说出口,果然就看到小鱼皱起眉头,有些不满地看着她,“你瞧不起谁呢?”   裴清绮无所谓地说:“给你寄个信倒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有那本事把信给写出来,不过就是一只鸽子的事,只是你有那个本事么?”   她上辈子有些不明白为何小鱼总是处处针对她,这一世才明白,其实这也是她表达关心的一种方式。   她也许是曾经被身边最亲近的人伤害过,变得不再相信任何人,表达关心的方式就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同时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可她对自己没有坏心,甚至在苏允承迎娶狄书萱进门时,骂的最凶的那个人就是她,骂苏允承贫贱时期让裴清绮跟着他吃苦,结果一回到高位就娶了高门贵女,不遵守承诺,背信弃义!   也正是因为这样,上辈子她才会被狄书萱给盯住…… ?第49章 我怕你又去了冷宫   裴清绮又忍不住回想起当时观乐台上的场景,依然会四肢发凉。   那是她上辈子最不愿意回想起的画面之一。   她们地位卑微,却也是活生生的生命,但是在狄书萱眼中竟然真的连牲口都不如,那样任人宰割,供人享乐,毫无作为人的尊严。   她攥紧拳头,心中忽而有种信念,她可不可以做点什么,让这些姑娘活得稍微体面一些?   ……   周围那些姑娘们毕竟也是在这种地方生活,都会眼观八方。   见裴清绮如此表现,自然知道她只是为了给小鱼一个台阶下,也都纷纷上前,想要让她帮忙联系自己心中所牵挂之人。   裴清绮收起脸上的黯然,一个个都答应了。   左右不过是多用几只鸽子的事情,这对她来说太简单不过。   虽说早有飞鸽传书,只是总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除非特殊情况,很少会有人真用这种方式来传递信息。   若是隔得远了,有些消息十天半个月才传到都算好的,一些地方马都去不了,但是鸽子这样的鸟类便能轻易抵达,且比马儿要快不少。   裴清绮上一世便有这样的能力,利用这点帮着苏允承得到不少重要消息,只是后来他不需要了,她便也没再养过鸽子。   ——她上辈子跟在苏允承身边时,也并不是没有所长,只是她的所长都是为了苏允承,他需要什么她便去做什么,完全磨没了自己的棱角,只想着全心全意支撑他的事业。   如今想来还真是可笑。   不只是她,还有冷擎,以及其他那些这么多年一直跟着他的忠心耿耿的人。   本以为是将所有人的精力聚集在一起完成他的宏图伟业,这份事业自然也是属于他们每一个人,到了最后却不是这样。   苏允承吸收了她所有的养分,去变得强大,变得只手遮天,而后给了她一个王妃的头衔作为报答,最后却背叛了他们最重要的承诺,连她最后一点价值都要剥夺。   到头来,竟然还要向她索取最纯粹的爱情。   她有时候也在想,也许苏允承根本就不是爱她,他只是想要成为一个被裴清绮全心全意爱着的苏允承。   他最在乎的,还是他自己。   ……   夏絮见原本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裴清绮出来之后所有人都围着她了,心里顿时有些不平衡,冷着一张脸,恨恨地瞪着她们。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上前一步,笑着道:“裴姐姐,我本来也打算让你给我家人送一封信的,但现在看来应该不必了,毕竟王爷他花了那么多钱来赎我,自然是不会介意帮我联系家人的,真是可惜,我本来也想试试看姐姐养的鸽子有多么厉害的。”   听了她这话,姆妈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看了她一眼,“夏絮。”   夏絮哎呀了一声,用手挡着自己的嘴,不好意思地看着裴清绮,“我都忘记了,王爷本来是属意姐姐的,如今却把我给要了过去,姐姐该不会不高兴罢?”   裴清绮对她淡淡笑了一下,“自然不会,我对王爷本来就没那个意思。”   她虽然这么说,但夏絮自然是不信的,还是有些可怜地看着她,“对不起了姐姐,我方才也不是故意要刺激你的……”   她心里打的什么心思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都看不惯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只是也没人得罪他。   只有春枝忍不住说了一句,“看你都得意成什么样了,说不定王爷就只是随手扔了点银子在这,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货色了!”   听她这话,夏絮脸色一下子就冷了起来,“你们就是嫉妒王爷看上我了,在这里酸了罢?”   她冷哼了一声,看着裴清绮说:“有的人就不该那般装模作样,假装矜持,现在王爷也不拿你当回事了,再来阴阳怪气有什么用?”   “谁阴阳怪气了!”春枝越发听不得她说这话,“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还真把自己当王妃了?说不定人家王爷早就忘记了,只是把钱扔在这,都不记得有你这么一号人物!”   “你——”夏絮这下是真的有些气恼,两人正争吵着,外面突然走进来几个抬轿子的小厮,往这边看了一眼问道:“夏絮姑娘是哪位?”   闻言,姑娘们都安静下来,朝着那边看了过去。   那两个小厮弓着腰对她们道:“小的们是王爷派过来接夏絮姑娘走的,哪位是夏絮姑娘?”   夏絮听了这话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得意地看向春枝,“看到了没?王爷特意让人过来接我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春枝见状也只哼了一声,后退一步,有些不甘心地看着裴清绮,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怎地让她捡了这么一个大便宜?要不是你对那宸王殿下不理不睬的,还轮得到她这么耀武扬威!”   裴清绮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宽心。   她这么淡然,春枝却有些咽不下这口气,“果然男人的话都信不得!”   “王爷先前还说只娶你一个人,结果才几天?在你这碰了壁,转眼就抬了夏絮入府……”   虽说男人的誓言没有几个能够实现的,但是这打脸也打得太快了。   夏絮趾高气扬地看了裴清绮一眼,无视了春枝的怒气,而是看着姆妈道:“现在可以把我的卖身契给我了罢?”   姆妈见她执意要走,也只摇了摇头,没再挽留她。   虽然她对苏允承真的派了人过来接夏絮这事有些诧异,不过见门口停着的那辆简陋的小轿子便知道,苏允承也并没有将她当一回事。   只是既然不当一回事,为何又要抬入府中?   姆妈摇摇头,男人啊……罢了。   夏絮拿到卖身契约之后,整个人都激动得有些飘飘然,仿佛踩在云端,终于可以在裴清绮面前硬气一回。   “瞧见了罢?这就是你假矜持的下场,如今我要去王府吃香喝辣,兴许还能做个衣食无忧的受宠小妾,你却只能够整日在后面捣鼓那些鸽子,等你哪天年老色衰,没有男人瞧得上你,到时可别在烟楼整日后悔。”   她的话明明是攻击裴清绮的,却让其他的姑娘们也有些恼火起来,怒目看向她。   都是以色侍人,若是有体面的生活,谁愿意沦落到这个行当?她为何还要这般瞧不起人,都是一样的卑微,何苦要自相残杀?   裴清绮倒是没有任何感觉,反而淡淡地看着她,对她笑了一下,日后多多保重。   毕竟那王爷府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去的地方,那将她十多年的青春都耗尽的地方,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半步。   ……   夏絮被人抬进府中时,刚好遇到苏允承迎面而来。   “参见王爷。”她连忙下了轿子,跪在地上向苏允承行礼,低着头不敢看面前的男人。   苏允承停下脚步,蹙起眉头,打量了她半晌才想起这人是谁,“夏絮?”   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夏絮连忙有些羞腆地回答道:“王爷叫我小絮就好……”   她故作温婉甜腻的声音让苏允承眼里闪过一丝不耐,脸上却不现,眼眸沉沉,嘴角还带着一抹淤青,“既然来了,便在王府住下,管家会给你安排一个住处,你安心待着便可。”   听了他的话,夏絮连忙叩头致谢,起身时这才看到面前男人脸上受了伤,立刻有些心疼地皱眉,“王爷怎么伤了?”   虽然脸上有明显的伤口,但苏允承长得英俊清秀,一两道伤口丝毫不影响他的容貌,反而还平添了一股邪肆和不羁,看得夏絮一阵脸红心跳。   她拿出手帕想要帮他擦干净脸上的血污,还未触碰到他便感到一阵锐利带着压迫的视线扫了过来——   她心一惊,手停在半空中连忙收回来,低头道:“王爷恕罪。”   苏允承冷冷看她一眼,眼底是一片漠然,问她:“你来时可有告诉旁人?”   夏絮垂着头,诚实回答道:“烟楼的姐妹们几乎都知道了。”   苏允承顿了片刻,早就料想到她会这般,便问:“……她是何反应?”   夏絮的眼神暗了暗,知道他是在问裴清绮,心里面藏着一丝心机,便答道:“姐姐看上去似乎很生气,有点不愿意我攀上王爷的样子,还对我恶言恶语……”   她说完还擦了擦眼泪,哽咽道:“许是我哪里做得不对,让姐姐讨厌了罢……”   夏絮这样说,本意是想让苏允承厌恶裴清绮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却不曾想看到男人眼中竟然闪过一丝笑意。   虽然稍纵即逝,但面前的男人整个人的气场都有了变化,不似方才那样冷漠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眼底有了淡淡的柔和。   还未等他反应,苏允承便敛了眉眼,对一旁的人道:将她安置在一处院子,备马车,去烟楼。   话毕,他便径直离开。   苏允承眼中浮现出裴清绮拈酸吃醋的模样,脚步便加快了一些。   他知道,像他的岁岁总是那样口是心非,总要用一些不一样的法子才能让她露出马脚。   这次,他会让她明白,这辈子他真的只想要她一个人。   ……   香炉燃着缕缕青烟,帘子一动不动。   好不容易将德懿帝哄得去上朝,苏皇后侧躺在卧榻上,有些疲惫。   她不停地往香炉里面添着香料,不知熏了多久,才将这个屋子里面的桂花香味给遮掩住。   那也只是被遮掩,却没有完全清除干净。   就像德懿帝再怎么沐浴清洗,身上还是有苏妃的痕迹,这是永远都洗不掉的。   没过几柱香的时间,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略显匆忙急促。   苏皇后抬头看过去,便看到德懿帝风尘仆仆而来,快步走到她身边,有些迫不及待地将她纳入怀中——   “苏苏……”   他先是抱紧了她,侧头在她耳旁蹭了蹭,鼻腔全是他熟悉的气息,满足地喟叹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不会在这等我。”   苏皇后笑了笑,轻轻推开他,“陛下不是让我在这等着么?”   德懿帝被她推开,还想抱她,但是看着她清浅疏淡的笑意,便忍住了,只说:“我是怕我一回来,你又去了冷宫。” ?第50章 岁岁,是你吗   苏皇后垂下眼睑,淡道:“自然是要回冷宫一趟的。”   德懿帝立刻就沉了脸色,拉着她的手将她扯入怀中,“不行,我不许你回去。”   他把她抱得很紧,只听到她说要回冷宫,连她的话都没听完整,便害怕得不行,“冷宫有什么好?苏苏,我不许你再回去。”   男人语气里的慌张和无措不像是伪装,苏皇后甚至能感受到他拥着自己时隐隐颤抖的双臂。   她缓缓抬手,按住他的手腕,轻而易举便将他拉开,“我只是回去收拾一些东西。”   苏皇后看着面前男人的眼睛,语气清浅淡然,“我在冷宫住了那么多年,若是要搬出来,自然也是要整理一些的,皇上觉得呢?”   德懿帝被她这样温柔的眼神看着,蔓延到血液中的紧绷都沉淀下来,长舒一口气,又将她给抱了回去,“好,你要去,我陪你去。”   “从此以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我陪在你身边,想去哪里都可以。”   听到他这话,苏皇后倒是浅浅地笑了,“皇上贵为九五至尊,整个江山社稷都需要倚靠皇上,怎能说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她话音刚落,德懿帝便沉默下来抱着她,眼神暗沉了一下。   苏皇后说得对,他如今肩上扛着那么多责任,江山子民,岂能说走就走?心中又升起一些隐秘的内疚,总是将诺言轻易许给她,又不能实现。   他侧头亲了亲苏皇后的鬓角,沙哑着声音说:“对不起,苏苏……”   ……   烟楼今日闭门不见客,却不显得冷清。   姑娘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姆妈将手中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嘴角都快要裂到耳后根,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看上几眼。   裴清绮见她这幅模样,嘴角勾了一下走到她身旁,“再看下去,这纸都要被你给看皱了。”   她过来时的那只小鹰就跟在她身后扑闪了几下翅膀,飞了过来,然后稳稳当当地停在她身后的栏杆上,歪着头看着姆妈。   姆妈也盯着那小鹰看了一会儿,对她说:“这鹰你打算怎么处理,总不能一直养在后院吧?”   那些鸽子倒是能养一养,小小一只也不碍事,经常打理着也不会影响旁的姑娘们。   只是这只小鹰虽然说是小鹰,那样子确实一点都不小,虽然总是一副懵懵的样子看着人好像没什么攻击性,只是一转身鸽房里面就被它弄得一团糟,方才裴清绮就看到它扑腾着翅膀在追一只小鸽子玩,把人家的羽毛都啄掉了。   说起这件事情,裴清绮也有些头疼,按了按太阳穴道:“再等几天罢,它的主人就会来找它的。”   她倒是希望苏寒祁能够尽快记起来他还遗落了一只小鹰在这,就算一时半会儿没有认出来,只不过他回到东宫看到自己养的小鹰丢了一只,应当会想到这一只,然后来接它罢?   事实证明,她还是天真了。   正当她和姆妈商量要不要在旁边给这只小鹰再搭一个棚子的时候,春枝又风风火火地从外头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裴清绮说:“宸王殿下过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姆妈先是皱紧了眉头,再也不像之前那样觉得受宠若惊、蓬荜生辉,而是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句:“殿下不是已经把夏絮给带走了?怎么还来招惹我们清绮!”   ……   这一次,裴清绮再见到苏允承的时候,脸上的不耐烦十分明显,“宸王殿下到底所谓何事,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我们烟楼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地方?既没有必要,也有损王爷的名声。”   她说话时,苏允承于屋中长身玉立,高挺峻拔,正打量着烟楼的几处摆设,看得出来有几处应该是出自裴清绮之手。   她总是喜欢那样摆东西,都已经成了习惯,说看上去要干净宽敞一些。   听到裴清绮的话,他回过身来,视线淡淡扫过她,眼里含着一抹温淡缱绻的笑意,“你在生气?”   裴清绮皱了一下眉头,被他笑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民女不明白。”   苏允承的视线落在她脸上,缓缓道:“本王把夏絮给接走,你不生气吗?”   裴清绮一开始觉得莫名其妙,听到他这么问之后忽然明白了什么,哑然失笑,“我为什么要生气?夏絮她也是我的姐妹,我自然是为她开心都来不及,能够进入王府伺候王爷,这样的福气已经够她下半辈子吃喝不愁,我自然是为她高兴的。”   男人的脸色有些收敛,走到她身前看着她,不愿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微妙的表情,“你当真很高兴?”   裴清绮点头,语气再诚恳不过,“自然。”   苏允承被气了一下,看着裴清绮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闭了闭眼睛,还是缓声道:“本王过来是想与你解释,接夏絮入府是有别的打算,本王想娶的人始终只有你一个。”   裴清绮本是一副淡然随意的神态,听到他这话之后倒是脸色沉了下来,一脸的排斥和不耐。   她瞬间变了脸,后退一步,低着头道:“民女真的没有要嫁的意思,也没有这个打算,对王爷也没有男女之情,还请王爷先行回去,以后莫要再来提这件事情。”   看着她如此坚决的态度,苏允承眉头微蹙,心中竟有一丝一闪而过的慌乱,压低了声音道:“岁岁,若是因为夏絮的事情,本王跟你道歉,本王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她扯上什么关系,只是……”   只是他知道狄将军那边不好应付,这段时间他肯定会过来找裴清绮的麻烦,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干脆随意接一个姑娘入府,将消息传到将军耳边去,让狄将军去对付那个叫做夏絮的女人。   且这个夏絮在烟楼里面处处与裴清绮不对付,如若她再继续留在这里,只会给她找麻烦,思及种种,苏允承才做了这个决定。   若是还能够让裴清绮吃醋,那便是意外收获,却没想到她会这般生气。   “岁岁,若是你不喜欢,本王立刻派人将她送出去……”   他沉着声音解释,然而话音未落,却见面前的女人眼里闪过一丝惊诧和震惊,随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后退一步,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王爷是如何知晓民女的小名叫岁岁?”   除了前世的苏允承,她从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她不断地后退,后背撞到了身后的桌子上,茶具摇摇晃晃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裴清绮无比惊愕又无比排斥地看着他,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的神情下藏着她对他深深的厌恶,似乎是宁愿眼前这个男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也不愿意他是那个重生而来的苏允承——   这让她觉得他这段日子的纠缠无比恶心。   那一刻,苏允承也倏地停住脚步,定定看着面前的女人过于激烈的反应,脸色惨白如死灰。   他喉咙像是被人用力地卡住,吐不出一个字来,只带着一股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心脏都震得疼,他有千言万语想要和她解释,想要将话给圆回来,但是看到裴清绮那仿佛被雷劈了一样的眼神,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从一开始的惊讶过后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慌乱和无措将他包裹,一种即将失去什么的预感席卷而来,将他整个人淹没在无垠的绝望之中。   苏允承哑着嗓子,眼眶里面漫上一层红血丝,“岁岁……是你吗?”   ……   自下朝后,德懿帝便赖在苏皇后身边未曾离开过。   万物朦胧,已至黄昏。   原来真有浮生若梦的幻境,一整日便这样过了,只是看着她便觉得光阴飞逝,却又错觉面前的人永不会被岁月侵扰。   即便德懿帝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她一起过来,苏皇后也还是坚定地拒绝了,“冷宫潮湿杂乱,杂草横生,兴许还有一些爬虫毒物,皇上金尊体贵,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德懿帝牵着她的手慢慢收紧,心里泛上一丝隐秘的疼痛,“苏苏,若是你习惯了冷宫的生活,我陪你一起住可好?”   他知道她心中或许会不平衡,或许有所埋怨,但他并非完全不知道她在冷宫中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也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一人在门外徘徊,只敢在她熟睡的时候在旁边多看她几眼,待她一惊醒的时候便连忙离开。   苏皇后听到他这个话,眉眼缓缓地沉了下去,嘴角却是带着笑的,“皇上还是不要说这种玩笑话,皇上九五之尊,住在这种地方成何体统?哪怕是皇上自己愿意,传出去也会遭人诟病,那些大臣们不敢对于皇上如何,怕是要对我有什么意见了。”   “苏苏……”德懿帝心里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能抱紧她,在她脸颊上亲了亲,“那你快些回来。”   苏皇后缓缓推开他,淡笑道:“皇上若是无聊乏味,苏妃妹妹定是愿意见到您的,您也几日未去看她……”   “苏苏!”德懿帝有些恼怒地打断她,眼中闪烁着怒火,“不许胡言乱语!”   他脸色有些冷厉,对上苏皇后清淡无波的眉眼,忽而又有些泄气,忍不住抱着了她,低声喃喃,“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我会难受。”   ?第51章 “是不是手打疼了?”   明明也只离开了几天,再回到冷宫时,却好像恍如隔世般。   苏皇后是真心觉得在这里的日子还算清静,可不管是德懿帝还是惠如公公,甚至是皇宫的其他人都认为她待在冷宫只是为了跟德懿帝赌气。   虽然是她先破冰,先和德懿帝低头和好,旁人却也只认为是她赌赢了。   毕竟也没几个人能与帝王较劲。   这口气也终究咽了下去。   皇后冷冷地勾起嘴角,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这口气她咽不下去,哪怕碧落黄泉,她也记得她的小公主濒死前那青紫的小脸蛋,还有哭喊着叫母后最后连一丝力气都没有只能无助地张着嘴的模样……   起初她连做梦都是噩梦连连,半夜惊醒,而德懿帝却温香暖玉在怀,企图避过这些内疚和亏欠,贪图一个高枕无忧。   这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事。   ……   即便已经是让德懿帝不必跟来,等苏皇后出来时他也等在大门口,正有些忐忑地望着里面的方向,似乎是怕她真的一去不回。   苏皇后站在门口回头看,这里她已经住了这么些年,自然也是有些感情,日后这般清净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若是没有别的波折,兴许以后不会再回来。   冷宫原本就是一个潮冷的小院子,破败不堪,她离开时却看上去还些人气,屋中打扫得很干净,连一丝灰尘都不曾有。   正屋中还摆着一张画,巨大的篇幅上画着苏皇后所有在意的人事物,直至上个月才停笔,墨迹干涸之后叠起来能装满一整箱——   她在冷宫无聊至极,便是练字涂画,画她早夭的小公主,画她死去的大女儿,画她沉闷但良善的阿祁,还画她早已去世的爹爹娘亲……   以及,那个十多年未曾见面的兄长。   苏皇后垂了眼眸,心中无限怅惘和感慨,皆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在她身后化作虚妄。   德懿帝见她迟迟不走,站在台阶上流连忘返地看着冷宫的方向,登时心中一跳,略微有些焦躁起来。   他忙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苏苏都收拾好了?”   苏皇后这才回头看向他,“皇上。”   德懿帝看着她垂眸温柔的模样,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升出一丝欣喜,“此后,我们再也不回这地方。”   “……好。”   ……   德懿帝当真是失而复得了一件宝贝。   整个皇宫都能感受到皇帝周身弥漫的温和与宽容,还有那经久不散的喜气,无论是在宫中偶尔遇上,还是在朝中与群臣商议要事时,那浑身的气场变化都是显而易见的——   这十余年来他们都未曾见德懿帝这般龙颜大悦过。   苏皇后本是要回自己的凤隋宫,德懿帝不让,好说歹说将她留在乾坤殿,日夜与她相对,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辰都将她拴在自己身上。   这事自然是传遍了整个皇宫,苏妃将自己关了三天三夜,期间没进一粒米,一瞬便憔悴许多,只是没等来德懿帝的一句问候。   ——甚至连自己儿子都未曾来看过她一眼。   苏妃又感受到那种被排挤的凄楚,从小便是这般,只要有苏皇后在,她就别想得到旁人的爱和关注。   不是要待在冷宫么?为何还要出来?为何还要出来与她争?   苏妃侧躺在榻上,只因昨夜冲了冷水,如今一激动便会咳嗽,脸色苍白如鬼,凄楚非常,“皇上……”   她低低地呢喃着,心中一片酸楚。   一旁的婢女连忙走到她身边帮她拍着背,心疼地道:“娘娘千万莫心急,若是心急,这病愈发难好,皇上不来看您就算了……宸王殿下竟也没来看上一眼,娘娘怎么说也是殿下的亲娘,怎么连亲娘的死活都不管了……”   “闭嘴!”苏妃脸色一变,似乎是被戳中了痛处,一巴掌打在婢女脸上,苍白的嘴唇颤抖着,“这里有你一个贱婢说话的份?宸王就是再如何,他也是个王爷,轮得到你一个贱婢置喙?”   婢女心一慌,连忙跪了下来,不停地磕头,“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苏妃又剧烈地咳了几声,刚要转过身去,忽而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随即是尖声尖气的通传声——   “皇后娘娘到!”   苏妃脸色一愣,慌乱间连忙起身,让跪在地上的婢女为自己更衣,“快扶本宫起来!”   她这副凄凉的模样可以让德懿帝瞧见、可以让任何人瞧见,但就是不能被苏皇后瞧见。   她祈求位高之人的垂怜,却唯独不想要苏皇后的蔑视。   苏妃匆匆整理好自己,忙迎了出去,还未看清楚来人便直接跪在了苏皇后身前,“姐姐……”   苏皇后停住脚步,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面无表情地越过她,在一旁位置上坐下。   她没有让她起身,苏妃自然不能擅自动作,只能低着头看着面前一道倩影缓缓越过她,眼底涌起一片不甘和怨愤,但也只是一瞬间,随即便成了漫溢的委屈。   “姐姐是来看妹妹的么?”   “妹妹知道,到了最后,最关心妹妹的人也就只有姐姐……”   苏妃忍不住啜泣两声,“姐姐待妹妹这般宽容善良,妹妹着实无颜再见姐姐。”   苏皇后脸上毫无波动,看着她娇啼落泪,从前还会觉得憋闷气恼,明明是她占了大便宜,明明是她做出伤害旁人的事情,却总是表现出一副被迫无辜的模样,总是会忍不住在她面前失了风度仪态,忍不住责问怒骂她。   可如今却像是在看猴戏一般冷漠。   在意的时候,她的一举一动都能伤到她,不在意时,她的所作所为也只是丑态百出。   思及此,苏皇后淡淡笑了,“苏妃妹妹这话说得可怜,可是在抱怨皇上不曾来看过你?放心,本宫会转告皇上,让皇上过来好好安抚妹妹,尽量雨露均沾。”   苏妃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抬眸有些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她还是那般绝色美艳,即便岁月未曾饶过她,却也对她温柔至极,恍然间仿佛还是从前那个一笑倾城的苏皇后,才华精绝的苏皇后。   可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是她,又不是她。   ……   烟楼,裴清绮站在苏允承面前,用了很长时间才让理智归位,深呼吸了几口气,握紧拳头看向一旁的姆妈,“先让姐妹们回去罢,我和王爷有话要说。”   于是那些看戏的姑娘们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姆妈见情况不对,也只能先行离开,临走前有些担忧地道:“清绮,若是出事便嚷一声。”   她说这话时倒是没有避讳苏允承,苏允承掀眸看她一眼,眸中更加晦涩。   前世,除了裴清绮身边那个小丫头春枝,她与烟楼其他姑娘关系并不如何,与姆妈也只是关系泛泛,从何时起突然变得这般感情甚笃了?   苏允承恍然发觉这一世有许多和上一世不一样的地方,只是当时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从未觉得这些细小的变化会对他们二人产生何种影响。   如今再看,似乎是从摘花日那天就开始变得不一样起来。   突然开始咄咄逼人的苏寒祁、对他不耐厌烦的裴清绮、以及那心中总是若隐若现的不安……   原来她也是重生而来。   苏允承脸色苍白,不知过了多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着道:“岁岁……”   他想说一声“对不起”,却在看到面前女人厌烦警惕的神情时悉数卡在喉中。   大门已经关上,只有窗柩透进光线,不甚亮堂。   空旷的厅堂只有他们二人相对而立,分明隔着不远的距离,却仿若银河相隔。   氤氲的光线让他看不清裴清绮的神情,那一刻仿佛在梦境中,一醒来面前的女人便会如同梦境般褪色。   那一瞬的心慌让苏允承无暇再顾忌其他,“岁岁。”   他上前一步,急于想抓住面前的女人,却在他接近那一瞬间,裴清绮冷眼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抬手打了他一个巴掌——   “啪!”   响声清脆。   她用了十成的力道,掌心红了一片,还有些麻木的刺痛,浑身都轻颤着,满是怒火的双眸瞪着面前的男人,“苏允承……”   裴清绮压低声音,像只受伤的小兽在低低怒吼,打完巴掌的手垂在身旁,也在隐隐颤抖,声音沙哑如同含着粗砺,“你是苏允承?”   明明已经很明显,可她却还想确认一遍。   “岁岁,我……”   “啪——”   又是一巴掌打过来,男人头侧到一边,看着室外透进来的昏暗光线,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已经不用他回答,裴清绮便知道了答案。   她闭了闭眼睛,不断颤抖的眼睫泄漏了她的情绪,“你是何时重生的?”   苏允承没有反应,双手无力地握成拳,又缓缓松开。   裴清绮笑了一声,眼中满是讽刺,“我猜猜,是摘花会那日?你突然像变了个人,即便是前世,你也未曾这般主动过……”   高高在上的宸王,哪怕被贬为庶民也未曾低下他高贵的头颅,三番四次在她面前放下脸面,她应当早就察觉到的……   苏允承眉宇沉重,低着头不敢看她,只轻轻走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看着她的掌心心疼蹙眉,“疼吗?”   他抬起她的手背贴在自己脸侧,眸中只有对她的心疼和不舍,“方才那样用力,是不是手打疼了?” ?第52章 苏允承,我早不爱你了   裴清绮低着头看着他仿佛对自己视若珍宝的样子,心中非但没有任何触动,反而想着的是他从前对自己的种种——   他为了狄书萱将她驱逐,宠妾灭妻,怀疑她、厌弃她、冷落她,最后给了她一纸和离书,却又在登基之后又苦苦求她回去的画面。   正因为有那些伤害的存在,才衬得他如今的深情那般可笑,那般不值一提。   她用力抽回手,看着男人脸上那鲜明的巴掌印,心中冷漠如坚冰,“苏允承,你我之间的恩怨早就在上辈子已经结清,这一世还是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   她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从方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只想要跟面前这个人撇清关系。   他不是原来的苏允承,她就已经不愿意跟他有任何的牵连,如今知道他是重生而来的苏允承,裴清绮甚至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多余。   也许那些伤口已经随着时间的漫长结痂,变得不再那么痛苦,可那伤痕依旧摆在那里,时刻提醒着她曾经做过一件如何愚蠢的事情,是如何将这样的男人爱在心头,捧如珍宝,最后落得那样的田地……   这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自己的愚蠢,每天都像一个耳光一样打在她脸上,嘲讽着她,也告诫着她。   苏允承听到她的话依旧垂着头,眼眸闪烁了几下,没有去看她的眼睛,而是固执地拉着她的衣袖,沙哑着声音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气,你可以怨我、打我、但别赶我走……”   他说到这声音哽了一下,强行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上一辈子是我错了,我不该去追逐虚妄的权利,最终得到了一切又如何?我心中最愿意的还是与你在一处,平平淡淡地过这一生……”   他原来没有想清楚,如今全都明白了,他所追求的那些地位、名利,全都是要有裴清绮在身边的,如若没有她,那一切都变得像浮云一样没有任何意义和价值。   甚至于……   苏允承羞于启齿,却又不得不承认,正因为是裴清绮对他无条件又稳妥纯质的爱意,才能够让他有那样的底气去娶另外一个女人,因为他知道裴清绮总会在他身后,所以他不会有任何的顾忌……   所以他才会有空余去和狄书萱周旋、所以他才会心存侥幸被外面的世界迷惑了眼睛、所以他才会放任自己迷失于走马观花的情滥中。   可等裴清绮撤回了对他的爱意之后,他才恍然惊觉,原来他所追逐的这一切都是在建筑在拥有裴清绮的基础上,因为有她,他才能够肆无忌惮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失去她之后,他曾经那么想要的权利、高位、以及所有人的瞩目和崇拜,全部都变成了过眼烟云。   那些浮华的宫殿一瞬间坍塌,再多的金银财宝、权力富贵,都不如裴清绮站在他们的家门口朝着他温柔地笑。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   不、不晚、还不晚,一点都不晚!   苏允承有些激动地牵着她的手,想要将她拉进自己的怀中,“岁岁,这是老天给我的机会,让我来补偿你对吗?给我一个机会,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辜负你。”   “我给你机会,谁给我机会?“裴清绮冷笑了一声,用力甩开他不让他靠近自己,“谁来给我们死去的孩子一个机会?”   “苏允承,你总是那么自以为是,你以为重来一次我就会选择你吗?你以为重来一次我就一定要走原来的老路?”   “不可能的,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和你在一起,你死了那条心罢!”   苏允承不愿意相信,他看着裴清绮有些激动的情绪,深吸一口气,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脸上,对她说:“好,我不靠近你,你别生气。”   “岁岁,我知道你如今怨愤,恨不得杀了我,但你别伤到自己,好不好?”   他视线又落在她红胀的手心上,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你要打我、要骂我都可以,不要伤到自己。”   他的关心和疼爱一点不像是在作假,可越是这样就越是让裴清绮觉得虚伪作呕,“你如今摆出这样一副姿态又有什么用?当时我被你赶到偏院住在最简陋的地方,连屋顶都会漏雨,所到之处都是发霉腐朽的气味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在陪着狄书萱游山玩水,你陪着她去热闹的街市,给她买最新奇的玩意,金银珠宝都往她面前送,那个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没有。”   裴清绮的语气讽刺至极,“你的眼里不只是有你追逐的权利,你想要的高位,还有你的萱儿。”   “你眼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我。”   “如今你又哪里来的资格来跟我说这些话?”   “对不起……对不起……我那时候被仇恨蒙蔽,我不知道你会是那样的境地……”苏允承忽而用力地抱紧他,在她耳边一点一点地亲着,不断地认错,“我那时没有办法,如果不把你送走,狄书萱她定然会用尽各种办法找你的麻烦,我不能够把你放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任她欺负,可我也不能够真的把你送走……”   “所以我只能装得纠结,装出怀疑你和苏寒祁,所以才用那种方法将你驱逐到偏院……”   “我以为那里只是环境稍差一些,等我解决了所有事情,我会用更好的一切去弥补你。”   “我让你住进这世上最好的宫殿,让你穿最好的衣裳,衣食住行都要最好的,我从没想过要让你吃苦,也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我怎么会伤害你呢?”   苏允承声音越发啥呀,不断地呢喃着,将她抱得越来越紧,“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意吗?我心里、眼里、从来就没有过旁人,就只有你,我也从来没有对狄书萱动过情……”   “哈哈哈哈!”裴清绮大笑着打断他,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双眼猩红地看着他,“没有对她动过情?没对她动情她的孩子是如何而来的?”   “苏允承,事到如今你也别把人当成傻子,你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只有你自己心里明白,那个时候说你没有对狄书萱动心怕是你自己都不信罢!”   “我真的没有对她动心,岁岁,我心里已经有你,怎么会对别人动心?”苏允承急着反驳她,想要解释、想要争辩,却发现自己的说辞那般而无力。   他才发现原来说真话也会不被人相信,原来自己的心意被所爱之人误解是这样的滋味,是这般憋闷和难受……   那个时候他误解她和苏寒祁的时候,她心里该有多难过?   思及此,苏允承甚至都不敢再过多地为自己辩解,只有些难过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以一种哀求的语调沙哑着道:“岁岁……”   他依然想要去触碰她,拥抱她,可是看到裴清绮对他避如蛇蝎的样子,也只能住手,闭了闭眼睛,眉眼间有些沉痛地望着她,“当初我迎娶狄书萱时,我也曾征求过你的意见,如果你当时极力反对,我定然也不会走这条路。”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你当时答应了,我便以为你是愿意的,你是接受的……”   他话音未落,裴清绮又忍不住大笑起来,拍了拍手掌,用一种极其失望的眼神看着他,“到了这种地步,你还在为自己找理由,想要将错误推到我身上?”   “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那是哪样?”裴清绮打断他,挑着眉看向他,眼里满是讽刺,“那个时候你觉得还有我说话的份?你美名其曰是来问我的意见,但你明明知晓我所求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明明知道的呀!可你还拿那个问题来问我……”   “你当我是傻子吗?你是来征求我的意见,还是只是来试探我的底线?那个时候你心里面已经有了决定不是吗?又何必这般假惺惺……”   “哪怕是我不同意,你苏允承难道不会想别的办法让我松口点头?”   她笑着笑着,忽然就有些苦涩,“那个时候的你已经是王爷,是举重若轻的人物,而我只是你的王妃,我背后没有强大的娘家,孑然一人,你与狄将军的女儿要成亲,要在一起,我说什么话对你们来说都是螳臂当车,你也只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假惺惺地来问问我而已……我回答什么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吗?有什么必要吗?反而给了你一个理由和借口让你之后找各种方式来让我点头……”   想到那段日子,裴清绮心中无限凄凉,“也许我真是个傻子,所以你把我当傻子我也认了,我当时最傻的就是自欺欺人,不愿意承认自己用了那么多年青春爱的男人会是一个背信弃义抛弃承诺的人……所以沉浸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虚妄幻想里。”   “……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裴清绮眼睛开始泛红,看着他笑,声音却是哽咽的,“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爱意和感情了,如若是有什么情绪的波动,那也只是因为在可怜那个过去的我。”   “苏允承,我和你早就结束了,也许在我陪着你一路从寒窑低谷登上高位的时候,你依然不愿意停下脚步的那一刻,我们之间就已经注定了是个悲剧。”   “你以后也别来找我了,我不可能再嫁给你。”   她闭了闭眼睛,将眼眶里的泪水全部都逼了回去,深吸一口气,最终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已经不爱你了。”   “你让我觉得,爱情也不过如此,一文不值。”   “很早你就已经磨灭了我对你最后一丝感情,我对你早已经不爱了,也许从前还有些不甘心,但如今连不甘心都没了。”   “我只是不想再见到你,不愿再和你有任何纠缠。”   “……”   我只是不愿见到你,不愿与你有任何纠缠……   苏允承后退一步,耳边回响着这句话,来来回回,要将他的耳膜刺穿。   她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却像是一把重锤,将他心中的希望敲得粉碎,崩塌成了一吹就散的齑粉。   轻飘飘的语气一落地,男人的眼眶便顿时猩红成一片,像是染了血,“我不信……”   她那般爱他的,他不信她就这么不爱了。 ?第53章 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   ——宸王府。 夏絮并没有开心多久。 她本以为入了这王爷府,从此便是有了倚靠,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 她从不奢求独宠,只需要苏允承的一点点垂怜,她便已经心满意足。 只是夏絮等来的不是苏允承的垂怜,而是狄大将军的震怒—— “这就是苏允承心心念念的那个妓子,就是她把太子跟宸王都迷住了,让萱儿不开心?” 狄将军一开始只在前院待客的地方等着,管家与他说王爷未在府中,他也不走,慢慢悠悠到处转着,便转到了夏絮的院中。 夏絮不知他的来意如何,竟还摆出一副女主人的姿态招待了狄将军。 许是管家将她安置在了一处不错的别院,且府中的下人多多少少也有透露出她是王爷带回来的第一个女人,哪怕心中明白苏允承实际对她并没有多好,听得旁人这般说了,她心里也就飘飘然起来。 “原来是大将军……管家怎还不好生招待着?”她以为狄将军是来与苏允承商议什么的,便把他当成一个普通客人来招待,“快给将军上茶!” 管家见状什么都没说,只别有深意地看了夏絮一眼,而后点头退了出去,“是。” 狄将军见她这般蠢钝无脑,便将计就计坐了下来,随意言谈几句,那夏絮便露出了马脚,不小心打破了狄将军身旁的玉佩—— 狄将军便抓着这件事,勃然大怒,死活要让夏絮偿命。 那狄将军是战场上厮杀而来,虽不至于草包,但的确是草莽的,有时发起犟来让德懿帝都头疼,谁都看得出来他就是想给狄书萱找一口气,便没人敢真的上前去帮夏絮一把—— 更何况王爷也不一定就在意这么个女人。 于是苏允承回到府中,首先见到的便是这么荒唐的一幕—— 夏絮哭哭啼啼地站在大院中抹眼泪,狄将军立在石桌旁脸色铁青,正依依不饶地辱骂着什么,桌上摆着一个破碎的玉佩。 他只看了一眼,便从这乱糟糟的场面和他们的只言片语中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闭了闭眼,面色沉冷地走了过去,眉眼中缀着寒冰,看上去兴致不高,“在吵什么?” 狄将军也是一眼就看到了他,收敛了怒火,冷笑一声坐在石凳上,“王爷回来了?” 话音落下,夏絮连忙小跑到苏允承身后,眼角可怜地泛着红,抽抽噎噎道:“王爷……您总算回来了……” 她拿出手帕擦眼泪,娇滴滴地控诉,“我只不小心打碎了狄将军的玉佩,他、他便要让我偿命……” 狄将军顿时用力拍在了石桌上,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便是要你偿命又如何?这块玉佩可是本将军的夫人弥留之物,莫说是让你偿命,本将军没当场斩杀你已是给宸王殿下面子,你这妓子竟然还敢告状!” 夏絮立刻被吓哭到抖了一下,整个人瑟缩在苏允承身后,苏允承烦不胜烦,按着眉心看向狄将军,“将军想要如何?” …… 从苏妃那回来没多久,德懿帝便到了凤隋宫。 苏皇后去了苏妃那里的消息传得很快,德懿帝也知道了苏妃的情况,没有任何犹豫就先来了苏皇后这。 “皇上驾到!” 苏皇后听见动静的时候,正立在案边描画宣纸上的内容,手顿了一下,放下豪笔起身。 “皇上……” 她刚要行礼,德懿帝便上前一步拖住了她的手,“苏苏,只有你我二人时,不必如此多礼。” 他更想和她做一对寻常夫妻。 苏皇后淡淡一笑,应允了一声,二人在一旁落座,惠如公公上前听茶。 看着德懿帝左右有些不安的模样,苏皇后执起茶盏抿了一口,直接道:“皇上若是有什么想说的,便说罢。” 她这般坦率,倒显得德懿帝有些过分矫饰。 “苏苏……”开口之前,德懿帝先牵紧了她的手,“若是你心中不愿,我便把苏妃送回她原来的地方,可好?” 听了他的话,苏皇后并未立刻表态,而是善解人意道:“皇上不必如此为难,左右苏妃都是您的妃子,臣妾作为后宫之主,应当为皇上分忧,而不是让皇上左右为难……” 话毕,她停顿半刻,垂眸道:“且苏妃妹妹近日身子不爽,皇上应当过去看看,以表关心。” “她生病,自然有太医照拂。”德懿帝知晓苏皇后在与他赌气,只耐着性子道:“不需要朕去做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沙哑道:“苏苏,我只在意你的事情。” 苏皇后皱起眉头,似有些忧思,“臣妾知晓……只是苏妃妹妹似乎病得有些严重,这心中的瘀堵恐怕不是太医能够医治的,皇上看在苏妃妹妹这些年为您尽职尽守养育皇子的份上,应当是要去探望的……” 她说这话时低垂着眉眼,做出一副恭顺的模样,却不知她的每一个字都在往他心上扎,难受无比。 “苏苏,你非要这么跟我说话吗?” 男人的语气里藏着一丝委屈和质问,“是不是只有我把心掏给你,你才明白我心里装着的人究竟是谁?” 苏皇后立刻低下头,跪在地上,“皇上恕罪,臣妾并无此意,只是……” 她压低了声音道:“只是苏妃妹妹确实身子抱恙,唯一的愿望便是见见皇上,臣妾方才去看望她,她心心念念的也都是皇上,若是这般情意还不足以让皇上动摇,怕是后宫会有人指责臣妾未曾将此事完全禀告给皇上了。” 德懿帝见她神色凝重,语气严肃,似乎真是在为她自己的名声考虑,缓缓松了口气。 ——同时心中也有些微微的酸涩。 “苏苏,你当真让我去看她?你心里……没有一点难受吗?” 苏皇后颔首,“千真万确。” “……” 德懿帝收敛了神色,目光沉沉地望着她,似有翻江倒海让人看不分明其中的情绪。 半晌,他拂了拂衣袖起身,“也罢,那便去苏妃那看看。” “惠如公公。”德懿帝看向一旁的人,“召几个资历高的太医,朕去瞧瞧苏妃。” “是,皇上。” …… 德懿帝走之后,苏皇后脸上的神情顿时收敛许多,只剩下一点淡淡的锋芒在眉宇间流转,全然没有方才柔顺低眉的模样。 她只身坐在案前,屏退了所有的宫人,将最上面那张练字的宣纸掀起来,露出压在最下方的一张画像—— 画中人一袭白衣,少年姿态,手中执着一柄玉笛,正倚靠在一株柳树旁,垂眸望着某一处,面容俊秀斯文,眉眼温柔如许。 苏皇后定定地看着这人,以及他听闻自己出了冷宫之后连夜让人送来的信,沉沉叹了口气。 这么些年,何必这般执着? 她与苏懿再无任何可能,这并不代表她与萧昼就会有何牵连。 萧昼…… 已经多久没听过这个名字? 在她离开萧国之前,他一直是她的兄长,当时年幼,他又对她那般好,本以为二人是有些旁的心思在。 谁知,原来他给她的也不是独一份。 苏皇后眼神清冷,忽而将桌上的宣纸扬起,卷成一卷放在烛火上点燃—— 上半辈子风雨飘摇,她便习惯了付出一切换来一点稳妥的温情,从未被人专一对待。 好在她从来不会沉浸在虚妄的自我哄骗中,只要察觉到二心,便会立即抽身、心死,面对萧昼是如此,对苏懿亦然。 弃她去者,她也从不会回头看。 只是没想到,经年已过,她与那人本应当相忘于江湖,却还有这般执念。 便是再深的执念,她也无福消受了。 …… 烟楼。 姆妈在一旁看着裴清绮收拾行李,眉头蹙得很紧,“清绮,你当真要走?” “对不起了姆妈,送信的事情我会一直帮你的,只是眼下我可能没办法再留在这里……”裴清绮将自己一些衣裳盘缠都收拾好,看了身后的姆妈一眼,“我必须要走。” 她既已知道苏允承是重生而来,且从他方才的反应便看得出他不会轻易放手—— 她如何也不愿意再让他嗟磨一世。 除了走之外,她想不出别的法子。 姆妈眸光复杂地看着她,虽不知她为何忽然就要离开,心中也只有担忧,“到底是出了何事?你得罪宸王殿下了、还是别的什么?你说出来,兴许说出来,我们还能帮你一帮……” 裴清绮不说话,只背过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这件事你们都帮不了我,还可能会连累你们……” 她说着说着,没有察觉到身后已然没了声音。 再回过神时,才意识到姆妈已经很久没出声,而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像是一个高大的男人。 裴清绮瞬间定住,背影有些僵,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钳进肉里—— 她不确定苏允承会不会强取豪夺,毕竟如若是上辈子的他定然是做得出这种事来的,倘若…… 裴清绮弓着身子背对着来人,手里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床榻上的东西,装作没有察觉到,手却已经伸在枕头下,那里藏着一把防身的剪子。 就在身后那股低沉的气息越来越近时,裴清绮屏住呼吸骤然转身,手猛地抬了起来—— 那一瞬间一道阴影倾轧而来,攥着她的手腕夺去了她手中的物件,扔在一旁的软被上。 一阵凛冽的气场裹挟了她的视线,裴清绮抬眸望去,便撞进了一双如海深沉的眼眸。 苏寒祁深深望着她,似要将她吸进去,钳着她的手越发加重了力道,一开口周身便是浓浓的酒气,“你要去哪?” “我……” “别走。”他忽而将她揽入怀中,用力按着她的腰,“别走,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 苏寒祁闭着眼睛,眼前全是上一世她惨死的模样,那画面叫他惊惧,也顾不得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只想将她抱在怀中,揉进身体里。 她要如何都好,只是千万别再去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天涯海角,他可以找;岁月漫长,他可以等,可若隔着生死,他要如何再准确找到她的位置? “裴清绮,我再问你一次,你嫁给我,好还是不好?” ?第54章 你不嫁,我便只等你一个   裴清绮被吓了一跳,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知道那人不是苏允承,这才松了口气。   她的手缓缓脱力,看到面前男人沉冷的面容,一下子又有了新的紧张涌了上来。   裴清绮深吸一口气,有些严肃地看着他,“太子殿下不要说这种玩笑话……”   苏寒祁闻言脸色一沉,突然上前一步用力掐住她的腰将她禁锢在她身后的床榻上,“没有开玩笑,是认真在问你。”   “这……”裴清绮见他竟然真的有几分认真,心一下子就有些乱,听着耳旁如雷贯耳的心跳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太子殿下,婚姻大事不能这般草率,请您还是仔细斟酌,您的婚事自然是需要皇上和苏皇后共同商议决定的,怎能如此草率?”   她一边说着一边躲开他缓缓后退,已经被男人给逼到了墙角,苏寒祁抓着她的腰,直接将她拎起来抵在身后的墙壁上,“不用管旁人,我只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太子殿下别开这种玩笑了……”裴清绮被他逼得无路可走,低着头连他的眼睛都不正视。   怎么刚走了一个苏允承,又来了一个苏寒祁?   她是真的不想被人逼着嫁给谁。   苏寒祁见她的眼神如此躲闪,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压下心中的不断翻涌奔腾的渴望,只在她耳边低着声音道:“你可知就算如今你不嫁给我,父皇也已经给你和苏允承下旨赐婚,苏允承志在必得,他不会轻易就这么收手……”   听了他的话,裴清绮有一瞬间的沉默。   她自然是知道那日苏允承过来是带着十足的信心,于是缓缓后退,从身后的行李中拿出那道圣旨摆在他面前,“我看过了,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低着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要走。”   “他是王爷,你是太子,你们要如何根本就没有我说不的余地。”   说着,裴清绮苦笑了一声,“除了离开这之外,我想不到任何办法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无论如何我是不能够嫁给苏允承的……”   苏寒祁听到她这话,眼里忽然升起细碎的亮光,他上前一步,手指触碰着她脸颊旁边垂下来的一缕发丝,沙哑着声音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他是王爷,相貌出众,能力尚可,我以为……?若是女子都会愿意嫁给他。”   裴清绮听到他这话心中一缩,越发纠结,不知道该如何与他解释,总不能和他说,她是因为经历过上辈子那些事情,所以知道苏允承这个人不靠谱,这一辈子才这般排斥他的罢?   只是如今这世道,她用自己这样的身份去拒绝一个王爷,的确是有些不知好歹,倒更像是欲擒故纵。   反正无论是她嫁、还是不嫁,她都捞不到什么好名声。   嫁,便是她心机深重,用美色蛊惑男人;若是她不嫁,便是不知好歹,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裴清绮闭了闭眼睛,豁出去一般,道:“因为我不喜欢他!”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道圣旨胡乱扔在一旁,眼里闪着坚定的光,“我不愿意与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在一块儿,就这么简单。”   她以为自己说完这话之后会招来太子的横眉冷对,毕竟她一个烟楼女子在这里谈感情似乎是有些过分好笑和拔高自己,更像是给自己立牌坊。   只是预料中的嘲讽并没有出现在他脸上,面前的男人眼中除了隐忍的压抑之外,眼中似乎还漾起了一丝微不可闻的笑意。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指尖抵了抵眉心,神情忽然正经起来,“……喜欢。”   若不是他身上仍然有那股酒意存在,裴清绮怕是要认为他方才是装醉骗他的。   “你可知若是他想要娶你,你便是躲到天涯海角,他也能将你给找出来?”   听了他的话,裴清绮心中顿时就凉了半截,她何尝不知道?只是……   “能逃多久便是多久罢,若是有一天不幸被他给找了出来,逼迫我要与他成婚……”   “我便……”   “你便如何?”男人挑眉望着她。   裴清绮对上了他的视线,目光落在他脸上——   不知为何,看着一向稳重沉稳的太子殿下露出了这般表情,似是有些好整以暇,更像是在嘲笑自己,心中立刻就有些恼怒,“我……我便和他拼了!”   一向对人冷漠疏离的太子殿下,周身的气场常年如同冰封一般,让人不敢直视他的威严,就连狄将军与他对视时都要让他几分,裴清绮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那一瞬间却感觉到了与他相处时莫名的轻松。   仿佛他从来不当自己是太子,而是以一种平等的姿态与她说话,逗她发怒。   事实上她也的确是有些愤怒——   “我都说了不愿意嫁他,还这样逼迫于人,泥人也有三分血性,就算是烟楼女子又如何?他到时候若是真的强迫于我,我就与他拼个鱼死网破,既然他不让我好过,我又何必要顾及着他的身份?到了阎王殿阎王爷可不认他是什么劳什子王爷!”   如果是在外人面前她决计不会说这种话,但她就是有一种直觉苏寒祁不会用这些话作为之后的把柄来要挟于她。   他是一个君子,从上一世裴清绮便有这样的认知。   男人嘴角上扬的弧度反而越发深邃,抬起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是个宁死不屈的好办法。”   “只是你要如何与他鱼死网破?你这般力气,应当在他面前走不过一招。”   裴清绮闻言略微思索一下,看到了床榻上的剪子,忽而拿起来比划了两下,“就用这个东西,他若是一定要毁了我的人生,我便也断了他的香火!”   凭什么苏允承想要娶她,她就得嫁?凭什么他知道错了,她就要原谅他?凭什么?   她这辈子就是不愿意再与他有任何牵扯,上一世的恩怨哪怕是在上一世已经有了结果,这一世她也不愿意原谅他,重新开始。   即便他是真的改了,即便他能够守住原来对她的承诺,但他也是因为犯了错误、碰了南墙才会回头的,不是吗?   若不是因为上辈子发生的种种,或许他已经左拥右抱妻妾成群,又何来求她原谅这一说?他甚至根本都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裴清绮闭了闭眼睛,“兴许对你们来说娶一个女人并不是什么大事,你们男人就算是娶妻也能够休妻,更何况还是身份地位悬殊这般大的高高在上的皇子和普通平民百姓……”   “嫁给你们,也许是能够获得荣华富贵,获得金银财宝,甚至是所有人的艳羡,可我要的你们都给不了。”   男人的脸色缓缓沉了下来,看她低垂着眼眸的模样,松开了禁锢着她的手,抬起她的下巴,手指在她肌肤上来回摩挲着,“你想要什么?告诉我。”   他的眼睛深邃清冽,此时望着她,却没有一丝冷意,往常的坚冰全部消融,眸子里面倒映出的影子只有她一人。   裴清绮呼出一口气,眉眼间隐隐自嘲,“我这样的女子,是不是不配说出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要求?”   在她说出“不配”二字的时候,男人心中一凛,一言不发将她拉进了怀中,让她的手抵着自己的心口,不必说自己配与不配,“倘若我将你要的东西全部拱手捧到你面前……你要么?”   裴清绮瞳孔一颤,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挣扎着后退一步,“太子殿下……是何意?”   “你嫁给我,我此生只要你一个。”   苏寒祁低头看着他的眼睛,被酒意浸染的眸子却是过分清明,目光灼灼,情意沉沉,“你不嫁我,我便此生只等你一个。”   “你……”   饶是裴清绮这般早已经历经风帆的人,也为他这坚定不移的心意诧异不已。   她抿了抿嘴角,终于问出了那一个她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想要问却始终没有开口的问题——   “太子殿下为何偏偏属意于我?天下那么多大好女子,除了一张脸,我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值得太子殿下青睐的……”   而太子殿下若是那般贪图皮囊之人,也不会两辈子都不近女色。   她是真的很想要知道,她到底是哪里入得了他的眼?   ……   凤隋宫。   苏皇后早早就沐浴更衣,准备歇下,想着德懿帝去了苏妃那边,今晚应该是不会再过来了,她便松了口气。   她的确有故意要气他的成分,可是男人也成功被她气跑,说明他心中和她在一起时是有些喘不过气来的,也下意识地更愿意去苏妃那里寻求一个喘息的空档。   他也许是真的爱她,可他也离不开旁人需要他、爱慕他的那份虚荣。   她如今知道了,像德懿帝这样的男人不该那般去逼迫他,而是慢慢让他知道他所说的那些深情不俦的话有多么可笑,一点一点地让他明白他是一个从里到外腐朽烂掉的人,到时再站在他面前,轻飘飘地看上他一眼,告诉他——   他这样脏的东西,她有多么不屑,多么不愿意沾染。   他也许真的爱她,可他的爱,也并没有多么珍贵,她又何必珍藏?   ……   凤隋宫已经多年没有人入住,倒是还保留着她原来搬出去时的模样,也少了德懿帝的那份气息。   苏皇后无比自在,刚要躺下,门外忽然急急忙忙闯进了一个人影跪在她面前,声音慌忙道:“皇后娘娘,皇上请您去苏妃娘娘的宫中一趟……”   苏皇后坐起身,眉眼间闪过一丝不耐烦,“发生何事?”   “苏妃娘娘她……她不知什么时候怀孕了!”   苏皇后的动作顿了一下,眉头微蹙,倒是没有别的情绪,“继续说。”   那人低着头声音颤抖,可是苏妃娘娘后来服用了您给她送过去的东西,“小、小产了……”       ?第55章 不爱就是不爱了   苏皇后赶到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德懿帝站在宫门口,像是等待什么人。   见到她的那一瞬间他便迎了上来,握出她的手腕急切地解释,“苏苏,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在这等的时候就已经惴惴不安,若不是她过来了,兴许他已经去到她的宫中向她解释。   刚才太医诊断出来的时候,他第一想法完全没有想到苏妃和这个孩子,而是苏皇后。   他不能再让她误会。   “我不知道苏妃为什么会小产,甚至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怀上孩子……苏苏,我跟她只有过那几次,后来都没有过了。”   德懿帝就这么站在宫门口,跟苏皇后说话时甚至都没有自称“朕”,而苏皇后似乎也没有向他行礼的意思,只微微低着头,“皇上先别说这些,让臣妾进去看看苏妃妹妹究竟如何了。”   德懿帝这才回过神来,后退一步,侧过身子给她让出一条路,看着苏皇后走进去的身影,他还是忍不住拉着她的袖子再一次跟她解释,“苏苏,我真的没有……”   他如今只想让苏皇后明白他的心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说这话时的背后蕴藏着什么样的深意。   一旁苏宫中的宫女将头压得很低,听着德懿帝这么跟苏皇后解释,手有些隐隐发颤。   皇上这是在暗示……他们家主子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吗?   一个嫔妃要是做了这样的事,他们宫中的人一个也逃不掉,可若真是这样,德懿帝又什么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无顾忌地说这样的话,他就不怕自己龙颜受损,受人嘲笑?   苏皇后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停下脚步,侧头看了德懿帝一眼,皇上请慎言。   她说完,淡淡扫了那个宫女一眼又收回视线,对他说:“臣妾出冷宫那日,你与苏妃妹妹在一处,许是这些天政事繁忙,您给忘记了。”   她说这话就是想要阻止德懿帝自己给头上戴绿帽子,德懿帝却只以为她是在介意他和苏妃那天的事情。   德懿帝想起也很后悔,那日他真的是喝的有些多,再加上太子那般顶撞他,他以为他始终和苏皇后和好无望,所以才喝得有些多将苏妃当成了她……   如今这般,他自然是悔不当初。   苏皇后见他眼里面的情绪明明灭灭,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便打断他道:“皇上,这些事情之后再说,我们先去看看苏妃妹妹的情况。”   话毕,她便直接绕过他先进去,德懿帝也只能跟在她身后,那样子的竟然像一个无措的、做错事的小孩。   那些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面都有些自己的计量。   原来德懿帝在苏皇后面前竟然是这般模样。   他们听之前宫里面的老人说德懿帝很爱苏皇后娘娘的时候,心里面还不相信,若是爱为什么会将苏皇后娘娘打入冷宫?还一住就是这么多年……   现在看来,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一个男人要是真的爱一个女人,在她面前始终都是会有一些稚气的,像个大男孩一样,也会犯错,祈求爱人的包容,如今的德懿帝都没什么帝王的架子,眼中仿佛只有苏皇后,也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随便被他们看了去也无所谓。   但苏皇后却是不喜欢这样。   德懿帝越是表现得情深,旁人看他们的眼神就越多艳羡和祝福、也有嫉妒和恼火。   从前她爱着德懿帝时候,若是感受到这样的目光她会觉得幸福,可如今她不爱了,只觉得烦躁。   她加快了脚步,走到里面的屋子,里面熏着苏妃喜欢的桂香,味道浓郁,一走进去便沾染了一身。   她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眉头,看到苏妃有些虚弱地躺在榻上,外面罩着一层薄纱将她挡住,只隐隐约约看得到一个瘦弱的人影。   她走过去的时候那些人都跪了下来向她行礼,苏妃似乎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勉勉强强撑起身子,一副虚弱的样子看向她,眼睛里面带着一丝委屈和倔强,“姐姐来了……”   话音刚落,她便咳嗽了几声,捂着自己的胸口从榻上下来向她行礼,虚弱得好像随时都要死掉。   苏皇后眼里闪过一丝讽刺,走到她身前将她扶了起来,“不必多礼,本宫听说你小产了,特来看看你身子如何。”   听她这么坦然的语气,苏妃眼眸闪烁了一下,下意识避开她的手,有些回避她的目光,“多谢姐姐关心,妹妹……”   说着她突然有些哽咽,像是有些害怕苏皇后一样躲着她,身子都在隐隐颤抖。   苏皇后见她突然哭了,装作不明白似地问她,“妹妹怎地突然哭了,是哪里不舒服?”   她说完,苏妃忽然挣扎着上前几步,一下子就跪在了她面前抱着她的腿哭道:“妹妹要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姐姐直接冲着妹妹来就好了……妹妹绝无任何怨言!除了妹妹之外,姐姐千万不要再迁怒旁人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苏皇后没有任何反应。   一旁的德懿帝蹙起眉头走到她的身前,居高临下地喝止她,“苏妃,你在胡说什么?”   苏妃吸了吸鼻子,有些怆然地看着德懿帝,“臣妾……臣妾并没有胡说,那些东西都是姐姐之前送过来的,皇上不也是知晓的么?臣妾并不是要问罪什么……臣妾只是想要求得姐姐原谅,若是姐姐有什么不满只管冲着臣妾来,千万、千万不要对臣妾的孩子……”   她的声音哽咽,脸上沾满了泪痕,本就长了一张无辜的脸如今更是惹人爱怜。   但德懿帝却无暇欣赏她如今这副模样,只有些心急地看着苏皇后,“苏苏,我真的没有……”   看着苏皇后无动于衷甚至是有些冷淡的样子,他闭了闭眼睛,忽而有些严厉地看向苏妃,“够了,苏妃,那日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你心知肚明,趁朕还没有跟你追究这孩子到底是从何而来之前,跟皇后将这件事情解释清楚,那日朕根本就没有碰过你!”   他话音落下,不只是苏妃,就连惠如公公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向苏妃,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连忙跟一旁的人使了个眼色,将宫中那些人全部都屏退。   出了宫门之后,惠如公公千叮咛万嘱咐,“这件事切莫要传出去,否则咱们脑袋都得落地,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那头——   苏妃也是愕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跪倒在他面前,“皇上、皇上莫不是在怀疑臣妾?”   她脸上的惊愕和恐慌大过于悲伤,苏皇后只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她不可能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脸色顿时有些沉重。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一旁的男人,倒是没有想到他为了将自己撇清关系,竟然能够说出这种话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苏妃头上。   若是他一口咬定,那苏妃便会被打上与人通私的罪名,那可是死罪!   果然男人要是狠心起来,很多的时候比任何人都要毒辣。   德懿帝也是感受到了苏皇后打量的视线,眉眼间顿时结上一层寒冰,深吸口气,有些沉痛地看向她,“……你也不相信我?”   有没有做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就算是喝醉了酒那日没做就是没做,做了他不会不认,他不至于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苏皇后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嘴角微微绷直看向苏妃,只交代道:“兴许是太医弄错了也说不定,还是让几个德高望重的太医过来仔细查看查看,事关皇家子嗣,兹事体大,切莫要怠慢了。”   德懿帝听她这话就知道她还是不相信他,额头青筋暴起,太阳穴鼓噪着疼,心中升起一丝凄楚的痛感。   可是这样的局面,他再怎么去解释也只是徒劳,从来未有过这样无力的感觉。   像是有一把生锈的刀横亘在他的喉口,一张嘴便是沙哑到极致的嗓音,“好,那便让太医过来看看……”   说着,德懿帝的语气忽然一冷,无比冰冷地望着还跪在地上垂泪的苏妃,“看看到底是朕的脑子出了问题,还是你苏妃真有那么大的本事、有那么大的胆子!”   苏妃被他汹涌的怒气吓到都忘记再哭,害怕地僵在了原地,一股巨大的恐慌席卷了她。   她无比肯定,上月她与德懿帝的确是……但是看德懿帝如今的反应又不像是在抵赖骗她……还是说他为了求得苏皇后的原谅,已经无所谓她的名声,甚至给她打上一个通奸的罪名也无所谓,哪怕是看她去死也无动于衷?   思及此,苏妃的心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心如死灰。   她爱了那么久的男人,对她竟然是这样的情意,她多么可笑?可同时她又无比羡慕苏皇后、无比嫉妒苏皇后、无比怨恨苏皇后……   她多么想成为苏皇后,多么想像她一样得到德懿帝全心全意的爱,可她明明得到了这一切,却还这般不珍惜……   而她这么渴望的人,却又总是得不到。   如果这世界上能够有一个男人像德懿帝爱苏皇后这般爱她,她甚至死而无憾,可是,苏皇后明明有一个这样的男人这般对待她,她为什么能够无动于衷,为什么?   既然她无动于衷,那就待在她的冷宫腐烂到死就好,为什么又要出来?   为什么又要和她抢?   难道她不要的东西,也不愿意给她吗?她不喜欢和她抢夺什么,只想要她不要的男人也不可以吗?   她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苏妃的心里涌起一阵澎湃的恨意,可她又不愿意将这份恨意给他最爱的男人,只能够全部倾泻到苏皇后身上。   她缓缓握紧了拳头,等着太医的到来。   一旁,苏皇后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身旁便覆下一层阴影——   德懿帝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将一件长袍披在她身上,哑着声音道:“别着凉了。”   苏皇后没有说话,看着他披在自己身上的袍子,那阵温暖袭来,她的心中仍是一片坚冰的堡垒未曾融化半分。   她浅浅笑了,将那袍子给取了下来,上前一步,弯腰披在了苏妃身上,“皇上,妹妹她才小产,还是先紧着妹妹,臣妾不碍事的。”   德懿帝僵在原地没有动作,哑然看着苏皇后的一系列动作,像是有一把小榔头在他的心脏砸了一个豁口出来,汩汩地冒着鲜血。   疼得厉害。   ……   夏絮的事情很快就闹得沸沸扬扬,狄将军的弱点始终是在他的女儿身上,那日苏允承只是稍微挑衅了他几句,他便立刻怒火中烧,怎么说也要将夏絮给带走,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说是不能放过这个蛊惑人心的妖女。   苏允承也装模作样地反抗几次,虽然这些年他也有暗中积攒自己的势力,并不像外界看到他那般只是一个挂名的王爷,但是从来没有表现过自己的实力,所以狄将军能够在他的王府里面堂而皇之地将人带走并不是一件什么纳罕的事情。   只是狄将军这样的行事作风依然是震惊了许多人。   就连朝中许多大臣也都开始纷纷上奏,想要参他一本,哪怕他狄将军在如何军功赫赫,也不该这般功高盖主。   怎么说苏允承也是一个王爷、是皇子!由得他一个将军去他府中直接带走他的女人?这是怎样的奇耻大辱?   那个妓子如何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狄将军这般不将皇室放在眼中那才是大问题!   狄将军这些年虽然战功赫赫,历朝历代最忌惮的就是那些功高盖主的人,他要是能够稍微掩饰一些还好,他如今这般嚣张,只会自己给自己引来祸端。   苏允承要的就是他自讨苦吃。   毕竟他不可能像上辈子那样直接当着他们父女俩的面杀了他们彼此,所以只能够先借德懿帝的手压制住狄将军,他才有可能有发挥的余地,不让他把手伸到裴清绮那里去。   夏絮只不过是他先抛出去的一个诱饵,果然狄将军已经上钩。   现在他急着撕咬那块肥肉,那么就代表裴清绮现在的处境是安全的,就算是狄将军意识到自己抓错了人,如今想要再如法炮制去对付裴清绮,就不是那般简单了。   就算是他答应,朝中那些大臣也不会答应,德懿帝也不会答应,事情可一不可二,你狄将军已经为了自己的女儿抢过人家的女人,难道这一次还要再来一趟不成?没有这样的道理,除非是想造反了。   ……   夏絮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美梦还没有做完,转眼间就已经被狄将军给关到了将军府的一处小黑屋中不见天日,每天都只能够和外面那些守卫打个照面,没有人理会她,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更别说打听一下王爷到底有没有来救她这件事情。   这一日,狄将军终于亲自过来见了她。   夏絮连忙从地上坐了起来,蓬头垢面地冲到他面前,“是不是王爷来接我了?是不是王爷过来了!”   狄将军看着她这副潦草的样子,心里面狠狠地唾骂了一声,恨自己当时太过于恼羞成怒,脑子一热就把她给掳了回来!   明明他当时就已经觉得这女人实在是不像能够让太子和王爷两人都倾心的样子,不是说她不漂亮,漂亮的女人又何止千万?只是她身上那股市侩的气息怎么都遮掩不住,哪怕是学著名门贵女的姿态,也还是有一种端着的虚伪,明明她都已经察觉到了一丝端倪却还是被苏允承那厮给激得没了理智,如今让自己陷入了被动的地位。   真想要去找那个女人的麻烦,倒还有些棘手。   “真是个傻子,你当真以为苏允承是喜欢你才将你弄到王府中来的?你都已经来了三天了,那苏允承可曾找过你一次?”   狄将军心中的怒火和憋屈无处发泄,也只能对着夏絮嘲讽几句。   夏絮听了他这话难以相信,“……怎么可能?王爷若不是对我有些好感,他又怎么可能花那么多钱叫我给赎出来,这是为何?”   “为何?自然是为了让你给他那个真正的心上人挡刀!”   狄将军只觉得晦气,越看她越觉得不值当。   若是真的把那女人给抓了过来,就算是被朝中那些大臣针对又如何?针对便针对罢,无所谓,只要能够替他女儿出这口气!   只是如今抓过来的是一个棋子罢了,他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正当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女人的时候,外面的守卫忽然进来禀报道:“狄将军,太子殿下求见!”   狄将军本来已经做好了苏允承会来找他的准备,却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苏寒祁。   他皱起眉头,“你看清楚了,那人可是太子殿下?”   “千真万确,确实是太子殿下!”   “苏寒祁……”狄将军暗自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心里面倒是有些莫名其妙,他如今来找自己做什么,难道是来看他笑话的?看他如今被苏允承耍得团团转来幸灾乐祸?   太子也不像是这般无聊的性格。   狄将军冷了眉眼,“走,去会会他!”   见他们好不容易过来又要离开,夏絮连忙冲到狄将军面前,“既然将军已经知道抓错了人,为何不放我走?我也是无辜的,你放我走吧!”   她哭丧着一张脸,泪水在眼眶里面打转,乱糟糟的头发让她看上去越发像一个疯子。   狄将军一看她这副模样就想着自己被苏允承给摆了一道的屈辱,心中便涌起一股不耐烦的感觉,“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如今我要是再放你出去,岂不是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就因为抢了这么一个女人,他成了众矢之的,如果这个时候要是再将她送出去的话,也不会改变任何局面。   所有的大臣们都只会认为他头脑发热,意气用事,即便他作出补救措施去向苏允承负荆请罪,除了徒增他的鲁莽和窝囊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作用。   众人会说他即便知道是自己错的,还能够这样任性,怕是越发要忌惮他,削减他的势力,还不如就这么一条道走到黑,让他们知道他不是什么好惹的。   “你给我好好待在这,在事情处理完之前,最好别给我惹出什么幺蛾子,否则我叫你人头落地!”   房门猛地被人关上,夏絮又重新落入了一片黑暗之中,看着紧闭的房门只透出一丝微弱的光线,整个人都哭到有些痉挛。   她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是想要贪图一点荣华富贵而已,也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恶事,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一想到方才狄将军说的那些话,她都是代替裴清绮才受到这样的折磨,心中越发愤恨她!   恨苏允承、也恨裴清绮,如若不是他们,她如今还好好地待在烟楼!   即便周公子瞧不上她又如何?他好歹也能另找一个归宿,何至于关在这种地方!   ……   一路从偏院到了正屋,狄将军的情绪早已经掩盖得差不多,见到来人时脸上并没有其他的情绪和波动,“今日是什么风,竟然把太子殿下给吹到这来了?”   他来时苏寒祁正背对着他而立,身形挺拔高大,侧过身时那张脸俊朗好看到让狄将军都有些晃神,心中不免还是有些可惜——   若是苏寒祁当时能够看上狄书萱的话,今日也不会闹出这么多事来。   他要是愿意娶狄书萱的话,他还是愿意将女儿嫁给苏寒祁,正好两人还能够联手压一压苏允承的锐气,也叫他知道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   苏寒祁淡漠看向他,“狄将军,外头都在传言你府中来了一个陌生女子……”   他话音刚落,狄将军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殿下莫不是为了这个女子而来?”   他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面却想:你苏寒祁在这里装什么傻?明明就知道他是被苏允承那厮给摆了一道,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他狄将军庭都能够看出来的事,你苏寒祁难道看不出来?   还真以为这女子是劳什子心上人,所以过来要人?   他虽然有些鲁莽,但也不至于这般愚蠢。   苏寒祁淡淡勾了勾嘴角,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语气也无丝毫温度,“将军似乎怨气很重。”   他眸色深沉,带着威压与蛊惑,“……想不想出一口气?”   ……   烟楼,裴清绮看着自己那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心中纠结万分。   苏寒祁说得没错,若是苏允承真心要强娶她,无论她躲到天涯海角都会被他找到。   只是她也下意识排斥他那个法子。   她的确是有些不知好歹,推拒了太子殿下抛出来的橄榄枝,只是这辈子她实在是不愿意再被感情裹挟,也不愿意和任何人缔结那般复杂的感情关系。   她只想简单地过这一辈子,就这么难?   她正思索着,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马蹄踏踏的声音,裴清绮心里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忙起身走到窗前往下看,果然见到苏允承一袭红衣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楼下——   她倏然握紧拳头,眼眸沉了下去。   ……   苏允承心中其实也忐忑非常。   那日在裴清绮面前被挑明了身份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不敢出现在她面前的——   他要如何以上辈子的苏允承身份、再来向她讨要相守一生的承诺?明明是他先背弃的……   只是如今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再犹豫半分,他只想快些将她娶进门才能够安心——   即便裴清绮不愿意。   思及此,他眼神缓缓地沉了下来,   哪怕是要用一些强硬的手段,他也只能够先将她绑在自己身边,然后再慢慢偿还前生的那些债。   她不是说他对不起他们的孩子么?这一世他还她一个孩子,将上一世没有给她的、通通都给予她。   “岁岁……”苏允承一进门便看到从楼梯上翩然而下的裴清绮,视线相对之际,他心中一顿,快步走到她身前,“……跟我走罢。”   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女人,没有一丝闪烁,语气坚定沉缓,“我来娶你,我们回家。”   裴清绮看了他一瞬,摇了摇头,语气很淡,“苏允承,没用的。”   “不爱了,就是不爱了,就像你当初变心一样,这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也没法逼着自己再喜欢上你。”   “你放手罢。” ?第56章 岁岁,我只要你   男人眼神颤了一下,却是握着她没有松手,“没关系,只是现在不爱了,待我们成亲之后,你明白我的心意……”   “我说我不爱你了,你听不明白吗?”裴清绮的耐心消耗殆尽,用力将手抽了出来,冷冷地看着他,“不是因为怨恨你,也不是因为埋怨你,更不是因为想要你悔不当初才说这些话的!是因为……”   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缓慢道:“我真的不爱你了。”   “不爱,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不愿与你在一处,看见你时也不会欢喜,无论你娶谁跟我都没有关系,只要别来缠着我。”   苏允承倏然握紧拳头,眼底一片阴沉,“心中再也不会欢喜?即便是我与旁人在一起,你也不会在意?”   他一字一句地问她,扣着他手腕的力道越发加重。   裴清绮感觉到手腕上传来一阵刺痛,蹙起眉头,忽然冷笑了一声,“就这般听不得真话?”   “苏允承,你要我跟你说多少遍,哪怕是死也不会再嫁给你!”   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某个字像是击中了男人心中某块最隐秘的地方,他看着面前的女人,瞳孔剧烈的震颤着,脑海中回想的全是上辈子她死在自己面前的场景。   那是他看到她的最后一个画面——   冷宫,枯井旁,那时的狄书萱正死死地按着她站在井边,两人看上去随时都要掉下去。   他当时眼里就只有裴清绮,害怕她会受到伤害,所以他只能先安抚狄书萱。   狄书萱那时候已经疯魔到不成样子,她发现是他害死了他的孩子,开始变得疯疯癫癫,若不是忌惮狄将军的势力,他也不会放任她在皇宫中肆意。   那时他只是稍微松懈了对她的看管,她便到了冷宫……质问他在她和裴清绮之间相信谁。   ——他怎么会怀疑他的岁岁?   莫说是狄书萱那样漏洞百出甚至是牵强的谎言,即便她将真相摆在他面前,他也会相信裴清绮   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她。   当狄书萱问他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想过第二个答案,眼里心里全是裴清绮立在井边颤抖的模样——   她腹中的还有他的孩子。   再过不久的时间,他们就能一家三口过上他原本设想的日子,绝对不能因为狄书萱出任何差错。   所以他顺着她的话说,他哄着她,他想让她的情绪安静下来。   那个时候他眼中只看着狄书萱。却忽略了裴清绮那时绝望的眼神。   ……她不信他会选择她,也不信他是真的爱她,所以那一刻她心如死灰。   但凡她那时没有那般绝望,也不会被狄书萱那样的疯子推入井中,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他要去救她的时候也只得到裴清绮那一个决绝的眼神。   那个画面只要一想起心口就像是被人凿了一个洞,烈烈的风来回吹着,又冷又疼。   ——再也没有比这更难受的时刻了。   而裴清绮又让他重历了那一遭轮回,重新感受到那时的冰冷与苦楚。   她不爱他了、也不信他了;她宁愿死也不愿意给他一次机会;宁愿死、也不再嫁给他……   她怎么能这么残忍,轻而易举就说出死那样沉重的字眼?   苏允承忽然眼神一凛,将她从楼梯上打横抱了起来,整个人都抱在他的怀中,抱得很紧,也抱得很死,“你必须嫁给我,你只能嫁给我!”   他这辈子只是为了她而来,只为她一个人,什么功名利禄他都不要了,为什么不能够再给他一个机会?   他所犯的错,难道就这么不可原谅吗?   他心里面始终是有她的,始终是爱着她的,他所做的那一切也不全然是为了他自己,他想要登上权力的顶峰,难道不也是为了让她坐上皇后的位置,让她成为这世上最珍贵的女人?   他卧薪尝胆的那些年,受尽白眼的那些年,若不是裴清绮在他身边支撑着他,他不会走到那么后面。   每一条路上都有她伴着自己,他踩过的每一块石头、趟过的每一条河流,难道不也是打着她的烙印吗?   她怎么能够这么轻飘飘地否定他对她的爱?   即便途中他有过分岔路,也许见到了不一样的风景,可裴清绮始终才是他想要抵达的港湾。   路边的风景即便再绚丽,也只是走马观花,可如果裴清绮在前方撤离了她的爱意和目光,他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要坚持下去的理由。   路旁边的风景也不再是风景,而是迷惑他双眸的负累。   他甚至都不愿意再多看一眼。   一路上不同的景色太多太多,乱花渐欲迷人眼,可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裴清绮才是他的情之所归。   即便是对狄书萱好感最甚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越过裴清绮在他心中的位置。   他从来就没有动摇过要与她牵手一路走下去的念头,也从来没有过要让狄书萱取代她的心思。   他是让她伤心难过了,他做错了事情,可他犯下的错就那般无法原谅?   哪怕是重来一世,哪怕他用了生命去偿还,裴清绮为何也还是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   男人越是将她抱得很紧,裴清绮就越是挣扎地激烈,她用手捶着他的肩膀,眼里满是抗拒和厌恶,“你放我下来!苏允承你这个疯子!”   “我不会嫁给你的,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苏允承,你真的想要逼死我吗?”   裴清绮的挣扎只是无用功,男人丝毫不为所动,抱着她径直往门口的方向走去,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她直接给掳走。   她深吸一口气,浑身颤抖,冲他大喊了一声,“如果你想要娶一具尸体的话,你大可以这般强取豪夺!”   男人的脚步停了下来,没有看她的眼睛,身子微微有些僵硬。   裴清绮继续对他吼道:“上辈子你那样折磨我还不够吗?为什么你不能够去找你的萱儿,你们这辈子依然可以在一起,甚至能比上一世更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为什么一定要来折磨我!”   她不断地挣扎着,可苏允承依旧没有放开,他只微微松了松手不让她误伤到自己,有些着急地去寻她的脸。   男人在她耳后轻轻蹭着,“因为我不爱她,我从来就没有爱过她……”   “岁岁,我只要你。”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我所想要的就只有你一人而已。   裴清绮听着他在自己耳边喃喃的情话,一种厌恶的感觉油然而生,闭着眼睛,眼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别再欺骗自己了,你上一世并不是没有对狄书萱动过心,我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你去跟她在一起,别来恶心我!”   她这样豪不掩饰的排斥突然就点燃了苏允承心中的怒火,他径直一脚踹上门,将她抵在门后,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自己的眼睛,“我所做的那些事情难道就有这般不可原谅?”   “是,我上辈子的确背叛了对你的承诺,娶了她,我的确有过迷茫的时候,可我对你的心始终是坚定的。”   “岁岁,除了要获得狄将军的信赖那段日子我故意冷落你……其余时候难道我的心意还不够表明自己么?”   “我有多爱你,难道你真的感受不到?”   “……我也只是一时走错路,难道就这样不可原谅?”   裴清绮被他掐着腰抵在身后的门板上,整个后背都硌得有些疼,却无暇顾及。   她只冷冷地看着面前男人那有些偏执的目光,心里涌来一阵排山倒海的厌恶和烦闷。   她双脚悬空找不到可以支撑的地方,整个人如同海上的浮木一样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支点。   “只是一时走错路?”裴清绮冷笑了一声,干脆松开手,任他这样掐着自己的腰,“既然你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为什么还要来缠着我?”   “你去找你的萱儿啊!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可以和她继续在一起,她如今依然是狄将军的千金,你与她在一起只会获得比上一辈子更加强大的助力!”   “既然你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那又何必来缠着我要补偿我,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苏允承的眼神有些恍惚,“所以你还是在介意她的存在对不对?”   他眼里似乎燃起了一丝希望,松开手将裴清绮抱在怀中,“你是在嫉妒她是不是?我向你保证,岁岁,这辈子再也不会有别的女人……”   “你省省吧苏允承!”裴清绮猛地将他推开,脸色沉冷如水,直接一耳光打在了他脸上,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屋子里面——   “你上辈子左拥右抱坐享其人之福,我死之后你怕是坐拥大好江山,身边有狄书萱兴许又还有别的女人,你享尽这世上所有的好处,占尽了所有的便宜,如今重来一世,你又想要一份最简单的爱情了!于是又要来招惹我,这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情!”   “凭什么你想如何就如何?你想背叛便背叛,你想和好就和好?”   “岁岁!”苏允承立刻狠声打断她,用力地钳住她的肩膀,语气有些激动,“不是你说的这样……上辈子你走之后我也跟着你走了,我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只贪图名利浮生,我比你想象中要爱你得多。”   “岁岁,没有你,我不会独活。”   “……你爱我?”裴清绮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你苏允承好不容易走到那样的位置,好不容易美人江山都握在手中,你会因为我殉情?”   “你以为我信吗?”   “你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你说什么都信的裴清绮吗?别在我面前表演这些没用的戏码!我说过我已经不再爱你,绝无半句虚言,我也绝不可能再嫁给你!”   “我裴清绮对天发誓,这一辈子绝不再嫁给你苏允承为妻,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闭嘴!”苏允承几乎是有些嘶吼地打断了她的话,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人,眼睛猩红。   半晌,他也说不出另外的字眼来。   男人忽然就泄了气,整个人有些颤抖地抱住她,“别说这样的话,我求你别说这样的话……”   苏允承的语气低微又祈求,忽而又转变了态度。   在触及到了裴清绮那无动于衷甚至是有些冰冷的面容时,他脸上的神色也缓缓收敛起来。   男人的手顺着她的锁骨往上爬,缓缓握住了她的脖子,“你不嫁给我,还能再嫁给谁?”   “苏寒祁吗?”   苏允承深吸一口气,语气像是在劝诫,又像是在警告,“你不可能和他有结果的,你也不爱他。”   “且他是太子,他的身份就注定他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我愿意为你放弃这江山,但是他不能。”   “我是你最好的选择,而你也只能够选择我。”   “岁岁……”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手上的力道也逐渐加重,看着她略微有些窒息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隐忍的不舍,却还是被那极强的占有欲和慌张给淹没,缱绻而贪恋地看着她脸上的每一处,“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的时候宣下的誓言?”   “我们再许一遍,好不好?”   “如果你不喜欢原来的,我们也可以换成别的,只要你开心。”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像是在问她,却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   他说话时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处,想念她的气息,想念到心都要痛了。   “岁岁……”苏允承颤抖着拥着他的宝贝,“这一世我一定会好好对你。”   裴清绮颤抖着闭上眼睛,已经不想再挣扎,“你去对一具尸体好罢。”   “……我不会让你死。”苏允承亲了亲她的嘴角,感受到她的排斥和厌恶,眼里闪过一丝阴沉,在她嘴角狠狠咬了一口,“你想死,可以,黄泉路上我不会让你独行。”   见她无动于衷,苏允承压低了声音,“还有你烟楼这些姐妹……说起来你这辈子与她们关系好了许多,若是有她们陪着你,想必你也开心一些……”   “苏允承!”裴清绮陡然瞪大了眼睛,厉声打断他,“你怎能这般无耻!”   “你不是已经抬了夏絮?为何就不能放过其他人?”   苏允承苦笑一声,“岁岁,你究竟有多不信任我、有多不相信我爱你?”   “夏絮她与我何干?我抬她入府是为了什么,原先你不知道,如今狄将军关了她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目的?”   “我不过是想你过得好些,教训那些欺负过你的人!” ?第57章 你何罪之有   裴清绮已经放弃了和他进行交涉的可能,看着男人赤红的眼睛,有些丧气地祈求,“我们真的已经不可能了,你放过我罢。”   “就当做是我求你了,倘若你真的还对我有一丝情意,就放我走。”   “苏允承,我不会嫁给你……”   苏允承今天已经听够了她的拒绝,她的否定。   他一开始下意识地忽略,可如今她这般强烈的情绪让他再也没有办法逃开,“你不嫁给我嫁给谁,难道你当真要嫁给苏寒祁?”   听到他提起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裴清绮脸上的排斥顿时化成迟疑和犹豫,心里面沉沉地坠着一块石头,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可是面对着男人的步步紧逼,她深吸一口气,竟有些颤抖地回答道:“对,他是太子,你只是个王爷,如果真的要选的话,我宁愿选择他。”   男人的瞳孔瞬间充血变得猩红,轻飘飘的一句话还未落地,就已经把苏允承整个人都砸碎。   ……   苏妃宫中。   每个人脸上的神情各异,从头到尾仿佛只有苏皇后是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看着香炉里面冒起来的烟雾,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太医来了之后仔仔细细地又给苏妃把了一次脉,脸上神情凝重,德懿帝在一旁看得有些焦急,忍不住呵斥道:“到底是如何?”   太医连忙跪在一旁,磕了个头,“回皇上……这、这……”   他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德懿帝立刻就有一些不耐烦地打断他,“有话便直说,但凡有半句虚言,朕就叫你人头落地!”   太医立刻道:“皇上,方才那一次应该是误诊了,苏妃娘娘并不是小产,是这段时日身子亏损所以造成了小产的假象,虽然已无大碍,只是日后也许会留下病根……”   他话音落下,德懿帝顿时松了口气,看向一旁的苏皇后,喉结上下滑动着,哑着声音道:“苏苏,这下你应当能信我了。”   苏皇后起身打断他,似乎压根没在意他说了什么,而是走到太医身边让他抬起头看着她,“苏妃为何会有这样的症状?会留下什么样的病根,是否能够医治?”   一旁的苏妃在听到太医的话时,眼睫狠狠地颤动了一下。   她还没未得及反应,在听到德懿帝那急于为他自己开脱的话语时,心又凉了个透。   ——他只在意苏皇后会不会误会,甚至都不问一下她的身子状况究竟如何。   她好歹也在他身边相伴这么些年,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怎么能这么对他?   到了最后,来关心她的人竟然是苏皇后……   苏妃紧紧闭上了眼睛,颓然倒了回去,不愿意再去听那些伤人的话语,不愿意再去看那些伤人的画面。   苏皇后缓缓走上前,执起她的手,“苏妃妹妹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尽快与太医说说,身子是人之根本,不能怠慢。”   听了她的话,苏妃也只越发紧闭双眸,心中有羞愧也有恼怒。   她本意是想让苏皇后与她气急败坏地争辩,抑或是径直摔门而去——总之不会是像现在这般云淡风轻、心平气和。   从前的苏皇后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若是被旁人置喙误解,她根本不屑于解释,尤其是在被亲近之人怀疑时,她甚至会竖起全身的刺,扎得彼此都生疼。   若不是她这样过刚易折的性子,她又怎么会钻了空子,上了德懿帝的床?   孩子没了也不全然是德懿帝的错,大公主和亲是为了乌都大业,谁也不愿意看到她死于半途中,但凡苏皇后能不那么沉浸在丧女之痛中,但凡她能不那么刚强,苏妃也没法趁虚而入。   她方才刻意交代过去通知苏皇后的人,尽量将事情说得严肃夸张一些,让苏皇后以为德懿帝是要追究于她。   以她对苏皇后的了解,她兴许早已经和德懿帝闹掰,当着宫人的面大吵特吵起来,那时她便能粉饰太平,让他们知道她苏妃始终是他们之间不可缺少的粘合剂。   可是——   苏皇后竟全然不在意。   甚至于对那些怀疑和中伤都无动无衷,连提都不曾提起。   苏妃脸色难看,叹出一口气,声音有些发颤,“皇后娘娘还是先回去罢,妹妹没事,想一个人静静……”   她并不是真的不想要旁人的关注,只是不想被人戳穿那些本就不那么严密的小心思。   只是德懿帝并没有顺着她的心意。   他始终被苏皇后冷落在一旁,心口那股郁气和被冤枉的烦闷无处排解,让他有些烦躁。   他看向苏妃恹恹的样子,想起她之前话里话外在暗示皇后给她的东西有问题才导致了她小产,脸色便沉了下去,“苏妃,你可知罪?”   苏妃睁开眼睛,缓缓握紧了拳头。   她只停顿了片刻,便立刻起身撞开了苏皇后跪在榻前,身子微微颤抖着,声音里带着惶恐和虚弱,“臣妾……臣妾不明白。”   苏皇后被她撞了一下,干脆起身站了起来,看着她颤如蝉翼的模样,敛下眼中的冷色。   “苏苏。”德懿帝自然是看到了她方才的动作,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腰,“撞哪了?”   他眉头紧皱,似是已经酝酿着怒气,按着她的肩膀将她转了过来,“没事罢?”   “没事……”   苏皇后面无表情地对他摇摇头,“皇上还是先去看看苏妃妹妹罢。”   德懿帝脸色一沉,被面前的女人轻轻推了一下,这才松开手。   于是苏皇后垂下头,缓缓退到一旁,示意德懿帝自己去解决这件事。   有些事情不必她全程参与,只需要偶尔表露出一些态度,那些细枝末节的腌臜留给他们自己去消化处理,不必让自己陷入糟糕的情绪之中。   待在冷宫这么些年,她也算是悟出了些道理。   ……   一旁,苏妃见他全程都没看自己一眼,悲从中来,“皇上……”   她突然咳嗽了几声,脸色愈发苍白,无力地匍匐在地上,带着身上的一层薄纱都在轻轻颤抖。   德懿帝见苏皇后已然退到一旁,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没有大的喜怒哀乐,全凭理智在处理这件荒谬的事情——   她甚至都不曾质问他一句,是否真的又让苏妃怀上龙嗣,只关心苏妃的身子如何。   如此大度,如此深明大义。   叫他尝了一嘴的苦涩。   德懿帝怎会不知,只有在意一个人的时候,才会生出占有欲,哪怕再宽容大度的人,也决计不会看着自己爱的人与旁人生儿育女,哪怕她是皇后。   若是让他看着苏皇后与旁的男人……   德懿帝倏然沉了脸色,只是想要那样的可能,就已经无法忍受,浑身的戾气被调动起来灌注在心口,沉闷到疼痛的撕裂感让他连只是想想都无力承受。   “苏妃。”   他沉沉地唤她的名字,忽而在她身前缓缓蹲了下来,抬起她的下巴,“先前朕没与你计较,现在倒是想问问你,你从何而来的胆子,在未承宠的情况下谎称自己有孕又小产?”   德懿帝眸色很冷,周身的气场仿佛凝固。   苏妃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因为她未承宠而怀孕这件事情生气,而是在为她骗他而生气……   “皇上是当真不记得了?”她眼角含泪,忍不住想控诉他,“皇上为何不想想,若是真无承宠之事,臣妾怎敢欺瞒?这着实都算不得谎言,难道臣妾还能用那事来欺瞒皇上?”   “皇上若是不想认,非要治臣妾的通私之罪,臣妾也认了……”   苏妃低下头,抹了抹眼泪,“若是能让姐姐重新接纳皇上,臣妾就是死也高兴。”   “苏妃!”德懿帝忽而呵斥她一声,面容沉冷到可怕,“收起你的眼泪,朕分明许久未曾宠幸于你,你想嫁祸皇后也该找个更好的理由,难不成你以为朕会与你沆瀣一气?”   “皇上!”   苏妃这才有些反应过来,德懿帝似乎不是在装傻抵赖,而是真的以为他未曾宠幸过她。   那……   她脸色忽而一白,忙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皇上恕罪,臣妾、臣妾知错了!”   德懿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何错之有?”   “错、错在嫉妒皇后,忌惮她会威胁自己的地位,所以想出这么个法子想要栽赃嫁祸皇后娘娘……臣妾属实歹毒愚钝……”   德懿帝听着她的说辞,脸上并无波动,“还有呢?”   “还有……还有臣妾不该妄自揣度君心,以为皇上始终会偏爱自己,所以……所以才撒出这么个弥天大谎,以为皇上会陪着自己圆谎,治皇后一个谋害宠妃和龙嗣的罪名……”   苏妃哆哆嗦嗦说完,在陷害皇后和与外人私通之间衡量,自然是前者的惩罚更轻一些,且她并未陷害成功……   本以为德懿帝会大发雷霆,却未曾想到男人只是淡淡起身,冷眼看着她,“既然你已认罪,那么便要按照宫中规矩受罚,你还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   他的反应过于平淡,似乎有种尽在他掌握之中的了然。   ——仿佛早已料到事情会如何发展。       ?第58章 “我在。”   苏妃心中忽而生出一个极其荒诞的想法来,下意识对上德懿帝的视线——   然而在被他那冰冷如寒霜的目光注视着时,又陡然生出一股害怕和惊惧。   她在想什么?她怎么能这般揣度皇上……即便他不爱自己,这么多年情分在这,他也断然不会这般对待她。   苏妃忙磕头道:“臣妾愿意领罚,任何惩罚都心甘情愿。”   德懿帝垂眸看了她片刻,而后起身,淡道:“那便按照皇宫规矩,苏妃意欲陷害皇后,犯下大错,故废除位份,逐出宫去,你可有异议?”   苏妃浑身僵直,耳边像是又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最后也只是颤抖着叩首,“臣妾没有异议……”   什么都没做,却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身子的难受让她头脑晕眩,却始终比不过心里的疼。   苏妃微微抬眸,忍不住去看苏皇后的反应,却见她始终都没什么表情。   淡淡然,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苏妃闭上眼睛,一下子疼得厉害。   ……   “苏苏。”   德懿帝跟着她回到了凤隋宫,刚走到榻前,放下帘子,便从身后抱住了她,“从此这后宫便只有你一个人了。”   他轻轻蹭着她的耳后,声音沙哑缱绻,“苏苏……”   苏皇后忽而就觉得有些疲倦,轻轻推开他,“皇上,已经很晚了,要休息么?”   她的表情始终很淡,看不出任何高兴的迹象。   德懿帝抿了抿嘴角,脸色开始难看起来,勉强亲了亲她的脸颊,“苏苏,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开心起来?”   苏皇后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他。   过了一会,她似乎有些逃避地躲开他的触碰,“皇上还是早些歇息罢,明日还要早朝……”   “你先回答我,为什么不高兴?”   德懿帝似乎不想让她再逃避,在她转身那一刻攥住了她的手腕,逼着她转过身来直视着自己,“我已经把她给赶走了,如今‘苏’永远是属于你的封号,不会再有苏妃,只有苏苏你,后宫也只会有你一个人……”   他停顿了一下,缓缓走到她面前,忽而俯身,带着一丝祈求地抵住了她的额头,“你能不能……对我笑笑?”   男人的声音似乎有些委屈,苏皇后心中发笑,面上却是忍住了,只拉下他的手,波澜不惊地看着他,“皇上,臣妾只问你一件事,你能如实回答吗?”   德懿帝抿起嘴角,眸光一点点沉了下来,没有回答她的话。   他似乎已经猜到了她要问什么。   他是那般不愿意回答她的问题,但他却无法阻止她问出口。   果然,苏皇后那般好看的樱唇微微启开,吐出的字眼却不像她的气息那般甜美,“苏妃的事情,是不是你策划的?”   “皇上想把她赶出宫去,所以故意让她钻空子来陷害我,好让你有借口废了她的位份,是吗?”   德懿帝心口隐隐跳动着,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漫上心头。   他嘴角扯出一丝弧度,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人揽入怀中,紧紧将她抱住之后才开口道:“……我不想让她成为你我之间的阻碍。”   苏皇后皱了一下眉头,竟是没忍住心中的讽刺,哼笑了一声,“皇上似乎不怎么明白……”   “我们之间的阻碍,并不是什么苏妃,而是你。”   “是你当时没有抵住诱惑,是你抵不住寂寞沦陷在旁人的柔情蜜意立,不是苏妃,也会是旁人。”   “皇上不要避重就轻了,‘辜负’这一词,并不是将过错转嫁到旁人身上,就能不存在的。”   “皇上,现在能就寝了罢?”   她话音落下,身后一片寂静。   男人面如死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除了那忽而在她腰上箍紧的那一下之外,苏皇后差点要以为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那腰间的力道还在不断收紧,恨不得要将她揉进他的怀中——   也恨不得要将她折断。   ……   苏允承从来就没有想过裴清绮会和别的人有牵扯,甚至都没有设想过这样的局面。   所以在裴清绮说出那样的话时,他的反应是不信的。   他甚至都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只是摇了摇头说:“你不会嫁给他。”   说着,他忽然笑了一下,眼角眉梢都带着宠溺,伸手在裴清绮的脸上轻轻触摸着,“你怎么会嫁给他呢?你又不爱他。”   “谁说嫁给一个人一定要爱他?当初我爱你,嫁给你之后是什么样的下场,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裴清绮打断她,眼神有些闪烁,“如今的你处处都比不上太子,我为什么要选择你?”   “因为你爱我。”   男人的脸色突然就冷沉下来,有些冷漠地打断她,捏着她下巴的力道猛地收紧,让裴清绮有些吃痛地皱紧了眉头——   他也没有松开,反而还还掐住她的脖子,沙哑着声音抵在她的耳边说:“上辈子你也选择了我,这一辈子你休想再看别的男人一眼。”   “凭什么?”   感觉到喉咙处传来一阵窒息的疼痛,裴清绮也只是冷笑着看着面前的人,“上一辈子你都和狄书萱生儿育女了,这一辈子我只是重新选择你就要干涉我,苏允承,你会不会太无耻了一点。”   “我说过我不会再和她有任何牵扯,这辈子我只会有你一个人,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怎么可能够?”   裴清绮猛地推开他,忽然从身后拿出一把剪子抵在了男人脖子上,“无论你怎么说,怎么做,你所带来的伤害也不会有任何的减少,不爱了也就是不爱了,不会再死灰复燃!”   “如果你还要继续逼我的话,我只能和你同归于尽。”   她拿着剪刀的手都在颤抖,上辈子她也从来没有做过这种用命来威胁别人的事。   男人有些恍惚地看着面前的人,自然也是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上一世的裴清绮虽然看上去明艳温柔,举止大方,可他知道她骨子里面有着深埋的自卑与怯懦,所以她爱人的时候毫无保留,炽热而温暖。   他们分明是一样的人,不被世人所容忍,即便得到的追捧和爱意,也都是肤浅和表面的,甚至是虚假的,可他们表现出来的态度却大相径庭——   裴清绮总是在发光发热,不吝啬任何付出,她的一颗真心完好而又干净,而他总是畏首畏尾,从来不肯付出真情。   是她一点一点地打开了他那颗尘封已久的心,将他心中的坚冰融化成一汪春水。   是她让他知道什么叫做耳鬓厮磨,不枉此生……   她如今跟他说,她要嫁给别的男人?   怎么可能。   苏允承直接上前一步,让她锋利的剪子缓缓地没入他的皮肉之中,喉结上下滚动着,一颗血珠便已经渗透出来,顺着刀锋缓缓往下,一颗一颗地滴在了地上。   他好像不知道疼痛一般,慢慢地往前走,一点一点地逼近裴清绮,直到将她重新逼到身后的门板上,后背撞了上去发出“砰”地一声——   裴清绮的手已经抖得不行,冷冷看着面前的男人,“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那你杀吧。”   苏允承忽然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剪子就深深地没入了他的锁骨中。   男人闷哼了一声,脸上却没有任何情绪,只惨白脸色望着面前的女人,“是不是我还你一命,你就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他突然就笑了,握着她的手越发用力地没入了深处,“与其看着你嫁给别人,还不如就让你杀了我,这一次,换我下去等你。”   有那么一瞬间,望着面前的男人,裴清绮是真的想直接了结了他。   可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才让理智回笼——她不能这么做,她这么做的话很有可能会连累其他的姐妹们。   如果苏允承今日死在这里,别说是她逃不掉,烟楼这些女子也会被她连累株连九族,所以她不能够动手。   而且她好不容易才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她还有那么多可能性没有去施展,应当还有一个属于她的未来在等着她,怎么能因为一个苏允承就丧失掉她所有的机会?   他不值得。   他也不配。   裴清绮的眼角有些红,手颤抖得不行,终究还是吐出一口气,剪子应声掉在了脸上,发出“哐当”的一声——   就在那一瞬间,苏允承径直上前一步,又重新将她揽入怀中,“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杀我。”   他一边说一边将她抱得更紧,深深埋首在她的颈间,汲取着她的气息,“岁岁……”   他话音未落,忽然一阵强劲的风从身后袭来,径直拍打在他的背部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苏允承眼神一沉,手下意识地松开了一些,回头一看就看到一只毛都还没有长齐的小鹰正拍打着翅膀,目光锐利地瞪着他。   鹰钩上还有刚才攻击他时扯下来的布条,上面粘着了点点血迹。   苏允承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后背如今是个怎样的血肉模糊的惨状,眸色顿时冷了下来,闪过一丝杀气,一伸手便直接掐住了小鹰的脖子。   那小鹰再怎么是猛禽也还没有成年,面对着一个成年男子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扑闪着翅膀,有些凄惨地叫了几声。   “不自量力的东西。”   苏允承冷声嗤笑,刚要拧断它的脖子,背后忽然扑哧一声没入一个利器,什么东西径直穿透了他的皮肉——   这个力道是朝着他的心脏而来,他被推得上前一步,有些踉跄,手上的力气一松,那小鹰就立刻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他浑身僵直,回过头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正握着剪子、颤抖地捅入他身后的裴清绮——   她的眼睛猩红,眼睫颤抖着,眼里什么情绪都有,害怕、恐惧、愤怒,但唯独没有心疼和不舍。   她的力气不大,却也足够让他疼痛。   原来心痛还可以这么痛,这么难以承受。   苏允承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裴清绮身后突然出现一道高大硬挺的身影——   那人骤然出现,正眉眼沉沉地看着他,眼底仿佛压着狂风骤雨。   裴清绮的手抖到快要没力气,才刚刚放松了一些,就感觉到后背贴上了一堵温热的墙。   紧接着,就有一双手从身后绕了过来,将她的手掌包入他的掌心之中,握着她的手腕沉沉用力,将那把剪刀更深地扎了进去——   “噗呲”的声音格外明显。   裴清绮似乎都能够感觉到那刀锋切割骨头的声响,猛地转过头来,看着身侧面色沉冷的男人,连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太子殿下……”   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苏寒祁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的苏允承,眸中闪过一丝狠厉,语气却还是温柔沉稳的,手上的力道又将那刀锋送进去几分——   “我在。” ?第59章 岁岁,我疼   锋利的刀尖似乎只离心脏相差无几的距离,只消再进一寸,就能结束这一切。   裴清绮的手在抖,越发抖得厉害。   苏允承侧头看着她,笑了,“岁岁,我疼。”   裴清绮深吸一口气,对上男人的视线,又忍不住低下头,喉头有些哽。   她眼里什么情绪都有,恐惧惊讶,颤抖,难受,却唯独没有心疼和不舍。   苏允承本就已经钝痛的心又化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感。   他想,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只是在看到裴清绮惶恐的眼神时,又有些心疼,“别害怕,我不会死。”   虽然有些疼,虽然很疼,疼得要命,但他不想吓到裴清绮。   别害怕,我没事,我不会死,所以你不用担心。他想这么说,想安慰她,想让她不要害怕。   可这些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裴清绮侧过头,眼神颤抖地看向她身旁的那个男人,“我不想杀人……我不想杀人……”   她声音还带着一丝哽咽,听得苏允承心疼又心碎。   但她乞求依赖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她身边的苏寒祁。   可是岁岁,我疼啊……   他从未有过这样痛苦的时刻,面前的女人只是害怕手上沾染了鲜血,却丝毫没有对他的不舍。   苏允承心里这才有那么一些相信她是真的对他没有感情了,原来他不过是自我欺骗,以为她只是生他的气,不肯原谅他,可如今看来,裴清绮是真的放弃他了……   他闭上眼睛,心脏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里涌出的苦楚和酸涩,快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   鲜红的血液顺着刀锋缓缓往下流淌,流过两人相交的指尖,苏寒祁感受到怀里的人在轻颤着,将她抱得更紧,薄唇贴近了她的耳侧,压低了声音说:“不用害怕,我在。”   裴清绮深吸口气,还是无助地摇头,“我不想杀人,我不要杀人……”   苏允承的死活跟她无关,可是她不想要任何人死在她手上。   他的血都是脏的,她不想要沾上他的人命,为什么要因为这样一个人让她每日每夜地生活在杀了人的阴影和痛苦之中?   她不要这样……   苏寒祁握着她的力道已经又向前进了一些,眼看苏允承的脸色又惨白几分几乎快要透明到失去了所有的血丝,听到裴清绮那颤抖的声音他还是松开力道,将她的手腕放开——   “好,我们不杀人。”   冰冷的铁器落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清脆,裴清绮那颗高高扬起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跌倒在苏寒祁的怀中。   苏寒祁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接住她,冷冽的双眼看着对面的男人,“滚。”   简短的一个字仿佛带着冰渣一般淡淡地从他的口中吐出,带着无比冰冷的威压。   苏允承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只是始终有些倔强地看向他怀中的女人,嘴唇蠕动着,沙哑着声音对她说道:“岁岁,我疼……”   真的很疼。   ……   凤隋宫。   苏皇后将外衣随意地挂在一旁的架子上,背对着德懿帝,室内一片寂静。   男人始终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出声打扰她,视线却从未从她身上离开。   “苏苏……”   等苏皇后终于停下来,在床榻上坐下时,他才终于开口,“我今天可以留在这里吗?”   苏皇后的动作停了一下,脸色似乎有些凝固,过了一会才转过身来看着他,脸上无波无澜,“整个皇宫都是皇上的,皇上想要留下自然是可以留下……”   “苏苏,我不是这个意思。”德懿帝连忙打断她,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牵住了她的手腕,放在自己的掌心里面轻轻揉了一把,“我的意思是,你想让我留下来吗?”   苏皇后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只要皇上愿意,臣妾自然也是愿意的……”   “你又在以臣妾自称。”德懿帝脸色沉了下来,在她的脸上捏了一下,“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不必拘泥于那些礼节,你总是要忘记。”   苏皇后微微撇过头,对他笑了一下,“好,我知道了,以后我会记住。”   德懿帝心理这才舒服了一些,拉着她的手在床榻旁坐下,手指在她脸上细细地描摹着,每一寸地方都有些舍不得,“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我有多想你。”   也许是感觉到自己与苏皇后之间终究是亲近了一些,德懿帝现在没有方才那么束手束脚,不敢靠近,而是悄悄地往她那边凑了一些,在她的掌心里面挠了一下,“苏苏,你也想过我吗?”   他刚刚问出口,就看到苏皇后浅浅地对他笑了一下,答案似乎马上就要呼之欲出,他连忙出声打断了她,“不许敷衍我,我要听实话。”   苏皇后像是没有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一瞬间有些诧异,看着他没有言语。   德懿帝看着她这副模样,手指在她耳根后慢慢地摩挲着,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将她揽入了怀中,声音就响在她的耳边,带着一丝委屈,“你总是这样笑得那么温柔,好像还和以前一样爱我,每次被你这样看着,都让人觉得无法从你眼中逃脱。”   “苏苏……”男人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呼吸时的热气就洒在她的皮肤上,引起一阵颤栗的鸡皮疙瘩。   苏皇后被他抱着,目光平视着前方,眼底没有一丝情绪,声音依然很温柔,“怎么了?”   德懿帝听到她柔柔淡淡的语调,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面,把她给揉碎,越发抱紧了她,“你对不爱的人,也可以这么温柔有耐心吗?”   他刚问完,就立刻有些用力地抱住了她,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问。   如今这个问题还有什么重要的?只要她还在他的怀里,他就不应该奢求那么多。   只是……   德懿帝依旧抱着那么一点侥幸的心思,心里依旧还有那么一点期盼,想要听到她的回答,又害怕听到她的答案。   他甚至能够听到苏皇后浅浅的呼吸声,平稳淡然,没有一丝波动。   德懿帝抱着她的力道越发加重,胳膊越收越紧,正当他的一颗心提高到最高点、刚想说不用再回答了,就听到苏皇后轻缓的声音在他耳边道:“自然不会。”   自然不会……   自然不会……   德懿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她的答案,在她的脖子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留下一个明显的痕迹。   明明是他想要得到的答案,可为什么却一点都没有能够让他的心安下来,反而越发忐忑不安?   “你还爱我的是吗?”他有些忍不住,开始得寸进尺起来。   话一出口的那一瞬间感觉到怀里的身子陡然变得僵硬,德懿帝立刻就改口道:“没关系,不用回答,我只是随便问问。”   他揉着苏皇后的后背,缓和着她僵着的身子,“没关系的,不用回答也没关系。”   德懿帝就像是哄小孩一样哄着她,“没关系……没关系……”   最里面除了这苍白的三个字之外,再也找不出其他的话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皇后的身子才在他的怀中重新软和下来,轻轻地退出了他的怀抱,看着面前的男人说:“自然是爱的。”   她的语气也轻飘飘的,却好像一把重锤击打在男人的心口。   德懿帝那一瞬间整个人都呆滞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那句话。   哪怕是句虚假的诺言,哪怕是她用来安抚他的手段,他也认了。   她那句话对他的冲击是巨大的,德懿帝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猛地抱住面前的人,激动得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喊着她的名字,“苏苏……苏苏……”   “我也爱你,我好爱你。”   听着耳边男人真诚的宠爱,和那毫不掩饰的眷恋,苏皇后眼里是一片漠然。   这么轻易就说出口的誓言,她反而是听出了几分真心在里面。   原来假意温柔也能够获得一个男人真诚的宠爱,那她之前为何又要用十足的真心去换取真心?   且换来的还是自私和背叛。   像是突然间想通了什么,苏皇后眼神中的某种光彩轻轻跳跃了一下,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温柔地道:“我当然是爱皇上的,天下人每个人都是要爱皇上的,皇上也爱天下的每一个人。”   她轻轻淡淡的语气,让德懿帝的笑意一下子就凝固在脸上,刚才的欣喜若狂荡然无存。   “爱......天下的每一个人?”   ……   苏允承离开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裴清绮都有些缓不过。   浑身像是被抽去力气,坐在一旁的木凳上,脸色难看。   茶桌上摆着一杯热茶,袅袅冒出热气,苏寒祁沉默着推到她面前,始终没有开口说话,耐心等着她自己恢复过来。   小鹰也像是受到了惊吓,扑闪着翅膀,一直都紧紧地跟着苏寒祁,黏在他的身边不肯走,张开翅膀扒着他的胳膊,一双黑豆子一样的眼睛又是惊恐又是委屈,还带着一丝控诉和撒娇。   苏寒祁看了它一眼,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嫌弃的。   但小鹰装作没有看到。   男人抬起手,伸出手指按着它的脑袋,将它往旁边推了一下——   小鹰松开了一些,又立刻紧紧地靠了回来,粘得更加严实。   苏寒祁最终还是没有将手给抽出来,收回视线,让它这么靠着。   他刚刚转过头,就对上了裴清绮有些打量的眼神,“你不是说不认识它吗?”   苏寒祁:“......”   小鹰:“啾啾?”         ?第60章 自先沉稳,而后爱人   气氛顿时变了。   原本郁堵带着一丝沉重的氛围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破,鼓鼓囊囊的闷气被扎了一个无形的口子,什么不好的东西全都倾泻而出,只剩下一种诡异而异常和谐的精密。   裴清绮看看苏寒祁,又看看小鹰:“……”   一人一鹰也都看着她,一个清冽沉稳,始终不发一言,一只偏着脑袋极限卖萌,黑豆子一样的眼珠子圆溜溜地转着。   裴清绮:“……”   她掩面失笑,沉重的眉眼微微上扬,只觉得这画面异常引人发笑。   小鹰被她笑得一头雾水,拍了拍翅膀,“啾啾”地叫了两声,歪着脑袋瞅着她。   裴清绮收敛了神色,清了清嗓子望向苏寒祁,正色道:“这只小鹰仿佛与你很熟悉。”   “嗯。”苏寒祁面不改色,“应当是我丢失的一只。”   “太子殿下先前还言之凿凿不是。”   “方才突然认出来的。”   裴清绮:“……当真?”   “嗯。”   “……”   气氛一时又冷了下来,谁也没先说话。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空中蔓延,紧逼着裴清绮的五感——   她似乎已经察觉到什么,垂着头看着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水,端起来喝了一口。   温热的水顺着喉管而下,让她的五脏六腑都温暖起来。   “太子殿下……”   “你……”   二人几乎同时发声,又同时止住。   裴清绮欲言又止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嘴角缓缓抬起一个弧度,“太子殿下先说。”   男人墨眸沉沉望向她,没有推辞,“裴姑娘。”   他忽而郑重起来,称呼她时隐匿了一闪而过的情深,眸子漆黑一片,就这么望着她。   不是那种带着威压的注视,只是用缱绻目光将她包围。   在这样的视线之下,裴清绮下意识正襟危坐起来,心中有些发紧。   “与我成亲。”苏寒祁说完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可以吗?”   男人的话在他耳边落下,虽然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的时候裴清绮还是脸色有些僵硬,“太子殿下……”   “你不必急着拒绝我。”苏寒祁轻声打断她,看到她的脸色时心里已经有了判断,语气更沉了一些,“如若你不愿意嫁给苏允承,眼下嫁给我便是最好的法子,既可以避开他,也可以有更多的空间去做你想做的事。”   裴清绮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   苏寒祁说得对,她若是嫁给她做了如今的当朝太子妃,苏允承再如何当然也不能越过位份尊卑去招惹他的皇嫂,而且地位的转变也会带来许多机会和眼界,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只是……   “太子殿下还是再考虑考虑,感情的事情不能这般草率,我知道太子殿下的心意——”   她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直截了当地说:“我对太子殿下并没有男女之情,若是这般草率成亲,兴许会耽误太子殿下……”   她不是什么胸怀宽广大公无私之人,可也不能这般自私自利,既然已经知晓太子殿下的心思,若是贸然与他成亲,便是给了他希望。   她也没办法像上辈子那样全身心地给出自己的一颗真心。   可无论曾经有何样的经历,她也致死都不愿意轻易伤害旁人。   更何况这样对太子也不公平,他何其无辜?   她话音落下,苏寒祁许久都没有出声,眉眼间如同结上了一层冰霜,看得人有些胆颤心惊。   裴清绮开始坐立不安起来,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刚才话说得太直接了,就听到苏寒祁忽然开口道:“如若我说,你拒绝我才是耽误了我,你的答案会不会不一样?”   “殿下……”   “裴清绮,你可有属意的人?”   裴清绮正酝酿着不知如何开口,又听到苏寒祁这般问她,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她看到苏寒祁似乎松了口气,眉眼间的寒霜融化了许多,过了一会又问她:“你可有法子让苏允承不再纠缠于你?”   这个问题裴清绮思索了一会儿,才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   “即便你能够解决苏允承的问题,你一直待在烟楼,是否能保证别的男人不会上前招惹?如今你风头正盛,暗中窥伺的人不会少。”   裴清绮的神色黯淡了下去,没有说话。   苏寒祁却忽然伸出了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   这动作的轻佻丝毫不像是苏寒祁能做出来的,裴清绮一时间有些怔然地看着他,却见男人薄唇轻启,缓缓对她道:“美貌与智慧都是天生资本,但智慧能保驾护航,美色却能给人招来祸端。”   “这并不是你的错。”他的指腹还带着一层薄茧,缓缓地在裴清绮下巴上研磨着,带来一丝细腻的触感。   苏寒祁的眸色越来越深,“美貌不是原罪,若没有强大的倚靠,那便是了。”   他欣赏她只求遗世独立的心愿,也知她本性如野草,生机勃勃却无力自保,若她姿容普通,他相信她会另有一番天地,可如今无论她如何为自己辩驳,在旁人眼中仍然是摇摇曳曳一抹可以采摘的颜色。   他停顿了一下,看到她肌肤如凝玉一般,却被他的指腹摩挲得有些红,男人声音沙哑下来,“你愿为了自己那一点矜持招来风雨飘摇,还是愿意放下身段,让我护你一程?”   苏寒祁从来不曾跟她说过这么多话,每一字每一句都敲打在她的心间,几乎每一点都击中她的命门。   裴清绮垂下眼眸,手指无意识地揪紧,过了一会儿才说:“太子殿下愿意护我一程,能得到什么?或者说想得到什么……”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真挚,“如若我坦然接受,可我无法给予相同的回报,这叫我如何高枕无忧?”   不是她自恋,而是裴清绮如今也明明白白地知道,除了她自己之外,她身上并没有其他可以贪图的地方。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愿意心甘情愿地交出自己。   哪怕是微芒如草芥,也有自己足下的土壤,而不是随风飘散。   “就当我贪图于你。”   苏寒祁淡道:“你与我成亲,便是给我一次机会,在苏允承彻底死心之前,便是我追求你的期限,倘若你在那之前依旧无法属意与我,时机一到,我便放你离开。”   裴清绮的瞳孔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苏寒祁望着她,眉眼忽而就柔和了下来,没有了方才那凛冽清寒的压迫感,“成亲只是一个形式,在你点头答应之前,我不会逼迫你做一对真夫妻。”   “若你始终不能接受,最后我会与你和离,这世间始终对男子要宽容一些,即便几年之后放手,对我也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看向裴清绮,“反倒和离的名声只会对你不利。”   裴清绮没有说话,说自己完全不动摇是不可能的,毕竟苏寒祁的那些话全部都说在了她的所思所想上,也完全解决了她的顾虑和后顾之忧。   她深吸一口气,“太子殿下,能否容我再思索几日?”   “几日?”   “……三日。”   “好。”苏寒祁起身,“三日之后,给我确切的答复。”   他长身玉立,居高临下地看着裴清绮,眼眸越发深沉。   他已经将她眼前的迷雾全部剥开,给了她一条清明的道路,至于她愿不愿意踏上去,他不会强迫她。   他知道裴清绮有如何的韧性,他也看得到她体内不同寻常的坚忍,她只是没有方向,没有出口,像是被羁押在深层土壤里面的草种,只要轻轻拨开她头顶上的桎梏,他知道她就会蓄力冲破一切,冒出嫩绿的芽。   他爱一个人,不愿去强迫她、占有她,强行雕刻于她,他只愿长久地、沉稳地、注视着她,看她达到自己的期许,若是她愿意,他便给她引路,她不愿意,他便沉默护送。   就算不能相爱,也只能称作遗憾,而不是浪费,更不是委屈。   如若能够相爱……   苏寒祁忽然微微勾了一下嘴角,笑意清淡,却又真实。   ——他或许想先亲亲她。   ……   宫中的香炉正袅袅燃烧着,德懿帝发现苏皇后回来之后很喜欢点燃一盏小香炉,气味却是无色无味的,闻不到任何香味。   德懿帝躺在外侧,侧身从背后抱住苏皇后,不敢搂得太紧,却忍不住想要汲取她鬓间的馨香,“苏苏……”   此刻的静谧与安宁,让他心里面都有一阵恍惚,怕这只是他做的一个梦,醒来之后一切成空,于是便沙哑着声音打破了这种寂静,想要确定她还在自己身边。   德懿帝开了口之后,才发现没有什么话题可说,便道:“前段时间萧国来信,萧将军在信中说下月初便会到乌都。”   他将怀中之人抱紧了一些,“苏苏,兄长要来,你可高兴?”   闻言,苏皇后后背一僵,瞳孔颤动了一下,顷刻间恢复平静,淡淡地“嗯”了一声。   身后的男人屏息等着他的反应,见她如此平淡,心里像是松了一口气。   德懿帝眼眸微暗,在昏暗中闪烁片刻,收紧胳膊将她抱得更紧,“上次见面,似乎还是我们成亲那日。”   “嗯。”   “苏苏,可曾思念家乡?”   苏皇后背对着他勾了勾嘴角,知道德懿帝真正想要问的是什么,却不敢直接问她。   他其实不是问她想不想家,他是在问她想不想那个男人。   苏懿总是这样,害怕她有任何心思的偏移,只是将视线停驻在旁人身上的时间长了一些,他便难以忍受——   但他自己却连守身如玉都做不到,倒是来要求她连感情的分散都不许有。   苏皇后忍不住想,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苏懿的反应该有多么精彩。   她好像变坏了。 ?第61章 兄弟阋墙   “……嗯。”苏皇后淡淡地应了一声。   果然,环抱在她腰间的那双胳膊突然僵了一瞬,“他们那般对你,我以为你不会想家……”   如今只有很少人知道苏皇后的家世背景究竟是如何,她的出生有些复杂,虽是忠烈之后却举目无亲,很小的时候就寄居在萧国萧家。   萧家是名门大户,对待她自然不差,萧国和乌都一向交好,而苏皇后又是忠烈之女,失了双亲之后就被寄托在萧家,萧家就只有萧昼一个少爷,没有女儿,便将苏皇后看作亲生女儿一般,而苏妃是当时萧家管家之女,三人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之后不知发生了何事,本应和亲的人选从旁人变成了苏皇后和苏妃,两姐妹年纪尚幼,一路从萧国来到乌都,便先做了当时还是太子的苏懿的玩伴。   苏懿那时心性顽劣,不好女色,对两姐妹也是冷若冰霜,从不放在眼中。   即便苏皇后顶着萧府千金的名头,其实也不过是无权无势的忠臣遗孤,只有好听的名声,却没有真正的实权,虽说是千金之躯,却不过是寄养在萧府中。   苏妃更是区区管家之女,不过因为与萧昼和苏皇后的关系好,便抬了一层身份,又因为她相貌端庄,虽不及苏皇后那般温婉大方明艳动人,却也小家碧玉,再加上温柔可人、善解人意,旁人多会给她一些尊重和脸面。   后来时间一长,苏懿和苏皇后暗生情愫,才知道原来在苏皇后这幅明艳大方的皮囊之下是一颗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心,常年寄人篱下让她养成了一种处处为人着想的性格,她善良、柔软、纯真,毫不保留献出自己的真诚,德懿帝很快就被这样的苏皇后给吸引——   当时的他有多么爱她,众人皆知。   他心疼她、宠爱她,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他爱苏皇后,整个皇宫的人都看在眼中。   那些金银珠宝,为她修建的宫殿,后宫之中只有她一人,独宠她一个,这些都还不够,德懿帝只觉得自己能给她的远远不够表达他对她的喜爱,于是他将自己的姓赐给她做名。   对于一个总有一天要成为帝王的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是比他的姓氏更为重要的,这代表着传承,代表着血脉,代表着苏家无上的荣光,不容置喙的权力象征,他珍而重之的一切东西,都郑重其事地给了苏皇后。   他不想让旁人想到他的时候,甚至是她自己想起的时候,只感觉她是萧家一个可有可无的附属。   她是他的皇后,他唯一的苏苏。   当时的二人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时象征着他们忠贞爱情的东西,日后会变成两个人之间永远的鸿沟与伤口。   当时的苏懿太年轻,也爱得太满太炽热,稍微有所风浪便难以承受,从来没有想过日后会发生那样难以启齿的变化——   苏妃的名字和封号就像一道割裂的缝隙,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那深深扎入骨血的荆棘再也无法拔出,伤口也不能愈合。   整日整夜地折磨着两颗不断离远又想靠近的心。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许多人都忘记了苏皇后和苏妃曾经的姓名,也没人再把她们和萧家联系到一起。   德懿帝本以为自己给了苏皇后一个归宿,却从未想到大半辈子过去了,苏皇后依然风雨飘摇,心中居无定所。   也许也是想到了从前的事情,苏皇后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晦涩。   她望向窗外,似乎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连语气都变得沉缓起来,“时间一长,我都快忘记他们是如何对我的。”   “忘记便忘记了,不用再想起来。”德懿帝从身后抱着她,寻到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腰间轻轻揉着,“以后有我和太子便足够,从前的家人若是不想见,便不见了。”   苏皇后听出他话中的试探,却是转过身来和身后的男人面对面,对他笑了一下,“皇上不想让我去见兄长吗?”   男人的目光有些闪动,“自然不是。”   他抬起手在苏皇后的脸颊上缓缓触碰着,“只要苏苏高兴,如何都行,但我怕你勉强自己。”   说着,他忽然上前了一些,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在上面轻轻蹭了一下,声音缱绻温柔,“苏苏,我们好久没有……”   他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暗示,苏皇后却在这时眯了眯眼睛,轻轻打了个哈欠,“时辰不早了,皇上,我们还是先休息罢。”   男人脸上的神情缓缓收敛起来,没说什么,嘴角动了一下,最终只是静静地将她揽入怀中,“好。”   他就这么拥着她,哪怕没有再进一步的亲密,也让他觉得无比满足。   是从前放纵自己时,那无数次的本能宣泄都无法得到的一次圆满。   安静了一会,苏皇后又开口道:“皇上,若是兄长过来的话,苏妃如今暂时不能够出宫去,兄长好不容易过来一趟,自然也是愿意见到她的……”   她话音落下,德懿帝眼中闪过一丝暗光,“好。”   无论她在暗示着什么,德懿帝都不愿意去细想,从此以后只有他和她,还有太子,他们三个人永远都不会分开。   永远都不会有旁人来打断他们,拆散他们,无论那个人是谁。   ……   宸王府中。   苏允承久久立在堂前,身后的伤口没有去处理,就这么流着血,身体的疼痛比不上心中的万分之一。   管家上前了几次都有些欲言又止,最终也还是没来打扰他,过来替他处理伤口的大夫都被他赶了出去。   他将自己紧锁在房中,任何人都不见,昏暗的灯光将他本就阴沉的脸色衬得越发恐怖。   他久久地凝望着一处光线,眼睛看得有些酸胀发痛。   他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副样子。   他明明是想去求裴清绮的原谅,到最后却又让她不高兴了。   男人闭了闭眼睛,有些颓然地往后靠,那血窟窿一样的伤口便被扎进了一些木屑,扎得更深,也更疼。   一闭上眼睛,面前就全部都是刚才裴清绮对他冷漠无情的画面。   他不明白,明明是那么爱的,怎么可以说不爱就不爱了?   他是做错了事情,可他从未想过要伤害她……   苏允承以为他们之间的阻碍就只有一个狄书萱,可现在看来不尽如此,裴清绮对他的埋怨和恨意仿佛已经酝酿许久——   他竟然都不知道她已经受到了这么大的伤害。   在他看来,他从来就没有直接伤害过她,甚至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保护她,将她驱逐、远离她、冷漠她,也都是为了迷惑狄将军的视线,不让狄书萱对付她。   他那时分身乏术,不能稳妥地照顾她,只能那般纠结。   他能够理解裴清绮会胡思乱想,却不曾想到那段时间给她带来的伤害那般大,大到让她以为他不爱她……   他怎么可能不爱她?   比起裴清绮的否认,还有她对他全无感情的眼神,她和苏寒祁站在一起的画面才让他越发刺痛。   他从来都不曾想过裴清绮不爱自己的模样,要让他如何去接受她和旁人在一起?   他不会接受,绝无可能接受。   苏允承脸色苍白,冷汗从额头落下,将自己沉浸在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管家略显焦急的声音,“宸王殿下,宫里出了大事!”   ……   苏允承再见到苏妃时,看着她苍白憔悴的容貌,恍如隔世。   重生之后,他已经见过她,知道她不会再冲动去找苏皇后的麻烦后便一心一意地扑在了裴清绮身上。   谁知只是一段时间不曾注意过她,她便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苏允承进来时面色冷沉,直接走到苏妃榻前,声音冷道:“这般愚蠢的方法,你究竟是如何想出来的?”   他来的路上也听闻了,说是苏妃竟然谎称小产来陷害苏皇后,可期间她根本就没有受宠过。   苏妃本就心中脆弱,没想到自己会被逐出宫中,好不容易等到自己唯一的儿子本以为能够得到他的安慰,却被他一顿质问,越发委屈气闷,“你怎能这么跟本宫说话?”   苏允承冷嗤了一声,“你如今还想着跟我摆母妃的架子,不如好好想想日后该如何自处。”   “苏允承!”听着他毫不温情的话语,苏妃心中恼火,忍不住呵斥了他,“我做这些事情难道不都是为了你吗?如果不是为了你的地位,我又何苦去和皇后争宠?”   “你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苏允承闭了闭眼睛,忽然握紧了拳头,这句话他早就想问她,她到底是更爱皇上一些还是更爱他一些?   她对他这个儿子的感情是真的拿他当儿子疼爱,还是只是想利用他作为一个在德懿帝面前争宠的工具?   她上辈子让苏皇后死在冷宫的时候可曾想过他是她的儿子?可曾想过她这样的举动会给他带来多大的灾难,可曾想过他一星半点?   她眼中只有她所追求的爱情,就连他这个亲生儿子也不过是她爱情下的牺牲品,德懿帝对她好的时候,苏妃便也对他很好,可德懿帝对她冷眼相向的时候,苏妃看他时就像在看一个孽种。   这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比不上她的爱情,比不上她对德懿帝的爱。   可就是这么一个母亲,也给了苏允承在遇到裴清绮之前唯一的温情和疼爱,于是他也舍不得松开她,所以上一辈子才那么执着地要为她报仇。   可就是因为这一点执着,他弄丢了他最重要的人。   这一辈子,他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苏允承深吸一口气,既然父皇已经做了决定,那你便搬出宫中去,日后我对你也有个照料。   听了他的话,苏妃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从床榻上撑起半个身子,“不!我不出宫,凭什么?我是被陷害的!”   苏允承闻言皱起眉头,“到了这种时候你还不知悔改,如若不是你执意陷害苏皇后,怎会落得这般田地,说到底是你咎由自取,如果还想要活命就别再执迷不悟!”   他对苏妃虽然好感全无,但毕竟是他的生母,他自然不希望她在宫中丧命。   上一世她就是因为与苏皇后的争端才惨死在德懿帝手中,如今这一世苏皇后不知为何突然想开,离开冷宫,按照德懿帝对她的痴迷程度,若是苏妃再想不开的话很容易再次死在德懿帝的手上。   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告诉面前这个女人,如果再继续下去的话,她总有一天会死在她自己最爱的男人手中。   苏妃突然脸色一变,“你是不是也嫌我丢人,嫌我无法得到皇上的宠爱?”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如皇后?”   她忽然从床榻上踉跄而下,跌跌撞撞地走到他身前,揪着他的领子控诉道:“你是我的儿子,你是我的亲生儿子,你怎么能够向着那个女人啊?”   宫中其他的宫人已经被屏退,如今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以及一些心腹,苏妃说话便有些没有顾忌——   “如若不是为了你如果能有一个好的前程,不会被那苏寒祁处处压一头,我至于这么劳心劳力吗?”   “你不但不理解我的一番苦心,反而是这样的态度,你怎么这般让母妃心寒!”   听着她歇斯底里的控诉,苏允承皱起眉头后退一步,眼神有些不耐地看着她,“你在这里与我说这些没用,说这些也不能够让父皇改变主意,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如何减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让父皇更加厌恶你。”   “这么多年,难道你还没有看清楚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吗?母妃,消停一些罢,父皇心中根本就没有你,无论你再努力也比不过皇后娘娘的一句话——”   “苏允承!”苏妃有些暴躁地打断了他,心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忽而抓起一旁的物件径直往他脸上扔去——   “咣当”一声砸在了男人的额头上,一行鲜血便这么流淌下来。   苏允承闭了闭眼睛,身形纹丝未动,只微微抬头看向她,”满意了?”   苏妃身子都是颤抖的,又低下头有些愕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过了一会儿才跌坐在地上,忍不住啜泣了两声,“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若说她有没有做过亏心事,她对不起的人也只有苏皇后,可是为什么他们一个个的都来对不起她?她没有对不起他们啊!   她只做错了一件事情,却好像欠了所有人一样……   ……   日光大亮,本应温暖的光线落在身上,却是披了一层寒霜。   从苏妃的宫中走出来时,苏允承连脸上的伤都没来得及处理,就这么淌着一行鲜血,缓缓走下台阶,两旁的人都不敢去和他对上视线,只觉得他这副样子格外恐怖。   男人脸色冷沉,目光冰冷地望着前方,额头青筋暴起,心中所想的依然是先前裴清绮对他那般无情的模样。   他相信她不会这般冲动去嫁给苏寒祁,可她不接受他也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他要如何做才能够让她重新接受自己?   苏允承的心中忽然有些迷茫。   他开始回想上一辈子的事情,那些裴清绮所受过的伤害都被他下意识地掠过,他心疼到不敢去回想。   可事到如今,似乎只有将上一辈子的事情完全解决,裴清绮才有可能再正眼看他。   既然她不愿意和他重新开始,那么先解决过去的事情,等他赎完他的罪,等到裴清绮哪一天愿意原谅他,等到哪一天她觉得惩罚到足够的时候,她是不是就会愿意回头再看他一眼?   ……   苏允承总以为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直到狄将军把事情给闹大的时候,才恍然惊觉一切事情都和上一辈子不一样了——   那个从来不与他争抢的苏寒祁不但主动出击,且还在背后捅了他一刀,上一次在巷道口两个人打了一架,苏寒祁那时说的话让他误以为他似乎也是重生而来,但却不是。   苏寒祁似乎并没有上一辈子的记忆。   所以苏允承并未将他放在眼中,一直以来都不认为他对自己会造成什么样的威胁。   上辈子他就始终瞧不上苏寒祁的隐忍,与其说上辈子苏寒祁输给了他,倒并不如说是苏寒祁原本就没打算和他争。   苏寒祁所求一直都是百姓安宁、繁荣昌盛,而并不是谁来当这个皇帝。   若是当时皇子内讧,必定导致天下大乱,再加上那时苏允承也用了卑鄙的手段用裴清绮逼迫于他,让他远离乌都去了战场,所以他才能这般高枕无忧地进行他的宏图大业。   所以每一次在面对苏寒祁时,苏允承心中总是要忌惮他几分。   无论他有没有恢复上一世的记忆,他对他始终都有着天生的敌意。   而这一次,他竟然与狄将军统一了战线——   ……   次日,朝堂之上。   望着跪在殿前的夏絮,苏允承陡然沉了脸色,“狄将军这是何意?”   狄将军将夏絮按在殿前,淡淡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这人你应当认识罢?就是你瞧上的那个女人,你为了这么一个妓子损了我女儿的颜面,你觉得我会轻易放过她?”   苏允承眸色有些沉,闻言神情有些复杂,晦涩莫名地望着他。   他知道狄将军鲁莽,却不知鲁莽到这种地步。   他作为一国将军,就因为自己的女儿没被人看上便径直去了王府夺了王爷抬回府的女人,这事本身足够骇人听闻,狄将军但凡还有些畏惧之心,便应当收敛锋芒,夹着尾巴做人。   他这般闹到朝堂之上,闹到天子面前,是想当着世人挑战皇权?   德懿帝见到狄将军便头疼,他是看准了今日朝中无要事,非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出这个丑?   自己的女儿不好好管教,太子与宸王都瞧不上,不去反省自己,倒是来刁难别人的心上人,如此无耻还这般高调。   德懿帝揉了揉太阳穴,罢了,总归是要将这件事处理干净。   他深眸沉沉,想起苏皇后愿意出冷宫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苏寒祁的婚事,便有几分认真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女人,“抬起头来。”   夏絮哆哆嗦嗦地抬起头,哭得鼻尖通红,又不敢说话,样子看上去极其狼狈。   德懿帝眉心跳了一下,狠狠地皱了起来,“……这就是那个让你们兄弟阋墙的女子?”   苏允承也就罢了,苏寒祁是他与苏皇后的孩子,他有苏皇后这样的母亲,怎还能瞧上这样的女子?   他越发觉得不能再让苏苏回到冷宫中,这对太子的择偶标准有很大的负面影响。   苏允承睥了夏絮一眼,并未答话。   而苏寒祁也始终不发一言,是他一贯的沉默。   倒是狄将军有些受不了这样压抑又云谲波诡的气氛,径直跪在皇帝面前,请求道:“皇上,今日末将除了是给小女讨个公道之外,还有一件事请皇上一定要为末将作主!”   说着,他将腰间一块玉佩给拿了出来,“这块玉佩是末将夫人给末将的定情之物,世间仅此一块,一半在末将身上,另一半在末将夫人手中,众人皆知末将对夫人一往情深,这些年一直在苦苦寻找其下落却不得任何消息,只能靠这块玉佩睹物思人,如今这女子毁坏了这一半玉佩,如同弑杀了末将的夫人,杀妻之仇不共戴天,今日末将不能叫这妓子血溅当场,对不起夫人,也对不起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小女!”   狄将军将话说得格外严重,德懿帝一看便知是夸大其词,但他言之凿凿势必要讨个说话,自然是无法随意敷衍过去。   他望向苏允承,“宸王,这女子是你带来的?”   苏允承垂眸,并未否认,“是。”   “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置?”   苏允承深深看了狄将军一眼,而后迎上德懿帝的视线,“狄将军方才说毁坏玉佩如同弑妻,那便杀人偿命……”   此话一出,满朝皆惊,愕然地看着他的方向,“这……”   “虽说这妓子死了不足为惜,却也有些过了。”   “狄将军这些年劳苦功高,本应是受人尊敬……只是这次是否有些仗势欺人?”   “男女之情本就讲究你情我愿,勉强不得,即便是杀了宸王殿下的心上人,也未必能促成将军千金的良缘啊……”   “……”   周围的窃窃私语正是苏允承想要的,既然狄将军要逼他,那便鱼死网破。   用一个夏絮换来将军府成为众矢之的,成为皇权的眼中刺肉中钉,无论如何都是划算买卖。   苏允承在一片讨论声中也跪在了德懿帝面前,“父皇,狄将军这些年来为乌都立下汗马功劳,夏絮犯下此等大错,即便是儿臣也不能容忍,儿女私情应摆在忠臣之后,儿臣不愿看到狄将军这般赫赫威名的将才寒心,狄将军若是执意让夏絮偿命,儿臣绝无二话。”   ——夏絮一死,他与将军府便是彻底闹翻,自此与狄书萱便再无关联。   若是这般,岁岁是否能多原谅他一些?       ?第62章 因为是假的   苏允承这般后退一步,越发显得狄将军咄咄逼人。   他始终面不改色,垂头跪坐在德懿帝面前,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倒像是真的为了江山稳定而牺牲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德懿帝看着跪在堂前的苏允承,心中忽而一阵恍惚。   这是他的儿子,他知道。   可他也没怎么把他当儿子看待过,在他心中,他的孩子始终只有他与苏皇后生下的苏寒祁。   他从小便是个冷清冷漠的人,自私到了骨子里,生在皇家,有哪几个人不自私?一出生便众星拱月,所有人都体谅他,顺着他,讨好他,在苏皇后出现之前,德懿帝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自己想要什么。   所以即便是苏允承出生的那一刻,他的心中也没有什么波澜。   他没有否认过他作为他血脉的传承的存在,可也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丝父子之间的温情。   也许给过的,但那都是在苏皇后和苏寒祁那里碰了钉子之后,为了找寻一个可以暂时疗伤躲避的港湾,于是给出的一些温情。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自己不曾当成儿子看待过的人站在他面前时,却让他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个认知让德懿帝心中抵触的同时,还有些刺痛。   他也下意识看向立在一旁始终沉默的苏寒祁,沉默稳重的模样像他,又完全不像他。   心中那种刺痛的感觉越发清晰。   “既然宸王都已经这样说,狄将军,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狄将军的脸色也有些难堪,他的招数还没有使出来,就被苏允承来了一招釜底抽薪,若是砍了这个女人,那还对苏允承有什么影响?   这女人本身就不是他心爱的女子,而是他用一招偷梁换柱让他上当的,难道如今只能将计就计继续往陷阱里踩?   狄将军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跟德懿帝解释道:“皇上,此女死不足惜,她本身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妓子,严格说起来她虽是宸王殿下心上宠爱的女人,在王爷府中并没有任何位分,不过一介民女,若是斩杀了她末将也能强词夺理过去,只是末将知晓此次行为必然招来置喙,但末将绝对没有挑战皇权的心思,却绝对不想冒犯天威,只不过是想为自己讨得一个公道……”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这女子如今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子,便算不得是冒犯天威,但末将也不是那般不讲道理之人,若是殿下果真这般情深,认定了她要做王妃,那么就算是再大的血海深仇,末将也决计不敢以下犯上。”   他越说,苏允承的脸色就越难看,似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逼他娶夏絮。   只要他娶她,他就不杀她。   狄将军这是在膈应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是无论如何也要恶心他一把。   苏允承看向他,这定然不是狄将军想出的计策。   苏允承眼神缓缓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苏寒祁,那男人也沉淡地跟他对上了视线,眸色漆黑没有一丝波动,仿佛这件事情与他毫无关系。   苏允承攥紧了拳头,这件事情大抵就是出自他手,“苏寒祁……”   德懿帝看着每一个人脸上情绪都不尽相同,似乎晦涩难言,便眉头蹙起道:“狄将军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狄将军便直言不讳道:“若是皇上同意这门婚事,将这位女子指婚给殿下,末将自然是不能够以下犯上,但若是这个女子跟殿下没有关系,殿下也不打算娶她,末将自然要取了她的性命。”   他话已经说得很清楚,将选择留给了苏允承。   德懿帝看着苏允承如今身处两难的境地,也想知道他是什么想法,“宸王,你以为如何?”   苏允承低垂着头,只道:“江山社稷在前,儿女私情在后,无论儿臣娶不娶她,她都应该先受惩罚。”   他们两人都各执一词,狄将军只要苏允承娶了夏絮,那他就不杀她,毕竟堂堂王妃也不是他说杀就杀;而苏允承却坚持夏絮犯了错,自然是要偿命,于是便不能娶她。   德懿帝被他们吵得有些头疼,只能看向一旁的苏寒祁,“太子怎么看?”   苏寒祁没有说话,视线落在狄将军拿出的那块玉佩上,微微定格,眉眼有些沉。   过了一会才抬头看向德懿帝,“狄将军与宸王都认为此女有罪,宸王又属意这名女子,而王妃不能是带罪之身,儿臣认为可以先行惩罚,问责之后便让二人成婚,如此可两全。”   他话音落下,狄将军和苏允承两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似乎是一个两全的方法,却让两个人都吃了一个闷亏,一下恶心了两个人。   狄将军至少也达到了他的目的,苏允承却是被恶心了个彻底。   德懿帝也被这件事闹得有些烦,听到苏寒祁这般说便直接下了命令,“太子言之有理,朕也是这么认为,既然如此,便让此女还了狄将军的债再嫁给宸王,朕先前已经有过旨意,狄将军也看在朕的面子上留她一命……”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德懿帝开了口,自然是没有再回转的余地。   苏允承耳旁轰鸣,看着面不改色的苏寒祁缓缓握紧了拳,心里闪过一丝阴沉。   苏允承冷冷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一言不发地走到狄将军身边,抽出他腰间的佩剑直指夏絮的心口——   “既然父皇已经开了口,这桩婚事儿臣应下了,但夏絮她有眼无珠毁坏了狄将军的定情信物,狄将军方才也说那玉佩如见狄夫人,自然是非同小可怠慢不得。”   “夏絮犯下滔天大罪,即便她是儿臣未来的王妃,也一样不能替她开脱,今日儿臣便给狄将军一个交代——”   他说完,那佩剑便随着他的话音落下。   谁也不曾料想苏允承竟然真有一颗这般狠绝的心,完全不给夏絮留活路。   眼看夏絮跪在地上脸色惨白仓皇失措地哭求着让苏允承住手,男人脸上也没有丝毫波动,几乎是对着她的命门而去——   “殿下!殿下别杀我!我错了我错了……”   就连狄将军这样驰骋沙场杀敌无数的人,在这样的状态之下见到这般情景,心中也有些凝重,后退一步,眉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苏允承狠,但不知道他能这般狠。   就在此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划破空气中的凝滞,打断了所有人——   “慢着。”   苏皇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殿前,身后还跟着一位女子。   两人款款而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苏皇后本就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即便上了年纪,眼尾有了细细的皱眉,却依然风华绝代,举手投足之间的典雅气质让人移不开视线。   而裴清绮虽然身着朴素,落落大方,明艳精致的模样却让整个屋子都亮堂起来,真真绝世好颜色。   两人一淡一浓,相得益彰,美不胜收。   德懿帝自认不是什么昏庸之辈,可是在这一刻眼中也只剩下苏皇后一个人。   “苏苏……”   他甚至起身想要亲自下去接她,被苏皇后一个淡淡的眼神给制止,最后还是坐了下来。   苏皇后牵着裴清绮缓步上前,看了一眼狄将军,随即站定。   狄将军早在苏皇后跟裴清绮进来的那一刻,就整个人怔在原地,视线一直落在裴清绮脸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太像了,这太像了。   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狄夫人,一时间震惊到有些说不出话来。   若不是眼前的裴清绮太过年轻,他甚至要以为她就是狄夫人。   那一刻狄将军忘记了周围的所有,上前一步,下意识地走到裴清绮面前,神情有些激动,“你……叫什么名字?”   他心中带着一丝忐忑,完全忘记了自己周遭的环境和发生了什么事情,视线直直地看着裴清绮。   裴清绮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往后退了一步,皇后便挡在她面前,看向狄将军,“将军还请自重。”   苏皇后总是温温柔柔,却总是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她说话轻柔缓慢,却掷地有声。   狄将军立刻回过神来,忙向苏皇后行礼,“皇后娘娘恕罪……”   “岁岁……”忽而,裴清绮听到一道声音传来,喊着她的名字,声音低沉沙哑,似乎还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她转过头来,对上了苏允承的目光,体面地和他打招呼,“宸王殿下……”   她这般冷漠疏离的态度顷刻间就和他划清了界限,旁人几乎看不出来他们两个之间有何渊源,只有一旁的苏寒祁看了他们几眼,然后收回视线,没说什么,只不动声色地站到了苏皇后身边,也相当于站在了裴清绮身后,“东西带来了?”   裴清绮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周围的人都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裴清绮上前一步,看着狄将军道:“将军被夏絮损坏的那块玉佩,可是双鸯?”   狄将军这才回过神来,即便长得再像,那也不是他的夫人!   他收回视线,冷下脸来,“是双鸯,双鸯玉佩世间罕见,极难有对称的,且每一对都独一无二,再也找不到第二块能与之配对的!”   他话音落下,裴清绮便透过狄将军看到他置于木座上妥帖放置的玉佩,玉下压着一块红布,将那块玉衬得玲珑剔透,闪着幽幽的光泽。   的确是块好玉,只是……   裴清绮拿起那块玉看了几眼,随即轻飘飘地扔在了一旁的木盘中,“狄将军口中这块独一无二的玉佩,是假的。” ?第63章 我绝不会认他   她话音刚落,朝堂之上立刻一片哗然,看向她指指点点起来。   狄将军先是一顿,脸色顿时就有些僵硬,随即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怒目看向她,“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怕是连一件好首饰都没有见过的烟楼妓子,竟然敢大放厥词说这玉佩是假的,不知天高地厚!”   他骂得有些难听,还没等裴清绮开口苏皇后便皱眉看向他,“狄将军,注意你的言辞,朝堂之上岂容你放肆?”   狄将军眉眼一沉,压下心里的怒火看向苏皇后道:“皇后娘娘,末将不明白您的意思,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您带着她过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苏皇后没有说话,而是看了身旁的裴清绮一眼。   裴清绮深吸一口气,眸色复杂地望着面前的男人,一时间心里面翻江倒海。   她与太子约定了三日,只是三日还没到,却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情——   那块玉佩苏寒祁曾见过,小鹰一直留在烟楼不曾跟太子回到东宫。   一日,小鹰将裴清绮随身携带的香包给叼了出来,那里面正是那枚玉佩。   这枚玉佩裴清绮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上一世倒是有跟苏允承提起,只是他并未放在心上,只认为裴清绮的双亲应当早就葬身在战乱之中,即便找也是徒增悲凉,也怕她伤心,就没有过多发掘她的身世。   那枚玉佩裴清绮一直带在身上稳妥地保管着,但也从来没有拿出来过,小鹰阴差阳错弄到了苏寒祁面前,苏寒祁发现她的玉佩和狄将军拿出来的那块碎玉极其相似,心中便有了计量——   今日让苏皇后将裴清绮带在身边,是为了防止发生不可控制的局面,若是必要,便将她带上来。   虽然苏寒祁没有明说,但裴清绮也明白了他其中的暗示:她的这块玉佩,跟狄将军的是同一块。   那就说明……   思及此,裴清绮暗暗地攥紧了衣袖,手中握着那枚香包越来越用力。   她想起了上一辈子狄将军因为狄书萱对她所做的那些事情,如若事情真是像他们所想的那样,她无法接受。   见裴清绮一直不说话,狄将军忽然有一种烦躁的感觉,他怒瞪着她,“你哑巴了?为何不说话!还是心虚不敢说?”   “你到底灌了什么迷魂汤,就连皇后娘娘也被你蒙骗!”   他看着她那张跟狄夫人如此相像的脸,再重的话也说不出口。   可是转念一想,这天底下相似的两张脸何其多?他不能因为一副皮相就对她心软,况且……   他打量了她几眼,冷笑了一声,突然就想明白了这位才是那个让太子和苏允承都倾心的女子,一想到自己的女儿整天在家里以泪洗面,她却被人妥帖保护,心中就心疼难当。   他忍不住想起自己始终没有找到的夫人,兴许还在外头风餐露宿,心里面就揪着疼,便将这种思念和不舍转移到了狄书萱身上。   且兴许风餐露宿都还是最好的结果,如果运气不好的话,可能已经……   他怎能委屈他们唯一的女儿?   思及此,狄将军心中就燃起熊熊怒火,“你不过一个整日只想着攀高枝的妓子,何曾见过这些珍贵的金银珠宝?你说这是假的便请拿出证据来,否则不会有人相信!”   他话音落下,裴清绮眼睛轻轻地颤动片刻,随即无波无澜地从怀中拿出那个香包将里面的玉佩给拿了出来,放在他面前——   “民女之所以说这是假的,是因为民女也有一块一样的……”   ……   裴清绮将那块玉佩拿出来的时候,狄将军是不愿意相信的。   不只是他,连一旁的苏允承都晦涩地看着她,眼里面的情绪莫名翻涌。   他才记起来,上一辈子裴清绮身边似乎的确有这么一块玉佩,她放在身边多年,一直没有离身,却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重视。   他知道那块玉佩是她以前的家人给她的,不想让她因为一想到那件事情就伤心难过,便很少提及,后来渐渐的就没有放在心上。   苏允承以为他们两个之间最重要的东西便是各自给对方绣的那个香囊,所以并没有怎么重视这块玉佩。   ……这块玉佩为什么会和狄将军的那块一样?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裴清绮身上?这块玉佩到是真是假?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沉默着,看向两人的视线自然是有些深意和打量,气氛凝固又紧张,似乎都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是一场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狄将军觉得心都被人挖去了一块,空荡荡的,有些难以置信。   他踉跄着上前一步,手颤抖地将那块玉佩拿了过来一遍又一遍仔仔细细地看过去,呼吸都凝固了——   也许旁人会认错,但他绝对不会认错,这一块就是他给狄夫人的那一块,这块玉佩是由两块组成,他们两人各自一块。   一块在他身上,一块在狄夫人身上。   他那时心高气傲,正逢建功立业正是飘飘然的时候,流连花丛惹了狄夫人伤心,二人吵架最激烈的时候,狄夫人便一怒之下砸了他的玉佩,两人的关系一度降到了冰点。   后来狄将军将自己那块摔碎的玉佩妥贴珍藏保管,却也再也没有拿出来过,再到后来就是两人长时间的冷战,在狄夫人和他们的女儿走失之后戛然而止——   临走之前狄夫人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只给他留下了一封和离书,还有那一枚属于他的玉佩,工工整整地放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狄夫人给修补好,基本上看不到裂缝。   但就算是看不到裂缝也已经存在,永远不可能消除。   她是在表达决心,一定要离开他,可却没有想到从此以后两人天涯永隔,再也没有见过面。   一想到狄夫人,狄将军心里疼得越发厉害。   他被夏絮摔碎的这一块是假的,他自然不会去用真的来陷害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甚至他自己也没有完好的另外一块——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再见到另外一半完整的玉佩,手都有些颤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将手中的宝贝给弄碎。   狄将军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稍微缓过神来,看向面前的裴清绮,嘴唇有些颤抖,“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裴清绮看到他眼眶里面都漫上一层猩红,往日威风凌凌的狄将军,从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哪怕是德懿帝都要忌惮他几分的狄将军,如今就像一个无助的孩童一样询问着她,心中五味杂陈。   她低下头,说了实话,“这个玉佩从小就跟着我……”   “撒谎!你撒谎!”   她话音刚落,狄将军就厉声打断她,喘气如牛,粗喘的呼吸不断地从他的鼻腔中挥散出来,猩红着眼睛驳斥,“这块玉佩怎么可能是你从小就、就带在身上的?这块玉佩明明就……明明就……”   他忽然就像泄了气的皮囊一样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是腿软而苍白的,看着裴清绮的目光有些躲闪,说不下去了。   他像是受了打击,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也不愿意看面前的人,整个人脑子都是乱的。   狄将军回想起自己刚刚找到狄书萱的时候的种种表现,不断地回想,越回想脑子里就越乱,脸色就越发难看。   裴清绮看到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一种尘埃落定之后的悲凉感,心中的大石头缓缓地往下碾压着,除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之外,现在还有一种意料之中的解脱感。   起初她也是感到震惊和难以相信的。毕竟上一辈子狄将军对她做出的那些事情……她也永远无法原谅他。   即便他是为了他的女儿,可那些伤害已经造成。   虽然重来一次,裴清绮也从来没有打算让这些事情都这么过去。   她是不愿意与人计较,也不愿意与人争抢,更加不愿意心中怀着仇恨过下去,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要心胸大度地原谅所有人,自己舔舐伤口,让旁人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她垂着头后退了一步,“如果狄将军不愿意相信的话,可以让任何一个工匠来进行验证,这块玉的确是我从小就带在身边,您可以用所有的方式来进行推断和验证……”   狄将军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眼里面的光芒悉数碎裂又颤颤巍巍地拼凑起来,来回无数次之后才沉沉地低下头,仿佛是才接受这件事情,低哑着声音有些颤抖地问她,“我能问你……小时候是在哪里走失的吗?”   裴清绮淡道:“从前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我只依稀知道我和母亲的确是乌都人,之后出于某种原因到了方野,至于具体的原因我也忘记了……”   狄将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脑子里面某根弦崩得很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掉,“你的母亲呢?”   “走失了。”   他几乎是有些颤抖地上前一步,看着她问:“你身上可有什么地方有个胎记?”   裴清绮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后退了一些,“没有。”   她回答得很肯定,没有一丝犹豫,狄将军心里的那根弦瞬间就断裂了。   是的,的确没有……   他这么问也不过是想诈她而已,可她如此坦然的回答更让他心中有些惭愧,还有一种复杂的情绪盘旋在他的心头,让他甚至都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可是又忍不住地去打量她。   狄将军现在脑子里面很混乱,但只要想到那个可能,就五内俱焚。   他这些年来的愧疚,后悔,还有补偿,如果通通都找错了对象,他该如何自处?   又该如何面对狄夫人……   若是百年之后,他在黄泉之下还能够有幸见到他深爱的女人,他应该要如何跟她交代?他竟然连他们的女儿都认错了……   ……   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是轰动了整个乌都。   毕竟狄将军在他们这里的地位摆着,他找错了女儿这件事情足够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苏允承还未曾这件事情的打击中回过了神来,夏絮的麻烦就立刻缠住了他——   他当时在殿前已经承诺过娶她,如今那枚玉佩都是假的,夏絮犯下的错也就不存在,顶多是一个冲撞狄将军的罪名,无论如何都罪不致死。   苏允承还未来得及问个清楚,就被夏絮给缠住——   “王爷!王爷!”   夏絮经历了一回生死之后胆子倒是大了起来,看准了如今的形势赖着苏允承不愿意离开,“王爷当初明明是自己主动将我抬入福府中,如今怎可说不要就不要了?”   苏允承有些不耐烦地推开她,看着她跪在自己身前求自己的模样越发厌恶,一句话也不愿与她多说。   只是德懿帝已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了旨意要给二人成婚,自然也不好再收回,只能让苏允承上前领旨。   苏允承自然不愿意,在德懿帝面前跪了下来,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德懿帝:“……不是朕逼你,是你自己要去抬一个烟楼女子,没人逼你。”   苏允承心狠狠地缩了一下,“儿臣知道。”   终究是他太自负。   ……   这里乱成了一锅粥,裴清绮不愿意再继续待下去,尽了自己的作用之后便径直离开。   她才刚刚离开皇宫,苏允承匆匆追了上来,拉着她的手腕,“岁岁,为何你从来就没有告诉过我玉佩的事情?”   他指的是这一辈子。   裴清绮甩开他的手,转过身来淡漠地看着他,“事情已经过去,无论上辈子如何,这辈子我都不想要再提起,如果王爷想要翻旧账的话还是到此为止罢。”   她现在已经想清楚了,以前的事情都没什么意义,她受过的那些伤害如果要是说起来的确不能够全怪在苏允承身上,也有她自己的原因。   如果她能够早些想清楚,后面那些辗转折磨兴许是可以避免的。   又兴许无法避免,总之自己心中不会那般负累。   苏允承闭了闭眼睛,知道现在再说这些都无济于事了。   当年的他太过于追逐权利,太想要复仇,想要坐上德懿帝的那个位置,想要别人承认他,所以忽略了裴清绮……   他都承认,如今再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他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去补偿她。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握紧了裴清绮的手腕,不许她离开,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如若你当真是狄将军当年遗失的女儿,你打算怎么做?”   裴清绮皱了一下眉头,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挣扎了一下,“这件事情跟王爷有什么关系?王爷还是先去关心一下夏絮罢,她方才应该是已经吓坏了……”   苏允承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语气有些低沉,“你明明知道,我对她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的感情。”   “岁岁,你别这样……”   “如果说这些话伤害到我,能让你觉得开心的话,我绝无怨言。”突然他又转变了语气松开她的手,眼眸有些悲伤。   裴清绮不知道为何他总是喜欢摆出一副自作深情的模样,眉头皱了起来,有些不耐烦,“真的那么想知道的话,那我就告诉你,不管我是不是他的女儿,不管他认不认我,都无所谓,我绝对不会认回他。”   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匆匆赶来的狄将军也一下就顿住了脚步,不敢再出现在他们面前,停在台阶外脸色有些僵硬。   方才在朝堂之上他失控了,一开始有这个想法的时候,他抵触她,抗拒她,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可是冷静下来之后巨大的愧疚和后悔席卷了他,他只想要认回裴清绮,好好地对待她,去弥补以前犯下的错和遗憾,但没想到匆匆追过来之后听到的却是这样一番言论——   他的脚步一下子就变得无比沉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其实也是意料之中,他之前对裴清绮是那样的态度,还曾经想过要私下解决了她,如若不是因为苏允承用夏絮转移了他的视线,兴许如今跪在朝堂之前被他折辱痛骂的人就变成裴清绮……   那被被关在小黑屋里面折磨的人也会变成裴清绮。   思及此,狄将军的呼吸都凝固了,像是有无数根针扎在他的心口,一喘气就细细麻麻的疼。   苏允承对她的答案并不感到诧异,他了解裴清绮。   只是……   他皱起眉头,脸色有些沉重地对她说:“我明白你对狄将军没什么好感,只是如今的你需要地位,需要家世背景,所以……所以如若你真的是他的女儿,你应当去享受你应得的一切东西。”   “你说的没错,那些东西的确是我应得的。”裴清绮的眼神有些空洞看着他身后的方向,看到始终不愿意露面的狄将军,勾着嘴角冷笑了一声,“那些东西的确是我应得的,又怎么样呢?应得的就必须要去争取么?”   “我可以有,但我不想要,因为太脏了。”   她淡淡地吐字,整个人都很清醒理智,话一出口的那一瞬间让苏允承心头一震,更是让狄将军越发羞愧于面对她,不敢现身。   他还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裴清绮面前?   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养育过她,是他的错误和自私让他们家人分离,也是他的有眼无珠将旁人认错成自己的亲生女儿养在身边这么多年,却把真正的女儿遗落在外,明珠蒙尘,竟然还要沦落到烟楼那种地方去……   烟楼。   一想到自己之前对烟楼女子的不屑和攻击,狄将军闭上眼睛,心都在颤抖,从来不知道原来后悔是一种这样彻骨的滋味。   他以前明明已经尝过一次,如今再感受到,难受得他有些抬不起头来。   他到底欠了他们母女多少……   脏……   她嫌脏……   同样难以接受的还有苏允承。   上辈子狄书萱怀孕的时候,她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而他那时候愤怒大过伤心,他认为裴清绮不理解他,不支持他,他做的那一切都是为了她,可她却要反过来争风吃醋。   他觉得自己不被理解,于是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倾泻到她身上,如今想起来,他只想回到过去狠狠掐死那个自己。   可生命重来,却没有办法回溯时光,如若能够回到过去,他定然会放弃一切,可现在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能够让裴清绮放下戒心,再对他敞开心怀……   苏允承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和,“岁岁,我知道你介意什么,你一直想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辈子我不会再有其他的女人,无论是夏絮还是狄书萱,我都不可能和她们扯上任何关系,你给我一点时间,夏絮的事情我会好好处理,不会让她缠上我,只要你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他上前一步想要去拥抱她,却被裴清绮先一步躲开,摇了摇头,“没用的苏允承,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可能再跟你在一起,你为什么总是听不懂呢?”   她觉得有些疲惫,总是这样和他来来回回地拉扯,她也早就丧失了耐心和精力,如今对他莫说是恨,也就连埋怨都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她是真的不想和他再纠缠下去了。   也许是看出了她的意图,苏允承深深地吸了口气,但声音还是有些掩不住的颤抖,“岁岁,你听我说,如若你不愿意认回狄将军,你的身份始终只是一个普通的烟楼女子,你不可能嫁给太子的……只有我不会在意你的身份。”   “岁岁,我娶你,你嫁给我,无论你要如何惩罚我都可以,好不好?你把上辈子受的那些苦都还给我……”   “苏寒祁不会娶你的,你看到了吗?如今皇后再度得宠,而你又不愿意认回狄将军,他不可能娶一个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女人,甚至狄将军可能依然将狄书萱视若珍宝,你只是一个血缘上的女儿,那些大臣们也绝无可能让你做这个太子妃……”   他说这些话并不是出自他的本心,他只是想要让他的岁岁回到他的身边。   “谁说不可能?”他话音刚落,一道清冷的声音便打断他。   苏寒祁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缓步走了上来。   在经过狄将军时的脚步顿了一下,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没有任何情绪,却看到狄将军有些羞愧低下头去,没有与他对视。   苏寒祁并没有在他身上花费太多时间,而是越过他径直朝裴清绮的方向走去,站在她身后,眉眼缓和了一些,道:“无论你的身份如何,只要你愿意嫁,我都会娶你。”   苏允承倏然攥紧了拳头,回过身来看着苏寒祁,眼里面满是冰霜,“苏寒祁,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他始终不愿意相信裴清绮真的会和苏寒祁在一起,毕竟上一世他们二人再如何也没能擦出任何火花,这一世无论如何,裴清绮都只能是他的。   就算她恨他也好,恨他一辈子都行,可他不能够将她拱手让人。   哪怕他们二人要相互折磨到白首,他也只能够待在他身边。   他了解裴清绮,她绝对不会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   可下一瞬,他就听到裴清绮清淡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三日之期已到,我想好了。”   苏允承心中一沉,下意识想阻止她说下去,胸腔里弥漫上一层巨大的恐慌,“岁岁……”   裴清绮不曾看他一眼,与其这样再继续不清不楚地拉扯下去,不如痛快做出一个决定——   “我嫁。”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一片雪花忽然轻飘飘地落下。   冬天到了。 ?第64章 苏苏,你我是夫妻   雪花落地之后,消融得便很快。   太子的婚事很快便定下,关于宸王与狄将军之间的恩怨也告一段落,却没有最终的结果。   苏允承始终没有松口,不愿意娶夏絮为妻——   除了裴清绮,他谁都不会娶。   德懿帝并未逼迫于他,只是圣旨一下,这婚事已经是既定事实,虽未指明要那夏絮做宸王府的王妃,但即便是做个面子工程,也得给她一个小妾的位分。   苏允承也不肯。   不止是他不肯,苏妃也不愿意。   她如今消停了不少,但在宸王婚事这件事上很是坚持,不愿意让他娶一个烟楼出身的妓子。   可一想到原来那个女人竟然是狄将军失散多年的女儿,而原来那个狄书萱很有可能是认错的,她心中便又急又气。   “宸儿,你说她怎么就是狄将军的女儿了呢?”   如今德懿帝也不来她这,苏妃从一开始的温柔小意变得有些唠唠叨叨,“若是一开始你就娶了她,那该多好……”   她唉声叹气,全然忘记了自己一开始是多么嫌弃裴清绮的出身。   苏允承有些听不下去,只是见她最近精神头不好,又很快要搬出皇宫,才过来陪她几日,却又听她说——   “为何什么好事都让苏寒祁给摊上了?”   “为何他们母子运气就这么好?”   苏妃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垂泪,苍白的面容上又多了几条皱纹,“我原本以为苏寒祁要娶那一个妓子,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却没想到那妓子竟然才是狄将军的亲生女儿!”   “那狄将军怎能这般眼瞎?亲生女儿都能认错!那裴清绮据说与他的夫人长得相差无几,就这般也能认错人!”   “若是你当初娶了狄书萱,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现在还是将军千金,即便是认错了,那也是狄将军的缘故,狄书萱虽不是亲生,但也能捞得一个名头……”   “怎么说也比你那个叫夏絮的女人好!”   “母亲!”苏允承终于忍受不住她的埋怨,沉声打断她,转身离去。   苏妃愕然看着他的背影,眼泪越发汹涌,只觉得大半生过去,却是白活了。   幸好,再过一段时间萧哥哥就要到乌都来。   想到萧昼,苏妃心中好受了一些。   而她好受一些,苏皇后便会难受一些。   ……   乌都的太子要迎娶太子妃了。   街头巷尾都在传这个消息,似乎所有地方都沾着喜气。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于是苏允承将自己关在府中,许久没有出门。   他不愿意相信裴清绮愿意嫁给苏寒祁这件事,他将自己封锁,不愿接收外界的任何消息。   ——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他始终都不肯承认,裴清绮会嫁给除了他之外的男人。   ……   苏允承消沉了很久,后来去了偏院,上辈子关着裴清绮的地方。   一推开门便是一阵腐朽的气味,熏得他皱紧了眉头。   这里也许是简陋,但是并未这般难以下脚,前世她到底是怎么住在这种地方,还打理得井井有条的?   苏允承想起那时的裴清绮,心中就涌起无法避免的刺痛。   他本来可以拥有一切,拥有她,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已经重来一次,他甚至和狄书萱都没有任何牵扯,为何连一个悔过的机会都不曾给他。   他闭上眼睛,眉眼俊秀,还是一副清俊少年郎的模样,眼里面却已经有着岁月的沉淀,在阴暗的光线下显出几分沧桑。   后背还在隐隐作痛,先前被裴清绮刺伤的地方一直都没有去处理,只是简单地用布缠着。   怕染红的衣服让裴清绮看见了害怕。   ——虽然她如今也许并不在意他如何了。   苏允承苦笑了一声,闭着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梦里满是光怪陆离的景象,他沉浸在一种巨大的黑色漩涡之中,现实与梦境交相呼应,破碎之后又聚拢,一些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画面出现在他面前,如走马观花一样闪现——   他看到了上一世的裴清绮。   从他决定要迎娶狄书萱开始的那一刻开始,各种各样的裴清绮出现在他面前,难过的她、委屈的她、看破却不拆穿的她……   那是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狄书萱入府之后是如何明里暗里地针对她、府中的下人是如何拜高踩低地欺负她、甚至他自己也在忽略她。   明知道她或许心中难受,却始终只记挂着自己的江山大业,下意识忽视她的感受,以为她始终在原地等他。   而后他犹豫不决,想将她送走却舍不得她,无法给她一个稳定安全的环境,却也不愿意她不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又因为苏寒祁的虎视眈眈而对她产生怀疑……   他是真心想与她要个孩子的。   一个像他又像她的孩子。   只是那时候狄将军风头正劲,他明面上不能够让她有孕,甚至几次失控过后都会给她送去避子汤,而后交代人悄悄换掉。   他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并且相信,他对裴清绮只是恩义,并无太多的感情,不会威胁到狄书萱的地位。   他不但让所有人都相信了,他还让裴清绮也相信了,并且深信不疑。   苏允承呼吸越来越缓慢,越来越沉重,然而那些画面还在继续——   那些他不在的时间里狄书萱是如何对待他的岁岁的:偏院里的阴冷潮暗,沉默冰冷的狄将军,带着血丝的银针,春枝被打的哀嚎,还有裴清绮无边无际的恐惧。   他即位之后,甚至查到了当时绑架裴清绮的那些山匪都是狄书萱背后做的手脚。   苏允承对狄书萱便没了任何顾忌,他即位后狄将军依然是个威胁,为了不让他们的斗争波及到裴清绮,在一次狄书萱对她的陷害中,他选择将她放逐冷宫,并在心中发誓,这是他最后一次放她离开。   他开始全身心对付狄家父女,他给狄书萱下了药致其小产,一步步削弱狄将军的兵权,甚至将狄书萱逼疯——   谁知精神崩溃的狄书萱竟然趁看管她的人不注意,去到了冷宫。   她那时候精神异常,整个人都疯疯癫癫,为了让她不伤到裴清绮,他只能默认她所说的一切话——   裴清绮还是当真了。   最后他看见的便是绝望的她、死心的她……   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裴清绮的样子,和他平日见到的那个她截然不同,一步步地被他逼着走向悬崖。   从满腔爱意和温柔情深,到后来的心灰意冷,心如死灰。   最后对他只剩下厌倦和不耐。   苏允承不明白,为何他爱她的话她从来不信;而他不爱她的话她却那么信以为真。   黑暗中,男人倏然睁开眼,身上是一片冷汗,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空洞黑暗,心里一点阴暗的藤蔓缓缓生长,浇灌出偏执阴冷的果实,也缠住了他那颗爱恨两难的心。   他本以为能重新开始,可裴清绮打碎了他的一切妄想。   若是上辈子的深情无法延续,那么仇怨又如何能了结?   他本身不愿意再和狄书萱作过多纠缠,只是如若他无法得其所爱,那么旁人凭什么独善其身?   致使他和裴清绮走到这个地步的不止一个人,人人都是刽子手,凭什么他们的罪孽不用偿还?   苏允承眼眸里的光明明灭灭,眼睫震颤起来,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只剩一片寒光与狠戾。   ……   萧昼抵达乌都之后几天,便是苏寒祁大婚之日。   说起来,他算得上是苏寒祁的舅舅,只是常年不曾见面,自然是有些生疏。   萧昼是萧国人,此行低调并未惊动旁人,于是只有苏皇后带着苏寒祁迎接他,苏妃因苏允承不愿露面,便只在之后的家宴中才出现。   ——这只是一个借口,德懿帝不放心苏皇后见他,自然是要跟着来的。   而他一来,若是苏妃还在一旁场面便会很难看,于是只能让苏妃留步。   萧昼从马车上下来时,苏皇后正立在宫门前,朝他的方向看过去——   她身边立着德懿帝,苏寒祁在她身后,一家三口的画面很是融洽。   而萧昼却还是独身一人。   视线相对的那一瞬,苏皇后眼中一闪而过一丝波澜,却很快恢复平静。   那人与当年一般无二。   一袭白色长袍清隽不凡,眉目雅人深致,一双眼睛极为深沉好看,漆黑如墨不含一丝杂质,只是眼尾带点邪气的下坠,看人时总是温柔款款,却又让人觉得凉薄淡漠。   萧昼是萧国有名的美男子,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他的风华也不减丝毫,反而让岁月平添了成熟的味道,让人更加移不开眼。   他下来的那一瞬间,德懿帝便绷紧了身子。   他暗暗牵住了苏皇后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兄长与苏苏有几分相似。”   德懿帝勉强在她耳旁开口,语气有几分欲盖弥彰。   苏皇后明明感觉到了他的警惕和紧张,却装作不知道,淡笑一声,“皇上是不是记错了?我和兄长并没有血缘关系,怎会相似?”   她话音刚落,便感觉到男人握着她的手倏然收紧,抓得她有些疼。   德懿帝眉眼已经沉了下来,面上却不显,沉淡地看着来人的方向,声音低哑,“即便没有血缘关系,苏苏与兄长和亲兄妹无异,亲人之间,自然是有些相似的。”   苏皇后淡笑着看向他,将他的话给抛了回去,“如今我与皇上也算是亲人了,皇上觉得我像您么?”   德懿帝心脏一缩,喉头有些发紧,半晌才道:“你我是夫妻,夫妻怎能和兄妹一样?”   ?第65章 我喝醉了   苏皇后没有说话,只是笑笑着看着他。   她才发现兴许人性是真的经不起考验的,她明明就看出了德懿帝眼里的担忧甚至是恐慌,但还是不断地在挑战他的底线——   她也想让他尝尝,当初她看着他和苏妃越走越近时,心里那种翻江倒海、五脏俱焚的滋味。   “唐棠。”   一声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苏皇后身子一僵,听到这声熟悉的称呼,恍如隔世。   已经有许多年都不曾听到有人唤她唐棠了。   这是她的本名,也是她那满门忠烈的姓氏,最后被寄养到萧府之后他们叫她萧棠,自那一刻起,她才感受到寄人篱下的苦楚。   即便是将她看成忠烈之后,可在别人的屋檐下,依然要冠上旁人的姓,她知道自己孤苦无依只空有一个虚名,别人对她的敬之尊之也仅限于没有利益的争夺。   后来她遇到了德懿帝,德懿帝给了她他的姓氏,以他之姓,冠她之名。   她是苏苏,她是苏皇后,再也没有人提起过她的本名。   唯一一个一直坚持唤她本名的人就只有萧昼。   他是唯一一个,从一开始到现在都只叫她本名的人。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受到旁边的男人突然冷沉下来的气场——   德懿帝本身对这位兄长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如今见他毫无遮拦地唤苏皇后的本名,脸色越发郁沉。   他不喜欢那个名字,不喜欢那一段从来没有她参与过的回忆。   唐棠的曾经是属于她和萧昼他们的,只有苏苏才是属于他的。   德懿帝甚至连苏妃都嫉妒,就连她也占据了苏皇后生命中不短的一段时光,而那段时光他却没有办法参与。   “兄长。”苏皇后回过神来,向萧昼微微颔首。   她并未反驳她的本名,这让德懿帝心中愈发不舒服,牵着她的手缓缓握紧,却也没有摆脸色。   苏皇后回头看了他一眼,在他掌心按了一下算是安抚。   德懿帝倏然绷紧了身子,和她对上视线,便什么不满都没了。   ……   因为是家宴,并未设置太多繁文缛节。   德懿帝无论如何也是九五之尊,家宴于情于理只是客套说法,萧昼却当真了,似乎并未将他放在眼中。   他视线在苏皇后身上停留片刻,便淡淡收回,不再如少年时那般锋芒毕露。   原先意气风发不知收敛的人,如今竟也有几分沉稳。   见他巡视几眼,苏皇后又道:“小妹在宫中等待,有事不便迎接。”   萧昼点点头,并未多言。   两人之间谈不上有多么热络,甚至都不算得上是亲近,但德懿帝见二人之间总是有一种旁人无法打断的默契。   这让他心头总是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郁卒。   萧昼这个男人看上去有几分高傲,即便是与他说话时都带着一种平视,从来不觉得他是天子他就该以一种卑微的姿态臣服于他,只有在看向苏皇后时,他的目光才没有那么具有攻击性。   早在很久以前,德懿帝与他打交道时就能感觉到他对苏皇后是特殊的,只是隐藏得很深。   ……   苏妃得了消息之后就匆匆赶了过来,在看到萧昼的第一眼瞬间就红了眼眶,“兄长……”   只是她的热情并没有得到同样的回馈,萧昼看了她一眼,脸上并没有什么波动。   她顿时就觉得有些尴尬,一滴眼泪卡在眼睛里面不上不下,有些难受。   虽说从前在萧府的时候,他们的感情也并没有这般热络,但怎么说也是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他这般淡然地对待她,倒是让她有些不知该如何下台,只能擦了擦眼角的泪,笑着对他说:“这么多年没见,兄长变得让我有些不认识了。”   萧昼眉头轻轻蹙了一下眉头,道:“嗯。”   不知是不是苏妃的错觉,她好像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不耐,这让苏妃心中一紧。   她记得以前他对她不是那么冷淡的,以前萧昼虽然对苏皇后很好,但对于其他的人也不错,甚至对其他的人比对苏皇后更好……   苏妃忍不住看了皇后一眼,见她身边的德懿帝自始至终只看着苏皇后,连她落座之后都没有往她这边注意过一瞬,心中越发凄楚难堪。   ——她本以为萧昼的到来或多或少能改变这种情况,却好像并未有什么变化。    她心中难受却也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在他们一旁坐下。   ……   落座后,苏皇后随意问了一句,“兄长怎么没带嫂子过来?”   前些年她是听说萧昼成婚了的,对方似乎还是个寡妇,这些年也只有那么一个女人,顶住了家里的压力,也顶住了外界的流言蜚语。   她话音落下,在座几位脸色各异。   她身旁的德懿帝倒是松了口气,突然就轻松不少,在她问完之后忽然给她碗里夹了菜,“多吃点,最近瘦了。”   他有些旁若无人,没有平时那副帝王威严的模样,只想宠着皇后。   苏皇后看了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而是看向萧昼,“兄长在这边打算待多久?怎么不带嫂子过来,路途漫长,身边有个人照应也好,况且我们都还没有见过嫂子……”   苏妃立马接道:“对呀兄长,你成亲的时候我们也没能过去看看,怎么不把嫂子带过来给我们瞧瞧?”   她说这话时还带着满满的遗憾,忍不住叹了口气,像是故意在说给谁听。   苏皇后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那一次没能去成是因为她的缘故,苏妃虽然没有明说,但在座的几个都心知肚明。   德懿帝擦了擦手,漫不经心道:“苏苏娇气,坐不了那么长时间的马车,是我不让她去的。”   话音落下,他看向一旁始终没什么表情的萧昼,“兄长应当不会怪朕吧?”   “不会。”萧昼看向他,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随即又各自移开。   萧昼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才道:“并不是什么大事。”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有些诡谲,一开始萧昼从未将德懿帝放在眼中,之后却也多看了他几眼,似乎是在打量思索些什么。   因为是家宴,并没有什么特别顾忌的,只有苏寒祁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吭声,倒是萧昼主动问了他几句。   只有在问到裴清绮的时候,他脸上才会有所波动,眼里面含着清浅的笑意。   萧昼见他这副模样,甚是欣慰。   之前书信来往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是个大外甥性格沉闷古板,即便是有这么一张好皮相,也经常让那些名门贵女望而却步。   虽说这门亲事并不算得上是多么门当户对,但只要是他喜欢的,那便是最好的。   ……   结束后,自然都喝了些酒。   苏妃心中有些小心思,只讨了个没趣,便先行离开。   走之前她频频看了苏皇后几眼,似乎欲言又止,最后视线落在萧昼身上定格片刻,叹了口气才离开。   苏寒祁要筹备自己的婚事,自然也没有久留。   最后一个离开的是萧昼。   他临走前沉沉地看了苏皇后一眼,什么都没说,看到她和德懿帝二人之间似乎感情和睦的样子,什么都没说,起身去了事先为他准备好的宫殿。   屋子里便只剩下帝后二人,和一些宫人。   德懿帝面上不显,似乎是有些微醺,在旁人看不见的时候从身后抱住了苏皇后,将头埋在她的颈处喷洒着热气,“我好像喝醉了……”   苏皇后听了笑了一下,“我只听说过有人醉后辩解自己没有喝醉的,从未见过喝醉之人主动承认自己醉了的。”   “真的醉了。”德懿帝似乎怕她不信,在她耳后蹭了一下,“你闻闻。”   苏皇后只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而是往旁边推开了一些,“皇上若是觉得不舒服的话,我让人给你煮醒酒汤。”   她刚要起身,德懿帝就拉住了她的手腕,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丝委屈地看着她,“苏苏,你好久没有给我煮过醒酒汤了……”   他将她的手心拉过来贴在自己的脸上,轻轻蹭了一下,有些犹豫道:“……兄长看你的眼神怪怪的。”   他本来不想说这话,但借着酒意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是苏苏太好看了,还是我看错了?”   苏皇后先是顿了一下,随即推开他,眉眼间的温和稍有凝固,“看来皇上是真的喝醉了,还是先让宫人送皇上先回去,明日还有早朝,耽误了可不好……”   话毕,她便要起身,下一秒却被德懿帝拉着手腕直接跌入了他的怀中——   “皇上!”   她下意识提高了音量,扭过头来看着他,眼里带着一丝嗔怒,“你想做什么?”   德懿帝抱着她不肯松手,说话时的呼吸带着一丝明显的酒气,眼底也带着一点迷茫的薄红,“苏苏,为什么又生我气……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让你不开心……”   “你告诉我,教教我好不好……嗯?”   他去亲她的脖子,亲她耳后的肌肤,本来还有一点清明的眼神越来越浑浊,难以言喻的情绪快要将他整个人给淹没,“苏苏……”   他沙哑着声音,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   他有需求,他也是真的很想她。   他曾经也尝试过用别人去代替她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可越代替就越空虚,不会有人再比她更能填满他的心口。   可等他明白了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远离了自己,他不能让她远离自己……   德懿帝越发抱紧了她,不断在她身上蹭着,将她的衣服拉了下来,看着她精致的锁骨,在上面蹭了一下,英挺的鼻子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上瘾……   “苏苏……苏苏……”?第66章 求她可怜可怜他 苏皇后漠然地听着他在耳边叫着自己的名字,闭上眼睛,只感觉到一阵厌恶。 她感觉到男人的手在她腰间来回,挑开了她的系带,带着温热的触感侵袭她的感官—— “皇上……” 她有些不耐烦,压低了声音警告他。 可她的拒绝并没有多少用,甚至是带来了反作用,平日只要她拒绝,德懿帝便不敢再造次,可如今也许是他喝了一些酒,迷茫之中,似乎看到了苏皇后脸上似有若无的排斥,他心中一沉,突然有一种慌张和怒火袭上心头,忍不住有些失了理智。 像是想要证明什么,男人掐着她的腰不许她挣脱,“别离开我……” 他不停地喃喃,眼尾的红轻轻颤抖着,混乱的呼吸变得有些烫,洒在苏皇后的肌肤上,引起一阵颤栗。 德懿帝用力地抱住了她,去亲她的嘴角,缓缓慢慢往下。 苏皇后深吸一口气,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一种本能的排斥感让她无法再容忍这样的亲密,正要用尽全力推开他,视线错开望向窗外,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那一处—— 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她心间一颤,突然就绷紧了身子。 德懿帝察觉到她的僵硬,缓缓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轻声哄着,“别怕。” 他的语气缱绻,听在苏皇后的耳中却是一阵反胃,下意识看向立在窗外那人。 视线相接的那一瞬间,萧昼便转过头去,眼底一片漆黑,闪烁着旁人看不清楚的情绪。 那一瞬间苏皇后心里面涌上一阵羞恼,径直就将德懿帝给推开,站了起来,“皇上,你喝醉了。” 德懿帝被她这么一推,后背撞在了一旁的茶案上传来一阵剧痛,也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抬起手按着眉心,有些颓然的靠在一旁,身上的黄袍着,看上去有几分倜傥和不羁。 他有一副好皮相,否则不会让人痴迷过,有人清醒,也有人醒不来。 男人用手揉着眉心,忽而有些怆然地笑了一声,看着面前的苏皇后,“是我失态了。” 他看着苏皇后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有些慌忙地系着腰间的带子整理自己,眼神一下子就暗了下去,眼中闪烁着受伤的情绪。 等苏皇后终于平复下来,德懿帝才稍微拉着她的袖子轻轻扯了一下,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就抱抱你,好吗?不做别的事……你别走。” 他抬头看着面前的女人,苏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本意是要抽出自己的袖子,可回头一看那还站在外头的男人—— 萧昼正一瞬不瞬地看着里面的动静,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苏皇后深吸一口气,挡在两人中间隔挡了萧昼的视线,在德懿帝面前缓缓蹲了下来,轻轻拢住他的脑袋,在他的黑发上缓缓揉着,“皇上先休息一会儿,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这还是她从出冷宫之后对他说过的最温柔的话,似乎还带着一点关心。 德懿帝在这样的温柔之下无力清醒,他靠在苏皇后的腰间上,汲取着她的气息,即便她是有目的地说出这句话想要降低他的警惕,他也认了。 他也愿意沉浸在这样虚假的柔情里面,他抱着苏皇后的腰,“苏苏,别走了,我好难受……” 苏皇后没有回答他的话,只轻柔地在他后背上抚摸着,像是他之前安抚她一样,反过来安慰着他,“好,你先休息。” 德懿帝一颗心渐渐沉了下来,在她的怀抱中卸下了所有的防备,“苏苏……苏苏……” 他不断地呢喃着她的名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将她一直留在他身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皇后看着躺在怀中闭上眼睛熟睡的人,将他放置在一旁,便起身离开房间。 出门之前她刻意往房间里头看了一眼,见德懿帝紧闭着双眸,脸上似有痛苦之色,短时间内不会醒来,这才安心地关上门离开。 ——不出所料,她刚刚转过身,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便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萧昼垂眸看着她,一言不发。 苏皇后已经感受到了他周身那股冷沉的气场,也没有抬头看他,而是微微俯身,“兄长。” 她低着头,用一个称呼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拉出了一道鸿沟。 萧昼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看着她,“……好久不见。” 这句话在刚见面时就想和她说,只是当时有太多人在场。 苏皇后听到这话,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是什么都没说,最后摇了摇头,笑了,“兄长等在这里,是什么话想和我说?” “……有。”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克制着什么,看着面前女人云淡风轻的样子,眼神越发深邃,“有很多话想要与你说。” …… 喝醉了的不只有德懿帝,就连苏寒祁也带上了了几分醉意。 应了这件婚事之后,裴清绮一直处于一种没有实感的状态,在成婚之前按道理来说男女是不能见面的,裴清绮睡不着,便随便披了一件衣服去楼下鸽房看看小鹰。 虽然苏寒祁承认了小鹰是他的,但是似乎也没有要带回去的意思,小鹰就在烟楼住下了。 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但每天都有漂亮姐姐来抚摸它的鹰头,它似乎在这里住得越来越开心,很快就肥了一大圈。 趁着月光,裴清绮立在院子里的围栏前,看着一排大大小小的鸽子站在树枝上睡觉,歪着脑袋,心情突然就有了一丝平和。 因为就要成亲,心中总是有些不安和焦躁的。 正当她思绪纷杂的时候,后背忽然传来一个带着酒气的温度将她揽入怀中。 裴清绮往后一退,就撞入了一个清冷的怀抱—— 她瞬间就绷直了身子,在她转身之前身后才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 是苏寒祁的声音。 裴清绮一下子就松了口气,只是下一秒又有些不自在起来,动了一下身子,“太子殿下……” 他们说好了成亲只是形式,并不是要真的做一对夫妻,对于这样的亲密,她还是有些排斥。 平日里苏寒祁从来不会对她有所僭越的行为,他是一个很能克制的人,今日却让裴清绮有些忐忑不安。 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似乎比上一次还要醉得更加厉害一些,过来就抱住了他。 “太子殿下你喝醉了?” “嗯,今天舅舅过来,喝了一些酒。” 那是一件好事。裴清绮稍微挣扎了一下,不想惊扰到他,慢慢地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太子殿下今天应该很高兴。” “没有很高兴。”苏寒祁看着她。 裴清绮这才看清楚他的脸,虽然呼吸带着酒气,脸上却没有任何喝醉的迹象,甚至连一丝红晕都没有,只是在眼角蜷缩着一丝丝醉意,却也并不明显。 双眸还是一如既往的精致深邃,甚至很清醒,让人看一眼就有些恍惚的程度。 男人看上去清明的眼睛里似乎带着一种更加深沉的情绪,被他隐藏得很好。 裴清绮被他这样沉沉看着,有些不自在。 “见到你才高兴起来。”苏寒祁忽然开口道。 裴清绮愣了一下,像是也没有想到一向内敛的太子会说出这样的话,停顿了一会之后才有些不自在地说:“太子喝醉了,还是先回东宫好好休息。” “不回去。”男人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上前一步凑近了她,却又不敢触碰她,“待在这里。” 说完之后,他又补充地问了一句,“可以吗?” 这欲盖弥彰的行为倒是让裴清绮有些哭笑不得,“可你在这里也不方便啊,这都已经大晚上了,而且……” 裴清绮有些为难,“你要是待在这里被别的姑娘们看见了怎么办?会吓到她们的。” “那就不让她们看见。”苏寒祁低沉地回答她一句,牵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鸽房里面,随即关上门,“这样她们就看不见了。” 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他就回过来看了她一眼,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这样的举动让他们两个的境地看上去更加奇怪。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裴清绮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不是都说成亲之前都要避嫌的吗?你这样堂而皇之的过来找我,要是被别人看到了的话,会不会不太好?” 她委婉地提醒他,倒不是在意自己的形象如何,烟楼女子本身就名声摆在那里,即便之后有狄将军这样的反转,旁人对她的既定影响也不会改变。 只是苏寒祁毕竟是一朝太子,做出这样的行动有损他的威严。 苏寒祁听到她的话,倒是有些不耐烦地蹙眉,拉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对她说:“不用去管别人。” 他随意找了一块空地坐下,他身高腿长,本来进来时就有一些憋屈,如今坐在那里憋屈得更加厉害,手长脚长,都没有什么地方放,却依然一副自得的样子,仿佛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裴清绮被他牵着的手稍微松开一些,又被他抓了回去,不允许她松开。 “就拉一会儿。”苏寒祁抬起头来看着她,漂亮的眉眼带着一抹红。 “可以吗?” 过了一会之后,他又加了一句这样询问的话。 裴清绮无奈失笑,“我说不可以有用吗?” 苏寒祁停顿半刻,才回答她,“……有用。” 他低下头,垂眸看着她的手腕。 她的肌肤细腻白皙,他要粗糙一些,鲜明的对比,她的手腕也很纤细,似乎轻轻一折就能断掉。 苏寒祁看了一会儿,才又重复了一遍,“有用。” 说着,他轻轻放开她的手,但也只是松开了,指腹还停留在她的肌肤上没有完全移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动作倒是依依不舍。 裴清绮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样的他觉得越发好笑,甚至还有一点猝不及防的……可爱。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身上虽然闻不到什么酒气,但是却从他的一言一行中感觉到了一种像孩子一样的偏执和执拗,又异常听话,就算是喝醉了酒也很在乎她的感受。 苏寒祁抬起头,否定了她的话,“没有喝多少,也没有醉。” 他一只手抵着自己的眉心,刚刚吐出一口气,旁边的小鹰突然睁开了圆溜溜的眼睛,似乎是被他们二人的谈话给吵醒,扑闪着翅膀飞到了裴清绮的肩膀上,踩着两只小爪子在她肩膀上抓了抓。 她的鹰钩很锋利,但是却很注意地收起了自己的钩子,没有伤到她,站在裴清绮的肩上和她一起注视着面前的苏寒祁。 它似乎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太子殿下,在东宫的时候别说是喝醉,就算是喝酒的都很少见到,小小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好奇。 苏寒祁放下手,再在抬起头时就看到面前的裴清绮肩膀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只毛绒绒的不明物体。 他眉头皱起。 苏寒祁什么都没说,忽然起身,直接掐住了小鹰的脖子。 小鹰飞快地扑扇着翅膀,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有些惊恐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啾啾?” 卖萌似乎没用。 却见到他面无表情地将它提溜起来,而后打开鸽房的门,直接将它给扔了出去—— “别捣乱。” 小鹰在空中画出一道抛物线,立刻展开翅膀飞了起来,还好它会飞,不然就惨了。 小鹰飞扑了几下,立刻就掉长了鹰头愤愤不平地看着鸽房的木门,气得冲上前去用翅膀狠狠地拍了几下,发出笃笃的声音。 但里面的人没有任何动静,对外面的它视若无睹。 小鹰很生气,小鹰非常生气。 但也没有办法。 一根鹰毛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它卯足了气正要往树上飞,刚站上枝桠,忽然看到鸽房的另一侧站着一抹人影—— 看上去似乎有些悲伤。 小鹰偏着脑袋,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琉璃珠一样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泽。 …… 苏允承已经将自己关在府中好几日,好不容易出门,能来的地方似乎也只有这里。 却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到苏寒祁。 他们两个的感情,难道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 苏允承先是诧异,然后是震怒,几乎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 他本能地就想冲进去将苏寒祁揪出来质问他,质问裴清绮,刚一动作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立场,踏出去的脚步收回,心中顿时笼罩上了一层阴郁的寒冷。 是了,他现在和裴清绮没有任何关系了。 如今的她和苏寒祁才是即将成亲的夫妻,而他顶多能叫她一句皇嫂。 皇嫂…… 苏允承忽然摇了摇头,后退一步,有些讽刺地看着面前的景象,心中凄凉无比。 房门紧闭着,是苏寒祁进去之前关上的。 那一刻苏允承甚至忍不住想要冲过去,但只能忍住。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着,知道裴清绮不是那样不守规矩的人,可心里面仍然是有团火在燃烧。 他们二人在封闭的小屋之内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苏寒祁会不会拥有她、像他以前那样亲她,那样拥抱他,还是会有更加亲密的事情…… 苏允承无法再继续想下去,可是也没有办法离开,只能站在原地煎熬着。 他似乎感受到了上一辈子他和狄书萱成亲时,裴清绮的感受。 原来是这么难受。 即便裴清绮是为了不嫁给他才答应苏寒祁的,即便他当时也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才娶了狄书萱和,那种看着自己爱的人和旁人在一起的感受却比任何事情都要煎熬。 苏允承开始后悔。 他为什么要重活一世?为什么给了他机会,又深深地将他的希望掐灭,他这辈子所求不多,为什么能这一点心愿都不曾实现? 他紧握住双拳,隐藏在黑暗之中,看着一个方向始终没有移动半分。 他让那种滔天的痛感席卷着他,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到让人难以忍受,却始终没有离开。 他感觉到浑身的血液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疼得他说不出话来,可是却没有任何的办法。 苏允承几乎是自虐地站在那里,眸光猩红,隔着一扇门板的距离想象着他们两人在一起的画面,连呼吸的每一下都带着碎裂的冰渣,又疼又冷。 …… 天光破晓之时,苏寒祁终于醒来。 他睁开眼,一双眼眸如潭水深沉,先是看到近在咫尺的面容,停顿了片刻,伸出手描绘着裴清绮的眉眼。 指尖传来的温度是真实和温热的,男人眼中还不是很清明,但是刚睡醒的惺忪让他本能地靠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这里是在鸽房,他昨日醉酒在这将就了一晚,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只以为还是在东宫之中,又或许是在梦境之中,便让裴清绮趴在他的心口,拍着她的后背。 甫一闭上眼睛,忽然察觉到不对劲,再睁开眼时看到周围陌生的环境,手停顿片刻,望向面前的女人。 见她还没有睡醒,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起身坐了起来。 她似乎是在这里守了他一夜。 大脑传来一阵痛楚,苏寒祁抬手用力地抵着太阳穴揉了一下,才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事,眼神顿时沉了下来。 他侧身看着裴清绮熟睡的面容,眼底下似乎有着淡淡的乌青,伸出手触了上去,在下面缓缓划过,带着一丝心疼和不舍。 裴清绮的眼睫轻轻颤抖了一下,却没有醒来,而是嘤了一声偏过头去,将头侧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男人脸色缓缓柔和了下来,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宠爱和柔情。 他俯身凑近了她,看着近在眼前的樱唇,停顿了片刻,最后还是直起身子,强行压下那股渴望,闭了闭眼睛。 外面又响起了一阵鸡啼。 他心里的邪火始终无法平静,苏寒祁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裴清绮身上,看着她睡得酣然的模样,在她的鼻尖上轻轻点了一下,随即将她打横抱起,轻车熟路地将她送回了她的卧房,没有惊扰到任何人。 随即关上房门悄声离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日出薄云,笼罩下一层淡金色的日光,晨光熹微,凡间还未曾完全苏醒。 苏允承从没想过自己会像一个疯子一样,在院子里的那棵榕树下望着一个方向就这么望了一晚上。 他就这么站着,枯等着,等着苏寒祁离开。 他知道次日一早他必定会提前回到东宫,若是运气好的话,他也许能够等到他们出来时能够再见裴清绮一眼。 他如今已然变得这么卑微,可却统统都是他自找的。 苏寒祁的确提前离开,出来时还抱着裴清绮,他抱着她回了房间而后离开。 苏允承这才从阴暗的角落处走出来,在日光的吹拂下,他却像是被黑暗滋生出来的影子,不被裴清绮所容纳,也不被这人间所容纳。 他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旁观者,在失去了他的目标和心中所爱之后,如同凡间的一粒微尘,或者是飘絮渺茫,找不到方向,不知道该落往何处。 他忽然就握紧了手腕,手臂上青筋爆起,虚无感比疼痛更让他难以忍受。 他无法接受裴清绮就这么与他一刀两断。 他永远都无法接受。 …… 裴清绮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并不在鸽房,而是在自己的房中,缓缓地起身揉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肩膀。 她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停顿了片刻,随即走到窗前,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方向—— 苏寒祁自然是已经离开,她正要转身,便看到院子里的榕树下那道颓废的身影。 两人的目光在视线中相对,裴清绮心中一缩,后退一步,下意识就起了戒心—— 怎么又是苏允承? 他什么时候来的? 苏允承就这么站在树下,遥遥看着她,没有任何动作,看到裴清绮对他毫不保留的排斥和警惕,心里有些苦涩。 她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对他厌弃至此? 他张了张嘴,想要喊她的名字,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哑到说不出话来,也只能苦涩地咽了回去? 裴清绮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还未开口就知道他会说些什么,心头不耐烦的同时忽然也觉得有些没意思。 她叹了口气,收回视线,当作没有看到他一样,将窗户给关上了。 …… 烟楼已经不再是个养瘦马的地方。 虽然裴清绮并不想认回狄将军,但狄将军讨好她的意思却非常明显? 他只是不敢出现在她面前,但背地里面做出的那些行动基本上都是在向她示好,裴清绮通通都视而不见。 她不拒绝,因为苏允承说得对,那些都是她应得的,但这样并不代表她就原谅了他。 她后来也知道自己和母亲走失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也知道狄将军和狄夫人当年发生的那些恩怨,可悲地发现他们之间的悲剧竟然和她与苏允承之间也有相似的痕迹,都是因为狄将军和苏允承在对权力的追逐中迷失了自我,伤害到了身边最亲近的人,而后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悲剧。 这世上的悲剧其实也大多相同,该珍惜的时候不珍惜,该放手的时候又不放手,只会给自己徒增伤悲。 裴清绮不愿意再去想这些让人伤神的事情,收拾好之后便去了姆妈那里。 她在这里已经时日无多,若是成亲之后入住东宫,定然是无法再轻易回到这个地方。 那些姑娘也是知道这件事情,所以这几天都有一些淡淡的离愁。 尤其是春枝,看着她就忍不住想要哭一鼻子。 今日她才起来,还未下楼,便看到春枝远远地就朝她走了过来,“清绮,狄将军在楼下想要见你。” 裴清绮才刚刚起来,春枝看到她眼睛底下似乎有淡淡的乌青,“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吗?脸色这般差。” 裴清绮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转移话题,“他过来做什么?” 春枝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复杂,“你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狄将军想做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因为裴清绮的态度很坚决,并且不能表现得太过于明显。 只是春枝觉得裴清绮实在是吃了太多的苦了,没必要跟狄将军赌这一口气,既然他愿意补偿她,为什么不接受这些补偿呢? 人生在世,为的就是要让自己活得舒服,有时候面子哪里有那么重要? …… 狄将军坐在楼下,心中有些忐忑,看着人来人往的客人,思绪五味杂陈。 他从前最瞧不上的就是这样的地方,但也曾经一度流连忘返,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 他也从未想到自己的亲生女儿竟然会沦落至此。 这段时间他一直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不敢见裴清绮,也没有见狄书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二人。 对于狄书萱他是有些埋怨的,可即便他当时有所隐瞒,但是找到她时她也不过是一个还未懂事的孩童,也是因为他的原因才将她错认,就算狄书萱当时没那么肯定,但是见到突然出现一个狄将军可能是她的父亲,当时没多想便以为自己真的是他的女儿了。 这些话不论真假,但总归是狄将军的问题更大,他也没有办法去面对狄书萱。 到底应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成了他心里的一个结。 裴清绮他是一定要认的,可他也不能够就这么把狄书萱给送走。 那毕竟也是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花费了那么多年的心血,感情不是假的。 正当他想着的时候,裴清绮已经从楼上走了下来,迟早要和狄将军见这一面的,她便没有推脱,走到他面前,款款道:“狄将军……” 狄将军一张嘴,原本想好的措辞一下子就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那些想好的话再见到裴清绮这般客套的回应时,也都无法再说出口,心里面只有一种淡淡的酸涩。 “……孩子,我知道对不住你,我也没有奢求你的原谅,你能不能……”狄将军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第一次不敢看人的眼睛,而是看着桌面上的茶盏,“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相比于他的纠结难受,裴清绮倒是显得坦然了很多,“你想怎么补偿?” 她脸上云淡风轻,没有一丝别扭,狄将军看着她这副模样,越发心中难受,“我给你准备了一些嫁妆,就放在你的院子里…要不要回去看一眼?” 他很想让裴清绮回到将军府看一看她以前住的地方,虽然后来给了狄书萱,在他的心中,那永远是留给裴清绮的。 在那个院子里面,他、裴清绮还有狄夫人都度过了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每当遥看未来觉得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只要想起那段时间的幸福,狄将军就觉得自己还能再继续走下去。 裴清绮摇头,“还是不用了。” 狄将军想到她会拒绝自己,但心里还是不免不可避免的有些失落,“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是不愿意认我做父亲的,只是如若你要出嫁,还是让我替你来准备嫁妆吧……就算你不愿意接受,但你娘亲肯定不愿意看着你孑然一身嫁给别人。” 裴清绮沉默了,没说话。 说起母亲,她能够记起的记忆也并不多,那时真的太小了,而且过的日子也太苦了,回忆起来都只有饥寒交迫和流离失所,于是后来她就不怎么再回忆过去。 本就是一些儿时的回忆,如今也变得模糊破碎,几乎快要想不起来。 只是她唯一记得的是她和娘亲的感情应该是很好的。 裴清绮叹了口气,“那便去看看罢。” 她也想去看看自己的是住的地方,看能不能想起来一些什么,也想看看她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记忆已经褪色,但狄将军那里肯定有许多关于她母亲的东西可以让她回忆。 狄将军眼中顿时放出了亮光,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我在外面准备了马车。” 他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你是想现在过去,还是……” 裴清绮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衣裳,“现在去罢。” 狄将军和她坐着一辆马车,路上摇摇晃晃,马车走得十分慢,生怕颠簸了她。 从这条路去将军府是要经过原来的院子的,裴清绮,掀开车上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见苏允承依旧站在那一处角落,摇头,放下帘子,什么都没说。 狄将军在一旁观察着她的脸色,没有看出什么来,好几次想要跟她说话,最后都只能忍了回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裴清绮想过会在这里遇到狄书萱,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在院落中特意等她。 见她和狄将军一进来,她便立刻站起身,表情有些复杂地看向他们二人。 狄将军在看到狄书萱的那一刻,表情有些精彩,像是明明想要回避什么,却偏偏又撞了上来。 他下意识撇过头去,想去看裴清绮的表情,这样的动作落在狄书萱的眼中,越发让她觉得悲凉不已—— 十几年的父女情,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刚刚找回来的亲生女儿。 “爹爹……”她忍不住喊了他一句。 狄将军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应了她一声,只是笑容有些勉强,看在狄书萱眼里也越发心虚。 裴清绮在一旁看着他们二人的互动,心里淡淡地冷笑了一声,没什么特别的感触。 上一辈子他们父女情深,对她做的那些事情还历历在目,她没有办法将面前这个男人看作父亲,也完全没有那方面的实感。 可她如今心里面万分肯定,即便是她不想认回狄将军,狄书萱也绝无可能鸠占鹊巢去享受这些她本不应该属于她的东西。 裴清绮当着她的面问了狄将军一句,“她怎么还在这里?” 话音落下,狄书萱瞪大了眼睛看着她,难以置信道:“我不在这里,我还能去哪里?” 她心中本就委屈,害怕裴清绮会挤走她的位置,如今听她这么一说更加激动起来,“是你自己不愿意认回爹爹的,凭什么要赶我走?” “我的确是不愿意回来,你一直在这里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回到这个地方。” 裴清绮上下看了几眼,然后看向一旁的狄将军,“这就是你所说的诚意?” “……清绮。”狄将军沙哑着声音上前,似乎有些为难,“萱儿她也并没有做错什么,是当初的我太草率将她错认成了你,一切的错误都是我造成的,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愿意。” “我不想要什么补偿。”裴清绮淡淡的指着一旁有些愤怒的狄书萱,“我只想让她离开,可以吗?” 狄将军深吸一口气,眼里复杂难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清绮,你……” “既然你不愿意的话,那别的话也不用多说了。裴清绮直接打断他,你将娘亲的东西都给我,我直接带走,不会留在这里,你们父女二人相依为命,我带着娘亲离开。” 她说完就径直朝屋子里面走去,狄书萱下意识地想要去拦她,被一旁的狄将军给拦住了—— “爹爹!”她眼里蓄着泪水,看着面前脸色铁青的男人,忽然后退了一步,带着委屈说道:“我明白了,爹爹是想让我走,是吧?”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手背往脸上胡乱地擦了一下,“我明白了,我走!我不会给爹爹和姐姐带来麻烦的!”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狄将军瞪大了眼睛,连忙让人拦住她,“你在胡闹什么?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他吼完之后狄书萱也不再说话,只哭得抽抽搭搭。 房间里,裴清绮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面没有任何波澜。 她一眼就看到那些属于狄夫人的东西,仔细看了几眼之后,便让人将那些东西全都收拾好直接带走。 狄将军正有些心烦,不知道该如何做,就看到裴清绮让人把属于狄夫人的那些东西都抬了出来。 他立刻上前一步,有些心焦地看着裴清绮,“别这样为难爹……清绮,都是我的错,但这跟你妹妹没什么关系,是我对不起你们娘俩,让我补偿你们,她住在这府中不会给你带来任何的影响,只要你愿意回来,我保证不会让你妹妹再来顶撞你。” “我已经说过了,如果你想让我回来的话,就让她走。” 裴清绮不可能妥协,侧身看着狄将军,“她享受了她不该享受的东西,享受了这么多年,我并不认为她有什么无辜的地方,相反的她很幸运,她所享受的一切都是我连奢望都不敢奢望的东西,我只是让你将她赶出去,也没有让你将这些年来的付出都收回,你就这么舍不得,心痛难当?我也不强迫你什么,只是以后莫要再说出认回我这种话来,我听着虚伪。” “清绮……” 狄将军有些颤抖,有些不明白地看着她,“你到底是哪里对萱儿有不满?” “她的确是嚣张跋扈了一些,但她不坏,这些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把她养好,她以后肯定会和你好好相处的,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不能。”裴清绮摇了摇头,“我不想再跟你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给你机会的前提条件就是你把她送走,在你表达出你的诚意之前,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说完,裴清绮对他俯身,便径直离开了将军府。 狄将军看着她的背影,好几次都想要追出去,但是想到她刚才那漠然决绝的模样,最后也只能停住了脚步,脸色沉重,眼眶有些红。 “爹爹……” 一旁的狄书萱,有些哽咽,忍不住喊了他一句,扯着他的袖子可怜巴巴问:“爹爹肯定不会抛弃我的,对吧?” 狄将军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摇了摇头,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 …… 裴清绮回到烟楼的时候,夜色已经下沉,她让人将狄夫人的那些东西都放在自己的房中,而狄将军给她准备的那些嫁妆,她并不想要。 如果真有什么要带走的,那就是属于狄夫人的这些东西,她也许愿意带在身边。 当然还有她的那些鸽子。 东西都整理好之后,天色已经昏暗,她便去了楼下鸽房,却见苏允承似乎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听到脚步声之后,立刻抬起头来看着她,“岁岁……” 裴清绮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倒是没有想到这么晚了他竟然还守在这里。 苏允承见她被吓到,上前两步,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是我,别怕。” 裴清绮自然知道是他,看了他一眼,表情冷漠,“你到底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本以为他会知难而退,但现在看上去他只会得寸进尺。 苏允承见她终于跟自己说话,即便是排斥的话也让他一颗焦灼的心奇异地平静下来。 他开口,声音像是含着沙粒,“……你真的要跟他成亲?” 裴清绮觉得这话没有必要再回答,摇了摇头便要拂袖而去。 苏允承连忙上前几步,从身后抱住她,“别走,求你了。” “岁岁,求求你别这样……” 积压了一天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在触碰到他所熟悉的人时,苏允承终于无法再隐忍压抑自己。 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抱着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中,“求求你别这样对我,别嫁给他……” “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我可以为你死,我现在就可以为你死掉,求求你别这样折磨我……” 男人的声音沙哑到一塌糊涂,甚至还带着一丝哽咽。 他像是被逼到了死角,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求她,求她可怜他。 求她可怜可怜他,可怜一下他…… ?第67章不离开就好   他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可怜,好像有天大的委屈一样。   裴清绮在乌都长大,除了美女如云的烟楼也见过不少坊司的美男子,单看一双眼睛长得这般好看到惊心动魄的似乎只见过一人……   苏允承的眼睛也好看,却没有这双眸子澄澈,甚至是干净到有攻击性。   “感谢……公子救命之恩,敢问公子大名?日后必定报答于恩人。”她朝男人微微拂身,眼神暗自琢磨。   那人没有说话,朝裴清绮伸出手——   “恩人何意?”裴清绮不明白地看着他,却出于本能地将手放了上去。   “上车。”男人言简意赅,牵着她的手腕将她重新带上马车,面具上的鹰隼图案栩栩如生。   一阵旋转之间,裴清绮已经稳稳坐在了马车里,看到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骑在马上,轻轻一夹,那马车便稳稳当当地行动起来。   她盯着那人看,心中还是留着一些警惕,不敢放松。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来看了她一眼,“我送你,别担心,不会有人敢再伤害你。”   裴清绮连忙收回视线,有种被看穿的窘迫,脸色微红,“抱歉……只因我实在没有可信任之人,恩人莫怪。”   男人转了回去,目光平视前方,声音低沉清冽,“你可以相信我。”   “……好。”   ……   裴清绮没有去苏允承给她安排的地方,而是去了自己的故乡——   方野。   她本来是要在前方分开的,不愿多劳烦恩人,男人只说自己是去方野的,她略一思索,便一同前行了。   裴清绮是在方野走失的,在方野生活到八岁之后才到乌都,自此便再没回过故乡。   方野路程很远,处于雾疆和乌都的交界处,是个发展相对落后的地方,风景却很美。   裴清绮乘着摇摇晃晃的马车,对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好奇心越发浓重,“恩人先前可否认识我?”   男人点头。   裴清绮又问:“恩人为何救我?”   “路见不平。”   “……恩人为何以面具示人?可否告知名号日后好报答恩人。”   男人沉默片刻,“不必。”   裴清绮便也没再问,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恩人身手不同反响,可曾参军?”   她见这个男人似乎性格沉闷,有些寡言少语,人却是踏实可靠的,本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便听到他说:“嗯。”   过了一会,又听他道:“阿绮。”   “……阿绮?”裴清绮诧异地看着他。   “嗯。”   裴清绮觉得莫名,下意识问:“……是哪个绮?”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叫自己,因此有些怔愣。   男人微微停顿,眼中眸光流转,低沉道:“绮丽的绮。”   半晌,补充道:“我的名字。”   裴清绮了然,顿时笑了,“真巧,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绮字,也是绮丽的绮。”   “我知道。”男人低低地回了一句。   他声音低沉,恰逢前方一个浅坑颠簸,裴清绮并未听到他的话,待到车马平缓之后才问:“恩人刚才说什么了?我没听见。”   “……没什么。”   他停顿了一会,忽而转头看了她一眼,“日后不用叫我恩人。”   “嗯?”裴清绮见他忽然转身,下意识地看向他那双眼睛——   深邃星眸,犹如潮涌,当真是一双顶顶好看的眼睛,只是看着便让人有些移不开目光。   她愣神之际,才听到男人低低的声音传来:“叫我阿绮。”   “……好,阿绮。”   “嗯。”   ……   乾坤殿。   德懿帝将手中的折子往地上一扔,带着怒气道:“太子呢?还未找到人?”   一旁的惠如公公瞧他眉头紧皱,忙不迭替他添置茶水,“圣上消消气,也许过几日便要回来了……”   “过几日?”德懿帝脸色黑沉,瞪了他一眼,“过几日他便要直接去出征了,还回来做甚?”   说着,他又将手中的茶杯扔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惠如公公吓得后退一步,忙跪在地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德懿帝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他没有管其他人,转身走到素日常去的一堵墙前面,看着上面的一幅画,缓缓入定。   那上面挂着一副女人的画像,少女姿态,清丽可人,眉眼间与当朝太子苏寒祁有七八分相似。   每每德懿帝见到太子,就如同见到画中的女子,便是如何怒气滔天也只能缓缓熄灭,自己生吞了那怒火。   “惠如公公,若是亲眼见到太子娶妻生子,朕是否就可以下去见她了……”   “皇上!”惠如惊叫出声,忙声制止了他,“皇上千万不可有这样的想法啊!这江山还是皇上的江山,太子如今根基不稳,皇上千万不能因为思虑皇后过度,就将太子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如此……”   “如此……”   惠如不敢以下犯上,可是看着德懿帝脸上越发沉重的思念,只能硬着头皮说:“如此便是皇后九泉之下,也该是难以安心的!”   “惠如!”果然,德懿帝脸色一沉,猛一转身阴鸷地看着他。   “皇上恕罪!”惠如公公立刻将头埋了下去,磕了几个响头,“奴家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冒犯皇后,只是……”   德懿帝摆摆手,有些不耐地揉着眉心,“罢了,朕知道你的意思。”   他停顿了一瞬,复而又转身去看那副画面,目光停留在女子巧笑倩兮的侧脸上,变得深沉而迷恋。   “就连你也觉得太子羽翼未丰……”   德懿帝轻笑起来,“如此可见,他的确比朕做得好。”   看来不需要很久,他就能下去陪他的苏苏了。   惠如公公看着他如痴如醉的样子,轻叹了口气。   谁人不知当今圣上宠爱太子过度,将好好一个战神宠成了任意妄为的草莽英雄。   自大任性,唯我独尊,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偏偏样样出色拔尖的宸王得不了他的青眼,只因宸王的生母是曾经盛宠一时最后却被德懿帝亲手处死的苏妃,而太子的生母苏皇后却是德懿帝的青梅竹马、一生所爱。   太子先前也是个惊艳绝才之人,文武双全,容貌绝世,完美继承苏皇后的美貌,甚至比德懿帝还要能力出众。   只是自从苏皇后病逝之后,太子小小年纪便换了个性子,从此与德懿帝再也不甚亲热,与任何人都不再接近,常年独来独往,甚是冷清。   后来长大了一些,便自请上战场,德懿帝看得出他是不愿意待在皇宫,无奈之下只能同意。   却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好几年。   太子与狄将军一起征战,所到之处皆为胜仗,英勇无比,德懿帝本来是想让狄将军成为他坚实的后盾,也有意让狄书萱做这个太子妃,只是没想到一次宫宴太子当众出了狄书萱的丑——   那狄书萱也是个娇宠大的,本来是倾心太子,也没那个颜面再继续喜欢下去,怕是不记仇都是好的。   谁能想到,后来竟然嫁给了宸王……   想到这里,惠如公公叹了口气。   嫁给宸王,这就麻烦了啊。   在他看来宸王苏允承其实更加可怜,只是因为苏妃曾是苏皇后病逝的诱因之一,便触犯圣上大忌,龙颜大怒,不但亲自处死苏妃,还将宸王贬为庶民。   乌都本就只有两个小皇子,宸王毕竟也是德懿帝的亲骨肉,竟也是说不要就不要,后来太子大战凯旋大赦天下才得以回到自己的位置,而后迎娶了平民出身的宸王妃。   宸王大婚当日,太子连夜出征。   朝中的人得了消息便知道这是太子在划清界限的意思,自此便开始站位,太子的地位本无可动摇,谁知没过两年宸王便娶了狄将军之女——   此后两股势力才慢慢开始平衡。   惠如公公本以为太子无心朝野之争才会远走沙场,谁知宸王纳妾的消息才传出去,太子战胜凯旋的消息便传了回来。   这一次回来,便没有再走的意思。   惠如公公在德懿帝身边伺候了一辈子,不懂圣上的心思,也不懂太子的心思。   不懂德懿帝为何那般深爱苏皇后,却依然纳妾,甚至还赐名苏妃,摆明了是在膈应苏皇后,却在皇后病逝之后痛彻心扉,一夜白发,更是亲手斩杀苏妃,贬了宸王,险些跟着皇后去了。   若不是当时太子年幼,怕是德懿帝对这江山早就撒手不管。   正当他沉思之际,门口忽而传来一个醇厚的声音——   “惠如公公为何突然叹气?”   苏允承走了进来,清冷雅致的眉眼间气息流转,一身都是君子谦华,气质斐然。   他朝德懿帝行礼,言行举止无一不恭谦,挑不出一丝错处,“父皇圣安。”   德懿帝瞧见是他,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无甚波澜地看着他,“宸王有何事?”   苏允承低垂着头,“雾疆再犯,儿臣请求父皇速速出兵镇压,否则难以扬威。”   德懿帝皱起眉头,“你就这般急着与你皇兄对立?”   苏允承眸色一深,将头压得更低,“儿臣不敢,儿臣是为了江山社稷。”   目光轻移,他看到德懿帝那面书墙上面挂着的书画,上面的女人清丽可人、巧笑嫣然——   正是他的生母嫉妒了一辈子、也羡慕了一辈子的苏皇后。   苏允承眉眼缓缓沉了下去,兀自捏紧了拳头,心头涌上一阵不甘和愤恨,而后强行压下。   这份仇恨,他必将偿还。   从日落到凌晨,他就这么跪了一夜。 ?第69章 大婚(一)   裴清绮在乌都长大,除了美女如云的烟楼也见过不少坊司的美男子,单看一双眼睛长得这般好看到惊心动魄的似乎只见过一人……   苏允承的眼睛也好看,却没有这双眸子澄澈,甚至是干净到有攻击性。   “感谢……公子救命之恩,敢问公子大名?日后必定报答于恩人。”她朝男人微微拂身,眼神暗自琢磨。   那人没有说话,朝裴清绮伸出手——   “恩人何意?”裴清绮不明白地看着他,却出于本能地将手放了上去。   “上车。”男人言简意赅,牵着她的手腕将她重新带上马车,面具上的鹰隼图案栩栩如生。   一阵旋转之间,裴清绮已经稳稳坐在了马车里,看到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骑在马上,轻轻一夹,那马车便稳稳当当地行动起来。   她盯着那人看,心中还是留着一些警惕,不敢放松。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来看了她一眼,“我送你,别担心,不会有人敢再伤害你。”   裴清绮连忙收回视线,有种被看穿的窘迫,脸色微红,“抱歉……只因我实在没有可信任之人,恩人莫怪。”   男人转了回去,目光平视前方,声音低沉清冽,“你可以相信我。”   “……好。”   ……   裴清绮没有去苏允承给她安排的地方,而是去了自己的故乡——   方野。   她本来是要在前方分开的,不愿多劳烦恩人,男人只说自己是去方野的,她略一思索,便一同前行了。   裴清绮是在方野走失的,在方野生活到八岁之后才到乌都,自此便再没回过故乡。   方野路程很远,处于雾疆和乌都的交界处,是个发展相对落后的地方,风景却很美。   裴清绮乘着摇摇晃晃的马车,对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好奇心越发浓重,“恩人先前可否认识我?”   男人点头。   裴清绮又问:“恩人为何救我?”   “路见不平。”   “……恩人为何以面具示人?可否告知名号日后好报答恩人。”   男人沉默片刻,“不必。”   裴清绮便也没再问,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恩人身手不同反响,可曾参军?”   她见这个男人似乎性格沉闷,有些寡言少语,人却是踏实可靠的,本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便听到他说:“嗯。”   过了一会,又听他道:“阿绮。”   “……阿绮?”裴清绮诧异地看着他。   “嗯。”   裴清绮觉得莫名,下意识问:“……是哪个绮?”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叫自己,因此有些怔愣。   男人微微停顿,眼中眸光流转,低沉道:“绮丽的绮。”   半晌,补充道:“我的名字。”   裴清绮了然,顿时笑了,“真巧,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绮字,也是绮丽的绮。”   “我知道。”男人低低地回了一句。   他声音低沉,恰逢前方一个浅坑颠簸,裴清绮并未听到他的话,待到车马平缓之后才问:“恩人刚才说什么了?我没听见。”   “……没什么。”   他停顿了一会,忽而转头看了她一眼,“日后不用叫我恩人。”   “嗯?”裴清绮见他忽然转身,下意识地看向他那双眼睛——   深邃星眸,犹如潮涌,当真是一双顶顶好看的眼睛,只是看着便让人有些移不开目光。   她愣神之际,才听到男人低低的声音传来:“叫我阿绮。”   “……好,阿绮。”   “嗯。”   ……   乾坤殿。   德懿帝将手中的折子往地上一扔,带着怒气道:“太子呢?还未找到人?”   一旁的惠如公公瞧他眉头紧皱,忙不迭替他添置茶水,“圣上消消气,也许过几日便要回来了……”   “过几日?”德懿帝脸色黑沉,瞪了他一眼,“过几日他便要直接去出征了,还回来做甚?”   说着,他又将手中的茶杯扔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惠如公公吓得后退一步,忙跪在地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德懿帝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他没有管其他人,转身走到素日常去的一堵墙前面,看着上面的一幅画,缓缓入定。   那上面挂着一副女人的画像,少女姿态,清丽可人,眉眼间与当朝太子苏寒祁有七八分相似。   每每德懿帝见到太子,就如同见到画中的女子,便是如何怒气滔天也只能缓缓熄灭,自己生吞了那怒火。   “惠如公公,若是亲眼见到太子娶妻生子,朕是否就可以下去见她了……”   “皇上!”惠如惊叫出声,忙声制止了他,“皇上千万不可有这样的想法啊!这江山还是皇上的江山,太子如今根基不稳,皇上千万不能因为思虑皇后过度,就将太子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如此……”   “如此……”   惠如不敢以下犯上,可是看着德懿帝脸上越发沉重的思念,只能硬着头皮说:“如此便是皇后九泉之下,也该是难以安心的!”   “惠如!”果然,德懿帝脸色一沉,猛一转身阴鸷地看着他。   “皇上恕罪!”惠如公公立刻将头埋了下去,磕了几个响头,“奴家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冒犯皇后,只是……”   德懿帝摆摆手,有些不耐地揉着眉心,“罢了,朕知道你的意思。”   他停顿了一瞬,复而又转身去看那副画面,目光停留在女子巧笑倩兮的侧脸上,变得深沉而迷恋。   “就连你也觉得太子羽翼未丰……”   德懿帝轻笑起来,“如此可见,他的确比朕做得好。”   看来不需要很久,他就能下去陪他的苏苏了。   惠如公公看着他如痴如醉的样子,轻叹了口气。   谁人不知当今圣上宠爱太子过度,将好好一个战神宠成了任意妄为的草莽英雄。   自大任性,唯我独尊,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偏偏样样出色拔尖的宸王得不了他的青眼,只因宸王的生母是曾经盛宠一时最后却被德懿帝亲手处死的苏妃,而太子的生母苏皇后却是德懿帝的青梅竹马、一生所爱。   太子先前也是个惊艳绝才之人,文武双全,容貌绝世,完美继承苏皇后的美貌,甚至比德懿帝还要能力出众。   只是自从苏皇后病逝之后,太子小小年纪便换了个性子,从此与德懿帝再也不甚亲热,与任何人都不再接近,常年独来独往,甚是冷清。   后来长大了一些,便自请上战场,德懿帝看得出他是不愿意待在皇宫,无奈之下只能同意。   却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好几年。   太子与狄将军一起征战,所到之处皆为胜仗,英勇无比,德懿帝本来是想让狄将军成为他坚实的后盾,也有意让狄书萱做这个太子妃,只是没想到一次宫宴太子当众出了狄书萱的丑——   那狄书萱也是个娇宠大的,本来是倾心太子,也没那个颜面再继续喜欢下去,怕是不记仇都是好的。   谁能想到,后来竟然嫁给了宸王……   想到这里,惠如公公叹了口气。   嫁给宸王,这就麻烦了啊。   在他看来宸王苏允承其实更加可怜,只是因为苏妃曾是苏皇后病逝的诱因之一,便触犯圣上大忌,龙颜大怒,不但亲自处死苏妃,还将宸王贬为庶民。   乌都本就只有两个小皇子,宸王毕竟也是德懿帝的亲骨肉,竟也是说不要就不要,后来太子大战凯旋大赦天下才得以回到自己的位置,而后迎娶了平民出身的宸王妃。   宸王大婚当日,太子连夜出征。   朝中的人得了消息便知道这是太子在划清界限的意思,自此便开始站位,太子的地位本无可动摇,谁知没过两年宸王便娶了狄将军之女——   此后两股势力才慢慢开始平衡。   惠如公公本以为太子无心朝野之争才会远走沙场,谁知宸王纳妾的消息才传出去,太子战胜凯旋的消息便传了回来。   这一次回来,便没有再走的意思。   惠如公公在德懿帝身边伺候了一辈子,不懂圣上的心思,也不懂太子的心思。   不懂德懿帝为何那般深爱苏皇后,却依然纳妾,甚至还赐名苏妃,摆明了是在膈应苏皇后,却在皇后病逝之后痛彻心扉,一夜白发,更是亲手斩杀苏妃,贬了宸王,险些跟着皇后去了。   若不是当时太子年幼,怕是德懿帝对这江山早就撒手不管。   正当他沉思之际,门口忽而传来一个醇厚的声音——   “惠如公公为何突然叹气?”   苏允承走了进来,清冷雅致的眉眼间气息流转,一身都是君子谦华,气质斐然。   他朝德懿帝行礼,言行举止无一不恭谦,挑不出一丝错处,“父皇圣安。”   德懿帝瞧见是他,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无甚波澜地看着他,“宸王有何事?”   苏允承低垂着头,“雾疆再犯,儿臣请求父皇速速出兵镇压,否则难以扬威。”   德懿帝皱起眉头,“你就这般急着与你皇兄对立?”   苏允承眸色一深,将头压得更低,“儿臣不敢,儿臣是为了江山社稷。”   目光轻移,他看到德懿帝那面书墙上面挂着的书画,上面的女人清丽可人、巧笑嫣然——   正是他的生母嫉妒了一辈子、也羡慕了一辈子的苏皇后。   苏允承眉眼缓缓沉了下去,兀自捏紧了拳头,心头涌上一阵不甘和愤恨,而后强行压下。   这份仇恨,他必将偿还。 ?第70章 大婚(二)   苏允承闭着眼睛,靠在仅隔着一墙之外的角落,那些热闹的声音隔着墙壁传了过来。   他已经开始撕心裂肺,即便方才那些画面都是他自己想象出来,还未曾发生。   ——只是也快发生。   男人笑了一声,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从眸色到心里都是冰冷凝固的。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另嫁他人。   ……   烟楼出嫁,是从未有过的。   从前那些姑娘们出嫁的时候,基本上都是被那些买主给从其他地方抬进府中,哪怕是苏允承抬夏絮这般直接从烟楼抬走的都很少,毕竟这地方虽然明面上不说得那般难听,但是毕竟都是约定俗成的偏见,所以即便是买主对某个姑娘暂时喜欢得紧,想讨人家欢心,但是也不会真的以烟楼作为娘家出嫁,会随意找个旁的地方安个名头。   这场婚事自然是全乌都上下都在关注,不止是因为苏寒祁的太子地位,更因为他们也想见见裴清绮到底是如何女子,能让当朝太子与宸王都倾倒。   烟楼到处都张灯结彩,所见之处全是一片夺目的红色。   裴清绮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红色,似乎都要翻起浪来,后院的鸽群从早上就开始骚动,咕咕咕地蹦蹦跳跳,小爪子紧紧抓着打磨过的圆木,偏着脑袋喜气洋洋。   它们也都或多或少点缀着红色,有的在胸前戴着红绸子,有的在鸽头上别着红缎子,最威风的就是小鹰,它的兄弟姐妹都在,只有它胸前的大红团最为抢眼,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鸽群中间,十分打眼。   按照规矩来,它应当是要作为夫家鹰来迎亲的,但是它不。   它要作为娘家人。   它从前是有些害怕苏寒祁的,如今依然害怕,但是有了裴清绮在,它似乎找到了一个避免惩罚的诀窍,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密码——   那就是一有事就躲在裴清绮身后,苏寒祁总拿它没办法的。   裴清绮一开始只是有些不舍,但是置身于这样的情境中,忽而就有些紧张起来。   这种紧张是她上辈子都不曾有过的。   她嫁给苏允承时,更多的是满足和喜悦,还有一种尘埃落地的圆满感,像是完成了一件事情。   可嫁给苏寒祁,更多的是未知,是紧张,是不知所措——   裴清绮端坐在梳妆镜前,春枝站在她身后,眼睛有些红,细细地给她梳理着发髻。   所有的一切自然是用得最好的,但头上的发簪用的是烟楼的姐妹们凑一齐给她买的,兴许比不上苏寒祁那些金银珠宝珍贵,但却是她们所有人的心意。   裴清绮活了两辈子,有时候对这些身外之物是真的没那么在意,反而越发珍视身边每一分真诚的心意。   她握着春枝的手,缓声道:“别哭鼻子了,我以后有时间会常回来看你们的。”   春枝吸了吸鼻子,本来想说好,但是又摇了摇头,“还是算了,你若是经常回来,宫中肯定会有人嚼舌根,咱这不是什么好地方,以后还是少回来得好……”   裴清绮眼神有些暗淡下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吐出一口气。   春枝忍不住笑她,“你以后都是太子妃了,怎么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裴清绮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也不能告诉她,她和苏寒祁并不是打算做一对真夫妻,兴许再过几年等苏允承没那么疯了就会和离。   到那时候,她兴许还有机会回来。   思及此,裴清绮心中才舒服一些,“也没有不高兴,只是……”   有些迷茫。   人生没有方向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这般让人难以出发,甚至是连眼前的脚步都跨不出来,只能被动地被推动着前行。   若是她想要主动掌握自己的命运,该要如何做?   作为一个女人,她应当如何建造自己的生活。   似乎周遭并没有这般做过的人,更没有这般成功过的人,她应当如何做?   “哎呀,你就不用想这般多了!”春枝是不理解裴清绮的想法的,她只觉得能嫁个好夫君那便是最重要的事情了,每个女人都是这样的,大家都没有什么不同。   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呢?   “瞧瞧我们的新娘子多好看!”   春枝让裴清绮去看镜子里的自己,她似乎都与有荣焉,笑眯眯看着她点着红妆时娇艳无比的面容,“这多好看呀!我要是什么王爷权贵,我也想娶你的!”   裴清绮笑了笑,没说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出神。   她是重活一世而来,每次都是以一颗已经经历过的心去看周遭的一切,只有看着自己那张青春尚在的脸颊时,才会有种时光重塑的真实感。   她抬起手,摸着自己的脸颊缓缓下滑,目光也逐渐深沉。   她裴清绮是什么人呢?是一张好看的皮囊,是被宸王和太子倾心的女人,还是会有其他的价值和意义?   除去这些外在赋予的,她还剩下什么。   ……   接亲的队伍已在外头等候,吹吹打打的声音一路蔓延而来,热闹非凡。   春枝打开窗户往外头一看,而后又兴冲冲地回来,“清绮,太子来了!”   裴清绮闻言抬眸看了过去,抿唇笑了一下,对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一旁的姆妈也走上前来,牵起了她的手,明显是有些不舍,“日后在东宫,要谨言慎行,别给自己招致祸端……”   她顿了一下,说:“我瞧着太子殿下是个可靠的男人,男人可靠与否与人有关,与地位无关,有的男人即便不怎么样,他该废物还是废物,该渣滓还是渣滓,但有的男人不会就是不会,无论环境如何转变,他们的心性是坚定的。”   能够被诱惑的是常人,人性总有弱点,被环境同化正常但并不代表就是对。   姆妈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太子殿下不是一般男人,你切莫妄自菲薄,即便不能成眷属,彼此携手一段能够有些成长也是好的。”   裴清绮闻言看了她一眼,透过镜子与她对视,神色有些复杂。   姆妈一见便笑了,用帕子捂着嘴,“真以为旁人都看不出来?你瞒得过所有人,却是瞒不过我,你与那太子殿下的感情究竟如何我不管,只是以后要保护好自己。”   裴清绮眼睛有些热,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却让她感到了窝心。   她上辈子从未发觉身边的人都有这般温暖的特质。   兴许是太过于将目光集中在苏允承身上,她忘记了周围的世界有多么精彩,周围的人有多么值得真心相待。   为了一个男人驻足,却错漏了太多本该欣赏的风景,当目光局限于一个地方时,人的世界也会变得狭窄,看不到宽阔的天地。   裴清绮闭了闭眼,上辈子没人跟她说这些,没人教她该怎么生活。   “谢谢姆妈……”   她忽而将脑袋靠在了姆妈的腰上,抱着她晃了晃,“我会想你的。”   “咦……”小鱼本来不想说话的,一听忍不住有些恶寒,“不就是嫁人吗?又不是生离死别,有必要这么哭唧唧的吗……”   “别说了,过来!”春枝直接将她后背一拍,几个人顿时抱到了一起,“以后就说不定没什么机会了,能抱一会是一会。”   小鱼:“……”   她脸色有些难看,忍不住骂骂咧咧,却也没有松开手。   谁都不是完美的,都是凡尘俗世里渺茫的个体,只是看到某些人还是想要拥抱,还是想要牵手同行,哪怕不曾说过软话,不曾表达过情意。   前路漫漫,各自珍重。   ……   外面的巷道比想象中还要热闹,万人空巷,许多人挤在街道两旁,想要掺和这一份热闹。   吹吹打打的本身就容易上头,这样的氛围越发让那些乐人卖力起来,喜乐的声音传遍大街小巷,隔着几条小街都能听到。   裴清绮已经在房中等着,一旁的春枝帮她检查最后的妆容,自己倒是先紧张起来,“方才的流程都还记得罢?”   “记得记得……”   姆妈也叮嘱她,“在这里还好,若是进了东宫,可要仔细着些,这会多得是人盯着你们,尤其是盯着你,若是出了岔子你是要被笑话的!”   “知道了知道了……”   裴清绮心中缀满沉甸甸的情绪,即便不是真的嫁人,但身边的亲朋好友都是真的,这些祝福也是真的。   她透过这一片的红,望向窗外,平静的心中多多少少起了一丝波澜。   ……   一匹骏马在前方开路,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十分盛大。   苏寒祁很少这般高调,倒是没什么不自在的模样,脸上一如既往的淡然冷清。   只是细看能看见他眉眼间的柔和,没有往日凝固不化的坚冰,兴许是被这一身吉服映衬的,甚至还有一些柔情。   高高的冰山若是有融化的迹象,便会有溺死人的危险。   对于苏寒祁便是这般,身边的人从未见过他今朝这幅好说话的模样,如今甫一见着,都稀罕得不行。   他缓缓走着,路边人山人海,他无暇顾及,自然也不曾看到一个一直隐藏在人海中的身影。   苏允承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何种心理,被淹没在人群中,望着苏寒祁意气风发的模样,那满世界的红在他眼中变成黑白的。   他不愿意比较,却忍不住地想要将自己与苏寒祁比较,嫉妒的味道在心口滋养生长,缠着他不允许有任何的空隙。   他爱的女人,如今要嫁给这个男人了。   这个认知让他无法自处。   同样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还有狄书萱,她坐在马车上,跟着拥挤的人潮,看着苏允承无比孤单的背影,忍不住问道:“你说他为何这般痴情?这世间上真有如此痴情的男子么?”   这超出了她的所见所得,她一直是要很用力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并未次不择手段。   她还从未尝试过被一个人这般纯粹地爱着。   或许狄将军算得上是一个,只是他爱她也是有前提的。   一旁的小厮不知她是不是在与自己说话,忙道:“小姐这般高贵的人,自然是会有男人真心爱你的。”   “是吗?”狄书萱心中也是这般觉得,只是在私下无人,问责自己内心时,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她会有人不计身份、不看名利、不贪美色地爱她吗?   这样的男人,是否爱着另一个女人的同时,也能来爱她呢?   或者是只爱她?   狄书萱抿了抿嘴角,心中有了一丝波澜。   ……   太子娶亲,满城红妆。   苏寒祁迎了他的新娘子,在欢闹的乐声中往回走。   好在那些烟楼的姑娘们也并不曾太为难他,让他很顺利便接到了裴清绮。   他牵着她的手扶着她上马车的时候,听到她对他轻声说:“方才她们闹你了,太子还请恕罪。”   男人有一瞬间的停顿,但还是将她送上马车,之后才道:“无妨,如今你我是夫妻,不用这般客套。”   裴清绮心中咯噔一声,抬眸望向他,却只看到一层红帘。   她眼神微敛,刚要进去,余光忽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允承正跟在人群后,一夜未眠让他看上去狼狈又憔悴,眼底是深深的乌青,一袭深红色的长袍仿佛褪了颜色。   他也穿得红色,即便做不成主角,也想参与其中,做祝福的一部分。   裴清绮心中涌起一阵渺茫,却也只是用视线淡淡滑过他,便在苏寒祁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仿佛只是看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苏允承呼吸一滞,还是疼。   不管麻木多少次,不管绝望多少回,该痛的地方一点都不曾减少。   满城红妆,她嫁给他人。   他跟在队伍后头,凄楚地看着裴清绮的马车,听着耳旁的人讨论今日的大婚——   “新娘子可真真漂亮!那模样那叫一个俏!”   “蒙着红盖头呢,你怎么看见的?”   “从前摘花会见过的嘛!”   “太子也有福气哟……”   “……”   苏允承听得失魂落魄,苦笑一声。   是啊,苏寒祁多有福气啊,他多好的福气,到了最后什么都是他的,什么好的都是他的。   “这太子妃福气才大哦!听说太子殿下当着文武百官说了,此生只要一个太子妃,绝不纳妾!”   “旁的男人我不信,太子殿下说我便信!”   “太子殿下那般俊俏的男子,自然是不会食言的!”   “太子妃好大的福气啊……”   “……”   苏允承有些听不下去了,也不想听下去,越听便越觉得自己卑劣。   他恍然发觉,原来他对她这么好,比他对她要好得多。   ?第71章 大婚(三)    裴清绮在乌都长大,除了美女如云的烟楼也见过不少坊司的美男子,单看一双眼睛长得这般好看到惊心动魄的似乎只见过一人……   苏允承的眼睛也好看,却没有这双眸子澄澈,甚至是干净到有攻击性。   “感谢……公子救命之恩,敢问公子大名?日后必定报答于恩人。”她朝男人微微拂身,眼神暗自琢磨。   那人没有说话,朝裴清绮伸出手——   “恩人何意?”裴清绮不明白地看着他,却出于本能地将手放了上去。   “上车。”男人言简意赅,牵着她的手腕将她重新带上马车,面具上的鹰隼图案栩栩如生。   一阵旋转之间,裴清绮已经稳稳坐在了马车里,看到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骑在马上,轻轻一夹,那马车便稳稳当当地行动起来。   她盯着那人看,心中还是留着一些警惕,不敢放松。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来看了她一眼,“我送你,别担心,不会有人敢再伤害你。”   裴清绮连忙收回视线,有种被看穿的窘迫,脸色微红,“抱歉……只因我实在没有可信任之人,恩人莫怪。”   男人转了回去,目光平视前方,声音低沉清冽,“你可以相信我。”   “……好。”   ……   裴清绮没有去苏允承给她安排的地方,而是去了自己的故乡——   方野。   她本来是要在前方分开的,不愿多劳烦恩人,男人只说自己是去方野的,她略一思索,便一同前行了。   裴清绮是在方野走失的,在方野生活到八岁之后才到乌都,自此便再没回过故乡。   方野路程很远,处于雾疆和乌都的交界处,是个发展相对落后的地方,风景却很美。   裴清绮乘着摇摇晃晃的马车,对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好奇心越发浓重,“恩人先前可否认识我?”   男人点头。   裴清绮又问:“恩人为何救我?”   “路见不平。”   “……恩人为何以面具示人?可否告知名号日后好报答恩人。”   男人沉默片刻,“不必。”   裴清绮便也没再问,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恩人身手不同反响,可曾参军?”   她见这个男人似乎性格沉闷,有些寡言少语,人却是踏实可靠的,本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便听到他说:“嗯。”   过了一会,又听他道:“阿绮。”   “……阿绮?”裴清绮诧异地看着他。   “嗯。”   裴清绮觉得莫名,下意识问:“……是哪个绮?”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叫自己,因此有些怔愣。   男人微微停顿,眼中眸光流转,低沉道:“绮丽的绮。”   半晌,补充道:“我的名字。”   裴清绮了然,顿时笑了,“真巧,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绮字,也是绮丽的绮。”   “我知道。”男人低低地回了一句。   他声音低沉,恰逢前方一个浅坑颠簸,裴清绮并未听到他的话,待到车马平缓之后才问:“恩人刚才说什么了?我没听见。”   “……没什么。”   他停顿了一会,忽而转头看了她一眼,“日后不用叫我恩人。”   “嗯?”裴清绮见他忽然转身,下意识地看向他那双眼睛——   深邃星眸,犹如潮涌,当真是一双顶顶好看的眼睛,只是看着便让人有些移不开目光。   她愣神之际,才听到男人低低的声音传来:“叫我阿绮。”   “……好,阿绮。”   “嗯。”   ……   乾坤殿。   德懿帝将手中的折子往地上一扔,带着怒气道:“太子呢?还未找到人?”   一旁的惠如公公瞧他眉头紧皱,忙不迭替他添置茶水,“圣上消消气,也许过几日便要回来了……”   “过几日?”德懿帝脸色黑沉,瞪了他一眼,“过几日他便要直接去出征了,还回来做甚?”   说着,他又将手中的茶杯扔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惠如公公吓得后退一步,忙跪在地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德懿帝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他没有管其他人,转身走到素日常去的一堵墙前面,看着上面的一幅画,缓缓入定。   那上面挂着一副女人的画像,少女姿态,清丽可人,眉眼间与当朝太子苏寒祁有七八分相似。   每每德懿帝见到太子,就如同见到画中的女子,便是如何怒气滔天也只能缓缓熄灭,自己生吞了那怒火。   “惠如公公,若是亲眼见到太子娶妻生子,朕是否就可以下去见她了……”   “皇上!”惠如惊叫出声,忙声制止了他,“皇上千万不可有这样的想法啊!这江山还是皇上的江山,太子如今根基不稳,皇上千万不能因为思虑皇后过度,就将太子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如此……”   “如此……”   惠如不敢以下犯上,可是看着德懿帝脸上越发沉重的思念,只能硬着头皮说:“如此便是皇后九泉之下,也该是难以安心的!”   “惠如!”果然,德懿帝脸色一沉,猛一转身阴鸷地看着他。   “皇上恕罪!”惠如公公立刻将头埋了下去,磕了几个响头,“奴家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冒犯皇后,只是……”   德懿帝摆摆手,有些不耐地揉着眉心,“罢了,朕知道你的意思。”   他停顿了一瞬,复而又转身去看那副画面,目光停留在女子巧笑倩兮的侧脸上,变得深沉而迷恋。   “就连你也觉得太子羽翼未丰……”   德懿帝轻笑起来,“如此可见,他的确比朕做得好。”   看来不需要很久,他就能下去陪他的苏苏了。   惠如公公看着他如痴如醉的样子,轻叹了口气。   谁人不知当今圣上宠爱太子过度,将好好一个战神宠成了任意妄为的草莽英雄。   自大任性,唯我独尊,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偏偏样样出色拔尖的宸王得不了他的青眼,只因宸王的生母是曾经盛宠一时最后却被德懿帝亲手处死的苏妃,而太子的生母苏皇后却是德懿帝的青梅竹马、一生所爱。   太子先前也是个惊艳绝才之人,文武双全,容貌绝世,完美继承苏皇后的美貌,甚至比德懿帝还要能力出众。   只是自从苏皇后病逝之后,太子小小年纪便换了个性子,从此与德懿帝再也不甚亲热,与任何人都不再接近,常年独来独往,甚是冷清。   后来长大了一些,便自请上战场,德懿帝看得出他是不愿意待在皇宫,无奈之下只能同意。   却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好几年。   太子与狄将军一起征战,所到之处皆为胜仗,英勇无比,德懿帝本来是想让狄将军成为他坚实的后盾,也有意让狄书萱做这个太子妃,只是没想到一次宫宴太子当众出了狄书萱的丑——   那狄书萱也是个娇宠大的,本来是倾心太子,也没那个颜面再继续喜欢下去,怕是不记仇都是好的。   谁能想到,后来竟然嫁给了宸王……   想到这里,惠如公公叹了口气。   嫁给宸王,这就麻烦了啊。   在他看来宸王苏允承其实更加可怜,只是因为苏妃曾是苏皇后病逝的诱因之一,便触犯圣上大忌,龙颜大怒,不但亲自处死苏妃,还将宸王贬为庶民。   乌都本就只有两个小皇子,宸王毕竟也是德懿帝的亲骨肉,竟也是说不要就不要,后来太子大战凯旋大赦天下才得以回到自己的位置,而后迎娶了平民出身的宸王妃。   宸王大婚当日,太子连夜出征。   朝中的人得了消息便知道这是太子在划清界限的意思,自此便开始站位,太子的地位本无可动摇,谁知没过两年宸王便娶了狄将军之女——   此后两股势力才慢慢开始平衡。   惠如公公本以为太子无心朝野之争才会远走沙场,谁知宸王纳妾的消息才传出去,太子战胜凯旋的消息便传了回来。   这一次回来,便没有再走的意思。   惠如公公在德懿帝身边伺候了一辈子,不懂圣上的心思,也不懂太子的心思。   不懂德懿帝为何那般深爱苏皇后,却依然纳妾,甚至还赐名苏妃,摆明了是在膈应苏皇后,却在皇后病逝之后痛彻心扉,一夜白发,更是亲手斩杀苏妃,贬了宸王,险些跟着皇后去了。   若不是当时太子年幼,怕是德懿帝对这江山早就撒手不管。   正当他沉思之际,门口忽而传来一个醇厚的声音——   “惠如公公为何突然叹气?”   苏允承走了进来,清冷雅致的眉眼间气息流转,一身都是君子谦华,气质斐然。   他朝德懿帝行礼,言行举止无一不恭谦,挑不出一丝错处,“父皇圣安。”   德懿帝瞧见是他,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无甚波澜地看着他,“宸王有何事?”   苏允承低垂着头,“雾疆再犯,儿臣请求父皇速速出兵镇压,否则难以扬威。”   德懿帝皱起眉头,“你就这般急着与你皇兄对立?”   苏允承眸色一深,将头压得更低,“儿臣不敢,儿臣是为了江山社稷。”   目光轻移,他看到德懿帝那面书墙上面挂着的书画,上面的女人清丽可人、巧笑嫣然——   正是他的生母嫉妒了一辈子、也羡慕了一辈子的苏皇后。   苏允承眉眼缓缓沉了下去,兀自捏紧了拳头,心头涌上一阵不甘和愤恨,而后强行压下。   这份仇恨,他必将偿还。 ?第72章 我想听你叫我别的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在场不少人看了过来,苏允承过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许多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看到他这副模样都有些讶然。   他如今的模样实在是算不上有多体面,甚至是有些颓废,宛如深渊走出来的恶鬼,却偏偏要在脸上挂上笑容。   他看着苏寒祁,视线一瞬不瞬,“这杯酒敬你,太子殿下。”   他这话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森寒,苏寒祁却丝毫没有被他影响,淡冷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既没有回应他,也没有去喝他敬过来的酒。   场面一时间有些焦灼,喜悦的氛围像是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冷水缓缓地凝固下来。   苏允承像是料到他不会接自己的酒,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弧度,“不想喝,还是不敢喝?”   苏寒祁薄唇轻启,回道:“不屑喝。”   他不像苏允承那样有咄咄逼人的气场,却给人一股更强的压迫性,沉稳却威严,“宸王,你该换个地方撒野。”   苏允承的脸色缓缓收敛,方才的讥诮和讽刺一下子就变成难以言喻的冰冷,“你以为她选择你,是因为爱慕你?只不过因为你是太子。”   如果不是裴清绮,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卑劣至此,他上前一步凑近苏寒祁的耳旁,轻声说:“那时我去找她,你知道她怎么和我说?她说你是太子,你能给她我给不了的东西,所以她才选择你。”   “苏寒祁,你总以为自己赢了,可你也不过是仗着自己的权势地位,你当真以为她选择你是因为你这个人?不过是因为你太子的地位罢了……”   “她真这么说?”苏寒祁侧头看向他。   苏允承冷冷地挑眉,“你不敢信?还是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她选择你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只是在自欺欺人?”   他想激怒他,看他愤怒,看他失控,只不愿意再看到他春风满面的模样。   他本以为这样至少能够刺痛他的尊严,却不想面前的男人连神色都没有丝毫的变化,看向他,“她可以因为我是太子而选择我,也可以因为我的地位选择我,她可以因为一切理由而选择我。”   “你有什么理由让她选择你?”   话音落下,两人之间的气场顿时凝固,苏允承定定地看着他紧握住拳头,眼眸有些轻颤,“……她不爱你。”   “她也不爱你。”苏寒祁毫不犹豫地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她谁也不爱,所以选择一个更好的。”   “所以你该责怪的并不是她为什么选择我,而是想想自己为什么不是更好的。”   苏寒祁难得和他说这么多话,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是带了一丝戾气,“这酒,自己喝罢。”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苏允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眸一片猩红。   那瓷白的酒杯被他攥在手中,手一用力就破碎成碎片扎进他的血肉里面,鲜血顺着他的指尖蜿蜒而下,他仿佛感觉不到头一样,只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   疯魔的念头在他心间缠绕,逐渐根深蒂固,长出了漫天的枝桠,盘旋而上,侵袭了他所有的血液。   他恍然发觉一件事情,如果要裴清绮回到他身边,关键的不是裴清绮,而是苏寒祁。   只要裴清绮无处可去,只剩下他这一条退路,没有人帮她,没有人让她依靠,只有他对她最好,只有他是她最好的归宿,她会自己到他怀里来。   欢声笑语依然在继续,他像一个被排斥在外的陌生人,没有人敢接近他,最多在私下对他指指点点,一旁的苏妃注意到他手上的伤势,心中大惊,连忙过来询问他,“你怎么了,怎么流血了?哪里受伤,是苏寒祁?”   她极其愤怒,“苏皇后究竟是怎么管教儿子的!就因为他是太子,就可以对你肆无忌惮了吗?”   作为一个母亲,她对苏允承依然有本能的母爱,只是这母爱掺有一些杂质,比不过对德懿帝的崇拜,甚至都比不过跟苏皇后的攀比。   上辈子,在裴清绮之前苏妃是苏允承唯一尝到过的温暖,再加上她那时英年早逝,早早就被德懿帝给赐死,死的方式无比惨烈,在苏允承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所以才在回忆中将她无限美化,到了最后执着地要替她报仇。   可如今已经经历过裴清绮,他知道什么才是毫无保留的付出,知道什么才是让人迷失的温暖。   苏妃这虚假的情谊,半真半假的关心和怜爱,又怎能在他心里掀起波澜?   他甩开她的手,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离开。   苏妃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怒道:“苏允承,你站住!”   看着他丝毫不停歇的脚步,她闭了闭眼睛,放软了语气匆忙跟上去,“阿宸,母妃方才语气是着急了一些,但母妃也是为了你好,你让母妃看看你的伤,看看你伤得严不严重……”   “够了!”苏允承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来看着她,语气满是不耐和冰寒,“他都已经不要你了,将你赶出宫中,你何必苦苦执着?”   他握紧拳头,知道苏妃如今全然听不进他的话,只留下一句:“你终有一日会死在这个宫中。”便拂袖而去。   苏妃愣了一下,本要追出去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耳边回绕着他方才那句毫无温度的话——   “你终有一日会死在这个宫中。”   ……   本应当是宴席散场,人走茶凉,红色还有余温,昭显著方才的热闹。   宾客已经三三两两离席,太子也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苏皇后独自一人立于宫殿外的长廊中,手放在栏杆上,眺望着远方,思绪万千。   曾经以为过不去的一年两年,都在冷宫中磨成了漫长的岁月,一瞬间,苏寒祁已经长大到能够娶妻生子的年纪,而她也已缓缓老去。   年轻时总以为每个困境都是天大的坎,过去了之后才发现不过是沧海一粟,卑微渺茫。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或许人都是这样,身处事中时便会苦苦挣扎,百思不得其解,找不到出路,可当跳出来看时,才发现当初的自己也无异于斗兽之争,愚不可及。   只是当清醒过来时,身边也许只剩下自己一人。   清冷却也孤独。   肩膀上传了一个重量,淡淡的温度将她包围,苏皇后顿了一下,回头一看就看到萧昼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手中拿着一件长袍披在她身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没有离开,“唐棠。”   他背着光,但苏皇后还是看到了他深邃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星华。   苏皇后回过神来对他笑了一下,手按着他的手背,将他的手缓缓地拂了下去,“兄长不应该唤我皇后么?”   男人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随即视线落在她脸上,“你希望我如何唤你。”   苏皇后没有说话,只淡淡地笑着。   “今日我很高兴。”她忽然说:“阿祁找到了他的心之所向。”   半晌,她勾了勾嘴角,“他也给了那个姑娘一个安稳的归宿。”   萧昼的眸色缓缓沉了下来,“唐棠……”   或许是此时的氛围太过暧昧,景色又太过美好,苏皇后猜到了他接下来想说什么,淡淡打断他,“苏妃说得没错,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嫂子?”   萧昼收敛了神色,也收回视线,同她站在一起看着远处的夜空,“很快了,有一日会让你们见面的。”   苏皇后侧头看向他,还没等她开口,萧昼便转移了话题,“你和苏妃之间如何了?”   “还能如何?”苏皇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   萧昼没有说话,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道:“苏懿那个混蛋。”   苏皇后低头,看到他倏然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隐隐浮起了青筋——   他极少动怒生气,这一刻她相信他是真的在为她鸣不平,便轻笑了一声,“兄长还是谨言慎行,在这皇宫中直呼皇上名讳已然是大忌,兄长还敢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不怕他砍你的头?”   萧昼闻言看向她,忽然就笑了,“还能开玩笑,看来你也不是多难过。”   “现在不难过了,只是以前特别难熬,只要听到苏那个字,就觉得好像心被挖了一块去……”   苏皇后忽然就想倾诉什么,最难受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谁倾吐自己的心事,只把自己关在冷宫中,谁也不见,慢慢消化那些伤害。   可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德懿帝和苏妃再也伤不到她,她似乎也快要从失去孩子的阴影中走出来,这个时候倒是想要和谁说说心事了。   “他分明说了他的姓是我的名,他所有的一切荣耀,尊严,荣光,全部都有我融入在其中,我中有他,他中有我,他都说了那样一番真诚的话,给了我那样一个独一无二的礼物,为何这么轻易就能给旁人?”   苏皇后的语气很平淡,像是真的带着一丝疑惑,“他那般深情,可他的承诺为何又那般脆弱不堪?”   萧昼低着头没有说话,听着她和他的过去,心中自然晦涩,但一想到苏皇后这些年的经历和遭遇,更多的也只有不舍和心疼,“他也许成长得晚了。”   这个晚,不是时间上的晚,而是非要失去什么,经历过疼痛之后才会幡然醒悟的晚。   似乎一部分男人天生就没有女人那般就有同理心,他们更在于自身的感受,不体贴,不温柔,不理解,他们喜欢,但是不知道该如何喜欢,只知道占有;他们爱着某一个人,但是从来就不反省自己是否爱得足够好。   尤其是稳妥地被爱着的人,很少会反省自己有没有好好地珍惜过眼前人。   萧昼眼神一暗,“……其实我也是个混蛋。”   “唐棠,这兴许是一个晚来了二十年的道歉,如果你还想听的话,我想告诉你。”   “对不起。”   他站直了身子,郑重其事地看着身旁的女人,“这一次过来,除了是为了阿祁成亲的事情,便是为了跟你说这一句,对不起。”   还有一件事情他没有告诉她,但这是他们舅甥俩之间的事情,不应该牵扯旁人,便没有告诉她,让她担心。   毕竟一向成熟稳重的太子忽而要做这么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就连他当时也吓了一跳,自然不能让她知晓。   苏皇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正经弄得有些怔愣,缓缓站直了身子看着他,“兄长……”   “从前是我对不住你,这些年来一直没能跟你说上一声对不起。”   他的目光灼灼,沉沉看着他,“唐棠,倘若你在这皇宫中过得不快乐……”   “苏苏。”   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从两人身后响起,德懿帝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这里,从长廊尽头处缓步而来,走到苏皇后面前,温柔地看着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抬起手,在她的脸颊上轻柔地触碰了一下,“天冷,早些回去罢?”   他像是没有看到一旁的萧昼,直到苏皇后下意识地拉开他的时候,他才注意到一旁的男人,“兄长怎么也在此?方才听宫人说只有皇后一人在这……朕是不是打扰到你们叙旧了?”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波澜,像是很寻常地在与萧昼说话,萧昼看向他,“皇上有什么事?”   他语气这般不客气,德懿帝挑了一下眉,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接,苏皇后也看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对一旁的德懿帝说:“皇上,方才兄长是见到苏妃妹妹一直坐在角落,在宴席上不好询问,便私下过来问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何事……”   提到苏妃,德懿帝的脸色有了变化,在这件事情上他终究是心虚,便什么都没说,只牵起苏皇后的手,“既然已经说完了,那陪我回去休息?”   苏皇后点了点头,和萧昼告别,临走之前她脚步突然停顿了一瞬,回头看了他一眼,正好对上了男人没有收回的目光。   萧昼的眼底一片晦涩,似有千言万语,百转千回的情思留在心中,无法向她诉说。   苏皇后看懂了他的欲言又止,勾了勾嘴角,才转过头,“皇上,走罢。”   德懿帝看着他们二人的视线交流,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暗潮涌动,长袍之下的拳头握紧,却是什么都没说,装作没看见,眼底一片冷沉。   他不由分说地搂紧苏皇后的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靠得再近一些,似乎这样就能够宣示他的主权。   ……   东宫。   苏寒祁刚刚回宫,宫人们便立刻提醒裴清绮:“太子殿下回来了。”   裴清绮端坐在床榻上,这才感觉到一丝紧张。   苏寒祁一进殿,便将那些伺候的宫人们全部屏退,缓缓走了过去,在裴清绮面前站定。   他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看着她。   裴清绮下意识地揪着自己喜服的衣角,透过红蒙蒙的一片,看不清面前的男人,只看得到一个依稀的轮廓。   她低着头,也只看得到两个人对立的脚尖,两人的鞋子也是一对,上面用金线绣着鸳鸯,他的沉稳大气,她的精致漂亮。   方才嬷嬷教给他的规矩,她一下子就全忘记,看得有些出神。   谁也不说话,但无声胜有声。   过了一会儿,她才看到男人移开脚步,苏寒祁走到一旁,拿起喜称用走回到他们面前挑起红盖头的衣角,慢慢往上掀——   一双红唇展现在他眼前,随即是她小巧的鼻头,慢慢往上,是她轻轻颤动着的睫毛,然后看着她睁开眼睛,两人对上视线,苏寒祁看见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带着一种脆弱的生机望向他——   男人心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淌,又有什么东西深埋扎根,又破土而出。   他是一个极少心动的人,但他从来不怀疑自己的感觉。   他也从不怀疑她。   苏寒祁彻底将她的红盖头挑开,露出完整的一张脸,声音低沉清冽,“等我很久了?”   ……   凤隋宫。   才刚刚回到广州,宫人们还未完全退下,德懿帝就如同喝醉了一样将苏皇后抵在门板上,灼热的呼吸打在她的颈间,低哑着声音问她:“方才都和兄长说了些什么?”   他语气里面不难听出嫉妒和酸意,虽然已经极力忍着,但还是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苏皇后以前从来不让他吃醋,他不知道嫉妒是什么滋味,甚至都不知道何为嫉妒。   苏皇后有些诧异地看向他,“皇上怎么了?”   她没有挣开他的怀抱,反而还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但德懿帝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被安慰,心中依然郁结,“别这样叫我,苏苏,我想听你叫我别的……”   “皇上想听什么?”苏皇后今日对他格外听话,态度比先前软了不少,似乎又有了几分从前温柔如水的样子。   可德懿帝心里不是滋味,仿佛是在她和萧昼相会后才对自己露出这般温柔的模样,倒像是……   他不愿意再想下去,掐着她的腰,闭着眼睛道:“……叫夫君。”   苏皇后顿了一下,没有回答他,身子略微有些僵硬。   方才眼里已经事先准备好的温柔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晦涩和冷意。   德懿帝没有去看她的表情,越发将她抱得更紧,揉着他的腰试图让她放松下来,“你从前不是喜欢这般叫我?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你这样叫过了……”   “苏苏。”他的声音就响在她的耳边,格外的近,像是一声声敲击着她的耳膜,蛊惑着她,“再像从前那样叫我。”   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他放下心来,才会让他觉得他们之间还有重新再来的可能。   苏皇后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过了一会儿才拉开他的手,“皇上似乎又醉了。”   “我没醉。”   这样的情况还能被她拒绝,德懿帝的耐心似乎告罄,直接打横将她抱了起来,急切地往屏风后面走,甚至都来不及到寝房中便将她抵在了屏风后的架子上——   “苏苏……苏苏……”   铺天盖地的热情席卷了她,温热的触感停留在她身上的每一处,从下巴到了锁骨,辗转反侧,又停留在唇上来回不息。   苏皇后闭上眼睛,感受到了他的急迫,也知道他正蓄势待发,没有反抗的举动,只是轻轻地按住了他的手背,“……皇上若是想,先让人准备避子汤罢。”   她看着面前这一颗高傲的、尊贵的、只在她面前低下来的头颅,淡淡道:“我有阿祁便够了。”   “皇上,以前的事过去了,但我没忘。”   “我怕了。” ?第73章 犹如万箭穿心   她最知道怎么抓住他的弱点,她摆出一副任命的姿态,却是她最激烈的反抗。   她甚至都不用说拒绝的话,就让德懿帝感觉到自己永远被她排斥在她的世界之外——   “……”   他想说点什么,却哑口无言,喉咙口堵着一把粗糙的沙砾,像是要磨出血来。   德懿帝终于清醒了过来,他看着面前的女人,闭着眼睛在她的额头上烙下一吻,沙哑着声音说:“睡罢。”   他帮他.。把衣服合了起来,轻轻地将她搂在怀里,没有再动她。   苏皇后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长夜漫漫,谁也没有心思入睡。   同床共枕,却同床异梦。   ……   虽然事先已经说好两个人只是做一对假夫妻,但裴清绮还是有些紧张。   她看着面前的苏寒祁,连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只一个劲地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一阵冰凉的触感在下巴上荡开来——   苏寒祁伸出手,指节纤长且骨节分明,轻轻地抬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让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地上有什么好看的?”   裴清绮抿了抿嘴角,有一些紧张,垂在身侧的双手抓紧了被单,抓出一阵一阵的褶皱,“嗯……”   苏寒祁似乎也看到了她的动作,松开手,声音淡沉,“你很怕?”   “不是……”裴清绮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太子殿下,我只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   “现在不该叫太子殿下。”男人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声音缓慢又低沉,似乎压抑着什么。   裴清绮闻言眉眼垂得更低,“我……”   见她的头快要低到地上去,苏寒祁忽而勾了一下嘴角,也不再为难她,伸手揉了揉她的脸,不必紧张,就当从前一般相处,我不会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裴清绮这才松了口气,对他笑了一下,“多谢太子殿下。”   男人的手一下子就收了回来,看着她,“你还记得我当时与你说过的话吗?虽是假夫妻,却是真成亲。”   裴清绮没有想到他又突然提起这件事情,呼吸又有些凝固起来,看向他,“记得……”   男人的眉眼这才缓和了一些,对她道:“那便不许再唤太子殿下。”   “那我应当唤你什么?”   “你喜欢就好。”   裴清绮想了想,想到苏皇后对他的称呼,下意识地开口道:“……阿祁?”   苏寒祁本来已经转过身去,听到她这么一句呼唤,一下子就顿住了脚步,后背紧绷着。   这个称呼像是打开了记忆深处的某个开关,那一瞬间许多细碎的片段在他脑海中闪现——   偏僻的小路,嚣张的山匪,以及裴清绮无助绝望的神情,还有对他毫不掩饰的感激,以及一路上的相伴同行。   他带着一张鹰隼面具,裴清绮不知道他是谁,执着地想要问他的名字,以便日后报恩。   而后面是一间简陋的小屋,他们二人就像这世间最平凡的夫妻一样一起收拾房屋……然后她问他叫什么,他告诉她他叫阿祁,她笑着说她也叫阿绮。   苏寒祁皱起了眉头,眼睛里面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   这段时间以来,一些场景迅速又莫名其妙在他脑海中出现,来回拉扯,仿佛在告诉他他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在回忆一些他从来不曾经历过的场景,他也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做过那样的梦,就像是真实经历过。   如今那些细碎的片段一件一件地重组,似乎很快就要连成一道完整的逻辑线,他用力地去想,却在想到关键点的时候断掉。   他又想起那天在巷道里面动手打了苏允承的那一天,也是面前突然出现那些莫名其妙的画面,让他愤怒到了极点,甚至对苏允承起了杀心——   那日他是下了重手,几乎每一招都朝着他的命门而去,以至于事后他都有些怀疑自己到底为什么会那样失控。   那种突如其来的愤怒和恨意,几乎是他有意识以来能够感受到的最激烈的情绪。   他一向有很强的自控力,对自己的情绪把控得很好,无论是喜欢还是厌恶,都能够不动声色,可那天面对着苏允承时,他分明是已经到了忍耐的极点,甚至是完全不打算压抑自己,只想置他于死地。   裴清绮见他久久没有回答自己,背影有些僵硬,还以为是他不愿意,连忙改口道:“太子殿下若是不喜欢的话,那我……”   “没有。”男人忽然出声打断她,声音有些沙哑,没有回过头来。   裴清绮以为自己听错了,“……嗯?”   “没有。”   苏寒祁又重复了一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没有不喜欢。”   他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转过头来看着她,眉眼深沉,里面涌动着裴清绮看不懂的情绪,“唤我。”   裴清绮顿了一下,试探道:“……阿祁?”   男人的眉眼越发深沉,好几次都看得出来他想往朝她而来,但都控制住了。   他只低声对她道:“日后便都这般唤我。”   裴清绮:“……好。”   ……   东宫。   太子的宫殿好不容易迎来了一个女人,那些宫人们都有些激动,尤其是跟在他身边许多年的小太监,逮着一个宫女就说太子终于铁树开花,日后东宫定然比从前更有人气。   苏寒祁平日的行事作风让所有人都怕他,却也都敬他,而他宫中的人也是真心实意地为他感到高兴。   那种喜庆的氛围和发自内心的祝福,是演不出来的。   苏允承上一世很少到东宫来,他与苏寒祁水火不容,自然是很少见面。   他几乎不来他的王府,他也不来他的东宫,两兄弟王不见王,所以小太监见到台阶下的苏允承时,一下子就有些警惕起来,“宸王殿下……”   他有些紧张,下意识就想进去通报,却被苏允承给制止。   他声音沙哑,即便一身衣裳狼狈,举手投足之间却依然有迫人的气场,“不必了。”   “殿下……”小太监立刻就有些为难。   谁不知道民间都已经传开了,太子殿下和宸王两个人为了一个女人争得头破血流,大打出手?   谁也都知道苏允承对他们这位太子妃念念不忘,情根深种,如今是太子和太子妃的洞房花烛夜,他一个曾经的情敌立在门口,这算什么事?   “宸王殿下……”小太监决定还是去劝一劝他,“太子殿下已经吩咐过了,不允许咱们闹洞房,您看……”   他已经很委婉地表达了他的意思,却见苏允承脸色沉郁,“闹洞房?”   他冷笑了一声,眉眼顿时变得如寒冰刺骨,“谁告诉你们他们要洞房?”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整个人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恶鬼一样,看得小太监一阵心惊胆战,连忙就跪了下来,“殿下恕罪!”   他也不知道苏允承什么时候突然变得这么吓人,只看人一眼就让人感觉到他好像要杀了谁一样。   “殿下赎罪!实在是太子殿下已经吩咐过了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太子和太子妃,小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苏允承深吸一口气,望向那一片红浪的东宫,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苦笑,眼中满是凄惶。   “苏寒祁……”   他握紧了拳头,一想到刚才小太监说的那些话,心就好像有千万根针在扎一样。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要亲眼看着裴清绮做了别人的新娘,亲眼看着他们洞房花烛。   他的心口像是被人突然挖出了一个血窟窿,一阵风吹来吹去,又空又疼,血淋漓地放在那里,却没有人看到,没有人知道。   他每次都以为自己麻木到极点的时候,却总是有新的疼痛袭来,翻来覆去地折磨着他。   原来看着所爱之人与另外一个人成亲是这样痛苦的一件事情,原来不是知道对方对另一个人并没有爱就能够容忍第三人的存在,也不是因为他有隐情就能够名正言顺地让裴清绮忍受狄书萱与他分享同一个男人。   原来爱一个人的时候,是完全无法忍受彼此之间有另外一个人存在的。   他当初到底是有多残忍,才会觉得裴清绮不识大体,不理解他?   苏允承如今才知道从前的裴清绮做得有多好,当年追求她的人有那么多,比他好的也不是没有,她分明能够选择更好的,可她却选择了他。   即便如此她也从来没有让他尝过那种酸涩嫉妒的滋味,她一心一意,正直坦荡,他心里很清楚。   裴清绮的所作所为没有让他有任何的误会,她爱一个人的时候向来专注,不会有任何的分心,她让他觉得这些是他的唯一,她眼中就只有他一个人。   可上一辈子的他都做了些什么?   分别是他背弃承诺在先娶了狄书萱,可却还要反过来责怪她不够大度,不够懂事,甚至先假惺惺地去询问她的意见。   他难道不是仗着她一向懂事,所以才这般肆无忌惮?   更甚者,那个时候的裴清绮分明和苏寒祁划清了界限,二人几乎没有任何的联系,可他却因为自己的疑心病胡乱吃醋,胡乱嫉妒……   他无法容忍她身边有别的男人,以为那边是他的极限了,可没想到如今才是千刀万剐一样的疼痛。   他明明是爱她的,他那么爱她,为何总是对她要求那么严苛?却毫不犹豫地放纵着自己……   他们最初相爱的时候,分明不是这样的。   他也不是这样的。   这一夜,苏允承立在东宫门前,看着里面挂满了红色的灯笼,燃起了无数根红烛,空气里面都弥漫着甜腻的香气。   想象着他们如今在一起的画面,犹如万箭穿心。   此时此刻,苏允承才恍然发觉——   原来昨夜的那场大雪根本算不得什么,如今这一晚,才是他活了这两辈子最难熬的时刻。 ?第74章 这件事情只有你可以   苏允承旁若无人地立着,他无甚反应,倒是让小太监诚惶诚恐。 这也太吓人了! 虽然宸王让他去做自己的事,不用管他也不用通报,但他哪能真去做自己的事? 就这么一个大男人彻夜立在东宫大门口,还在太子与太子妃大婚当日、洞房花烛夜,且还是与太子争抢过太子妃的男人……这难道还不惊悚? 小太监时不时就要出来看上几眼,手里打着个灯笼,装作不经意看上几眼,发现宸王依然立在那里,急得上火—— 他是真害怕苏允承忽而想不开,冲进东宫,意图搅黄太子的新婚夜。 先前裴清绮未嫁时,二人之争顶多算是风流韵事,如今太子妃已然是他皇嫂,他若做出此举,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宸王殿下……”他幽幽的声音传来,卑躬屈膝地到他面前,“更深露重,您要不还是先回去罢?若是有什么要事明日再来相商,太子殿下怕是得等明日大早才能起了……” 他话音落下,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住了嘴,恨不得拍自己几巴掌。 这话不就是在明摆着告诉这位煞神,咱们太子殿下正与他的心上人百年好合,共度人生中脱胎换骨的一晚,兴许会精疲力竭明日晚起么? 无异于往苏允承伤口上撒盐! 果不其然,苏允承倏然握紧了拳头,本就冷漠的脸色越发阴沉,甚至带着一丝隐匿不住的难堪。 “是么?” 男人的声音森寒,仿佛悬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利刃。 小太监脖子一缩,看到他手背上青筋都暴起,越发不敢说话,哆哆嗦嗦地立在一旁,弯着腰不敢抬脸看他。 他本以为性情越发暴躁的宸王会迁怒于他,毕竟他就算不跟苏寒气对抗,收拾几个宫人还是易如反掌的,只是等了很久都没等来他的回应,小太监再抬头,就看到苏允承不但没有跟他计较,且整个人似乎都没怎么在意他—— 他就像能透过墙壁看到里面的场景一般,视线几乎快要将这世间的媒介洞穿。 小太监不懂情爱,却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晦涩的情绪,这种东西他很陌生,也看不明白。 他只知道,苏允承看上去有些悲伤。 又或者是很悲伤。 …… 微光闪烁,红烛已经燃尽了一半。 裴清绮卸下繁重的礼服,将身上那些金银珠宝一点点放置在一旁。 她知道这些都是贵重东西,因此动作十分小心翼翼,生怕磕着碰着,完全不像是在自己的新房,反倒是像去别人家做客的客人。 苏寒祁看她这么一副小心的样子,觉得有些刺眼,将外袍挂在一旁的架子上,大步走到她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别动。” 裴清绮立刻就被吓了一跳,一动也不敢动,愣愣地看着身旁的男人,“阿祁……” 带着些微的颤音,是有些害怕的,“你要做什么?” 他虽跟她说是真成亲,假夫妻,但既然是假夫妻,那夫妻之间做的事应当不包括在内罢? 不是裴清绮矫情,也不是她故作清高,上一世她都已经怀了苏允承的孩子,在这方面有了一些经验,虽然并不多,但也不是完全不经人事的女人。 许多人看待女子只看重那一层忠贞,似乎失去第一次之后,此后便无所谓了,与谁都一样。 正如同现如今的世道若是女子失贞,便只能嫁给一个身家条件比自己低很多的男人,甚至还要被嫌弃一样。 更有甚者,一些被旁人强行侮辱的姑娘,若是名声传了出去,兴许会招致一些心术不正之人。 还美名其曰——已经脏过了,第二三次又有何不可?少立牌坊。 但裴清绮并不愿意这样看待自己,也不愿意这样看待这件事情。 她觉得每一次都很重要。 哪怕心理上不是初次,她也只想与心爱之人、全心信赖之人共赴巫山。 所以此时此刻,她是十分紧张的。 苏寒祁见她这般排斥自己的亲近,眉眼微沉,却在听到她那一声“阿祁”时没了动作。 顿了一会,他才回神,放在她肩头上的那只手微微用力,治住她,另一只手直接将她乌发中一根有些繁杂的簪子给取了下来,而后扔在一旁的桌子上—— “叮咚。” 清脆的声音像是敲打在二人耳膜的音乐,泛起了同样的共鸣。 裴清绮的心似乎也被震了一下,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几秒间,她身上那些繁杂的东西便被他除了个干净,只剩下贴身软柔的里衣,浑身轻松不少。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苏寒祁已经一言不发地扯她的系带—— “阿祁!” 她忍不住抬高了音量,想要唤醒他,“你……” 裴清绮身子轻颤着,下意识要后退一步,却看到面前的男人忽而松开手,随即转过身去,“抱歉。” 裴清绮:“……” “你已经脱了那么多件,难道才回过神来?”她忍不住哭笑了一声。 苏寒祁没有答话,脸上有些隐忍之色,不愿让她看见。 片刻后,他吐出一口气,屈指抵了抵眉心,“我……” “要不……”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苏寒祁便沉默下来,深邃的眼眸看向裴清绮,示意她先开口。 裴清绮抿了抿嘴角,看着男人紧绷的下颚,以及眼中一闪而过的欲色,心中微微忐忑。 她似乎是熟悉这样的眼神的,男人的带着一丝隐忍和掠夺的眼神。 裴清绮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提议道:“……阿祁,你要不要去唤个通房?” 她也只是提一个建议,毕竟他们二人如今是绝不可能……她听说一般家境好些的少爷们都会有通房,像苏寒祁这样的王爷,即便上辈子从未娶妻,但是到了年纪之后,也定然会有人安排一些人来教他的。 当然这些她也都是从苏允承那里得知,他并没有过通房丫头,二人都是彼此的第一次,当时她还因为这件事欣喜很久,谁知后来会有一个狄书萱…… 裴清绮脸色微变,又想到了不高兴的事情和人,只觉得晦气。 她便没有注意到面前男人忽而冷下来的神色,“……通房?” 苏寒祁的声音低了好几个度,就连周身的气场都凝结了不少,“裴清绮,今晚是我们的新婚夜。” 他听上去是在提醒她,却更像是一种警告,或者一种发怒的前兆。 裴清绮不知晓他在此事上的秉性,见他一脸怒容,自觉说错了话,“是我多事了……阿祁,今晚是我们的新婚夜,我没忘记,我也知晓男人会有需求,所以……” “所以你想让我找通房解决?” 苏寒祁打断她的话,忽而转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在离她只剩一步的距离时停下,“我与太子妃成亲的第一晚,太子妃让我去找通房解决?” 他声音里的怒气已经很明显,裴清绮能够感受到他周身的压迫感,以及迫人的威压朝她而来。 她下意识地抵着他的心口不让他靠近,低声道:“抱歉,阿祁,我并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我只是……” 男人呼吸的热气喷洒在她的头顶,她连吐字都有些困难,“我只是觉得如若你难受的话,憋着对身子不好……” 裴清绮是低着头说的这句话,因此也没有注意到苏寒祁此时越发黑沉的脸色,几乎要将她直接拆吃入腹。 他抬手将她的下巴挑了起来,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这件事情别人解决不了,只有你可以。” “可我……” 裴清绮心里猛地一跳,瞳孔下意识震缩了一下,“可是我……” 她说不出个什么来,只是看着面前这张放大的俊颜,似乎听到了自己如雷的心跳声,因为紧张连呼吸都放缓。 苏寒祁一直是个沉默而寡言的人,即便顶着一张极致的皮囊,也让不少名门闺女望而却步。 若说苏允承是魅惑人心的妖孽,苏寒祁便是不可亵渎的神祇,渴望他、崇拜他、但不敢亵渎他。 所以当苏寒祁这样的男人对她说出这些话时,她第一反应不是他冒犯了自己,而是自己在冒犯他。 仿佛自己是引佛入魔的一条弱不禁风不值一提的小青蛇,却偏偏让这尊大佛动了凡心、破了戒。 她有一种深深的罪恶感。 裴清绮深吸一口气,看着这张无一不精致好看的脸,闭着眼用力推开他—— “我暂时没有办法接受……抱歉,阿祁。” 她推开他,走到另一侧,背对着他站着,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苏寒祁看着她的背影,什么都没说,给自己倒了几杯冷茶。 杯水车薪,浇不灭邪火。 他摇摇头,苦笑一声,生平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身体是还有一处不受自己控制的。 他看着裴清绮的背影,眸色越发深邃,手往下,隔着一张喜桌挡住了二人之间直接的视线。 裴清绮立在床头,一只手扶着一旁雕着精致花纹的栏杆,正斟酌着如何跟苏寒祁开口,便听到身后传来奇怪的声音—— 她屏住了呼吸,那声音小而微弱,听得出来是很克制,但她还是在漫长的聆听中确认了什么,脸色爆红。 过了很久很久,她不知道苏寒祁有没有好,可她已经站得有些腿麻,便犹豫着要不要问他,这时身后响起男人沙哑低沉又带着一丝忍耐的声音,似乎还有些迟疑,“……帮我个忙。” “什么忙?”裴清绮的声音紧张到发虚。 男人沉默片刻,声线除了醇厚之外又染上了一点蛊惑,“……叫我。” ?第75章 这一夜痛入骨髓   裴清绮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更红,一时之间有些卡顿,一句话也没说。 她听到身后男人越发低沉的声音,直觉再这样下去怕是会收不住,便硬着头皮喊了一句:“阿祁……” 她的声音还带着颤,隐隐压低了一下,苏寒祁眸色暗了个彻底,浑身越发紧绷。 …… “这……宸王殿下……”小太监实在是不忍心看他这副模样,他非要硬闯进来,说是有话要和太子殿下谈,府中的人谁也拦不住他,结果谁知道一进来看到的是这样的场景。 从窗户上透出两道影子,重叠在一起,烛光摇摇曳曳,衬得此情此景越发美好而旖旎。 此时正是苏寒祁将裴清绮抵在床栏上的时候,二人耳鬓厮磨了许久,对于苏允承来说,更是煎熬到每分每秒都难以忍受。 他猩红着双眸,看着缠叠在一起的一双人影,心口涌上阵阵澎湃的疼痛,快让他喘不过气来。 方才还对东宫守卫大打出手的男人,此时脆弱得如同新房中摇曳到快要熄灭的红烛,仿佛不用风吹,自己就已经快要熄灭了。 小太监还有些喘,一开始真的生怕他硬闯进去,毕竟太子殿下吩咐过任何人不许打扰他和太子妃,所以也没人敢进去通报一声,但他们毕竟是下人,也不敢真的拦着宸王啊! 他们也是真的倒霉摊上这么一件事,遇上这么两个难惹的人物,谁都不是软柿子,还是他们夹在最中间的人难办! 一开始小太监他们只是拦着苏允承,苏允承丝毫不将他们放在眼中,只沉着一张脸非要进来,到了院子中的时候,小太监才将那些守卫给喊了出来,不能再让他上前了,得罪人也没办法了。 谁知道苏允承看上去清隽儒雅的一个人,翩翩少年郎,俊秀美男子,竟然身手丝毫不逊色常年练武的狄将军。 即便他如今看上去状态并不好,甚至是有些疲惫的状态,也很快几招就将那些守卫给撂翻在地—— 小太监当时额头就冒出了冷汗,刚以为他真的要破门而入,谁知他竟停住了脚步。 苏允承赤红着双眸,似乎要将这墙壁、这房门给洞穿,分明是个战胜者,此时此刻却好像输得一败涂地,那悲痛欲绝的氛围萦绕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能跪倒在地。 “宸王殿下……您还是先回罢。” 小太监也说不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只道:“前方无死路,只要肯转弯……” 他只有这么一点墨水,说出来的话也粗糙,但表达得了他的意思即可。 就苏允承这样的条件,名门贵女还是能挑一挑的,为何偏偏缠着他们太子妃不放? 话音落下,男人一道仿若吃人的目光扫了过来,带着凛冽的冰渣人,让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言。 苏允承握紧了拳头,手臂上浮现出几条明显的青筋,闭上眼睛似乎又想起了曾经裴清绮冷着一张脸让他去娶狄书萱的模样—— 他忽然就睁开眼睛冷笑了一声,他何尝没有试过这样的方式? 只是一切的前提条件都必须是裴清绮还在他身边,她给他的爱,让他有底气去做一切事情,但她不爱他的时候,他才恍然发觉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那么索然无味起来。 ……这样的他还能与谁在一起? 不过是勉强和将就罢了。 小太监见劝不了他,也就不再劝,就这么立在门口跟旁边那群守卫使了个眼色,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进去打扰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 兹事体大,这事也不能太过宣扬,否则就会成为皇室丑闻,所以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将他撵出去,只能看紧他。 好在苏允承似乎没有要冲进去的意思,只立在院中看着映在窗户上的影子,脸色苍白到透明。 不知道看了多久,就连小太监看他这副模样都忍不住要怜爱他了。 ——宸王殿下也太痴情了。 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与自己皇兄圆房,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 屏风后。 男人沙哑的低哼声过后是一片沉寂,空气里弥漫着异常的味道,混合着瓜果糕点的甜香,化成一股奇异的有些腻人的气味。 裴清绮深吸一口气,之后又不知道喊了他多少句,才堪堪停了下来。 “……你可以了吗?”她忍不住问道。 苏寒祁低沉着嗓音,“嗯。” 他斜靠在木桌上,喜服随意地散开,谪仙一样的人物如今与勾人魂魄的妖精并无二致,有勾魂摄魄的精绝。 裴清绮一回头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连忙低下头,不敢看他。 男人分明已经整理好自己,只是衣裳稍微有些散乱,什么过分的地方都没有露出来,只是半遮半掩着,却是比故意摆出的姿态还要让人心神不宁。 “为何不敢看我?”他忽而开口,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更像是气音,“看着我。” 裴清绮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就这么听话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阿祁……” “嗯。”苏寒祁的表情似乎很满意,对她招招手,“过来。” 裴清绮深吸一口气,便过去了,“阿祁,有件事我想与你说明白……” “先别说话。”苏寒祁打断她,忽而伸手拉着她在自己身上坐下,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腰,“听我说……” “你——” 裴清绮大惊失色,如今这场景太不妙,她刚要挣扎,男人就在她耳旁说:“苏允承在外面,别动,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他的话仿佛一道惊雷在她耳旁炸开,裴清绮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他,“……怎么可能?” 她本能地就要扭过头去往窗外看,下一秒被男人固定住脑袋,只能回过头来,撞入一双深沉如海的墨眸。 他眸中还带着一丝缱绻的瑰色,方才的动人还未完全退去,只深深地看着她,“你再多动几下,他会越发心痛。” 裴清绮起初还未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明白过来之后,脸色顿时红得可以滴出血来。 ——房外。 苏允承近乎自虐一般看着里面发生的事,看两人是如何贴在一起,又分开,最后又重叠…… 他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中,几乎要掐出血来。 忽而一阵风吹过,房间里面的烛光也跟着熄灭,只剩下一片黑暗—— 如同他心中最后一束光,也灭了个彻底。 他闭上眼睛,眼睫剧烈地颤抖着,一缕鲜血顺着他的掌心蜿蜒而下,滴落在地上。 ——他终于完整地品尝到了,那一夜裴清绮品尝到的滋味。 痛入骨髓,五脏俱焚。 …… 德懿帝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太子的婚事并未影响到他,只是今夜萧昼与苏皇后之间的暗潮涌动让他做了噩梦—— 一个他死都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噩梦。 “……苏苏!” 他忽而惊醒过来,身上一层冷汗,掀开被子便要下地,这时门忽而被人推开,苏皇后身着便服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皇上怎么了?” 她手中还打着灯笼,将东西放置在一旁,脱下身上的黑袍子走到男人身边,“皇上怎么了,做噩梦了?” 她神情温柔,擦了擦男人额头上的冷汗,动作体贴到全然不像那个对他冷漠如冰霜的女人。 德懿帝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忽而将她揽入怀中,疯了一样去亲她的耳畔、鬓角,最后停留在下巴,紧接着又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着。 苏皇后没有推开他,因为她感觉到他的动作并未带有任何的欲,甚至是一种深沉的绝望,让他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地抱着她—— “苏苏……苏苏……” “别再回去冷宫了……求你……” “你会死在那……” 男人低低地说着什么,似乎是极度害怕某件事情的发生,眼前又闪现出先前做梦的片段,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 他竟然做梦梦见她被苏妃害死在了冷宫之中。 怎会有这般离奇荒诞的梦? 定然是假的。 苏皇后眼神明明灭灭,最终还是没有推开他,而是拍了怕他的后背,轻声安抚了几句。 在她的温柔之下,德懿帝终于恢复了过来,他松开手,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还好你没事。” 苏皇后笑笑,“看来皇上是做了关于臣妾的梦。” 德懿帝也勉强勾了勾嘴角,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脸颊旁蹭了一下,又抚摸上了她的眼角,深情又迷恋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看着看着,他的深情忽而变得有些凝滞,像是发现了什么,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苏苏方才去了哪里?为何是从外面匆匆赶回来?” 他才发现,她身上穿着一袭夜行便衣,方才她脱下来随手挂在一旁的长袍,一看便知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人察觉。 苏皇后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随即变得更加温柔,“半夜三更,还能去了哪里?” 她抓着男人的手,在他手心轻轻点了一下,“肚子有些不舒服……只是不想吵醒皇上,就去了稍远一些的如意房,没有想到皇上会做噩梦,下次不会了。” 德懿帝一下子就将她的小手揉进掌中,那绵腻的触感让他舍不得松开。 这是她罕见的几次主动与他肢体接触,他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放开,更不舍得去和她追究方才的事—— 哪怕他在她肩膀上看到了一颗尚未消融的白雪,慢慢融化后显露出针叶的叶尖来。 他记得整个宫中只有萧昼如今落脚的宫殿有这样的针叶存在。 这么晚了……她去见了萧昼? ?第76章 你昨夜是不是碰她了!   尽管德懿帝表现出对这件事情的很是在意,苏皇后似乎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甚至装作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将外面的衣裳脱掉,掀开被子躺在了外侧,“睡罢,明日还要早朝。”   德懿帝抿了抿嘴角,下颚崩成一条直线,眼里隐藏着一丝翻涌的风暴,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随着苏皇后一齐躺下,却见她背对着自己,很快便呼吸平稳,心中越发郁结。   “苏苏……”德懿帝凑过去了一些,伸手搭在她的腰上,“兄长什么时候回萧国?”   苏皇后眼睫颤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睛,朦胧着声音道:“不知道,大概要过一段时间罢?”   身后没再有声音传来,她便转过身子,和德懿帝面对面,有些困倦的模样,“皇上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德懿帝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有些委屈道:“苏苏,我睡不着。”   苏皇后眼神闪烁片刻,装作没听懂他的暗示,“皇上若是睡不着,是否需要太医过来给您瞧瞧?这可是大事,万不可马虎。”   德懿帝知道她是故意的,便也只能作罢,“没什么,兴许是最近累了些,过段时日便好,不用惊扰旁人。”   说罢,他伸手将苏皇后揽进了怀中,闻着她发间的清香,便已觉得很是满足。   但苏皇后却是撑起了身子坐了起来,“皇上,失眠可是大事,不能马虎,睡不着很影响精气神,往大了说兴许会动摇国之根本,是该好好让太医来瞧瞧。”   德懿帝拗不过她,又很享受这种被她关心的滋味,便也没阻止她。   太医很快过来,诊断后并无大碍,只是因为火气过旺,开了一些清火的药。   德懿帝很快便睡下,苏皇后见太医离开,关上门走了出去,走了几步之后叫住了他,“等等。”   太医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行礼:“皇后娘娘还有何吩咐?”   苏皇后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才道:“你在宫中待了多长时间了?”   “回皇后娘娘,已经十余年了。”   “那很久了……你对皇上的身体应当很了解。”   “皇上正值壮年,龙体安康,一些小事都能自愈,皇后娘娘无需担心。”   “本宫知道。”苏皇后眼神清冷,带着一丝威严,“只是皇上毕竟是一国之君,万事皆要小心,本宫作为皇上的身边人,自然要了解清楚,太医不会嫌本宫啰嗦罢?”   太医连忙跪下,“微臣不敢,皇后娘娘如此爱惜皇上身体,是为乌都的福气……”   苏皇后敛起眉眼,月光清冷,周身似乎披上一层寒霜,没有一丝温度。   ……   昨夜闹到很晚才睡,裴清绮竟然起得有些晚。   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苏寒祁已在一旁等着,手中执着一卷书,侧脸深邃精致。   晨光熹微,照拂在他脸上仿佛镀上一层金光,沉稳的气场却不阴森,手上动作轻缓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似乎是不愿吵醒还未醒来的人。   裴清绮抿了抿嘴角,一大清早见到这样一张美颜,感觉自然是不排斥的。   只是她的关注点却在这些小细节上。   从前她一直是那个默默付出的人,只是不愿意处处宣扬的人似乎总是不讨巧一些,她少年时虽然并不沉默寡言,也算得上明媚活泼,却也是一个不愿意将自己的付出挂在嘴边的人。   苏寒祁也是如此,只是他除了不说自己的付出,其余的事情也闭口不言。   裴清绮便很能注意到他在一些细节上的专注,心中说不温暖是假的。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她轻声开口,打断了他,苏寒祁闻言抬眸朝她的方向看过去,看到她穿着一袭轻薄内衫,松散舒适,能够看见隐约的曲线。   他将视线移开,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书上,“我每日都是这个时辰起。”   说完,他又问她,“会不会吵醒你?”   裴清绮摇摇头,“不会,我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说着她还有些不好意思,“你每日起得这么早,我却酣睡着,会不会不太好?”   她本就是客气一下,谁知男人忽而方才手中的书,盯着她看了良久,随即道:“你可以日后早起与我一同练功,强健体格,你太瘦。”   裴清绮:“……不用了罢。”   男人眼神一暗,似乎有些不满。   裴清绮动了动嘴角,见他好像酝酿着郁气,心中还有些怔愣。   她极少见到苏寒祁表现出愉悦,但也很少见到他不高兴的样子……就因为自己拒绝同他一起练功?   苏寒祁却不这么想,他心中所想全是前段时间莫名其妙梦到的片段,她瘦弱无力,面对强硬的欺辱时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在山匪前只能任人宰割。   他不求她一定要能战胜男女之间体格力量的差异去反杀男人,只求她能拥有自保的能力,至少在旁的女人欺负她时,她能耍出几招震震场子,莫叫旁人轻易欺负了去。   但这话他却不知如何开口,总不能因为他的一些莫名其妙的梦,叫她去做一些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男人眉眼始终沉着,裴清绮却以为他是生气了,不知该如何。   二人之间的氛围便沉默起来,直到洗漱完出门,都没和对方说话。   按照宫中的规矩,今日太子妃该是去给苏皇后斟茶的。   苏寒祁并不放心她,出了房门后对一旁的裴清绮说:“待会我先陪你去母后那里。”   裴清绮摇了摇头,“你去做自己的事情,皇后娘娘人很好的,她不会为难我。”   苏寒祁忽而笑了,“我不是怕她为难你,是怕你怯场。”   虽然只是浅淡的笑意,但还是让裴清绮有些慌神。   他原来没有在生气。   她看着他,暗暗地在观察他的习惯,她发现他虽然看上去不好相处,实际上却是一个很有修养的男人。   前世因为他的生人勿近,她对他的了解一直浮于表面,再加上不希望苏允承误会吃醋,她更是主动避嫌。   而苏寒祁也很配合她,除了替她出头的那几次,他几乎不曾主动接近过她,甚至也会礼貌地避开。   察觉到身旁人的视线,苏寒祁回过头来,眼中的笑意还未完全消散,整个人都添了一丝柔和,“怎么了?”   裴清绮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两人一起出了府,相视一笑的模样倒是有点新婚夫妻之间甜甜腻腻的味道。   苏允承听到大门打开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两人说说笑笑,琴瑟和鸣。   他又想起前世他纳妾时,站在裴清绮的角度,看到的似乎也是那样的场景。   苏允承心一痛,声音沙哑到极致,“岁岁……”   他喊她的名字,拖着脚步上前,还是无比想要靠近她、渴望她。   裴清绮听到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就顿住了脚步,看到面前男人的那一刻收敛了所有的笑意,只剩下微诧和不耐,“怎么又是你?”   怎么又是你……   苏允承自嘲地笑了一声,拖着沉重的步子上前,“我等了你一夜。”   他话音落下,苏寒祁已经先一步挡在裴清绮面前,周身散发着寒气,“宸王,自重。”   他眼中毫不收敛地散发着寒意,丝毫不顾及苏允承的面子,将裴清绮护在身后护得严严实实,语气冰冷仿佛利刃,“觊觎皇嫂,你可知是多大的罪?”   “是罪又如何?”苏允承轻蔑地笑,与面前男人对视,眼中染上不顾一切的疯狂,“我不在乎,我唯一在乎的便是她。”   苏寒祁握紧拳头,眼中倏然冷沉,凝固着眸中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半晌,他对着一旁的裴清绮,眸色温和许多,“先去轿子上等我。”   裴清绮神色沉重地看着他,见他眸光坚定,便点了点头,“好,你快些过来。”   “嗯。”   说罢,她便先行一步,又回头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   虽然不愿牵连苏寒祁,但事到如今已然牵连了他,裴清绮也就不再矫情,如若她留在那处,便是说到天荒地老苏允承也不会愿意放手,如今也只有寄希望于苏寒祁。   当人没有能力时,便是没有骨气、没有面子可讲的,只需记住落魄时旁人给的恩情,来日一一偿还。   苏允承站在原地,看着裴清绮远远离开   她自始自终从未看过他一眼,只是中途停下来与苏寒祁交换了一个眼神,眸中隐隐有些担忧,却也有一种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心安。   二人并未有任何的亲昵动作,可是这默契的氛围却让苏允承觉得他们昨日定是发生过什么重大的事情才会相处得这般自然融洽——   他看得出来,自从昨夜后,裴清绮对苏寒祁的戒备放下了一些,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同,但原来的那种陌生和隔阂明显消散不少。   至于这件事情究竟是什么,似乎不言而喻。   他昨夜立在院中,听了那么久、看了那么久,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的岁岁,如今是旁人的了。   她的一切美好温柔都展露在别人面前,她的甜美纯善也不再属于他一个人——   这个认知令他无比愤怒,又无比痛苦。   等裴清绮远远上了轿子,苏允承再也忍不住胸腔酝酿已久的怒火,上前一步揪紧了苏寒祁的衣领,“你昨夜碰她了?”   他几乎是用力抵着自己的后槽牙,恨不能见面前的男人碎尸万段,每一个字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还有他深不见底的悔恨和苦涩,“苏寒祁,回答我的问题,你究竟有没有碰她?”   他明知道答案,却偏偏要做困兽之斗。 ?第77章 这种醋也要吃吗   裴清绮在轿子上惴惴不安地等着苏寒祁,如今苏允承有些魔怔了,她担心会出什么事。   不消片刻,男人便赶了过来,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苏寒祁上了轿子,坐在她身旁,对前面的人吩咐道:“可以走了。”   “是。”   轿子行了起来,裴清绮忍不住看着身旁男人的侧脸,有些好奇道:“你……”   她还没问完,苏寒祁就径直转过头看着她,眸中的光明明灭灭,看不分明,“我没伤他。”   半晌,他又添了两个字,“放心。”   裴清绮薄唇抿起,“我不是问这个……”   他是不是以为自己在担心苏允承?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她是在担心会不会给他添麻烦。   只是……算了。   她没再说话,透过小窗往外面看,皇宫的建筑从一小条缝隙里断断续续地展现在她面前。   裴清绮暗暗想,无论她这太子妃究竟是如何,她定要为他做些什么,来偿还这份恩情。   ……   二人分开后,裴清绮去了凤隋宫。   苏皇后早已经等在那里,裴清绮是提前了一些到的,没想到苏皇后准备得更早,顿时觉得内疚起来,“皇后娘娘久等了。”   苏皇后其实也是有些紧张的,她不明白自古以来为何婆媳会不合,一些当婆婆的总喜欢为难新媳妇,她只担心裴清绮会不会嫌弃她家阿祁木讷。   “不必多礼。”她朝她伸出手,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牵着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怎么还叫我皇后娘娘?该改口了。”   裴清绮脸色一红,“母后……”   苏皇后顿觉怜爱,在这宫中她都许多年不曾见过人脸红了,觉得新鲜又觉得感慨,终究是人到中年,再也没有当初的少年心性了。   “以后都是一家人,就不用拘泥于一些礼节,阿祁喜欢你,我就喜欢你,你不用紧张。”   裴清绮渐渐放松下来,迎着苏皇后看着自己的神情,恍惚中鼻子一酸,竟是眼眶红了一圈,“好。”   她已经记不太清自己母亲的模样,更不记得被母亲用这么温柔的目光看着是什么样的滋味。   这么好的一个女人,她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德懿帝将她打入冷宫那么多年。   ……   乌都国力强盛,弹丸小国从不敢来犯,只是雾疆靠着巫术自我发展起来之后开始有了勃勃野心,他们自己不愿意出头,专门挑动一些小国来试探乌都的态度。   乌都一直以来都信奉以和为贵,老祖宗的基业太过夯实,只要不出大岔子,保了后代近百年的安宁。   只是这几年这种现状似乎要被打破,上一世的这个时候雾疆已在蠢蠢欲动,再过几年苏允承患难之中娶了裴清绮,而苏寒祁领兵打仗久久未归,这一世却是形势大变,完全扰乱了上一世的走向。   苏妃被降级赶出宫的消息很快传遍,只是碍于萧昼还在场便没有执行,而苏妃也始终没有要移宫的意思,便就这么一直拖下去。   德懿帝起初还担心苏皇后会介意,结果她丝毫不在意此事,反倒是他如坐针毡,恨不得苏妃与苏允承一同消失在他眼前。   他对苏允承的态度也体现在其中,几乎朝中之人都能看出如今的形势如何,对苏允承极其不利。   于是早朝时,狄将军做了一件让众人瞠目结舌的事——   那就是请德懿帝给狄书萱和苏允承赐婚。   高大魁梧的男人第一次垂着头说话,全然不见往日意气鲁莽的样子,“小女一直有意宸王,宸王也愿意接纳小女,还望皇上赐婚。”   德懿帝一听又是这事,顿觉头疼,揉了揉眉心提醒他,“朕记得自己已经为宸王赐过婚……”   是那个叫做夏絮的女子,如今还不知道被关在何处,苏允承虽然应了这门亲事,但何时娶却没有说,于是便一直拖延下去。   众人皆知那夏絮根本不是重点,而是德懿帝与狄将军的态度,毕竟那可是当着所有人面下过圣旨的亲事,狄将军敢越到前面去?   他们都觉得以他的脾气,哪怕那位是假千金,也定然不会给人做妾。   谁知狄将军竟低着头,谦卑道:“因有皇上赐婚在前,小女自然不会越到前面去,凡事有先来后到礼仪尊卑,末将只求了结一桩心愿,不求其他。”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让狄书萱给苏允承做妾,这也……!   最重要的是,踩在她头上的,可是那烟楼女子啊!这从小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将军千金能忍得了?   众人纷纷看向苏允承,男人矗立朝前,仿佛都周遭一切事物都漠然无比,只有在苏寒祁投来视线时才会微微抬眸。   即便木已成舟,他也绝不会放手,哪怕是要不择手段。   ……   裴清绮和苏皇后两个人相谈甚欢,所以等德懿帝和苏寒祁一起过来的时候,远远便听见一阵笑声传来——   德懿帝当时便停住了脚步。   他最近在服用太医院开的药,治疗失眠,睡眠的问题好了不少,只是白日也会有些嗜睡,便早早下了朝,想着到苏皇后这边来,却不想看见这样一副场景   二人还没有分开,依依不舍地牵着手在那里说些什么,德懿帝已经很久没有在苏皇后脸上看到这么舒心的笑容,一时间舍不得进去破坏难得的美好。   他顺便伸手挡住了一旁的苏寒祁,也没让宫人通报,两个人站在门口看够了,才走了进去,“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德懿帝脸上也不自觉染上笑意,与苏皇后对视时目光更是柔和。   见德懿帝进来,裴清绮忙起身行礼,起身时刚好对上苏寒祁的视线,而后又默默垂下头,自觉与他站在了一起。   苏寒祁眼神动了一下,垂眸看见她的袖子挨着自己的,仿佛亲密无间,不动声色地将视线移开,而后牵住了她的手,“母后,人儿臣先带走了。”   苏皇后还有些惆怅,将德懿帝拨到一旁,起身走到裴清绮身边,“日后若是有空,常来这玩。”   “好。”裴清绮点点头,在她的殷切目光下喊出那个她觉得有些羞耻的称呼,“……母后。”   苏皇后这才满意地放她离开。   等她一走,德懿帝便从身后抱住了她,将脸埋在她的颈侧,呼吸热灼,“你都从来不邀请我来你宫里。”   苏皇后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却还是笑着的,“皇上该不会连这种醋都要吃罢?”   德懿帝将她转了过来,低头抵着她的鼻尖,“我不喜欢别人夺走你的注意力,谁也不可以。”   以前是孩子,现在又是别人,兴许还有一个萧昼……   他不喜欢她温柔的目光还会为别人停留。   苏皇后皱起眉头,“皇上,那是阿祁的太子妃,也是我们的孩子。”   “我知道……”德懿帝亲了亲她的鼻尖,随即将她抱在怀里,“我会克制的。”   他其实也不喜欢孩子太过占据她的视线,他们原本在一起那么好,那么如胶似漆,但因为大公主的出生,她的视线基本都在大公主身上。   他并不是不喜欢大公主,那毕竟是他和苏苏的第一个女儿,可他第一次做父亲,并没什么太大的感触,对女儿的喜欢远远比不过他对苏苏的需要,之后送大公主去和亲……虽然是从大局出发,其实也有他的半点私心在其中。   之后苏皇后虽然责怪他,可二人之间再也没有了旁人,本以为一切都会过去,谁知道苏皇后后来又诞下了一对龙凤胎。   德懿帝学着做一个好父亲,可是却依然无法容忍苏皇后的视线全部被孩子分走,可他又无法要求她多看看自己,他也知道她多喜欢小孩子,多喜欢看他们从什么都不懂慢慢长成聪明善良又天真懂事的样子。   他心中的缺口无法填满,只能转移注意力,那时苏妃对他格外殷勤,他只以为她也是因为被苏皇后冷落才同病相怜,便有了交集,谁知道一次意外……   德懿帝闭上眼睛,不愿意再去回想曾经那些龌龊,也不愿意让怀中人知道他偏执的想法。   在苏皇后躲避他、冷落他的那段时间,他又何尝不是抱着想气她、想激她的心思和苏妃越走越近?只是后来发现苏皇后对他越发冷淡,他便破罐破摔,想让她知道他不是没她不行。   可事实证明,是她可以没有他,但他不能没有她。   德懿帝抱着抱着,手上的力道忽然松懈不少,昨晚本来休息了很久,今日却早早就感觉到了困倦。   苏皇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拍拍他的手臂将他推开一些,“皇上累了罢?不若先回乾坤殿休息?”   德懿帝墨眸沉沉看着她,“你陪我。”   苏皇后淡笑拒绝,“今日没办法陪着皇上。”   “你要去做什么?”男人眉头一皱,下意识就想到了萧昼那个人。   苏皇后道:“今日嫂子抵达乌都,我陪兄长一同去接。”   德懿帝这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他重新牵起她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只是话一落下,忽而传来一阵晕眩,他后退一步,摇了摇头,抵着眉心脸色有些难看。   苏皇后淡淡看着他,“皇上应该累了,还是好好休息,若是不愿回乾坤殿,便留在凤隋宫,等我安排好便早些回来伺候皇上。”   德懿帝抬眸看了她几眼,眼眸中闪过一丝情绪,最后只是闭上眼,“嗯”了一声,沙哑着声音说:“我等你回来。” ?第78章 这是最后一次了   马车缓缓出宫,车上除了苏皇后之外还有裴清绮,二人正热热闹闹地说着什么。   苏皇后离开前去了东宫一趟,怕裴清绮一个人太闷就将她带了出来。   “本身苏妃是要跟着一起来的,只是我不愿意见她,她又是宸王的母亲,对你肯定也有一些意见,便没有通知她。”苏皇后跟她解释。   裴清绮脸色缓了缓,再听到有关于苏允承的事情,她似乎连埋怨和恨意都没有了,就像听到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皇上不是已经下旨了么?她如今也不是苏妃了。”裴清绮提醒她,片刻后忍不住问道:“母后当真不再介意当年的事情么?”   她本不想过问旁人的私事,只是苏皇后实在太温柔,太让人喜欢,让人忍不住想要知晓她的一切,仿佛越了解她多一些,心中就越踏实多一些。   苏皇后眉眼淡淡,看着窗外,“介意不介意,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经不在意了。”   裴清绮似乎也懂了她的意思,没再说话。   若是介意,心中便会堵着一口气,思绪还是会随着那人被牵动,但不在意了,便是真的不在意了,对方如何都不会掀起波澜。   ……   马车在烟楼前停下,这里如今经过整改,已经变成了正常的酒楼。   裴清绮见苏皇后竟然约在这里,有些诧异,“母后……”   苏皇后牵着她的手,笑得温婉,“虽然阿祁并不在意你出身如何,只是人言可畏,议论姑娘家的话总会格外难听,若是遮遮掩掩,还不如就让此地当作你的娘家,将烟楼扶持起来,以后也好成为你的后盾。”   裴清绮闻言眼睛一红,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从未遇过,从未遇过什么事情都会考虑她的人,苏皇后和苏寒祁都是什么都不说,却总是默默将事情都打点妥当,就好像对她好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事,不需要她一直付出讨好才能换来一点承诺温情。   就像苏允承说要对她好那样,给她的永远都是她不想要的,她从未试过有人这样设身处地、只是为了她的滋味。   原来是这般温暖。   “怎地还哭鼻子起来了?”苏皇后越发笑她,“旁人还以为我欺负你呢,若是阿祁待会来见着你这样子,怕是要怪我了。”   裴清绮知道她是在说笑,擦了擦眼角,问道:“阿祁待会也来么?”   苏寒祁没有告诉她。   苏皇后听着她对苏寒祁的称呼,嘴角笑意加深,“自然,他舅舅虽与他相处时间不长,却是难得让阿祁还有半点耐心的人,就连皇上都没有这样的本事,让他来见见舅妈应当是愿意的。”   裴清绮点点头,就又听到苏皇后说:“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肯定是因为我把你给带来了。”   她脸微红,并不习惯这样的调侃,却也不排斥。   苏皇后没说什么,只笑意盈盈看着她,点到为止。   作为一个母亲,自己的儿子在做什么她当然都知道,一个女子爱慕一个男人是什么样她也知道,能帮的她便会帮,其他的也只能看苏寒祁的造化。   ……   烟楼比往常要清净一些,姆妈知晓裴清绮要过来,特意提前清场。   裴清绮和苏皇后一进门,姑娘们便迎了上来,春枝还是喜欢叨叨,拉着她说个不停,苏皇后见裴清绮瞬时红光满面的样子,自己好像也年轻几岁,和一旁的姑娘攀谈起来。   起初她们还害怕苏皇后,后来发现皇后娘娘这般亲近温和,便没再那么胆怯,你一言我一语热闹起来。   苏皇后虽然上了年纪,在一群年轻姑娘里却自有一种风华,让人移不开眼睛。   萧昼进门时见着的便是她被众星拱月的模样,她从小就美艳绝伦,却不引人嫉妒,反而与姐姐妹妹都相处得很好,无论到哪里都如春风过境。   这般温柔的她,却在过去的十年里在冷宫磨练出了些许尖刺,时不时也会扎人一下。   “来了?”苏皇后发觉到他的存在,起身迎了上来,脸上还挂着笑意。   裴清绮也跟着过来,本以为会见到萧昼的妻子,却未想只在他身后见着了狄将军。   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不冷不热地打了声招呼,便立在苏皇后身边没有说话。   苏皇后也挡在她身前,有意要拦着狄将军,“……兄长,嫂子怎么没来?”   她笑笑,“倒是狄将军跟着来了?”   狄将军见裴清绮躲避着自己的视线,像是对他没半点好感,心中酸涩,“皇后娘娘,末将赶巧碰上萧大人,便说了几句,过来看看热闹。”   话毕,他便自觉退到一旁,不给裴清绮添堵。   只是想了想,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跟她说一声,便让裴清绮借一步说话,苏皇后让她安心去,裴清绮觉得说清楚也好,便请狄将军到一旁去。   只剩二人后,萧昼才道:“她在路上耽搁了一些,预计晚点到。”   苏皇后点点头,“一路上舟车劳顿,我让人给嫂子备些东西,让她到了之后就能好生休息。”   萧昼皱着眉,忽然有些好笑地摇头,“我还拿你当以前的小姑娘看,如今你早就学会了绵里藏针。”   苏皇后也笑:“不明白兄长在说什么。”   萧昼忽而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都罩住,低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没有什么嫂子……你很快就能明白了。”   ……   后院。   “清绮,我……”狄将军想对裴清绮嘘寒问暖,却不知从何开始,“太子对你好么?”   半晌,也只憋出了这么一句。   裴清绮淡道:“狄将军有话直说。”   狄将军眼神失落,但很快又道:“萱儿她很快便会嫁入宸王府,日后将军府便只有我一人……”   裴清绮挑了挑眉,“将军何意?”   “你先前说若要你回来,萱儿便不能待在府中,她如今很快便不在了。”他眼里含着希冀。   “将军似乎弄错了一件事。”裴清绮淡淡打断他,“赶出去与嫁出去是两码事,怎么现在好像是她让给我似的?”   “清绮,我没那个意思……”   “有没有都无所谓了,将军,虽说你是我生父,但除了一条血脉之外我与你没有任何关联,以前是,以后也会是,不用再做无谓的努力,也不必以父亲的身份自以为是地牺牲什么。”   “父亲这个东西,我十几年来不曾有过,知道是您之后也不想有了,以后也不会有,望您明白。”   “……”   裴清绮说完便拂袖而去,只留下他一人在后院独自凄凉。   她并未去大堂,而是往鸽房的方向去,瞧瞧那些几日未见的鸽子们。   狄将军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情萧索,高大魁梧的身材看上去竟有些单薄落寞。   他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一个人站了很久,才慢慢回到大堂。   萧昼的那位妻子似乎已经到了,正与苏皇后谈笑风生。   她先前是个小寡妇,现在做了萧夫人,想必是有些东西的,至少才貌性格得占一样,又或是又什么惊人之处。   只是狄将军现如今没什么心思管这个萧夫人,只想着离开这里,刚要和苏皇后打声招呼,却在看到那萧夫人的脸时愣在了原地,整个人如遭雷击,神魂俱失——   “夫人……”   他忍不住喃喃出声,眼眶顿时红了一圈。   ……   院子里。   鸽房连接着外面的街道,有一扇后门可以去到正街。   裴清绮正将房门打开通风,便看到立在门外的苏允承,正缓缓抬眸看着她——   “岁岁。”   他开口,声音比起那日清润不少,却仿佛一夜之间被嗟磨过般变得沙沉,眸光也带着沉重的墨色,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能留在其中。   裴清绮眼神渐渐淡漠,下颚微崩,“宸王殿下……您该称呼我一句皇嫂。”   话音落下,周围的空气陡然冷沉好几个度,有着让人窒息的冰冷和压抑。   半晌,苏允承才轻轻笑了,眼底一片猩红,仿佛淬着血,“皇嫂……”   多么讽刺的一个称呼。   他的岁岁,他的皇嫂。   “父皇将狄书萱赐婚给我。”他开口道,视线紧紧盯着裴清绮的脸,试图找出丁点她还爱他的证据,但是没有,声音都在发颤,“还有夏絮……”   她脸上无波无澜,甚至连一丝惊讶都不曾有,“听说过了,王爷喜事将近,日后应当与长嫂避嫌,尽量别见面了。”   她甚至还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对狄书萱是带着恨的,若是前世的狄书萱,她有机会也定然要报复回去,只是她不是。   如今的裴清绮,最想要的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只将自己当作最重要的人的人生,不会再为谁贡献养分,最后让自己缓缓干枯,什么都不剩。   即便早就猜到了她的反应,但苏允承心中还是针刺一样疼,勉强勾起嘴角,对她挤出一个笑,“好,知你不喜我缠着你,日后便不来烦你了。”   男人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才不至于让声音颤得厉害,“岁岁……”   他喊完,又小心翼翼道:“最后一次喊你岁岁,好吗?”   “从前是我不懂珍惜……若以后他对你不好,我也不会放过他。”   “岁岁,过得好一点,别让我后悔放手,也别让我忍不住把你抢回来……”   “我只想你过得好一些。”   ——“宸王多虑了。”   他话音落下,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   苏寒祁一袭玄色衣袍而来,带着让人屏息的威压,站到了裴清绮身后,将她揽入了怀中,“我的妻子,轮得到你来表忠心?” ?第79章 昨夜睡得很乖   看着苏寒祁以一种守护的姿态在裴清绮身边,苏允承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却并未像往常那般失控,只敛着神色,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经过他身侧时,二人身边的气场好似凝固,流转着只有二人才能感受到的冰冷。   裴清绮见苏允承离开之后,苏寒祁还揽着自己的腰,便出声提醒了一句,“你怎么会来后院?”   苏寒祁垂眸看她,没有松手,道:“路上看到他,知道他会来找你。”   裴清绮:“……嗯。”   便无话再说。   苏寒祁却不觉得无话可说有什么不对,自然地揽着她往大堂走,“萧夫人到了?”   裴清绮点点头,看了他的手一眼,又看着大堂的方向,狄将军和箫大人他们兴许都还在,便没再提醒他。   “现在应该到了,去看看么?”   “好。”   ……   到了大堂,却只看到苏皇后和萧昼,狄将军已经不在,奇怪的是萧夫人也没见着。   是还没到吗?   裴清绮跟着苏寒祁走过去,发现苏皇后和萧昼之间的氛围也有些奇怪,像是在僵持着什么。   “母后。”苏寒祁走过去,视线在二人身上扫过,眸色很淡。   苏皇后回过神来,对他笑了一下,“来了?”   苏寒祁牵着裴清绮坐下,帮她拉开凳子,手下意识地护着她,“嗯。”   苏皇后看着他对裴清绮默不作声的体贴,眼里含着笑意,“你舅妈已经来过了,方才有点事,就先行离开。”   实际上萧夫人是跟着狄将军离开的,二人明显是认识,甚至有很深的纠葛,只是萧昼不愿意告诉她。   她方才也是因为这件事在与他置气。   听了她这话,萧昼眉头皱了起来,对苏寒祁道:“不必称呼什么舅妈,她与我并不是外界传言那般的关系,她更愿意旁人称她为林大夫。”   裴清绮顿了一下,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苏寒祁,苏寒祁本对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无论是什么关系都跟他无关,只是看着裴清绮一脸求知欲很足的样子,还是问道:“既然不是这种关系,为何外界会那般传言?”   萧昼不说话了,看了苏皇后一眼,眉间难得有懊恼之色。   苏皇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带着一点淡淡的冷。   男人的幼稚大多相通,苏懿也曾用过这样的招数来与她置气,只是苏懿是真的,萧昼是假的。   苏懿为了赌那一口气,假戏真做与苏妃在一起,有了苏允承,苏皇后以为自己已经放下这件事,只是没想到一向沉稳洒脱的萧昼竟然也会犯这样的错误。   从前的事情,虽有过埋怨,但到底是青春年少,苏皇后对于这个兄长始终还是尊重的,从未想过他当年娶一个寡妇,竟也是为了气她,为了报复她嫁给苏懿。   但当时明明是他先打破二人那似是而非的暧昧,是他先迎头泼了她一盆冷水,也是他在暧昧还未萌芽的时候就早早放弃——   时过境迁,苏皇后早就忘记了当年有过的青涩感情,结果萧昼方才对她说他一直在等她。   如此可笑。   ……   苏皇后回到宫中,也未曾与萧昼说过一句话。   德懿帝早早便在她的凤隋宫等着,苏皇后一回宫见到他,心中更是烦躁,只是面上不显,“皇上……”   “见着人了?”   “嗯。”苏皇后应了一声,她这副兴致缺缺不甚雀跃的模样落在德懿帝眼中却是另外一番意思——   她是因为见着了萧昼的夫人,所以才不高兴?   德懿帝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自己都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猜测是从何而来,毫无根据又汹涌存在,仿佛已经看到了苏皇后在为萧昼争风吃醋的样子。   争风吃醋……   她已经很久没为自己争风吃醋过了。   他也不敢再用从前的法子,让她嫉妒恼怒,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德懿帝眸色黯然,紧握成拳的双手又无力松开,若是在平日早就迎上去将人抱在怀中,此刻却迟迟没有动作。   苏皇后也察觉到了德懿帝的不对劲,只是此时的她根本不在意他的情绪如何,只当作没有察觉到。   天色已经不早,她将外衣脱下,见德懿帝始终站着不动,才问了一句,“皇上还不歇息么?”   “我睡不着。”德懿帝眉眼缓和了一下,抱着她坐在床榻上,从身后拥着她,“我以为你见着萧夫人会高兴,为何一副很失落的样子?”   苏皇后正欲推开他的手一顿,察觉到男人语气里的试探,忽而转过身子看着德懿帝的眼睛,淡道:“我们都被萧昼骗了,他根本没有娶什么夫人,那位所谓的萧夫人是个女大夫,大家都叫她林大夫,也不知道萧昼为何要散播这般的假消息……”   德懿帝手忽而一僵,抱着她的力道缓缓收紧,“是啊,他为何要这般?”   他为何这些年都不曾娶妻生子?   德懿帝不愿细想,闭上眼睛亲着她的发丝,忽略心口翻涌起来的醋意,沙哑着声音道:“无论什么原因,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他总有一日要回到萧国,兴许此后便不会再见了。”   苏皇后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兴许罢。”   她将自己的头发别在耳后,回过头看看着德懿帝,“皇上还不睡么?”   德懿帝眼神渐深,蹭了蹭她柔腻的肌肤,声音哑了一些,“睡不着……”   这句话似乎正中苏皇后下怀,她忽而站起身,眼中含着一丝担忧,“若是睡不着,让太医再煎一些安神的药来,明日早朝皇上可不能没有精神。”   德懿帝没说话,只看着她,眼神忽然有些悲伤。   他手放在苏皇后的腰上,带着一丝煽情的轻触着,“……一定要喝吗?”   苏皇后对他笑,“皇上不是睡不着么?若是睡得着,自然不用喝。”   德懿帝扯了扯嘴角,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难受得紧,却又吐不出来。   半晌,他才勉强挤出一个字,“好。”   ……   东宫。   裴清绮立在床边,突然感觉局促。   新婚夜倒是糊弄过去了,只是突然要与苏寒祁同床共枕,还是有些尴尬的。   “愣着做什么?”男人的声音沉凉,在身后响起,缓缓而来,“不困么。”   裴清绮见他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顿了一会,还是说道:“要不我打地铺罢?”   话音刚落,就看到苏寒祁雅人深致的眉宇皱了起来:“……”   裴清绮看他似乎不太高兴,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半晌,才听到男人说:“我说过不会强迫你,便不会。”   “我不是怀疑你的意思,只是……”裴清绮知道他误会了,她知道他一诺千金,都说太子寡言少语,但说出口的话从未食言,也知晓他看重承诺,只是……   “我睡相兴许不好,会吵着你。”   “昨夜睡得很乖。”   “那是因为昨夜很累。”   “今夜也想累点再睡?”   裴清绮:“……” ?第80章 哪有那么好的事   身旁躺了一个不甚熟悉的男人,裴清绮是有些紧张的。   感受到苏寒祁身上源源不断的热度,她也紧绷着,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苏寒祁素日淡冷清寒,眸中总是缀着千年的寒冰,却没想到身上却是热烫的,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到他的体温。   与之相比,她身上倒显得冰冷不少。   半晌,她听到身旁平稳的呼吸声,以为他睡着了,才刚放松一些,就听到男人低哑的声音,“你很怕?”   裴清绮身子一僵,莫名心虚,“没……”   苏寒祁侧过头来看着她,昏暗的光线下五官越发深邃,显得有些幽沉,“不怕?”   他的手伸了过来,搭在她的腰间。   那一瞬间裴清绮猛地一缩,脸色大变,“你要做什么?”   男人将手收了回去,却是轻笑了一声,声音低沉清冽,分外醇厚,“还说不怕。”   裴清绮:“……”   她不知哪里被激起来的好胜心,忽而转过身子,将胳膊搭在他的腰间——   身旁的男人倏然紧绷,笑意顿时消散,眸色也沉寂下来。   裴清绮本身是想表达她不怕,却未想他反应这般大,像是她触碰他一下是一种亵渎。   她的动作顿了一下,以为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正要缓缓收回手,却被苏寒祁按住了,“别动。”   他声音沙哑,“睡罢。”   裴清绮眨了眨眼睛,“……啊?”   苏寒祁侧过头,不再看她迷茫的视线,只是按着她的手也没有松开,转了个身,“睡觉。”   如此一来,裴清绮就如同从身后抱着这个男人一般,还是她主动的。   她不知道情况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这样,尝试着动了动手,下一秒又被苏寒祁给紧紧按住,“动什么?”   裴清绮不自在地抿了抿嘴角,“我胳膊是不是很重?这样搭着你会不舒服的。”   “不会。”苏寒祁很快回答了她,“不重。”   他稍微调整了自己的姿势,裴清绮的胳膊便又滑下去了一些,牢牢卡在他的腰间,“即便你整个人上来,也是不重的。”   裴清绮:“……”   太子殿下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狼虎之词,只有想歪了的她悄悄红了脸。   于是她闭上眼睛,不再纠结这件事情。   她也没有看到,在她呼吸平缓之后,男人才后知后觉慢慢变得通红的耳尖。   ……   苏允承要娶妻的消息传得很快,却迟迟不见动作。   当朝只有两个皇子,都先后解决了人生大事,只是比起太子苏寒祁与民间女子的盛世婚宴,宸王殿下的婚事显得潦草许多。   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宸王竟一次娶了两个——   一个是烟楼女子夏絮;一个是狄将军那养了十几年的假千金狄书萱。   妻妾同娶,正妻竟然不是狄将军的千金,而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烟楼女子。   这事不一会就传遍整个乌都,不少纨绔公子哥喝了点酒嘴上就没了把门,其中一个周公子醉醺醺道:“那位宸王妃……本公子结识过。”   旁人一听便懂了,窃窃偷笑。   周公子嗤笑一声,眼里带着得意,“你们笑什么?夏絮她……不对,宸王妃她、还可以。”   “哈哈哈,周公子,小心祸从口出啊!”   “是啊,不过说出去也不丢人,牡丹花下死,何况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牡丹花。”   “……”   “说起来,我还差点就和裴清绮好了。”周公子嘟囔几句,只是声音有点小。   旁人还是听到一些,笑着道:“周公子还是莫要直呼太子妃的名讳了,太子妃如今才是狄将军的真千金,还是货真价实的太子妃,周公子怕是没那个福气啊。”   周公子嗤笑一声,眼含不屑,心里却是后悔得很。   当初再怎么垂涎裴清绮,也只当她是个花瓶,美人么,老了都一样的,自然新鲜的才值钱,这个搞不到手,还会有下一个。   只是如今裴清绮突然成了他永远不能染指的女人,在他心中的份量一下子便沉甸甸起来,只恨当时没能再硬气些,否则他也能尝尝这太子的女人是何滋味了。   一群人还在嘻嘻哈哈,丝毫没意识到一旁危险的靠近,狄将军本只是想来酒馆喝喝酒解解闷,喝了个烂醉如泥,心里的痛楚却还清晰不已。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么多年来的寻找都成空,却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他怀着激动的心情想要将狄夫人拥入怀中时,狄夫人只是冷漠而疏离地避开他,对他的态度不必裴清绮对他好多少。   如今听到这群人对裴清绮的亵渎,狄将军忽而急火攻心,径直掀翻了酒桌,大喝一声,“既然一个个都不想活了,老子今儿个就成全你们!”   ……   狄书萱是不愿意做妾的。   只是圣旨已下,狄将军也不愿为她出头,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抬进宸王府,还是与她最看不起的那一类女人。   更可气的是,夏絮还踩在她的头顶。   “苏允承!”   听到房门被推开,狄书萱径直将盖头掀开扔在地上,却见面无表情推门而入的男人竟然连喜服都不曾穿,越发恼怒,“既然不愿意娶我,何必做出一副被强迫的样子?”   “既然不愿意嫁,又何必处处暗示狄将军?”苏允承冷冷回了过去,而后让人将房中狄书萱的陪嫁全都分给了府中的下人。   狄书萱猛地站了起来,愕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你这是要做什么?这些都是爹爹给我的东西,你凭什么动?”   苏允承冷笑一声,忽而掐着她的脖子,直到她脸色铁青才缓缓道:“你的东西?这些本该都是岁岁的,什么时候成你的东西了?”   他冷冷吐字,仿佛毒蛇吐息,“你占了这么些年便宜,现在是不是该一一还回来了?”   他没有资格再对裴清绮好,可他不会再让伤害过她的人好过。   包括他自己。   ……   德懿帝越发没有精神。   他越是用药,越是进补,却越是萎靡。   为此朝中已有流言,说是皇帝对皇后娘娘宠爱过盛,已经伤及根本,更有胆大者直言进谏,生怕皇帝耽于美色,精力损耗,元气大伤。   德懿帝却是笑了,随意将折子让案上一扔,语气颇有几分无奈,“哪有那么好的事。”   直言进谏的忠臣:“……” ?第81章 他偏爱过头了   德懿帝自己不当回事,其他大臣却不这么想,只是碍于帝王的面子,也就没再朝堂之上挑明。   苏允承时刻观察着德懿帝的神情,眉头微微皱起,散朝并未离开,而是跟着德懿帝去了乾坤殿。   惠如公公如今瞧着苏允承还有几分可怜,抢女人没抢过太子殿下,还一回娶了两个不安生的放在内宅,看上去整个人的气场都阴沉了许多。   虽说苏妃不是什么惹人喜欢的角色,但苏允承又有什么错?皇上这迁怒的性格也不是他一个奴才能够置喙的。   惠如公公在门口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提醒了一句,“宸王殿下,皇上近来身子不爽利,兴许情绪也不稳,宸王殿下莫要太跟皇上较真。”   尤其这最近的事情关系到苏皇后,德懿帝向来是偏袒苏皇后的,没有理由,只要苏皇后肯对德懿帝低头,德懿帝什么都肯做。   苏允承脚步顿了一下,应了一声,“多谢惠如公公。”   他垂着眼帘,进了乾坤殿,看见德懿帝正立在案前,手中执着豪笔,在宣纸上画着什么。   “父皇。”   苏允承向他行礼,看了一眼纸上的人,赫然是苏皇后的轮廓。   上一世,德懿帝就靠着这幅画苟延残喘,苏皇后死于冷宫之中,德懿帝将苏妃斩杀,将他贬为庶民,即便最后恢复了他的位置,整个人却全然不似当年对他还算和蔼的父皇,而是冷冰冰的帝王。   他只把苏寒祁当作儿子,他和苏妃是无聊时的消遣,寂寞时的依托,只要苏皇后和苏寒祁勾勾手指,他便像只哈巴狗一样凑了上去,看都不会看他们母子一眼。   苏允承闭了闭眼,兴许在德懿帝心中,他们母子二人加起来都还比不过苏皇后的一张画像,上辈子他便这么隐忍着旁观德懿帝沉浸在这幅画像中,对他不闻不问,如今再见到,心中说没有波澜是假的。   “何事?”德懿帝始终专注着手中的动作,没有看他一眼。   只是手中豪笔一顿,脸色难看起来,额头淌下一滴冷汗。   “父皇!”苏允承上前一步扶住他,“您怎么了?”   德懿帝重重吐出一口气,将手里的笔搁置在案上,在苏允承的搀扶下坐了下来,随即挥挥手推开他,“朕没事。”   一旁的惠如公公见状连忙将早就熬好的汤药端了上来,“皇上应当又是血气不足了,皇后娘娘早就叮嘱过下面的人熬好了补药,喝了就好了。”   德懿帝眼神闪烁了一下,没说什么,正要喝下去,一旁的苏允承却打断了他,“慢着。”   他表情忽而变得凝重起来,目光直直地看着那碗黑橙色的液体,伸手接了过来,“……这是皇后娘娘吩咐的?”   惠如公公垂着头,“回殿下,是的,皇上最近身体乏困,需要服用一些提气进补的东西,皇后娘娘很是关心圣上龙体,都是亲自叮嘱着熬出来的,皇上每次喝完精神都会好一些……”   “喝完就有效果?”苏允承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冷笑,“是何样的灵丹妙药,竟然能立竿见影,儿臣真有些好奇了。”   惠如公公一开始并没有多想,听到苏允承的话之后,顿了一下,愕然地看着他,后知后觉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随即看向一旁的德懿帝,“皇上,这……”   德懿帝脸色一沉,呵斥了一声,“宸王,休要胡言!”   苏允承握紧了拳头,他知道德懿帝一向偏心苏皇后,只是到了这种大事面前他不信他还能够这样糊涂,“父皇是万乘之躯,就算进补也应该要千万小心,让人细细检查才是,万一服用……”   “住嘴!”德懿帝有些恼怒地打断他,“你是在说皇后会对朕不利?”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苏允承连忙跪了下来,言辞恳切,“儿臣从来不敢擅自揣摩皇后,只是为了父皇的身体着想……”   “朕看你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德懿帝径直打断他,冷声道:“不用再说这件事情,皇后都是为了朕的身体好,你如果擅自去调查反而会伤了她的心。”   “父皇……”   “好了,这件事情不必再提起,你下去吧,以后不要再说这件事情。”   苏允承脸色有些阴沉,收起了眼中的锐利,最后也只是沉默着低头,“儿臣知道了。”   他眉眼低垂,缓缓退了出去,藏在袖子里面的手握成拳头,上面隐隐浮现着青筋。   他走了之后,一旁的惠如公公见德懿帝仍然气得不行,连忙帮他拍着背顺气,道:“皇上千万别动怒,殿下也是为了皇上好,皇后也是为了皇上好,都没有恶意的,皇上应该开心才是……”   德懿帝深吸一口气,什么都没说,眸色慢慢变得晦暗起来。   最后也只是挥挥手,对惠如公公道:“这件事情你别管,朕心中自有数,下去吧,以后不许再提起这件事情,也不许跟外面任何人说。”   惠如公公眼里面闪过一丝疑惑,但到底没说什么,应了一声之后就退了出去。   德懿帝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看着案上的宣纸已经缓缓描画出了苏皇后的轮廓,表情才缓和了一些。   他闭着眼睛揉了揉眉心,再睁开眼时,眼里有一丝哀伤,有种情绪浓得化不开,像是掉进了墨砚中的蜜糖,带着苦涩的墨汁,浓稠如毒,却甘之如饴。   ……   裴清绮的日子比从前要闲散许多,东宫没有什么需要她去做的,她也曾问过苏寒祁,太子妃需要做些什么,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你开心就好。   她也不知道做什么自己会开心,上辈子好像早早就进入了旁人的妻子这个角色,在这个职位上她倒是鞠躬尽瘁,发挥了自己所有的余热,轮到她需要去做什么的时候,她还真没有想过她能够做什么样的事情。   为此苏寒祁给她点明了一个方向:想想自己有什么地方是被人所需要的。   裴清绮想了想,一下子就想到了姆妈,还有烟楼的那些姐妹们,“你说……我要不要做生意?”   苏寒祁正立在床边穿衣服,裴清绮虽然已经看过这样的场景,但是看到他从桌上拿起一个腰带的时候,脸还是有些热,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神看到不该看的地方,对他说:“我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但好像赚钱的时候特别开心。”   她以前赚钱都是靠着唱歌跳舞,那些客人们看得开心了就打赏给她,她倒是没有什么觉得丢脸的地方,唱歌跳舞她也练习了那么多年,凭她自己劳动所得,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只是歌舞这些东西毕竟不是生活必需品,有的时候还要被人指指点点,再加上她如今太子妃了,肯定是不能再去做这件事情的,于是便想做些其他的事情来充盈下自己的小金库。   人的成见无法撼动,但是有钱能让自己变得快乐。   她们沦落风尘的女子,大多数是为生活所迫,但凡身上有些钱,也不会抛去体面做一些讨好旁人的事,如今她们许多并不求名声,只求活得自在,其余都是浮云,而这种自在都是能用银子买来的。   这世上有很多好事,有的能用钱买来,有的花再多钱也买不到。   裴清绮不贪心,花钱买不到的东西她也不奢望了,如今只想把能用钱买到的东西通通赚给她们,先把能抓住的抓在手中,这样心里也就有了底。   只是……   她看向苏寒祁,抿了抿嘴角,“我这样是不是太俗气了?”   苏寒祁将腰带系好,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材,劲瘦却有很强的力量感,明明一张精致到妖孽的脸,身材却是扑面而来的硬朗气息。   他垂眸看向裴清绮,嘴角勾起一抹很淡的笑意,“俗气不是坏词。”   裴清绮:“我以为你会更追求精神上的东西,什么江山抱负之类的,若是你的太子妃整天只想着赚钱,会不会给你丢脸?”   苏寒祁淡笑道:“看样子你已经想好了。”   裴清绮抿了抿唇,摇摇头,“如果会给你添麻烦的话,还是算了,已经给你带来很多的负担,总不能这种时候还让你被人嘲笑……”   她话音落下,却迟迟没有得到男人的回复。   苏寒祁穿着一身玄色外衣,长袖轻抚,忽而坐在床边抬起了裴清绮的下巴,“没有人会敢笑我,所以想做什么都可以尽管去做。”   他神情严肃认真,眸光清冷,却丝毫不让裴清绮感到冷漠,捏着她的下巴晃了晃,“你如今该想的,是要如何赚钱,而不是担心一些还未发生的问题。”   裴清绮被他突然认真的语气给弄得正襟危坐起来,一时之间都没发现他对她略显亲密的动作,“……你是认真的吗?”   她话音落下,男人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忽而凑近了她,目光越发紧仄逼迫。   呼吸清浅,却带着让人无法逃脱的热度,洒在柔腻的肌肤上,激起一阵细小的颗粒。   裴清绮有些不自在地动了一下,忽而觉得现在的气氛有些不对劲,然而她刚要低头,就被男人越发用力地抬起下巴,迫使她只能一瞬不瞬地迎着他的视线。   ……她呼吸凝滞,脚背紧绷着,莫名觉得最近一段时间太子殿下似乎强势了很多。   而苏寒祁看着她泛红的肌肤,手指摩挲着她的下巴,眸光深邃,缓缓道:“只要你是认真的,我就是认真的。”      ?第82章 这男人是个疯子   他这话说出来,裴清绮觉得他仿佛是在说这件事情,又好像是在暗示别的什么,便将头侧到一旁去,不知如何反应。   苏寒祁却不允许她躲,越发让她正视着自己的眼睛,却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裴清绮感觉脸上升起一股热度,两人的距离莫名又凑近了一下,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呼吸热度就在彼此唇间蔓延回荡。   裴清绮也有些紧张,不自在地继续刚才的话题,试图转移注意力,“其实也没那么认真……我只是有这个想法,不一定去实施,毕竟我只是说想赚钱,也不一定就能赚到钱,我也没有特别的一技之长……”   看她有些慌慌张张顾左右而言它的样子,苏寒祁轻笑一声,放开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揉了一下,“想做什么便去做,不用顾忌什么。”   看他这般无所谓,裴清绮倒是放松了一些,但又问他,“要是我闯祸了怎么办?如今我可顶着你的名头,一举一动都可能牵连到你。”   苏寒祁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却丝毫没有从高处俯瞰她的威压,忽而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任何事情都由我帮你挡着,只管去做。”   ……   等到了他离开之后,房间里面吹进来一阵清风,室内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但裴清绮脸上的温度还没有。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刚才苏寒祁对她突如其来的暧昧举动,摸着自己的脸,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刚才那个贴着脸颊的亲吻说不上有多么亲密,苏寒祁也只是轻轻触碰一下就立刻离开,那样轻的力道,裴清绮还是感觉到什么东西被狠狠撞开了一下。   莫名其妙。   ……   宸王府中。   “你确定这些东西有问题?”苏允承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大夫,想要看出他脸上是否有其他的情绪,但只有坦然,“若是单独来看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有的没有经验的大夫也会犯这样的错误,但是这些补品都放在一起服用的话,短期没有什么问题,长此以往会出大事。”   他说完之后苏允承就陷入了沉思,久久没有回应。   他近日找了不少大夫,几乎都是这样的说辞,他找的都是一些德高望重有许多年经验的大夫,都是有口皆碑,基本上不会出什么大错。   这就说明苏皇后给德懿帝吃的那些补品是有问题的,哪怕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也在长年累月的消耗着德懿帝的精力,哪怕不是在下毒,也是一种变着法的磨损,对德懿帝的身体百害而无一利。   “这些东西吃着一时之间看不出什么大问题,只是时间一长,可能身体的防御机制就会被瓦解,到了最后甚至一场小小的风寒都有可能要了命……”   苏允承的眼神狠狠地跳动了一下,用手抵着眉心,没有想到这一次苏皇后竟然这么狠得下心来。   “本王知道了。”他挥挥手,“下去吧,这件事情不要跟任何人说。”   虽然那天德懿帝对他大发雷霆,让他不许再调查这件事情,但兹事体大,他还是联系宫中的人将德懿帝最近服用的那些药渣给拿了出来,经过检查的确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但的确可能会发生刚才那个大夫所预言的情况——   也就是说如今德懿帝的身体越来越虚,很有可能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他的命,到时候就算是出了什么意外也是死于其他的原因,并没有人会想到这些补品上。   苏允承的神情缓缓凝重,这个屋子里面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看着摆上桌上的那些药渣,没人看得清楚他脸上的情绪。   上一辈子苏皇后是被前去挑衅的苏妃活活气死在冷宫之中,如今他倒是怀疑起这件事情的真实性来。   像苏皇后那般的人,心性坚定,宁折勿弯,怎么可能被苏妃几句挑衅就气绝身亡?   他从未揣摩过苏皇后这个人,只小的时候羡慕过苏寒祁有这么一个温柔似水的母亲,后来长大一些之后便下意识地排斥那母子二人的消息,苏皇后死在冷宫这件事情对他来说除了苏妃带给他的连带打击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影响。   如今再细细想来,他才发现也许上辈子苏皇后就是自己想死——   毕竟一个主动在冷宫住了那么多年的女人,她的心里想些什么,旁人也不可知晓。   或许就是那天前去找她麻烦的苏妃让她忽然想通了什么事情,便做出一个玉石俱焚的结局,改变了后来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苏允承闭上眼睛,忽然就笑了。   上辈子还真是因为苏皇后的死才造成了后面那么多的悲剧,可这一辈子她如今还好好地活着,却是想让德懿帝去死。   是什么造成了她的转变?又是什么改变了裴清绮……   苏允承忽而觉得,女人是最心狠的。   纵然德懿帝也曾背叛过苏皇后,但苏允承知晓德懿帝对她的爱从未停止过,甚至是随着时间的增长越发澎湃,他连性命都可以交付于她,将她宠在手心里,用尽一切弥补曾经的过错——   可苏皇后却是真真实实地想杀了德懿帝。   他是不是应该庆幸,至少裴清绮从未想过要他的命?   ……又或者只是她还没有那个能力,倘若她有苏皇后那样的地位与手段,她会不会也对他起了杀心?   想到这里,苏允承忽然心口一窒,有些喘不过气来。   ……   “朕已经跟你说过无数次,不可能!皇后绝对不可能害朕!”   当证据摆在德懿帝面前的时候,他表现出来的并没有苏允承想的那样震惊,只是勃然大怒将面前的桌子给掀翻——   “宸王,你屡次三番挑拨朕与皇后的关系,到底安的是何居心!”   他双眼猩红,像一头暴露的野兽一样瞪着苏允承,像是给他下毒的人是他,而不是其他的人。   苏允承想过德懿帝会因为接受不了这件事情而不肯相信,但却没有想到他会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自己——   好像他生气的不是苏皇后给他下毒这件事情,他生气的是苏允承竟然将这件事情给捅穿。   “父皇,儿臣并没有要挑拨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朕先前就已经警告过你,不要再去调查这件事情,你身为臣子却罔顾君言,该当何罪!”德懿帝连让他继续说下去的耐性都不曾有,满是怒气地打断了他,“朕不管你是从哪里找来的庸医,总之这件事情不许再提!你若是胆敢让朝中大臣知道这件事情,或者是让皇后知道蛛丝马迹,朕敢保证从此你与苏妃母子二人永无宁日!”   “苏妃如今不是赖在宫中久久不肯离去?那好,既然她愿意呆在宫中,朕如今便让她移去冷宫,让她一辈子都呆在这宫中!”   这一番话已经当得上是威胁,苏允承再怎么样也没有想过德懿帝竟然会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也要护着苏皇后负责他和苏寒祁,甚至断掉了他与朝中大臣联手的可能。   但凡他将这件事情给捅出去,就算是德懿帝自己不追究,那些大臣们也不会善罢甘休,会联名上奏查清此事。   德懿帝当真是不愿意让苏皇后和苏寒祁二人置于任何舆论的漩涡之中,就连任何的敲打都不允许。   他当真是偏心到了极点,也残忍到了极点。   苏允承一张脸缓缓地沉了下来,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深深地看了德懿帝一眼,“儿臣遵旨。”便转身离开大殿。   他匆匆离开这个地方,却只想要发泄,他才发现一个事实,那就是无论他做什么,他和苏妃的命在德懿帝眼中都不值得一文,完全比不上苏皇后的一根头发。   他早就意识到了这件事情,可每一次德懿帝都有新的侮辱来让他看清楚,他是如何在苏寒祁面前如同一只蝼蚁一般微不足道。   哪怕他自以为抓住了苏皇后的把柄,自以为能够翻盘,可在德懿帝那里通通都算不上什么,就连他自己的命他都能够舍弃,那么他这个无足轻重的儿子又算得上什么?只不过是占着别人的施舍在这里苟延残喘罢了。   苏寒祁说得对,裴清绮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要选择他?他如今窝囊成这副样子,又有什么资格要将她抢回来,给她幸福?   ……   苏允承阴沉着脸回到府中的时候,偏院传来一阵阵叫骂的声音,管家有些局促地走了上来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王爷……”   苏允承皱起了眉头,“发生了什么事?”   “王妃和狄侧妃又吵起来了,不知道因为一些什么事情,正闹得有些厉害呢!”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允承的神情,在往常他是不敢拿着她们两个的事情来麻烦苏允承的,府中的人全部都看得出来宸王对那两个女人没有任何的在意,除了那两个名头之外狄书萱和夏絮两个人并没有任何地位,有时候甚至还要看他们下人的脸色。   夏絮还好,狄书萱自然是受不了这个气,有一段时间嚷嚷着要回将军府,被苏允承教训了一通,直接关在柴房里面关了好几天之后才乖顺下来。   苏允承不允许她们两个出门,任何情况都不允许,就连将军府的回门也没让狄书萱过去。   如今狄将军忙着追狄夫人,也忙着讨好裴清绮,对于狄书萱的事情自然是没那么上心,只要听到苏允承说她在王爷府中过得还不错,也就放了心,并没有去细想。   狄书萱如今也知道自己完全没了后路,只能够依靠苏允承,自然是乖顺不少,但这乖顺也只是面对着苏允承时候表现出来的乖顺,当面对着夏絮时,她还是有一股气憋在心里,有些不甘心。   为什么她是正妻处处压自己一头?她明明比她高贵那么多。   所以她变着法地找夏絮的麻烦,夏絮倒是比她聪明一些,知道她们两个不过都是苏允承手中的残命,只想要好好地多活一段时间,奈何狄书萱总是挑事,她也很是无奈。   如今终于闹到了苏允承面前,夏絮瑟瑟发抖不敢面对男人的目光,她知道他的手段有多么阴狠,而狄书萱却还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她见到苏允承冷着一张脸而来,眼里顿时蓄满了泪水,哭哭啼啼地向他告状,“王爷!王妃她方才将我推入了莲花池中,王妃她想淹死我……”   眼前的人哭得梨花带雨,却让苏允承猛地顿住脚步。   他想起前世,狄书萱也是用这一招陷害过裴清绮。   他那时候是怎么做的?   他甚至没有想过裴清绮是不是被陷害的,只是想着那时候狄书萱不能得罪,便只将她带上岸,甚至都忘记了他的岁岁也在冰冷的池水冲泡着。   她还受了伤,额头上被石块撞到出血,那样大的血窟窿,该有多疼?   苏允承心猛地一缩,再看到如今狄书萱梨花带雨的样子,只觉得极端厌恶。   他闭了闭眼,忍着强烈的恨意,冷声道:“你说她想害死你?”   狄书萱的哭泣声停顿了一下,莫名觉得这样的苏允承有些恐怖,可还是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王爷……萱儿如今只能依靠你了,萱儿知道自己曾经年少轻狂,顶撞过王爷,但萱儿如今都是王爷的人了,萱儿若是受了委屈,王爷可定要给萱儿做主啊!”   男人的脸色缓缓沉了下来,让人看不清楚他眼中的情绪,“好,本王便给你做主。”   ……   莲花池中。   狄书萱瑟瑟发抖地立在池水中,更深露重,夜晚本就寒凉刺骨,池中更是让人无法忍受。   她已经冻得嘴唇发紫,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先前还淌着热泪可怜兮兮地求苏允承放过,知道他不会有任何怜惜之心之后就开始破口大骂,骂到最后也还是哭得稀里哗啦,求苏允承别再折磨她。   “苏允承,我究竟是哪里惹到你了?即便你不喜欢我,你也不必这般折磨我……”   “苏允承!你就是个魔鬼!”   “苏允承,爹爹知道不会放过你的……”   “……”   听到这里,苏允承却是笑了,“你是在说狄将军?我倒是很想知道,他如今还能怎样不放过我?”   上辈子他对狄将军一剑封喉,将这对父女扒皮抽筋,将她的头颅悬挂在裴清绮灵堂之前,血染墙砖,让他们都为她偿命。   一旁的夏絮看着这情景,本应该感到快意,毕竟狄书萱那般骄纵无礼且处处针对她,可她只感觉到毛骨悚然。   苏允承能这般对狄书萱,便可以这般对任何一个人,现如今只是狄书萱更加挑起他的怒气,所以他才没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若是哪一天她也不小心得罪了这个男人,她的下场未必就有狄书萱好。   狄书萱已经冻得没有知觉,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身子不停地打颤,像是下一秒就要昏倒。   苏允承却看出了她乱转的眼珠子,冷哧一声,“既然这般冷,那便给狄侧妃送一床被子去。”   他话毕,看向一旁的夏絮,“你作为王妃,是不是应该姐妹情深,给她送一床被子下去?”   夏絮还未回答,男人便冷了脸,吐出的字像是淬了毒,“你亲手去拿床棉被给她盖上,莫要让狄侧妃冷着。”   “妾……妾遵命……”   夏絮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下水,将那沉重的棉被覆盖在狄书萱身上,自己也冻得僵硬,但是苏允承不发话,她也不敢擅自上岸。   苏允承一双眼睛没有任何温度地看着这两个女人,如同地狱而来的罗刹,满身戾气,“本王见你似乎对狄侧妃很不满,既然你是王妃,你就有资格教训侧妃。”   “夏絮,让本王看看你的本事,从今日起,你就负责管教狄侧妃,若是狄侧妃还像今日这般不懂规矩……”   苏允承话一顿,夏絮还是听出了他的威胁,眼前一黑,心里满是绝望。   这男人是个疯子! ?第83章 你若喜欢,我也给你   苏允承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无法再控制自己了。   那些隐秘的黑暗,非人性的丑恶,似乎早就隐藏在他性格的深处,从前他抑制得那样好,如今终于要破土而出。   他从前被德懿帝那样对待,上辈子获得的偏见与压制,都没能让苏允承失去理智,只不发一言地忍受了所有的痛苦与仇视,饮恨尝血,在蛰伏多年之后终于站上了自己想登顶的权力巅峰。   苏允承闭上眼睛,指尖在微微颤抖。   他为什么没有早点意识到,上辈子他没有失去理智的原因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裴清绮在他身边,所以他始终有一个信念,做这世界上权利最高的人,给她最至高无上的荣耀。   所以他没有崩溃,他始终知道自己的方向。   为什么会在追逐的过程中迷失了自己?   苏允承不断地问自己,却始终得不到一个答案,时至今日他都无法接受裴清绮已经跟他无关这件事情。   她不会跟他没有关系,她永远不会和他毫不相干。   苏允承深吸一口气,清隽的脸逐渐蒙上阴沉,他已经在坍塌的边缘,但他依然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   至于如何保持这残存不多的理性,他冰冷的眼眸看向还泡在池水中的两个女人,嘴角毫无温度地勾起,“看来你们两个感情的确很好,夏絮,好好陪着她,不要让我失望。”   夏絮浑身一颤,心里划过巨大的惊慌,觉得面前的男人和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没什么区别。   她只能点头,惨白着脸色道:“好……”   而一旁的狄书萱,已经被冻到没有任何反应的能力,只牙齿打颤地看着面前神色痛苦的女人,脸色如同心脏一样灰败。   ……   东宫。   今日回程时,苏寒祁似乎一直都有些欲言又止。   裴清绮看了他好几眼,但是见他一副沉默的样子,又不好问什么。   直到回到东宫之后,她才知道他今日这般反常是因为什么。   一进门,她便听到一阵熟悉的啾啾声——   “啾啾!啾啾!”   裴清绮看到一只长胖了不少的小鹰朝她扑腾着翅膀而来,“啾啾”地叫着,十分欢快。   她一下子就笑了出来,“怎么几天不见,就又胖了一些?”   她知道小鹰是跟着苏寒祁回到了东宫,但是这几天都没来得及去看它,没想到一见面就给了她一个惊喜。   原来鸟类长胖也是很容易的。   还好小鹰听不懂她说的话,不然快活的心情可能要没那么快活了。   看着一人一鸟在那里玩得不亦乐乎,苏寒祁起初并未觉得有什么,只是看到小鹰开始啄弄起裴清绮的嘴角来,脸色这才有了变化。   他上前一步,将小鹰一把抓住,声音沉稳,丝毫听不出任何不悦,“要不要给它取个名字?”   裴清绮顿了一下,“取名字?”   她觉得奇怪,“你一直没给它取名字吗?”   她记得上辈子苏寒祁身边也总跟着一只鹰,他跟人不怎么亲近,但是跟动物们却是很合得来。   总不至于连名字也没取?   小鹰:“啾啾。”   他至于的。   这个男人,看着人模狗样儿的,平日又挑剔又高冷,其实敷衍得很呢。   苏寒祁面不改色,撵着小鹰的鹰爪将它按在手腕上,小鹰扑腾了几下就萎了,“啾啾”地瞅着裴清绮。   “你想取个什么名字?”   裴清绮没有答话,只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男人,眼神有些直接。   苏寒祁也许是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眉头微微皱起,也没表现出多大的情绪,侧过头,“看着我做什么?”   裴清绮突然就笑了,“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闷啊。”   “闷?”   男人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回过头来看着她,“你觉得我闷。”   他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裴清绮听他的话觉得大事不妙,立刻收敛了笑意,“不是,只是觉得你……有点可爱。”   她实在忍不住笑,想到刚才苏寒祁若无其事转移话题的样子,就觉得很奇妙。   她以为他这样的男人永远不会有幼稚的一面,方才才发现原来只是隐藏得深,原来他遇到不愿意回答的问题的时候就会直接转移话题不去面对,这样的苏寒祁倒是让她觉得亲近不少。   像个真实的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不食人间烟火。   苏寒祁有一瞬间没有反应,只沉沉地看着面前的女人,而后回过头,“嗯。”   “嗯?”裴清绮看着他通红的耳尖,忽然就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什么叫嗯?”   “可爱不是用来形容男人的。”   裴清绮再三追问,苏寒祁也只回了这么一句,听上去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但裴清绮跟他相处这几天已经摸清了一点他的脾气,只要没有冷脸,那就说明没有生气,甚至心情还算得上愉快。   原来他真实的情绪和他表现出来的样子那么不一样。   裴清绮笑笑,“好,不说你可爱,咱们小鹰最可爱,对吧?”   小鹰:“啾啾。”   是的,你说得很对,绝无任何错处。   苏寒祁眉眼微动,最后只道:“取名。”   “哦哦,对。”裴清绮这才回过神来,逗弄着手中的小鹰,笑着道:“这么胖乎乎黑漆漆的,就叫嘤嘤吧?”   苏寒祁:“……你的上下句有什么联系么?”   裴清绮很诚实地摇头,“没有,只是随便找个借口,我想叫它嘤嘤,可以吗?”   她和苏寒祁对视一眼,眼里的坦然和清澈让男人眉宇渐渐柔缓下来。   他看着裴清绮的笑颜,最后只是收回了视线,“随便你。”   ……   小鹰的名字就这么草率地定下了,它日后定然会长成一个威武雄壮的巨鹰,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猛兽,但这不耽误它现在是个撒泼打滚的宝宝。   夜晚,裴清绮照旧睡在床榻的最里侧。   如今她已经不那么排斥身旁还睡着苏寒祁,他虽然存在感不弱,无法让人忽视,但他却从未逾越。   除了新婚那夜,他抑制不住过一次,便再也没有过过分的举动。   那一次也并没有勉强裴清绮,只是让她叫了他几句,只是那声嘶哑依然给裴清绮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今夜,她安眠。   兴许是陪着嘤嘤玩闹过一阵,有些累倦,她睡得毫无芥蒂,很快就睡得很沉,期间翻了个身面对着苏寒祁,还会无意识地砸嘴。   苏寒祁勾起嘴角,眼里含着淡淡的笑意。   他以为只有小孩子会这般。   带着薄茧的指腹触上柔嫩的肌肤时,指尖传来一阵异样的微动,男人眸色缓缓沉了下来,面前的是裴清绮沉静的睡颜,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刀山火海的画面——   他提剑入宫,一剑斩杀苏允承的情景无比清晰地展现,而后抱着裴清绮的尸首离开这皇宫。   一尸两命,血肉模糊。   苏寒祁闭上眼睛,眼睫痛苦地轻颤,他不知眼前种种究竟是黄粱一梦,还是真实发生过,无论是何种,都让他无法不去正视眼前这个女人,正视苏允承与裴清绮之间那些纠葛。   那日苏允承的偏执狠戾他看在眼中,他不会再让他有机会伤她。   思绪沉沉之际,裴清绮忽而轻哼了一声,眉头皱起,似乎有些不太舒服。   苏寒祁眸色缓和下来,将她轻轻揽入了怀中。   他的手放在她的腰上,缓缓摩挲着,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随即闭上了眼睛。   裴清绮在他怀里翻了个身,感受到腰间的重量,皱了一下眉头,到底也没挣开,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   乌都一向国强民富,除却一些偏远地区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大部分地区都十分发达。   烟楼那些姐妹虽然不足够赚到赎身的银子,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倒也算不上苛责,尤其是如今烟楼已经是正儿八经的酒楼,不再有以前那样的灰色生意,中间便少了许多捞油水的,各个钱包都鼓了一些。   于是就有人不太好意思再用裴清绮的鸽子与家里人联系,手头紧的帮她打扰鸽房,手头松的便给她银子,以示感谢。   大家都是从凡尘俗世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自然不会嫌弃给钱的行径太俗气,伤了大家的感情,反而让裴清绮很受感动。   对她们来说,钱是个好东西,愿意将好东西给出去,便是一种肯定。   她忽然想,如今百姓安居乐业,便注重精神上的满足,若是她能用这些鸽子赚取信件费,是不是一笔不小的钱?   裴清绮将这个想法放在了心里,一开始只在烟楼那些姐妹们的圈子里实行,不出几月便已经赚了不少。   积少成多,再加上鸽房的鸽子们都训练有素,有时候两个城之间一天便能往返。   不只是给家人送信的,也开始有做生意的慕名而来,想让裴清绮去带口信,让她的鸽子飞来飞去。   就像银子一样飞来飞去。   渐渐的,她养的那些鸽子开始不够用了,乌都的商人们若是有什么需要带信的几乎都会来找她,安全性高,且快速,与周边的城几乎一日之内就会往返。   她开始频繁地出宫,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已经形成了产业链,当朝廷上的官员开始上奏禀明此事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赚大了。   因为她可能需要交税了。   ……   苏皇后赞许地看着裴清绮在一旁清点银票,又是诧异又是骄傲,“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你能赚到这么多。”   裴清绮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想想之后也就能明白了,“主要是乌都很少有这方面的业务,以前送个信很难,如今便方便了不少。”   二人难得空闲,在宫中喝茶,一旁萧昼也陪着,听了这话便开口道:“是方便不少。”   他看向苏皇后,语气意味不明,“若是书信往来这般迅捷,我一日寄出十几封,总是有一两封能收到回信的。”   苏皇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说话,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萧昼眼神明明灭灭,视线紧锁在她身上。   自从上次摊牌,苏皇后便一直逃避着他,德懿帝也时刻防备着他,越是这般,他就越是想问个清楚,迟迟不肯离去。   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德懿帝也清楚,只是不愿意挑明,维持着表面的恩爱,即便如此,他也已经满足不已。   裴清绮倒是没发觉两人有何暗涌,只一边点钱一边道:“不至于,鸽子们若是经过培训,基本不会出错,且若是重要的消息,多出点银子,保险起见,我便会再派出一只鸽子,只要你有钱,什么消息都能为你送到。”   苏皇后忍不住笑了,“掉进钱眼里了。”   她虽是调侃,却并无恶意,反而亮晶晶地看着裴清绮开展各项业务,只觉得她这个媳妇好厉害。   又漂亮又可爱,还诚实勤劳,脚踏实地,从未见她搬弄是非,只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先前是沉闷了点,如今越发明艳开朗,让人看着便喜欢。   阿祁眼光真好。   萧昼心中不太爽利,一个德懿帝便罢了,左右苏皇后是敷衍着的,但是对于裴清绮却是发自心底的喜欢。   他略微思索,忽而对苏皇后说:“萧府的房契地契、每年的俸禄、你若喜欢,我也给你。”   苏皇后缓缓收起笑容,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兄长,这不必了……”   “苏苏。”一道低沉的男声忽而响起,德懿帝不知何时出现在三人身后,身旁跟着一众宫人,器宇轩昂,威严稳重。   他站在苏皇后身旁,眼中只有她,抬起手刮她的鼻子,语气宠溺,“缺什么跟我说就好了,何必要麻烦兄长?” ?第84章 皇上,他只是我的哥哥   苏皇后被打断,回头看了德懿帝一眼,男人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微微用力,垂眸对上她的视线,“苏苏。”   他如今似乎很愿意喊她的名字,总是这般浓情地喊着她,似乎喊一声就少一声。   苏皇后也隐隐察觉到他的不安,也知道德懿帝很想从她身上汲取一些安全感,想要她的肯定和保证。   她知道,但是她不在意。   “皇上怎么会来?”她起身,裴清绮和萧昼也纷纷起身行礼,德懿帝轻轻按着苏皇后的肩膀,小心地牵住了她的手,“想见你。”   他直白又诚实地表达自己的情绪,苏皇后已经习惯了,但是裴清绮却不知德懿帝私下是这般模样,有些吃惊。   她看向一旁的萧昼,却见男人的脸色沉重。   她其实察觉到萧昼和苏皇后之间似乎有一些说不得的情愫,因为这件事情她怕平时说错什么话,也曾经问过苏寒祁,只是苏寒祁告诉过她,这件事情和她没什么关系,让她不用插手,更不用找麻烦上身,她这才肯定了自己心里面的想法。   既然苏寒祁都这么说了,那他们之间的事情肯定是有一些渊源的,如今再看到德懿帝苏皇后还有萧昼三个人仿佛修罗场一样的场景,她便知道这不是她能插手的,于是她收起了账本,起身和苏皇后告别。   苏皇后见她要走,脸上立刻露出不舍的神情,“今天就要走了?”   裴清绮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苏皇后就想到了什么似的,“也好,早点回去陪陪阿祁,你们才新婚,我成天霸占着你,他肯定是有意见了。”   苏皇后的话让裴清绮有些脸热,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但是德懿帝却看着苏皇后,若有所思,又看着裴清绮匆匆离去好像是为了躲避什么的背影,眸色渐渐加深。   他看了看苏皇后,又看了看萧昼,三个人之间的气场越发凝固尴尬。   苏皇后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起身拉着德懿帝的袖子,“既然皇上来了,那我们先回宫吧。”   说完她看向一旁的萧昼,“兄长,我和皇上先走了。”   萧昼没有说话,目光紧紧地锁在她的脸上,过了很久才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德懿帝看着两人依依不舍的样子,心中那口闷气如何都抒发不出来,只能越发用力地揽着苏皇后的腰,走了几步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   萧昼正好迎上他的目光,那一眼空中仿佛闪烁着火光,倾刻间便归于平静。   萧昼冷冷地看着德懿帝,随即转开视线,丝毫没有将他放在眼中,   男人藏在龙袍下的拳头一下子握紧,手背上出现两条青筋,一旁的苏皇后似乎感觉到了他身体的紧绷,侧过头来看了德懿帝一眼,“皇上怎么了?”   德懿帝对她挤出一抹笑容,宠爱的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什么,苏苏今天都和兄长说了些什么?看你们很高兴。”   也许苏皇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和萧昼在一起的时候是放松的,开心的,哪怕她并没有表现出对萧昼有多么特别的地方,但仅仅凭这一点就已经让德懿帝心中很不舒服。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语气里面的酸味,“平时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没有那么开心。”   说着,他在苏皇后的头发上亲了一口,“跟别人在一起,倒是一直笑了,这么高兴吗?   苏皇后仰头看着他,眼里面闪着细碎的光,“跟兄长在一起,自然是高兴的。”   “……是吗?”   “是啊。”   德懿帝只觉得有一口闷气堵在胸口,闷得他有些难受。   回到宫中之后,苏皇后也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但他只要一想到刚才两人相谈甚欢的场景,心里面就不由得升起一阵恐慌。   等到苏皇后沐浴更衣,在床榻旁梳理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将她揽入了怀中,“苏苏,兄长似乎很喜欢你。”   他意有所指,纤长的手指揉着她的长发,乌黑的发丝在指尖流淌。   过了这么多年,苏皇后的一头秀发依然如当初一样好看柔顺,岁月并没有太过于苛责她,只留下了一些浅薄的印记,仿佛证明岁月来过,却没有停留很长时间。   德懿帝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她在冷宫那样的环境住了这么久,从来不肯向他低头,他本以为她会过得很苦,可她总是那副平淡冷漠的样子。   他每一次想要去将她接出来,她都是那般油盐不进、冷若冰霜,所以他们才一冷战就冷战了这么多年。   若不是苏皇后自己主动出宫,兴许她现在还在冷宫里。   若是萧昼,会和她冷战这么久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德懿帝忽然收紧力道,将怀里的苏皇后抱得越发紧。   苏皇后眉头皱了一下,回过头来看着德懿帝,“皇上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她抬起头,用手指细细地描绘着男人脸上的皱纹。   虽然上了年纪,也看得出来一丝沧桑,但仍然气宇轩昂,俊朗非凡,也怪不得苏妃被迷得晕头转向,哪怕是抛弃多年的亲情也要和德懿帝在一起,就算是伤她那么深也没有关系,丝毫不后悔。   德懿帝见苏皇后竟然在这个话题方面愿意搭理他,一下子就有些意动。   萧昼刚刚入宫的时候,只要提到这方面的事情,苏皇后总是会不着痕迹地把话题给带过去。   他看得出来苏皇后就是不想提,所以最后也就没有再提起,今天居然愿意温声细气地哄他,德懿帝的语气一下子就有些委屈,越发用力地抱着她,薄唇在她的耳边蹭着,“我不喜欢你和兄长走得那么近,你们关系再好,他也是个男人。”   “为什么会不高兴?”苏皇后摆出一副天真的样子,像是真的不懂一样,偏着脑袋看着他,“他是我的兄长呀。”   明明已经都是太子的母亲了,早就不是当初的小姑娘,可是看到她这样的眼神的时候,德懿帝的心中还是狠狠一动。   自古都说男人上了年纪成熟稳重的时候最是有魅力,而女人在她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才越会纯美,但在德懿帝这里并不是这样。   对他而言,经过岁月的沉淀还能够表现出来的单纯娇美、成熟优雅才最致命,这是多少小姑娘都没有办法相比的。   又或许他只是单纯喜欢苏皇后而已,所以无论她表现出来的是少女那般的心性,开朗活泼,又还是像一个成熟的女人一样端庄稳重,都是他喜欢的,都是他眼里最迷人的样子。   这么迷人的苏皇后,旁人又怎么可能不动心?   意识到这一点的德懿帝,每日每夜都在为曾经所做的一切后悔,倘若当时他能够认清自己,事情也就不会成这个样子。   说到底还是他太自负,低估了苏皇后在他心中的分量。   他握紧了苏皇后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怀里,“他能让你那般笑,我很害怕,也很恐慌。”   这是他在苏皇后出了冷宫之后,头一次和她说心里话,“因为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让你那样笑了,苏苏能不能像对兄长那样对我笑一笑?”   苏皇后皱着眉头看着他,忽然拉开了他的胳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床榻旁的德懿帝,“皇上是在怀疑我和兄长吗?如今连我对他笑一下都要怀疑?”   见她脸上似乎有愠色,德懿帝立刻改口,拉着她的手腕,眼中似乎有祈求,“不是怀疑,只是难过。”   他拿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你每次见了我都是敷衍的笑,可见了他才会笑得那般开心。”   “苏苏,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我只是难受。”   苏皇后刚才有些紧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手掌按在男人的心口上缓缓下滑,声音也缓缓下沉,“……难受吗?”   她似乎有些不相信,随着她手掌缓慢下移,那股温柔的触感让德懿帝立刻绷直了身子。   她很久没有这样主动触碰过他,男人眼里面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喉结上下滚动着上下车声音道:“嗯。”   “苏苏,疼疼我。”   他就像是一个被渴了很多天的旅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水源,那清泉就在他面前,他忍不住的想要汲取她的甘甜清澈,却被挡在门外,焦灼不安。   就在他以为苏皇后会给他一个痛快的时候,面前的女人忽然就收回了手,猛然撤开的温度让德懿帝有一瞬间的恍惚,看着那双柔荑下意识就要追上去,却被苏皇后挡开,轻轻按住了肩膀。   她对他淡淡笑了一下,“皇上,萧昼只是我的哥哥,我只把他当做好哥哥看待,不要想太多了。”   德懿帝也顿了一下,一股郁闷的怒气在胸腔里面翻涌。   他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可此时却来不及细想,只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并不是亲生兄妹,没有血缘关系,再怎么样他对你来说也只是一个成年男子而已。”   仔细听他的声音里面不光有埋怨,还有一丝意想不到的委屈。   苏皇后就这么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面感到一阵快意。   他似乎是早就已经忘记,他们如今的角色跟当年是对调的,他当初爱屋及乌把苏妃也当做他的好妹妹的时候,可从来没有问过她的想法,想过她的感受。   于是她缓缓开口,声音温柔,却像是凌迟一样,“皇上为什么会这么以为?就算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将他当做我的亲哥哥一样看待,有什么不对?”   “可他终究不是你的亲哥哥。”德懿帝有些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掐着她的腰,“就当是为了我,和他保持距离好不好?” ?第85章 不要抗拒我   听着他带着惶然的请求,苏皇后靠在他的怀中,忽然非常好心地抱住了男人的腰,“皇上……”   德懿帝浑身一僵,像是难以置信她竟会主动亲近自己,那一刻脑中再无任何理智,只想将她用力地揉入怀中。   “苏苏。”他哑着声音,这一刻甚至想说,如果你真的把萧昼当哥哥,那就当哥哥罢。   只要还在他身边,他什么都不在意。   可下一秒轻轻柔柔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却让德懿帝浑身僵直,抱着她的腰的胳膊缓缓收紧——   他听到苏皇后说:“皇上,你以前不也把苏妃当妹妹看待么?”   “我的妹妹,就是你的妹妹,我的哥哥,不也是皇上的哥哥?”   苏皇后扬起脸,表情天真又残忍,“皇上,从前的事情过去了便是过去了,我也不再计较,可现在你要计较起来了么?”   德懿帝眼中还燃烧着的火焰一寸寸湮灭,只剩下一片灰烬,仿佛浸泡在苦水之中,满嘴都是苦涩和心酸。   他闭上眼睛,勉强挤出一个笑,在苏皇后额头上落下一吻,“不计较,苏苏。”   “对你,我永远都不会计较。”   ……   今日苏寒祁回来得晚了一些。   裴清绮让厨房给他留了晚膳,自己还在核算账本。   苏寒祁回来时便看到她燃着灯看账本的模样,侧脸温柔好看,鼻尖的弧度带着俏丽,眉宇却是紧紧皱起,似乎是遇到了难题。   裴清绮认得的字不多,上辈子在宸王府倒是学习了一些,毕竟要打理府中上下,真不是做点家务就能行的,除了居住环境,衣食住行都需要她来操持,理理账本的能力还是有的。   只是像数目这么庞大的,还真没有过。   所以挑灯夜读,只想尽快将生意做起来,口袋里有银子的感觉比什么都强。   裴清绮打了个哈欠,后背忽然欺上一阵坚硬的温热,将她整个人都包围起来。   “阿祁……”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喊出男人的名字,回过头去想看他,却被从背后伸出来的一双手固定住了脑袋。   “别动。”   男人的声音清冽低沉,此时带着热气喷洒在她耳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以及明显有些熏人的酒气,“嗯?”   裴清绮能够感受到他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这么近的距离其实已经有些越线了,若是在平时,她表现出一点排斥,苏寒祁便会立刻停止。   只是如今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她便知道不会那么容易。   裴清绮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并没有任何不耐,也不觉得不自在,只觉得无奈。   相处的这段时间,她也大致了解了苏寒祁这个人,虽然平日瞧着深藏不露,不会让任何人窥见他真正的想法,但是倘若他愿意敞开心扉,便能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简单赤诚的人。   裴清绮被他紧紧抱着,声音柔和,“回来了?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厨房给你热了……”   “不用。”男人的眸色越发深沉,箍着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自己坐在凳子上,将她放在怀中。   裴清绮惊呼一声,没想到喝醉了的男人上手这么快,下一秒就已经稳稳当当坐在他身上,双手抵着他的胸膛,“阿祁,你喝醉了。”   苏寒祁好看的眉宇微微皱起,眼眸深深地看着怀里的女人,半晌吐出两个字:“没有。”   他说“没有”这两个字的时候,也能闻到浓浓的酒味,混杂着他身上独有的清冽气味,却是越发醉人,空气中也隐隐浮动着旖旎缱绻。   裴清绮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本想让他清醒后再与他说话,只是身后人粘着她仿佛挣不开一样,只能轻声哄他,“今日怎么喝这么多?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吃点什么,我让厨房……”   “不要厨房。”苏寒祁淡淡打断她,身上酒味浓厚,但是说话却依然清冷理智,似乎没有任何醉意。   “那你想要什么?”裴清绮觉得好笑,抬起头来看他。   男人也垂眸对上她的目光,伸手将她脸颊旁边的碎发别在耳后,“想要你。”   裴清绮:“……”   她有些不自在起来,苦恼自己方才怎么就说出了这么有歧义的问题。   “阿祁,你真的醉了。”裴清绮挣扎着要起来,苏寒祁却按着她的腰不许她动作,“别走。”   他的眸色越发深沉,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在她耳边蹭着,语气浓情而热炽,“……我没醉,你信吗?”   裴清绮哪里敢信?又哪里敢不信?   她又忍不住觉得有些想笑,轻轻捧了一下他的脸,“好了,知道你没醉,时辰不早了,要不要早点去休息?”   “你呢?”苏寒祁知道她在哄自己,好看的眉宇皱了起来。   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并没有被谁哄过,就连苏皇后也很少这样将他当作小孩子一样看待。   他小的时候,他的父皇母后忙着冷战彼此埋怨,没什么人注意到他的心情。   等到苏皇后整理好心情,将所有精力灌注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已经磨练成了沉稳清冷的性子,不愿意向任何表露心迹。   如今一个一把就能捏碎的女子捧着他的脸哄着他,这让他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滋味,却并没有抗拒她,“你与我一同休息?”   他在同她确认,裴清绮却皱起了眉头,思索片刻拒绝了他,“今晚恐怕不行,你先休息,我还有账本没对完。”   两人已经习惯了同床共枕,虽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但裴清绮如今已经熟悉了他的气味,每晚睡梦正酣时就会感觉到这种独属于男人身上的味道骤然加深,她仿佛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无法挣脱,久而久之也就习惯。   她一直以为是这个男人的存在感太霸道,并未多想。   苏寒祁自然是不乐意的,“我陪你。”   “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喝了这么多,肯定会不舒服的。”   裴清绮并没有找借口,是真的为了他的身体着想,“呆会喝了醒酒汤再睡。”   苏寒祁不肯,“只喝了一点,我可以陪你。”   裴清绮没办法,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随他去。   只是她没想到苏寒祁竟然没有乖乖呆在一旁,反而对她动手动脚起来,时不时捏捏她的脸,或者把玩着她的头发,触触她细腻的肌肤。   她平时根本就看不出来他的小动作会有那么多,终于在他把玩着她的发丝让她感觉到一阵痒意时,忍不住轻笑出声制止了他,“阿祁,你这样我没法专心。”   他话音落下,男人动作一顿,像是终于不打算再掩饰了一样,径直贴了上来。   “为什么没有办法专心,嗯?”他似乎是很喜欢对她的耳朵说话,字里行间还带着一丝明知故问。   裴清绮被他弄得越发有些痒,忍不住将脑袋侧在一旁,“你这样让我怎么专心?”   她的语气带着一点恼怒,但是却并没有真的生气,苏寒祁也听得出来,越发放肆地撩拨她颈后面的头发,还有那一块细嫩的肌肤。   裴清绮感觉到事情似乎有一点超出自己的控制,眼里面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叫停了他,等等,“你到底怎么了?”   她的抗拒一下子变得激烈了起来,身后的男人动作一顿,眼眸忽然就深沉下来,看着裴清绮的肩膀将她转过身子,逼着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到了如今,你还抗拒我吗?”   他的声音沙哑,似乎还暗含着一种莫名的委屈,裴清绮哪里受得了他这个样子?缓声安慰他,“我并不是抗拒你,只是……”   她知道苏寒祁是因为有了些醉意才这么逾越,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只看着他轻轻地说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顺其自然。”   “可你如今在抗拒我。”苏寒祁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以前也就罢了,他可以放任她,可如今两个人的相处虽然比以前自然不少,却依然在原地踏步,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他虽说过如果到最后两人始终无法走到一起,他会放她走,可他并不想在拥有机会的时候毫无作为,白白浪费这一段光阴。   裴清绮感觉到他箍着自己腰间的胳膊越收越紧,仿佛要将她折断一样,突然问他,“你今天是和谁喝的酒?”为何回来之后忽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如今是太子,地位无人撼动,自然会有许多应酬,裴清绮理解他,从来不曾干涉他,如若可以的话,她倒是希望自己的生意哪一天能够做大,助他一臂之力。   苏寒祁今日忽然说这么多的话,她下意识感觉他是听谁说了什么,才会突然变成这样。   男人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他抚摸着她的脸,脑海中出现的确实是今日苏允承说的那一番话:“你永远只是一个局外人。”   ——苏寒祁做过一个梦,梦到了完整的前世,梦到他们三人的前世今生。   上一辈子他来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她嫁作他人,之后是那样一个悲情的结局,无论是上辈子的愁云惨淡,还是这一辈子的镜花水月,他都无法承受再一次失去她。   可是这种想法却不能告知裴清绮,她若是知道他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就想要更进一步地拥有她,只会越发远离他。   苏寒祁的眸色越来越暗,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将裴清绮紧紧地拥在怀中,在她耳后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才愿意接受我?” ?第86章 他不信她爱上别人   裴清绮忽然有些紧张,表情也黯然了起来,没有回答他的话,只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不是不想接受他,只是她如今并没有办法敞开心扉。   她知道自己在苏允承身上受到的伤害和痛苦不应该转移到苏寒祁身上,可曾经经历过的那些都是事实,无法抹去。   如今的她还没有做好准备迎接下一段,她只想先将自己的小世界保护起来,还不愿意有旁人的踏入。   所以她对他说的只有对不起这三个字,尽管说得很轻,还是被苏寒祁给听到,抱着她的力道越发加重,可是最后也只能缓缓放手。   苏寒祁闭上眼睛,全都是苏允承今晚醉酒时在他面前的挑衅:他说裴清绮永远不会爱他,永远不会与他真正相爱。   ……   次日,刺眼的日光照在男人的眼皮上,给他蒙上了一层浅淡的金光,看上去越发柔和好看。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裴清绮沉睡的面容,眉头紧紧皱着,似乎还有一些睡得不太安稳。   苏寒祁睁开眼睛,彻底清醒过来,抬起手盖在了裴清绮的额头上,替她挡去一些刺目的日光,往窗外看了一眼。   此时时辰已经不早,他倒是头一次起得这么晚。   他的动作惊醒了裴清绮,裴清绮也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睁开眼,看着面前的男人,“你醒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苏寒祁淡淡地应了一声,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你怎么趴在床边?”   裴清绮起身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对他说:“我起得比你早一些,你昨天晚上喝多了,看上去好像很难受。”   说着她又坐了下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再发热了,昨天晚上吓死我了。”   裴清绮眼底的关切毫不掩饰,“昨晚我摸到你身上很烫,喝了醒酒汤可是却没有任何反应,还以为你怎么了,不过还好温度退了下来,不然要是发热的话,今天可能要请太医。”   苏寒祁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伸手在她的脸颊上揉了一下,“是起来得早。还是昨天晚上一晚没睡?”   裴清绮被他戳穿,有些不好意思,眼睛往四处乱看,“这个你就别管了,只要你没事就行。”   苏寒祁从她的反应里也一下子就得到了答案,眸色一沉,伸手将她拉入怀中,“笨蛋。”   裴清绮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嘟囔,“怎么还骂起人来了?”   她听到身后传来男人一阵低沉的笑声,揉了揉她的腰,“不是骂你,是喜欢你。”   裴清绮脸一下子就有些红,“大清早的突然说这种话……”   她很煞风景地说:“你该不会是酒还没醒吧?”   毕竟她认识的太子殿下,可是不会这么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心中所想,像喜欢你这种话竟然这么随便就说出口……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她感觉到腰间的力道一松,男人已经松开她,沉着脸站了起来。   裴清绮眨了眨眼睛,朦朦胧胧知道自己应该是说错了什么,但是又不想去细想,看苏寒祁已经穿好衣裳,起身走到他身边,“对了,我今日不用去烟楼。”   男人的动作一断,回过头来看向她,什么都没说,薄唇微抿,但是从他那双眼睛里面裴清绮就看出了他的意思,于是便解释道:“昨天晚上我已经把账本给整理好了,所以今天可以不用去。”   苏寒祁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这么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脸色看着像是缓和了一些,“跟我去猎场?”   裴清绮:“?”   ……   她或许是有好好和苏寒祁聊聊的意思,但绝对没有来猎场聊的意思。   她知道苏寒祁让她锻炼身体是为了她好,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那般天赋异禀,稍微学学就能成高手。   她真的不动不知道,一动才知道自己压根不是这块料。   裴清绮有时候也觉得很神奇,她可以吃苦耐劳,也可以忍受磨难,但就是受不了练功。   尤其是扎马步,她本来以为生活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难倒她的,但学习基本功对她来说还是生命不能够承受之重。   一想到要去猎场,裴清绮下意识就有一种反抗的心理。   到了猎场之后,这种反抗的心灵一下子就被一种更深的恐惧所替代。   猎场很宽阔,中间是一大片平地,旁边有许多观看席,而在场地上旁边有一个马棚站着许多马,那些马一看就很精神,毛色锃亮,喘着粗气,一看就很野。   裴清绮发现那些很厉害的马一般也都很不好驯服,一双双黑色的突出来的眼睛里面闪耀着对人的不屑。   她以前没有近距离的感受过,如今看到的时候只觉得似乎骑马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行为,忍不住有些担忧地看着身旁的男人,“要不……今天还是别了?”   苏寒祁似乎看出她的退却,没让她躲避,按着她的腰让她去看那些小一点温顺一点的马。   裴清绮没有办法,只能够去看看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   好家伙,这猎场上的玩意一个比一个凶。   裴清绮下意识地攥住了身旁男人的袖子,“你们今天就是要在这个地方打猎吗?”   苏寒祁听完之后淡淡勾着嘴角,低声笑了一下,“不是。”   这里只是准备的场地,如果要去打猎,会在那边的山上。   裴清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一眼都看不到边,顿时就整个人都不好了,“我该不会也要跟着你们一起去吧?”   “不会。”苏寒祁忽然俯身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那边会有危险,女眷在帐中等着。”   裴清绮这才松了口气,但是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可是你要是过去的话,会不会受伤?”   苏寒祁对她的关心似乎很受用,在她的脸颊上揉了一下,“不用担心,每年都会有这项活动,没有受伤过。”   裴清绮这才点头,但心里面还是有些不安,只要看那些高大的马儿,她就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一想到要骑着这些驰骋猎场,她忧心忡忡,没有意识到男人又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感觉到肌肤上传来一阵温热,裴清绮才发现苏寒祁似乎对她有点亲近过头。   虽然平时偶尔也会有一些这样的动作,但是由于不太过分,而且自己先前也答应过他会好好相处下去,所以也就没说什么。   只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有点不太符合苏寒祁的性格,看到远处一抹人影走过来的时候,她才仿佛明白了什么——   苏允承隔着很远的距离,就看到他们两人旁若无人亲密的样子,攥紧了拳头。   猎场围猎一向是皇家重要的活动,几乎都会带着家属出席,苏允承身边应该是要带着夏絮的,但他身边却没有任何人。   只孤身一人来到猎场。   他往裴清绮这边走了过来,“太子殿下。”   他先和苏寒祁打了声招呼,视线这才落在裴清绮身上,什么话也没说。   裴清绮见他不说话,也没有主动和他打招呼,两个人之间淡淡的,仿佛没有任何龃龉,也不曾有过任何矛盾。   苏允承云淡风轻,裴清绮只会比他更不在意,但是当真看到她脸上没有丝毫波动时,男人心里还是微微刺痛了一下。   想到他刚才和苏寒祁那旁若无人的样子,衣袖下面的拳头越攥越紧,最后还是缓缓松开,表面上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太子妃。”最后他还是和她打了招呼,裴清绮对他点点头,“宸王殿下怎么没有带宸王妃过来?”   她只是随口一问,却看到面前男人的表情在那一瞬间有些裂缝,随即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宸王妃……”听到裴清绮嘴里说出这个称呼,还真是有些讽刺。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一辈子,他的王妃都只有她一个人。   但她如今是太子妃,恐怕已经不稀罕做他的王妃。   这没有什么。苏允承告诉自己,就算她不愿意做他的王妃,他会让她做他的皇后。   苏寒祁能给她的,他也能够给她。   “她身体不舒服,就没有带她出来。”过了一会儿,苏允承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那声音里面的沙哑和隐忍。   苏寒祁不动声色地挡在两人中间,挡住了苏允承的视线。   苏允承注意到他的动作,也并没有和他对峙,更没有说什么,只是后退一步,离开的裴清绮的视线之中。   他这么潇洒地转身离去,倒是让裴清绮有些诧异。   虽说上一次见面苏允承已经表明他不会再纠结于曾经,给裴清绮送上了祝福,但只要想到曾经他在她出嫁前跪了一整夜,在大雪的夜晚跪到次日黎明,心中就不由得有些警惕。   毕竟那样偏执的人,很难相信他是全部放下了。   本来还以为他会纠缠一番,不过他这么干脆,她倒是轻松了不少,浅浅地松了一口气。   因为苏允承的缘故,她总是担心会给苏寒祁带来麻烦,如今看他似乎是放下了,她也就放心了。   苏允承转身的那一刻,脸色肃然沉了下来,眼里面闪着一抹旁人无法窥见的火光。   他握紧了拳头,手背上浮现起几条明显的青筋,极力在压制着什么。   没有人懂他的那种感觉,明明最渴望的人就在眼前,却没有办法拥她入怀。   不会太久的。   他在心里面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会带着裴清绮离开,他会让裴清绮留在他身边,永远陪着他。   苏允承闭上眼睛,他看得出来裴清绮对苏寒祁虽然没有以前那么防备,但还没有爱上他。   他知道裴清绮爱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她没有爱上他,他这样告诉自己。只要她没有爱上别人,那就还不算完。   她不爱别人,哪怕她不爱他,他也有借口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   没过多久,苏皇后和德懿帝也到了猎场,萧昼自然是跟在他们身后。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萧昼已经在乌都待了好几个月,一开始还有人会问他什么时候回程,但时间一长也就没什么人问了。   其实宫里面很多人都看得出来他和苏皇后之间那似乎是不同寻常的情愫,但是由于德懿帝没有表现出异样,他们也就不敢多说什么。   这也只是众人心中的感受而已,苏皇后和萧昼之间的相处依然是克己守礼,并没有什么逾越的地方,所以也没有什么人敢传什么流言。   只是裴清绮还是觉得萧昼这样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苏皇后争,当德懿帝不存在吗?这也太挑衅了吧。   她摇了摇头,想到苏寒祁不让自己去管这些闲事,也就没再说什么,只走到苏寒祁身边。   苏寒祁让她换了一身简便的骑马服,猎场上没有专门为女性定制的骑马服,只有一些小码的可以让她穿上,但还是大了一些,看上去却是有模有样的。   一条细细的腰带勾勒出了腰身,没有那些繁复的装饰,也没有喧宾夺主的设计,整个人看上去都清爽干练,有一股平日里面没有的英气。   苏寒祁看了她几眼,眼神微动,裴清绮走到他面前,下意识地问他,“好看吗?”   苏寒祁没有回答她,而是伸出纤长的手指挑起她的腰带放在手中,轻轻一扯,裴清绮就上前一步走到了他面前——   两人视线相对,距离近得能够听到对方的呼吸,好像下一秒就能够交缠在一起。   裴清绮顿时就有些脸热,“还有这么多人在呢。”   她忍不住提醒苏寒祁,怕他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亲吻她的额头这种举动。   先前虽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但人还没有来齐,如今众目睽睽,就连苏皇后和德懿帝也在场,她不想被旁人笑话这些。   苏寒祁当然也是看出她的害羞,勾起嘴角低低地笑了一声,“好,不亲你。”   他的笑声很短促,像是从心口传出来的,低沉沙哑又好听。   裴清绮其实很少看见他笑,偶尔几次都会有些失神,因为这个男人笑起来很好看。   她看着他英俊的侧脸,因为换上了骑马服,和平时的严肃端庄多了一股子英郎的铩气,他平深沉内敛,就如同一把锐利的刀,虽然凌冽但是却锋芒尽收,他习惯藏锋。   如今像是脱了鞘一样,浑身都是凌厉的冰冷,而又锋芒毕露,所到之处都能够让人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那一阵压迫感。   而这密不透风的冰冷里面唯独有一道口子是撕开的,是只对她柔和的温情。   苏寒祁看着刚才还有些害羞的裴清绮,下一秒就一声不吭地盯着自己看,揉了揉她的脑袋,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说:“不在他们面前亲你,回家再亲,嗯?”   蒸腾的热气喷洒在裴清绮的耳蜗出,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尾音甚至还带着一丝轻颤,裹着她的耳窝一起往最深处缠。   裴清绮脸立刻红了个透,没有想到在大众面前他能够这么孟浪,虽然是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但裴清绮却有一种被旁人都看穿的羞赧,忍不住推了他一下,“别说了,要开始了。”   她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见她的耳朵红得快要滴出血来,苏寒祁忽然心情大好,眼里面是所有人都能看得见的零星春华。   那些朝中大臣和将士们哪里见过苏寒祁这模样?就连苏皇后也是一脸姨母笑,对德懿帝的态度都缓和了不少,“看来这次指婚是对的,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阿祁这么开心了。”   德懿帝这才掀起眼皮子往那边看了一眼,随即又收回了目光,视线依然落在苏皇后的脸上,应了一声,“嗯。”   他有些宠溺地捏了一下苏皇后的脸,“只要你开心。”   所有人都很开心,只有苏允承整个人像是被打入阴影之中,遥遥地看着对面那伤人骨髓的一幕,看着他们两个肆无忌惮的亲昵。   看到苏寒祁浮在裴清绮耳边说悄悄话时的裴清绮那娇羞的面容,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像是要掐出血来。   他的理智告诉他,裴清绮不会爱上他,哪怕她嫁给他,她也不会再像他从前那样爱自己一样爱别人。   她曾经那么飞蛾扑火,那么全心全意,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又将一腔爱意给了别人?   他如今甚至都没有办法安眠,他的岁岁怎么可以在别人身边笑得那么甜美?   苏允承手中一用力,手中的剑便被折断掉在了地上,折射出一抹寒光。 ?第87章 你学坏了   围猎也算是一项正式的活动,总会有一些花里胡哨的环节,裴清绮也看不懂这些,只觉得苏寒祁牵着马的样子还挺好看的,多看了几眼。   女眷们都待在一起,她现在没有办法去找苏皇后,只能和其他那些夫人太太在一起闲聊。   作为太子妃,她的地位显然是最高的,但又因为她的出身不怎么样,哪怕是狄将军的女儿,但是也没经历过正统教育,其他人看她的眼神也是有一些微妙。   其中有一个胆子大的忍不住过来找她搭话,“太子妃怎么不和我们一起说话,一个人在这不觉得无聊吗?”   裴清绮对她笑了一下,“还好,我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所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位夫人显然是个热情的,没多少心眼,直接把裴清绮给拉进了她们的圈子里。   大家无论私下里如何,表面上总是要做出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裴清绮很快就融入了她们,先不说这交情到底如何,至少表面上的和谐是做到了的。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们知道太子妃的地位,所有人都会稍微让着她一点,哪怕不少人对她原来的出身都有些瞧不上,但也因为她既然是狄将军失而复得的千金,也不会对她说什么,只是从小到大的教养让她们在面对裴清绮时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当然这些都是正常的,只要不过分表现出来,裴清绮也就没说什么,由她们去。   说着说着,她们就谈到了王爷府新来的两位。   原先那个热情的夫人在说之前还刻意看了裴清绮几眼,似乎有些犹豫,“太子妃可还记得宸王新娶的那两位?”   她似乎是在斟酌裴清绮的脾气,若是她不愿意聊这件事,她便立刻不说了。   只是裴清绮也有些好奇,看她们这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了?”   那位夫人便立刻打开了话匣子,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如今太平盛世,但内院是从来不消停的,只不过也没什么宅斗宫斗那样惊心动魄的剧情,大多都是一些生活上的小事,好不容易有点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立刻就在圈子里面传开。   裴清绮听着,大致也明白了她们的意思,似乎是狄书萱和夏絮在王府里面过得并不那么好——   “上一次我跟着我家那位去王府探望宸王和宸王妃,亲眼所见,她和那位狄书萱都是住在下人住的地方,同吃同住。”   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其他的夫人太太全部都瞪大了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这件事情。   “不会吧?那夏絮也就算了,但是她再怎么说也是王妃,总不该是这样的待遇,而且那狄书萱不是狄将军的千金……”   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个人的声音瞬间就小了下去,下意识地看向裴清绮,怕她介意这件事情。   只见裴清绮对她们微微一笑,像是完全不在意,她们这才敢继续说下去。   “那狄书萱可是狄将军的千金,哪怕是认错了的假千金,过了这么多年也都会有些感情了,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这种罪?太夸张了!”   “是啊!”   那个夫人被人质疑似乎也有些不高兴,脸色有些微红地争辩道:“这件事情可不是我在胡说,是我亲眼所见的!你们要是不信也可以让人去打听这件事情,可不是什么秘密!宸王府的人都知道的,宸王对他们府中的那两位夫人完全不在意,甚至还很厌恶她们!”   “这又是为何?我听说王爷为了娶那位叫夏絮的女子,已经在皇上面前求了那么多回,应该是很喜爱她才对,为什么会对她那般?”   “这我怎么知道?男人心海底针吧。”   “不过王爷是真的不喜欢那个狄书萱,我先前就听说,狄将军在知道自己认错了女儿之前,就已经有意思想要把狄书萱许配给王爷,只是被王爷拒绝了,那个时候王爷似乎已经对于夏絮有了想法,向皇上请旨赐婚……后来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娶了狄书萱,但是对她一点都不好,应该是从头到尾都不喜欢她的。”   “……可我之前怎么听说宸王其实也喜欢咱们太子妃的?”   说到这里那个人立刻就闭上嘴,先前那些话说了便说了,可这话事关太子妃本人,这就……   她们看向裴清绮,裴清绮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而是抬起头来看着她们,笑道:“怎么不继续说了?”   她脸上好像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意思,但那些人依旧有些惴惴不安,一时之间没有人敢再开口。   裴清绮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眼里的情绪晦涩莫名。   等到身旁的丫头在她耳边说可以去找苏皇后的时候,她这才起身,一一跟那些人道别,言行之间很是谦卑礼貌,让那些人对她的好感一下子就上升不少。   “太子妃虽然在民间长大,算不得周全,但却是真诚的。”   “对啊,其他的不说,脾气是真的好。”   裴清绮走了之后,剩下的都是圈子里面经常聚头的夫人太太,说话自然就没有那般拘谨。   这句表扬是出自真心的,其他人都纷纷附和,“是啊,也不捏腔拿调,我都快忘了她长那么漂亮了。”   眼看的裴清绮已经走远,刚才那个起了话头的人立刻就压低了声音,对旁边那些夫人太太说:“其实我听说太子殿下和王爷其实都是属意太子妃的!”   这件事情虽然在民间已经流传甚远,传出了无数个版本,但是在宫墙内确实没什么人提起的。   一来是因为宫中规矩森严,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惹祸上身,所以一般情况下是不敢讨论这些,还有一个是这些夫人太太们平时都深居宅门之内,很少抛头露面,对外面的传言摄入有限。   如今有一个人起了头,其他人立刻就兴致勃勃地吃起瓜来——   “我也好像听说过这件事情,似乎太子妃出嫁的前一夜,宸王还在她门前跪了一晚上,只是太子妃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真的假的?”   其中一个人瞪大了眼睛,像是十分惊讶,忍不住往场地中看了一眼,眼看苏允承一副清朗俊秀,气宇轩昂的模样,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么一个高傲的男人是如何在裴清绮门前跪了一夜的。   “确有其事!我有小姐妹说,亲眼看到宸王跪在大雪中,只求太子妃能够改变心意!”   “啊!这不是撬太子殿下的墙角吗?”   “那个时候两人都要成婚了,宸王这样做怕是很不妥当吧?”   “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也觉得这肯定是别人乱传的,宸王殿下怎么说也是个王爷,怎么会做出这么丢份的事情?”   “哎呀,信不信由你们,但这件事情确实是千真万确的,而且太子妃摘花会那一天,王爷和太子殿下都同时出现在烟楼,差点就大打出手了,这件事情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我是内部人,所以才告诉你们的。”   “我不信。”   “我也不信……”   “你们不信就算了,反正这件事情牵扯到的人太多,其中的利害关系跟你们说了也说不明白,反正是内部人士知道一些消息,总而言之,信不信都由你们,懂的都懂,剩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嘿你这个人!有话就说话,怎么那么装神弄鬼的?”   “就是!”   ……   那边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就没有停过,裴清绮倒是没怎么在意那些是是非非,她如今过得很好,再回头看的话只能是自寻烦恼。   她在最痛苦的时候也想过要复仇这件事情,但她也许就是那种随遇而安的性子,并不适合太浓烈的情绪,眼前是什么样的生活,她就只想把现在的生活好好的过下去,不愿意给自己增添压力和烦恼。   她只想要一直往前走,永远不回头。   过去的事情,遗憾的,后悔的,心有不甘的,她通通都可以放下。   因为对于裴清绮来说,永远只有当下的生活和未来是重要的,其余的对她来说,只能够作为过去的经验和教训存在,她可以从过去的痛苦里面汲取力量和反思,但她永远不会让那些阴影纠缠她一辈子。   苏皇后看到裴清绮朝自己走来,便笑了起来,“坐到母后身边。”   裴清绮跟她行礼,随即在她旁边坐下,苏皇后下意识便牵起了她的手,指着场地上的苏寒祁,“看阿祁那样多俊。”   裴清绮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点了点头,眼里坠着笑意,“是很英朗。”   “是不是场上所有人中最英俊的那一个?”   裴清绮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父皇才是天人之姿,气宇轩昂,没有人比得过。”   苏皇后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看了她一眼,“如今就只有你我二人,旁边这些丫鬟都是我的人,你不用怕,放心大胆地说真话。”   裴清绮忍不住地笑了,“儿臣说的是真话呀,父皇难道不英俊吗?”   苏皇后看到了她眼里面一闪而过的狡黠,不高兴道:“你学坏了,是不是这段时间跟阿祁在一起,他把你给带坏了?”   裴清绮笑笑不说话,两个人其乐融融的模样落入猎场中德懿帝的眼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虽然这段时间苏皇后对他好了很多,但她无论是对着萧昼还是裴清绮,都远远要比对着他开心。   他每次以为苏皇后对他敞开心扉了,但一转眼就会发现自己想多了。   这种起起伏伏的心情让他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却又无法脱离,痛苦又煎熬,甜蜜又心酸。   他黯然收回视线,眼神又变得冷漠起来。   身旁苏寒祁和苏允承都骑着马跟了上来,而萧昼也挑了一匹烈马站在三人之外,视线淡淡地扫过他们。   气氛一下子有些紧绷,似乎都能预料到,接下来会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第88章 苏允承看到她对别人的心动   德懿帝往年也是独自一人打猎,今年也不例外,没有苏皇后在场,他似乎做什么都兴致缺缺。   皇帝都没什么兴致,其他的人自然是不敢抢了风头去,几乎都是压着在猎物,苏寒祁不愿意捧着德懿帝,掉转方向去了深林。   苏允承眸色深沉,也骑着马跟了过去。   两人这一去,便去了大半日,等到德懿帝鸣金收兵的时候,这两人还在深林中,各自保护他们安全的护卫队也都没有出来。   德懿帝并不担心他们的安全,只担心苏皇后会担心。   果然,在知道苏寒祁一直没有出来的时候,苏皇后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担忧,“怎么这个时辰了还没有消息?”   她下意识去看身边的裴清绮,“别担心,阿祁身手很好的,且往年猎场中从未受过伤,肯定是一时间忘记了。”   她自己就很担心,却还本能去安抚裴清绮,裴清绮本来是惴惴不安的,但是看到苏皇后的体贴却缓和了一些,也不想让她担心,便道:“我没事,母后安心。”   苏皇后点点头,眸光中却依然含着淡淡的忧虑。   日色昏黄,因太子和宸王都还未归,剩下的人马便直接在山林外边驻营扎寨,在这边度过一晚。   苏皇后自然是和德懿帝在一起,德懿帝完全不担心两个儿子会出什么事,苏皇后却走来走去睡不着,时不时往门口看一眼。   德懿帝被她晃得眼晕,在她又一次在自己面前晃荡的时候拉着她的手将她按在自己身边,“好了,不会有什么事的,以太子的身手,除非数十头猛兽同时攻击他,否则一般情况奈何不了他。”   苏皇后脸色微沉,有些不满地看向他,“倘若阿祁不小心受伤呢?倘若阿祁注意力被分散呢?又倘若有什么埋伏袭击,就是冲着阿祁来的呢?”   德懿帝听着她快要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低低地笑了一声,虽然他乐意看到她有不一样的情绪,但是又不愿意看到她焦灼难安的样子。   尤其担心的人还不是他,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苏皇后因为他而担忧过。   思及此,德懿帝的脸色便又沉了一下,拉着苏皇后在自己身边坐下,“苏苏,你方才和太子妃说,太子往年都未曾出过事,你往年都深居冷宫之中……”   他停顿了一下,终是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你往年长居冷宫,是不是对外界的消息也都知道?”   苏皇后听他这么问,脸上的神情微微有些凝固,随即低下头,轻声道:“皇上想问什么呢?”   德懿帝伸手将她拉入怀中,斟酌了片刻,神情有些犹豫。   关于冷宫那件事,是两个人心上的一道伤口。   就像他们不会提起死去的那两个孩子一样,他们也绝不会贸然提起冷宫的那段日子。   对于这件事,德懿帝一直是内疚自责的,所以他轻易不愿意提起,只是两人之间若是一直存在着问题不去解决,哪怕表面上再怎么和谐,总有一天会渐行渐远。   萧昼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他的到来让德懿帝感到极大的危机,他迫不及待想要解开两人的心结。   德懿帝斟酌再三,还是准备打开话题,“我想知道,你在冷宫那些年……”   “皇上!太子殿下和宸王殿下回来了!”   一声疾呼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外面急急忙忙的动静声让苏皇后倏然站起身,完全将德懿帝要说的话抛在脑后——   “阿祁回来了?”   她眼睛里面都发出光来,熠熠生辉,那种知道心中挂念之人安全时发自内心的安慰,是德懿帝再也得不到的。   他忽然喉咙一哽,上下滚了滚喉结,看着苏皇后已经匆忙走出去的背影,只能跟在她身后走出了营帐。   ……   裴清绮已经在外头等待着,听到苏寒祁回来了的消息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绪,只觉得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随即就有一种强烈的想法,就是想看见他。   想要确认他是不是没事,是不是安好。   她的脑海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阿祁,你没事吧?”苏皇后的声音远远传来,平日柔柔弱弱的女子,到了这时爆发出非比寻常的韧劲,迅速到了苏寒祁身边,“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苏寒祁和苏允承几乎是同时抵达营地,两人身上都挂了彩,看上去状态都不太好。   他们分别牵着自己的马回来,脸上都沾着血迹,衣裳都有不同程度的撕毁,一看就知道应该是经历了什么。   苏寒祁甫一落地,苏皇后就迎了上去,眼里的心疼毫不掩饰,“阿祁,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让太医过来看看……”   “不用了。”苏寒祁语气清寒,沉沉打断了她,“儿臣没有受伤。”   话毕,他的视线微凝,越过她往她身后看去,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苏皇后一下就看懂了,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去,就看到裴清绮一言不发地站在人群中,只远远地往这边看过来,并没有上前一步,似乎只是在观望。   苏皇后刚要让她过来,就被苏寒祁淡淡阻止。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裴清绮的方向,暮色浓稠,他看不清她的视线,但他知道,她应该是看到了同样受伤的苏允承的——   苏允承也从马上翻身而下,在看到苏皇后对苏寒祁那密不透风的母爱时,只微微勾了一下嘴角,淡嗤了一声。   从小到大,他也习惯了这种落差和比较。   苏妃对他是很好,只是更多时候她希望他能在德懿帝面前争得宠爱,有许多这种时刻,苏皇后关心的是苏寒祁这个人,关心她的儿子有没有受到伤害,关心她儿子的感受。   而苏妃永远是在关心德懿帝对他的看法,担忧他的所作所为可能产生的影响。   他知道苏妃是在意他的,只是有苏皇后这样的人在作对比,苏允承总是能够看到一些让他不适的东西,就像一面镜子一样照出苏妃的原型,让他看到她对他的关心里有多少的杂质。   上辈子他甚至有点敌视苏皇后。   他在意的不是做得不够好的苏妃,反而埋怨只是作为镜子,让他看清楚自己拥有的东西并不是纯粹的人。   似乎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当人沉浸在迷雾中时,他们往往不会怪责这些雾,反而会去怪罪那些让他们看清楚他们身处于大雾之中的人。   苏允承眼眸越发冷淡凝固,还剩最后一抹微光。   那一束光是只属于裴清绮的。   他朝裴清绮的方向看过去,他知道她一定会在那里,在每次他受伤的时候,她都会在那里等着他,不会离开。   即便她现在是苏寒祁的太子妃,可他知道有些爱意感情是不会轻易消失的,如今她对自己这么心狠是应该的,他知道她恨他,所以无论她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报复他,他都会忍受。   哪怕是她嫁给别人这种会让他撕心裂肺的痛楚,他也忍了下来。   他伤她一次,她还他一次,公平。   苏允承下意识去看裴清绮,本以为会在她的眼中看到对自己的担忧,但是看到她从暗处中走出来时,才发现她根本就没往自己这边看——   她的视线一直是落在苏寒祁身上的。   那一刻苏允承攥紧了拳头,眼中浓稠的黑色开始破碎,清俊的脸庞阴沉下来,手背上因为用力而浮现出几条夸张的青筋。   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某个坚定不移的东西产生了裂缝,正一丝一丝地透风。   裴清绮完全没有看到苏寒祁身后还有一个苏允承,见苏皇后用眼神示意自己,也不再忌惮什么走了过去,“……你没事吧?”   她走到苏寒祁面前,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但是眼中泄出来的担忧还是被男人所看见。   苏寒祁这才勾起嘴角,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没事。”   说着,他抬起没有受伤的手臂,在裴清绮头上揉了揉,“不用担心。”   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裴清绮敏锐地闻到了一丝血腥味,眉头一皱,抬头迎上了男人的视线。   苏寒祁似乎也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她的察觉,微微垂眸,将手收了回来。   只是他刚动作,裴清绮就已经上前一步,拉住了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阿祁……”   她的声音有些颤,知道他是不想让苏皇后担心,也就没有声张,只是拽着他的手不放开,果不其然在深色的衣服料子上面摸到了一手的血。   她的眉眼狠狠地颤动了几下,脸上本能地出现担忧的神色,却在苏寒祁注视着她的视线中隐藏了。   裴清绮轻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表现出来,更没让苏皇后察觉到什么,只是有些紧张地注意着苏寒祁的手,时刻观察着他的表情,生怕他会表现出一丝痛苦。   她知道他受了伤,但是什么都不说,他太能忍了,要是能够在脸上体现出来,那肯定是已经疼得受不了了。   有的时候裴清绮觉得他跟自己的性格很像,越发能够体会他,也越发会心疼他,所以以致于视线一直在观察苏寒祁,都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苏皇后的眼神已经从一开始的担忧变成了后面的揶揄——   而不远处的苏允承,等待了那么长的时间,也没有从裴清绮身上得来一丝目光。   哪怕是无意的一眼,都不曾有。   从一开始,她的视线就一直在苏寒祁身上,她的眼神干净澄澈,带着浓重的感情,浓浓的担忧后面也许藏着一丝萌芽的心动。   她不知道,但苏允承看得很清楚。       ?第89章 他亲了她   自始至终,裴清绮都不曾看他一眼。   苏允承隐匿在黑暗的角落中,一些顽固而阴暗的情绪肆意生长,生出坚韧的藤蔓,在他的整颗心上缠绕,不见天日。   ……   裴清绮还在隐隐担心苏寒祁的伤势,众人的关注点就已经转到了马上的两个女人身上——   “太子殿下,她们是……?”   有士兵上前,想要将那两人给弄下来,其中一人靠近苏允承那匹马的时候,马背上披头散发的女人忽然挣扎着抬起了头,“别碰我!别碰我!”   那人吓了一跳,看清楚面前这女人之后更是惊诧,“……苏妃娘娘?”   “苏妃娘娘怎么会在这里?”   众人只看到苏寒祁和苏允承骑马回来,却忽略了他们各自马背上载着的女人,更没想到苏允承的马背上竟然是狼狈潦草的苏妃。   苏妃被遣散出宫这件事早已经被大家心照不宣,即便没有大肆宣扬,但萧昼也知道他们的那些恩怨龃龉。   德懿帝本不想让萧昼看笑话的,所以一直没对苏妃采取什么强制措施,只是萧昼在宫中待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俨然一副要长期赖在宫中的架势,德懿帝担心苏妃又会在苏皇后面前晃来晃去,惹她不高兴,便干脆将她逐出宫去。   他倒是没有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德懿帝冷着一张脸上前,走到苏皇后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来人,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旁的侍卫连忙上前,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看向苏允承。   苏允承这才从暗中走出来,低垂着眉眼,整个人仿佛依然隐藏在阴暗处,“父皇,儿臣是在打猎的时候碰到母……碰到此女,此女说有要事要禀报,儿臣思索过后,便将她带了过来。”   他不知道苏妃要搞什么鬼,竟然想办法潜入了猎场想要见德懿帝一面,他以为她能明白自己的处境,德懿帝是铁了心要将她送走,如若不是他已经历经过上一世,兴许这一辈子依然会被苏妃连累。   而苏妃本就弄得灰头土脸,在听到苏允承竟然还不承认自己是他的母亲,登时就越发心酸怨愤,“皇上!”   她凄厉地喊着,跪倒在德懿帝面前,“皇上明鉴,臣妾绝无想要打扰皇上围猎的兴致,只是……只是臣妾真的有要事要禀告!”   说着,她连忙去喊另一个女人,“妹妹,妹妹你快跟皇上说!你怀了皇上的龙嗣!万不能让皇子流落民间!”   德懿帝脸色瞬间冷沉,语气冰冷,“休得胡言!”   周围的人都能够感受到他的怒气,苏妃愣了一下,随即诚恳说道:“皇上是不是忘记了?几年前皇上带臣妾去民间访游的时候,曾与这位妹妹有过春风一度,虽然事后皇上并未带妹妹回宫,妹妹也不知晓皇上就是当今圣上,所以只能自己生下皇子,皇上!您还记得吗?”   德懿帝脸色骤变,下意识去看身边的苏皇后,急急解释道:“苏苏,别信她,根本没有这回事!”   苏皇后倒是没什么表情,只微微皱着眉,问:“……皇上几年前的确是有过访游的经历,且再看看这位妹妹的面容,皇上好来仔细辨认辨认,兹事体大,还是调查清楚比较好。”   德懿帝脸色越发难看,还未被苏妃气到,倒是被苏皇后气到不行,“根本没有那回事!”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朕前几年的确访游过,也……也召过一个女子,但朕绝对没有任何越轨的行为,来人,将这两人都拉出去。”   他话音落下,那女人忽然抬起头,面容苍白,但也看得出五官清秀耐看,哭喊着跪倒在德懿帝面前,“懿哥哥……懿哥哥是我呀……”   德懿帝脸色铁青,在看到那女人的面容时神情瞬间凝固,随即怒气腾腾地看向苏妃,“朕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事情一下子闹大,苏皇后知道不能让其余的人看笑话,便给苏寒祁使了个眼色。   苏寒祁看了裴清绮一眼,让剩下的人先行回营,裴清绮立刻道:“我来。”   她不想让苏寒祁的伤势加重,也知道他不会愿意让他的伤成为如今乱糟糟的局面上的雪上加霜,他一向不想给旁人添麻烦。   她帮着苏皇后将那个不知名的女人和苏妃一起安置在帐中,其余的闲杂人等都清退,经过苏允承身前的时候,才发现他似乎也受伤了。   只不过裴清绮的视线只淡淡略过他,什么表情都没有,甚至连一丝丝的波动也无,像是看待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苏允承缄默地立在她面前,待她越行越远之后,拳头越握越紧,最后颓然松开,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他用尽了力气才没直接在她面前吐血,但是兴许她也不在意了,有什么用呢?   她那么恨他,兴许他死了才好。   苏允承自嘲地笑笑,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   ……   营帐中。   苏妃的事情由苏皇后那边去解决,裴清绮如今只负责苏寒祁的伤势。   等到那些人都离开的时候,她才悄悄留下一个随行的太医,给苏寒祁看胳膊上的伤。   苏寒祁刚将外身的衣袍扯开扔在一旁,露出一截血淋淋的小臂,看到裴清绮带着一个太医掀开帐子走了进来,眉头一皱,“我没什么,不必兴师动众。”   他这话自然是跟裴清绮说的,太医心中惊叹苏寒祁对着裴清绮时的自然和放松,但还是一刻不敢怠慢地去查看他的伤势。   若是平日没有苏寒祁的首肯,他绝对不敢近身,只是不知道为何,有太子妃在场的时候,太子殿下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要比往日单薄许多,没那么让人害怕了。   裴清绮不由分说地按住他的肩膀,沉着脸道:“受伤的事情太医说了算,你说了不算,从现在开始,不许你说话了。”   太医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哪里想到太子妃敢这么对太子殿下说话。   然而苏寒祁似乎并不介意,还颇为无奈的语气,“我只是觉得没必要,不用这么麻烦。”   裴清绮不买账,直接捂住他的嘴,“别说了,安静点。”   苏寒祁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有人让他安静点。   他沉静的眼眸望着裴清绮,忽而嘴角勾了勾,裴清绮便感觉到掌心一热,顿时有些脸红,“你——”   他竟然在……他在干什么啊?   裴清绮完全没有想到苏寒祁竟然会有这么孟浪的举动,只是还有旁人在场,她没有办法表现出来,只能用眼神来警告他。   男人自然是当看不见,太医也感受到来自于两人之间的压力,硬着头皮在听太子与太子妃打情骂俏。   苏寒祁小臂上的伤不轻,需要一点时间来处理,对于太医来说可以是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完成自己的工作,几乎是立刻告辞,没有任何的停留,丝毫没有讨赏的意思。   也几乎是在帘子落下的那一瞬间,苏寒祁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揽住了裴清绮的腰,一个用力便让她跌坐在自己腿上——   裴清绮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又立刻压低了声音,一个天旋地转之间她已经被苏寒祁桎梏在他的双臂之间,周围几乎全是他的气息,灌满了她的鼻腔。   “阿祁……”她一抬头便撞入了他那双沉如深海的眼眸,深邃的视线似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下一秒便被人吞吃了所有的声音。   苏寒祁低头亲住了她。   “唔……”裴清绮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看着闭着眼睛也依然俊朗到让人心动的脸庞,一时间忘记了呼吸,周围顿时变得安静起来,任何声音在这样的氛围中都无处遁形。   有两人缠在一起的呼吸声、可疑的水声、甚至是越来越失控的喘,在帐中变得越发粗重。   苏寒祁越发汲取她的甜,用热度来交换她的意动,久久不息。   ……   另一帐中。   苏皇后漠然地看着跪倒在地上的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是她当作亲姐妹看待、陪伴了她许多年的苏妃,另一个——   “懿哥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那个女人蓬头垢面,一看就知道是在猎场的时候吃了些苦头,毕竟猎场是被各方面保护起来的,若是突围定然费了番功夫,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导致宸王和太子遇到意外。   思及此,苏皇后的眉眼才冷了下来,“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做这些没用的煽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实招来。”   她一发话,气氛倒是变得微妙的不同。   德懿帝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   方才他无论如何在她耳边解释,苏皇后的反应都是淡淡的,看不出来真实情绪。   他既担心她会生气,又担心她不会生气。   若是苏皇后还会生气,经过这件事情兴许又会对他失望一些,若是不会生气,说明对他早已经绝望死心。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是德懿帝愿意看到的。   他就像走入了死胡同一样,看着那个有几分面熟的女人,叹道:“既然这样,那便听皇后的,你将过去那件事情再交代一番,若是胆敢自己添油加醋,朕便将你拉出去砍了。”   他语气冷漠幽沉,虽然不急不缓却是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   苏皇后皱了一下眉头,道:“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不是你与同伙擅闯猎场,而是你竟然说自己几年前诞下龙嗣,这可不是小事,若是经核验之后证实你在说谎,犯的可是欺君大罪!” ?第90章 她担心的是苏寒祁   裴清绮在乌都长大,除了美女如云的烟楼也见过不少坊司的美男子,单看一双眼睛长得这般好看到惊心动魄的似乎只见过一人……   苏允承的眼睛也好看,却没有这双眸子澄澈,甚至是干净到有攻击性。   “感谢……公子救命之恩,敢问公子大名?日后必定报答于恩人。”她朝男人微微拂身,眼神暗自琢磨。   那人没有说话,朝裴清绮伸出手——   “恩人何意?”裴清绮不明白地看着他,却出于本能地将手放了上去。   “上车。”男人言简意赅,牵着她的手腕将她重新带上马车,面具上的鹰隼图案栩栩如生。   一阵旋转之间,裴清绮已经稳稳坐在了马车里,看到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骑在马上,轻轻一夹,那马车便稳稳当当地行动起来。   她盯着那人看,心中还是留着一些警惕,不敢放松。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来看了她一眼,“我送你,别担心,不会有人敢再伤害你。”   裴清绮连忙收回视线,有种被看穿的窘迫,脸色微红,“抱歉……只因我实在没有可信任之人,恩人莫怪。”   男人转了回去,目光平视前方,声音低沉清冽,“你可以相信我。”   “……好。”   ……   裴清绮没有去苏允承给她安排的地方,而是去了自己的故乡——   方野。   她本来是要在前方分开的,不愿多劳烦恩人,男人只说自己是去方野的,她略一思索,便一同前行了。   裴清绮是在方野走失的,在方野生活到八岁之后才到乌都,自此便再没回过故乡。   方野路程很远,处于雾疆和乌都的交界处,是个发展相对落后的地方,风景却很美。   裴清绮乘着摇摇晃晃的马车,对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好奇心越发浓重,“恩人先前可否认识我?”   男人点头。   裴清绮又问:“恩人为何救我?”   “路见不平。”   “……恩人为何以面具示人?可否告知名号日后好报答恩人。”   男人沉默片刻,“不必。”   裴清绮便也没再问,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恩人身手不同反响,可曾参军?”   她见这个男人似乎性格沉闷,有些寡言少语,人却是踏实可靠的,本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便听到他说:“嗯。”   过了一会,又听他道:“阿绮。”   “……阿绮?”裴清绮诧异地看着他。   “嗯。”   裴清绮觉得莫名,下意识问:“……是哪个绮?”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叫自己,因此有些怔愣。   男人微微停顿,眼中眸光流转,低沉道:“绮丽的绮。”   半晌,补充道:“我的名字。”   裴清绮了然,顿时笑了,“真巧,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绮字,也是绮丽的绮。”   “我知道。”男人低低地回了一句。   他声音低沉,恰逢前方一个浅坑颠簸,裴清绮并未听到他的话,待到车马平缓之后才问:“恩人刚才说什么了?我没听见。”   “……没什么。”   他停顿了一会,忽而转头看了她一眼,“日后不用叫我恩人。”   “嗯?”裴清绮见他忽然转身,下意识地看向他那双眼睛——   深邃星眸,犹如潮涌,当真是一双顶顶好看的眼睛,只是看着便让人有些移不开目光。   她愣神之际,才听到男人低低的声音传来:“叫我阿绮。”   “……好,阿绮。”   “嗯。”   ……   乾坤殿。   德懿帝将手中的折子往地上一扔,带着怒气道:“太子呢?还未找到人?”   一旁的惠如公公瞧他眉头紧皱,忙不迭替他添置茶水,“圣上消消气,也许过几日便要回来了……”   “过几日?”德懿帝脸色黑沉,瞪了他一眼,“过几日他便要直接去出征了,还回来做甚?”   说着,他又将手中的茶杯扔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惠如公公吓得后退一步,忙跪在地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德懿帝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他没有管其他人,转身走到素日常去的一堵墙前面,看着上面的一幅画,缓缓入定。   那上面挂着一副女人的画像,少女姿态,清丽可人,眉眼间与当朝太子苏寒祁有七八分相似。   每每德懿帝见到太子,就如同见到画中的女子,便是如何怒气滔天也只能缓缓熄灭,自己生吞了那怒火。   “惠如公公,若是亲眼见到太子娶妻生子,朕是否就可以下去见她了……”   “皇上!”惠如惊叫出声,忙声制止了他,“皇上千万不可有这样的想法啊!这江山还是皇上的江山,太子如今根基不稳,皇上千万不能因为思虑皇后过度,就将太子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如此……”   “如此……”   惠如不敢以下犯上,可是看着德懿帝脸上越发沉重的思念,只能硬着头皮说:“如此便是皇后九泉之下,也该是难以安心的!”   “惠如!”果然,德懿帝脸色一沉,猛一转身阴鸷地看着他。   “皇上恕罪!”惠如公公立刻将头埋了下去,磕了几个响头,“奴家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冒犯皇后,只是……”   德懿帝摆摆手,有些不耐地揉着眉心,“罢了,朕知道你的意思。”   他停顿了一瞬,复而又转身去看那副画面,目光停留在女子巧笑倩兮的侧脸上,变得深沉而迷恋。   “就连你也觉得太子羽翼未丰……”   德懿帝轻笑起来,“如此可见,他的确比朕做得好。”   看来不需要很久,他就能下去陪他的苏苏了。   惠如公公看着他如痴如醉的样子,轻叹了口气。   谁人不知当今圣上宠爱太子过度,将好好一个战神宠成了任意妄为的草莽英雄。   自大任性,唯我独尊,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偏偏样样出色拔尖的宸王得不了他的青眼,只因宸王的生母是曾经盛宠一时最后却被德懿帝亲手处死的苏妃,而太子的生母苏皇后却是德懿帝的青梅竹马、一生所爱。   太子先前也是个惊艳绝才之人,文武双全,容貌绝世,完美继承苏皇后的美貌,甚至比德懿帝还要能力出众。   只是自从苏皇后病逝之后,太子小小年纪便换了个性子,从此与德懿帝再也不甚亲热,与任何人都不再接近,常年独来独往,甚是冷清。   后来长大了一些,便自请上战场,德懿帝看得出他是不愿意待在皇宫,无奈之下只能同意。   却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好几年。   太子与狄将军一起征战,所到之处皆为胜仗,英勇无比,德懿帝本来是想让狄将军成为他坚实的后盾,也有意让狄书萱做这个太子妃,只是没想到一次宫宴太子当众出了狄书萱的丑——   那狄书萱也是个娇宠大的,本来是倾心太子,也没那个颜面再继续喜欢下去,怕是不记仇都是好的。   谁能想到,后来竟然嫁给了宸王……   想到这里,惠如公公叹了口气。   嫁给宸王,这就麻烦了啊。   在他看来宸王苏允承其实更加可怜,只是因为苏妃曾是苏皇后病逝的诱因之一,便触犯圣上大忌,龙颜大怒,不但亲自处死苏妃,还将宸王贬为庶民。   乌都本就只有两个小皇子,宸王毕竟也是德懿帝的亲骨肉,竟也是说不要就不要,后来太子大战凯旋大赦天下才得以回到自己的位置,而后迎娶了平民出身的宸王妃。   宸王大婚当日,太子连夜出征。   朝中的人得了消息便知道这是太子在划清界限的意思,自此便开始站位,太子的地位本无可动摇,谁知没过两年宸王便娶了狄将军之女——   此后两股势力才慢慢开始平衡。   惠如公公本以为太子无心朝野之争才会远走沙场,谁知宸王纳妾的消息才传出去,太子战胜凯旋的消息便传了回来。   这一次回来,便没有再走的意思。   惠如公公在德懿帝身边伺候了一辈子,不懂圣上的心思,也不懂太子的心思。   不懂德懿帝为何那般深爱苏皇后,却依然纳妾,甚至还赐名苏妃,摆明了是在膈应苏皇后,却在皇后病逝之后痛彻心扉,一夜白发,更是亲手斩杀苏妃,贬了宸王,险些跟着皇后去了。   若不是当时太子年幼,怕是德懿帝对这江山早就撒手不管。   正当他沉思之际,门口忽而传来一个醇厚的声音——   “惠如公公为何突然叹气?”   苏允承走了进来,清冷雅致的眉眼间气息流转,一身都是君子谦华,气质斐然。   他朝德懿帝行礼,言行举止无一不恭谦,挑不出一丝错处,“父皇圣安。”   德懿帝瞧见是他,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无甚波澜地看着他,“宸王有何事?”   苏允承低垂着头,“雾疆再犯,儿臣请求父皇速速出兵镇压,否则难以扬威。”   德懿帝皱起眉头,“你就这般急着与你皇兄对立?”   苏允承眸色一深,将头压得更低,“儿臣不敢,儿臣是为了江山社稷。”   目光轻移,他看到德懿帝那面书墙上面挂着的书画,上面的女人清丽可人、巧笑嫣然——   正是他的生母嫉妒了一辈子、也羡慕了一辈子的苏皇后。   苏允承眉眼缓缓沉了下去,兀自捏紧了拳头,心头涌上一阵不甘和愤恨,而后强行压下。   这份仇恨,他必将偿还。 ?第93章 我让你做皇后,好不好   裴清绮心里很复杂,她是感激苏寒祁的,可是感激不能当做感情,这对他来说也不公平。   眼看她逐渐沉默下去,苏寒祁便懂了她的意思,一言不发地从她身上起来,坐在一旁。   裴清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缓和现在这样的气氛,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解决刚才的事情,“我询问苏允承的状态不是因为在意他,他如今对我而言就只是一个陌生人。”   她说话不急不缓,很是沉静,不像是在说谎。   苏寒祁看了她一眼,在她的脸颊上揉了一下,“不用太过于紧张,我从来没有怀疑你。”   裴清绮心里一暖,跪坐着往前走了几步,拉着他的手腕,目光真诚地看着他,“无论以后我们的结局如何,我都答应你,会坦诚地与你试一次。”   苏寒祁挑眉,“你还有什么没与我坦诚的?”   裴清绮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说:“你这一次是不是快要上战场了?”   男人将她垂在耳边的碎发别在耳后,应了一声。   裴清绮便说:“等你安全回来的那一天,我向你坦承一切事情,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隐瞒,如果那时候你还愿意接受,我们就认认真真地试一次。”   苏寒祁没有说话,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最后只将她纳入了怀中。   “好。”他压低了声音。   ……   宸王府。   苏允承表面越是冷静,加诸在夏絮和狄书萱身上的折磨就越发残忍。   夏絮已经无力支撑,她看到狄书萱跪倒血泊中,从一开始的苦苦哀求变成了后面的疯疯癫癫,嘴里面说着她听不清的话,像个疯子一样,头发四处散乱,眼神无光,一会哭一会笑,心里面害怕不已。   她是真的从来没有害怕过一个人到这种地步,搂着自己忍不住想要哭出来。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一阵脚步声朝向自己,是苏允承站在了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想要变成那样的下场?”   夏絮连忙摇头,“我不想,我一点都不想……”   她捂着脸“呜呜”地哭着,面前的男人勾起嘴角,突然蹲了下来,用手中的鞭子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既然不想。给你一个机会好不好?”   夏絮看到狄书萱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哪里还敢拒绝,只拼命地点头,“我求求你放了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   又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裴清绮本来以为自己早就已经知道了苏寒祁要上战场这件事情,也就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感觉,可当他真的走了之后,没过几天她就有点不太适应。   平时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大部分就是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生活中忽然少了这么一个人,就有点不自在。   于是她去苏皇后那里的次数多了很多,苏皇后每次见到她来都会调侃她,他发现苏皇后看着挺温柔文静的一个人,其实还挺调皮的,还有一点八卦,老是八卦她和苏寒祁。   她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之后也能够若无其事。   今日去到苏皇后那里的时候,才发现她那里早就已经有了客人,苏皇后已经很多年不曾举办过宫宴,今日这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宴会,但也算得上是一次小聚。   据说是某个夫人提出来的,说是毕竟很久没有聚过,苏皇后当时正忙着拒绝德懿帝的邀约,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萧昼如今也不急着离开,总是找着机会就在她身边晃悠,苏皇后不胜其烦,干脆让萧昼和德懿帝两个人去争斗,她自己躲了个清闲。   裴清绮到的时候,那些夫人太太们都已经在苏皇后的宫殿谈笑风生,苏皇后拉着她的手,两个人感情甚是亲密,旁人见了心里面也有了数。   看来原先太子所说的那一句:娶妻只娶一人。便是认真的了,有些人也打消了那个想法,不愿意再去碰那个硬骨头。   他们都是知道的,德懿帝根本就不怎么管后宫的事情,除了苏皇后之外。   后宫能够做主的就只有苏皇后,就连她都认可了裴清绮的地位,太子的东宫也一直都只有她一人,旁人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气氛很和谐,苏皇后鼓励裴清绮也去和那些夫人们多走动走动,“你如今在做的生意,拓展一下人脉总是好的。”   裴清绮知道她的好意,便应了下来,和那些夫人太太们攀谈起来,只是后来大家都不愿意散场了,都要去花园那边继续,裴清绮和苏皇后自然是应允的,不想扫了大家的心。   只是到了那边之后,裴清绮却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一直偷偷注视着自己。   她敏锐地察觉到,等苏皇后走开一些之后,便顺着这道目光将那人给揪了出来——   她在假山后面发现了夏絮的踪迹,当即脸色就沉了下来,“你畏畏缩缩地跟在这里做什么?”   本来这种非正式的宫宴,夏絮如果是想来的话是可以光明正大地来的,如今她做出这副样子,让裴清绮觉得没有必要。   夏絮看上去有些神神叨叨,一张脸已经瘦得脱了相,眼底是一片乌青,看上去十分狼狈,像是就剩下一把骨头。   看到她这副模样,裴清绮心里毫无波动是不可能的,更多的是觉得触目惊心,“……他虐待你了?”   夏絮忍不住哭了出来,“何止是虐待,他几乎不把我当做人看!如果你不帮我的话,我真的要死了……”   上一次裴清绮拒绝了她,认为这是他们家里的事情,可这一次裴清绮觉得不仅仅是夫妻之间的矛盾,夏絮这副模样,明显是苏允承已经动了手,才会让她这么……伤痕累累。   裴清绮对夏絮没有什么情意,但是这种行为……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尤其坚定地看着她,“夏絮,报官吧。”   夏絮听到之后眼神颤动了一下,随即有些苦涩的开口,“报官?我不过是一个烟楼女子,他是王爷,我报官有什么用呢?”   她这个王妃,当得还不如一个奴婢,至少奴婢还是一个人,而她在苏允承的眼里俨然只是一个牲口。   裴清绮想了想,语气越发坚定,“如若你愿意报官,我就帮你,但前提是你一定要站出来指控苏允承。”   自从苏寒祁上了战场之后,裴清绮心里面就越发不安,总觉得苏允承会做出什么事情,刚好这件事情也给了她一个契机,如果能够帮夏絮解决问题的同时,也铲除苏允承这个障碍,她会安心许多。   夏絮听了之后有些犹豫,她本来是听了苏允承的话,想要把裴清绮骗回去的,但就算是这样,苏允承就会放过她了吗?   她心里面多留了一个心眼,如果让裴清绮帮她的话,是不是她就有机会得救?裴清绮现在是太子妃了,如果她真的尽力帮她,她是不是就能够彻底摆脱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   想到这里,连忙擦了擦眼泪,“好,我相信你,我也都听你的。”   ……   这件事情不能够打草惊蛇,裴清绮暂时没有告诉苏皇后,怕她担心,和夏絮先行离开。   如今要做的就是去取证,要证明她身上这些伤痕是出自苏允承之手,这就不得不提到另外一个人。   提到狄书萱,夏絮眼里明显有很深的恐惧,拼命地摇头,“别说了别说了……”   她一想到狄书萱变成那副鬼样子也有她的手笔,就害怕得不行。   可她没有办法,如果她不对狄书萱狠的话,苏允承就会惩罚折磨她。   狄书萱变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真的害怕,如果哪一天她死了会变成厉鬼来报复她,可她也是真的没有办法。   她心里面不停地祈求,“如果要报复就报复到苏允承身上,我也是被逼无奈的……”   裴清绮皱紧了眉头,看她变得有些神经的模样,心里面越发沉重。   苏允承到底做了什么?能够让往日那么目中无人,骄傲不可一世的夏絮变成这副模样……能够让她完全不要荣华富贵,也不要王妃的头衔,只求远远地离开他……   ……   她们的马车走走停停,最后却戛然而止。   裴清绮掀开帘子,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突然被一群人马给围了起来。   她心里面狠狠地沉了一下,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刚要带着夏絮下车,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就已经骑着马走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很熟悉,裴清绮浑身一僵,抬起头来和苏允承对上了视线。   苏允承看着她,眼角眉梢倒是都柔和了不少,声音也带着一丝温柔的沙哑,“不用怕我,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他翻身下马,看到夏絮在她旁边时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像一把寒冷的刀刮过她,随即勾着嘴角笑了,“你是想去报官?”   夏絮连忙摇头,惶恐地看着他,“没有,我没有!”   她不停地否认,“我真的没有……别打我!别打我……”   她不断往后缩,环抱着自己,一副害怕极了的模样。   苏允承只笑了笑,便掠过了她,视线重新落在裴清绮脸上,温柔得不可思议,“你是自己下来,还是我抱你下来?”   裴清绮冷冷地看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前面就是官府,不要乱来。”   苏允承嘴角的笑意越发深,忍不住伸出手揉揉她的脸,“岁岁在威胁我?可惜,现在就是苏皇后给你撑腰也没用了。”   “你什么意思?”裴清绮忽然瞪大了眼睛,有种不好的预感,“你都做了什么?”   苏允承伸出食指放在嘴角旁边,轻轻地“嘘”了一声,“别说话。你听,敌军就要到了,今日我便会破了这皇城。”   裴清绮自然是不信,“怎么可能?阿祁他已经带兵出征,敌军如今应当在……”   她忽而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你通敌?”   苏允承又是一声轻笑,在她下巴上捻了捻,“岁岁真聪明。”   裴清绮像是不认识他了一样,惊愕地望着他,“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你以前没有这么……”   上一辈子他就算是篡位,也不会做这种将两军交战当作儿戏的事情,“你这样不但会害死苏寒祁,你还害了乌都的百姓!”   苏允承对她的指控无所谓,伸手要去抱她,“那又如何?这天下从来不曾款待过我,处处是苛责,我又何必心软?况且……”   他丝毫不顾裴清绮的反抗,将她打横抱起,在她耳边低笑,“苏寒祁死了不是刚好?我让你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第94章 结局    裴清绮在乌都长大,除了美女如云的烟楼也见过不少坊司的美男子,单看一双眼睛长得这般好看到惊心动魄的似乎只见过一人……   苏允承的眼睛也好看,却没有这双眸子澄澈,甚至是干净到有攻击性。   “感谢……公子救命之恩,敢问公子大名?日后必定报答于恩人。”她朝男人微微拂身,眼神暗自琢磨。   那人没有说话,朝裴清绮伸出手——   “恩人何意?”裴清绮不明白地看着他,却出于本能地将手放了上去。   “上车。”男人言简意赅,牵着她的手腕将她重新带上马车,面具上的鹰隼图案栩栩如生。   一阵旋转之间,裴清绮已经稳稳坐在了马车里,看到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骑在马上,轻轻一夹,那马车便稳稳当当地行动起来。   她盯着那人看,心中还是留着一些警惕,不敢放松。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来看了她一眼,“我送你,别担心,不会有人敢再伤害你。”   裴清绮连忙收回视线,有种被看穿的窘迫,脸色微红,“抱歉……只因我实在没有可信任之人,恩人莫怪。”   男人转了回去,目光平视前方,声音低沉清冽,“你可以相信我。”   “……好。”   ……   裴清绮没有去苏允承给她安排的地方,而是去了自己的故乡——   方野。   她本来是要在前方分开的,不愿多劳烦恩人,男人只说自己是去方野的,她略一思索,便一同前行了。   裴清绮是在方野走失的,在方野生活到八岁之后才到乌都,自此便再没回过故乡。   方野路程很远,处于雾疆和乌都的交界处,是个发展相对落后的地方,风景却很美。   裴清绮乘着摇摇晃晃的马车,对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好奇心越发浓重,“恩人先前可否认识我?”   男人点头。   裴清绮又问:“恩人为何救我?”   “路见不平。”   “……恩人为何以面具示人?可否告知名号日后好报答恩人。”   男人沉默片刻,“不必。”   裴清绮便也没再问,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恩人身手不同反响,可曾参军?”   她见这个男人似乎性格沉闷,有些寡言少语,人却是踏实可靠的,本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便听到他说:“嗯。”   过了一会,又听他道:“阿绮。”   “……阿绮?”裴清绮诧异地看着他。   “嗯。”   裴清绮觉得莫名,下意识问:“……是哪个绮?”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叫自己,因此有些怔愣。   男人微微停顿,眼中眸光流转,低沉道:“绮丽的绮。”   半晌,补充道:“我的名字。”   裴清绮了然,顿时笑了,“真巧,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绮字,也是绮丽的绮。”   “我知道。”男人低低地回了一句。   他声音低沉,恰逢前方一个浅坑颠簸,裴清绮并未听到他的话,待到车马平缓之后才问:“恩人刚才说什么了?我没听见。”   “……没什么。”   他停顿了一会,忽而转头看了她一眼,“日后不用叫我恩人。”   “嗯?”裴清绮见他忽然转身,下意识地看向他那双眼睛——   深邃星眸,犹如潮涌,当真是一双顶顶好看的眼睛,只是看着便让人有些移不开目光。   她愣神之际,才听到男人低低的声音传来:“叫我阿绮。”   “……好,阿绮。”   “嗯。”   ……   乾坤殿。   德懿帝将手中的折子往地上一扔,带着怒气道:“太子呢?还未找到人?”   一旁的惠如公公瞧他眉头紧皱,忙不迭替他添置茶水,“圣上消消气,也许过几日便要回来了……”   “过几日?”德懿帝脸色黑沉,瞪了他一眼,“过几日他便要直接去出征了,还回来做甚?”   说着,他又将手中的茶杯扔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惠如公公吓得后退一步,忙跪在地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德懿帝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他没有管其他人,转身走到素日常去的一堵墙前面,看着上面的一幅画,缓缓入定。   那上面挂着一副女人的画像,少女姿态,清丽可人,眉眼间与当朝太子苏寒祁有七八分相似。   每每德懿帝见到太子,就如同见到画中的女子,便是如何怒气滔天也只能缓缓熄灭,自己生吞了那怒火。   “惠如公公,若是亲眼见到太子娶妻生子,朕是否就可以下去见她了……”   “皇上!”惠如惊叫出声,忙声制止了他,“皇上千万不可有这样的想法啊!这江山还是皇上的江山,太子如今根基不稳,皇上千万不能因为思虑皇后过度,就将太子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如此……”   “如此……”   惠如不敢以下犯上,可是看着德懿帝脸上越发沉重的思念,只能硬着头皮说:“如此便是皇后九泉之下,也该是难以安心的!”   “惠如!”果然,德懿帝脸色一沉,猛一转身阴鸷地看着他。   “皇上恕罪!”惠如公公立刻将头埋了下去,磕了几个响头,“奴家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冒犯皇后,只是……”   德懿帝摆摆手,有些不耐地揉着眉心,“罢了,朕知道你的意思。”   他停顿了一瞬,复而又转身去看那副画面,目光停留在女子巧笑倩兮的侧脸上,变得深沉而迷恋。   “就连你也觉得太子羽翼未丰……”   德懿帝轻笑起来,“如此可见,他的确比朕做得好。”   看来不需要很久,他就能下去陪他的苏苏了。   惠如公公看着他如痴如醉的样子,轻叹了口气。   谁人不知当今圣上宠爱太子过度,将好好一个战神宠成了任意妄为的草莽英雄。   自大任性,唯我独尊,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偏偏样样出色拔尖的宸王得不了他的青眼,只因宸王的生母是曾经盛宠一时最后却被德懿帝亲手处死的苏妃,而太子的生母苏皇后却是德懿帝的青梅竹马、一生所爱。   太子先前也是个惊艳绝才之人,文武双全,容貌绝世,完美继承苏皇后的美貌,甚至比德懿帝还要能力出众。   只是自从苏皇后病逝之后,太子小小年纪便换了个性子,从此与德懿帝再也不甚亲热,与任何人都不再接近,常年独来独往,甚是冷清。   后来长大了一些,便自请上战场,德懿帝看得出他是不愿意待在皇宫,无奈之下只能同意。   却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好几年。   太子与狄将军一起征战,所到之处皆为胜仗,英勇无比,德懿帝本来是想让狄将军成为他坚实的后盾,也有意让狄书萱做这个太子妃,只是没想到一次宫宴太子当众出了狄书萱的丑——   那狄书萱也是个娇宠大的,本来是倾心太子,也没那个颜面再继续喜欢下去,怕是不记仇都是好的。   谁能想到,后来竟然嫁给了宸王……   想到这里,惠如公公叹了口气。   嫁给宸王,这就麻烦了啊。   在他看来宸王苏允承其实更加可怜,只是因为苏妃曾是苏皇后病逝的诱因之一,便触犯圣上大忌,龙颜大怒,不但亲自处死苏妃,还将宸王贬为庶民。   乌都本就只有两个小皇子,宸王毕竟也是德懿帝的亲骨肉,竟也是说不要就不要,后来太子大战凯旋大赦天下才得以回到自己的位置,而后迎娶了平民出身的宸王妃。   宸王大婚当日,太子连夜出征。   朝中的人得了消息便知道这是太子在划清界限的意思,自此便开始站位,太子的地位本无可动摇,谁知没过两年宸王便娶了狄将军之女——   此后两股势力才慢慢开始平衡。   惠如公公本以为太子无心朝野之争才会远走沙场,谁知宸王纳妾的消息才传出去,太子战胜凯旋的消息便传了回来。   这一次回来,便没有再走的意思。   惠如公公在德懿帝身边伺候了一辈子,不懂圣上的心思,也不懂太子的心思。   不懂德懿帝为何那般深爱苏皇后,却依然纳妾,甚至还赐名苏妃,摆明了是在膈应苏皇后,却在皇后病逝之后痛彻心扉,一夜白发,更是亲手斩杀苏妃,贬了宸王,险些跟着皇后去了。   若不是当时太子年幼,怕是德懿帝对这江山早就撒手不管。   正当他沉思之际,门口忽而传来一个醇厚的声音——   “惠如公公为何突然叹气?”   苏允承走了进来,清冷雅致的眉眼间气息流转,一身都是君子谦华,气质斐然。   他朝德懿帝行礼,言行举止无一不恭谦,挑不出一丝错处,“父皇圣安。”   德懿帝瞧见是他,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无甚波澜地看着他,“宸王有何事?”   苏允承低垂着头,“雾疆再犯,儿臣请求父皇速速出兵镇压,否则难以扬威。”   德懿帝皱起眉头,“你就这般急着与你皇兄对立?”   苏允承眸色一深,将头压得更低,“儿臣不敢,儿臣是为了江山社稷。”   目光轻移,他看到德懿帝那面书墙上面挂着的书画,上面的女人清丽可人、巧笑嫣然——   正是他的生母嫉妒了一辈子、也羡慕了一辈子的苏皇后。   苏允承眉眼缓缓沉了下去,兀自捏紧了拳头,心头涌上一阵不甘和愤恨,而后强行压下。   这份仇恨,他必将偿还。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