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漂亮大猫在年代文报恩》   作者:江迟玉   简介:   〔美艳憨憨豹子×白切黑娇弱男知青〕   申宁是只能化人的豹子。   她在外流浪时,梦见了一本年代文的故事。   年代文里说,小时候投喂她的小伙伴长大后坏心坏肺,下场凄惨,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反派。   申宁提前了十年,去故事发生的大队等着报答他。   她看着小伙伴身娇体弱的样子,撸起袖子帮他干活,拼命投喂,不久以后,她被小伙伴拉进小树林。   他握紧她的手腕:“你到底想做什么?”   申宁摇着大尾巴,眼巴巴说:“我想对你好。”   他耳根微红:“想跟我好?我同意了。”   申宁:“?”   她只想报答数饭之恩,没想把自己搭进去啊。   ——   谢温时年少落魄,家破人亡。   他下乡时,挑了最偏远的北大荒,本以为艰苦的农垦生活,没想到,多了许多古怪变数。   大队里有个姑娘,美艳凶悍,对谁都冷淡,唯独一见他就笑得眼睛弯弯。   第一次见,少女跳进冰冷大河,把落水的他拼命救上来。   第二次见,少女乖巧低头,光明正大蹭他的手心。   第三次见,少女跳进沼泽,努力向泥潭深陷的他伸出手。   谢温时心神撼动,百般挣扎。   两个月后,他心情复杂地发现:喜欢他的姑娘不是人怎么办?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爽文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申宁,谢温时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喜欢大猫么?抓狍子养你的那种   立意:生活进取,爱情治愈 第1章 救下落水的他   ◎毛茸茸的豹子尾巴钻了出来◎   “今年咋这么冷,土都冻硬了,可真不好翻地。”   “咱是年纪大了力气不够,要是申宁在就好了,整整一亩地,她用不了一会儿就全翻完了。”   “都是年轻娃娃,怎么申宁这么厉害,再看看这帮城里来的知青,弱得挥锄头都费劲儿呢。”   四月份的东北还是冷的,一帮老农民坐在田埂上,赤着的脚上裹满了泥灰,正咬着窝头闲聊。   时不时,他们还嫌弃地看边上知青们一眼。   知青们初来乍到,干了一上午的活正疲惫着,闷闷吃着硬邦邦的玉米面窝头。   没人回话,几人却不免想到“这个申宁是谁”?   一个大娘不经意间抬眼,远远看见土路上走来一个黑色身影,她呀了一声,“小申回来了!”   知青们好奇地看过去,发现居然是个年轻姑娘。   申宁大步流星,一边走,一边目光在地里快速扫过,眼睛发亮,仿佛在找什么人。   看了一圈,她的目光落在了知青们身上。   都是十七八岁的陌生男女,穿着军大衣、棉袄,在一堆老农民里格外醒目。   申宁加快步伐,几步就冲到了他们面前。   “你们就是沪市来的知青?”她问道。   知青们呆住,下意识点头。   他们仰头看着这个陌生姑娘,她个子很高,穿着补丁叠补丁的黑色棉袄,棉鞋破旧,一看条件就不好。   偏偏一张脸蛋过分艳丽,眼瞳晶亮,像深山丛林里跑出的美丽精怪。   他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申宁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她盯着几个男知青看了几眼,心里的喜悦消失殆尽。   “其他知青呢?”她耐着性子追问道。   知青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大娘就扯着大嗓门开了口。   “还有个男知青呢,长得可俊,好像去河边了——”   大娘还没说完,便见申宁眯眼望向远处的大河,隔着好几百米,按理说也看不清,她却眼睛明显地一亮。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跑出去老远。   申宁清楚地看见河边蹲着个人,穿着军大衣,背影陌生,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以她的角度来看,他几乎要跌进河里。   她心都提了起来,大喊一声,“谢温时!”   那个人好像听见了,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映入视野。   是他!   申宁心潮澎湃,一贯冷静的心脏怦怦跳动起来,表达着自己的欣喜。   谢温时听见有人叫他,回头看了一眼,他视力很好,却也只能看清模糊的轮廓。   他眯着眼睛,从来者的长头发猜测是个姑娘。   是谁?他心想,这儿的人只会叫他谢知青或谢同志。   谢温时把头转回去,继续在河水里洗手,直到手指冻得通红,他才收回手,拿出手帕慢条斯理擦拭着。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重又看过去。   这回他看清了,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个子高挑,五官锋利又美艳,此时眉头紧皱,仿佛很焦急。   他以前从没见过她。   “这位同志是?”谢温时微微一笑,带着些温柔的疑惑。   他收回手帕,往外迈了一步。   申宁看见他脚边闪着冷光的冰块,瞳孔微缩,喝了一声,“小心!”   但已经晚了。   谢温时一愣,“什么?”   他还记着自己在危险的河边,下意识往前走,可没走出一步,脚下就结结实实踩到一块冰。   身体往后倒,他连忙腰腹发力,想要控制住即将摔倒的身体。   但没等站稳,原本光秃秃的泥土地就跟会动似的,意外的滑,他连连后退,一脚踩到河上的冰面上。   “咔嚓”一声。   四月河面的冰只剩薄薄一层,一戳就化,何况是谢温时这个大活人的分量。   他踩上河面的一瞬间,就摔进了河里。   他在水上看到的最后,是一只朝他伸来的手,五指张开,似乎试图抓住什么。   申宁只差一步,眼睁睁看着谢温时掉进河里,“谢温时!”   她毫不犹豫,跟着跳下了河。   冰冷的河水渗进衣服,浑身上下都变得沉重,饶是身强体壮的申宁,都打了个哆嗦。   她在水里睁开眼,看见了正在挣扎的谢温时。   谢温时穿得比她更厚,突然下水,被吸满水的棉袄棉裤坠得往下拉,更倒霉的是,他腿抽筋了。   他咬紧牙关,屏住一口气。   听到另一道落水的声音,他以为是那个想拉他的少女也掉了下来,下意识看了过去。   冰冷朦胧的水波里,少女眼瞳闪现着蜂蜜般的琥珀色,瞳仁竖直,仿佛某种猫科动物。   谢温时恍惚了下,再看一眼,发现少女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   可能是看错了?   眼下没有多想的时间,他忍着一抽一抽的小腿,努力往上游去。   申宁的速度更快,她直直冲谢温时而去,手臂一揽,搂住他的腰。   救到人的时候,她松了口气,立刻往上游。   谢温时察觉到少女的力量,在他腰间那只手,就跟钢铁似的。   她仿佛不受厚衣服的重量影响,速度奇快,带他往水面上冲去。   他被带着往上两米,恍惚间,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放松感,立刻顺着她的方向往上游。   “哗啦”一声,两人冒出水面。   丰沛的空气涌进口鼻,谢温时大口地呼吸着。   他的腿还在抽筋,目光转向旁边的少女,她脸色正常,眼睛晶亮,倒是瞳仁里映出的他狼狈不堪。   “同志,你能帮忙把我拉上去吗?”   谢温时动了动腿,一瞬间疼得像被钻头钻了,他脸色惨白,眉头皱了下,嘴唇却微微翘起。   看起来很温善无害的样子。   申宁看到他这副样子就慌了。   两人本来就在河边,她赶紧把谢温时推上岸。   她手撑着岸边一跃就上了岸,回头看看岸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谢温时打横抱起就往外跑了好几米。   这个注定让他落水的危险之地,不能呆。   一边跑,她一边殷切询问道:“你怎么样?冷不冷?”   谢温时本来想好好跟她道个谢。   嘴刚张开,便被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少女抱了起来,他有些错愕,下意识地挣扎。   “诶,别动!”申宁喝道。   她把人带离了危险区域,这才放下心,把人放了下来,开始上上下下地观察他。   皮肤白皙,五官俊秀,带着股斯文温润的书卷气。   和申宁记忆里那个人类小男孩渐渐融合,最后又分离,变成了眼前活生生的谢温时。   她眼睛微弯,抓住了他的袖子。   “你衣服都湿了,我带你去我家烤烤!”   谢温时想要拒绝,声音都有些发抖,但格外坚定,“不用这么麻烦,我回知青点就好。”   他想抽回自己的袖子,却发现动弹不得。   她力气的确很大,要是他再拉的话,衣服可能就要裂了。   申宁坚持道:“我家很近,你穿久了湿衣服会冻坏的!”   说完,便不容置疑地拉着谢温时跑。   两人经过田埂,大家伙看见浑身湿透的两人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掉河里了?”   “哎呦你们快回去换衣服泡一泡,大冷天的,等会儿冻厉害了肯定得发高烧!”   “大队长呢?快去和大队长说一声!”   谢温时的确冻得厉害,他身上棉袄棉裤棉鞋湿透,冷风一吹,四肢百骸里都透出刺骨的凉气。   如果少女不拉着他,他可能已经要倒下了。   他上下牙打着颤,任由少女带他一路狂奔,冲进了一个院子。   申宁推开正屋,一把就把谢温时推到里间的炕上。   “我去烧火,你等一下!”   说完,她又风风火火冲了出去。   谢温时张嘴,发现声音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但他看着干净整洁的炕,还是没上去。   他往外间艰难地走去,抽过筋的那条腿还在疼,刚出来,便见申宁睁大了眼。   “你怎么出来了!”   申宁把点燃的干柴塞进炉灶,炉灶联通着炕洞,等火烧一会儿,里间的炕也就暖和起来了。   她重新把谢温时往里推,“你快进去暖一暖!”   她体格好,下个水就是有点冷的事儿。   但谢温时身体不好,他如果落水好几分钟,就会生一场大病,这回被申宁立刻救起来了,如果好好养着的话,就不会重病了吧?   想到这里,申宁顿时更急了。   谢温时被推着往里,他咳了两声,无奈低声道:“我身上都湿了,会弄脏被的。”   申宁歪头,语气干脆得毫不犹豫,“那你脱了不就好了。”   谢温时惊愕地转过头来,一脸不敢置信。   “你说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申宁这才想起人类的规矩,未婚的男女,是不能不穿衣服待在一起的,她立刻捂住眼睛,“我肯定不偷看!”   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说“今天吃什么。”   谢温时心情更加古怪。   他还在沉思,但申宁生怕他冻坏了落下病根,催促道:“你快点进去,不然冻坏了要去医院的。”   红江沟大队只有一个赤脚医生,县里倒是有医院,但似乎水平也不高。   谢温时肯定是不能答应的。   在别人家,还不知道这个女同志的父母在不在,他要是这么做了,和流氓有什么区别?   他暗暗思考,要不要忍着一路寒风回知青点,而申宁觑着他的脸色,一掌砍在他的颈后。   谢温时睁大了眼,一幅惊愕又茫然的样子。   然后缓缓倒在她的手里。   申宁得意起来,“早答应不就好了。”   她嘟囔了一声,快速把谢温时湿透的衣服脱掉,然后抖开被子,把他塞进了被窝里。   她把被角认认真真掖好,确保他只露出一个脑袋。   谢温时眼睛紧闭,脸色惨白,但那张脸还是好看的不得了。   申宁坐在炕边,拿毛巾擦拭他的头发,盯着他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条毛茸茸的豹子尾巴,从棉袄底下钻了出来。   尾巴戳了下谢温时的脸,愉快地摇晃起来,昭示着主人的好心情。   话说,申宁今天突然回大队是有原因的。   她其实是一只豹子,幼年流落到人类社会,有个人类小男孩把她当成小黑猫养,给她洗澡、喂肉,对她很好,但不久之后,小男孩家里出事,全家忽然都消失了。   就在那之后,申宁变成人形,并且做了一个梦。   梦里,这个世界是一本年代文,所有故事都围绕着男女主展开,而投喂她的小伙伴谢温时,是作恶多端的大反派。   小伙伴下场凄惨,连个全尸也没留下,申宁不信,善良的小伙伴怎么会变坏呢?   但她还是找到了故事里的的红江沟,装作孤儿落了户,提前等待着小伙伴的到来。   而今天,就是小伙伴初登场的时候。   在年代文里,小伙伴春耕第一天脚滑落水,掉进河里半天才游上来,大病一场,自此落下了病根。   因为病了干的活少,小伙伴后来饱受嘲笑。   火炕慢慢暖起来,申宁终于把谢温时的头发擦干了,她松口气,这样应该不容易生病了吧。   她这才换掉自己湿漉漉的衣服。   穿裤子时,申宁抓着尾巴试图让它消失,但它晃来晃去不停甩着,表达自己的活泼喜悦。   她只好换了仅剩的另一件长棉袄,遮住尾巴。   炉灶上的水壶烧开了,申宁拿搪瓷缸子倒了杯水,放在炕边。   此时,她听见了门外急匆匆的脚步声。   “申宁,申宁!你在家吗!”   作者有话说:   武力值强大的憨憨女主和娇弱黑心男主的故事,喜欢的小伙伴们点个收藏耶(︿-︿)V 第2章 狼皮大衣   ◎长得好看可以当饭吃◎   申宁耳尖微动,猎豹敏锐的听力发挥了作用。   是大队长的声音。   她出了正屋,正好撞上冲进来的大队长,他喘着粗气,脚上全是泥,一看就是刚从地里跑过来。   “咋了?”她随口问道。   大队长见到申宁,先是瞅了眼她的脸色,松了口气。   申宁向来身体好,落了水也能脸色红润,一会儿就缓了过来,但那个城里的文弱知青可就不一样了!   他急声问道:“谢知青怎么样了!”   “在屋里呢,”申宁指指正屋。   大队长快步冲进屋,一眼就看见炕上的谢温时,他浑身上下都裹在蓝色碎花的棉被里,连肩膀也没露出来,脸上惨白,没有一点血色。   他走近两步,一瞬间心都提了起来。   “谢知青这是冻晕了?”   他刚要探探谢温时的额头,被申宁眼疾手快挡住了。   “你手凉别摸。”   她面不改色道:“他是冻晕了。”   冻晕总比冻死了好,大队长松了口气,转过身对着申宁。   “这回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把谢知青及时救了上来,还不知道会咋样呢。”   申宁敷衍地点点头,瞟了眼睛紧闭的谢温时一眼。   可别把小伙伴吵醒了。   可大队长还说个没完,“听说这回打野猪你出了大力,民兵队那边还表扬你呢,今天你歇一天,明天再开始干活吧。”   “对了,我听说你今天一来就找的谢知青?”   大队长想起几个大娘跟他说的话,有些疑惑,知青们是申宁去民兵队后才来的,她不可能认识谢知青啊。   申宁不耐地挠挠头,随便找了个理由,“听说他最好看,我好奇。”   民兵队里公社各大队的人都有,知青来了一批,哪个知青最好看这件事也就传开了。   那儿又是人多口杂的地方,她听说过也无可厚非。   她说得理直气壮,把大队长吓了一跳。   他看着申宁的漂亮脸蛋,又转头看看谢温时的脸,欲言又止,好半晌,他才含糊着道:   “申宁啊,你也到能成家的年纪了,咋还这么孩子心性呢?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大队长深刻怀疑。   谢知青这样的,挣到的工分能养活自己吗?一看就干不了多少活!   要是和本地人处对象,那肯定是吃白饭的啊!   申宁没懂大队长的意思,她年纪轻,食量又过于大,大队里的媒婆介绍对象时都自动跳过她。   她听不得人说小伙伴的不好,立刻辩解道:“他长这么好看,多下饭啊!”   人类不是还有个成语,叫什么秀色可餐吗!   申宁平常就人凶话少,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大队长不跟她争辩。   他又看了谢温时一眼,见还没醒,转而道:“你也好好歇歇喝点热水,免得发烧,要是谢知青发高烧了,你去地里告诉我一声。”   说完,大队长看时候不早,赶紧回地里了。   申宁把院门关上,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炕边,盯着昏倒的谢温时看了许久。   得益于烧得暖烘烘的热炕,谢温时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呼吸平稳,更像是睡着了。   申宁趴在炕边,豹子尾巴伸进被窝,肆无忌惮地勾住他的手腕。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还伴着大队长的喊声,“申宁,谢知青咋样啦!”   申宁不满地缩回尾巴,裹上长棉袄,去外间收起了谢温时的衣服。   被火烤了一下午,除了棉袄,其他衣服基本都干了。   她把衣服藏进被窝里,这才走出正屋。   一出屋才看见变黑的天,原来已经是晚上了。   申宁打开门,门口的除了大队长,还有六七个知青。   和中午休息吃饭是不同,经历了一下午的劳作,这些知青面色憔悴不堪,脸色煞白,一副累极了的样子。   她堵在门口,坚定道:“他还晕着呢。”   “还晕着?”大队长担忧起来,“都一下午了还没醒,是不是冻厉害了啊?”   申宁认同地点点头,虽然小伙伴不是真冻晕了,但他身体肯定很虚弱,得多养几天。   于是她趁机道:“我觉得他不能去地里干活,应该多歇几天,好好养一养。”   大队长也是这么想的,对于这帮上面塞下来的知青,他颇为不满——没有一个能干活的。   他扫了后面几个知青一眼,没好气道:“你们等会儿,我去把谢知青叫醒。”   大队长大步往里走了,申宁却没急着跟上,她看了一圈知青们,视线落在了最后头的女知青上。   女知青穿着身八成新的红色棉袄,个子不高,皮肤白净,一双圆圆杏眼温柔可爱。   察觉到申宁的注视,她疲惫地抬起眼,“申同志?”   明显已经知道了申宁的名字。   申宁歪头,径直问道:“你是宋雪洁?”   宋雪洁一怔,声音带着些柔婉的口音,“申同志听过我吗?”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个子比很多男人还高,斜斜靠在门口,莫名透出些逼人的潇洒利落。   明明是个漂亮姑娘,却比她旁边这几个男知青还英气。   “是听过,”申宁点头。   她心里想,可不是认识吗?女知青里最漂亮的那个就是年代文女主嘛!   她梦见的那本年代文,就是以女主宋雪洁的视角写的,她端庄、温柔、善良,是一个典型的南方姑娘,即使来红江沟下乡之后,也很快就受到了大家的欢迎。   申宁端详着眼前的宋雪洁,中午没注意,现在一看,这个女主角不像是坏人。   她没说话,宋雪洁却笑着开了口。   “今天还得多谢申同志救了谢同志呢,要不是你,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她抬头望着申宁的脸,有些好奇。   她下午干活,正好旁边的老乡在谈论申宁,从他们敬佩又畏惧的语气里,感知到了这个年轻姑娘的不寻常。   可到底是哪里特殊呢?   申宁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随意摆了摆手,追上了大队长的脚步。   她给谢温时的被角掖得很紧,不担心会暴露。   没想到,一进屋,就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眼。   大队长正站在炕前,又惊又喜,“谢知青你醒了!”   申宁也高兴起来,立刻挤开大队长站过去,”谢温时!”   她语气雀跃,毫无把人打晕的愧疚自觉。   谢温时坐在炕边,他身上衣服整齐,望了申宁一眼,面颊上带着淡淡的红,不知道是不是热的。   屋里炕烧得很热,大队长一进来就冒了汗,自然没有怀疑。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立刻嘘寒问暖关心起来。   谢温时语气平静,和大队长说着话,余光却落到申宁的身上。   她是故意的吗?   如果他赤身裸体躺在这里,被大队长看见,那等待他的结局已经很明显了。   要么因为流氓罪被抓起来,要么和救下自己的她被迫结婚。   百般猜测之下,他的心情骤然冷淡下来。   谢温时望向申宁的眼,面带微笑,“今天多谢申同志,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声音含笑,眼里却毫无波澜,观察着她的神色。   她像是已经忘了把他打晕的事,面上喜悦,甚至还关心地问道:“你有没有不舒服?还冷吗?”   那眼神炙热欣喜,毫无杂质,完全不见计谋被戳穿的紧张。   谢温时心思沉了又沉。   她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   申宁是真没想那么多,她高兴得不得了,立刻端来热水,“你多喝点热水,我刚烧的。”   她语气活泼,带着笑音,总带着的那点凶冷完全消失了。   像是原先的美艳精怪,一瞬间变成了单纯的小姑娘。   大队长站在旁边,一脸见鬼似的表情。   从申宁小孤儿似的到红江沟开始,就是臭着脸凶巴巴,他就没见过她这么温驯的样子。   长得好待遇就这么不一样?   他不由得多看了眼谢温时的脸,摸摸下巴,也是,队里姑娘们上午还总偷看谢知青呢。   谢温时道了谢,端着杯子没喝,抬眼就对上了大队长一脸惊异的表情。   “怎么了?”他疑惑询问。   大队长摆摆手,“没,没什么。”   他摇摇头,催促道:“既然醒了就回知青点吧,天都要黑透了,正好,我找了其他知青扶你回去。”   谢温时脸色红润,和他相比,其他知青更像落了水的。   申宁拿过来谢温时的军大衣,不愿意松手。   她叹气道:“知青点四面漏风,也不知道炕好不好使。”   要是小伙伴今晚冻着了,肯定还会生病的。   大队长翻个白眼,一把夺过军大衣,“赶紧的赶紧的,我等会儿瞅瞅他的炕行了吧,再耽搁,天黑得路都要看不清了。”   申宁这才勉强满意,但这个半湿不干的军大衣肯定是不能给小伙伴穿的。   她摸摸自己身上的棉袄,不够厚。   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自己的家当,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多穷,总共只有两身棉袄,一短一长,还都是薄的,普通人类穿这个根本没法在东北活着。   眼睛四处梭巡,终于,看见了墙上挂的一张狼皮大衣。   这个暖和!   申宁把狼皮大衣拿下来,塞进谢温时怀里,“你穿这个。”   灰黑色的狼皮大衣是一整张狼皮做的,拿在手里,沉甸厚实,狼毛有些扎手。   谢温时愣了下,“这是?”   大队长嚯了一声,对申宁的大方又震惊了一分。   “这是申宁去年打的一头野狼!整张狼皮缝了件大衣,可暖和了,她自己都舍不得穿呢。”   其实申宁是因为不怕冷,根本不用穿狼皮大衣。   但听在谢温时耳中,他心情就愈发复杂了。   谢温时觉得手里的狼皮烫手,皱着眉往回推,“这太贵重了,我不能穿。”   “这是借你的,”申宁灵机一动,补了一句,“我明天去你那儿拿。”   这样,她明天就有理由去找小伙伴了。   大队长不耐烦继续推拉,直接道:“你就穿着吧,赶明儿好好跟申宁道了谢就成了。”   谢温时深深看了眼申宁,这才穿上。   厚实的狼皮大衣裹上身,一下子就觉得屋里太热了,几乎想要出汗。   他顿了下,强调道:“我明天把衣服给申同志送回来。”   谢温时走出院门,几个知青围了上来,大家都没力气说话,关心一两句就闭上了嘴。   走出去十几米,他忽然回头望了一眼。   申宁还站在院门口,黑色棉袄融在夜色里,偏偏一双眼瞳清明,亮得像映了灼灼山火。   见他回头,立刻用力挥了挥手。   “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申宁:谁都不许说小伙伴坏话!只喜欢和他贴贴 #^.^# 第3章 柔弱的人类   ◎不要叫我申同志◎   在知青们来之前,大队给找了间空院子当知青点,好几间房,谢温时挑了最小的一间住。   其他三个男知青住更大的一间屋,轮着烧炕也轻松,自然没人跟他挤。   也许是碍于申宁的强调,大队长临走前把谢温时屋里的火炕检查了下。   这一检查就发现了问题。   “还真有点堵,要是不通的话,说不准晚上真得冻病了,”大队长嘟囔了声,有点心虚地弯腰鼓捣火炕。   屋里没烧炕,谢温时穿着狼皮大衣,居然也不觉得冷。   他撩起大衣下摆蹲到大队长旁边,状似随意地问道:“今天多亏了申同志救我,对了大队长,怎么我前几天没见过申同志?”   知青们已经到大队好几天,只是今天才开始干活。   而且春耕刚开始,所有队员都必须参加,没道理上午没见过申宁。   “申宁前几天被叫去公社的民兵队了,”大队长顺口道。   他拿起一根柴火,往炉灶里捅了几下,语气带点骄傲,“别看她年纪小,打猎的本事比几十年的老猎户还强,民兵队这回抓野猪,特意叫上她,说不准没她都抓不到呢。”   谢温时抚摸着狼皮大衣粗厚的表面,语气温和,听不出思绪。   “申同志真厉害,不过,她是怎么认识我的?”   他疑惑似的皱起眉,“我之前明明没见过申同志。”   大队长动作一顿,想起了申宁下午那句“他长得最好看,我好奇。”   他讪讪笑了声,含糊道:“一打听谁最好看就知道你是谁了呗。”   谢知青看着脾气很好,大队长也就没隐瞒,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申宁这孩子性子直,没什么心眼,她听说咱大队来的知青好看,就想见见。”   “这大冷天的,谁下河不得冻够呛?你看她把你救上来,还把你带回自己家照顾,多善良啊。”   “说起来,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命不好。”   大队长说着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谢温时挑眉,声音带上好奇,“这是什么意思?”   大队长又叹了声,摇头道:“申宁是孤儿,十年前流落到红江沟的,你想想,那时候她也就六七岁,还没我腰高的那么大一点儿人,就得自己照顾自己了。”   “这孩子没爹没妈,好在天生力气大,种地不比大人差,也能养活自己。”   “可能是吃多了苦,她打小就脾气凶,打架也厉害。”   谢温时听在耳中,想起那个明亮直爽的姑娘,皱起了眉。   他没想到她是个孤儿。   这样的话,她先前的流氓行为也就有了解释——没有父母教导,不懂男女关系也是有可能的?   申宁情急之下为了给他取暖,扒了他的衣服,是可以理解的?   他想了又想,心情更复杂了。   大队长说话的功夫,火炕也通好了,他站起来拍了拍谢温时的肩膀。   “行了,你好好休息养两天,等过几天再下地吧。”   谢温时道了谢,把大队长送出了知青点。   在暖和的炕上睡了一下午,落水的寒气早就散尽,他躺在自己的被褥里,久久难眠。   ……   锣鼓敲响,就到了红江沟大队上工的时候。   天际泛白,才刚蒙蒙亮,申宁已经吃完早饭,往地里的方向走了。   她脚步轻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心情很好。   “申同志?”背后突然传来一道柔和女声。   申宁转过头,就看见了昨天打过招呼的年代文女主——宋雪洁。   她还穿着昨天那身棉袄,脸蛋白净,黑油油的头发扎了根麻花辫,看起来温柔又俏丽,没了昨晚的疲惫。   “没想到一大早就碰见你了,申同志也去上工吗?”宋雪洁走到她的身边。   “嗯,赚工分去,”申宁回答得简略。   宋雪洁有些惊讶,她想起早起看到的虚弱谢温时,再看看眼前脸色红润中气十足的申宁,抿嘴一笑。   “申同志体质真好,我还以为你得休息几天呢。”   “我不用,”申宁摇头。   她低下头,语气和缓了点,追问道:“谢温时怎么样了?”   “谢同志已经醒了,脸色有点不好,但应该没什么大碍,”宋雪洁回答。   她听出少女声音里的关切,心想:申同志看着冷了点凶了点,但居然是个热心肠。   申宁的心就跟爪子挠一样,担心又炙热,想去看看谢温时。   宋雪洁主动拉开了话题,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答了,放慢了点脚步,等到地里时,大家几乎都齐了。   “咋就来了你一个?其他知青呢?”大队长虎着脸问。   大队长说话粗声粗气,宋雪洁迟疑了下,低声道:“他们还没吃完早饭,应该马上就到了。”   大队长皱紧了眉,这才第二天干活呢,这帮知青就迟到。   他朝宋雪洁挥挥手,随意道:“行,你继续干昨天那块地去吧。”   宋雪洁认真点头,临走前,她还朝申宁招招手,“申同志,我先过去了。”   申宁一愣,有些意外,伸出一只手朝她晃了晃。   大队长转头对上申宁,态度一下子好转了,指了指东边的地。   “今天你的任务就是把那两亩地翻了,好了,申宁你也领农具去吧。”   申宁不耐烦和别人一起干活,她向来是早上跟大队长领一天的任务,干完就走,拿满工分的。   她领完农具,好巧不巧,不远处就是宋雪洁的位置。   宋雪洁手里拎着锄头,弓着腰,满脸都印着吃力,一下下往地上挥着。   这土地被冻了一整个冬天,上面还有残雪,又硬又结实,很不好翻动。   申宁扫了两眼,想起刚才宋雪洁跟她告别,拎着锄头过去了,“你这样翻不动,还容易砸到脚。”   她扬扬下巴,“你看我。”   宋雪洁停下动作,好奇地看着申宁。   只见她手里的锄头一砸,陷进地里,脚一踩一挑,冷硬的冻土就跟水豆腐一样被轻松翻开。   看着完全没费力。   申宁给她演示了几遍,收回锄头,“你再试试。”   宋雪洁学着她的动作,抡着锄头往下一锤,“砰”的一声闷响,锄头尖儿陷进地里。   她震得手臂发麻,回想着申宁轻巧的动作,更加惊叹了。   “申同志力气好大。”   丛林里凶悍的豹子当然比人类力气大。   这些城里长大的知青,又比从小种地的农民力气小。   申宁许久没见过这么柔弱的人类,她惊得眼睛睁大,又想起了清瘦的小伙伴。   他昨天上午干活的时候,也这么吃力吗?   想到这里,她怜爱之心暴涨,问道:“大队长让你干多少?”   “就这两分地,”宋雪洁指了指身边这一小片地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其实昨天就是这些,但昨天没干完。”   就这样,还累得浑身都痛呢。   对于申宁来说,这只是几分钟的事儿。   但这些知青需要自己在大队生存,他们会在这里呆很久,早晚也要学会自己干活。   她摇摇头,手撑着锄头把儿,给宋雪洁矫正她的动作。   等其他知青们来的时候,她已经大有进步,翻了好几平方米的地了。   大队长把几个迟到的知青骂得狗血临头,才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们赶紧干活去。   申宁扫了一眼,回到了自己的任务上,以比老农民略快一点的速度干起来。   知青们过来时,被宋雪洁的进度惊了下,七嘴八舌问起来。   “你不是刚到吗?怎么干得这么快?”   “申同志教我的,”宋雪洁笑笑,指了指不远处的申宁。   申宁还不知道,她还没去过知青点,就在知青们心里留下了善良热心的印象。   要是大队其他人知道,估计会笑掉大牙。   十里八乡里打架最凶的申宁,什么时候热心过?   日头越往上升,申宁就越待不住,她不住地抬头看天,小伙伴会不会中午来找她?   等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别人掏出干粮,就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宋雪洁带了几块饼干,她抬头,刚准备找申宁分享,就见一道黑影从眼前飞一般掠过。   她眼前一花,好像是申同志?   的确是申宁。   红江沟的大队长管的松,只要你干完分内的活,空余时间干什么,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申宁从大队长面前一溜烟儿跑过,他眼皮子抬了抬,又放下了。   申宁还没到家门口,远远地,就看到了缓缓走来的谢温时。   他穿着手上抱着厚重的狼皮大衣,似乎看到她了,步伐顿了顿。   “谢温时!”   谢温时一见到申宁的脸,就想起了昨天发生一连串事情,感激之余,又觉得尴尬、迟疑、警惕……总之心情十分复杂。   来不及多想,脸上先挂上了温和笑意。   他轻轻颔首,“申同志。”   申宁歪头,明明是美艳大气的长相,却莫名透着小猫咪似的娇憨,不满地皱起眉。   “你别叫我申同志。”   同志这个叫法,在人类社会是很客气很生疏的。   她下巴微抬,几步迈到谢温时面前,“你叫我申宁吧。”   离得太近了。   这么近的距离,谢温时几乎能看见她瞳仁里的水纹。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小伙伴喜欢表面美艳凶悍,实际憨憨单纯喜欢贴贴的豹子大美女!   留个评论和我唠一唠好不好→ (露出期待的眼神) 第4章 禁止贴贴   ◎小伙伴送的大白兔奶糖最甜◎   谢温时下意识后退两步,申宁亦无所觉,还眼巴巴期待地看着他。   申宁盯着他,明显是在等他叫她的名字,谢温时犹豫半天,才勉强叫了一声,“申宁。”   现在的流行是互称同志,但直呼其名也是正常的。   申宁顿时眉开眼笑,“诶”了一声。   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一边打开院门一边扭头问:“你吃午饭了吗?”   谢温时点头,“我吃过了。”   他视线上移,扫了一圈这个院子。   昨天中午来的时候冻到没意识,晚上走的时候天黑了,现在,是谢温时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个小院子。   院子不大,空荡荡的,西北角圈出来一小块地,里面养了三只老母鸡。   难得的是,养鸡的主人明显收拾得很勤,鸡窝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异味。   跟申宁进了正屋,没生火,整个屋子都是冷的,炉灶边码着两堆柴火,而另一侧放了个小橱柜,破破烂烂,柜门都歪得合不上。   橱柜里,里面只有两三个豁口的碗盘。   谢温时看着简陋拮据的环境,再看看前头的少女,心里更是沉甸甸的。   申宁自己不觉得冷,但她还是生上火,想了想,又往锅里扔了两个土豆。   她假装人类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一天吃三餐了。   没发现小伙伴的走神,她兴致勃勃地拉着人进正屋,“快进来!”   谢温时没等挣扎,就被她强大的力气拉了进来,站在里间,他有些局促地往后退了退。   他没敢乱看,但里间不大,里面的摆设一眼就看完了。   炕上放了只木头炕箱,墙壁上挂着蛇皮弓、箭筒,甚至还有一把没鞘的砍刀。   他想到十几岁的小姑娘背着砍刀,不得不上山讨食的样子,觉得冷硬的心都软了软。   谢温时放下手里的狼皮大衣,放缓语气,“申同志昨天救了我,这二十块钱你拿着,是我的谢礼。”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正巧我下乡时带了些沪市的糖果,你看看喜不喜欢。”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袋奶糖,还有两张大团结,递给申宁。   申宁:糖?   听到“奶糖”这两个字,她咽了咽口水,眼睛亮晶晶的,“奶糖是什么糖啊?好吃吗?”   在申宁被谢温时当小猫崽养的时候,没少偷吃他的糖果,还都是甜而不腻的高级糖果,以至于变成人后,除了肉,她最爱吃的东西就是糖果。   但在农村赚钱不易,她只能偶尔吃到水果糖,至于奶糖,更是听都没听过。   “是牛奶做的糖,很好吃,”谢温时温声道。   他拆出一颗糖,放在她手里。   白白净净的奶糖硬硬的,钻进豹子敏锐的鼻子,奶香味儿浓郁。   申宁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尖,舔了舔。   “好甜!”   她惊喜地抬眼,明亮一笑,尖锐的小虎牙露出来。   然后,自然无比地伸头,蹭了蹭谢温时还没收回的手心。   谢温时瞳孔微缩,猛地抽回了手。   “申同志!”   申宁被他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可以贴贴抱抱的幼崽了,不高兴又有点心虚。   在小伙伴心里,她是个才认识一天的陌生人类。   她把奶糖塞进嘴里,含糊道:“我不是故意的。”   说着,貌似抱歉地往后退了一步。   谢温时从耳根红到脖颈,把手缩到了身后。   他掌心痒痒的,仿佛还残留着少女头发毛茸茸的触感,指尖轻动,是她刚才温热滑嫩的脸颊。   如果昨晚谢温时还猜测少女因为是孤儿,才不通男女关系,可今天,他完全推翻了这个猜测!   谢温时退后两步,把剩下的糖和钱票放到了炕边。   他声音淡下来,“昨天落水的事多谢申同志,这十块钱是谢礼,现在不打扰你吃饭,我先走了。”   说完,他微微一点头,便转身离开。   申宁错愕地看着他的背影,“诶”了一声。   可谢温时没有一丝停留,甚至走的更快了些。   她艳丽的眉眼出现一丝孩子气的茫然,明明嘴里还是甜的,可送糖的人好像生气离开了。   “是不该蹭他么?”申宁喃喃。   她郁闷地抓起炕边的糖袋子,叹了口气,原来小伙伴只喜欢和动物的她贴贴,不喜欢和人贴贴啊。   接下来几天,她都没再见过谢温时,对方一直待在知青点,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女主宋雪洁倒是会主动找她搭话。   “申同志又要干完了吗?”   宋雪洁气喘吁吁放下锄头,一屁股坐到田埂边上。   挨着申宁干活这几天,她发现她累得要命干一天的活儿,对方两小时就能干完,还是游刃有余的。   都是同龄人,怎么她这么能干?   申宁早就坐到田埂边上了,她把一张糖纸捏得哗哗作响,眉头紧皱,看起来十分苦恼的样子。   她点点头,声音都显得低落,“快干完了。”   “你不高兴吗?”宋雪洁问。   她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灰尘,侧头认真端详了下申宁的脸,“这两天你好像一直兴致不高。”   申宁深深叹了口气,重重点头。   她撑着下巴暗想,既然小伙伴不出来,要不晚上去知青点看看小伙伴?   她悄悄的去,不会被发现的。   她思考着这个想法的可行性,宋雪洁却突然注意到了她手里的糖纸。   蓝白色的糖纸被申宁捏皱,又认真地展平压齐。   宋雪洁惊讶了下,“诶,大白兔奶糖?”   大白兔奶糖价格贵,在哪里都是稀罕物,何况这边县城的供销社也没有卖的,她一看,顿时有了猜测。   “这是谢同志送你的吧?”   提起这个名字,申宁的注意力被拉了过来。   她看看手里特意留下的糖纸,闻着残留的奶香味,咽了咽口水,“是他送的。”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   她的情绪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宋雪洁看在眼里,脑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申宁不会喜欢谢同志吧?   谢同志长得俊,性子斯文温润,其他几个女知青也很喜欢他,申宁更是一见面就和他近距离接触过。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有可能。   可谢同志一看就出身很好,他这样的人,不可能在下乡期间和本地人结婚吧?   宋雪洁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她转而道:“大队长说明天可以休息,我准备去供销社买点东西,申同志你要去吗?”   申宁耳尖微动,眼睛一下子亮了。   “你们知青都去吗?”   宋雪洁一愣,顿时有些后悔。   但话已出口,她只好继续道:“应该是都去吧。”   他们刚来大队时去过一次供销社,但那时刚来,也不知道需要什么,现在干了几天活,发现缺不少东西。   申宁一下子高兴起来,“那我也去!”   这么艳丽明亮的大美人,为了一句话,突然变得神采奕奕,宋雪洁突然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她不会真的喜欢谢同志吧?   可是——他们不是才认识没几天吗?   来不及细想,不远处有个女知青喊了一声,“雪洁你休息好了吗?”   宋雪洁回过神来,急忙诶了一声,“我这就来!”   申宁看着宋雪洁拍拍裤子走了,想到明天能见到谢温时,她的心情一下子昂扬起来。   拎着锄头回到任务地上,她慢慢悠悠继续干起来。   被申宁刻意压制了的速度,落在旁人眼里,也是一锄头下去冻土横飞,胳膊像装了柴油发动机。   脸不红气不喘的,就早早完成了任务。   申宁还了锄头,跟大队长打了声招呼,便在周围人羡慕的目光注视下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出去老远,她还能听见细微的嘀咕声。   “天还亮堂着呢,又这么早就回家了。”   “申宁干完活回去咋了,你干完你也回呗,何况申宁一个人干的活顶你仨,就你长嘴了,成天叭叭!”   “那她还拿满工分呢,我又没拿满工分!”   “你有本事去她面前说去呗,看你敢不敢!”   抱怨声自此戛然而止,申宁不耐烦地揉了揉头。   在大队乃至公社里,她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小时候哪怕孤身一人,在同龄人堆里也是大王。   而在去年,自从她一个人宰了一头成年野狼后,哪怕是成年壮汉,也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她的坏话了。   整个大队,所有人对申宁的看法都是敬而远之。   申宁加快了脚步,等背影完全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了,她步子一转,从斜坡上了山。   红江沟的地形是两面环山、一面平原一面水,这平原掺上水就构成了一大片的草甸子,人脚踩上去就往下陷,堪比沼泽,所以草甸子平常很少有人接近。   而这儿的山高大,树木茂盛,因为前些年的开荒、饥荒捕猎,外圈没什么小动物,但深山里野兽有很多。   申宁往山里走了一趟,再出来时,手里救多了只兔子。   灰毛兔子饿了一冬天,瘦巴巴的,提在手里不到三斤,但也是香喷喷的肉,比红薯玉米面好吃多了。   几天没吃鲜肉,她已经馋得不行了。   正往山下走,耳朵突然听到树丛里沙沙的动静。   像大型野兽发出的声音。   申宁眼睛一亮,握紧了右手的刀。   她脚步变得更加轻盈,鞋底踩在带着残雪的枯叶上,只发出细微的声音,就像风吹过一样。   高大草丛簌簌地颤动着,她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但脚步却越来越稳,眼神越来越冷静。   她琥珀色的瞳仁紧缩,不像人类,更像在丛林里悄无声息狩猎的猛兽,利爪亮出,只等一举咬破猎物的喉咙。   刀尖缓缓探进草叶,一挑。   申宁屏息,本以为会看到一只肥硕的野猪或狍子,没想到,却看见了一个穿着军大衣的大活人。   大活人手里抱着一捆树枝,正弯着腰,拨弄地上的枯叶。   仿佛察觉到注视,他突然抬起头来。   申宁睁大眼睛,脸上凶悍的表情还没收回。   “谢温时?!”   作者有话说:   猜猜我们的小伙伴在做什么 第5章 金铃铛   ◎三颗鸟蛋分他两颗◎   眼前拾柴火的人,赫然是几天没见的谢温时。   谢温时也一怔,“申宁同志?”   他动作停顿了两秒,扔掉手里的一把枯叶,缓缓直起腰,语气疑惑,“申宁同志怎么在这里?”   说着,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兔子上。   他仿佛鞋底硌了东西,不舒服似的在地上碾了碾,然后才上前问道:“山上的野味可以随便打吗?”   申宁的注意力被他全部吸走,回过神来,看见自己带血的刀还指着谢温时呢。   她赶紧把刀背到身后,脸上扬起灿烂笑意。   “大家伙得分给大家,小的就各凭本事了,”她一边回答,一边眼睛晶亮地望向谢温时。   靠山吃山,大队里很多人都会在山上挖陷阱抓野味,只是他们通常抓不到,而申宁能抓到而已。   抓到的小野味归自己,这是山民心照不宣的规矩。   谢温时惊讶似的,“是这样啊,申宁同志下工了?”   他笑容温善和煦,仿佛没发生前几天的尴尬僵硬,询问道:“正好我也要下山,我们一起走吧?”   申宁见谢温时主动搭话,哪还管的了其他,立刻点头,“好啊!”   她全部注意力都挂在他身上,完全没注意到他最开始站着的,一小块明显比旁边颜色更深的土地。   上面的枯叶被掀开,露出带着脚印的黑土。   等走远了,谢温时才回头,他望了眼树丛深处那块地,目光深远。   申宁沉闷了大半天的心情活跃起来,她脚步轻快,跳过一个树桩,转头看向了谢温时。   “你来山上捡柴火吗?”   她瞧了眼他抱的一堆树枝,都是落地的细小枯枝,还沾着些枯叶。   谢温时低头看看怀里脏兮兮的柴火,微微一皱眉,把它们从胸前往外挪了挪。   然后微笑着道:“是啊,捡回去烧火。”   这边农村是不烧炭的,烧火用的都是柴火、玉米秸秆这些,所以谢温时上山是很正常的情况。   没人会怀疑,他想。   谢温时余光端详着申宁的神色,若无其事道:“申同志怎么看到我的?我还以为是山里的小动物出现了。”   申宁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以为是野猪!”   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在上工,各家不能干活的老人小孩也不会挑这个时候上山,所以她才误会了。   谢温时一怔,想起了她出现时露出的凶悍神色。   还有那把带血的刀。   他心头微松,温声道:“我本来想找点枯叶的,听说这个适合当烧火的引子,但没有筐子,就放弃了。”   怪不得小伙伴当时蹲在地上呢。   申宁没多想,眼睛亮晶晶地道:“这时候的枯叶都水分多,不好烧的,我那儿有好多玉米棒子。”   她毕竟不是真正的人类,不会顿顿生火做饭,所以剩下了很多烧火引子。   谢温时一怔,轻缓的脚步顿了一顿。   他没看申宁炽热的眼神,转头婉拒道:“这些就够了,不麻烦申宁同志了。”   下山的路上,谢温时又被惊了一下。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申宁能打到猎物了——她听力极其敏锐,能分辨远处的风声和动物,甚至连鸟振翅的声音都能听清楚。   和敏锐听力相对应的,是她超强的眼力。   比如眼下,她就盯住了一只雌鸟飞离的鸟窝。   那小鸟窝在层层叠叠的松针间,挨着树干,很不显眼,谢温时盯了半天也没找到,申宁却一看就看到了。   “你帮我拿一下,”她把野兔子塞给谢温时。   申宁搓搓掌心,遥遥望向树顶的鸟窝,想起鲜美滑嫩的鸟蛋,顿时咽了咽口水。   谢温时还没反应过来,野兔子已经到了他手里。   死掉的兽类带着僵冷触感,他头皮发麻了一瞬,刚要开口,她已经走到树下,往上窜去。   这棵树有五六米高,树干粗壮,申宁两手抓着树干,鞋底蹬着,轻松得如履平地,一眨眼就到了树冠上。   旁边就是鸟窝,她探头看了眼。   鸟窝里躺着六颗小小的鸟蛋,比鸡蛋小很多,呈现一种艳丽的亮蓝色,点缀着褐色的不规则斑块。   她拿了三颗鸟蛋揣进口袋,给倒霉的鸟父母留下一半。   申宁下去的速度比上去还快,几乎坠落般,一眨眼就落回了树下。   她拍拍手下的木屑,掏出鸟蛋,立刻捧给谢温时看。   “我找到了黄雀鸟的蛋!”   蓝色的蛋还带着花纹,躺在她白皙的手心里,她手指修长,指腹饱满,不像天天干惯农活的。   明明没什么茧子,是怎么做到爬那么快的?   谢温时心里想着,点点头,“嗯,很好看。”   申宁兴致勃勃道:“还很好吃!”   好不好看不重要,好吃就行。   她看看手里的鸟蛋,再看看谢温时,脸上露出了一点不舍的神色,捏起一颗蛋揣回口袋。   另外两颗,送到了他面前。   “分你两颗!”   申宁心里有自己的想法。   虽然她护食,但要报答小伙伴,三颗蛋分给他两颗正好,而且她还有一整只野兔,少吃口蛋也没事。   如此安慰完自己,猎豹天然的食物占有欲被压了下去。   谢温时讶然。   他摇摇头,把手里的野兔子塞还给申宁,温声道:“谢谢申宁同志,但不用了,你自己掏的蛋,为什么要分给我?”   说完,他已经转身继续往山下走。   “天好像快黑了,我们快下山吧。”   申宁一愣,下意识抬头,看见了树叶间透出的白亮天色。   明明天还很亮啊。   看见谢温时已经走远了好几米,她来不及疑惑,赶紧把鸟蛋揣进兜里,抓着野兔子跟上去。   申宁的家就在山脚下,是整个大队的房子里,离这片山最近的。   正常人家不敢住得这么近,不然山上偶尔会有野兽下山,离得近最先遭殃,但申宁住这儿,反倒如鱼得水。   可以时常半夜上山打个牙祭。   走到门口,申宁殷勤挽留道:“时候还早呢,你进来坐坐啊?”   她扬了扬手里的兔子,兴致勃勃道:“我烧兔肉给你吃!”   申宁本以为没人能抵挡吃肉的诱惑,但没想到,谢温时面不改色地拒绝了。   他浅笑着道:“我得先回知青点了,申宁同志你快进去吧。”   申宁只好往家里走,走了两步,她突然回过头,不舍地再次询问,“你真的不进来吗?”   谢温时笑容纹丝不变,摇了摇头,“你快回去吧。”   门在面前缓缓关上,等生机勃勃的姑娘耷拉着脑袋消失了,谢温时才长舒一口气,脸上笑容缓缓收起。   没想到,来东北后,最先难住他的不是劳作耕种,不是人心交际,而是遇见了这个过分热情的申宁。   不愿再想初见时发生的事,谢温时轻叹一声,紧了紧怀里的柴火,往知青点的方向走去。   知青们还在上工,院门是锁的,谢温时放下柴火,手伸进军大衣口袋里找钥匙,没想到,指尖却触摸到一个圆溜溜的硬物。   他微皱着眉掏出来,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两颗小小的鸟蛋。   艳丽的蓝色,缀着棕色的斑纹,有种自然野性的漂亮。   他眼前出现申宁期待的面孔,一瞬间就明白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申宁把这两颗鸟蛋偷偷塞进他口袋里,没让他发现。   谢温时眉头皱得愈发紧。   申宁能悄无声息把东西放到他身上,可以看出身手绝佳,而且,她眼力那么好,山上出现的时候,是真没看清他的动作吗?   他摇摇头,暂时压下这个念头,先拿出钥匙打开了锁。   柴火放进屋里,他随手把鸟蛋放在炕边,就脚步匆匆往山上的方向走去。   这回,他换了条路线,不会经过申宁家。   ……   申宁浑然不知谢温时的动静,她想起偷偷送出去的鸟蛋,心里有些欣喜。   这个年头人类过得都很艰辛,能吃上荤的日子少,哪怕城里人买肉都得要钱要票呢,所以申宁觉得小伙伴这些年肯定过得不好,说不准很久没吃到荤了呢!   想到这里,她怜爱之心暴涨,还有些可惜。   要是小伙伴跟她进来吃兔肉就好了。   申宁把打来的野兔子麻利清理干净,兔皮完整地剥下,这个鞣制后还可以做帽子手套。   去掉不能吃的内脏和毛皮,这只灰兔子不到三斤重,申宁一分两半,一半准备现在吃掉,另一半拿油纸包了起来。   天渐渐黑透了,申宁听到一点细微的人声,是地里的人下工了。   她撕咬着肉质紧实的兔子肉,心情很好地想:明天去供销社,又可以和小伙伴见面了。   她不常去县里,一是因为申宁独自一人住,需要的东西少,二是因为农村发的钱和票也少,她天天拿满工分干一年活儿,到年底分钱的时候,最多也只能拿五六十块钱。   和人多换点粮食,再买一些肥皂、布匹之类的东西,也就不剩多少了。   但想要报答小伙伴怎么能没钱呢?   申宁吃完肉洗干净手,便打开炕箱,开始清点自己的家当。   炕箱最上面是一包拆开的大白兔奶糖,是谢温时之前送的,申宁只珍惜地吃了两颗,奶糖底下是几身旧衣服和鞋,最下面,还藏着一个小木盒。   盒子打开,里面放的是申宁身为人类的所有资产——四十二块七毛五,和十几张票。   把钱点了又点,申宁才发现自己的贫穷,这四十多块钱里,还有二十是小伙伴的谢礼呢。   她叹了口气,把钱票重新放了回去,拿出了木盒里最后一样东西。   一个小小的金铃铛。   老旧的红绳上系着铃铛,轻轻一晃,还能发出清脆声响。   这是当初她被当做小猫崽时在谢家戴的,变成人后,只剩下了这个小铃铛,一直好好藏着。   申宁摇晃着铃铛,听着叮当当悦耳的声音,苦恼地思考。   小伙伴好像不是很喜欢她,也不收她的东西,那她该怎么报答小伙伴呢?   要不,明天问问宋雪洁?   她也是知青,一定知道知青缺什么!   作者有话说:   谢温时:她是真傻还是装傻???   我:小伙伴们给个评论耶 【脆弱的小作者需要互动o(╥﹏╥)o】 第6章 供销社   ◎“热心善良”的申同志其实很凶◎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申宁把用油纸包好的半只兔子和油瓶放进筐子,准备带去县里。   出门前,她打开炕箱拿了一颗奶糖,把糖块珍惜地塞进嘴里,愉悦地眯起了眼。   真甜。   她含着奶糖,拎上筐子,便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今天是春耕以来第一次休息,大早上的,队里田间十分安静,只有断断续续的鸡叫和狗吠声。   四月末的寒风吹在脸上,申宁不觉得冷,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便加快了脚步。   她眼含期待,想要快点见到谢温时。   宋雪洁说在大队前头那棵老松树旁见面,申宁到的时候还没人,便爬上粗壮的树干,放眼眺望着。   没多久,她就看见了远处走来的一小堆人。   和干活时灰头土脸的样子不同,这些知青们换上了干净体面的衣服,昂头挺胸,有了大城市来的样子。   宋雪洁走在知青们之间,高兴道:“我还找了申同志一起呢,这样我们也不怕走错路了。”   谢温时本来独自走在边上,听到这话,稳健的脚步猛地一顿。   她也要来?   宋雪洁没注意他的反应,等能看到那棵老松树时,她远远地眺望了两眼。   “诶?可能申同志还没来,我们等等吧。”   谢温时却淡淡吐出一句话,“她已经来了。”   宋雪洁愣了下,“树下没人啊?”   她转过头,发现谢温时的目光是往上看的,视线跟着缓缓上移,在暗绿色茂密的树梢上,看到了个黑色身影。   她坐在粗壮的一棵枝干上,手扶着树枝,姿态自在,仿佛不是在六七米高的高耸树端,而是在平地上。   黑色的衣服隐没在颜色深重的松针里,唯独面颊雪白,像树梢的一簇雪。   眉眼之间,艳色逼人。   知青们刚看清申宁的位置,她却已经等他们半天了。   她抱着树干,一眨眼窜下来,这才拎起放在树下的筐子。   宋雪洁最先跑了过去,而谢温时抬了抬眼皮,步伐依旧不紧不慢。   “申同志,你还会爬树啊?”宋雪洁惊讶地问道。   那么高的树,她看着心里都打怵,申宁却那么利落地就爬下来了。   “爬树很简单的,”申宁轻描淡写道:“手抓着树干,脚蹬几下就上去了。”   说完,她就望向了几米外的谢温时,手跟招财猫似的挥了挥,眼睛笑得弯弯。   “谢温时!”   这样明艳的大美人,做出这种动作,总有一种反差萌的娇憨讨喜。   起码宋雪洁的心都砰砰跳了一下,下意识转过头,看谢温时有什么反应。   谢温时毫无反应。   他神色清淡,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微笑,轻轻一颔首,“申宁同志早上好。”   有礼,但也疏离。   申宁没被他的态度打击到,她刚要开口,已经被宋雪洁拉住了胳膊。   她拉着申宁转头往前走了两步,笑吟吟道:“我们快走吧,听人说走到供销社得花两个小时呢。”   申宁回头望了眼谢温时,见他还是那幅微笑,郁闷地转过了头。   “好吧,那我们走吧。”   宋雪洁是知青点里人缘最好的,她一走,其他人都呼啦啦跟了上去,欢声笑语说着话。   谢温时站在原地,等他们走出去几米了,才轻叹一声,揉了揉额角。   ……   “申同志,县里的供销社怎么离大队这么远啊?”   “申同志,以前你们春耕也是这么累吗?”   “申同志,县里菜站有卖小青菜的吗?”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抛出来,申宁有点恍惚,她还不知道,在宋雪洁的赞美下,全知青点都以为她善良又热心,自然以为她是一个了解当地生活的很好切入点。   但小伙伴也是知青,大概也不知道这些事情?   申宁这么想着,虽然不耐烦,但还是一一回答了。   语气冷淡,回答得倒是很详细。   说到最后一个问题时,她摇了摇头,强调道:“我不知道有没有青菜,没买过。”   想起这种土里种出来的绿油油东西,她就嫌弃地皱起眉。   人类的粗粮已经够难吃了,青菜却更难吃。   豹子实在不知道,怎么会有人类喜欢吃青菜的。   但她扭头看看谢温时,还是道:“你们可以问问大队长,能不能分到空余的自留地,可以自己种菜。”   申宁回忆着自己的记忆,不太确定地想:小伙伴好像也挺喜欢吃青菜的?   宋雪洁有些惊喜,“自留地?是给我们大家分的地吗?”   申宁点点头,又补充道:“你们应该还可以养三只鸡。”   现在每家养鸡的数量都是有规定的,她就养了三只老母鸡,下蛋下得特别勤快,能让她换个口味。   去县里的一路上,谢温时都没有开口。   申宁和宋雪洁说着话,还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看他还在,才放心地转过头。   连续几次,大家都发现了她对谢温时的异常关注。   “哎,申同志怎么总看谢同志?”一个男知青笑道。   他眼珠子在申宁身上打转,好奇似的,语气听起来却有点油滑。   申宁瞥他一眼,眼睛微眯。   她对人类的情绪感知很敏感,所以,一见宋雪洁,就能察觉到她的善意,而眼前这个人截然不同。   他的身上,带着一点令豹子厌恶的恶意。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申宁扭扭脖颈,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在年代文里,知青点有一个心眼很坏的男知青,还针对过小伙伴。   男知青一愣,下巴微抬,笑着说道:“我叫李建文,建功立业的建,文采轩昂的文。”   申宁挑眉,本就冷淡的脸色一下子更冷了。   这不就是针对小伙伴那个坏男知青吗!   虽然事情还没发生,但申宁对欺负小伙伴的人天然厌恶。   她眉头皱紧了,盯了李建文两眼,像是要把他的面目记在心里。   琥珀色的眼瞳晶亮但也锐利,刀一样,狠狠扎在李建文的脸上。   他毛骨悚然,竟然一动都不敢动,手臂上一瞬间冒出无数鸡皮疙瘩,有种被危险野兽盯上的恐惧感。   没等他反应过来,申宁就转开了视线。   周围空气静得吓人,这充满丛林狩猎气息的一眼,把所有人都给镇住了。   被直视的李建文首当其冲,他浑身僵硬,等申宁转过去了,好半天,他才缓缓放松下来。   他想说话,但看着申宁的背影,愣是不敢开口了。   这时候,他才想起偶然听到的大队人对申宁的看法。   “这姑娘凶得很,不好惹,谁招了她都要脱层皮。”   宋雪洁也是寒毛直竖,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申宁一眼,轻声转移话题,“我们快到县里了吧?”   申宁把所有人吓得够呛,自己却毫无反应。   她自然地点头,“对啊,再走十几分钟就到了。”   语气正常,没有生气,宋雪洁顿时松了口气。   她暗暗拍拍自己的胸脯,对申宁的认识又深了一层,转过头,却发现谢温时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温时若有所思。   申宁和李建文应该没怎么接触过,所以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为什么会爆发出那么强烈的厌恶感?   而且,她对别人的态度原来并不热情。   他抬起头,望向前面周围突然空了一圈的凶悍姑娘,思绪沉了下去。   ……   申宁对李建文并没太在意。   她只是思考着把这人用利爪解决掉的可能性,偶尔瞥他一眼,就把他看得两股战战,躲到了人群最后。   和前半段欢声笑语的路程不同,后半段路,大家变成了诡异的安静。   只有宋雪洁时不时说两句话。   终于到了县里,走在街上的人群里,僵硬的气氛才终于被打破了一点。   宋雪洁看见供销社的牌匾,眼前一亮,伸手指了过去。   “大家看!供销社到了!”   这间供销社是离大队最近的,面积也比较大,灰墙配着大红色牌匾,牌匾上漆着老旧斑驳的几个大字:红星供销社。   知青们脚程慢,队里人两个小时的路,他们走了快三个小时,还叫苦不迭。   好不容易看到了供销社,他们赶紧冲了进去。   “毛巾、洗脚盆、蛤蜊油……”宋雪洁盘算着自己要买的东西,眼睛在柜台梭巡着。   很快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她拍了拍申宁,“我先去挑东西啦!”   申宁点点头,回头去找谢温时。   谢温时正站在文具柜台前,指尖指向一沓红色稿纸,声音清澈悦耳,“同志,麻烦给我来两本稿纸。”   里面的售货员眼睛一抬,顿时呆住了。   好俊的青年!   售货员刚要拿稿纸,见到谢温时身后走来的人,眼前一亮,喊了一声,“申姐!”   “你怎么今天来县里了?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刚才都没看见你,”她高兴地叫道,小嘴噼里啪啦像个脆亮的炮仗,手里的稿纸无意识放回了桌上。   谢温时缓缓转头,毫不意外地看见了申宁。   申宁挤到他旁边,语气熟稔地对售货员道:“来买点东西。”   这个售货员叫刘庆妹,是民兵队队长的妹妹,和申宁十分熟悉。   她脸蛋高兴的红扑扑,因为动作,两条麻花辫都翘了起来,红色的头绳鲜亮讨喜。   刘庆妹一改坐在柜台里懒洋洋的样子,笑盈盈道:“买油还是买糖?这两天正好有新的菜籽油,这个炒菜吃可香了。”   “那就菜籽油吧,”申宁低头,从自己的筐子里拿出油纸包,递给刘庆妹。   她眨了眨眼,刘庆妹就明白了。   她脸色更喜,拿过油纸包在柜台底下看了眼,再抬头时,满面红光。   “我这就给你去打油!”   申宁打猎本事强,偶尔会拿肉跟刘庆妹换油,其实她更爱吃猪油,但奈何很少能弄到。   申宁转过头看向谢温时,关心道:“你要买的东西有吗?”   供销社的东西供不应求,常常有缺货的情况。   “有,”谢温时点头。   他露出一个微笑,指了指因为申宁过来、被刘庆妹遗忘了的红色稿纸。   疑似插队的申宁:? 第7章 喜欢   ◎女主和未来婆婆的相遇◎   “两本稿纸八分钱,同志你还要啥不?”刘庆妹把稿纸推到谢温时面前,堆着满脸笑问道。   谢温时扫了一眼柜台和后面的货架,东西种类并不全,好在他需要的东西都有。   他指了指一沓黄色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一个笔记本,再来一瓶鸵鸟牌蓝黑墨水。”   “呦,你是要写东西啊?”刘庆妹惊讶了下。   她转身把墨水瓶拿下来,朝申宁挤挤眼睛,继续笑呵呵道:“同志你肯定文采很好吧?一看就斯斯文文的,念过很多书。”   知青们都是城里来的,都念过初中,甚至高中,可读书人和读书人间的气质又大不一样。   谢温时一看,就是读过很多书的。   谢温时微微笑了下,并没答话。   申宁没注意到刘庆妹的挤眼睛,见谢温时付了钱要走,她刚要跟上去,就被刘庆妹一把拉住了胳膊。   八卦的小丫头身子探出柜台,贴着申宁,小声地咬耳朵,“申姐,你是不是喜欢这个男同志啊?”   认识申宁好几年,她头一次见申宁追着人跑呢。   而且那眼神,啧啧,热乎得不像是她了。   “嗯?”申宁眼睛还盯着谢温时的背影,见他走到了另一个柜台,才回过头来,“你拉我做什么?”   “你还没说呢,你是不是喜欢他?”刘庆妹不依不饶。   她和申宁早就混熟了,知道她虽然看起来凶,但并不容易生气,自然不放过这个八卦的好机会。   申宁想抽出胳膊,却被这个小丫头拉得死死的。   她只好随口道:“喜欢啊,怎么了?”   她当然喜欢小伙伴了,最开始,小伙伴把她捡回家好吃好喝的养着,那时候她就很喜欢小伙伴。   她见过那么多人类,最喜欢的还是他。   申宁并不懂人类的爱情,她是豹子,喜欢独来独往,从来没懂过人类那些复杂的情感。   爱情?亲情?友情?在她这里都不分。   她只知道,谢温时是她唯一在乎的人。   得到答案的刘庆妹满足地松开了申宁。   她眼睛盯着谢温时的后背,小声道:“我觉得这个男知青看着温温柔柔的,一看就是好脾气,就是看着不够壮实,不知道干活能不能行。”   刘庆妹两手托着腮,露出了惊叹的神色。   怎么能有男同志长得这么好看呢?   她叹了口气,颇有些可惜地看着申宁,“我本来还想你当我嫂子呢,算了,我哥那大老粗也配不上你。”   申姐这么漂亮,就要配个一样好看的男青年才对。   申宁本来听到她对谢温时的“挑剔”,还有些不高兴,听到后一句话,立刻拍拍袖子走远了两步。   “你哥连我都打不过,怂得很。”   打不过她是正常的,但是上次和民兵队一起上山,野猪突然呲着獠牙冲出来,刘庆妹他哥被吓得嗷嗷叫唤,等申宁把野猪解决了,他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呢。   想到那个场面,申宁满脸都透出嫌弃来。   刘庆妹笑嘻嘻地点头,“那谁能比得过申姐啊?”   她刚要说话,余光看见谢温时要走出供销社,急忙“诶”了一声,“申姐他要走了!”   申宁立刻转头,看见了他踏出门时的侧脸。   她想都没想,追了上去。   谢温时听见了刘庆妹的声音,他走出两步,回头毫不意外地看见了申宁。   她手揣在兜里走过来,没开口,但眼神分明是期待的。   好像在等他叫她一样。   他步伐一顿,罕有的无奈。   两人隔着一米远对视了几秒,经过的人投来诧异惊艳的视线,也不知道是在看谁。   最终还是谢温时先开了口。   他轻声道:“申宁同志有什么事吗?我有点事情要做,自己出去一趟,就不和你们一起回去了。”   申宁眨眨眼,思考着小伙伴这句话的意思,是不希望她跟着吗?   她这么想着,也直接问出了口。   “你不想捎上我吗?”   她眉毛皱起来,直直白白表现自己也想去的想法,偏偏眼神坦然,仿佛谢温时本来就该带上她。   好像他们俩不是初识的陌生人,而是关系密切。   谢温时沉默了下,不知道如何回答。   为什么总感觉申宁和他很熟似的?   但大活人还杵在这里等着,而他平心而论,也不讨厌申宁。   谢温时压下心里那点奇怪的感觉,心平气和道:“我得去比较远的邮局,申宁同志跟着不方便,而且——”   他指了指供销社门口,又补了一句,“你的油还没打呢。”   申宁一呆,这才想起了被忘在脑后的菜籽油。   她正犹豫着,谢温时见她神色迟疑,趁机道:“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申宁同志快回去吧。”   说完,他就大步往前走。   称得上急切匆忙的步伐,和他平常一贯的从容大不相同。   申宁苦恼地挠挠头,怎么总感觉小伙伴在躲着她?   她叹了一声,深深感慨报恩之路艰难。   但报恩可以慢慢来,香喷喷的菜籽油还是要吃的。   申宁转身回了供销社,一进去,就发现那些知青正盯着门口,满脸的好奇八卦。   见她进来,又耗子见了猫一样匆忙移开视线。   李建文是转头速度最快的,他一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猫眼,就本能地脊背窜上一股凉意,下意识转过了头。   他装模作样摆弄着手里的鸡蛋,被售货员骂了一声,“你这人怎么还捏鸡蛋呢!捏坏了你买啊!”   鸡蛋被售货员一把抢回去,李建文涨红了脸,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笑话他。   申宁走回刘庆妹身边,忽然感觉一道怨恨的视线落在身上,她转头,视线准确落到李建文的身上。   她眼睛眯起,手掌刀一般,虚虚切在自己的脖颈上。   仿佛是砍在李建文的脑袋上。   他脸色一白,刷一下转过了头。   申宁哼了一声,这才从筐子里拿出空油瓶,递给刘庆妹。   刘庆妹把她刚才的动作尽收眼底,她看了眼头埋低的李建文,悄声问道:“申姐,他得罪你啦?”   申姐脾气凶,但很少会故意吓唬别人。   申宁摇头,语气理直气壮,“他以后会得罪我。”   刘庆妹没明白,咋得罪人还能猜到以后呢?   但柜台前又来了顾客,她赶紧把申宁的油瓶打上。   申宁给她的肉约一斤半,但兔肉骨头多,没有猪肉的净肉多,所以刘庆妹最后给她打了七两油。   她把油瓶盖子拧上,又检查了一遍,才递给她。   申宁弄到了油,这趟县城之行最要紧的东西就买到了,她在供销社里溜达了圈,又买了块肥皂。   宋雪洁也是满载而归,满满当当的东西拎在手里,她有些吃力,羡慕起了申宁能背在身后的筐子。   “大队谁家有多余的筐子吗?我想换一个。”   “有啊,”申宁随意点头,“孙大娘就会编。”   宋雪洁面色一喜,“孙大娘是谁?她会编这种能背着的筐子吗?”   申宁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目光一凝,在宋雪洁脸上转了一圈。   那本年代文里,男主角不就是孙大娘的小儿子?   女主宋雪洁是被孙大娘介绍给自家儿子的,难道说,她最开始认识孙大娘,可能是因为这个筐子?   不对。   申宁皱着眉回忆,她应该是在上工时认识孙大娘的。   那为什么现在改变了?   因为她出现在女主缺筐子的时候,还提到了孙大娘?所以她们俩人本来在后面的相遇,可能会提前?   申宁有点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如何挽救小伙伴的门路。   没等细想,申宁的思路就被其他人打断了。   “雪洁,快中午了,要不我们回大队吧?”有个女知青唤道。   宋雪洁愣了下,迟疑道:“我还想去国营饭店一趟。”   他们在知青点都是轮流做饭,没人手艺好,做的一个比一个难吃,好不容易来县里一趟,她想去国营饭店补一补。   女知青犹豫了下,还是摇头,“走了一上午我也累了,想回去休息,就不陪你去了。”   国营饭店那么贵,他们怎么舍得去?   宋雪洁也明白大家的节俭,不是每个人都舍得掏好几毛钱去吃饭的,于是她点了点头。   “您们放心,我自己回去就好。”   她看向申宁,“申同志你要去吗?”   想起国营饭店红通通油汪汪的红烧肉,申宁咽了咽口水,坚定点头,“去!”   最后,只有申宁和宋雪洁独自离开了。   她把筐子借给了宋雪洁,见她吃力可怜的样子,最后给她分担了一大半。   宋雪洁端着装着东西的搪瓷盆,感激道:“申同志,你真好。”   想起上午的争执,她心里的天平已经偏向了申宁。   申同志这么好,肯定是李建文故意挑起事端,才让她生气的吧。   申宁背着筐子,对她来说,这点重量轻得几乎没有。   听见宋雪洁的话,她奇怪地看她一眼,继续说起了孙大娘的话题。   “你不认识孙大娘吗?她家就在队里西北角,有三个儿子,最小的儿子正在外面当兵。”   宋雪洁茫然摇头,“不认识啊。”   她来大队没多久,大多数时间都在地里学干活,申宁已经是她最熟悉的本地人了。   申宁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的确能改变年代文的一些事情——比如女主和她未来婆婆的相遇。   心头压着的大石骤然落地。   这样的话,她的确能改变小伙伴的凄惨命运吧?   作者有话说:   谢温时:她好像有点喜欢我   申宁:(不受控制摇尾巴) 第8章 凶名在外   ◎白切黑还是真善良◎   这家国营饭店是申宁来县里最常来的,烧肉的菜最好吃,所以她当人类这么多年,只攒下了几十块钱。   从兜里掏出仅剩的三两肉票,递给服务员时,申宁都不太舍得。   这是她手里最后的肉票,等花完了,就不能来国营饭店吃肉了。   她叹了一声,又掏出六毛钱,连票带钱一起给了出去。   服务员早已习惯这个貌美女同志每次的不舍,眉头微皱,看着可怜又可爱的,以前还有人想请她吃饭呢。   可惜,都被她一个眼神吓回去了。   看她一脸心痛,还笑着打趣道:“快找个位置坐下吧,等会儿吃上肉,保准就不心疼了。”   申宁深以为然,给宋雪洁让开柜台的位置。   后者一愣,“申同志你就吃一个红烧肉吗?”   说完反应过来不对,她急忙又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你不吃主食?”   申宁摇头,馒头米饭又不好吃,她才不要花那个钱呢。   服务员捂嘴笑道:“你是刚认识申同志吧?你不知道,她就喜欢吃我们店的红烧肉,回回只点这个。”   宋雪洁听得一愣一愣,有些不明白。   “好嘞,”服务员麻利地算出数字,“一共是□□票,二两肉票,还有六毛钱。”   宋雪洁付了钱,便和申宁找了位置坐下。   这个时间点国营饭店人很多,两人坐在角落里,能感觉到周围人有意无意的打量。   有不少是五大三粗熊似的壮汉,宋雪洁缩起身子,有点局促。   申宁本来毫无反应,见她这样,想了想才恍然大悟。   她转过头,不耐烦地瞪回去,“看什么看!”   脸是美艳的,可眼神透出一种强烈的凶戾,野兽一样,侵略感十足。   那些大汉纷纷转回了头。   自从徒手杀过一只野狼,申宁这个人,在大队乃至县里是有点名气的。   她只来这家国营饭店,所以客人们多多少少知道她。   上下打量着的目光消失一空,宋雪洁松了口气,腰背也缓缓挺直了。   她个子小,在这种周围人都人高马大的空间里,总是有点害怕。   她感激地看申宁一眼,小声道:“谢谢申同志。”   申宁不在意地摆摆手,手撑在下巴上,焦急等待着香喷喷的红烧肉。   宋雪洁见她闲适自在的样子,有些羡慕。   “你怎么这么厉害?一句话就能把他们吓住。”   申宁挑眉,语气带着点骄傲,“天生的。”   她挥挥自己的拳头,道:“我能轻易打败他们,所以他们怕我。”   所有种族都是强者为大,她是丛林里凶猛的猎豹,武力值天然超过人类,所以才会被畏惧。   宋雪洁失笑,她也学着申宁的动作,用手撑起下巴。   “申同志天生力气就大吗?大队长说你天生神力,五六岁就能扛一百多斤的东西。”   申宁含糊点头“天赋。”   宋雪洁笑,她也知道,申宁这种能力大概也不是后天能形成的。   光来大队这些天,她已经听说过无数关于她的传言,徒手杀野狼,一个眼神吓退野狗,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总之,申宁在红江沟是一个厉害到有点传奇色彩的人。   两人说话的气氛融洽,宋雪洁心头微动,试探道:“你知道谢知青去哪儿了吗?”   提起谢温时,申宁昂起的脑袋一下子耷拉了下来,声音都带上几分无精打采。   “他说有事要自己去。”   宋雪洁心里叹了一声,声音放得更加轻柔,“申同志也和谢同志见过好几面了吧?”   离谢同志落水也没过几天,她怎么就喜欢上谢温时了?   难道是因为那张脸?   她不确定的想到,谢同志的确是长得很吸引人。   “见过三面,”申宁也长叹一声。   她看着宋雪洁,忽然想起她的人缘很好,大队里的小青年和知青似乎都很喜欢她。   怎么她接近谢温时就那么费劲儿呢?   申宁挫败地挠挠头,决定请教一下,“你是怎么和别人交好的?”   宋雪洁一愣,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道:“就是多说话话聊聊天,慢慢关系就变好了。”   她从小就很受欢迎,说实话,交朋友对她来说是很顺利的事。   她抬眼迟疑地问:“你想和谢同志交好?”   申宁郑重点头,强调道:“我想和他变成很好很好的朋友,让他喜欢我,最好每天都和我在一起。”   这样的话,她就可以时时刻刻看着小伙伴,不下场凄惨了。   宋雪洁睁大了眼,仿佛要瞪成铜铃。   她想到了申宁会喜欢谢同志,但没想到她会说得这么直白。   这哪里是交朋友,处对象都不会天天粘一起的啊!   她嘴唇蠕动了下,好半晌才委婉地吐出一句话。   “这应该不太容易吧。”   申宁又叹了口气,撑腮道:“那我怎么才能接近他?”   宋雪洁沉默。   她总感觉,谢同志虽然看着温润斯文,但实际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他身上总有一种过分深沉的感觉,总是微微笑着,好像从来没有其他的情绪。   简直,简直不像个活生生的人。   她打了个激灵,慢吞吞地道:“我觉得谢同志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样呢。”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申宁的神色,怕她生气。   果然,申宁顿时睁大了眼睛,身子都坐直了。   她想都没想,辩解道:“他就是是个很善良很温柔的人,爱看书,还很喜欢小动物!”   小伙伴就是这样的好人!   宋雪洁语塞,知道她大概听不进去谢温时的坏话了。   她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转而道:“我觉得这事不能操之过急,感情是需要培养的,你得慢慢了解谢同志,是不是?”   等真正了解一个人了,也许就不喜欢了,她想着。   申宁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太着急了吗?   她仔细想想,难道是因为总追着谢温时跑,所以小伙伴才躲着她?   为报恩之路的艰难找到了解释,她又变得斗志昂扬起来。   “我明白了!”   原来,她得慢慢地接近小伙伴,像耐着性子接近猎物一样,让他无法逃走!   申宁自以为明白了宋雪洁的意思,甚至佩服地看了她两眼。   “你真聪明。”   宋雪洁僵硬地笑着,期盼赶紧上菜,逃过这个话题。   饭菜一好,服务员移到柜台上,吆喝了一声,“申同志,你俩的菜好啦!”   申宁蹭一下站起来,迫不及待地去端菜。   这一次,那些壮汉都没敢抬头,甚至把头埋得更低了。   肥瘦相间的红烧肉红油油的,轻轻一夹,肥肉颤巍巍的抖动着,光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申宁咽了咽口水,连忙塞进嘴里。   肥肉酥烂,瘦肉紧实,一大口满足了食肉动物的食欲。   宋雪洁看着她的吃相,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要不下回她也点个红烧肉尝尝吧,看着好香。   她看看自己点的包子,比她拳头还大,面皮雪白,透出一点肉汤的褐色。   她拿筷子夹了个包子,夹给申宁,“今天你帮我拎那么重的东西,我请你吃包子。”   埋头吃肉的申宁惊讶了下,“给我的?”   这个饭店的包子也是皮薄馅大,虽然没有红烧肉好吃,但也还不错。   她犹豫了下,宋雪洁已经把包子放到她的碗里,又夹了一个,也递给她。   她抿嘴笑道:“我吃两个就够了。”   说完,她就小口小口秀气地吃起包子来。   申宁看着碗里两个大包子,想了想,决定回去也帮她把东西搬了。   两个人吃完一顿午饭,申宁大口吃得快,一大碗红烧肉吃得干干净净,满足地拍了拍肚子。   虽然没吃饱,但红烧肉的味道实在是好。   可惜下次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摇摇头,决定多去山上打点小野味,和人换点肉票。   等宋雪洁吃完,申宁便站了起来,想着吃人嘴软,帮她搬起了所有东西。   “这太沉了,不行不行,”宋雪洁急忙拦着。   “不沉,”申宁轻松道,随手把自己的油瓶交给她,“你拿这个就行。”   这可是她全部的油,可不能摔了。   宋雪洁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申宁已经大步往饭店外走去。   吃饱饭有力气,这回他们不到两小时就回到了大队。   进院子的时候,正好赶上知青们在吃午饭。   谢温时手里端着饭碗,扫了一眼申宁,便静静收回视线,继续吃饭。   申宁本想走过去打招呼,可步子刚要迈出去,就想起宋雪洁的“不能操之过急”,脚步又硬生生收了回来。   她只是朝谢温时点了点头,便被宋雪洁拉进了屋。   谢温时反倒一愣。   等他察觉到自己的意外,心情反倒更复杂了,不被人缠着不是他希望的吗?   他正怀疑着自己,便见宋雪洁和申宁又出来了,两人直接往知青点外走去。   “雪洁你要去哪儿?”有个女知青问。   “我跟申同志去孙大娘家,她能编筐子,”宋雪洁回头笑道,顿时激起了知青点的一点小骚乱。   “筐子?我也想要,你能不能帮我捎一个啊?”   “我也想,我想要个手提的!”   “我得先去问问,还不知道人家编不编呢,”她招招手,“我先走啦。”   出知青点前,申宁回头看了眼谢温时,他望着饭碗,头都没抬一下。   人一走,知青点又恢复了寂静。   李建文愤愤道:“雪洁怎么还跟她好上了?要我看,这个姓申的有大问题!”   他絮絮叨叨抱怨着,大家都知道他上午丢了脸心里有气,也没人回话。   没想到,他骂着骂着突然哎呦一声,身后凳子一倒,摔倒了地上。   “你凳子怎么断了?”大家急忙把李建文拉起来。   李建文涨红了脸,用力拍着自己弄脏的裤子,“今天可真是倒霉!”   谢温时放下空饭碗,不紧不慢往自己屋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小谢可不是表面那么好脾气的,黑心汤圆最好吃啦(小作者发出奸笑)   PS:是哪个大宝贝收藏了我的专栏!!!我太惊喜啦(啵啵啵啵啵……亲亲) 第9章 黄狗花花   ◎他背地里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孙家就在大队西北角,还没到,申宁就听到了狗叫的声音。   宋雪洁脚步顿时慢了下来,“附近谁家养狗了吗?”   申宁看见她怯怯的神情,想起来她在年代文里好像是怕狗的,嫁到孙家后,倒是渐渐没那么怕了。   她指了指孙家的院子,“孙大娘家养的狗,很乖的,不咬人。”   说着,两人拐过一个弯,孙家的大门露了出来。   小小的木门前立着只小土狗,皮毛黄黄的,胸脯挺着,正神气很足地吠叫着。   个头小小的,叫得却很凶。   宋雪洁怕狗,又尤其怕叫得凶的狗,顿时走不动道了。   “我,我有点怕——啊!”   小黄狗突然窜了过来,她尖叫一声,下意识往后跑去。   没等跑开,便见那条小黄狗跑到申宁脚边,蹭蹭她的裤腿,嘴里发出撒娇似的呜咽声。   申宁蹲下,顺手撸了把狗毛,回头看向宋雪洁。   “花花很老实的。”   刚才还凶巴巴的狗狗此时乖得不行,被申宁摸了头,便拱起脑袋蹭她的手心。   小黄狗眼睛眯起来,一幅享受的样子。   宋雪洁目瞪口呆,没想到申同志能吓住人,居然还能吓住狗。   她慢吞吞地走近,还是离狗三丈远,“那我们进去吧?”   话音刚落,便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道爽利的声音,“我说花花怎么突然老实了,原来是申宁来啦?”   紧接着,院子里便走出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娘。   孙大娘穿着身暗红色的薄棉袄,袖口打着补丁,她身材高壮,下巴宽厚,粗粗的眉毛高挑着,从外形到声音都有种辛辣的剽悍。   此时眼睛一弯,笑起来倒显得和蔼一点。   申宁拍了拍花花的狗头,它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她,就老老实实离开了,趴回门边。   她站起来,指了指三米外的宋雪洁,“是她想换筐子。”   孙大娘这才注意到门后的女知青。   女知青穿着体面半新的衣裳,小脸白净清秀,带着点南方姑娘的娇,往那儿一站,跟刚长出的牵牛花骨朵儿似的。   见她看过来,露出一点柔柔笑意,看着很是讨喜。   孙大娘觉得眼熟,仔细想了想,“是知青吧?姓宋是不是?”   “是,我叫宋雪洁,”宋雪洁柔柔问了好,“孙大娘好。”   孙大娘笑眯了眼,“小姑娘真乖,快进来,和我说说你要什么样的筐子?”   她就喜欢漂亮姑娘,养眼,于是欢欢喜喜拉着人进去了。   宋雪洁站在院子里,下意识看了眼院子。   孙家的院子大,收拾得干净利索,房檐下还挂着红艳艳的干辣椒串,火一样,看着就很有生活气息。   堆满衣服的大盆放在院子中间,有两个二十来岁的女人对坐着,正在洗衣服。   见宋雪洁进来,瓜子脸的那个女人看了两眼,“哟,这不是新来的知青吗?怎么突然来了?”   语气说不上友好,有些阴阳怪气。   宋雪洁一愣。   她还没回答,孙大娘翻了个白眼,嗓门更大了,“好好洗你的衣服!你管人家来干啥呢!”   说完,便一扭头拉着宋雪洁进了正屋。   申宁看在眼里,心想年代文里,女主和这两个妯娌的确有过一些矛盾。   尤其是这个瓜子脸的。   孙大娘总共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结了婚,这个瓜子脸的老二媳妇就是性子尤其小心眼,也爱占小便宜。   当然,最后也屈服在了女主的人格魅力下。   老二媳妇就是刘秀秀,她看着婆婆把那个漂亮女知青带进去,哼了一声。   没想到,刚转过头就看见申宁直直盯着她,眉头微挑,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秀秀哆嗦一下,这个煞星瞅着她干啥呢?   申宁她是不敢怼的,堆着笑道:“申宁你瞅着我干啥呢?脸上没沾什么东西吧,哎,我先去冲把脸。”   说完,便逃也似的站起来跑去了厨房。   留下老大媳妇和申宁对视了一眼,默默低下了头。   她也怕申同志呢。   申宁觉得没趣,又回到院门边上逗弄花花,从兜里掏出一条小鱼干喂给它。   没过一会儿,孙大娘就把宋雪洁送了出来,红光满面的,一看价格就谈得很合适。   宋雪洁也是满脸笑容,终于有了放东西的筐子,她也高兴。   “申同志我们走吧,”她欢欢喜喜道。   申宁打个哈欠,点点头,两人走远了,花花还恋恋不舍地瞅着申宁的背影呢。   宋雪洁还要回知青点收拾东西,申宁无所事事,去山上转了一圈。   第二天要继续春耕,申宁早早上工,谢温时也来了。   这些知青都是刚干活的,即使是男知青,也只分去简单的挑水,但大队长想起他干活第一天就掉到水里,摇了摇头。   “算了,你先去挖坑吧,这个活儿好上手。”   挖坑先要把土地分成一垄一垄,再在上面挖坑,坑的大小、深度都是有讲究的。   谢温时分到个锄头,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二次干活,还很生疏。   他四下望了望其他人地动作,一转眼,却看到了申宁。   她就在不远处,天气不算暖和,她却把袖子都撸了起来,露出白皙修长的手臂,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肌肉,流畅而帅气。   她手里拎着锄头,一下就是一个坑,没一会儿就挖好了一垄。   宋雪洁隔了老远和她说话,她似乎笑了下,走过去帮她摆正动作。   谢温时垂下眼,开始干自己的活儿。   申宁察觉到别人注视的目光,没恶意,她便没在意。   等指点完宋雪洁的动作,她抬头看去,只看到了几个干活的知青。   谢温时也在其中,正在低着头认认真真干活。   申宁盯了他两眼,才移开视线。   她谨记着不能操之过急的道理,没有再去找他,却时不时偷看他两眼。   在田埂里干活本就是件辛苦的事,累得出了汗,冷风一吹,浑身都是黏糊糊的冷意。   申宁今天干活干得格外慢,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她还在田里。   大队长来检查的时候吃了一惊,“你咋还搁这儿呢?今天的活儿这么难干?”   以往这个时候,申宁早就连影子也没有了。   申宁慢悠悠把锄头凿进土里,理直气壮道:“我今天想多待会儿。”   年代文里又没写清楚小伙伴是怎么受欺负的,要是她不看着,他背地里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申宁坚定认为,小伙伴那么娇弱,自己要保护好他!   娇弱的谢温时脊背忽然一凉,皱起了眉,有谁在算计他吗?   大队长被申宁噎了下,也不管,反正能干完活就行。   他又往知青的方向走,看见他们缓慢的进程,狠狠皱起了眉。   “你们是没吃饭吗?干得这么慢,我看看,这个坑挖的也不合格!”   大队长看见一垄坑,踢了一脚,不满意地喊道:“这垄是谁挖的?重干!”   他把每个垄检查了一遍,查到谢温时的时候,点了点头,勉强夸了一句。   “干得还行,就是进度太慢了,争取明天再快点。”   谢温时微微一笑,“好,我会努力的。”   大队长点点头,最后发现一堆知青里只有谢温时和宋雪洁还算合格。   其中干得最差的,就是李建文。   他偷奸耍滑,抓到机会就偷懒,干得活儿也粗糙,自然被大队长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建文听得脸红脖子粗,大队长也气得不行,恨不得把这些城里青年都撵回去。   最后,他怒吼了一声。   “你们要是不会干就多找人问啊,鼻子底下长嘴最是干什么的,光吃饭吗?!再干不好,你们都给我挑大粪去!”   大队长恨铁不成钢的骂完,鼻子都在冒烟,扭头就大步走了,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   宋雪洁倒是没觉得大队长在骂自己,毕竟她的确请教了申宁,还是问了的。   她小声道:“大队长好像很生气。”   申宁扫了眼大队长有些佝偻的背影,摇了摇头,继续干活。   她随口道:“地里的活儿干不好,粮食就长不好,到时候没粮食吃怎么办?”   她的粮食是肉,但人类的粮食,可就是这些地里长出的植物。   玉米、大豆,这都是农民们的命根子。   眼见着这些知青光分大队的粮食,却种不好粮食,大队长当然生气了。   宋雪洁一怔,他们知青也许还能得到城里家人的支援,但大队长他们,要是种不好地,就真得饿肚子了。   她突然有了类似愧疚的想法,默默回去干活了。   今天知青们因为返工,干到了天黑,等黑得看不清了才回去。   申宁看着谢温时有点疲惫的背影,默默跟在远远的后头,离开了地里。   知青们回知青点,她回到自己家,含了一块甜甜的大白兔奶糖,坐在炕边沉思。   别的知青干活累不累她不在乎,但小伙伴这么辛苦,她就舍不得。   此时的知青点。   谢温时一回来就洗了手脚换下衣服,匆匆吃了点晚饭,便回了屋子。   没有桌子,他便盘腿坐在炕上,拿出了一沓崭新的报纸,不紧不慢地翻看着。   要是有人在旁边的话,就能发现这一沓报纸都是《冰省省报》。   谢温时点上油灯,一边看,一边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个报纸的文章偏好、类型和风格。   这一看,就看到了深夜。   作者有话说:   走走剧情,顺便猜猜我们的男主角有什么副业   ps:哪个小天使给我投了那么多营养液!我今天才看到,以为系统出BUG了,感动死我了/(ㄒoㄒ)/~~疯狂贴贴! 第10章 利用   ◎小猫一样,有利爪但也会乖乖蹭人◎   第二天,申宁一大早就去干活,她抄山上的近路到地里,发现谢温时已经到了。   他一个人站在田埂边上,头颅微抬,眺望着远处的群山,不知道在想什么。   申宁眼前一亮,难得有和小伙伴单独相处的机会,她赶紧冲了过去。   “谢温时!”她轻喊了一声。   谢温时循声望过来。   跑来的姑娘腿长步子大,几步就奔到近前,那张美艳的脸上映着晨间清冷的日光,明明该是生人勿近的,却挂着惊喜的笑。   她揣在兜里的手拿出来,乖乖站在他面前。   谢温时默了下,转而脸上扬起淡淡的笑,“申宁同志来得真早。”   申宁认同地点头,又有些疑惑,“我昨天不是也来这么早吗?”   知道谢温时要回来春耕,她都是早早来的。   谢温时没有回答,他手伸进大衣口袋,掏出一个东西,递给申宁。   “上次申宁同志送了我两个鸟蛋,我没有鸟蛋可还,这个鸡蛋还给你。”   他手里,赫然是一个圆溜溜的黄色鸡蛋。   申宁一呆,“我不用你还。”   她十分不解,她送给小伙伴鸟蛋,就是想分享给他好吃的啊。   谢温时却摇头,坚持地伸着手。   “别人的东西本就不该收,那两个鸟蛋不小心掉到地上摔碎了,申宁同志下次也不要送了。”   申宁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不可思议地出声,“鸟蛋碎了?!”   那可是豹子最不好找的鸟蛋,好吃的鸟蛋,她最喜欢之一的小零食!   惊讶之余,申宁整个人都蔫巴了。   但她还是嘟囔道:“那我下次再给你掏鸟蛋,你要小心点,不能再摔碎了。”   完全无视了他说的“下次不要送东西了”的话。   谢温时一愣,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她被辜负了心意,不应该是生气、委屈,然后气呼呼的再也不理他吗?   申宁不生气也不委屈,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她瞅着那个比鸟蛋大了好几圈的鸡蛋,叹了一声,“黄雀鸟蛋真的可好吃了。”   说完,她摇摇头,就伸手接过他的鸡蛋。   不过鸡蛋也不错啦!   豹子喜欢吃荤,鸡蛋鸟蛋都是很喜欢的。   申宁熟练地扒掉蛋壳,白嫩嫩的鸡蛋清露出来,她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   “好吃!”   谢温时手里空空如也,她收了鸡蛋是他预料到的,可她的反应,却超出他的想象。   他默了下,一向喜欢把所有事态掌握在手中的人有些茫然。   他缓缓收回手,看着她狼吞虎咽恨不得带壳吃的样子,鬼使神差问了句。   “申宁同志喜欢吃鸡蛋?”   申宁用力点头,心想小伙伴不知道她是那只小猫崽,也不知道她现在的食谱了。   于是她殷切地提醒道:“我喜欢吃鸡蛋、鸟蛋、鸭蛋还有各种肉,最喜欢的菜是红烧肉。”   她一边吞咽着鸡蛋,一边眼巴巴看着谢温时。   以前他都会把鸡蛋捣碎了喂她吃的,还有各种小零食,把小豹子伺候得舒舒服服、油光水滑。   所以,被投喂惯了的申宁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鸡蛋。   谢温时无言。   正巧远处有上工的人过来,他轻轻一点头,“我先去干活了,申宁同志你慢慢吃。”   看了眼腮帮子鼓鼓的姑娘,他转过了身。   申宁欢快地招招手,又是招财猫似的憨憨模样。   她把最后一块鸡蛋塞进嘴里,得益于豹子强大的咀嚼和吞咽能力,她没被蛋黄噎着。   她坐在田埂边山,大大方方看着谢温时干活。   心里又是喜悦。   小伙伴今天主动投喂她,是不是代表又喜欢她了?   她美滋滋想着,早已忘记了那两个被“摔碎”的鸟蛋。   而谢温时背对着申宁,背后的目光有如实质,带着强烈的存在感,让人想忽视都没办法。   他一下下干着活,心思却已飘远了。   这位申宁同志,总有种与外貌不符的娇憨单纯,跟小猫一样,有利爪,但也会乖乖蹭人。   她没心眼,却武力值强大、熟悉本地,利用好的话,会是一个很大的助力。   他的眼前莫名出现那双琥珀色的晶亮眼瞳。   圆润的像猫眼,瞳仁泛着荧光,见他时会歪歪头,弯出明媚的笑意。   真像是小动物了。   谢温时暗叹一声,心里冒出一点歉意,转瞬又被这些年的冷漠压了下去。   他转过头,对紧盯着他的人微微笑了下。   申宁一愣,立刻激动地回了个灿烂笑脸。   有上工的人经过,见到申宁的样子,眼神怪异得跟见鬼似的。   因为早上谢温时的态度转变,申宁整只豹都变得神采奕奕起来,干起活儿来尤其起劲儿。   干完自己的部分,她便凑到知青那边去。   还没到谢温时跟前,她就被宋雪洁眼疾手快拉了过去。   “申同志你要去哪儿?”宋雪洁压低声音问道。   她看着申宁要往谢温时的方向去,有些惊讶,不是说好了慢慢来不能急吗?   “去找谢温时啊,”她理所当然道。   申宁和她说着话,眼睛却还盯着谢温时。   小伙伴早上主动找她说话,还给她鸡蛋吃,肯定是愿意和她接触了。   那她现在去找小伙伴,也不算操之过急了吧。   宋雪洁一噎,声音压得更低了,“不是说慢慢了解他不着急吗?怎么又去找他了?”   她难以理解,昨天中午还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又变得主动了?   申宁愉快地看她一眼,语气带点自豪,“他已经不躲着我了,还对我笑呢。”   宋雪洁:“……”   她发愣的功夫,申宁已经轻巧脱离了她的手,跑向了谢温时。   已经干了一上午的活儿,谢温时额头渗出汗水,脸颊和耳朵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热的,都微微泛红,整个人清俊里透出艳色。   他拄着锄头,轻轻喘着气,抬眼看向申宁。   她被美色惑了下心神,可能因为第一个见的人类是谢温时,所以,她觉得他是最漂亮的。   回过神来,她殷切地问道:“你要我帮忙吗?”   在申宁的印象里,大队地小伙子讨好姑娘时都会帮她干活,那她讨好谢温时,也可以这样吧?   没想到,旁边顿时投来了几道惊讶的视线。   对于刚干活的知青来说,要是有人给他们帮忙,肯定是感激涕零地答应下来。   不为别的,实在是这地里的活儿太苦了。   从早到晚弓着腰,后背痛得直不起来,手抓着农具磨出了泡,身上也磕出了大大小小的淤青和伤口。   大家有意无意盯着这边,想看看谢温时怎么回答。   谢温时也是一愣。   他看着比自己还矮半个头,明显更瘦的申宁,即使力气远远胜过他,也是个小姑娘。   他笑着摇头,声音低柔,“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虽然吃力了些累了些,但谢温时还能坚持。   何况,他想要得到大队长的青眼喜爱,就必须干活,还要干好。   听见谢温时的拒绝,其他人的羡慕顿时消散了,甚至还有点钦佩。   居然能拒绝别人帮忙,这谢同志看着文弱,倒还挺要强的。   申宁有点失落,但转瞬又高兴起来。   没关系,她可以偷偷帮小伙伴干活嘛,不被发现就行!   她欢欢喜喜点头,又道:“我要回家吃饭,你要回知青点吗?”   除了秋收那样要紧的时候,平常上工,队员们中午回不回家吃饭都是随意的,申宁就是常回家的那一种。   毕竟在地里,她只能吃和大家一样的窝窝头,要饿死豹子了。   谢温时还是摇头。   他温声道:“我多干一阵子,申宁同志回去吧,路上小心。”   申宁被他的关心搞得七荤八素,觉得自己的报恩之路往前迈进了一大步。   已经和小伙伴混熟关系了,报恩还会远吗?   她招招手,便带着锄头往家里去,背影都透着一股莫名的欢快。   ……   谢温时从她的背影上收回视线,继续干活,没一会儿,就听见了李建文的嘲讽声。   “人和人啊,就是不一样,我们都自力更生,有些人没来几天就能搞好人际关系,哈哈,别人求着帮忙呢!”   他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起码这一片知青都听得清清楚楚。   谢温时动作一顿,低头扫了眼李建文今天干过的活儿。   他的目光扫过一个个粗糙的田垄,最后缓缓上移,从李建文肮脏的鞋尖看到他凌乱的头顶。   最后,落到他嘲笑的脸上。   李建文被看得不自在,但这个姓谢的一向斯斯文文,也没听说有什么背景,他是不怕的。   他瞪起眼睛,得意地抬起头,“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谢温时忽的笑了声。   他唇边含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声音也清澈悦耳,缓缓道来,像山涧轻慢淌过的流水。   说出的话却绵里藏针。   “都中午了,李同志今天的活儿还没干完三分之一吧,照这个进度,怕是明天就要挑大粪去。”   他轻笑道:“李同志这样的嘴,肯定和挑大粪有异曲同工之妙吧。”   李建文愣了愣,听到了旁边扑哧一声笑。   宋雪洁最先听懂了这话的意思,饶是知道不该笑,也还是没忍住。   李建文反应过来,手里锄头一扔,指着谢温时鼻子骂道:“你竟然骂我嘴和大粪一样臭!”   谢温时轻轻皱眉,手在面前扇了扇,仿佛真闻到那股臭味似的。   他声音柔缓,一字一顿咬得清晰。   “既然自己也知道熏人,就闭上嘴吧。”   作者有话说:   我自己都觉得被投喂的小豹子好萌好萌,好想养只猫(花痴姨姨脸ˉ﹃ˉ ) 第11章 差别态度   ◎甜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申宁回家吃了三大块肉,最后,还认认真真刷了个牙。   因为常年不见荤腥,大家的鼻子都很好使,谁嘴里吃了肉都能闻出来。   她就是打猎厉害也不能天天吃肉,于是就每次都刷牙。   申宁对着镜子咧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虎牙尖锐,她满意地左右照了照。   豹子捕猎有一半都靠这口利齿呢。   按下镜子,她又大步往地里的方向去了。   知青这边的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但申宁一向不是心细的,丝毫没有注意。   她注意到在另一片地干活的孙大娘过来了,正在和宋雪洁说话。   申宁还是比较关注年代文的女主角的,她刚要走过去,孙大娘已经看见她,打了招呼。   “申宁回来啦?”孙大娘笑眯眯打招呼。   申宁在队里没人敢惹,大家都多多少少有些怕她,但孙大娘还挺喜欢她的。   她人泼辣,就喜欢申宁这种厉害的姑娘。   申宁顺势走了过去,“孙大娘怎么过来了?”   孙大娘看了眼旁边的宋雪洁,笑道:“我吃完饭回来,正好看见宋知青在这儿,过来问问她喜欢啥样的筐子。”   宋雪洁抿嘴一笑,“孙大娘会编好多种花样,还告诉我哪种结实又好看呢。”   申宁却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天在山上碰见小伙伴捡柴火,他就说没筐子装枯叶呢!   她立刻补了一句,“谢温时也要!”   因为春耕第一天就落水,谢温时这个名字可是大队人人都知道了。   孙大娘一愣,下意识看向附近的谢温时。   彼时谢温时正靠在田埂的树干上,吃着手上干巴巴的窝头。   这窝头是知青们自己做的,用的是最差的玉米面,整根玉米棒子磨的面,颗粒粗大,糙得喇嗓子。   他一点点咬着窝头,时不时喝口水壶里的水。   听见申宁的话,谢温时实打实愣了下。   当时为了把申宁引开随便找的理由,他早就忘记了。   但他没有多想,立刻朝孙大娘轻轻颔首,走了过来。   他微笑道:“我是也缺两个筐子。”   申宁在旁边附和地点头。   孙大娘一愣,笑着点头,“好,好,我都记着了。”   “现在地里活儿多,你们等几天,保管把你们的筐子都做得好好的!”   农村人没什么额外收入,这些知青花个一两毛钱买筐子,也算是个进项。   想到这里,孙大娘对给她带来进项的申宁更喜欢了一分。   又有一个人定了筐子,其他知青都按耐不住,纷纷都围了过来。   “这筐子怎么换的?我也想换一个!”   “我想换两个!”   在被其他人围住之前,谢温时先一步退了出去,继续吃着窝头。   这么干巴噎人的窝头,他细细吃着,没浪费一点。   申宁也一并挤了出来。   她在队里这么多年,因为习惯了粗放,倒是不觉得窝头噎嗓子,但也觉得这玩意儿难吃。   她瞅瞅他手里这一个,“你就吃这一个啊?”   队里的人类青壮年,这样的窝头每顿吃三个都不够呢,只能饿着。   谢温时笑笑,把最后一点窝头送进口中,喝了扣水。   窝头咽下去了,他才道:“知青粮食不多,得吃到秋收分粮,所以我们都省着吃。”   索性他每晚吃点桃酥之类的垫一垫,还能扛得住。   申宁心疼得不得了,“你连饭都吃不饱了?”   想当初,小伙伴在宅子那么大的谢家,有各种好吃的,可现在居然连这么难吃的窝头都不够。   想起早上吃的那个鸡蛋,她有些懊悔。   “早知道把鸡蛋留着给你吃好了。”   她嘟囔了一声,突然想到兜里还有藏着的一块奶糖。   申宁赶紧把奶糖掏出来,塞给谢温时,“我还有这个!”   奶糖是不顶饿的,但总比没吃的好,申宁不舍但坚定地把奶糖递了出去。   怕后悔似的,她还扭过了头不看。   谢温时看着眼前摊开的掌心,蓝白色的兔子趴在糖纸上,散发出微微的奶香。   奶香钻进鼻腔,他张开嘴,却没说出话来。   这糖还是他送给申宁当谢礼的,连同他的二十块钱,是他绝大部分的积蓄。   本是想还了这救命之恩,也是出于他不吝于以最大恶意揣测别人的冷漠,避免她挟恩图报。   可现在看来,是他小人之心了。   申宁分明没做任何拿当天脱衣威胁他的事。   她唯一的错,可能是有点喜欢他。   谢温时不瞎,自然能看出申宁对他和别人截然不同的态度。   他沉默下来,第一次怀疑自己为了私心利用她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他凝视着眼前的奶糖,一时没有动弹。   申宁等了半天,不见他把糖拿走,奇怪地转过头来,“你怎么不拿啊?你不饿吗?”   说着,便把糖塞进他手里。   她手插回兜里,便轻轻快快地走了。   谢温时却站在原地良久。   他剥掉糖纸,把白净的糖块儿塞进嘴里,甜甜的奶香味儿在舌尖蔓延,才缓缓舒了口气。   算了,还是先把眼前的事解决再说吧。   谢温时暗暗摇头,他有一堆问题要解决,实在没空把精力耗费到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上。   他转过身,继续去干自己分内的活儿。   等下午大队长来检查的时候,谢温时收到了额外的表扬。   “今天的活儿干得不错,嗯,能算六个半工分了。”   每个劳力干的活儿都会换算成工分,申宁拿工分,队里大多数壮劳力都是九工分,妇女们多是六七工分。   对比和八九岁小孩子一样,只能拿四工分的大多数知青,谢温时已经算优秀的了。   大队长在工分本上记了一笔,满意地点点头。   “再加把劲儿,过一阵你说不准就能拿七工分了。”   到时候,和队里的小青年也不差多少。   大队长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先前的嫌弃不太正确,谢知青还是有可能养活自己的。   谢温时擦了擦额头的汗,对大队长笑笑。   “先前落水养了几天,我总怕耽误了大家的进度,得努力赶一赶才是。”   他话说得谦逊,大队长愈发觉得谢温时顺眼。   瞧瞧这觉悟,养着身子还记挂着别耽误春耕呢!   再看有几个懒懒散散的知青,大队长更不待见他们了。   他好声好气跟他说了几句话,转过头,一面向李建文就横眉竖眼,气得腮肉抖动。   谢温时懒得听李建文挨骂,他继续干着活,等晚上下工,才摘下手上的劳保手套。   这手套是上次去供销社买的,干活时戴着能好一些。   他摘下手套,轻轻嘶了一声。   原本修长白皙的手上磨出了两个血泡,有个破了,血肉粘在手套上,硬生生撕下时才会疼。   握了一天的锄头,手指都是僵硬的。   谢温时慢慢伸直手指,再曲起,如此几次后,僵疼的指节才好了些。   宋雪洁苦着脸,锤着腰经过,正巧看见他血淋淋的手心,惊了一下。   “你手磨破了?”   谢温时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随意在手上缠了两圈。   他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嗓音平和温润,“水泡不小心破了。”   宋雪洁顿时钦佩起来,怪不得大队长夸他呢,这么卖力,直接磨出了这么大的水泡。   她没敢看他的手,犹豫道:“你的手看着很严重,要不要上点药啊?”   大队靠山,山民们家里有伤药的应该有不少。   可其实知青们刚到几天,谢温时最熟悉的,还是申宁。   宋雪洁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惜今天申宁走得早,下午三点多就干完活离开了,走得还很匆忙。   何况申同志喜欢谢同志,却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呢。   果然,谢温时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回去洗洗就好了。”   宋雪洁欲言又止,看着谢温时拎着锄头和手套走了。   她小脸皱起来,犹豫地思索:谢同志受了伤,申同志如果给送药的话,会是一个很好的拉近距离的机会吧。   可是,总感觉谢同志不是表面那么好相处的。   她还在内心挣扎,谢温时已经还掉农具,独自回到知青点了。   小屋子里冷冰冰的,他坐在外间,熟练地生上火,从县里淘来的旧水壶坐上炉灶,便开始烧水。   水壶里的水渐渐沸腾,屋里也渐渐暖和了起来。   等水开的间隙,谢温时坐在板凳上,因为空间狭小,不得不蜷着长腿,他却无暇顾及这个不舒服的姿势。   他思索着白天发生的时,无法避免的,再次想到了那颗奶糖。   在谢温时七岁后的记忆里,除了爷爷,他似乎再没在别人的手里得到过糖了。   这种甜,渐渐成为了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可是今天,他得到了一块糖,从一个刚想利用的姑娘手里。   谢温时沉默地坐在炉前,明明灭灭的火光映在他脸上,瞳仁深邃不清。   许久后,他才垂下头,疲惫地叹了一声。   水开了,谢温时舀出来,放凉一点后,慢慢清洗着双手。   他没有针,便拿了剪刀,拿尖锐的头儿挑破水泡,让里面的脓液流出来。   狠心挑破水泡,让脏东西流出来,伤口才好得快。   谢温时用力搓洗着双手,直到血渍被清洗的干干净净,才把烫得泛红的手收回。   他慢条斯理擦干手,脸上扬起一点浅淡的笑,这才出屋去吃饭。   作者有话说:   小谢只是和申申比起来娇弱,千万不要觉得他是白斩鸡!他真的是黑心汤圆,居然还想利用申申/(ㄒoㄒ)/~~   ps:周末压压字数,明后天可能先不更新,等下周开始努力爬新晋啦(宝们不要抛弃我!!!) 第12章 上药   ◎就跟被恶霸调戏了的小媳妇似的◎   巴掌大的小鱼钓上来,申宁把它扔进了手边的大盆里。   大队周围很多大片的草甸子,吸水量很足,很多地方甚至形成了沼泽,是队里人耳提面命不能让小孩子去的地方,但对于申宁来说,这就是一个天然庞大的鱼塘。   豹子掉进了全是食物的鱼塘里,抓鱼抓得乐不思蜀。   本来今天她是想和小伙伴一起下工的,但想到他吃不饱饭,便提前来了草甸子里抓鱼,从四点钟抓到七八点,水盆里已经装满了敲晕的鱼,大大小小,什么品种都有。   鲤鱼、鲫鱼、黑鱼、嘎牙子……最大的一条足足有十斤重!   等申宁的大盆也装不下了,她可惜地看看一望无际的草甸子,这才满载而归。   天早已黑了,好在申宁能夜间视物,不受影响。   她抄小路回了家,便拿刀一一清理起这些鱼来,开膛破腹,挖空内脏,再洗得干干净净。   虽然她自己没那么多讲究,但人类吃鱼是不能那么糙的。   等这些鱼收拾完,申宁挑出一条半斤多的嘎牙子,这个肉质嫩,没有鳞,她最喜欢吃了。   她拿了根干净树枝,把嘎牙子串起来,便在院子里生火,开始烤鱼。   今天的风是西南风,刚刚好,申宁在下风向,不怕被队里的人闻到。   她认认真真烤着鱼,等到两面烤得金黄香气也冒出来了,她才想了想,小心翼翼撒了点盐。   烤好的鱼用油纸包起来,申宁趁着夜色去吃知青点。   知青点的大门锁着,申宁走去一米五六高的院墙边,单手撑着一跃,便轻而易举跳过了高墙。   轻盈的脚步落在地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知道小伙伴在知青点的位置,他自己住,就在最小的那个屋子里。   也许是白天干活累的,知青点十分安静,只有绵长的呼吸声和鼾声。   申宁四下看看,找到小屋子,发现窗户透出一点昏黄的光亮。   小伙伴还没睡?   她歪歪头,轻轻敲了敲窗户。   谢温时正在伏案写作,下笔行云流水,此时,却突然听来了“扣扣”两声。   很轻的声音,他一愣,下意识看向黑咕隆咚的窗户。   是听错了?   但下一秒他就知道不是错觉,因为窗户又被敲了两下,与此同时,还有熟悉的脆亮声音,压得低低的,“谢温时——”   谢温时眉心狠狠一条,是申宁?!   来不及多想,他怕被其他人听见动静,急忙下炕去开门。   门一开,夜间的寒风灌进来,谢温时看见了门前几个小时没见的申宁。   一身黑,隐没在夜色里,唯独脸和手是雪白的。   那双眼亮得像两颗灵气的玻璃珠,瞳仁清透,琥珀色如蜜。   她的手上,还拿着个长形的黄色油纸包。   谢温时深吸一口气,压抑自己的音调,“申同志,你是怎么进知青点——”   话音未落,手里就被塞了个温热的东西。   申宁把纸包塞过去,生怕他不收似的,转头就跑了。   几步迈到围墙前,手抓着墙头一跳,便翻了过去,全程动作流畅得没花三秒钟。   看着那个身影消失不见,谢温时张开的嘴缓缓闭上。   他微微皱眉,拿着油纸包回屋,在煤油灯下把它层层拆开。   诱人的鱼香钻进鼻腔,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条金黄的烤鱼。   谢温时微怔,觉得手里半斤的鱼仿佛变成了千斤重。   坠得他整个心往下掉落。   他静立许久,才以沉重又飘忽,像羽毛被风裹挟着那样的心情,缓缓撕下一块鱼肉,送入口中。   他平静的眉眼瞬间有了波动。   好咸。   ……   而自以为投喂成功的申宁回到家里,胡乱吃了些鱼,把剩下的串起来挂在阴凉处。   够她吃好几天的了。   第二天上工时,申宁特意去问了谢温时味道怎么样。   对方犹豫了下,微笑着点头,“挺好的。”   申宁心满意足。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虽然没离得很近,但也不远,看表情气氛也还算融洽。   宋雪洁纠结片刻,在申宁走开时,把她悄悄拉了过来。   “申同志,你那儿有能治小伤口的药吗?”她小声问道。   申宁想了想,“有治跌打损伤和小伤口的。”   虽然她自己是不太用这些药的,但因为常上山打猎,队里人受伤有时会找她借药,为了掩人耳目,她就备上了。   她扫了宋雪洁一眼,“你受伤了?”   宋雪洁赶紧摇头,“不是我。”   她瞄了眼背对着这里的谢温时,“谢同志昨天手上磨了水泡,看着还挺严重的。”   雪中送炭的话,谢同志应该会感动吧,她不太确定地想。   申宁大惊,那她昨晚怎么没闻到血腥味!   要是别人手上磨了血泡就要上药,申宁会觉得这人矫情,但搁在小伙伴身上,她就心疼得不得了。   “我有药,但不知道能不能抹这个,”队里人都满手老茧,也不会拿药去抹水泡。   思来想去半天,等中午的时候,申宁便回家翻出了小药瓶。   她迅速跑回地里,找到了正在吃饭的谢温时。   他摘下了劳保手套,右手掌心缠着白手帕,正拿左手拿着窝头。   侧面被突然出现的人挡住了阳光,谢温时微微抬眼,便看见了申宁。   “你昨天手伤了?”申宁蹲下来,满脸担心地问道。   谢温时一愣,反应了过来,摇头,“没有,就是磨了两个泡。”   他说话的功夫,申宁已经强行拉过了他的右手,解开手帕。   他的手干净白皙、骨节分明,长得很漂亮,此时手心那两个破了发红的血泡就显得格外可怖。   谢温时想抽回手,“真的没事。”——抽不动。   申宁紧紧抓住他的手,咬开瓶塞,便把药瓶里的黄色药粉抖在他的手上。   等均匀地撒好,她才放下药瓶,把手帕小心地缠回去。   谢温时被她压制得动弹不得,手腕僵直,耳根渐渐蒙上一层粉。   周围突然静了下来,几个知青手里的窝头也不啃了,瞪大眼睛瞅着角落的申宁和谢温时。   申宁毫不在意别人的眼神,她给手帕打了个丑丑但结实的结,这才满意地收回手。   “好了!”   在她放开手的刹那,谢温时逃一般抽回手,背到了背后。   他面色涨红,再无平日的从容冷静,和申宁一比,就跟被恶霸调戏了的小媳妇似的。   申宁抬头看见他的神色,也着实愣了愣。   “怎么了?你很热吗?”   谢温时沉默,他还没回答,便听见不远处爆发出一声怒吼。   “申宁!”   “你干什么呢!”   所有人被吓得手一抖,循声望去,便看见了眼睛怒瞪,仿佛要吃人的大队长。   大队长的确想吃人,他没想到,一来就看见了申宁拽着谢知青的手不撒开的样子!   他狠狠瞪了申宁一眼,声音更大了,“你给我过来!”   申宁瞅瞅大队长,不太情愿地站了起来。   走前,还不忘和谢温时说一句,“我先去和大队长说几句话。”   谢温时无言以对。   刚才发生的事态是他没想到的,或者说,下乡之前,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姑娘死死拉住手,还挣脱不开。   面对着周围诡异的视线,他表情有点僵硬。   大队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好在申宁已经走了过去,他狠狠哼了声,带她到了不远处的田埂上。   这处田埂其实离得不近,奈何大队长已经气得控制不住嗓门,他的声音,清楚传到谢温时的耳朵里。   “申宁你抓着人家的手干嘛?还咋也不撒开,你是属螃蟹还是虾爬子的!”   “要不是我看见,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对谢同志呢!咋地,人家调戏良家妇女,你是调戏良家妇男?”   “申宁啊申宁,你让我怎么说你好!”   谢温时的耳朵渐渐降温,他远远望着身姿挺拔头都不低的申宁,微微皱起了眉。   大队长怎么会中午突然过来?   他的视线在周围打量了一圈。   李建文怎么不在?   直面着大队长唾沫星子的申宁摸了把脸,有点嫌弃地皱起脸,“我就是帮他上药。”   “上药非得抓人家手?!”大队长气得脸红脖子粗。   申宁却理直气壮点头,“对啊,不然他跑了怎么办?”   大队长:“……”   他胸膛狠狠震了两下,声音压低了,“你知不知道男女作风问题是会被举报的?这么多人看着,你就敢抓谢知青的手?”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申宁,恨不得把她的脑袋挖出来看看,到底长没长心眼。   申宁恍然大悟“有人举报?”   她立刻凶神恶煞地皱起眉,“是谁?我把这人打一顿!”   大队长深呼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如此催眠几句,大队长终于冷静了些。   他拧眉道:“是谁举报的你别管,总之,你对谢知青到底是咋想的?”   当时申宁主动照顾落水的谢知青,说是看他长得好看,可现在想来,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打从她五岁来大队开始,这就不是个热心的人!   谢知青长得好,可附近也不是没有脸俊的人,但是,申宁从来也没正眼看过谁!   他狐疑地看着申宁,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清。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真喜欢谢知青?”   作者有话说:   申申:我们大猫猫就是喜欢贴贴嘛(理不直气也壮) 第13章 保持距离   ◎她以后应该不会再缠着他了吧◎   申宁歪头,怎么和宋雪洁上回问的一样?   她想也没想地点头,语气惊奇,“对啊,你怎么知道的?”   大队长鼻子里喷出两股气,气得吹胡子瞪眼,“你都这么对谢知青了我还能不知道?!”   他来时,正好看到谢温时想抽手,却死死抽不出来的样子。   那样子,真把申宁比成恶霸了!   见申宁还一脸理直气壮不知悔改的样子,他恨不得背过气去。   “要是被举报男女问题到上头,你们俩都得被逮起来,知不知道?”   大队长顿了顿,余光瞄到远远望着这里的谢温时,福至心灵补了一句,“你厉害能跑得了,那谢知青呢?他不也得跟着毁了!”   刚才还左耳进右耳出的申宁一下子看过来,眼睛瞪了起来。   “这么严重?”   她想到娇弱的小伙伴,顿时觉得心揪了起来。   “你以为呢?咱们大队以前消停,是心都往一处使,可现在不是来了点上纲上线的外人吗?”   大队长翻个白眼,把剩下的话吞了下去。   他的手指头都要戳到申宁头上,“总之,你多注意男女关系问题,别被人抓到把柄了。”   大队长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是真心为申宁好。   他是看着申宁从五岁那么点儿大的人,长到现在这么大的,自然不想看着她出事。   申宁昂着的头耷拉了下来,“知道了。”   她自己不怕,要是在红江沟呆不下去,还能回丛林称王称霸。   可小伙伴不行。   他是人类,在人类社会才能好好活着。   她沉沉叹了口气,蔫头耷脑道:“我下次不会被人看见了。”   明面上不行,她背地里去找小伙伴行吧?   大队长自然听懂她的言外之意,狠狠瞪她一眼。   但申宁这孩子向来独来独往,不服管教,他再说也是没用的。   何况,谢知青的安危能让她收敛一点,已经够不可思议的了。   在前十几年,她可向来是天王老子也管不了的。   他顿了顿,只提醒道:“反正你别被人看见,也别欺负谢知青,他要是拒绝你了——”   大队长闭了闭眼,艰难地说出最后一句话,“你也别打他。”   申宁歪头,语气惊异,“我怎么会欺负他!”   大队长不愿再说,他摆摆手走了,背影佝偻,仿佛一下子老了两岁。   他一个五十来岁的生产队长,为啥要搞这些年轻娃娃的情感问题?   申宁不解地看看大队长的背影,跳下田埂,刚要奔谢温时过去,便想起了大队长刚才的话。   “要是被举报男女关系问题,小伙伴也得被逮起来。”   她不舍地望了谢温时一眼,往自己的地里去了。   而谢温时抽回目光,莫名松了口气,心口的羽毛也沉沉落了地。   他垂眼看看手上缠着的手帕,上面打了一个有点丑的结。   手掌轻握,他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她以后应该不会再缠着他了吧。   ……   接下来的半天,申宁的确没再找过谢温时,埋头干活,看起来并没受大队长中午训斥的影响。   谢温时干了一下午,感觉上了药好些的手掌又在隐隐作痛。   他眉头轻皱,用力甩了甩发痛发僵的手,低头看去,发现劳保手套洇出了一点血渍。   好在已经到下工时间了。   他去还工具的时候,正看见申宁从几步外经过,她大步超过他,连个余光也没给。   谢温时心里却像扎了根小鱼刺,不疼,但总有些突兀感。   他不动声色,好像中午那个有点亲密的场景没存在过似的。   两人擦身而过,谢温时感觉自己的衣兜动了一下。   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触碰到,擦过他的手,留下猫爪垫似的软韧触感。   一触及分。   谢温时下意识转头,看见了申宁突然奔跑起来后扬起的乌黑长发。   他的手伸进衣兜,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是小药瓶的形状。   “发什么呆?你不回去吗?”一个男知青经过,奇怪地看着神色怔愣的谢温时。   谢温时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他缓缓往前方走去,手指蜷缩,慢慢捏紧了那个药瓶。   他怀揣着多么复杂的心思没人知道,但第二天时,他莫名起了个大早,独自一人来到了地里。   地里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山林的鸟叫声。   他紧握着药瓶在地里静立许久,吹着晨间的寒风,发热的大脑渐渐冷却下来。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谢温时,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单纯了?”他自言自语。   活了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你怎么还会希冀有个人真诚且唯一的爱你呢?   就算有,那有怎样呢?   谢温时缓缓收回药瓶,脸上,又出现千篇一律的妥帖微笑。   太阳完全从地平线上爬出来,照亮田野,枯黄的天地间已经稍微生出点绿色。   野草已经冒了出来。   早上申宁来上工,她刚站好,就被大队长叫了过去。   “给你换个地方干,你去孙大兰那边,干挑水的活儿。”   大队长昨晚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再让申宁挨知青们那么近,不然,不是平白落人口舌吗?   申宁一愣,果断摇头,“我就想在原来的地方。”   她看了眼谢温时的身影,有点担心,不知道小伙伴的手好了没有?   没想到,大队长看到她这一眼,反倒更坚持自己的决定了。   “不行,你今天就去换地方,不能和知青们一起了。”   大队长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申宁仔细想想,只好答应了。   算了,先去孙大娘那边看看也行。   要是她没记错,年代文马上就要发生一件大事,和孙大娘、知青点都有关呢。   申宁一点头,大队长就松了口气,赶紧把她送走了。   孙大兰就是孙大娘,她见申宁过来,好奇地看了眼,“申宁今天怎么换地儿干活了?”   “我来挑水,”申宁拎起地上的水桶。   挑水可不是只挑一桶两桶,这样的活儿,大多是给男性壮劳力干的,她却是大队里的一个意外。   孙大娘瞬间了然,笑眯眯道:“还是申宁力气大,这样的活儿啊,别人都干不了。”   她正弯腰拔地上的杂草,一边拔,一边随意说着闲话。   “上回还没谢谢你呢,多亏你把宋知青他们带过来,不然哪有编筐子这样的好事?”   她笑了声,大队会编筐子的人有好几个,要不是申宁,说不准就轮不上她了。   想到这里,她看着申宁都更喜欢了几分。   申宁摆摆手,随意道:“你筐子编得最好。”   而且,她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改变年代文的剧情。   想到这里,她忽然问道:“孙大娘,你觉得宋知青怎么样?”   孙大娘一愣,没想到她怎么这么问。   但她还是笑着答道:“我觉得宋知青挺好,人漂漂亮亮的,讲话好听又大方,说起来你也挺喜欢宋知青吧?”   她还没听说申宁和谢温时发生的事,只看到了她和宋雪洁有时呆在一起。   申宁想了想,认真地点点头。   “嗯,我也挺喜欢她的。”   宋雪洁是第一个,分给她两个大肉包子,教她讨好人不能操之过急的女孩子。   所以申宁也喜欢她。   当然,这种喜欢还是比不上她对小伙伴的喜欢!   但这个评价对申宁来说已经极不容易了,起码孙大娘,十几年也没听说过申宁喜欢哪个年轻人。   她惊异地看看申宁,赞同地点点头。   “是吧,宋知青是很讨喜。”   申宁转过身去挑水,心想,原来孙大娘初见就很喜欢宋雪洁。   怪不得年代文里,她小儿子,也就是男主刚回家探亲,她就给女主拉煤呢。   申宁在河边打了两桶水,满满当当,回去的路上健步如飞,也没洒出来一点。   和其他挑水的男壮劳力相比,她是打的水最满、挑的最稳的。   打好的水交给地里的队员,浇到地里,再把水桶还给她。   她转过身,再去挑第二轮。   经过河边能看见知青们的位置,所以这一天,申宁挑了不下几十轮水。   等到最后,和她同组的壮汉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用力锤着肩膀,喘着粗气,抬头愤愤看着申宁,“申宁,你就不累吗?”   申宁精神抖擞,腰背都是挺拔的,“不累。”   壮汉无言以对,摊在地上连说话都觉得费力,“你真是人吗?干了一天歇都不歇的!”   他匪夷所思,以前虽然申宁干得多,但也没今天这么拼啊!   简直是玩了命,一轮又一轮!   同组的累瘫了,申宁也索性停下来,她猫到一个小角落里,准备偷偷看着小伙伴下工。   天渐渐黑掉,知青们陆续回去,谢温时也在申宁的目光里缓缓离开。   他像是累极了,走得很慢,路上还跟一个男知青说了几句话,朝他摆摆手。   那个男知青走了,谢温时依旧慢慢地走着。   其他人都走光了,申宁按耐不住,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的时候,却见谢温时脚步一转,离她越来越近。   “申宁?”   草丛被“刷”一下拨开,申宁茫然抬头,和谢温时四目相对。   诶?   小伙伴怎么知道她在这儿的?   作者有话说:   宝们!宝们!我亲爱的宝们!我签约啦 q(≧▽≦q) 第14章 葡萄味   ◎怕是这辈子都拿不到劳动标兵◎   申宁满头的草叶,悄无声息猫在草丛中,藏得十分隐蔽。   要不是谢温时眼睁睁看着她躲进来,都不会相信这里有个大活人。   他从口袋里拿出药瓶,递给申宁,“谢谢你的药。”   申宁从树丛里跳出来,拍了拍满身的树叶枯枝,笑盈盈看着他。   “不用还了,你拿着就成。”   反正她也用不到这些伤药。   谢温时犹豫了下,把药瓶收回口袋,又微笑道:“那我明天拿吃的还你。”   申宁眼睛猛地亮了,“什么吃的啊?”   她咽了咽口水,整只豹子都期待起来。   “有水果糖、桃酥和鸡蛋糕,”谢温时笑得十分亲切,“申宁同志喜欢哪个?”   申宁眨眨眼,毫不犹豫,“糖!”   她突然灵光一闪,顺势补充道:“那我也拿肉给你吃。”   她伸出胳膊骄傲地比划,“我前几天抓到好多鱼,还有比我胳膊都长的!”   “我给你烤鱼吃!”   谢温时一瞬想起了那条苦咸的、外熟里生的烤嘎牙子鱼。   他默了下,而后扬起笑意,“要不我帮申宁同志烤吧?”   申宁并没发现自己的手艺被嫌弃了,她听见这话,惊讶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和前几天的生疏相比,眼前的谢温时显得如此不真实。   小伙伴都要主动给她做饭了!   她忙不迭点头,“好啊!”   谢温时微松口气,然后指了指大队的方向,“我该回知青点了,明天早晨给你拿糖吃。”   申宁愉快地招手,“明天见!”   谢温时在她的目送下缓缓走远,心想糖衣炮弹最能迷惑心智。   而申宁美滋滋回家,给自己烤了两大条鱼肉,没加盐。   她给自己做饭的步骤很简略,刷点油就行,烤出来也能吃。   吃完鱼肉,申宁舒服地蜷缩在棉被上,满足地打了个哈欠。   今天的报恩之路也是进步巨大呢。   第二天她早早去地里等着,果然,谢温时也来得很早。   他站在还没长出作物的田间,脚踩黑土,整个人的肤色却瓷器一样洁白,像天际的云。   申宁跑过去,“谢温时!”   在即将撞到他时,她及时地刹住了步伐,可谢温时还是不动声色后退了一步。   她并没注意这个小细节,兴致勃勃地问:“我的糖呢?”   申宁的大尾巴都快摇起来了,这是小伙伴第二次给她吃糖诶!   谢温时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抓出一大把水果糖,放到她手里。   他的一大把糖,堆满了申宁的两只手。   五颜六色的糖纸亮晶晶的,包裹着彩色的水果糖,一看就比供销社里散装的水果糖好吃。   申宁迫不及待剥了一颗绿色的,塞进嘴里,顿时睁大了眼。   “是苹果味的!”   谢温时轻笑一声,“每个颜色都是不同的口味。”   申宁低下头,认真地数了数,“还有紫色、红色和黄色的,这个是葡萄吗?”   她指着一颗紫色的水果糖问道。   谢温时心中惊讶,申宁居然知道葡萄?   在大队周边乃至于县里,都是不种葡萄也不卖葡萄的,这种娇贵的水果受不了长途运输。   他微笑了下,“是葡萄没错,申宁同志见过葡萄?”   申宁眨眨眼,其实她是在十几年前见过的葡萄。   谢家夏天有好多水果,她嘴馋,什么都想吃,小伙伴就每样儿都给她尝尝。   酸甜多汁的紫色葡萄,她自那以后就记住了。   她心虚地别开眼,鼓着腮帮子含糊道:“好久以前见的。”   她闪躲的样子太明显,谢温时没有追问,却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这位申宁同志,看来也是有秘密的。   申宁怕他再追问,连忙塞了个葡萄味儿的糖给他,“你吃你吃!”   然后便把剩下的一把糖揣进兜里,宝贝地拍了拍。   谢温时最喜欢的水果就是葡萄,他没多想,把糖纸剥开含在了嘴里。   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他舔了舔牙根,笑容更温和亲切了点。   “你知道大队之间有什么娱乐活动吗?”   他仔细地在心里措辞,免得露出马脚。   “比方说联谊、看电影、宣讲节目之类的,附近这些大队农场都会参与进来的活动。”   说到“农场”这两个字时,谢温时眼神微沉。   申宁一呆,她还真不关注这些。   “联谊是什么?”   一只大多时候生活在农村的豹子,自然没听说过这么高级的词汇。   土豹子申宁拧着眉冥思苦想半天,才不确定地道:“电影是好像是秋收后,或者过年时候才有的。”   “每年公社评选的劳动标兵倒是会在周围走一圈,每个大队农场都要去,好麻烦的。”   说到劳动标兵,申宁露出了不喜的眼神。   谢温时心思一动,“申宁同志去过?”   “对呀,”申宁想起当时的麻烦事,烦得嘎嘣嘎嘣咬碎糖块。   她掰着手指头抱怨,“要去见公社里的领导,拿个搪瓷缸就要听他们说好多废话,还要戴着大红花,挨个大队站在板凳上讲自己干活儿的经验,我想说就因为我力气大,大队长还说不行!”   她恨恨地骂道:“他让我跟会计背好多好多字的稿!”   申宁说起当年的事还满脸怨念,最后,摇摇头,总结成了一句话。   “反正这不是什么好事儿,别去!”   谢温时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劳动标兵这个东西,一听就不是他能拿到的。   但他还怀揣着最后的希望,轻声问道:“劳动标兵有什么要求吗?”   申宁歪头想了想,“就是我每天干那些活儿,劳动标兵得和我差不多吧。”   只是申宁是游刃有余拿到劳动标兵,但正常人类,得一年到头拼了老命。   她前年拿了一次劳动标兵后,干活就少了,大队不知道多少壮汉松了口气。   她不争取,才能轮到他们争劳动标兵!   谢温时听见申宁的话,已经彻底明白了——他怕是这辈子都拿不到劳动标兵。   她的干活量,基本等于队里那些虎背熊腰的壮汉。   谢温时低头看看自己清瘦的手腕,轻叹了口气。   和他们争劳动标兵的难度,恐怕比登天还大。   申宁不可思议,嚼糖的牙齿都停了下来。   “你想当劳动标兵?”   作者有话说:   申申:劳动标兵都是我不想要的……   小谢:我想要但拿不到(微笑) 第15章 你好香啊   ◎申宁同志,你为什么要抱我?◎   谢温时顿了顿,轻声微笑道:“这毕竟是个难得的荣誉,我相信大家都很想争取。”   申宁恍然大悟,没错,人类是很喜欢争取这些荣誉的。   她苦恼地看看谢温时,虽然她觉得小伙伴哪哪都好,但是,这不代表她傻啊。   劳动标兵这种东西,一看就和眼前清瘦的小伙伴毫不沾边。   她开始抓耳挠腮,谢温时看见了,微微一笑,“没关系,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此时田埂上出现人影,申宁敏锐地察觉到,立刻就跑了。   临走前,她抛下一句话,“我晚上带你去吃烤鱼!”   谢温时看着她弓着腰,像小动物那样灵活的溜走,一转眼就不见踪影了。   他叹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他在心里思索着,看来还得想别的法子。   而得到了小伙伴投喂的申宁一整天都精神奕奕,挑水有如神助,把同组的壮汉比得体无完肤。   等到晚上下工,壮汉倒地一瘫,她还能步伐轻快地回家。   这回,申宁走前朝谢温时眨了眨眼。   谢温时朝她颔首,微微一笑,她这才满足离开。   他归还了农具,便不紧不慢往知青点的方向走。   大家忙活一天都饿了,但也太累了,都行尸走肉般慢吞吞地走在路上。   这帮知青们最开始还满口“建设祖国东北,帮助农民兄弟”,眼下都累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们隐约明白了一点——相比自给自足的农民兄弟来说,知青才是瓜分他们口粮的被帮助者。   于是,这些斗志昂扬的青年们精神上有些萎靡。   谢温时精神状态倒是良好,毕竟,他下乡本就不是为了那些无私的理想信念。   一回到知青点,别人立即便坐下歇息,一个个敲着自己的腰和腿,嘴唇都干裂发白。   谢温时上工时会带上自己的水壶,装的是早起烧开的热水。   他喝掉最后一口水,便开始生火,烧上今天的的第二壶水,准备洗脸洗手。   大家都佩服他怎么还能坚持保持个人卫生的。   他们刚来时都很干净,可干活多日后,一个个已经累得顾及不上这些小细节,倒头就睡。   原来的大锅饭,也衍变成了各屋之间的小锅饭。   知青点三个屋子的外间都是有炉灶的,谢温时以外的三个男知青在大屋子,每天都是轮着打水、做饭、捡柴,但因为白天干活太累,他们每天都过得乱糟糟的。   有个男知青催促李建文,“今天到你烧水你也没烧,现在都该做饭了,你怎么还不做?”   李建文坐在板凳上哼哼唧唧,不耐烦道:“等一会儿不行吗?刚回来哪有力气啊!”   男知青气笑了,和李建文同住这么多天,他早就烦透了这个自私又自大的家伙。   他指着谢温时敞开透风的门,骂道:“大家谁不是累了一天?怎么轮到你做饭烧水的时候就这么慢?谢同志的水都烧开喝上了,怎么,你腿断了是动不了?”   “你能动那你去啊?看人家的门干什么?怎么,指望他大发慈悲分你口热水吗?”李建文不耐烦地嘲讽。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两个同屋知青也不是什么好的。   那扇门毫无动静,男知青气恼地收回视线,瞪了李建文一眼。   两个男人在门边对骂起来,吵吵嚷嚷,宋雪洁已经把女知青的房门关上了。   关门前,她看了眼对门的谢温时。   他坐在炉灶前,慢悠悠喝着热水。   白蒙蒙的热汽笼罩他的脸,一双桃花眼模糊不清,分辨不出什么情绪。   谢温时并不知道早上申宁说的“晚上带你吃烤鱼”是什么意思。   但是,联想起上次她翻墙的熟练动作,他大概也能猜到一二。   晚上八点多,知青们早已各回各屋,谢温时握着笔写文章,写着写着,笔尖就悬在纸上不动弹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她什么时候来?   发呆了足足两分钟,谢温时才回过神来。   他狠狠咬牙,晃晃脑袋,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文章上。   这篇文章是他前两天写完的,反复润色、修改,只等着有空去县里邮局寄出去。   谢温时沉下心思,又把整篇文章细看一遍,改了几个字眼。   合上笔记本,他望向光秃秃的窗户,突然,听到了“咚咚”两声响。   谢温时眼前一亮,眼底露出自己都没发现的欣喜,快步去开了门。   门一打开,赫然站着申宁。   她敲门的手还没放下,眼瞳闪烁,在黑色的夜晚显得格外明亮,像抓了漫天星子。   谢温时莫名松了口气,声音低缓,“你来了。”   申宁仰着脸看他,圆溜溜的猫眼弯成月牙,“嗯!”   谢温时还要说话,其他男知青的屋子却突然传出动静,门吱呀一响,像是有人要推门出来。   他脸色一变,动作快过大脑,拉过申宁进到屋里,然后快而轻的关上了门。   门刚合上,便听见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   是李建文的声音,他打着哈欠,趿拉着鞋,大概是去解手。   经过谢温时门前时,他还声音不大不小地哼了声,踹了脚门。   谢温时却无暇顾及了。   眼下,他浑身僵直,紧握着申宁手腕的手都仿佛失去了直觉。   怀里的申宁倒是接受良好,脸埋在他肩窝上,还乖巧蹭了蹭。   刚才情急之下,他把申宁拉进来。   刚想松开她时,她却已经顺竿上爬钻进了他的怀里,像猫一样,在他的肩窝嗅闻。   她的脸颊带着夜晚的寒气,凉凉的滑滑的,蹭在脖颈温热的肌肤上,激起一阵阵战栗。   她抬起脸来,声音很小,滚烫的气息喷吐在他的下巴上。   “你好香啊。”   谢温时后悔了。   他分明清楚申宁是个不懂尺度距离的人,居然还答应她晚上去烤鱼!   但此时的醒悟已经晚了。   他仓皇推开申宁,好在对方没使力,很轻易地被推开了。   反倒是谢温时,他后退两步,脸色浑浑噩噩,指尖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脖颈。   被肌肤相亲过的柔滑触感仿佛还在。   做出亲密行为的当事人蠢蠢欲动,靠过来一步,大有再抱一次的想法。   还理直气壮辩解道:“你好香,我没忍住。”   谢温时后退一步,手捂着脖颈,感觉上面被她温热的气息烫伤了。   一阵一阵的烧灼,又酥又麻。   他张口欲言,嘴唇又闭上,反复几次后,连一心贴贴的申宁都疑惑了。   “你要说什么?”她歪头问。   谢温时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平缓的声音都带上了咬牙切齿的语调。   “我说,申宁同志,你为什么要抱我?”   作者有话说:   申申:虽然我对别人凶巴巴,但我还是只爱撒娇的小猫咪\\^o^/ 第16章 我错了,下次还敢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想起那天大队长对申宁的训斥,原来,保持距离这话,根本没入她的耳。   申宁叹了口气,眼皮微微下垂,猫科动物的大眼睛能轻易塑造出无辜的假象。   她小声道:“我想抱就抱了。”   谢温时被气笑,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是理直气壮的。   实际上,申宁这口气是为自己的原形叹的。   当初是小崽子时,想怎么贴贴就怎么贴贴,想怎么蹭就怎么蹭,但现在,闻一下都要被骂。   想到这里,她真有点委屈了。   瘦高的姑娘脑袋耷拉着,眼珠小心翼翼地抬起来,看他一眼,又迅速地垂下去。   谢温时恍惚了下,觉得这副作态有些眼熟。   自己小时候养的那只小黑猫,不就和眼前这姑娘一模一样吗?   粘人,爱犯错,每次做了错事就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你,让你生不起气来。   但历来是“我错了,下次还敢。”   想起幼时心爱的小宠物如今生死不知,谢温时的心情冷静了下来。   他放下捂在脖颈的手,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温润镇静。   “你是姑娘,不能这么和男人接触,被人看见了不合适,”说到这儿,谢温时看见她骤然发亮的大眼睛,又补充了一句,“哪怕是没人看见,也不行。”   申宁“哦”了一声。   她佯装认真地听着,实际上,尾巴已经在长棉袄底下摇晃着,满是和小伙伴贴贴的喜悦。   嘿嘿,终于抱到小伙伴咯。   他香香的,比大队里那些臭人好闻多了!   谢温时说着说着,见申宁眼珠乱窜,便知道她根本没认真听。   他头痛地揉揉太阳穴,刚伸手,便见她的目光随着他的手往上移。   “你的手好了吗?”   谢温时看见自己手,被挑破的水泡上了药,已经收敛,等以后变成茧子,再磨就不会疼了。   他内心没什么波澜,申宁看见他白皙的手上多了几道伤痕,却很心疼。   豹子不善言辞,把自己最好的诚意拿了出来。   “我帮你干活好不好?”   她伸手比划了一个大圈,欢快询问道:“你干一天的活儿,我一会儿就完事了,我偷偷的,不让别人发现!”   谢温时微怔。   他看着她单纯明亮的眼,暗叹一声,几乎想要伸手摸摸她的头顶。   但他还是没有伸手。   他温声道:“你不需要帮我干活,”太多情感上的交集,只会让他没法偿还。   眼下,他只想利用这个姑娘掌握一些信息差,再回报给她一些报酬而已。   糖果,刚才的拥抱,都只是报酬。   他想。   申宁歪歪头,不愿意听这个,直接换了个话题。   “我们去烤鱼吃吧!”   她拍拍自己的肚子,虽然晚饭吃饱了,但一想到香喷喷的烤鱼,还是馋得流口水。   李建文早就回屋了,谢温时点头,又有些迟疑。   “我们怎么出去?”   知青点的大门老旧,每回打开关上都会发出刺耳的声音,如果不能走正门的话——   谢温时攀爬在墙体,脸色有些恍惚。   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翻墙,会在眼下这种情景。   申宁已经翻了过去,她小声道:“你别怕,我会接住你的。”   说着,她张开双臂,用期待的眼神迎接着小伙伴跳到她的怀里。   谢温时别开眼,从另一个方向跳到了地上。   知青点的围墙只有一米五多,他稳稳落地,直起了身子。   无视申宁失望的眼神,他道:“我们快离开这儿吧。”   申宁只好收回手,但想起烤鱼,她又兴致勃□□来,“我们快走!”   这个时间点大队外面是没有人的,春耕期间,没人大晚上去别人家串门,但申宁还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人看见。   好不容易到了家,申宁打开锁,两人一进去,便把门重新关上了。   听见关门时“咔”的一声,谢温时眉心微跳,心中莫名想到了一个词。   “偷腥。”   申宁指向院子中间搭的木头堆,给谢温时看,语气兴奋,“我们用这个来烤吧!”   谢温时看了看那个简陋的木头堆的架子,虽然他没用过,但还是点了点头,“我来生火。”   他掏出兜里的火柴,抽出一根,熟练地蹲下去生火。   申宁也蹲在旁边,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把旁边准备好的鱼拉了过来。   “这是我刚抓的,还新鲜着呢!”   小伙伴是人类,牙齿不够锋利,得吃鲜鱼才咬得动。   谢温时擦着火,用手掌小心翼翼护着火苗,瞥了一眼。   他随口问道:“在大河抓的鱼?”   这个大河就是谢温时掉进去的那条河,水很深,听人说有鱼,但很不好抓。   申宁摇头,凑过去看他点火,语调随意,“不啊,在草甸子里。”   大河里的鱼还得钓,哪有草甸子里好抓?一逮一个准儿。   谢温时手一颤,火星子险些烧到手指,他赶紧扔到木头堆里的枯叶上。   火花蹭一下炸开,橙红色的火光,一瞬间照亮了他不敢置信的面孔。   “草甸子?!”   他想起来大队第一天,在牛车上,大队长耳提面命强调的那句话。   “草甸子里危险,全是吃人的沼泽,你们不懂的要是掉进去,骨头都挖不出来!”   申宁并没发现他语气的变化,她理所当然点头,十分得意,“草甸子里鱼好多呢。”   谢温时沉声问:“你上次的鱼也是在草甸子里抓的?”   申宁愉快点头,“对啊。”   “那里不是很危险吗?”谢温时问,垂眼看着那两条已经开膛破肚的嘎牙子鱼。   就为了这点鱼?   “唔,”申宁这才想起来,对人类来说,有沼泽的地方是禁地。   她后知后觉强调道:“对啊对啊,那里危险,你可不能去!”   急忙找补的样子,落在谢温时眼里,汇聚成了酸酸涩涩的果子汁,钻进心里。   他垂首,半晌没动。   申宁还等着吃鱼呢,忍不住催促道:“怎么了?火都生起来了。”   再等鱼肉都要不好吃了!   谢温时没有回答,他端过装鱼的盆,转身之际,突然问了一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申宁一愣,还没回答,他却已经走开了。   谢温时没想得到这个答案,事实上,他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就后悔了,匆忙离开。   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腰间被戳了一戳,带来微痒的触感。   她活泼雀跃的情绪,不加掩饰、毫无保留地表达出来。   “因为我喜欢你呀,谢温时。”   作者有话说:   小谢(心情复杂):她对我这么好,肯定是喜欢我~ 第17章 扫盲班   ◎“申宁同志,我不会一直留在这里的”◎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总之,谢温时的心情像泡在热水里,慢慢涨开、发热。   最后,变成了模糊滚烫的一团。   如果再往前一年的话,他也许就会接受这样炙热的好意了。   可是谢温时抓着鱼的手无意识用力,等到手心传来清晰的痛感,他才恍然回神。   他垂头,缓缓松手,看着扎着手心的鱼鳍。   ”申宁同志,我不会一直留在这里的,“他声音有些干涩。   本就陷入沼泽的人,再怎么努力爬出来,都会带上一身泥的。   谢温时并不想污染她。   申宁却不明白他的意思,她歪歪头,“你要走吗?”   在那本年代文里,小伙伴在前面一直是个温柔斯文的背景板,可没过多久,突然变成了大反派。   被抓捕前,他还是在红江沟大队,一直没有离开。   原来小伙伴是想离开红江沟大队的吗?   谢温时的冲动突然快过理智,先一步说了出来。   “对,我不会一直待在红江沟大队。”   说完,他回头望着她的眼,声音再无平常伪装成的虚假温柔,而是理智到几乎有些残酷。   他缓缓道:“所以,我不会在这里结婚,申宁同志你明白吗?”   申宁眨眨眼。   怎么离不离开红江沟大队,就突然扯到结婚了呢?   大队结了婚的人并不会把其他东西宣之于口,所以,申宁一直以为结婚是躺一个被窝的纯洁事情。   人类社会的雌性雄性共同合作,结成一个家庭,一起生活。   难道小伙伴说得是不愿意和她合作?   她苦思冥想半天,自以为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我们就不结婚呗。”   申宁十分坦然:“就像现在这样不行吗?我们偷偷见面,关系好好的就行。”   只要多跟着小伙伴,她一定能保护好他的!   谢温时一噎。   这不就是偷情吗?   面对申宁单纯的眼神,他深吸口气,“这样是不行的。”   “申宁同志,我们两个现在的行为,说难听点叫半夜私会,被抓到会被打成作风问题,你知道吗?”   申宁知道,上次大队长刚跟她强调过。   可是她都没让别人发现,只偷偷见面了啊?   她别开眼不回应,谢温时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轻叹一声,拎起又清洗两遍的嘎牙子鱼。   “算了,先烤鱼吧。”   长树枝穿上其中一条鱼,刚架到火上,申宁便乐颠颠递来了油瓶。   她一脸期待,已经把刚才的争执忘到了脑后。   谢温时接过油瓶,还是六七分满的。   没有小刷子,他便倒一点点油,拿勺子在鱼身上均匀抹开,会让鱼肉更香。   申宁拎过来两个小板凳,递给他一个,自己紧挨着他坐下。   她两手捧着腮,兴致勃勃盯着火堆。   谢温时余光看见她口水都恨不得流下的样子,深深怀疑刚才的话是不是说错了。   这样一脑袋吃的人,真的懂什么是爱情吗?   他望着闪烁的橙红色火光,一时间也沉默下来。   但很快,安静的夜晚便被申宁打破了。   “什么时候加盐啊?”   “就加这么一点盐够味儿吗?”   “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她叽叽喳喳忍不住馋,说得谢温时耳朵都要起茧子,“再等五分钟就好了。”   他转动树枝,让烤鱼翻个面。   他终于知道,申宁做的烤鱼为什么会齁咸还没熟了。   她根本不会烤鱼。   烤熟的鱼肉表面金黄,撕开一块,雪白的鱼肉窜出一团热气,鲜香味扑鼻。   谢温时把整根树枝拿下来,递给申宁,“你吃。”   然后便把另一条穿好的鱼拿过来,继续重复刚才的步骤。   她捧着滚烫的烤鱼深深嗅了一口,让鲜香的鱼香钻进鼻腔,才享受地喟叹一声。   “好香!”   豹子的口水迅速分泌,但在下口前,申宁还是跑去厨房拿了两双筷子,塞到谢温时手里。   “我们一起吃!”   谢温时是不喜欢和别人吃饭的,但看着眼前的少女,意外的没有反感。   他握着筷子,好半天才夹了一块。   没什么多余的调料,嘎牙子鱼本身就娇嫩紧实,简单的盐油点缀,恰好是它最本真的鲜美。   谢温时咀嚼着鱼肉,想起了小时候。   那时他还出身优渥,家庭和睦,养了只讨人喜欢的小黑猫,平常家里顿顿都会有道鱼肉。   清蒸、红烧、酱炖、鲫鱼豆腐汤……那只小黑猫最爱趴在他的膝盖上,撒着娇讨肉吃。   可是后来,猫也被留在了那个宅子里。   他几乎失去了所有。   谢温时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又变成了一潭死水般的静默。   申宁一无所觉,狼吞虎咽吃着烤鱼,还给他留了半边,“你怎么不吃?”   谢温时慢慢吃起来。   等咽下一口,他轻声问:“好吃吗?”   “好吃!”申宁眼睛亮晶晶的,又有些疑惑,“我上次也是这么做的,但怎么没有你这么香?”   他笑了笑,只是道:“可能是你烤得太着急了吧。”   两条烤鱼吃得干干净净,谢温时离开时不让申宁跟着,但她还是跟在后头,悄悄跟着他。   等他从知青点的墙头消失了,申宁才转身回家。   这一晚,她是揣着满肚子烤鱼香入睡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申宁依旧没在白天和谢温时说过话。   两人一个挑水一个刨地,各干各的活,连眼神的交流都很少。   落在大队长眼里,就是那点苗头已经被他掐断了,欣慰地放下了心。   五月中旬的一天下午,大队长被叫到公社去开会,晚上下工时才回来,叫大家集合。   “啥事儿啊还得集合?不会出啥大事了吧?”   “大队长赶紧说啊,干了一天活儿着急回家吃饭呢。”   “可不是,看大队长这脸色不像是啥好事儿!”   大家的声音此起彼伏,把本就烦躁的大队长吵得更烦,他扯着脖子喊道:“行了!都别说了!”   周围这才安静下来。   他咳了两声,“今天下午我去开会,是因为上面下了通知,要让我们这些没上过学的老农民啊,接受扫盲教育,学会认字儿——怎么说的来着。”   大队长皱着眉头,拼命回忆着公社领导讲的话。   “哦哦,是为了让大家不当睁眼瞎!不当文盲!”   周围静了下,爆发出更喧哗的声音。   “啥意思?让我们这好几十岁的人去公社上小学?”   大队长连连摆手,说到这事儿,他也有些愁眉苦脸。   “不是让你们去上小学,是让队里报扫盲班,利用下工后的休息时间,为大家扫盲!”   申宁站在人群的最边上,本来懒懒散散的样子,听见这话,耳朵顿时竖了起来。   扫盲班?   要是她没记错,就是扫盲班上课的时候,知青点发生了一件事,而且和小伙伴有关系!   她立刻挤到大队长面前,声音高亢。   “我要去!”   作者有话说:   继续走剧情啦,推进推进!感谢在2023-01-12 22:37:48~2023-01-14 10:1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703633 56瓶;卍Cappuccin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选拔老师   ◎认识一千个常用字◎   大队长本来还怕大家伙儿不愿意去,见申宁出头,立刻就乐了。   他拉过申宁,大声表扬。   “看看申宁这觉悟,多好学呢,你们大家也好好学学!”   大队长当然知道大家白天干活,晚上都想歇着,但这是上面的硬性要求,必须完成。   他苦口婆心地喝道:“这回扫盲,最后每个人都得参加,早去晚去都得去,快来找安国报名啊!”   安国就是大队的记分员,他拿着纸笔站在一边,等着登记。   申宁迅速奔向记分员,“我要报名!”   记分员把她的名字记上,赞许地点点头,“好孩子,叔就知道你是个上进的。”   在大队这帮老人眼里,力气大能干活的申宁还是很讨喜的。   申宁的目光却已经跑远,她找到人群里的谢温时,心情愉快起来。   又可以名正言顺地见小伙伴了!   自从那次烤鱼,就再也没找到和他相处的机会。   小伙伴总是带着个笔记本,每次上工休息时,就拿出来写,时不时还去找大队长说话。   那几个男知青也不知道干什么,天天吵吵到晚上,弄得申宁也不敢去知青点。   想到这里,她看李建文的眼神更不顺眼了点。   人群中的李建文本来还激动着,莫名脊骨一凉,打了个哆嗦。   四下看看,他继续对宋雪洁道:“这个机会不错,雪洁,要不我们去当扫盲老师吧?”   李建文十分殷勤,刚来知青点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女知青对他胃口。   宋雪洁往旁边挤了挤,她性子温柔,即使不太喜欢李建文,也没表现出来。   她摇头道:“大家肯定都想争取这个机会,再说了,如果大队长不给知青名额呢?”   红江沟大队上过学的本地人不少,别说初中了,上过高中的都有不少。   要是大队长只把名额给本地人,也是正常的。   李建文不以为然,“我们是沪市来的,肯定比他们本地的学得好!”   宋雪洁摇摇头,并未说话。   而谢温时握着手里的笔记本,心思微动,等集合结束后,便去找了大队长。   “我想和您说几句话。”   ……   第二天申宁上工的时候,便听见孙大娘和人在唠八卦。   “昨天大队长说的那个扫盲班,不是得要老师带吗?我听说还得那什么,公平竞争!”   孙大娘咂舌,掰着手指头算道:“咱们大队好几个上完高中的小青年,还有挺多上完初中的,也不比知青他们差,不知道大队长要几个人。”   要的人少的话,这名额都不够抢的。   余光看见申宁过来,孙大娘笑道:“申宁来啦,你昨天咋那么积极报名呢?”   按照以前申宁的性子,除了分肉,她对什么事儿都不在意,这种费脑的事就更不可能主动了。   可昨天她居然主动报名,这可惊呆了大家伙。   申宁想了想,昂头道:“我好学呗。”   她不愿在这个话题再说下去,转而问道:“这个扫盲班的老师还要竞争?”   “可不是,说不准还得考个试呢,”孙大娘笑呵呵道。   她摇摇头,有些艳羡,“要是我家老大老二上完高中,我都想让他们试试了。”   申宁歪头,跟着望向知青们的方向。   不知道小伙伴想不想去呢。   这件扫盲班的事情闹了三四天,最后,经历了一番考试,才定下要四个老师。   大队长特意腾出半天农闲的时间,和队里几个小领导一起,安排了一场选拔的考试。   这个考试是在荒废的食堂进行的,里面考着试,门外有许多队员在凑热闹。   参加考试的青年们一个个出来,有的神采飞扬,有的垂头丧气,还有像李建文那样的,脸色阴沉如乌云。   他从食堂里出来,看也没看门外围着的人,扭头便走了。   有个大娘被他撞到肩膀,“哎”了一声,也没见他回头道个歉,眼一瞪,狠狠呸了一声。   她狠狠瞪了眼李建文的背影,转过头来,“怪不得他选不上呢!他这样的要是去当老师,我就不去扫盲了!”   “要我说,还是谢知青讲得有意思,”大娘继续津津有味地听起来,手里只差一把瓜子。   里面正在讲课的正是谢温时,他站在食堂最前头,身子笔挺,面庞白皙,光站在那儿都透出股书卷气。   他手握着树枝烧成的简陋炭笔,往木板上写了几个字。   “红江沟。”   端正的三个大字出现在黑板上,笔划清晰、有力,笔锋遒劲。   大队长看见这字就点头,他不懂啥字好,但眼前这三个字漂亮、利索,看着很顺眼。   加上他本就对谢温时印象不错,后背坐直了些。   谢温时语速平缓,不急不徐道:“这三个字是红江沟,也就是我们大队的名字,我先前对这个名字很感兴趣,便询问了队里的老人,给大家讲一讲关于这三个字的故事。”   “这个名字是十几年前改的,这个红表示我们的革命信念,江沟两个字,是我们大队的地形。”   “江和沟左边都有三个点,是水的意思,表示了我们大队有很多水源。”   “河沟是什么形态的?弯弯绕绕,大家看,像不像沟字里的这个小部件?”   谢温时的炭笔在“沟”字上画个圈,笑着扫视了圈底下的人。   大队长暗暗点头,侧头跟旁边的大队书记道:“还真没错,河沟就是弯弯绕绕的呢。”   “没错,”谢温时颔首,“自然环境的字很多都和它们的样子有关,不用死记硬背,我们可以理解着去记。”   简单讲了十分钟,大队长满意地点点头,跟身边的人嘀咕了句。   “谢知青是不太一样,讲得有意思,不让人打瞌睡。”   刚才有些人上来就讲偏旁部首,满口的理论知识,他们哪听得进去啊。   谢温时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把位置让给了下一位的宋雪洁。   他走出食堂门口,便被挤挤挨挨的乡亲们围住了,夸个不停。   “我看谢知青就挺好,先讲咱大队的名字呢!”   “那什么江啊河啊沟啊的还有意思,不像刚才那个李建文,一张嘴我就犯困。”   “谢知青,我们扫盲得认识多少个字儿啊?”   谢温时已经做好了准备,浅笑着答道:“上面的要求是认识一千个常用字。”   有人“呵”了一声,“这么多!”   谢温时一边同大家说着话,一边离开人群,好不容易出来,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呼唤声。   “谢温时!”   声音是压低了的,仿佛就在头顶。   他抬头,就看见了站在树上的申宁。 第19章 野菜   ◎你怎么和她待在一起?◎   天气渐渐变热,她的黑棉袄早就换了下来,变成了长袖的黑色单衣,袖子有些短,露出了整截纤细白皙的手腕,雪一样,在松树暗绿色的松针间熠熠生辉。   说起来,她好像很喜欢黑色。   树上的人屈膝跳下,谢温时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看见她正正落到他面前。   申宁站直身子,眼睛明亮得有光闪耀,“我刚才看见你讲课了!”   她特意爬到树上,为了看到他整个人。   眼下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食堂里,她大胆了点,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塞给他,“你吃!”   再没机会给小伙伴吃烤鱼,也不知道他最近能不能吃饱。   谢温时默了下,没接鸡蛋,把口袋里的一个油纸包递给她。   “这个给你。”   申宁吃他的东西是没有犹豫的,或者说,她小时候就习惯了被他投喂。   她刚接过油纸包,便听见他继续道。   “以后这些你留着自己吃,不用给我了。”   在申宁惊诧的视线中,他缓缓道:“我不缺吃的,下次你来找我说话,不用带吃的了。”   申宁歪头,只要能来找小伙伴就行。   她爽快地点头,拆开油纸包,发现里面是几块方形的白色糕点,她捏了一块塞进嘴里。   糕点甜甜香香的,有点干,她用力吞咽下去。   谢温时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塞糕点,毫无防备,也不怕他在里面下东西。   给出了糕点他便走远了,在大队人眼里,谢温时和申宁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他们俩的关系,应该都来源于他落水、她救的那一次。   这场选拔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四个老师名额,两个是知青,两个是本地的青年。   这两个突出重围的知青,正是谢温时和宋雪洁。   谢温时以故事性和有趣取胜,吸人眼球,而宋雪洁讲课温柔,很有耐心,也很适合教大家扫盲。   ……   第二天下了场雨,队里放假。   宋雪洁特意来告诉申宁这个好消息,“我选上扫盲班老师了!”   她的脸激动得微微发红,还有些自豪,“没想到突然有这个机会,你不知道,我一直很想当老师的。”   申宁彼时正蹲在养鸡的围栏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喂鸡。   听见她的话,赞同地点点头,“你以后肯定能当老师的。”   在那本年代文里,大队今年秋天就会办小学,宋雪洁真当上小学老师了!   宋雪洁不知道她知道剧情,听见这话,还以为是对自己的信任褒奖。   她面颊一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我就说说,以后的事还不一定呢。”   申宁不以为然,“你肯定能!”   把最后一点虫子喂给三只鸡,申宁拍拍手站了起来,就是因为喂得好,她的鸡是大队最肥的。   她舀了一瓢水,准备洗手,宋雪洁走上来帮她拿水舀子。   清澈的水是从井里打上来的,浇在手上,凉丝丝的舒服。   宋雪洁一边倒水,还一边忍不住跟申宁分享消息。   “大队长说明晚就开始给大家扫盲,就在食堂,我们四个每人轮一天。”   申宁耳朵竖了起来,“那谢温时在哪天?”   宋雪洁一愣,倒水的速度顿时慢了,“他、他是第四天。”   她心里懵了下,这么多天看两人没接触,她还以为申宁已经不喜欢谢同志了呢?   但自从上次试讲课,听见谢温时在台上侃侃而谈的样子。   宋雪洁没法否认,她对他的态度有了极大改观。   优秀的人,总是格外让人敬佩的。   她犹豫下,没有追问。   申宁得知了这个消息,心情变得极好,宋雪洁要上山时也跟了上去。   “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有野菜了,你看,这是婆婆丁,”申宁指着地上的一簇野菜道。   宋雪洁连忙蹲下来看,“野菜?”   她语气又惊又喜,来东北这些时候,她一口青菜也没吃过,嘴角都快长燎泡了。   婆婆丁的叶子带着小锯齿,一大簇趴在地上,长得极其茂盛。   “对,这山上很多野菜,”申宁站起来,眺望着已经满眼翠绿的山野。   她一想起自己还小时,被大队长接济的那些野菜,顿时觉得嘴里漫出一股苦味。   她赶紧摇摇头,跟宋雪洁随口介绍了起来。   “猫爪子脆脆的,嫩的好吃一点,还有牛毛广、柳蒿芽……”   宋雪洁提着从孙大娘那儿换的筐子,跟着申宁辗转腾挪,一上午就认识了不少野菜。   她的筐子里,也渐渐堆了半满。   见到一小片大叶芹,她惊呼了一声,“申宁你看,这是不是大叶芹!”   申宁正在树上逗弄松鼠,听见声音,往下望了一眼,“是大叶芹。”   宋雪洁心满意足,弯腰挖了起来,还忍不住道:“原来挖野菜这么有趣呢。”   这刚挖出来的野菜肯定鲜嫩,肯定比连棒子一起磨的玉米面好吃多了。   申宁嫌弃地皱眉,“哪里有趣了。”   在心里嘀咕,再没有东西比野菜更难吃了。   “这是靠我自己挖的野菜啊,”宋雪洁抿嘴笑道,“等会儿我分你一半,还得谢谢你教我认识野菜呢。”   申宁连忙摇头,“我不要!”   她抓着一根柔韧的树枝荡到另一棵树上,吓得林间的鸟儿发出“啾啾”的叫声。   宋雪洁被吓得惊呼一声,又忍不住笑了,“申宁你小心点!”   申宁在林间自由地荡来荡去,身手矫健,好像这里才是她的天地。   两人玩得正高兴,不曾想,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阴沉的呼唤。   “雪洁,你怎么和她待在一起?”   宋雪洁头皮一麻,脸上的笑容寸寸僵硬。   申宁好奇地看她一眼,循声望过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五官端正,但总透着莫名的精明小气。   正是李建文。   他大概是上山捡柴火的,筐子里装了点细小的树枝,此时正站在草丛后,盯着这里。   可能是没休息好,他眼下一片乌青,愈发显得气态阴冷。   像条毒蛇。   然而申宁并不在乎,她眯着眼睛打量着不远处的李建文,眼里是野兽审视的光。   在年代文马上要发生的冲突上,就有这个李建文的影子。   她手指缓缓缩紧,在脑中迅速估计着把他提前解决的可能性。   如果罪魁祸首都没了,那小伙伴就不会出事了吧?   作者有话说:   敲锣打鼓,新文预收求收藏啦,大概三月份开!!!   《我靠捡猫日入十万》   【事业脑辣妹博主×恋爱脑傲娇招财猫】   俞漫是一名宠物博主,其他博主最大的苦恼是如何吸粉变现,但对她来说,是如何转运!   因为,她天生倒霉。   上午被死对头抢商务,下午在暴风雨里摔个狗啃泥,晚上,俞漫拄着拐杖怒而上山拜佛。   她双手合十,虔诚许愿:信女愿永远单身,换转运暴富。   下山时,顺手捡回一只碰瓷的小黑猫。   那天之后,俞漫却发现自己的运气真的变好了。   随手拍的一张猫猫大头照,火速出圈,成为一代网红头像。   一分钟不到的萌宠段子,在网上播放量百万!   原先争破脑袋也够不着的商务,不要命地往她身上塞!   捡来的小黑猫养得油光水滑、聪明过头,也成了猫界顶流。   可渐渐的,她却发现了家里的不对劲。   藏在紧闭阳台上的猫草,莫名被啃得乱糟糟。   离家前齐齐整整的白色被褥,回家后乱作一团。   连浴室镜子上,都出现了男人的手印!   俞漫毛骨悚然,安上监控,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画面。   她前脚出门,后脚,黑猫踱步到她房中,懒腰一伸,竟变成了个漂亮的人类青年。   还堂而皇之在她的床上打滚!   俞漫:? 第20章 陈明英【倒v开始】   ◎他是不是喜欢申宁?◎   可是——她暗暗摇头, 不行。   李建文每天都和知青们同吃同住,就算申宁找她,他也一定不会毫无戒心地跟上去的。   再说,要是被怀疑了报公安怎么办?   申宁可不想为了这个人把自己搭上。   她的拳头缓缓松开, 换了个思路, 不能出人命, 那让李建文没时间搞事也行吧?   李建文还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冷眼看着宋雪洁的背影,心里充满愤怒。   但他更恨的,当然还是申宁。   他内心恼怒至极,但看着居高临下的申宁,又不敢开口。   最后,他狠狠瞪了她一眼, 转身大步走了。   申宁脚悬空摇晃, 她眯眼望着李建文瘦弱的背影, 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树干上摩擦。   “嚓嚓。”   被这种微刺耳的声音惊醒,宋雪洁猛地回过神来。   她慢吞吞转头, 见李建文的背影就剩下一个小点了, 才缓缓吐出口气,紧绷的脊背放松了下来。   “总算走了, ”她嘀咕道。   申宁耳尖微动, 有些疑惑,“你怕他?”   说起来也有些奇怪, 在年代文前期,李建文在女主面前一直是家境不错的体贴男形象, 两人关系虽然不说多好, 但也不算坏。   可刚才, 他怎么跟要吃人似的看着她?   申宁不知道,自从在去供销社那天,她公开吓唬过李建文后,宋雪洁就和这人保持了距离。   李建文的种种缺点暴露出来,宋雪洁就更不喜欢这人了。   正是因为被人追着跑,她才时常在没事的时候来找申宁。   因为,申宁家是李建文绝对不敢踏足的地方。   这些原因都不方便说,宋雪洁摇摇头,只是叹气道:“他总缠着我。”   一个大男人总在背后盯着你,也够吓人的了。   申宁狠狠皱眉,虽然在年代文里姓李的没对她干什么坏事,但看刚才那眼神,如今就未必了。   她想了想,拍拍胸口道:“我给你拿个防身的好东西!”   ……   锋利的猪牙刀握在手上,还没手掌长,卷翘上勾,是骨骼质感的黄白色。   和它简陋样子不符的是,能轻易划破皮肤的锋利。   “这个你拿着,”申宁把刀递给她。   因为前些年大炼钢铁,家里的铁制品不多,除了铁锅、铁皮水壶,就只有她墙上那把掩人耳目的大刀了。   这些锋利的小刀,都是拿申宁的战利品们磨的。   宋雪洁好奇地看着手上的小弯刀,“这是什么材质啊?好像不是铁的。”   “是猪牙,”申宁比划了下,“是它的獠牙磨的,很利,但比较脆,要小心点用。”   她凶狠地呲牙,“要是有人想欺负你,你就拿这个划他喉、手腕。”   宋雪洁后心一凉,怎么感觉申宁想说割断他的喉咙似的?   不敢多想,她赶紧道谢。   这天早起的雨打开了春天的阀门,春意笼罩,一夕之间枯黄的山就蒙上了一层绿意。   与之相伴的,是从家家户户门缝里传出的野菜味。   生涩的清苦的野菜味道,钻进申宁敏锐的鼻腔,让整只豹子都有些蔫。   晚上被叫去听导盲班时,她都无精打采。   她鼻子轻抽,从大家说话时的气味分辨,隔壁吃的是柳蒿芽,后面吃的是蕨菜,还是水焯后什么也没加的……   宋雪洁是第二天讲课,但为了听听别人怎么讲的,她还是来了。   谢温时也来了,他来得最晚,坐在食堂的最后面。   申宁坐在最前头,鼻子被各种气味围绕着,根本没闻见他来了。   她右手撑着腮,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猫眼半闭,看着比四五十岁那些大爷大娘还困。   第一天讲课的人就被气笑了。   他拿手里的尺子敲了敲申宁的肩膀,“醒醒申宁,这还没开始呢,你就要睡着了?”   语气好笑,听得出两人的熟稔。   申宁又打个哈欠,勉强坐直了。   她拂开尺子,努力睁开眼,“好了好了,讲吧。”   今天讲课的大队青年叫陈明英,19岁,申宁刚来红江沟时最先打服的孩子王就是他。   后来陈明英去公社上小学,去县里上中学,这次扫盲班找老师,他也顺利拿到了一个名额。   陈明英笑了声,也没生气,便对大家讲了起来。   “乡亲们,我们今天先学几个简单的数字……”他声音洪亮,整个人阳光而健气,像迎光长出的麦子。   而他身前的申宁抬着头,两人偶尔对视一眼,陈明英便会轻笑一下。   谢温时把这一切收入眼底,耳中听到前面两个女孩子的窃窃私语。   “明英哥是不是喜欢申宁啊?”   “我觉得是,不然明英哥怎么都19了还不说亲?”   “可陈大娘肯定不喜欢申宁,她还指望着明英哥去县里找工作呢。”   两个女孩子咬着耳朵小声说话,后面突然传来一道声响,不大,但还是把她们吓了一跳。   她们转头,便看见谢知青的背影。   她们不解地嘀咕道:“怎么刚来就走了?”然后便转过了头。   留下宋雪洁坐在不远处,看看谢温时的背影,再看看前面的申宁和陈明英,神情十分复杂。   她实在不懂——这三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考虑到大家白天还得上工,晚上的扫盲只持续了一小时,就结束了。   申宁哈欠连天的站起来,要不是为了小伙伴,她才不来遭这个罪呢。   话说,她能不能等小伙伴教课的那天再来听啊?   陈明英回身擦个木板的工夫,刚想叫申宁,便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   第二天是宋雪洁讲课,申宁犹豫半天,还是来了。   今天的她比昨天适应的好了点,起码没犯困,百无聊赖地坐在最后,盯着木板上的字发呆。   方正又弯绕的,为什么这个字像画画啊?   申·文盲·宁歪着头,试图看懂木板上的汉字。   身边敞开的大门传来一点动静,她一侧头,就看见陈明英猫着腰进来。   他拎着个板凳,挨着申宁放地上坐下,才轻轻松了口气。   陈明英压低声音,小声笑道:“你怎么坐这么往后?能听清吗?”   刚说完,他就自言自语地补充道:“我都忘了,你耳朵很灵,肯定能听清。”   申宁不懂他说这些废话做什么,她不想听课,但也不想唠嗑。   她撑着腮帮子转过头。   陈明英知道她耳朵能听见,他面朝前方,只盯着前方黑板的一角,声音干巴巴的,很小。   “我在县里找到了一份服装厂干事的工作,七月就能去。”   申宁以示礼貌,转过头来“哦”了一声。   队里很多人都想去县里吃商品粮,那这应该是好事,她得祝贺一下吧?   她心里想着,道:“恭喜你啊。”   她的语气波澜不惊,仿佛是在说“下雨了”。   陈明英心头有些苦涩,声音压得更低,恐怕他自己都听不清。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了全部的勇气,问出了一句话。   “申宁,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县里吗?”   申宁:“?”   她又不需要去供销社买东西,去县里做什么?   她连犹豫都没有,断然道:“我不去。”   陈明英的头低下去,好半晌,他才苦笑着叹了一声。   “我就知道……”   他没再开口,深深望了她一眼,便慢慢走了出去。   一向阳光健朗的青年头垂了下去,仿佛受了极大打击。   申宁不解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便转回视线,继续盯着木板发呆。   真奇怪。   又不是不认识路,去县里还非得拉个同路吗?   她想想小时候成天想揪她辫子、被痛揍一顿的陈明英,连连摇头。   原来小时候胆大的人类,长大后还会变得胆小。   前面看完全程的宋雪洁:“……”   虽然她没听清两人在说什么,但看陈明英的神情,也大概能猜到。   还没处过对象的女知青恍惚了下,还是下面好学的小孩子见她停顿,疑惑地询问。   “宋老师你怎么不讲啦?”   宋雪洁回过神来,忽略刚才的震惊,温柔地继续今晚的扫盲。   但回归理智的前一瞬间,她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诡异的想法。   谢同志怎么今天没来?   ……   除去第一天,接下来的两天谢温时都没来,下一次他出现时,就是在第四天轮到他讲课的时候。   天气越来越暖和,他穿了件白衬衫,搭着海蓝色外套,身姿清瘦挺拔。   走进食堂的时候,申宁听见好几个姑娘倒吸凉气的声音,然后是她们的窃窃私语。   “谢知青长得真好看啊。”   早早拎着小板凳抢到第一排的申宁乖乖坐好,视线跟着谢温时从门口挪动到面前——她特意挑了个面对小木板的位置,这样,他讲课的时候就在她面前啦!   但谢温时好像并没看到她,都没低头看她一眼。   他走到小木板旁边站了站,感觉不舒服似的,把木板往右移了一米,然后望了望大家。   “这样大家能看清吗?”他微笑着问道。   小木板在哪儿其实没什么区别,大家响亮地应了一声,“能!”   只有申宁眼睁睁看着谢温时远了一米,不解地眨了眨眼。   诶?   但她没有多想,可能他就是在刚才的位置写字不太舒服呢,于是她又欣喜起来。   她手放在膝盖上,眼睛亮晶晶,盯在谢温时的脸上。   他握着炭笔在木板上写了三个字,“木,林,森,”便转过身讲解了起来。   谢温时讲课的确很有意思,知道底下坐的都是没怎么上过学的农民,很善于比喻,把这一个个的字比作成一棵棵树,把底下的老农民们讲得一愣一愣,连连点头。   等讲了半小时,谢温时好像热了,低头挽了挽袖口。   抬头时扫了眼大家,无奈笑道:“大家看我的脸做什么,又没写字,看木板啊。” 第21章 文盲豹子   ◎豹子,他怎么得罪你了?◎   哄堂大笑。   有活跃的小青年抢先喊道:“因为谢知青你长得好看!她们都看呆了呗!”   立刻被旁边十七八岁的姑娘狠狠压了下去, “你瞎说啥!”   底下喧闹了一会儿,气氛活跃,让人没有困意。   只有申宁:?   虽然谢温时没有看她,但她总感觉, 他在说自己。   她蔫巴巴坐在自己的板凳上, 等谢温时继续讲课的时候, 尝试把注意力移到木板的字上, 可是看着看着,眼皮就耷拉了下来。   好困。   在申宁即将睡着,头已经垂下去的时候,突然听见谢温时咳了一声。   她猛然惊醒,努力睁大眼睛。   可没过半分钟,眼睛又缓缓闭上了, 头倒还是抬着的。   这么一睡, 申宁就睡到了下课的时候。   周围都是拖拽板凳和说笑的声音, 她迷迷瞪瞪睁眼,便见谢温时正擦拭着手上炭笔留下的灰, 等擦完了, 便也转身往外面走去。   申宁眼睁睁看着他在面前走过,想叫他, 但外面还有很多人。   她只好悄悄地跟了上去, 等周围人散尽,只剩下谢温时一个人的时候, 她才窜出去。   人都跑到他面前了,谢温时不得不停下来。   他端着一贯的微笑, 往后两步, 拉开了距离, “申宁同志有什么事吗?”   申宁摇头,“没事——”话音未落,便见谢温时绕过她要继续走。   她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终于问出了今天一直憋在心里的话。   “你怎么不理我!”   她的体温很热,哪怕隔着一层衬衫布料也挡不住,烫在谢温时的小臂上。   他微微皱眉,神态自然,“有吗?”   “我对大家都是一视同仁的,时候不早了,申同志快回去休息吧,”谢温时温和微笑道。   申宁看着他的脸,明明在笑,可却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就像,就像嘴唇在笑,但眼睛没有。   她不愿意放开她,口气肯定,“你今天就是不理我。”   他和其他听课的人都会对视,只是不理她。   想到这里,申宁皱着眉盯着他,执意要得到一个理由。   谢温时见逃不过去,轻叹一声,“你先放开我。”   申宁看了看他的身板,衡量着应该跑不了,这才勉强放开了手。   被她握过的皮肤陡然出现在夜风里,有些凉意,谢温时缓缓收了回来。   他淡淡道:“我看你那么困,以为你不想听我的课,更想听别人的。”   比如,那个陈明英。   申宁一愣,瞪大了眼睛。   她想解释,但怎么也想不出来理由——她就是一只不好学的文盲豹子!   一见汉字就犯困。   谢温时见她不说话,眼神更淡,“我也该回去了,申同志再见。”   说完,便绕过申宁大步离开。   申宁站在原地许久,终于长叹一声:为什么想接近小伙伴,还要学汉字啊!   这一晚上,大队里许多人没有睡好。   若有若无的豹子嘶吼声出现在他们的耳朵里,让人毛骨悚然,战战兢兢。   第二天,大队长顶着两个黑眼圈来找申宁。   他见申宁也无精打采的,猜测她也没睡好,忧心忡忡道:“你昨晚也听见豹子的吼声了吧?”   “多少年没见过豹子,不知道怎么突然出现了,申宁你说,豹子不会下山攻击人吧?”   以前大队是发生过类似的事情的,连着好几个半夜,野狼下山,叼走了队里养的鸡,后来,是申宁出手把那头狼解决了。   申宁抬眼,打了个哈欠,语气无精打采:“豹子不会下山的。”   大队长还是眉头紧皱,十分忧心,“这事儿谁说得准?要是下山了,那队里又得遭殃了。”   她揉揉脑袋,那豹子就是她,她还能不知道吗?   昨晚文盲豹子受到了刺激,决心好好认字,再不让小伙伴觉得是敷衍他,结果实在学不会,去山上作威作福了一番。   大队长不知道真相,他越想越觉得胆寒,一拳头砸在手心。   “不行!我得去跟民兵队说一声,看看他们能不能搜个山,把大家伙逮出来!”   他想到就做,风风火火走了,留下申宁一个人蹲在地上。   她手里握着根树枝,回忆着昨天还记得的一点东西,努力想写出一个“林”字。   可想了半天,她只画成了两棵小树苗。   苦大仇深盯着这两棵小树苗,申宁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天长叹。   怎么这么难啊!   她拿树枝在地上比划,谢温时自然看见了,包括她那两棵扭曲的小树苗,他也看见了。   他脸上出现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又戛然而止——陈明英走了过去。   他弯下腰,拍了拍申宁肩膀,脸上笑容灿烂,“练字呢?”   申宁瞥她一眼,拍掉他的手,继续在地上比划。   陈明英也不生气,自从那晚被拒绝后,他晚上回去想了半夜,还是不想放弃。   申宁现在只是不懂处对象是什么意思,等她开窍后,就会发现全大队只有他最合适了——想到这里,他信心更多了两分。   他决定先找机会和她多相处,视线下移,落到了两根小树苗上。   “这是你刚学的字?是林?”陈明英左看右看,猜测道。   “是啊,”申宁看着陈明英,忽然想起来:对了,他不也认识很多字吗!   那她可以跟他学一学啊!   等认字了,她再听谢温时的课就不会听不懂犯困了吧!   她来了兴致,把手里的树枝塞给他,“你来你来!你教我这个字怎么写!”   陈明英凑近一点,便顺势教了起来,“你要这么写,不是画画,是……”   阳光的照射下,两个年轻男女坐在一起,一个健气明朗一个美艳娇憨,说不出的登对。   昨天对着他的字打瞌睡的人,现在却主动跟别人学认字了。   谢温时收回视线,神情淡淡,锄头砸在地上的力道却大了些。   在他的不远处,宋雪洁和李建文也是气氛诡异。   李建文拿着手里的高级饼干,殷勤递给她,“雪洁你尝尝,这是我家里刚邮过来的,又香又脆。”   宋雪洁不想收,她连连摆手,心里叫苦不迭。   他的脸色阴沉了些,饼干“咔嚓”捏碎一个边角。   “你怎么了?怎么最近和我这么疏远?”   宋雪洁僵笑着,其实,她跟李建文本来也不算熟。   最开始见时,还觉得这个男知青大方健谈,不算讨厌,没想到,后来缺点暴露出来,越来越让人反感。   最可怕的,还是他总在背后盯着她,那眼神怪吓人的。   宋雪洁手伸进口袋,下意识握住了申宁给的那把猪牙刀,勉强笑着摇头。   “没,没有啊。”   她连忙后退两步,连忙跑向了其他几个女知青。   她汗毛都竖了起来,久久之后,还感觉这道目光粘腻地附在她的背后。   晚上下工后,宋雪洁没和其他知青一起走,立刻去找了申宁。   一见到她,她就松了口气,莫名安心了下来。   她吐出一口气,嘟囔道:“你不知道,下午都吓死我了。”   申宁今天跟陈明英学会了木林森这三个字,心情十分好,挑眉问道:“怎么了?”   宋雪洁摇摇头,压低了声音,“我总觉得李建文最近有点不对劲儿。”   她直觉向来很准,最近,就感觉他怪怪的。   申宁脚步一顿,想起了还没解决这个碍事的人。   她歪头想了想,语气肯定道:“你会没事的。”   李健文在年代文里也因为爱而不得,心生嫉恨,举报过宋雪洁,而且就是在办扫盲班的时候。   那么,只要让他没法动弹,就举报不了了吧?   ……   五月末,太阳高高挂在松树梢,晒得人脖子背后一片火辣辣。   有人缩在树荫底下休息,拿着草帽一边呼呼扇风,一边嘀咕道:“今年好像热得格外快。”   旁边的庄稼汉从篮子里拿出搪瓷缸,往嘴里猛灌着凉水。   等喝完了一抹嘴,他才活过来似的长舒一口气,“可不是,干了一上午活可渴死了。”   现在是大家中午休息的时候,三三两两躲在阴凉地,各自唠着闲嗑儿。   没人注意到,靠近山窝窝上的地方钻出了一个黑色人影。   她弓着腰,在春日茂密的草丛里穿行,动作悄无声息,就像一头在自己的地盘潜行的野兽。   她蹲在半人高的草丛后,眯眼观察着不远处休息的知青们。   脚边,一根细长的翠绿小蛇甩了下尾巴,猩红信子吐出,发出“嘶嘶”的声音。   只有申宁能听清蛇语里表达的意思,它问:“是哪个人类?”   她打量着知青们的位置,最终,目光落到了李建文身上。   他近来越来越阴郁,眼圈浓黑,脸颊也凹陷下去,此时正独自一人坐在边上。   她轻轻一点小蛇悬立的头,指了下,“最边上那个男人类。”   小绿蛇“嘶”了一声,冰冷的兽语里透出人性化的疑惑。   “豹子,他怎么得罪你了?”   申宁神态冷淡,俯视着它,不在谢温时的面前,她才真正有丛林杀手的冷漠凶悍。   “这不是你该管的。”   小绿蛇瞥她一眼,蛇身卷曲,便缓慢地往前移动,落在杂草丛生的地上,很不显眼。   二十米的路程它很快爬到,灵活扭动着蛇身,悄悄爬向李建文的鞋子。   谢温时正在喝水,他仰着头,余光见到一抹绿影移动,他侧头看了眼,眉心狠狠一跳。   蛇!   那条蛇已经钻到李建文脚下,蛇口大开,露出了尖利的蛇牙!   仿佛看见了他似的,谢温时总感觉,那蛇抬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狠狠咬进了李建文的脚踝!   “啊啊啊!”   一声惨叫惊起林中无数飞鸟。   作者有话说:   申申:本文盲豹子被迫学习╯︿╰   PS:好想写甜甜的宠宠的感情戏,可还得等好久/(ㄒoㄒ)/~~感谢在2023-01-17 08:38:03~2023-01-18 10:3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聊赠一枝春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大雨   ◎你不和我回家吗◎   李建文只感觉到一下尖锐的剧痛, 从他的脚踝上袭来,他惨叫一声,立刻抱着脚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人吓了一跳,语气惊愕又不耐, “你又怎么了?”   因为李建文性子越来越阴沉, 总是阴恻恻的看人, 大家对他语气也有些不喜, 还以为他又闹什么幺蛾子。   可等大家一转头,却看见他满脸痛苦倒地的样子,顿时吓了一跳。   “这是咋了?”   “蛇!有蛇!”   宋雪洁最先看见李建文脚上的小绿蛇,它缓缓从他脚踝上滑下来,露出两个带血的洞眼。   它在众人的视线里钻进草丛,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知青们吓得尖叫, 谢温时还沉浸在小蛇那极人性化的一眼里, 站起身, 看了眼李建文的伤口,语气冷静而淡。   “我去找大队长来。”   李建文倒在地上, 痛苦的哀嚎着, 很快吸引了一大堆人的注意。   大队长来时就看见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大声喝道:“都让开!别堵着这儿!”   冲进去, 大队长看了眼李建文脚上的蛇牙洞, 狠狠皱起了眉。   他转头问谢温时,“你刚才说看见了这是什么样的蛇咬的?”   谢温时颔首, 伸手比划了下长度,“大概一米半长的一条绿色蛇, 身上是圆形花纹, 最粗的位置大概有我手腕这么粗。”   他说完, 便见大队长猛地松了口气。   大队长高高提起的心骤然落了地,“没事,没事,这种蛇要不了命。”   李建文已经觉得脚痛得不属于自己了,他哀嚎着,“大队长,我要疼死了!”   大队长瞅他一眼,“这种蛇就是咬人特别疼,让你浑身没劲、走路都没力气,休息半个月就好了,死不了。”   他看着喊得要死要活的李建文,头痛之余,也有点疑惑。   “这种蛇平常都在深山里的啊,怎么今天还在地里出现了……”   大队长百思不得其解,嘟囔两声,便去找了两个队里的壮汉,“你们俩带他去赤脚医生那儿敷点草药,然后送回知青点去。”   等李建文被一路架走了,他还嘀咕着,“最近可真是奇怪。”   大半夜有豹子嚎叫,这大白天的,深山里的毒蛇也爬出来了。   再想想连番出事的新知青,大队长忽然打了个哆嗦,难道是流年不利?   他随口问道:“谢知青,你看见那条蛇往哪儿去了吗?”   谢温时正若有所思,听见这话,下意识往草丛里望了望。   “那条蛇,消失在了草丛里。”   有知青被蛇咬了的消息掀起了一点波澜,中午,大家在田地里把草丛里翻遍了,也没找到那条蛇。   大队长安慰自己,可能是已经回山上去了,顺便交代大家上山挖野菜时要小心。   申宁混迹在人群中间,心情颇佳。   始作俑者都一时半会动弹不了了,那扫盲班应该就不会出事了吧?   接下来风平浪静了三天,申宁在扫盲班里努力不瞌睡,也认识了好几个字。   终于,又到了谢温时讲课的这一天。   来时还是天气晴朗,刚上课十几分钟,外面就下起了暴风雨。   乌云压顶,雷电从铅块般的云里霹雳啪嗒地窜出来,炸响一道白光,把整片天穹都照亮了。   雨丝斜斜射进食堂的门口,刚开始还好,后来雨势越来越大,门边的队员不得不关上了门。   “这雨咋这么大,等会儿可咋回去啊?”   本来安静的食堂里都是议论声,还有鞭子一样打在地上、房顶的雨声。   连同房顶,都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   申宁时最开始发现屋里漏雨的,一滴雨落在她的额头,她一抬头,就看见了房顶的裂缝。   裂缝里水痕湿润,不断地往下滴。   她急忙站起身,这一会功夫,肩头脑袋已经湿了一小片。   “漏雨了!”她对谢温时喊道。   两人都在食堂最前面,这一片的房顶坏得最严重,谢温时的衣服也被打湿了。   他眉头微皱,声音依旧不急不徐,“大家都换换位置躲雨,别被浇湿了。”   说完,自己也搬着木板换了个位置。   有人喊道:“谢知青!要不今天别上上了,我们赶紧回家去吧。”   这雨看着一时半会停不了,现在不回家,还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回去。   谢温时从门缝里望了眼外面的倾盆大雨,点了点头,“也好,那大家想想怎么回去吧。”   知青点的位置离食堂最远,走路得二十分钟,他不打算冒着这么大的雨冲回去。   他找了个位置坐下,翻开笔记本静静写作。   周围一片混乱嘈杂,只有他周围的一小片空间仿佛是静止的。   申宁悄悄凑过去,小声问:“你不回去吗?”   谢温时瞥她一眼。   前几天他没来扫盲班,倒是听宋雪洁说,申宁听得很认真,再也没有犯困。   只是不知道,这个改变是因为谁。   他神色淡淡的摇头,“申同志快点回去吧。”   申宁家离这儿不远,以她的速度,冒雨两分钟也就回去了。   申宁却摇头,“我不走。”   谢温时便没有再开口,他安静写着自己的文章,仿佛申宁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不存在。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雨水打在地上,都激起了白雾似的水蒸气。   有人脱下外衣蒙在头上,一头扎进了雨幕里。   不到半个小时,见大雨没有变小的趋势,大家陆陆续续咬着牙,冲进了水帘洞似的雨幕里。   偌大的食堂只剩下谢温时和申宁两人。   谢温时沉浸在喧哗又寂静的雨声里,眼里只有文字,自然没有关注到申宁痴痴看他的眼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手中笔尖一顿,恍然回神。   他一抬眼,才发现其他人都走光了,只剩下申宁,正坐在面前撑着腮看他,看得肆无忌惮。   谢温时身体微微后仰,放下手里的纸笔,走去推开食堂的门。   雨水一下子泼进来,打湿了他的鞋面。   雨还是很大。   他转过头,又问了一遍,“你不回去吗?”   申宁摇头,却问:“你不走吗?”   她正想说你可以去我家,他却像猜到了似的,率先说道:“我今晚就在这儿休息。”   申宁失望地垂眼,脑袋搁在手臂上发呆。   谢温时这话不是假的,既然回不去知青点,那总不能一晚上不休息。   他把食堂里几个板凳铺在一起,搭成了一个简陋的床,便躺了上去。   这个“床”过于简单,又硬又硌,甚至连翻身都不能。   他闭上眼,双手叠放在腹部,本以为自己在旁边有人的情况下,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睡着。   没想到,很快,他的呼吸就平稳均匀起来。   申宁把油灯吹灭,便轻手轻脚走到谢温时面前。   她想起,小的时候他睡相就很好,安安稳稳睡着,还会把她抱在怀里。   可那时候她是只小猫咪。   申宁叹了一声,身体蜷缩,地上高挑的少女便变成了一头高大的黑豹。   黑豹浑身皮毛漆黑亮泽,像上好的绸缎,流畅的四肢和肌肉线条像顺滑的笔触,没有一丝生硬。   那双琥珀色的瞳仁,如两颗透亮的玻璃珠,在夜间散发着莹莹的光。   她人性化地张嘴打个哈欠,伸展前肢,便伏在地上睡了起来。   那条毛茸茸的黑色尾巴,悄悄递到谢温时的胸前。   而后黑豹满足地闭上眼睛。   谢温时做了一个梦。   梦里,幼时那只黑猫调皮地钻进他的怀里。   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门外宁静,雨已经停了。   谢温时呼吸刚一动,便感觉怀里有什么东西擦过,毛茸茸的,像是什么动物。   不会有老鼠吧?   他猛地清醒。   睁眼看去,怀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可他还是皱着眉头坐起,侧头就看到了旁边地上的申宁。   她此时揉着眼睛,也已经醒了。   昨天还干净整洁的人坐在地上,衣服脏兮兮的,好像在地上睡了一夜。   谢温时哑然,“不是有其他板凳吗?”   申宁打着哈欠,眼睛都睁不开,小伙伴怎么醒的这么早啊,好困。   她摇摇头,“我不用。”   谢温时便站起来,把身下的板凳放回原位,心中有些惊奇。   他一向是受不了睡觉时旁边有人的,哪怕在知青点,同院有人都总睡不安稳,可昨晚竟睡得意外的好。   他放好凳子,理了理自己的衣领,“申同志,我先回知青点了。”   等会儿还得上工,这身白衬衫不方便,得换身衣服。   申宁朝他挥挥手,“谢温时再见!”   看着他走了,她这才慢慢悠悠起身,回家吃了几个鸡蛋当早餐。   她养的鸡就剩两只了,另外一只,因为李建文那事儿交换给了小绿蛇。   申宁和山里的食肉动物是能交流的,和部分野兽甚至关系不错,当然,也有关系特别恶劣的。   比如之前下山那头野狼,就是侵犯她的领地,恶意挑衅。   所以她狠狠解决了那只野狼,杀狼儆其它。   申宁这边脚步轻快地回家,而谢温时也快步走回了知青点。   这个时间点,女知青的屋里在吃午饭,见到谢温时,宋雪洁还关心了一句。   “谢同志你没事吧?昨晚雨那么大。”   谢温时微笑着摇摇头,“没事。”   他转开视线,又看见了敞开门的男知青屋子,李建文坐在门口,手里捧着饭碗却没动。   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阴冷。   其他两个同屋的男知青大口扒着黄糊涂,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关心”道:“李同志今天感觉好点了吗?要不要再去上点草药?”   李建文看了一眼,冷哼了声。   因为申宁疑似喜欢谢温时,所以他对他也没有好脸色。   而且他实在厌恶透了这样的人,朗月清风,彬彬有礼,好像所有美好的美德他都有。   真假啊,正常人怎么可能做到这样?   那个姓申的喜欢他,大队长喜欢他,连宋雪洁都会跟他主动搭话。   但没关系,他很快就要落入泥潭了。   作者有话说:   宝们!宝们!看到二十多章了还不肯给我个收藏吗——   来自一个勤勤恳恳不会坑(举双手双脚发誓)的卑微小作者。/(ㄒoㄒ)/~~ 第23章 红袖章   ◎他肯定有点不可见人的东西!◎   李建文想起什么, 扯嘴笑了声,心情好了起来。   他假笑道:“我好着呢,等今天上午,成心带我去县里看看医生。”   成心是王成心, 一个男知青, 原先关系不好, 这两天不知道怎么被李建文笼络了。   谢温时扫了眼王成心, 对方却眼神闪躲,别过了头。   他心里的疑虑更盛,却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好,你们路上小心点。”   李建文没有回话, 谢温时也不在意, 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换衣服时, 他暗暗思索:这个李建文,到底要做什么呢?   这个蛇毒只会让他浑身无力, 几乎走不了路, 这样的情况下,他都要坚持去县里一趟, 会为了什么呢?   谢温时换好衣服, 弯下腰,把枕头下的一本诗集抽了出来。   他四下看了看, 找了几张油纸把诗集包好,藏到了自己怀里。   他站在里间门口打量了一圈, 把叠好的那一沓《冰省省报》摆在明面上, 以防万一, 再放上一本红封书。   又把包袱最底下的一包牡丹牌香烟拿出来,揣进兜里。   一切收拾妥当,谢温时把屋门锁上,这才道:“我去上工了。”   但离开知青点,他就拐弯去了山上,把那本诗集埋进土里,末了用力拍了拍。   而知青点中,其他人一走,李建文便冷声道:“扶我走!”   王成心依言过来,还有些犹豫,“建文,你真要去县里……啊?”   中间的字眼仿佛很恐怖似的,被他省略了。   李建文很狠狠瞪他一眼,“怎么,现在怕了?你收我东西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胆小的。”   王成心想起丰厚的报酬,咬咬牙,把他扶了起来。   “走!”   ……   上午的时候一切风平浪静,少了李建文,知青们的气氛反倒更活跃点,人人都很快活。   谢温时静静干着活,偶尔抬头望一眼天色,估计一下几点了。   约莫下午两点钟,终于出了事。   几个六七岁的孩子叫喊着冲来地里,“不好啦!不好啦!大队长,红袖章来了!”   短短一句话,惊起无数惊涛骇浪。   没人不知道红袖章这三个字代表的含义,地里的人齐齐站直了腰,窃窃私语起来。   “红袖章怎么来了?是来抓谁的?”   “没听说有人犯事儿了啊,怎么突然来了?”   有人朝孩子们喊了一声,“红袖章去哪儿了啊?”   孩子口齿清晰地喊道:“知青点!”   刚才还看热闹的知青们大惊失色,立刻慌了起来。   谢温时摘下手套,冷静道:“快去找大队长,我先回知青点看看。”   说完,便率先回了知青点。   知青点在大队比较偏的地方,一向安静,可今天却彻底热闹了起来。   谢温时还没进去,便听见嘈杂的人声,里面夹杂着一个熟悉的声音。   “您好好搜搜,他肯定有点不可见人的东西!我亲眼见过,他这儿藏了一本诗集!”   是李建文。   谢温时挑眉,所有的事情都和自己的猜测对上,他反而更加冷静。   隔着口袋捏了捏里面的香烟,他进了知青点。   满眼混乱。   三间屋子的门外都扔满了东西,水盆、饭盒、衣服,都乱糟糟扔在积了雨水的地上,脏得不成样子。   有四五个戴着红袖章的青年在房间里穿梭、搜查,动作粗暴。   院子最中间,站着李建文、王成心,还有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光头男人。   王成心最先看见谢温时,下意识躲开他的注视,用力推了把李建文。   李建文转头,也看见了门口的人。   都这个时候了,还是脊背挺拔,神态沉着,一副毫不慌乱的样子。   他不像王成心那么慌乱,甚至有些得意地抬起下巴,“哟,这不是我们谢同志回来了吗?”   谢温时缓步走近,李建文就得渐渐抬起脑袋看着他。   这个姿势太没气势,他气得后退两步,等着他来质问。   但谢温时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直接看向了光头红袖章,声音平缓,“这位同志,我们知青点是被举报了吗?”   见惯了被搜时哭爹喊娘的人,这么冷静的,光头红袖章还是第一次见。   他饶有兴致地点点头,指了指李建文,还真的回答了。   “他俩举报的,说你们私下和红江沟大队队员做买卖,还有你,私藏小资主义诗集。”   谢温时露出惊讶的神情,“做买卖?我还私藏诗集?”   他不敢置信地看了眼李建文,“虽然我们和李同志关系都不好,但这么大的事,也用不着诬陷吧。”   李建文瞪大眼睛,“什么诬陷!这是我亲眼看见的!”   和大喊大叫的他相比,情绪稳定的谢温时,就出挑得像大鹅堆里的长颈白鹤。   光头红袖章摸摸下巴看着两人,“你的意思就是说,这都是他诬赖你们的?”   谢温时颔首,瞥了李建文一眼,长叹一声。   他摇摇头,语气可惜。   “可能是因为李同志没拿到扫盲班教课的名额,他心里不太舒服吧。”   李建文还没来得及反驳,其他知青们姗姗来迟。   一来就看见眼前混乱的场面,大家的积怨一瞬间蹿到顶峰,直接破口大骂了起来。   “李建文你真是个小人!居然还举报我们!”   “本来扫盲班就是公平竞争的,你就算技不如人,也不能反倒怪我们吧?”   “同志,这个李建文说的都是假的!是嫉妒和诬陷!”   院子里一时间吵闹起来,李建文涨红着脸反驳道:“你们本来就私下和孙大娘买了筐子!这是违法的!”   现在只许交换,不许买卖,这本来就是个很容易抓到错处的行为。   而知青们和老乡交换东西,本就是心照不宣的,前提是没人盯上。   被围在中间的宋雪洁面露错愕,她没想到,今天的举报还和自己有关。   其他人也愣了下。   他们来时只听到扫盲班那句,还不知道有买筐子的问题。   几个知青有些慌了,他们的确是付了钱的。   院子里静了下,下一秒,便听见谢温时疑惑的声音,“什么买卖?我们明明是用东西交换的筐子。”   他看向光头红袖章,神态颇为亲和,咬字清晰道:“我们知青初来乍到,什么东西都缺,还得多靠老乡帮衬,孙大娘前阵子帮我们编了好多筐子,没收钱,都是用东西换的。”   其他知青瞬间被提醒,连声否认了起来。   他们和孙大娘都是私下交易的,这个李建文没换筐子,根本不知道他们具体给了什么!   果然,李建文矢口否认,“绝不可能,他们就是买的!”   他咬咬牙,指向了宋雪洁,“我当时看着宋雪洁跟人去了孙大娘家,她刚来大队,什么东西也没有,要是没钱,别人怎么可能跟他们换?”   宋雪洁睁大眼睛,脸颊一下子就红了,是气的。   “李建文你无耻!”   她没想到,先前还缠着自己的人,能立马就翻脸不认人举报她。   谢温时挑眉,依旧不急不徐地反驳,“宋同志明明是拿蛤蜊油换的,不是吗?”   宋雪洁一怔,等反应过来,立刻点头,“对!”   她出手大方,看孙大娘编筐子的手干裂出了口子,特意送了个蛤蜊油,两人的关系也是这么拉近的。   谢温时微微一笑,“对啊,李同志要是想诬陷别人,总要拿出点实质性的证据。”   他温和地望着李建文,一语落地,便把他的“诬陷”定了性。   李建文气得鼻歪眼斜,面对大家喷火的目光,彻底失去理智,猛地吼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要举报谢温时乱搞男女关系!”   这场闹剧彻底闹了起来,大队长、孙大娘、陈明英……几十号人把知青点围了个水泄不通。   孙大娘听了别人转述的李建文的举报,又慌又恨,拍着大腿怒喊:   “这是不是欺负我战士家属啊?我幺儿在部队立军功,你看我好欺负是不?好好的帮知青们编个筐子,就换点蛤蜊油小糖果的,咋还能被举报呢!”   孙大娘的泼辣是出了名的,那眼神利的,要不是红袖章在,估计就要当场撕了李建文。   李建文和早就缩成鹌鹑的王成心站在一边,光头红袖章背手站着,而谢温时和大队长他们站在另一边。   泾渭分明。   没想到还是个战士家属,光头红袖章心里暗想,觉得这个“买卖”还是“交换”的事儿估计要翻篇了。   他摸摸光脑壳,看向李建文,“你说说,什么乱搞男女关系?”   他觑了眼谢温时的脸色,见他神态平静,觉得这事儿更有意思了。   李建文咬牙道:“他和别人在地里拉手,还密切接触,说不准连小树林都钻过了!”   周围哗然,齐齐看向谢温时。   谢温时反倒是最冷静的,仿佛被举报的不是自己,他疑惑地看着李建文,一脸匪夷所思。   “李建文,就算诬陷失败,你也不能胡编乱造吧?”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光头红袖章道:“他说的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春耕第一天落水被人救了上来,这个姑娘人很善良,后来我手受伤,还特意来拿药给我,大队长也看见了,是不是?”   大队长站在旁边,面容僵硬,他当然是看见了那天的上药。   要是说拉手,也挺像的,但他毫无疑问会护着自己看长大的申宁。   他深吸一口气,堆笑道:“是啊,我们大队的申宁就是心善,总想着帮大家呢。”   听见“申宁”这个名字,刚才还老神在在的光头红袖章耳朵动了动。   他目露惊讶,声音猛地高了两度,“谁?你说谁?!”   作者有话说:   PS:我居然上了双周的编辑推荐榜!感动哭 ☆▽☆   感谢在2023-01-18 21:46:46~2023-01-20 09:0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逍狸狸狸 20瓶;鱼摆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渊源   ◎接下来我们不要再接触了◎   大队长吓了一跳, 摸不清这是申宁的朋友还是仇人。   他踌躇着,又堆笑重复了一编,“是申宁啊,申请的申, 安宁的宁, 咋, 您认识她啊?”   光头红袖章一拍大腿, 声音激动起来。   “那我可认识啊!对对,没错,申宁就是你们红江沟大队的,她人呢?她咋没来?”   他开始在人堆里眺望,一副急切的样子。   瞧着不像仇人,大队长松了口气。   他立马道:“她今天干活分的地方远, 估计还没听说这边风声呢。”   大队长犹豫了下, 小心翼翼道:“要不我把申宁叫回来, 正好,大家伙儿去我家坐坐?”   他生怕光头红袖章拒绝, 没想到, 他爽快地答应了,“行, 那我们就出去坐坐!”   光头咧嘴一笑, 先前的煞气收得极快,朝其他小红袖章们一招手。   “行了, 别搜了,我们出去转转去。”   有个小青年一愣, 挠挠头, “这才刚来呢, 就不搜了?”   光头瞪了他一眼,小青年后退一步,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   大家伙儿齐齐往外走去,快走出知青点时,光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身走向李建文,声音意味深长,“小伙子,举报这事儿,可不是人人都能干的。”   说完,他重重一拍他的肩膀,大笑一声。   “走了!”   李建文呆若木鸡,即使肩膀被拍得仿佛要碎了,都没有反应。   他眼珠子生锈般缓缓转动,看见众人盯着他的怨恨眼神,忽然打了个哆嗦。   完了。   光头特意叫上了谢温时,笑眯眯打量他,神态不凶,但配着这张长满横肉还带着伤疤的脸,十分有威慑力。   谢温时倒是不怕,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递给他。   光头挑挑眉收了,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有眼力见儿。”   谢温时笑笑,手里的烟发了一圈,全散了出去。   大队长看着手里的烟,还有些发愣,没闻到谢知青身上有烟味啊,他还抽烟?   这么好的牡丹牌香烟,他不舍得抽,夹到了耳朵上。   大队长四下看看,找到一个腿快的,“明英,你去把申宁叫过来。”   陈明英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大队长又重复了一边,他才恍然反应过来。   “好,我这就去。”   临走前,陈明英深深望了眼谢温时。   陈明英在山坡上找到的申宁,他上来的时候,她胸口搭着锄头,正躺在草地上打瞌睡。   她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草尖毛茸,扫着她的下巴。   他沉重的心情缓和了些,快步跑过去,“申宁!”   申宁眯着眼看过去,语气懒洋洋,“怎么了?”   说完,便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混杂的味道——汗味、烟味和各种人味。   这些气息混杂在一起并不好闻,申宁鼻尖微动,敏锐地分辨出一股带点微甜的清冽香气。   她猛地坐了起来。   陈明英一怔,道:“李建文举报了其他知青,县里的红袖章来查,现在——”   话没说完,眼前的少女一跃而起。   他转过身,只看见黑色高挑身影在山坡上迅速跑过,一转眼,就只剩一个小黑点。   就这么担心吗?   难道李建文说的是真的——他的心沉了下去。   申宁心急如焚,她生怕李建文去县里举报,才放蛇咬他,让他走不了路。   但他居然还能举报!   她花了三分钟时间跑到知青点,一冲进去,就看见了满院子混乱的杂物。   女知青在收拾残骸,男知青的屋子里争吵声剧烈,像是在吵架或者打架。   宋雪洁弯腰捡起一块手帕,抬头,就看到了申宁。   她鼻尖红红的像是哭过,眼眶也肿了一圈,声音轻轻的。   “谢同志和他们在大队长家。”   申宁本以为会是剑拔弩张的场面,没想到,等她跑到大队长,却看到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   院子里架着桌子,围了一圈带着红袖章的人,都在抽烟。   谢温时就在一片白茫茫烟雾里,朝她投来一眼。   清淡的没什么情绪的一眼,却像鱼刺一样,让申宁的心被扎了一下。   她有些不安。   大队长看见申宁,吊在半空中的心彻底落了地。   他急忙走过去把申宁拉过来,奇怪地往她身后看看,“总算来了,诶,明英人呢?”   申宁早把陈明英忘在脑后了。   她在谢温时的目光里,出奇的有点局促,但她平常也冷淡寡言,一时间也没人发现。   光头回头看见她,顿时站起来,满面红光地吆喝了声。   “申宁同志!”   申宁这才把目光投向他。   身高快两米的人类汉子,虎背熊腰,光头锃亮,下巴上带着道刀疤,看着凶气凌人。   这样的人类她见过的不多,一眼就认了出来,脱口而出。   “黑娃子!”   院子里静了下。   有个红袖章小青年没忍住笑出声,被光头狠狠瞪了一眼。   他尴尬地摸了摸头顶,笑呵呵道:“我大名叫陈忠,陈忠!”   申宁坐下来,大队长才知道其中的渊源。   原来,半年前,陈忠的老娘上山挖野菜,结果在山上崴了脚走不了,是申宁给一路给背回家的。   她当时走得匆忙,只见了陈忠一面,听到陈母叫他“黑娃子”。   没想到,他居然还是威风赫赫的红袖章队长。   大队长听完松了口气,心里感叹,要不是这个恩情,今天的事情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陈忠是个人精,他见申宁不住地看谢温时,便猜这两人虽然可能没出对象,但多少有点关系。   但这又咋样呢?   上回她救了陈老娘,什么谢礼也没要便走了,他虽然心坏,但唯独对自家老娘无比孝顺,这个恩情他是记下的。   “看看今天,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一家人吗?”   陈忠大笑着拍了拍谢温时的肩,力道很轻,没使故意吓唬李建文那样的力气。   既然都是自家人了,红袖章小青年好奇地凑向谢温时。   “我看你的屋里有好多报纸,那么厚一沓!”   他比划了自己两根手指的厚度,十分惊奇。   “你这是看报还是准备糊墙啊?”   谢温时压下心里的思绪,看了大队长一眼,轻声道:“我喜欢写点东西,之前从废品站买了点这两年的报纸,想看看能不能写点小文章。”   “嚯!”小青年夸张地大叫,“写文章呢!”   一时间,院子里所有眼睛都望向了谢温时。   在现在人眼里,能写文章的不是一般人,要是写的文章能上报纸的,那就更厉害了。   陈忠惊讶地挑眉,更高看了谢温时一眼。   “谢同志还有这个本事?”他起了点交好的心思。   今天接触这一会儿工夫,陈忠便发现这个人心思冷静、缜密,只要有机会,必然非池中之物。   如今看来,还有其他的能力。   谢温时谦逊笑笑,“略懂一点。”   院子里气氛松快,申宁也就放松了下来,开始思索年代文此时的剧情。   当时并没有宋雪洁找孙大娘买筐子的事情,而是她和孙大娘买小鸡仔,被同样追求不得反生恨的李建文举报了。   但因为孙大娘是战士家属,李建文又没有证据,这事才不了了之。   可现在,倒是多了举报她和谢温时乱搞男女关系的这一环节。   申宁狠狠地握紧拳头,她想起了给他手上上药的那次,举报的人肯定也是李建文!   谢温时扫她一眼,申宁注意到,凶神恶煞的眼神顿时收敛。   她眨眨眼,凶悍的豹子顿时变回娇憨的小猫咪。   陈忠并没有呆太久,离开前,还说陈老娘很想当面谢谢她,请她去县里玩。   这帮红袖章风风火火地走了,人一走远,大队长就长舒一口气。   他抹了把满头的冷汗,回头看了眼申宁和谢温时,长叹一声,“你们俩啊,让我怎么说是好!”   谢温时站起身,申宁也跟着站了起来。   “大队长,我先去地里了,”他轻轻一颔首,神态出乎寻常的冷静。   但过分的冷静,便显得漠然。   大队长烦躁地挥挥手,眼不见为净,“去吧去吧。”   说完,便一屁股坐回位置上,啪嗒啪嗒抽起旱烟来。   谢温时往外走,申宁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她敏感的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对,等走到无人处,试探道:“你咋样了?”   现在的人类,都很怕被举报。   谢温时转过一个弯,骤然转身,面对着申宁。   她好像不会怕,永远无畏永远昂扬,即使是这种场面,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怯意。   可谢温时不行。   他眼皮微闭,再睁开时,复杂的情绪都归成一滩死水般的淡漠。   “申同志,接下来我们不要再接触了。”   常带笑的人突然面无表情,申宁有点被吓住了。   听见这话,她愣了下,想要说话。   谢温时却先一步道:“今天闹成这样,以后我们两个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选择。”   “红袖章来搜查过,队里的风言风语不说,李建文会一直盯着我们,再出事,就不一定像今天这么好解决了。”   申宁一呆,不太明白,“可是陈忠说——”   “没有谁是能够完全被信任的,”谢温时打断了她,声音冷得刺骨。   “连血肉相连的亲人都能彼此陷害,何况是仅仅有恩情的陌生人!”   他看着眼前少女天真、明艳的脸,声音平淡得毫无波动,仿佛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   “如果我和你没接触过密,李建文也找不到理由举报我们乱搞男女关系。”   “如果今天来的不是陈忠,我们现在已经被抓起来审问了。”   “你知道那样的结果是什么吗?”   谢温时笑了声,唇角勾起,眼里却没有温度。   “我们两个被剃阴阳头、被审问、游街,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作者有话说:   重新编辑过了,增加了这几章的字数,这章对应着原本的第26章 (给老读者们的阅读增加了一点麻烦,抱歉啦 o|o ) 第25章 往事   ◎她可以和更好的人在一起◎   他放缓了语气, 温柔又残忍,凝视着申宁微微睁大的琥珀色眼瞳,猫一样,清澈又单纯的眼。   申宁的确被吓到了, 不是被他的话, 而是眼前的谢温时——让她觉得有点陌生。   她张了张嘴, “我以为——”不会出事。   在大队, 没人敢惹申宁,甚至因为能打猎,她在大队乃至附近几十里地还很有名气。   “以为不会被举报?”   谢温时轻笑一声,几乎怜悯地看着她。   “人心是最不能肯定的东西,申宁,你太单纯了。”   外面的世界人吃人, 每个人的指甲上、牙缝里都沾着血, 红江沟大队已经算是比较安定的异类了。   可他是从血肉狰狞的外界一路爬过来的, 自然知道人心诡谲。   包括眼前的姑娘。   他惊叹于她炙热单纯的情感,可那又怎样呢?   他给不了任何回应。   谢温时漠然地垂眼, 而眼前的申宁, 更是被他藏着深度厌恶的激烈语气吓到了。   “谢温时……”   这个时候,申宁才发现, 可能谢温时真的不是她想象里的样子。   多年前的小伙伴温柔、善意、聪颖, 眼睛里天然清明地倒映着这个世界的美好色彩,可消失了十几年又出现的他, 却成了一只,刺猬。   看着温顺柔和的样子, 露出肚皮, 实际上, 一旦触碰就会竖起浑身尖刺。   他那些不设防的天真,早已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磨灭了。   “申宁,”他再一次叫她的名字,口吻柔软而冷淡。   “我不想把自己葬送在这些无谓的罪名里,你知道吗?”   谢温时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得几乎有些尖锐,“我们应该各自过各自的日子,互不干扰。”   “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深陷污泥,而她赤诚坦荡,合该生活在大明天光下。   这些情感,对申宁来说太难理解了。   但她唯一知道的是,他明明看起来很生气,情绪很低落,像是要哭了。   她小心翼翼抬眼,声音很低,像是哄。   “你别哭啊。”   谢温时微怔,他下意识擦了下泛红的眼角,指尖干燥,没有水痕。   明明没哭。   他轻吸一口气,喉间有些干涩,却还是缓缓吐出了最后的话。   “申宁,我们以后不要接触了。”   申宁不想答应,但豹子敏锐地感知到他即将崩溃的情绪,好像被逼到悬崖的困兽,拼命挣扎,却逃脱不开。   谢温时像是在对申宁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们不要再接触。”   他没有等她的答复,便匆匆离开,青年清瘦的背影像一棵的白杨树,树干笔直,却也易折断。   申宁怔怔看着他独自一人的背影,这时候,她才猛地想起一个问题。   谢家其他人呢?   ……   谢温时越走越快,最后,他几乎大步在田野上狂奔。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清凉的空气灌进肺里,撑得胀痛,却让他的大脑愈发清醒。   他告诉自己,刚才的决定是对的。   他没有必要,为了一时的心动,去耽误一个赤诚单纯的姑娘。   她可以和更阳光、更明朗,一个堂堂正正的好人在一起。   而不是他这样卑劣自私虚伪的人。   谢温时的步伐越来越慢,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站在了曾经掉下过的大河边。   河边,还坐着一个人。   陈明英没想到会见到谢温时,而且,还是独自一人出现的他。   他心头一动,打了声招呼,“谢知青?”   谢温时循声望过去,便看见了陈明英,青年坐在河边回头,裤腿随意挽到膝盖上,露出小麦色的结实小腿。   青年剃着短短寸头,阳光健壮,分明是个合适的人选,可他心里总有些闷闷的。   谢温时撑起一个笑,微微颔首,“陈同志也在啊。”   他抬眼,转而眺望起大河对岸的群山,看着青翠山峦,不发一言。   陈明英眯眼看着阳光下的男青年,长身玉立,白皙俊秀,即使侧影都带着股斯文的书卷气。   明明穿着下地的衣服,袖口还沾着泥,却还是像旧社会书香世家养出的贵子。   一身内敛,捉摸不透。   他想起上午紧张危险的局面,暗暗摇头,要是他遭遇那种情况,肯定无法处理得那么好。   想到这里,他愈发觉得眼前人深沉得有些可怕。   陈明英心像是在敲鼓,鼓面震荡,激得他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忍不住先开了口,“谢知青和申宁很熟吗?”   谢温时猛地回头望过来,过了两秒,他却微微一笑,说得没有迟疑。   “申同志人很好,帮了我很多忙,但并不算熟。”   陈明英想起上午申宁听说知青点出事后的急切,觉得这话并不可信。   他犹豫了下,也望向宽宽的大河。   昨晚下了大雨,河水涨了些,眼下河浪打着卷翻腾出剧烈的水波。   陈明英的声音混合在水波声中,有些模糊,用一种轻松熟稔的口吻说起了小时候的事。   “申宁是十二年前来大队的,她那时候才五岁,个头很小,白净漂亮得像个年画娃娃。”   “那时候年景不好,她是逃难过来的,大队长当时咬着牙都想要收养她了,是申宁自己想一个人住。”   “大队给她个小房子,她天生力气大,放羊、种地都干得好,后来慢慢就自己立住了。”   谢温时沉默地听着。   陈明英想起小时候的申宁,脸上出现一丝笑意,看向谢温时。   “她小时候就很凶,谁也不理,同龄的人里只有我和她关系好一点。”   谢温时的心沉沉地坠下去,面上却带着笑,疑惑地看回去。   “这样啊,陈同志想说什么?”   陈明英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盯着他的双眼,直接道:“申宁没那么多心眼,我怕她被人骗。”   红江沟的人仿佛都不懂得弯弯绕绕,申宁是,大队长是,眼前这个陈明英也是。   谢温时望着太阳,那么高那么耀眼,挂在天上,注定是怎么也够不到的。   他笑了下,声音轻缓而坚定。   “申同志是很善良的人,不会受骗的。”   一道河浪猛地打过来,溅湿了他的鞋面,谢温时后退两步,看了眼阴沉的天色。   “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上工了,陈同志慢慢坐。”   陈明英笑笑,跟着站了起来,他拎上放在旁边的布鞋,随手拍拍,“我也该回去上工了。”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离去。   ……   知青们下午都没上工,大队长坐镇,处理举报的事情。   几天以后,申宁才听宋雪洁说:“李建文被调去干挑大粪的活儿了,王成心是清理猪窝,大队长问了我们的意见,最后,他们俩都搬出去住了。”   申宁坐在田埂上,无精打采咬着狗尾巴草,听见这话也提不起劲儿。   “搬去哪儿住了?”   “老牛棚边上,”宋雪洁道。   大队有两个牛棚,一个新的现在养着牛,老牛棚是旧的,旁边有个小屋,但又破又旧,离其他房子很远。   她有些感激,“还好大队长帮忙,不然以后一个屋檐下可怎么住啊?”   申宁手撑着腮,语气轻飘飘的没劲儿,“大队长最烦搞小动作陷害的人。”   所以,才把李建文两人调去最偏远的老牛棚旁边住。   她远远望了眼谢温时的背影,这些天,她再没和他说过话了。   想到这儿,申宁就想起了罪魁祸首。   她狠狠咬牙,嘴里的狗尾巴草一扔,“李建文是不是现在还走不了道呢?”   宋雪洁一愣,回想着早上李建文瘸着腿的样子,不确定地道:   “可能是有点使不上力,但已经能自己走路了。”   她看了眼申宁,福至心灵,猜到了她的意图。   她迟疑着压低声音,”要是他出事的话,别人肯定会怀疑我们的吧?”   李建文这次举报的风波从知青点波及到本地队员,孙大娘、申宁,牵扯范围广,如今已经在队里传开了,要是李建文出事,最先被怀疑的肯定是他们。   申宁哼了一声,把指节捏得嘎嘣作响。   “你马上就知道了。”   ……   夕阳西下,西边天上火烧云烧成一片艳艳彩绸,红得灼目,把地上人的脸也映得微动。   李建文挑着担子往地里走,蛇毒的毒性已经过去,但他走路还是有点不稳当。   他屏住一口气,不敢呼吸,生怕恶臭的气味钻进鼻子。   路上遇到的人瞅他一眼,立刻捂着鼻子绕开。   他听见背后窃窃私语的声音,听不清,总感觉是在说他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举报事情。   李建文狠狠咬牙。   自从上次举报失败,他在知青点就被孤立了,只有王成心还能被他的小恩小惠笼络住,没想到,大队长直接把他们两个赶出了知青点,让他们去住牛棚!   虽然只是牛棚旁边的小屋,但在李建文心里,和住在牛棚里也没什么区别了。   那地方又臭又脏,他一晚上都没睡好觉。   他的活儿也被换成了挑大粪,偏偏不干不行,大队长发了话,再弄出事,就要把他调到农场去。   那可是农场啊,去那儿的都是要改造的人!   李健文想到这里,肩膀一晃,担子里的东西也晃了一晃,臭味更加浓烈。   经过孙大娘门前,里面的人都在上工,门是紧锁的。   门口一只小黄狗懒洋洋趴着,闻见这味儿,蹭的跳了起来。   李建文恶狠狠瞪了眼黄狗花花,便准备绕个弯,离狗远点。   乡下的狗都脏兮兮的,身上肯定有虫子。   他汗流浃背,吃力地挑着担子继续往前,丝毫没注意到,背后一只小黄狗摇着尾巴跟了上来。   等到地里时,别人才看见狗。   “哎呦,花花怎么来地里啦,”有人弯腰,亲昵地摸摸花花,只当看不见几步前的李建文。   作者有话说:   24、25章都是今天(1月23)的新内容哦,调整到每章三千字以上啦,我这算不算今天日六了>︿<。   PS:春节假期不能入v,为了压字数,本周隔日更哦,贴贴么么! 第26章 我知道了   ◎干嘛非得吊死在申宁那棵歪脖子树上!◎   旁边有人阴阳怪气道:“跟着臭味儿一路来的呗。”   那眼神明里暗里, 说的就是李建文。   毫无疑问,他在红江沟大队的名声已经彻底臭了。   李建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想起大队长的警告,不得不憋屈地绕过去, 不准备搭话。   没想到, 安静了一路的花花突然动了。   小土狗个头不大, 力气却不小, 后腿一蹬,猛地踢到他的膝窝后。   李建文“哎呦”一声,来不及反应,膝盖一弯,便猛地往前摔去。   担子前后木桶一歪,黄汤泼出来, 猛地扑到他身上。   脸上、身上湿淋淋一片, 李健文大脑一片空白, 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躺在了黄汤里。   “呕!”   他干呕了声, 一张嘴, 却有东西顺着鼻子滑进嘴里。   李建文恶心得更厉害了,连连作呕, 把肚子里的胆汁都吐了出来。   打从他倒地起, 周围的人就连忙后退,捂着鼻子瓮声瓮气, “可真臭啊,熏死我了。”   “这可是两大桶肥呢!这下好了, 都白瞎喂给他了。”   听到这儿, 李建文眼睛一翻, 彻底晕了过去。   小黄狗花花得意地摇摇尾巴,便往远处的山坡上跑去,申宁正在那里观望着。   她弯下腰,揉了揉花花的脑袋,“干得不错。”   花花喉咙发出舒服的呼噜声,蹭蹭她的掌心,尾巴摇得更欢实了。   申宁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解开,拿出了里面的鱼肉干。   她一边拿着鱼干喂给花花,一边扫了眼远处的李建文,他躺在那里,没一个人去扶他。   过了十几分钟,大队长一脸不耐地来了。   申宁没再继续看下去,她把最后一条鱼干喂给花花,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便站了起来。   她最后撸了把花花的脑袋,“我走了。”   花花嘴里嘎巴嘎巴嚼着鱼干,看着申宁走远了,它才慢悠悠跑走。   申宁干了一下午活,下工后吃个饭,就到了上扫盲班的时候。   今天轮到了谢温时讲课,但是宋雪洁和陈明英都早早来了。   宋雪洁一来就看见陈明英,愣了愣,本来有些激动的心情顿时收敛了起来。   “陈同志,”她问了声好。   陈明英也一愣,没想到她会来,“宋知青好。”   申宁夹在两人中间,指尖点在腿上,正一笔一划比划之前记得的字。   见到宋雪洁,她有些疑惑,“你怎么来了?”   宋雪洁语塞,她是有事想问申宁来的,没想到,陈明英居然就在旁边。   她犹豫一下,小声道:“我们出去说。”   申宁被她拉出去,离食堂十几米了才停下来。   “怎么了?”她问。   宋雪洁压抑着心里的兴奋,握着她的胳膊问道:“中午那事,是不是你做的?”   她抛了个眼神,说得十分隐晦。   但申宁一听就明白了,她打个哈欠,断然摇头,“不是啊。”   这种事当然不能承认。   毕竟黄狗花花做的事,和百米外的她有什么关系呢?   宋雪洁一愣,虽然觉得理所当然,但又有些疑惑。   “也是,你又不能使唤花花,看来真是李建文糟报应了,”她愤愤道。   李建文这次举报的事情,可是狠狠给她上了一课。   现在,她和大队献殷勤的小伙子说话都少了,生怕再生出什么事端。   宋雪洁得到了答案,也就安下了心。   她往食堂里瞄了一眼,见门口,陈明英正望着这里,不由得看了看申宁。   她一无所觉,还有些犯困似的打着哈欠。   “陈同志是来找你的?”宋雪洁小声问。   “他说给我复习,”申宁不在意地道,陈明英最近给她复习了不少字,所以她没拒绝对方。   宋雪洁想到讲台前头的谢温时,觉得事态复杂。   申宁最近情绪低落,知青点里的谢同志也是,每天沉默,总是在自己的屋子里不知道干什么。   这两个人再掺上一个陈明英,就更复杂了。   她欲言又止半天,食堂里传来了谢温时舒缓清澈的嗓音。   “人都来齐了吗?那我们开始讲今天的内容。”   满脸困倦的申宁一下子振奋起来,拔腿往回跑,“我去上课了!”   宋雪洁”诶“了声,没等反应过来,她已经冲回食堂了。   她一溜烟坐下,手放在膝盖上,便抬头望着最前方讲课的人,一副又乖又认真的样子。   她喃喃道:“这些人到底是喜不喜欢啊?”   宋雪洁想不明白,摇摇头,只好往回走了。   陈明英见申宁回来,帮她拉开板凳,便把手中的本子递给她,“你可以在上面练一练。”   用树枝在地上写总没有纸笔的效果好。   申宁瞅了眼纸笔,说了声“谢谢”,便接过了本子。   她小声道:“我借用一下,马上还你。”   陈明英笑了声,“你用就是。”   两人坐在食堂的角落,按理说谢温时是注意不到的,但他却不由自主地望向那里。   然后,便看见申宁埋着头,旁边陈明英对她说笑的样子。   他眼神沉淡,辨不清情绪地低头,弹了弹手里烧黑的树枝。   “大家安静,不要再说话了。”   略有点嘈杂的食堂里顿时安静下来,申宁没有怀疑,跟着闭上了嘴。   陈明英却望向谢温时,微微皱眉。   他怎么总感觉对方指的是自己?   谢温时直接讲起了课,依旧是深入浅出的方式,引经据典,讲得十分有意思。   正是因为谢温时总是讲故事,所以,大队参加扫盲的人特别愿意听他的课。   今天申宁来时,前面的座位都没了,不得不坐在了后面角落里。   她认真听着课,到最后,伸个懒腰,哈欠打得泪花都出来了。   陈明英伸手,虚虚挡在她背后,怕她直接仰过去。   “怎么天天这么困?”   不止困,还饿呢。   申宁摸摸肚子,没精打采地收回胳膊,继续努力听课。   可能是生理构造不同,她是豹子,每天消耗的体力更多,需要更多的食物、睡眠。   每天扫盲的时间,以前是她睡觉的时候。   陈明英收回手臂,小声问:“刚才的听懂了吗?”   “听懂了,你别说话,”申宁不耐烦地点头,她是不喜欢学认字,但她又不是傻子。   谢温时讲的东西连队里老大爷都能听懂,她当然也能听懂。   两人极短的交流了几句话,声音极小,连前面的人都没听见。   但谢温时却又注意到了。   他扶着木板的手暗暗用力,看着底下两人旁若无人的互动,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好笑的是他自己。   是他想多了。   谢温时眼神淡下来,不再关注申宁和陈明英,甚至不再把目光投向那个角落。   申宁并没发现他的注视,等到上完课,她还以为他会想往常一样留下一会儿,给大家解答问题。   没想到,她还坐着,谢温时却已经走了出来。   他面露歉意,“今天有点不舒服,就先回去了,大家也早点回去休息。”   底下的人顿时关心道:“是不是染风寒了啊?回去捂着被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谢温时短暂地寒暄两句,已经走到了食堂门边。   和申宁相隔不到一米。   他一半身子已经踏进夜色,另一半却还映着昏黄油灯,像分割了光与阴影。   申宁在光的这一边。   她下意识站起,还没迈出一步,谢温时已经和最后一个人说完话,笑着转身,彻底投入黑夜。   眼角的余光,甚至都没落在申宁身上。   她一怔,将要迈出的步伐骤然停了下来。   申宁喃喃:“气还没消嘛。”   这段时间她都没有去找小伙伴,怕又带去麻烦,可是,小伙伴彻底生气了,看都不看她一眼了。   周围的人都忙着拎板凳回家,没人注意到失魂落魄的申宁。   除了陈明英。   当他听清那五个字的时候,如坠冰窖。   他要拉申宁的手僵在空中,眼前的人大步走了,他也没有反应。   许久,陈明英才浑浑噩噩回到陈家。   陈母正在院子里洗衣服,抬头看见他,手里湿重的衣服狠狠摔到搓衣板上,发出重重声音。   她生气极了,声音从牙缝里往外挤,“你是不是又去扫盲班了?”   陈明英怔怔地,低着头没有回答。   陈母一看他这样子便明白了,恨得直咬牙,“我就说你和申宁那丫头不合适吧!你说说,你苦哈哈为她在队里待着,还专门去那个扫盲班有什么用?”   陈明英还是没有开口。   他大脑里环绕着申宁失落的面孔,她向来热烈明媚,这是第一次,她为一个人而失落难受。   为一个男人。   想到这里,他觉得舌根苦得发麻。   他低声道:“我知道了。”   陈母没听清,还以为他又在说什么“我就是喜欢申宁”的鬼话,气得更加厉害,甚至要控制不知自己的音量。   “你看看你这样子!我供你上高中是为了让你和一个村姑结婚的吗?”   “要我说,你赶紧去服装厂干活去!”   “你身板正长得俊,找一个县里姑娘处对象不好吗?干嘛非得吊死在申宁那棵歪脖子树上!”   以往,陈明英都会反驳这些话,可今天却没有了力气。   他闭了闭眼,声量提高一点,“我说我知道了!”   陈母一愣,大喜,“你知道啦?”   陈明英却不再回应,他弓着脊背,垂着头,像霜打的茄子那样失魂落魄地进屋。   他在县里找到的工作还没开始,他为了申宁,这阵子一直拖着没去县里。   可现在看来,好像继续等着也没用了。   他以为是申宁没开窍,没想到,是她的窍开在了别人身上。   想到那个一身斯文风骨的男知青,陈明英说不出羡慕还是嫉妒,在炕边呆坐半夜,许久没入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21 09:04:52~2023-01-23 13:53: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703633 19瓶;然 9瓶;请大大尽情撒糖! 5瓶;蓝桉 2瓶;甜甜圈转圈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稿费   ◎一篇文章就能值八块钱?◎   过了几天, 就到了大队放假的时候。   “申宁,你又要去供销社啊?”宋雪洁问。   难得今天不用上工,她一大早来找申宁上山挖野菜,没想到, 看着她拎着筐子要去县里。   申宁晃了晃空荡荡的油瓶, “没油了。”   她吃油是为了香, 不像别人家每天只用筷子蘸点油星子, 自然吃得快。   而且上次借了陈明英的纸笔后,后几天一直没见到他,她想自己去供销社买一点。   宋雪洁想了想自己有没有缺的东子,最后摇摇头。   “那你去吧,路上小心。”   看着申宁的背影渐渐远去了,宋雪洁想了想, 去了孙大娘家。   孙大娘一直说可以带她去挖野菜呢。   天气越来越热, 道两边的枯黄染绿, 草叶密密匝匝地伸展着,蚂蚱在其间跳跃。   申宁走在去县里的土路上, 脚步轻快, 落地没有声音。   等到县里的时候,路上的人骤然多了起来。   挎着土气筐子的申宁走在人流中, 明明穿得最普通, 却有无数人注视,她浑然不觉, 直奔红星供销社。   刘庆妹坐在柜台后头打毛线,和人唠得正欢快, 骤然, 却感觉周围静了下。   主任来了?   她动作一顿, 悄悄把打到一半的毛线塞到屁股底下,这才笑着抬头。   眼前一亮。   走进供销社的姑娘穿着黑色半截袖和长裤,简单得甚至有些简陋,裤腿短了,露出一截修长小腿。   她一扬手,大半条胳膊白得晃人眼,和之形成鲜明色差的是,她鲜红的唇和漆黑的发。   乌发红唇雪白肤,样样都招人眼。   正要出去的小青年眼都看直了,脚步一拐,脑袋砰的撞到门上。   这一声脆响唤醒了周围呆愣的人,小青年脸色涨红,扭着脸一溜烟跑了。   申宁毫不在意,在其他人若有若无的注视下,直奔刘庆妹的柜台。   这么一个明艳大美人奔自己而来,刘庆妹红光满面站直了身体,比受了主任表扬还骄傲。   她故意亲近地喊了声,“申姐!”   语气娇滴滴,叫得比亲姐还亲近。   申宁奇怪地看她一眼,但刘庆妹一向鬼灵精,她也没在意。   她指了指桌上的本子,“给我来个本子,再来根铅笔。”   钢笔比较贵,还得搭配墨水,所以她决定买根几分钱的铅笔用着。   申姐以前从来没买过学习用品,刘庆妹心思一动,立刻想起了许久之前的那个漂亮男青年。   她挤挤眼睛,压低声音,“给谢同志买的?”   申宁一愣,叹了一声,“不是。”   见她神色不对,刘庆妹也一愣,“你俩不会闹掰了吧?”   对象可以闹掰,朋友也可以,申宁自然以为她说得是后者。   她想起最近谢温时的冷淡态度,有些郁郁,“是啊。”   刘庆妹大惊失色,“啊?!”   这一声音量不小,把周围人本就关注着的目光又吸引了过来。   刘庆妹却顾及不得,震惊地凑近了申宁,“咋能啊?”   就申姐这张脸,哪个男人能拒绝?   看看手上的纸笔,她以为自己猜到了真相,迟疑道:“他不会是嫌弃你文化水平低吧?”   申宁一愣,小伙伴应该是因为举报的事情生气吧。   但是……她想起他问她“扫盲时睡觉”的语气,觉得刘庆妹这句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见她不回答,刘庆妹更肯定了自己这个猜测。   她把本子拍到桌上,恨恨道:“我就知道,这帮大城市里来的人都清高得很!”   不然,申姐要是真想处对象,这十里八乡就没有拿不下的小青年!   申宁的目光却缓缓下移,落到了本子上。   要不——她再努力学学认字?   刘庆妹见她不止不生气,相反,还一脸跃跃欲试地看着纸笔,她不敢置信道:   “你不会是要为了他学习吧?”   她头一次这么大胆子,想晃晃申宁的脑袋看里面是不是进水了。   申宁却已经把钱塞给了她。   刘庆妹沉浸在向来威风凶悍的人为爱低头的事情中,递给她铅笔本子,又打了油,等申宁要走出供销社的时候,才猛地想起了一件事。   “申姐!”   “下午我哥去你们大队借你搜山!”   申宁没回头,她随意一扬手表示听见,指尖一勾,是潇洒又恣意的姿态。   她直接回了红江沟大队,出县城时,和一个邮递员擦身而过。   邮递员穿着绿汗衫戴着绿帽,骑着辆半旧的大金鹿牌自行车,一路嘎吱嘎吱的蹬过。   申宁享受着暖洋洋的阳光和青草香,走得慢慢悠悠,很快,就看不见车屁股了。   邮递员一路猛蹬车,没花二十分钟,就进了红江沟大队。   自行车上的铃铛轻灵作响,没一会儿,后面就粘了一堆小孩子。   “自行车!”   “大金鹿!”   邮递员脚踩着地,侧身笑眯眯问:“小同志们,你们知道谢温时住哪块儿不?”   小孩子们面面相觑,他们哪知道队里谁叫谢温时?   想了半天,有个小女孩眼睛尖,叫住了不远处经过的大队长。   “叔!这个邮递员叔问谢——”小女孩卡了壳。   “谢温时!”邮递员连忙接下去。   这个邮递员常负责红江沟大队这片的包裹信件,和大队长也十分熟悉。   大队长走了过来,十分奇怪,“你不是前两天刚来过一趟吗?咋又来了?”   为了节省人力,县里的信件是每个月让邮递员送一趟,除非极其重要的东西,不然,邮递员是不会再来的。   今天这情况明显就很特殊。   邮递员嘿嘿一笑,脸膛通红却不说,“你先告诉我谢温时搁哪儿?”   “他是知青,现在应该搁知青点吧,”大队长回答道,忍不住追问:“到底是啥事儿啊?”   邮递员摇摇头,依旧不回答。   两个大人带着一连串小孩子,浩浩荡荡往知青点的方向去了。   原本八个人的知青点只剩下六个人,显得更加寂静,都各自在屋子里忙自己的事。   谢温时坐在院外的树下,借着树荫乘凉,膝盖上还放了张报纸。   邮递员他们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翠绿树荫下,坐着个白衬衫的青年,腰背挺拔,长腿伸展,正垂首看着手里的黑白报纸。   好像一副舒展的画,浑身上下都透出墨香气。   邮递员推着车的脚一停,立刻跑上前去。   他神态激动,两手伸了出来,“你就是谢温时谢同志吧!”   谢温时一怔,站起身来和他握了手,“你好,我是谢温时。”   邮递员紧紧握住他的手,上下摇晃两下,更激动了。   旁边的大队长已经看呆了,“这是咋了?”   他还没见过老林这么激动的样子呢,跟捡了钱似的。   邮递员掏出怀里的一封信件,郑重其事,双手交给谢温时。   见他收下了,他这才转头,昂首挺胸地大声道:   “你们大队的谢温时同志,写的文章上《省报》啦!”   一句话破千层浪。   大队长眼睛瞪成了铜铃,后面的孩子们不懂其中含义,叽叽喳喳说了起来。   “叔,啥是省报啊?”   大队长嘴唇哆嗦着,不敢置信,声音因为太惊讶而破了音,“《省报》?!”   就算他是个文化水平不高的老农民,也知道《省报》是什么东西。   这可是全省人都能看到的报纸啊!   谢知青这就上了?   大队长浑浑噩噩,想起陈忠来家那天,谢温时似乎是说了他会写点小文章。   这还能叫小文章?   相比于大队长的震惊,谢温时神态沉静,他跟邮递员笑着道了谢,便拆开手中的信件。   邮递员凑过来看,比他还小心,不住地提醒道:“小心点,别把信封拆坏了。”   大队长闭上张大的嘴,也站过来看,等看见上面清晰的《冰省省报》几个大字,他终于相信了这个事实。   他们红江沟大队的知青,写的文章上《省报》了!   除了回信,里面还有新崭崭的几张钞票,谢温时没藏着,他们都看清了。   一张五块的三张一块的,总共八块钱!   大队长有些恍惚,邮递员也感叹,“一篇文章就能值八块钱?”   那要是一个月写个十篇八篇的,岂不是得富得流油了?   谢温时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微微一笑,温声道:“也不枉我熬夜那么多天,改了十几次。”   邮递员耳朵一动,心里的羡慕稍微消散了一点。   要是写文章这么费劲的话,多挣点也是应当的。   信送到了主人手里,他和谢温时倒了无数声喜,便心满意足地走了,自行车的铃声又把一堆小孩子带走。   大队长却没立即离开,他绕着谢温时走了半天,不住点头。   “先前你说会写点小文章,我还没在意,没想到,你这一写直接写到省城去了!”   谢温时失笑,谦逊道:“我对这些东西比较感兴趣。”   大队长看着他白白净净弱不禁风的样子,深以为然,“你看着就像个读书多的。”   虽然谢温时不是本地人,但现在户口落在红江沟大队,大队长还是有荣与焉,胸膛都挺了起来。   他红光满面,一巴掌拍在谢温时肩上,“走!去我家喝点酒,咱们唠唠!”   申宁一个小时后回来时,这个消息已经像雪花一样在大队散开了。   她不懂什么《省报》,但看大家的神情也知道是好东西,心里一喜,直奔大队长家去了。   她进门口时,谢温时面颊微红,像是喝了点酒,一向清澈的眼神都有些润。   大队长正在兴头上,早已忘记警告他俩离远点的话,朝申宁招招手。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l a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进来喝点酒,你又去供销社啦?”   申宁挨着谢温时坐下了,偷偷吸了口他身上的气味。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后天发,然后正常更新等入v。   最近努力存稿中,好纠结,V后是日九还是日六呢 (/▽\)好想变成触手怪……感谢在2023-01-23 13:53:19~2023-01-27 09:3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佞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奕 2瓶;June、柠檬不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喝醉   ◎我真的好喜欢你哦◎   大队长脸红得像煮熟的虾, 翻过来一个倒扣的白碗,端过旁边的酒,倒上了半碗酒递给申宁。   他笑得合不拢嘴,不住地拍谢温时的肩膀。   “你听说了没?谢知青的文章上《省报》了!还得了八块钱稿费!”   申宁眼睛亮晶晶地望向他, “你真厉害!”   她都没听说过周围有人上《省报》呢。   谢温时手里端着酒碗抿了口, 也许是醉了, 神态里带着清水般的温润柔和, 不像平常,总隔了一层雾。   他手肘抵在桌边,手背撑着侧脸,白皙的肤色里透出胭脂似的红,晕成柔柔一片。   一向斯文俊秀的人喝了酒,艳得胜过满山野花。   申宁戳了戳他的脸, 是烫的。   谢温时微微拧眉, 却没躲, 灼热的气息喷吐在她的手上。   他就这么静静望着她,眼神清澈见底。   旁边传来“啪嗒”一声, 是大队长醉倒后头砸到桌上的声音。   申宁看了眼, 赶紧叫大队长媳妇,“婶儿!大队长睡过去了!”   大队长媳妇从正屋里匆匆出来, 手里还拿着纳到一半的鞋垫子, 看大队长一眼,好气又好笑。   “这老家伙, 又喝大了!”   她过来扶大队长,看了一眼谢温时的脸色, 还比较放心。   “谢知青没太醉吧?你还能自己回去不?”   申宁眼睛放光, 立刻站起, “我送他回去!”   说完,也不等大队长媳妇的反应,伸手把他的胳膊拉到自己肩头,便往外走去。   醉了的谢温时乖得不得了,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踉跄一下,直接被架走了。   大队长媳妇惊愕地看着消失在门前的两人,看看才少了半瓶的高粱酒,不由得嘀咕了声。   “这酒量也不行啊。”   申宁怕被别人看见,特意绕去了偏远的小路。   路边有一块灰白色大石,她抹了下,还算干净,便把谢温时推下去,“你坐。”   喝醉的人抬着湿润朦胧的眼看了她片刻,看得申宁都心虚起来,才乖乖坐下去。   她满意地点头,心想小伙伴果然醉了。   她弯腰蹲下去,趴在他的膝盖上,像小猫在人怀里找到舒服姿势那样拱了拱,亲昵地蹭他的手。   她小声道:“我以后只偷偷找你好不好,保证不让别人发现。”   没有回答。   申宁也不在意,拎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头顶,语气自然地命令:“摸摸头。”   她小时候最喜欢被撸毛,可惜,现在想被摸头还得趁着他喝醉的时候。   想到这里,申宁就叹气,她为啥不是真的小猫呢?   这样就不会让人害怕了。   谢温时看着手下浓密茂盛的头发,乌黑如墨,质感柔软,在阳光下镀了一层柔和金光。   顿了许久,他才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   申宁顺势仰头,蹭了蹭他的掌心,动作熟稔,像是花花蹭她一样。   她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   “我知道是我以前不谨慎啦,以后我会很小心的。”   “最近你有没有饿肚子?我攒了好多肉,都风干了晾着。”   “唉,我想吃你烤的鱼。”   少女声音低低的,声调是他从未听过的软绵甜腻,像是睁着水汪汪大眼的奶猫在撒娇。   谢温时的力道一轻,她还不满意地甩甩脑袋,“不要停。”   等他继续动作了,她才下巴枕在他的膝盖上,沉沉叹了口气,喃喃自语。   “谢温时,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啊?”   难道他只喜欢小猫崽,不喜欢人?   头顶的呼吸声骤然停了下。   申宁疑惑抬头,却见谢温时神态柔和,依旧在乖乖给她顺毛。   见她抬头,他低头望来,声音含着微醺的疑惑沙哑,“怎么了?”   申宁生怕惊醒他,立刻低下头,脸颊蹭了蹭他的膝盖。   也许是因为喝了酒,他体温很高,隔了一层裤子的布料,皮肤都有些发烫。   她满足地汲取他身上的气息,干净清冽的气味里带着点糖果的甜,还有辛辣的酒香,都混合在一起。   但还是他独有的气味。   她满足地叹了一声,“我真的好喜欢你哦,要是,我们都回到小时候就好了。”   这样,就可以每天当小奶猫,和小伙伴贴贴了。   后半句话太轻,飘散在清冷的晚风中,谢温时只听清了前半句。   “我真的好喜欢你哦。”   “真的好喜欢你。”   “好喜欢你。”   谢温时的心像装满水的水壶,烧开得喧哗又寂静,咕嘟嘟滚起了无数泡泡,升到最高,又猛地碎裂掉。   无数水花,把一切都溅得潮湿。   他沉默下来,这一刻,所有伪装几乎都要消散在滚烫的心情下。   脑袋上的手还在温柔地抚摸,申宁并未发现他的变化。   她趴在他膝盖上,享受得眯起眼睛,只恨自己是人形,不能光明正大在他身上打滚睡觉。   等摸摸得差不多了,她满意地打个哈欠,心想喝醉酒的小伙伴还挺好说话的。   她站起来伸个懒腰,重新把谢温时拉了起来,“我送你回知青点吧。”   申宁想把他的胳膊拉到肩膀上,却拉不动,一转头,发现他跟一棵松树桩子一样笔直的站着。   喝酒的人反正各不相同,可能小伙伴就是这样的。   她想了想,转而握住他的手腕。   “我们走吧,”她愉快哄道。   她轻轻拉了两下,谢温时挪动脚步,跟着她往前走。   两人慢慢悠悠地走着,申宁在前,根本没注意到身后谢温时的情态。   他眼神清醒又沉默,正望着她的背影,意味不明。   远远看到知青点,申宁停下脚步,转身问道:“你能自己过去吗?”   虽然李建文那俩搞事的走了,但是知青点毕竟人多眼杂,她还是不好过去。   谢温时眼睛缓慢地眨了眨,轻轻点头。   申宁不舍地握了握他的手腕,松开了手,“你回去吧,走路小心一点。”   她见过醉鬼,眼鼻通红,走路都里倒歪斜的,走不了两步就摔倒。   但谢温时虽然走得很慢,却没有脚下打绊子。   申宁站在树后,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进了知青点,这才转身离开。   她没看见,她转身后,门口再次出现的人。   谢温时望着她的背影,目光复杂。   ……   申宁回家时,五个人正在她家门口打转。   都是五大三粗的年轻汉子,有的精瘦有的粗犷,唯一相同的是,身上都背着土枪,一脸凶气。   这种枪都是乡下自己制的土枪,但也不是普通人能有的,必须像民兵队、老猎户这样,经过上面的审批。   眼前这几个人,正是民兵队的。   为首的壮汉正是刘庆妹的亲哥刘宝志,他正等得不耐烦,看见申宁眼前一亮,“申宁?你去哪儿了?”   申宁扫了眼他们,掏出钥匙开门,“又上山搜什么?”   刘宝志嘿嘿笑了声,比划了下身上的土枪,语气神秘,“搜大家伙!”   大家伙这三个字,在民兵队嘴里,特指大型的能吃的野兽。   申宁往里走,刘宝志带着其他几个人自觉地跟进去,一边兴致勃勃地介绍。   “上回你们大队长不是报上去山上有豹子吗?正巧,我们大队也发现了野猪的脚印,我们一道儿上山搜搜。”   在以前,每回搜山都是心惊胆战的。   但自从有了申宁,一个人顶十个人,他们再没了没命的威胁,连搜山都变成了打牙祭的好机会。   三熊是民兵队里脑子最活络的,抽出兜里的火柴,嘿嘿笑了声。   “看看,我都准备好了!”   到时候在山上生堆火,烤只香喷喷的野鸡或野兔子,这小日子多美啊。   大家都明白三熊的意思,咽咽口水,齐齐望向了申宁——能不能吃到,还得看她。   毕竟,他们几个臭皮匠,远远赶不上这个诸葛亮。   申宁扫了几人一眼,语气冷淡又懒洋洋。   “和我们大队长说了吗?”   这样的活儿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不能是农忙的时候,还要和上面申请搜山,再得到本队大队长的同意。   “我们刚才去找,你们大队长喝醉了,和他媳妇儿说了。”   刘宝志谄媚笑道:“正好最近地里活不多,你们大队长肯定会同意的。”   申宁想了想,这才点头,“行。”   她扫了眼几人手里的工具,绳索、刀都有,便道:“我回屋拿个弓。”   几人点头如捣蒜,目送着申宁进屋,刘宝志刚跟上去两步,就被三熊硬拽回来了。   “你干啥去?”三熊低喝道。   刘宝志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他道:“你是太久不来傻了?还想进她屋子瞅瞅咋地?”   刘宝志一愣,顿时哆嗦了下。   不止不再往前,脚步甚至往后猛退了两步。   申宁是个领地意识极强的人,简直像野兽划地盘一样,她的私人空间禁止任何人的气息踏入。   除非她同意了,否则,谁敢进她的屋子,就得做好被扔出去的准备——甚至于挨揍。   刘宝志想起几年前第一次见到申宁,不小心犯了她这个忌讳。   胳膊比人家大腿还粗的人,被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打得嗷嗷叫唤,自此不敢招惹。   他脸上横肉抖了下,讪讪笑道:“我可不想再挨揍了。”   疼是小事,但被打得不敢还手还被人看见,丢人才是大事。   三熊白他一眼,“看你怂的!”   其他几个民兵哈哈笑了起来,纷纷笑话刘宝志胆小。   此时申宁出来,手里一把弓箭沉重巨大,上面蛇皮黑黄斑斑,在眼光下闪烁着鳞片的锐光。   她一抬眼,院子里的壮汉们齐齐噤声。   乖得跟老鼠见到猫一样。   申宁擦拭着蛇皮弓上落的灰尘,头也没抬,“去哪一片儿搜山?”   三熊抢先道:“农场!”   作者有话说:   摸摸头啦!今天开始每日更新,打滚求收藏ing (^///^)感谢在2023-01-27 09:38:05~2023-01-29 10:2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囍、天空与海。 10瓶;Z. 5瓶;卍Cappuccin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野猪【倒v结束】   ◎他到底是不是谢爷爷?◎   漫山遍野的松树高耸入云, 满地松针有黄有绿,厚厚一层,踩在脚下发出扑簌簌的声响。   树梢上,一只棕色的小松鼠抱着松子儿, 远远地看着山上的几人。   申宁走在前头, 手里拎着弓, 姿态轻松得仿佛这弓不是重几十斤。   刘宝志弯腰, 手指着坡上的凹陷痕迹道:   “这就是先前我们大队人发现的野猪脚印,估计是几天前留下的。”   申宁蹲下来,摸了摸野猪的脚印,周围已经彻底干燥了,看这个深度,恐怕是前几天下雨时留下的。   她鼻子轻嗅, 已经闻不到任何残留的气味了。   她站起来眺望着层层松树之后, “往前走走吧。”   大家便继续往前走。   他们都是跟着申宁走的, 再好的人类猎户,也比不上她对山林地形的熟悉——她本就生于丛林。   走了一上午, 眼前的地势骤然开阔起来。   这是个沐浴在阳光之下的小土坡。   刘宝志有些疑惑, “野猪能搁这儿?”咋也不像是能藏下一头野猪的样子。   申宁摇头,“它经过了这儿。”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腥臊气, 是野猪身上特有的。   刘宝志目瞪口呆, 竖起一个大拇指,佩服道:“绝了!”   申宁在小山坡上转了一圈, 果然找到了野猪脚印,这回的新很多, 是近期留下的。   他们一行人继续往前找去, 中间, 申宁逮着了一只野鸡。   民兵队盯着她的野鸡流口水,废了好一番力气,才找到了一窝兔子。   三熊提起最大的兔子一看,“哎呦,这还是怀孕了的母兔呢!”   申宁循声望过来,看见拼命挣扎的灰色兔子肚子鼓囊囊,像是快生了。   而其他人手里抓的也是一丁点儿大的小兔子。   她皱眉,“把这些放了吧。”   山里人不知道竭泽而渔这个成语,但知道节制,猎物可以抓,但这些怀孕的雌兽和小崽子不行。   不然,所有猎物都抓空了,山也就死了。   三熊可惜地看看手里的肥兔子,倒也没心疼,弯腰给放了。   他拍了拍干瘪的肚子,叹了一声,“就是有点饿了,”眼睛瞄了申宁一眼。   申宁瞥他一眼,哼了声,“我给你们抓。”   三熊顿时眉开眼笑,笑得见牙不见眼,“谢谢申姐!”   他们抓猎物都费事儿,要是她肯帮忙,就不用头疼了。   申宁转身去寻觅猎物,刘宝志怼了怼三熊的腰,挤挤眼睛,“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三熊嘿嘿一笑,搓搓手掌,“赶紧跟上,找地方生火了!”   不到半小时,申宁又抓到两只野鸡,还是她刻意放慢后的速度。   他们找到一块空地,拔干净周围的杂草,免得引发山火,便开始烤肉。   几个男人主动承担了烤鸡的任务,围着火堆,被馋得口水直流。   “这肉就是香啊!”   申宁懒洋洋坐在一边,听着他们发表对她的敬意和对鸡肉的赞美。   等吃完香喷喷一顿烤鸡,他们这才继续寻找野猪的踪迹。   越走,茂密的树林反倒越稀疏,他们中途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下午,终于找到了野猪的连串脚印。   “这都走哪儿去了啊?”刘宝志嘀咕道。   三熊张望着周围的围栏,“瞅着像是农场旁边了,这是越走越往里呢。”   他转头看向申宁,“申姐,你来过四平农场吗?”   四平农场里的人多是改造的,以前都是高高在上的知识分子,但现在,都沦落到在山里辛苦劳作。   申宁点头,“当劳动标兵的时候来过一次。”   但是那时候四平农场还没有改造的人,也不像现在这么警惕外人。   刘宝志嘿嘿笑了声,“我们搜山跟附近都打好招呼了,不怕有事儿。”   三熊附和着点头,咽咽口水,“要是我们在这儿逮着野猪,山属于他们,野猪大半都得留下了。”   申宁弯腰看着地上的脚印,有些湿润,土还是松软的。   她伸手随意摸了一下,便抬头指向西北边的方向,“在那边。”   三熊瞠目结舌,但也不意外,“牛哇申姐!”   能凭借一个脚印就看出野猪的方向,这个眼力,都是几十年老猎户也许会有的。   申宁没理会,其实她也不是根据脚印判断出来的。   她依靠的是灵敏的嗅觉。   整片树林里,西北方向的野猪体味最重。   他们快速往西北方向走去,远远地,还没见到野猪,先见到了两个人。   两个人手里拿着斧头,年轻的二十来岁,年老的已经头发花白,正坐在砍断的树桩上休息。   见到申宁几人,他们慌张站了起来。   三熊小声凑到申宁耳边,“是农场改造的人。”   没听到申宁回答,他疑惑转头,就发现了她正怔怔望着两个人发呆。   申宁看着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不由得歪了歪头。   这个人——好像爷爷?   老人身量高,身姿清瘦,即使落到这个境地,脊背也是挺直的,没有一丝一毫佝偻。   他看着六十来岁的面貌,但眼神依旧清澈,还能看得出年轻时的英俊,气质斯文儒雅,很像另一个人。   谢温时。   申宁回忆着十几年前的谢爷爷,穿一身整洁的长衫,常常坐在老红木的桌子前,练字、画画,那时的他还很年轻。   可是眼前的人截然不同,他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密布,写满沧桑的疲惫感。   他到底是不是谢爷爷?   申宁观察着老人没有开口,年轻的那个伐木的心情渐渐忐忑起来,毕竟,农场里的人谁都能踩一脚。   这几个人看着就凶,又正巧看到他们休息,把他们打一顿也不是不可能的。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落水狗会被人痛打。   谢爷爷本来是慌了一下的,却发现对面那个姑娘歪着头,看他的眼光好奇又疑惑,倒是没有恶意。   他想说话,一张嘴先咳了两声,手掩在嘴边。   旁边的年轻人一急,“老谢你没事吧?”   他急忙扶住谢爷爷,看几人的目光更加警惕,却还不得不好声好气地解释。   “我们是农场派来伐木的,干了几小时刚休息一下,不是故意偷懒的。”   刘宝志挥挥手,不在意地道:“你们继续。”   他回头看向申宁,谄媚笑道:“咱继续往前找啊?”   申宁耳尖微动,眼睛嗖的亮了起来。   老谢老谢,他姓谢吗?   她刚想问问他的名字,便听见远处传来的野兽闷吼声,是从野猪喉咙里挤出的音调。   申宁脸色一变,大喝一声,“上树!”   其他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三熊最先吼了声,“快!”   和申宁常打猎的人都知道,她说出这两个字,都是大家伙出来的时候。   民兵队几个人噌噌噌上了树,对面的年轻人和老人却没反应过来。   他们被几人如临大敌的样子惊得愣住,“这是怎么了?”   刘宝志抱着树干吼了一声,“有野猪,快上树!”   已经晚了。   一眨眼的工夫,野猪已经从树林那头冲了过来。   这头野猪几乎有大半个人高,浑身披着棕黑色粗粝皮毛,獠牙上勾,尖端锐利得像刀尖。   它四蹄蹬地,把地上的松针泥土都刨起,尘灰一片。   “吼!”它直奔申宁冲来。   申宁握住手里弯弓,单手伸到背后抽出一支箭,搭箭凝神,整支手臂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放箭!   “咻”的一声,长箭破空,直直冲向野猪头颅。   鲜红的血迸出,是那支箭,猛地扎进了野猪的左眼!   野猪被箭的冲击力往后震了下,冲势一顿,发出痛苦的嘶吼声。   趁着这个间隙,申宁猛地上前,左手一拉,把老人和年轻人护到身后。   她侧头喊了一声,“刀!”   声音出乎寻常的冷静。   三熊一把抽出腰间长刀,用力一丢,被申宁稳稳握住刀鞘。   她单手握刀,眼睛闪着兴奋的战意,“快跑。”   一听就是对后面两人说的。   野猪来得太快,也太匆忙,两人从看着他们上树,到被申宁拉走,整个过程都是懵的。   年轻人回头看了眼满脸血的野猪,汗毛都炸了起来。   “老谢我们快跑!”他哆嗦着喊了声,腿却怎么也动弹不了。   人害怕到极点,四肢都是僵硬的。   倒是谢爷爷,他感激又惊讶地望了申宁一眼,反手拉着年轻人跑开。   申宁余光扫了眼身后的动静,见他们跑远,心口微松。   想不了那么多,她盯着不远处愤怒狂奔的野猪,专心应对起来。   动物界的杀戮,是利爪、獠牙和强大力量的压制。   野猪是猛兽,但是,永远不会胜过单打独斗的丛林猎豹。   当它凶狠地露出獠牙,想要挑破申宁胸口的时候,树上、躲到大石后的人全部屏住了呼吸。   申宁握住野猪尖利的獠牙,明明是修长漂亮的一只手,却蕴含着和外表截然不同的恐怖力量。   她狠狠发力,手上的野猪愤怒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它嘶吼着想要后退,硕大的兽瞳里,却映出刀刃的寒光。   “噗”的一声,刀锋扎进野猪的脖颈。   滚烫的鲜血溅到申宁的衣服上、脸上,她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野猪更剧烈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申宁闪避着它的另一支獠牙,又补了一刀。   满眼的红色。   申宁闭了闭眼,等手里的挣扎彻底失去力气,她才松开了手。   “行了,下来吧,”她淡淡道。   民兵队不是第一次见到申宁捕猎,但每一次看,都会惊叹于她比野兽还凶狠猛烈的动作。   刘宝志从树上跳下来,无比惊叹,“又得给你记上一大功!”   申宁没理他们,径直往不远处的两人走去。   她弯下腰,语气出乎意料的柔和,甚至含着点不明显的天真依赖。   “你叫什么名字啊?”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正式入v啦,紧张揣手手.jpg   明天掉落日更九千,上午九点准时更新,宝们贴贴!☆▽☆感谢在2023-01-29 10:29:55~2023-01-30 09:5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泥巴 10瓶;解祝安、缘源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农场   ◎这本就是他算计好的◎   谢爷爷紧紧拉着年轻人缩在大石后, 高高提起了心。   那么凶恶的一只野猪,獠牙锋利,嘴脸狰狞,他们远远看着, 仿佛都感觉到了野猪嘴里喷出的腥臭气。   他甚至没来得及思考, 人在极度的危险面前, 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这短暂的两分钟仿佛过了一个春夏秋冬, 谢爷爷眼睁睁看着她抓住野猪獠牙,手里大刀扬起,狠狠扎进那只野猪的脖颈,动作果断迅猛。   手底下,好像不是骨骼血肉,而是脆弱的豆腐。   两刀下去, 那只野猪哀鸣一声, 彻底倒在了地上。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看着陌生姑娘快步走过来,突然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要不是她, 他这条老命恐怕就要葬送在这儿了。   谢爷爷撑起发软的腿, 要拉着小伙子站起,没想到, 陌生姑娘先一步开了口。   她脸上身上全是血, 遮掩了漂亮的脸,显得凶神恶煞,   偏偏语气软和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谢爷爷一怔,确定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才礼貌答道:“我是谢长鸿。”   谢、长、鸿。   申宁在唇间咀嚼着这三个字, 眼睛越来越亮, 记忆里那张儒雅温和的面孔,渐渐和眼前憔悴狼狈的老人重合在一起。   是爷爷!   她无形的尾巴摇晃了下,强忍着没有相认,语气却不由自主兴奋起来。   “我是申宁!”   她主动道:“申公豹的申,安宁的宁!”   在小伙伴把垃圾堆外的她捡回家后,是谢爷爷给她取的名字,叫宁宁。   谢爷爷微怔,察觉到她的友好,心情也放松了些,“多谢申同志,今天救命之恩,我记住了。”   他缓缓站起来,手撑着后腰,皱了下眉,不由自主轻吸了一口气。   旁边的年轻人从刚才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听见他呼痛,急忙扶住他,“是不是伤到腰了?”   谢爷爷摇摇头,“没事,没事,”紧皱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他年轻时本就不擅劳作,这几年虎落平阳,更是没少受罪,腰伤就是这些年落下的病根,刚才拉着小伙子逃得太着急,一时间狠狠扭到了。   他轻嘶一声,勉强直起了腰。   年轻人更急了,“你前阵子刚扭过腰!走,我快把你背回去。”   他想把谢爷爷背到背上,但他体型清瘦,也不知道是腿软还是力气不够,不止没背上去,还险些把他摔到。   谢爷爷哭笑不得,拍拍他的肩,“小宋,我自己能走。”   不远处,民兵队几个人已经绑好了野猪,准备扛起来时,一转头发现申宁跟两个农场的人在一起说话。   刘宝志吆喝了声,“申宁,走啦!”   申宁却摆摆手,“我先去农场!”   她伸手拉住谢爷爷,“我背你回去,”说着,轻轻松松把谢爷爷背了起来,看向呆若木鸡的年轻人小宋。   她抬抬下巴,“带路!”   她出手的速度极快,等谢爷爷反应过来时,已经在她背上了。   感觉到小姑娘单薄的脊背,他尴尬万分,想要下来,“不用不用,申同志,我自己走!”   申宁才不听他的,她给小宋使个眼色,他迟迟反应过来,慌忙指路。   “这边,我们住这边儿!”小宋急忙道,生怕申宁这个能帮忙的不干了。   申宁便跟着往外走,经过民兵队时,她不忘提醒了一句,“记得把我那份肉留下来。”   因为民兵队出力多,所以他们可以多分些肉,而申宁又是他们中分到最多的。   刘宝志看着申宁背着老人走过,瞠目结舌。   三熊看着他们下山的背影,啧啧称赞,摇头道:“申姐真是心善!”   刘宝志赞同地点头,却忍不住嘀咕:“连肉都顾不上了,真是一年比一年心眼好啊。”   民兵队几人嘟囔几句,也雄赳赳气昂昂的抬起野猪往山下去了。   他们扛着重物,速度慢,很快就看不到申宁的踪影了。   而申宁往山下去,忍不住问:“你是什么时候来农场的?”   谢爷爷一愣,小宋也一愣,不知道她在问谁。   小宋迟疑着道:“我是去年冬天的时候来的,老谢是今天春天,四月份的时候来的。”   申宁歪歪头,顿时想起了谢温时,他也是今天春天来红江沟插队的。   他知道谢爷爷在这儿吗?   小宋见她神色犹豫,还以为她是在嫌弃他们是农场里的改造分子,心情一黯,不再说话。   他默默带路,直到他们进到了农场的范围。   见到小宋空着手回来,有个人上前质问:“你们砍的树呢?”   农场劳作艰苦,他们最近的任务就是砍树开荒,还需要把砍好的大树背下山,要是完不成任务,就没饭吃。   小宋嘴唇嗫喏了下,还没说话,那个人却看见了他背后的申宁。   她半边脸都是干涸的血,身上全是血和草屑,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   他以为这是农场里的人摔倒了,厌恶地扫了一眼,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哪儿弄来的一身血味,熏死人了!”   申宁扫他一眼,微微眯起眼,这个人,要是她没记错的话,是四平农场里的一个小队长,叫王伟。   王伟又看了眼被背着的谢爷爷,厌恶的神色更重了。   “你们这些老不死的,干活不行,砍点树也费劲,真是活着就浪费我们农场的粮食,”他讽刺了一声,咂了口手里的旱烟,烟筒冒出的烟,正好喷在申宁面前。   农场这些人都是有罪名才进来改造的,一向唯唯诺诺,怕再闹出事来,所以王伟虽然只是个小队长,却也能在里面作威作福。   他习惯了这帮人的沉默忍耐,小宋低下头,谢爷爷也沉默不语。   申宁却忍不了。   她回身,把谢爷爷推到小宋怀里,“扶好了。”   小宋一愣,下意识扶稳人,便见申宁一把揪住了王伟的衣领。   “说谁老不死呢?”她怒气冲冲,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   王伟一愣,手里的烟枪就要砸到申宁头上,“你干嘛!信不信我向上面举报你不好好改造!”   农场里的人最怕这句话,但申宁不怕。   她一把夺过他的烟枪,面不改色一掰,看着没用力,黄铜的烟枪却像泥土一样被掰弯。   硬直的金属,被硬生生拧成了麻花。   王伟瞪大了眼,“你!”   他看着自己的老烟枪被扔在地上,发出“哐”一声脆响,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申宁的脸。   不对,怎么有点眼熟?   来不及辨认,申宁已经拎着他的领子,拳头紧握,照着他的脸颊来了一拳!   她没用力,但对于王伟来讲,感觉脸颊的骨头都要被打碎了。   他脸被“砰”一声打歪,不敢置信地刚转过头来,又被一拳头打回了原位,在他剧烈晃动的视线中,猛地对上申宁狠厉的眼神。   他眼睛猛地瞪大,突然认了出来。   “申——”他想要喊出她的名字。   申宁权当听不见,把这个王伟痛打一顿。   到最后农场场长赶来的时候,王伟已经脸颊青肿,说话都不清了。   “你干啥呢!”农场场长大喊一声,看着申宁身上脸上的血,却不敢上前。   他以为这是她把王伟打出的血。   申宁出了点气,手掌一松,被提着领子的王伟登时疯狂后退,躲到场长身后。   他手指哆嗦着指向申宁,“她得(打)沃(我)!”   农场场长听清他的话,后退一步,才指着申宁板着脸斥道:“你叫什么名字!”   旁边的小宋睁大了眼,刚想上前解释,就见申宁抹了把自己脸上的血。   她语气无畏,指着王伟道:“他骂我活着浪费粮食。”   虽然王伟说的不是她,但谢爷爷当时在她背上,跟骂她是一样的。   王伟瞪大了眼,疯狂辩解,“沃(我)末(没)哦(有)!”   他还想再说,但已经被懒得听的公社场长打断了。   他直接对申宁道:“你这种行为的性质很恶劣知道吗?公然袭击领导,说!你叫什么名字!”   其他大队的人很少在农场出现,所以,农场场长先入为主,也认为申宁是农场的人。   小宋想说话,却被谢爷爷拉了下,他低声道:“她打了野猪。”   小宋恍然明白,闭上了嘴。   和一头几百斤的野猪相比,这么多肉,打个人算什么。   申宁面对农场场长的质问丝毫不慌,语气坦然得仿佛刚才动手的不是她,“申宁。”   短短两个字,农场场长竖立的眉毛骤然缓和下来。   他的情绪迅速地由愤怒转化成亲切,眼角挤出皱纹,笑意恰到好处,“是申同志啊。”   他鼻子动了动,从刚开始的惊吓里理智回归,便闻见了空气里一股野猪腥气。   他咽咽口水上前一步,热情地伸出手,“你们民兵队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哎呦,怎么就你一个人?刘队长他们呢?”   申宁想了想,勉强和他握了个手。   农场场长立即掏出手帕递给她,嘘寒问暖道:“这脸上咋这么多血呢?不会是受伤了吧?快擦擦。”   申宁嫌弃他的手帕,皱着眉,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   她随手抹了把脸,再清楚不过农场场长的想法,指了指山上,“他们架着野猪走得慢,还没下来。”   农场场长狂喜,“野猪啊,诶,我这就派人去接!”   说完,哪还顾得上一旁的王伟,立刻转身,去找人接野猪准备吃大肉了。   王伟不敢置信,申宁朝他一扬拳头,他浑身一抖,捂着脸便跑了。   她转过身,对上小宋和谢爷爷惊叹的眼神,有点得意。   “走,你们住哪儿。”   ……   这时候,屋子里的其他人大概还在山上砍树,里面空无一人。   申宁进去,感觉和明亮的屋外是两个世界,几平米的小屋没有窗,一张炕就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里面阴冷、暗淡,连光都照不进来,散发着一股陈年腐朽的气味。   她鼻子灵敏,下意识屏住呼吸,“你们就住这儿啊?”   小宋真是境遇糟糕、情绪敏感的时候,他一愣,以为是她嫌弃。   谢爷爷却温声道:“嗯,我们都住这儿,简陋了点,申同志凑合坐一坐。”   申宁把他放在炕边,抬起头,皱着眉打量着头顶斑驳掉皮的黑色土墙,“这房子看着建了好几十年,不会塌吧?”   谢爷爷和小宋都没有回答,因为,这个房子就算塌了他们也得住。   这不是他们有资格挑选的。   小宋虽然觉得外界的人应该看不上他们,但是,对于眼前这个帮助了他们的申同志,还是很感激的,“申同志你坐,我去给你烧壶水喝。”   说完,便背过身走了,背影颇有点落寞的感觉。   谢爷爷看着他离开,摇头一笑,转头对申宁道。   “今天的事得再谢谢你,不然,我和小宋说不准已经死在山上了。”   那么一头凶猛的野猪,他们碰见,不会有一点存活的希望。   申宁摇摇头,心里的庆幸比他更多,她嘟囔道:“还好我上山打猎,遇见你们了。”   不然,就救不了爷爷了。   这话听在谢爷爷耳中,便是这姑娘心太善了。   他心里有些感慨,没想到,几个月没感觉到的善意,在一个陌生姑娘身上感觉到了。   他心底发暖,缓缓道:“现在我在农场,除了一声感谢,也没什么能报答申同志的了,”说到这里,他顿了下,心中苍凉更重。   顺遂一生,有恩必报,没想到在耳顺之年落到了如此境地。   救命之恩,他都拿不出任何东西回报了。   申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浓浓暮气,好像丧失了对生活的期望。   可是,她记忆里的谢爷爷分明是积极又明朗的性子,从来不为烦心事头疼。   她有点局促地把手放在膝盖上,“你怎么来这里的?”   她语气带着只有熟人才能听出的亲昵,但谢爷爷第一次见她,并没多想。   他听见这个问题,沉默了下,“被人举报来的。”   这个农场里的人大多是被举报来的,各种罪名压在头顶,所以,才挣扎不得,任人鱼肉。   申宁的眉毛竖起来,她知道这个农场的日子并不好,辛苦干活,还吃不饱饭。   她刚要开口,小宋便端着搪瓷缸进来,他脸上沾了点泥灰,清秀的脸上有点狼狈。   “申同志你喝,”他有点局促地双手递上搪瓷杯,“我刷干净了的,你放心喝。”   申宁歪歪头,觉得这个小宋和谢温时有点像,都很白净,一看就是读书的料子。   她接过搪瓷缸喝了口,“谢谢你呀。”   在谢爷爷面前,她尖锐的爪牙全部收敛起来,语气轻快,真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了。   小宋被她的眼神看得一愣,脸颊一点点红起来,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申宁继续和谢爷爷说话,“你的腰感觉怎么样?”   谢爷爷摇头,手扶在腰后,“老毛病了,等会儿拿热毛巾敷一敷就好了。”   小宋红着脸也不忘反驳,“哪里会好,你的腰痛每天都犯,上次给钱想让王伟带点药,那点钱还被他私吞了。”   所以,刚才看见王伟被打,他心里才那么痛快。   申宁眼睛微眯,“他吞你们的药钱?”   谢爷爷叹了声,摇头道:“他是小队长,在农场这一片,还是有点权利的。”   申宁却“呸”了一声,她气鼓鼓怒道:“他要不是有个在公社当副社长的亲戚,哪能当什么小队长!”附近知道这王伟底细的人,就没有看得上他的。   小宋一愣,好像突然明白了王伟在农场的地位。   怪不得,下头的人都捧着他,但像是刚才的农场场长,有了猪肉就忘了他,态度十分敷衍。   申宁想到王伟欺负谢爷爷,便气得怒火急升,觉得刚才给他的教训还不够。   她心里想着怎么报仇,但当务之急,还是谢爷爷的腰伤。   “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申宁补充一句,“我晚上可以偷偷带你去医院!”   她悄悄地把人带出农场,不会有人发现的。   谢爷爷一愣,小宋也愣了。   他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真有些意动,“老谢——”   谢爷爷却摇头,眼神温和地望向申宁,“去医院这些地方都是需要介绍信的,但我在农场开不了,”农场是绝不会为了他们这种人,请医生来的。   申宁这才想起来,现在没有介绍信寸步难行。   她脑袋耷拉下来,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扫了眼大通铺,突然问:“你们这个屋里住几个人啊?”   谢爷爷:“除了我们两个,还有一个。”   申宁歪头,“这人靠谱吗?”   谢爷爷颔首,“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不会有问题,”他有些疑惑申宁的问题,“怎么了?”   申宁一拍大腿,兴奋道:“那我晚上可以过来啊!”   都是熟人不会举报的话,那她不就可以偷偷过来了吗?   刚才一路来这个房间,她发现农场的房子都是依山势而建的,一个个零星坐落,相隔得有近有远,比如谢爷爷这间屋子,和其他屋子相隔得就很远,是在偏远的山顶。   虽然平常出行很不便利,但是,眼下正方便了申宁走动。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决定好,十分满意,正要说话,突然听见门外的喊声。   “申姐!你在不在这儿啊申姐!分猪肉咯!”   绵长的吆喝声穿透空气,申宁敏锐地分辨出三熊的声音,急忙站了起来,“我得走了!”   要是呆得太久,会被人怀疑的。   临走前,她不忘对谢爷爷强调道:“我这几天就过来一趟!”说完,便冲出了屋子。   小宋看着她风一般迅捷的速度,望着背影有些恍惚,喃喃低语:“申同志说还要来?”   谢爷爷沉默许久,叹了一声,“实在是太过心善了。”   偏偏,这份好意,眼下的他还无法拒绝。   申宁冲出去十几米,就看见了三熊,他有些焦急的在原地打转,一见她就迎了上来。   “你咋还给人家送回屋了?还这么远!”   申宁敷衍道:“我好心呗。”   三熊想了想,深以为然,“我听说上回你们大队知青被举报,那红袖章头头的妈你还救过呢。”   没有再说,他赶紧带申宁去杀猪的地方,他们到的时候,猪肉都已经分成一块块了。   杀猪的屠夫是农场的,正一边分猪肉一边和刘宝志唠嗑,“先前说我们这边儿山上有野猪,我还心想能不能抓到呢,没想到,这才几天,你们就把它抓到了!”   刘宝志看着鲜红的猪肉流口水,抹了抹嘴边,“要是肥肉再多点就更好了。”   屠夫嘿嘿笑了声,“有的吃就够好了,我都好几个月没沾荤腥了!”   余光看见申宁过来,刘宝志挥挥胳膊,“你去哪儿了?咋这么久才回来!”   旁边的农场场长背着手笑,丝毫不见先前的剑拔弩张,态度十分和蔼,“申同志真是人心善又厉害,打野猪能干,刚才还把我们农场一老人家背回去呢。”   他聪明地没有提起谢爷爷是改造人员的事情。   三熊跟申宁小声嘀咕,“咱们民兵队是每人两斤,我们少半斤,给你多匀点。”   主力就得多拿,所以民兵队这几年十分和谐,没因为分肉的事情起过矛盾。   毕竟,要是没有申宁,他们一口肉都吃不上。   申宁随意地点点头,去看屠夫分肉。   刀尖锋利,又稳又准地划开猪肉,扔到旁边的公平秤上一称,“嘿,正好一斤半!”   农场格外大方,还借了他们筐子,申宁的肉放在筐子里,整整四斤,肥多瘦少,看着都馋得人流口水。   民兵队满载而归,离开了农场。   其他人直接回家去吃肉,申宁却先去了县里,在药房买了管治跌打损伤的药膏。   ……   此时的红江沟大队。   “这得写得多好才能上《省报》呢,谢知青写的是啥文章啊?”   “光稿费就好几块钱?好家伙,原来读书还能赚这个钱呢!”   “谢知青你咋写的?告诉告诉我们呗。”   正好是午休时间,谢温时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人堆里,听着七嘴八舌的讨论声,维持着温和笑意。   他语气和缓,一一回答着大家的问题。   自从邮递员浩浩荡荡送了一次信,他写文章上《省报》这件事,就在大队里传成了传奇。   要不是现在打击封建迷信,估计都要被说成文曲星下凡了。   大家的气氛十分热烈,丝毫不见知青和队员之间的隔阂。   正聊着,忽然,大队长从田埂那头小跑了过来。   他不用看都知道谢温时在哪儿——人最多的地方,被围在中间就是了。   他吆喝了一声,响亮浑厚的声音一直传到远处的田野。   “小谢,公社来人了!”   ……   整个四平公社,是第一次出现知青写的文章上报的情况。   公社领导们围坐一桌,红光满面,传阅着桌上的黑白报纸,版面上,《冰省省报》几个大字十分醒目。   “咱们公社原来这么好呢,这风景这人情,看看,写得多真实!”   “红江沟大队那小山沟沟都写成风水宝地了,文笔这么优秀的好同志,应该多在公社转转!”   “可不是!红江沟这回分知青真是走狗屎运,不然,出名的就是我们大队了!”   所有人啧啧称赞着,看着落款上“四平公社红江沟大队谢温时”这一排小字,羡慕之情油然而生。   怎么他们大队分的知青都是麻烦,就这个红江沟,反而得了好运呢?   各大队长们心思各异,等红江沟大队长来的时候,就忍不住盯上了他身后的谢温时。   “我们大队上回分了十个知青,两个换你一个,行不?”有个大队长半认真半玩笑道。   红江沟大队长腰背都挺了起来,哼了一声,“我才不换呢!”   他让开身子,指了指身后的谢温时,“这就是我们大队的谢知青!”   今天这个会开的是宣传教育方面的,公社领导坐在主位,抖了抖手里的报纸。   他指了指剩下的两个座位,笑呵呵道:“你们俩坐,先坐。”   谢温时微微躬身,倒了声谢,这才落了座。   被十几个人用看猴子的眼光看着,他也不慌,沉静地一一回望过去,微笑可亲。   公社领导看在眼里,暗暗点头,是个沉稳的年轻人。   他把手里报纸递给旁边的人,笑道:“谢知青还没看过这个报纸吧?你这篇文章还是在第一个版面呢,占的篇幅有这么大!”   他比划了个两巴掌大的豆腐块,有荣与焉。   报纸在一只只粗糙的手上传过,最后,落到了谢温时修长的手上。   他接过报纸看了眼,的确,文章在一个很好找到的显眼位置上。   他丝毫不意外。   这本就是他算计好的。   时代大势使然,知青下乡必然会产生许多矛盾和冲突,在这种情况下,歌颂的文章自然会更符合上面的要求。   谢温时这篇文章,就是以一个知青的视角,描写了红江沟大队的风土人情,着重体现了知青们努力融入当地、老乡热情帮助知青的鱼水情谊,感情真挚、饱满,很让四平公社的领导满意。   红江沟大队也是公社的,他夸大队,那也是夸他们公社的觉悟高啊!   别的地方都嫌弃知青,但他们多热情、多慷慨,多主动地帮助知青!   想到这里,公社领导的笑容更亲切了些。   他关怀道:“刚知道谢知青还落过水?现在身子骨养好了吗?”   谢温时笑着答道:“早就好了,”他顿了下,眼神顿时感激起来。   “说起来,我写这篇文章的初衷就是感谢大队的帮助,我掉到河里,也是老乡救上来的。”   公社领导点点头,那篇文章第二段就写了落水被救这件事。   正因为有这些真实发生过的事件,文章才显得格外真实啊!   他顺势问道:“是谁救了你的?早知道也得好好表扬一下才是。”   谢温时神态自然,旁边的大队长倒是僵了下。   果然,旁边有一个大队长突然坐直身子,抢先说道:“我倒是知道这件事儿!”   众人的目光都望过去,他才清清嗓子,盯着谢温时说到:“就是申宁啊。”   “前阵子红江沟被人举报,瞎编排谢知青和申宁的男女关系,我们周边的大队都传开了。”   公社领导一愣,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申宁啊。”   这可是他见过的最不服管教的人了,偏偏长得好、能力强,关键时刻也不掉链子,让人生不起来气。   不过那么凶那么横的姑娘,还能有男人能入她的眼?   公社领导看看谢温时漂亮俊美的面孔,再看看他手上的报纸,不得不承认。   还真有可能入她的眼。   谢温时听见这话一愣,转瞬摇头苦笑起来,在众人的视线中,他无奈解释道:   “申宁同志是人太善良,救过我后又接触了几次,这才被有心人诬陷。”   旁边的大队长僵笑两声,忙不迭附和,“没、没错。”   虽然申宁脾气不好,但她的确没少救人,公社领导也没怀疑这话。   他笑呵呵点头,“是,是,申宁这姑娘是心眼挺好的。”   话题扯到了申宁身上,说了几句,又被公社领导拉回了正题。   “我觉得你的文章上报这件事是个很好的正面例子,让大家都能知道,我们公社热情、大方,对每个同志都一视同仁的好,”公社领导正色起来,终于说到了今天开会的目的。   “我们希望你能在公社各大队宣讲一下自己的感悟,学习经验,让我们的乡亲们都好好听一听!”   然后,到处歌颂一下他们的先进觉悟,好再来几个话题上报。   剩下这半句话领导没说,言外之意,聪明人自然能领会。   谢温时颔首,受宠若惊似的睁大了眼,站了起来。   “我哪有这个资格?要是领导同志能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努力宣讲,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谦虚道:“不瞒您说,我还有一篇文章写到关键处,正需要找点素材呢。”   公社领导眉开眼笑,“真的?那这不就是现成的素材吗?”   谢温时点头,又有点忐忑,“我在红江沟已经大致了解了各个大队,这次宣讲,能不能让我去农场看看?”   公社领导一愣,有些迟疑,“可是农场那帮人……”都是得严格看管的改造人员。   谢温时却主动道:“农场的改造分子是最需要提升觉悟的,我觉得让他们多听一听,会更积极地服从改造。”   领导想了想,便爽快点了头,“那就这么定了!“   谢温时微微一笑,紧绷的心脏放松下来。   他借着报纸的遮挡,手心按了按心脏处,垂首掩盖眼底的忧虑——自从上午,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好在终于得到见爷爷的机会,他松了口气。   阴霾横生的心情陡然裂开一条缝,阳光泄了进来。   这场会议没有大队长发挥的机会,不管夸赞还是明枪,都被谢温时滴水不漏地应对了回去。   到最后,公社领导已经拍着他的肩膀,笑呵呵说有事来找他了。   走出办公室时,大队长又高看他两眼,竖起大拇指。   “你小子会来事儿!”   谢温时笑笑,没有反驳,“我们该回大队干活了吧。”   大队长看了看天色,等从公社走回红江沟大队,估计都到下工时间了。   他索性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回到大队,正好是队员们三五成群唠着嗑下工的时候。   见到两人回来,他们便问去公社干了什么,听说宣讲的事,又惊叹又羡慕。   谈话的间隙,有人提了一句申宁。   “话说你们中午刚走,申宁就回来了,手里提的筐子里装了起码好几斤肉!”   有人艳羡地咂咂嘴,“她才一个人,那么多肉得吃多久啊。”   他们一大家子人能吃的肉都有限呢,她一个人却能吃那么多!   想到这里,周围的眼神都变得酸溜溜起来。   谢温时微微皱眉,他知道,大家在申宁面前都很殷勤,背后却没少有风言风语。   大队长眼睛一瞪,张嘴骂道:“你们有本事自己打野狼打野猪去!”   “那人家小姑娘拿命挣的肉,你们也好意思张嘴?真是年纪大了越活越回旋了!”   他向来见不惯队里人一见申宁吃肉就眼馋的样子。   照他看来,本事有多大就能吃多少肉,本事不行,凭啥吃别人拼命打回来的肉?   凭你脸大?   周围的人闭上了嘴,心里却多少有点不服气。   那山上的猎物都是公有的,凭啥被她一个人吃了?   谢温时冷眼看着其他人的脸色,跟大队长笑道:“大队长,那我先回知青点了。”   大队长面对他脸色好了些,“你好好休息,赶明儿就得去那些大队挨个宣讲了。”   谢温时微微一笑,便大步走开了。   经过一条小路的岔口,他脚步微顿,那边是申宁的家。   但他摇摇头,还是没有过去。   谢温时大步回到知青点,其他知青大多羡慕甚至嫉妒,只有宋雪洁,还是平和依旧。   她也羡慕,但一想到晚上起夜时,看见他屋子里还亮着的朦胧烛光,便觉得这荣誉是他该得的。   他们干了一天活,回来倒头就睡,他却还能坚持着写文章写到那么晚。   宋雪洁暗暗摇头,看他的目光更敬佩了点。   她忍不住道:“我今天听见全大队的人都在说你厉害。”   谢温时正背对她烧火,闻言笑笑,声音清淡,“是吗?”   说完,往灶洞里扔了根柴火。   他思绪沉沉,回头看了眼宋雪洁,温声问道:“宋同志知道下次能去供销社是什么时候吗?”   在大队里,有申宁和孙大娘在,她的消息是数一数二的灵通。   农场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见爷爷前,他得多备着点食物找机会给他。   宋雪洁一愣,迟疑道:“起码得十几天往后吧。”   谢温时却微微皱眉,太久了。   各种人的面孔在脑中过了一圈,最后,他的脑袋里,出现了申宁那张美艳到咄咄逼人的面孔。   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她是大队里物资比较宽裕的。   他沉默下来,许久,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作者有话说:   第一天入v,好紧张,宝们多给我评论一下嘛球球了!(卖萌打滚眼巴巴ing)感谢在2023-01-30 09:57:34~2023-01-30 21:1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莹 15瓶;缘源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儿孙   ◎三合一◎   天色渐渐暗下来, 申宁把桌上的东西都塞进包袱。   这些都是她下午准备的,地瓜、土豆、鱼肉干,还有上午在县里买的扭伤药膏。   她在家里扫了一圈,思考着什么东西能给人类补充营养, 还不容易被发现。   最后, 她站在门口, 目光落向了院子里的两只大肥鸡。   鸡蛋!   昨天今天的鸡蛋都还没捡, 一共四颗,又大又圆,看着就知道这鸡被养得很好。   她把四颗鸡蛋捡起来,额外给鸡撒了把玉米面。   鸡蛋易碎,煮熟了却容易坏,申宁小心翼翼装到包袱里, 这才扎好背到肩头。   她锁上院门, 很快隐入了黑色山林。   抄近路两个小时便到了农场, 围栏上方树杈削成了尖的,普通人根本没法翻过去。   申宁后退两步, 弓身蓄势, 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围栏的最高处,然后, 腿一蹬猛地跳了过去。   她膝盖微弯, 稳稳落地。   这时候早就天黑了,农场没有灯, 周围的一切都是黑暗的。   申宁的瞳仁扩大成一个琥珀色的圆,荧光明亮, 散发着兽类的危险气息。   夜晚, 兽都是在暗处蛰伏的。   人形的脚也像是猫科动物的肉垫, 踩在地上悄无声息,甚至连脚印都几乎没有。   她背着包袱,沿着自己上午记忆里的路往山顶跑去。   沿途,每一栋房子都是黑的,没有一丝光亮。   申宁很快到了山顶,她站在小屋前,轻轻敲了下门。   里面的人仿佛一直在等着,门一响,门立刻就被推开了。   是小宋。   他特务接头一样探出脑袋,谨慎地看了眼申宁身后,“申同志快进!”   申宁无声进去,看见了里面还有两个人,除了谢爷爷外,还有一个看着六十来岁的老人。   他身材高大,虎目锐利,正用一种审视的眼神观察申宁。   她扫了他一眼,便看向了谢爷爷,“你感觉怎么样了?”   谢爷爷没想到她真的会来。   帮助他们是没有丝毫价值的,所以,当看见她真真切切站到面前时,他叹了一声。   “这恩情我是真不知道如何报答了,申同志。”   申宁正解开肩头的包袱,闻言歪歪头,“我不用你报答。”   她现在做的,才是报答。   谢爷爷并不知道她的想法,听见这话,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小宋眼眶发热,只有那个高大的老人,望着申宁眉头微皱。   他突然问:“你练过武?”   他晚上一直注意着门外的动静,可这姑娘到时,却一点声响都没听到。   申宁随意点点头,“是。”   她是装作孤儿来红江沟的,那时力气大、跑得快,有人问她是不是练过武,她也没否认。   后来,这也是个她应付别人的理由。   高大老人暗暗点头,心道果然。   晚上回来时听小宋说,这姑娘一个人宰了一头野猪,他还不信,可亲眼见到这个姑娘,他却有些信了。   原因无他,是眼前这个姑娘太凶了。   哪怕此时对谢老笑着,眼睛弯弯,也掩不住气质里透出的强烈凶性。   像野兽堆里厮杀出来的,一看就见过血。   申宁不管另两人的想法,把包袱里的东西一一掏出来。   她先拿出那管崭新的药膏,递给谢爷爷,“这个是治跌打损伤的,每天涂两回,早晚都用。”   谢爷爷没伸手,她就拽过他的手塞进去。   她继续低头翻着自己的东西,把那些口粮甚至肉干鸡蛋一一拿出来。   “这些气味都不明显,你可以偷偷吃,埋在土下也不会被人发现。”   谢爷爷喉间酸涩,有些哽咽。   “这些我们不能收,申同志你拿回去吧,”说着,便要拒绝。   小宋和高大老人已经睁大了眼,看着炕上起码十几斤重的东西,不敢置信。   这种帮助,似乎都要超出心善的范畴。   她专门来农场一趟送药膏,还能说是太善良,可还送了这么多食物,却让人不敢相信。   她为什么这么做?   他们都是在农场改造的,境遇窘迫,没什么利用价值,即便是送了这些东西,也很可能无法回报。   这些地瓜玉米面,已经是他们大半个月的口粮,何况还有珍贵的肉蛋。   赶路这么久才把东西送到,还得赶路回去,申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她摆手道:“你收着吃,我得回去了。”   说着,她笑着看了眼谢爷爷,“我下次再来看你!”   说着,包袱皮随意卷了两下塞进兜里,便一溜烟推门冲进夜色。   申宁的速度太快了,等三人追到门边时,她早已不见了踪影。   谢爷爷抓着手里的药膏,喃喃:“申宁——”   她又在夜色里赶了两个小时的路,回去时,肚子饿得咕咕叫。   家里鸡蛋和鱼肉干都已经没了,只剩下今天分的野猪肉,她匆匆煮了一块,囫囵吃了便睡下。   第二天早上起来,还是睡眼惺忪的。   她半眯着眼到地里时,宋雪洁被她眼下的青黑眼圈吓了一跳。   “你昨晚没睡好吗?”   申宁打了个哈欠,撑着锄头犯困,声音都是懒洋洋的,“嗯,睡晚了。”   她困得要命也不忘扫了圈知青们,一个、两个、三个——诶?   小伙伴人呢?   她稍微精神一点,凑近宋雪洁小声问:“谢温时呢?”   突然放大的美人脸冲击力十足,上弯的浓眉、深邃的猫眼,连鼻梁都高挺得恰到好处。   她微微眯着眼,琥珀色的瞳孔柔润朦胧,像浸了蜂蜜。   宋雪洁呼吸一窒,只觉得整个眼前只剩下这张艳丽面孔。   申宁见她不回答,疑惑地再凑近一点,“嗯?”   宋雪洁深吸一口气,声音下意识地放轻,“他在准备宣讲,一大早就去隔壁的山洼大队了。”   申宁歪头,她昨天下午一回来就在收拾东西,没听说这件事。   宋雪洁解释道:“昨天中午他被公社叫走了,下午回来的时候,大队长说他要去其他的大队农场,反正每个地方都要宣讲,今天就从山洼大队开始。”   如果以前,申宁只会想谢温时什么时候能回来。   可听到“农场”着两个字,她不由得想起了谢爷爷。   他知道谢爷爷在农场吗?   要是不知道的话,她要不要告诉他呢?   申宁一想到这个问题,睡意顿消,苦恼起来。   要是告诉谢温时的话,她现在是红江沟大队的申宁,怎么会认出他的爷爷呢?   不行不行。   她摇摇头,决定暂时不告诉他。   她现在悄悄地照顾谢爷爷,等小伙伴去农场宣讲的时候,自然会见到他。   宋雪洁被她丰富的面部表情逗笑,“你在想什么呢?又点头又摇头的。”   她转而道:“陈同志去县里工作了,今晚扫盲班本来是轮到他,现在换成谢同志了。”   申宁有些疑惑,“不是说七月份才走吗?”   宋雪洁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突然就走了。”   申宁不在意陈明英离不离开,她又高兴起来,“那我晚上还要去扫盲班!”   宋雪洁见到她的神态,为那位陈同志惋惜了下。   申宁却主动问道:“你最近见孙大娘了吗?”   “见了,她昨天还请我去她家吃饭呢,”宋雪洁抿嘴笑笑,“但我没去。”   现在谁家都不富裕,她怎么好意思去蹭饭?   说到这里,她有些疑惑,“你怎么总问孙大娘?”   申宁对谁都淡淡的,在她面前,除了谢温时,唯一关注多点的就是孙大娘。   申宁“唔”了声,回答得理直气壮。   “我觉得孙大娘挺喜欢你的,所以问问。”   在那本年代文里,孙大娘看宋雪洁跟亲女儿一样,关系十分亲近,远胜过另外两个儿媳妇。   宋雪洁失笑,却没否认,“应该是比较喜欢我。”   申宁知道了她和孙家相处的进度,便继续干活,等晚上,才打起精神去扫盲班。   她来时,又是前面坐得满满的,她拎着板凳坐在了门边。   谢温时还没来,她听见前面的姑娘们在叽叽喳喳说话。   红罩衫姑娘小声道:“谢知青写文章厉害,长得也俊,比陈同志还好看呢!”   旁边的双辫子姑娘笑着打趣,“你以前不是说陈明英最好看?怎么,不说谢知青小白脸了?”   红罩衫瞋她一眼,“以前不是以为谢知青身子骨弱吗?但现在可就不一样了。”   她两手捧着发热的脸颊,目露憧憬,“你说,要是我去追求谢知青的话,他会同意吗?”   双辫子“扑哧”笑出声来,压低了声音。   “谢知青是沪市来的,看他的样子,肯定家里条件也好,咋可能在乡下处对象?”   红罩衫不服气,“他不是和申宁走得挺近的吗?”   两个姑娘争辩起来,忽然看见后头一双亮晶晶的眼,吓了一跳。   “申宁!你什么时候坐在这儿的?”   申宁手撑着腮,听得正来劲,“我坐这儿好久了。”   红罩衫瘪瘪嘴,没忍住凑了过去,“申宁,你和谢知青真没处对象吗?”   申宁歪歪头,“没啊。”   双辫子的消息明显更灵通,见她今天好说话,眼珠子一转,也八卦地凑了过来。   “那陈明英呢?你也没和他处对象吗?”   申宁跟民兵队打猎这两天,大队里的八卦除了谢温时上《省报》,就是陈明英去县里工作。   后一个八卦,便有申宁的影子出现。   有个传闻说,是申宁拒绝了他的表白,他才提前去县里的!   申宁一愣,摇头得更加果断,“没有!”   刚说完,便听见两人惊喜的欢呼声,“谢知青你来啦!”   申宁转头,便见谢温时从她背后缓步走进,朝几人微微一笑,“嗯”了一声。   她望着他的背影,有些疑惑。   小伙伴今天的心情好像不错?   ……   也许是因为白天在山洼大队宣讲,谢温时不像下地时那么随意,他换了身体面的白衬衫,衣领雪白,露出修长的脖颈。   那脖颈处白皙的皮肤上,生了颗小小的红痣,把隽秀面容显出三分艳丽。   他微微笑着往木板旁一站,虽是男人,却比其他女同志更标致更漂亮,偏偏不显阴柔。   清澈的少年气和温柔底气,都揉杂在他的眼里。   申宁坐在角落里注视着这样的谢温时,心里生起一点小小的喜悦。   小伙伴在发光诶!   谢温时伸手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小臂,上面已经有一层清晰的肌肉线条,紧实而有力。   和四月份刚来大队的时候相比,不到两个月的功夫,他已经大变样。   虽然比不过土生土长的庄稼汉子,但也不是那么瘦弱了。   他一边挽袖,一边笑看着大家。   “陈同志去县里工作了,以后他的扫盲课由我们代替,今天的课我先来上。”   大家热烈地鼓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陈明英怎么走得还怎么突然啊?”   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突然就不干了。   谢温时笑笑,声音柔缓得没有丝毫波动,“我也不知道。”   他思考了下,转而笑道:“可能是县里的工作急需吧。”   毕竟,陈明英总不会说是其他原因。   他余光看了眼食堂角落里的姑娘,她手撑着腮,懒洋洋的样子,看起来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   大概是事不关己。   谢温时笑笑,手指屈起,敲了敲单层的薄木板。   “好了,我们来上课。”   申宁的确不在意陈明英的离开,在她心里,这只是个关系比较好的的同乡而已。   最关键的是,她不认为他的提前离开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什么也没做啊。   她打了个哈欠,眼睛分泌出生理性的眼泪。   再看着谢温时,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把心神专注到他新讲的字上。   没有陈明英开小灶,申宁可不能再走神了。   可是新鲜的知识就像漩涡,不停地转啊转,怎么也抓不住,到最后,她脑袋都晕了。   好困。   她努力地睁大眼睛,正巧,听见谢温时在上方缓缓道:   “今天也学了五个字了,下面,我给大家讲个有趣的故事。”   讲故事了?   申宁精神了点,伸长脖子听故事。   好不容易上完课,谢温时扫视了一圈,不出意外的看着那姑娘精神奕奕的眼——只要不学习,听什么都觉得很有趣。   他忍不住轻笑一声,底下的人有些疑惑,“谢知青笑什么?”   申宁也有些狐疑,她看了看谢温时,小伙伴是不是看着她笑的?   但是想到他最近一直很冷淡,她又不确定了。   谢温时并没看申宁,低声笑道:“只是想起了一些有意思的事。”   有人起哄,“什么事儿啊?也给我们讲讲呗?”   他却摇摇头,穿透力的声音传到很远。   “放在心里才是最有趣的,一旦说出,就不一定了。”   只有藏在记忆里的东西,才不会被毁灭,永远都美好。   谢温时笑笑,转身刚准备擦木板,便被站起来的女孩子们围住了。   她们满脸期待,毫不掩饰自己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们还有点东西没听懂,谢知青再给讲讲呗?”   红江沟这边风气不算古板,小年轻处对象是常有的事,主动追求谁,也是正常的。   只要不做当众拥抱拉手这些事,就没什么大碍。   这也是谢温时这两天才知道的。   他温声答应下来,目光却穿过其他人的头顶,在食堂里扫视了一圈。   没有她的身影。   已经走了?   ……   申宁的确已经走了,她中午去找赤脚医生开了点治腰扭伤的膏药,特地给谢爷爷送去。   她趁着夜色敲门,这次,开门的速度比昨天还快。   小宋侧身让路,对屋里的两人低声提醒,“申同志又来了!”   申宁轻车熟路地进来,看见谢爷爷和另一个老人正在炕上盘腿坐着,似乎刚才在聊天。   她愉快地招招手,“晚上好!”   谢爷爷目露错愕,一时没想到她为什么今天又来了,但还是想要下炕迎接。   申宁摆摆手,把口袋里的膏药掏出来。   “这是我们大队赤脚大夫开的,贴在腰上就行,你先试试。”   说完,她就自觉地坐在了旁边,没有立刻走的意思。   申宁想了一天,决定从谢爷爷这儿试探一下,看小伙伴知不知道爷爷在农场。   或者说,爷爷知不知道他在红江沟大队。   小宋见她坐下,心中一喜,急忙给她倒了杯水,“你喝,你喝。”   申宁端过水杯,眼睛在屋里扫了两圈,最后决定从另一个老人身上切入话题。   “你是不是当兵的?”   老人一愣,眼神顿时锐利起来,“申同志怎么看出来的?”   申宁语气理所当然,“一看就是啊。”   军人身上,往往有些特殊的气质,比如说血腥气、正气,甚至连站姿坐姿都会和普通人不一样。   而眼前这位六七十岁的老人,恰好各种气质都有。   老人微微眯眼,转而却笑了,“我姓魏,你可以叫我老魏。”   为了不被人说搞阶级主义,他们在农场都不用什么尊称,就像小宋叫谢爷爷叫老谢一样。   申宁点头,喝了口水,接着问道:“老魏,你有儿子吗?”   老魏一愣,没想到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他是不怕人查的,点点头,却又摇头。   “我有两个儿子,但都死在战场上了。”   他语气平淡,没什么起伏,但紧握的拳头和眼底情绪却昭示着他的不平静。   屋里沉默了下,申宁陡然反应过来,“抱歉。”   纵然她不太通人情世故,也知道不该说别人的伤心事。   老魏摆手笑笑,“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申宁又看向小宋,“你呢?你是怎么来农场的?”   小宋垂下眼,他两只手抓着膝盖,好半天才说:“我家里有海外关系。”   一封海外寄来的探亲信件,就足以把一家人打入深渊。   又是一个伤心事,申宁抓紧手里的搪瓷缸子,干巴巴道了声歉。   小宋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还能活着就已经够好了。”   毕竟,更多的人连活下去都做不到。   谢爷爷看着气氛低落下来的屋子,猜到了她要说什么,果然,申宁的目光转向了他。   “你的儿子和孙子呢?”   他这个年纪的老人有儿孙是正常的,谢爷爷没有多想。   他苦笑一声,“我就是被亲儿子送进来的。”   这是谢爷爷第一次谈起自己的过去,魏老和小宋都没想到,他是被亲人背刺举报的那一种。   申宁比他们还震惊。   她的眼睛瞪成了铜铃,声音不自觉扬起,“你儿子?!”   申宁不禁想起了印象里的谢源。   他很爱笑,心思活泛,谢爷爷带着谢温时在家里练字看书的时候,他在外跟人喝酒应酬,赚很多钱。   他并不喜欢小动物,不会摸她的毛,但也不会趁人不在打她。   在她的印象里,谢源是个没那么好,但也没那么坏的人。   可这样一个人,居然举报了亲生父亲?   谢爷爷不意外他们的震惊,他摇摇头,声音里满是无奈和疲惫。   “至于孙子,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申宁的注意力从一个转移到另一个,眉头紧皱,“是谢、你儿子不让你见吗?”   “那时他被调开了,后来我被押到农场,也再也没见过他。”   谢爷爷想起自己的孙子,眼神柔和了些,仿佛要望穿墙壁——看到不知在何处的人。   “他是个很聪颖很内敛的孩子,爱看书,爱写文章,只可惜生在了这个时候。”   申宁哑口无言。   原来,谢爷爷真的不知道谢温时就在附近下乡。   申宁觉得温热的搪瓷缸都在烫手,她欲言又止半天,才迟疑地问:“你孙子叫什么名字啊?”   她想着,如果谢爷爷说出他的名字的话,她就可以很惊讶地说——他们大队也有个叫谢温时的知青。   但谢爷爷摇了摇头,“还是不说了。”   他长叹一声,目光疲惫,“和我扯上关系,只会给他带来麻烦。”   申宁这晚是忧心忡忡地离开的,整个人都陷在强烈的纠结中,以至于又没睡好觉。   第二天,她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去上工。   谢温时依旧在各大队宣讲,并没上工。   申宁把脚边的小石子踢来踢去,来回几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的烦躁。   她揪着手里的红色野花,一片片花瓣被掐碎,花汁染红她纤细的指头,艳得勾人心魂。   其他人只能看清她的嘴唇开合,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申宁揪下一片花瓣,嘴里念叨着“告诉他。”   再揪下一片,“先不告诉他。”   到最后,她看着花托上最后一片可怜的花瓣,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不告诉他。”   ……   今晚的扫盲班是宋雪洁讲的,申宁坐在最后头,忍不住犯困。   直到旁边有个人轻轻碰了下她的手臂,她迷迷糊糊睁眼,侧脸一看,顿时清醒了起来。   “谢温时!”她刚要张嘴,反应过来此时的环境,无声叫道。   她乍然见到谢温时,立刻想起了谢爷爷的事,有些忐忑。   他目视前方,对前面的宋雪洁礼貌一笑,才把手心的纸条递给申宁。   申宁:“?”   她看着纸条上遒劲有力的小字,心情顿时紧张起来。   这是在考她吗?   她咽咽口水,把纸条上的褶皱一一捋平,便开始苦大仇深地辨认起来。   一共六个字,第一个字是“我”,她认了出来。   可第二个字是什么?   申宁盯着复杂的方块字抓起了头发,笔画好多,应该是扫盲班没教过的吧?   她不太确定地看了眼谢温时,有点心虚。   “我不认识第二个。”   谢温时笑笑,指尖在纸条上轻点两下,意思是让她继续往后看。   申宁神奇地领会了他的意思,有点紧张地继续往后看。   她吃力地一个个辨认着纸条上的字,指头指着,语气迟疑地说:“我——不认识,和,你——唔,这三个都不认识。”   她低下脑袋,头一次为自己的文盲而感到羞愧。   谢温时看见她低头,眼角却悄悄地挑起来观察,忍住想要上翘的唇角。   他轻轻一颔首,手指点在第二个字上。   “想。”   “想?”申宁疑问,她揣摩着前四个字,慢慢连了起来。   “我、想、和、你——”   她眼前一亮,脑袋里自动补足了后三个字。   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想和你交朋友?   我想和你处对象?   旁边的谢温时听见这四个字,明显也想到一些不对劲,他脸色微变,连忙用气音打断。   “换鸡蛋!”   他指着那三个她不认识的字,咬字清晰地道:“连起来是‘我想和你换鸡蛋’。”   申宁一愣,脸上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失落了下。   但她还是小声问:“你要多少个鸡蛋?”   她是不会攒着鸡蛋卖的,之前剩下的几颗都给了谢爷爷,现在只剩下今天的两颗。   谢温时:“大概十几个。”   他补充道:“我拿六分钱一个和你换,”县里供销社的价格是四分钱一个,他开的是高价了。   申宁却苦恼地皱起眉,“可我没有这么多。”   谢温时一怔,这倒是没想到的。   他点点头,也没失望,“那我去和别人换。”   绝大多数人家都不舍得天天吃鸡蛋,偶尔给小孩吃吃,队里总会有许多人攒下鸡蛋卖的。   申宁难得被他主动找,虽然是为了换鸡蛋,但还是很高兴。   她凑过去,在脑中绞尽脑汁地找话题。   谢温时微微侧头,听到上方的宋雪洁已经在讲故事了。   因为他有趣简练的授课方式最得大家喜欢,所以,其他讲课的人也渐渐多讲故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还有十分钟下课,他索性拿过了刚才的纸条。   “我教你认字?”他轻声询问。   申宁:“……”   她“啊”了声,从语气到神态都透露出不情愿的态度。   可惜,谢温时视若无睹,指尖已经点在了纸条上。   他手指修长白皙,骨骼都是漂亮的,微微突出的青筋从手指延伸到手臂,一直没入袖子。   食指侧带着薄茧,是经年写字磨出来的。   因为几个月的劳作,原先秀气漂亮的手指腹也磨出了茧子,显得更加有力。   申宁本来是看着纸条的,可后来,眼神忍不住在他手上打转,一路上移,一直看到他脖颈上的细小红痣。   她的眼神大胆,毫不遮掩坦白的惊艳。   “你真好看,”她坦坦荡荡地赞美。   小伙伴真是最好看的人类了,哪哪都好看。   谢温时目光微顿,对上她莫名炙热的视线,几乎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但他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毛头小伙了。   他耳根微红,语气却还是沉静稳定的,“我身上又没字。”   他屈指敲了敲纸条,“看字。”   申宁“哦”了一声,继续不情愿地低头看字。   谢温时的声音很轻,申宁能听清,却还是故意离他很近,他微微后仰了点。   上面的宋雪洁看见躲在最后一排的两人,嘴一磕巴,险些咬到舌头。   他们俩,他们俩这是又好上了?   但宋雪洁注定得不到答案,因为课还没结束,谢温时便轻手轻脚先离开了。   申宁在原位目送着他离开,活像个望夫石。   等下课了,申宁又大步离开,最近她总是行色匆匆的,不知道在忙什么事。   ……   谢温时没在申宁这里换到鸡蛋,找到机会,还是去了趟县里供销社。   他买了白糖、饼干、桃酥,甚至还有一罐麦乳精。   这些东西,几乎把《省报》的稿费全部花光了,还另外用了很多票。   他数了数手里剩下的票证,还有一张糖票,便在柜台上的糖果上扫了一圈。   随后,他指向一种包着黄色油纸的酥糖。   “要半斤虾酥糖。”   最后,他又买了一本格子稿纸,付钱时,那位售货员刘庆妹对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态度十分不好。   刘庆妹可记得申宁那天来县里时的样子,还特意为他学写字,便愈发觉得这个男知青不知好歹。   她重重哼了一声,声音大得谁都能听见。   谢温时拿稿纸的动作一顿,微微挑眉,看了她一眼。   刘庆妹生怕自己被美色迷惑,早已转开了视线,并没看见他的眼光。   他也没在意,拿上东西去了邮局寄出几封稿子,便准备回大队。   等他到红江沟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地里的人早已下工,一路上都没碰见人。   谢温时在岔口徘徊几秒,拐进了申宁家在的那条路。   小院子里一片安静,映出一点火光,大概是院子里那个火堆升了起来。   他想起了上次烤鱼的那个火堆。   谢温时上前,轻轻敲了下门。   里面静了一秒,他甚至没听见脚步声,院门已经被打开。   手里拎着烤鱼的申宁出现在他面前,她脸上沾了炭灰,半张脸吃得黑乎乎,像头偷吃的林间小熊。   见到他,她惊讶了下,然后欢欢喜喜叫他的名字。   “你怎么来啦?”她自然无比地伸手,抓着他的手腕往里。   谢温时进来时便看见火堆上架着的烤鱼,烤得焦黑,她手上那条鱼就更黑了。   怪不得把脸吃成这样。   他默默低头,看向自己被抓住的手腕,也是黑的了。   他叹了一声,挽起衣袖免得蹭脏,手伸进口袋里,抽出一条雪白的手帕给她。   申宁歪头,还没反应过来,“送我的呀?”   她刚要接过来,谢温时却指了指她的脸,语气无奈,“脏了。”   说着,便要把手里的手帕递给她。   申宁伸手抹了把脸,一看手上,果然有黑乎乎的灰。   她的身体反应快过大脑,头一伸,自然地搁到谢温时手心,语气理所当然。   “你给我擦。”   少女的脸隔着一层手帕,压到他的手掌上,他的手指甚至毫无阻隔地摸到了她的下巴。   温热、柔嫩的皮肉触感传到指尖,几乎烫手。   明明只碰到他的手,他却浑身都僵成了石头。   申宁见他不动,疑惑了下,才反应过来她不是那只小小的猫崽子了。   她不情愿地缓缓直起腰,拿过他手上的手帕,胡乱抹了把脸。   谢温时望着她的脸——不仅没擦干净,还把灰抹得更脏了。   他慌乱收回手,背到背后,几根手指却轻轻捻了捻——仿佛在回味刚才的温热触感。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他猛地松开了手。   申宁看着他一惊一乍的样子有点奇怪,却没多想,兴致勃勃给他展示新烤的的鱼。   “你看,我新烤的!”   想起上次他说草甸子里危险,她急忙补了一句,“去河里抓的。”   谢温时的理智在她清脆的声音里渐渐回归,心情复杂,却还是顺着她的目光去看烤鱼。   他犹豫着道:“怎么是黑的?”   他不觉得鱼的表皮本来就这么黑。   果然,申宁语气也很疑惑,“我也不知道,烤着烤着就变黑了。”   她剥掉烤黑的鱼皮,露出里面的鱼肉,咬了一大口,有点嫌弃地皱起鼻子。   以前没觉得自己烤的鱼难吃,可自从上次吃了谢温时烤的鱼,她就看不上自己烤的了。   谢温时已经闻到糊味了,他摇摇头,放下手里的筐子。   “有水吗?我洗洗手帮你烤。”   申宁语气一下子雀跃起来,“有!”   她单手拿着水舀子,把里面的水往谢温时的手上浇,他便慢慢地清洗干净双手。   倒水的时候,她另一只手拿着鱼咬,含糊道:“你去县里供销社了吗?”   “嗯?”谢温时语调上扬,“怎么知道的?”   他拎的筐子上都盖着布,按理说不会知道里面有什么。   申宁随口道:“我闻到了刘庆妹的味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味道,小伙伴是很清冽的香气,里面混杂着一点墨水和糖果的清甜味儿。   至于刘庆妹,身上有很浓的人气和供销社的味道。   她骄傲地抬起脑袋,口气肯定:“你还买了点心和糖!”   那个篮子里,面香、油香和糖香都很明显,很让豹子喜欢。   谢温时从她说闻到刘庆妹味道的时候就很惊讶了。   他今天总共和她接触了一分钟,还是相隔着半米远,过了一个多小时,她是怎么闻见的?   “你是猫吗?鼻子这么灵。”   作者有话说:   当我开始码字的时候,觉得其他的所有事情都超级有趣……又是日九的一天呀(づ ̄ 3 ̄)づ   感谢在2023-01-30 21:13:49~2023-01-31 19:2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丝一米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请大大尽情撒糖!、魔界花骨朵、囍 10瓶;风轻烟 9瓶;然 7瓶;Z. 5瓶;卍Cappuccin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关系户   ◎三合一◎   申宁心虚地眨眨眼, 连忙掩饰过去,“我打小鼻子就很好使!”   谢温时虽然觉得有些神奇,但世间奇人异士本来就多,总有人在某些方面天赋异禀, 他也没有怀疑。   他洗干净手, 便接手了烤鱼的任务。   他坐在板凳上, 缓缓翻动着新的烤鱼, 在心里措辞。   “之前那篇文章,我写了落水被你救下这件事,算是过了明面。”   他省略了被申宁带回家后的细节,整件事描写得大公无私。   公社领导那边知道,也认可了,就算以后有心人再想抓把柄, 也抓不到这件事情来。   申宁还没看过那篇文章, 惊讶又兴奋, “写了我吗?”   谢温时颔首,在她发亮的眼神中又补了一句, “还提到了很多人。”   申宁并不失落, 她身体前倾,脏兮兮花猫似的脸恨不得蹭在他脸上。   她语气活泼, 像潺潺歌唱着的流水。   “那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啊?”   周围的空气都静下来, 只剩下火堆“哔哔啵啵”的燃烧声。   谢温时手里的烤鱼停滞了一瞬,又继续旋转着, 他后仰一点,侧头看向申宁。   “你说的是哪种喜欢?”   申宁一愣, 没料到他会反问。   但她还是认真且快乐地回答道:“就是愿意每天和我玩, 给我喂食物, 一直粘在一起的喜欢。”   她心里还有后半句话,在心里默念。   最好愿意和她贴贴!   她话说得直白,眼睛弯弯,浑然是小姑娘的坦诚直率,没有一丝杂质。   这样的喜欢,不就是爱情的喜欢吗?   谢温时心中自语,除了夫妻,哪一对男女会每天粘在一起玩乐?   他盯着橙红色的火光,声音轻而柔,像是从山那边传来一样的空旷。   “你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   他等着申宁说出她的喜好。   比如沉静、温柔、脾气好……总之,是一切符合他伪装表象的喜好。   这样,他就可以告诉她,这些都不是真正的他。   申宁却没有思考。   她的话脱口而出,“我喜欢你这样的!”   她的脸脏兮兮,瞳仁里却映着灼灼焰火,热烈得像盛了一池太阳落山前的晚霞,几乎晃人的眼睛。   她极其认真、郑重地说:“我只喜欢你。”   因为是小伙伴,所以喜欢谢温时。   谢温时完全怔愣了,他的眼神震动,忘记一切伪装,只剩不加藻饰的惊愕茫然。   人惊到深处,甚至忘记言语。   燃烧的木头突然炸了一下,火星迸裂,一瞬间惊醒他。   他喉间干涩,几乎有些胀痛。   “我也许不是你想的那么好,”他虚伪、冷漠、恶毒、唯利是图,和好人完全不沾边。   申宁却摇头,“不管你什么样,我都喜欢你。”   说到底,她不在乎他是不是反派,只在乎他会不会下场凄惨、死无全尸。   谢温时心头发烫,像被热铁烙过,滚烫到甚至有些发痛。   他艰难道:“可是——”   他后续说的话都被申宁打断,她凑过去,脸颊软软蹭在他的肩膀上。   “反正我就是喜欢你。”   要是小伙伴以后离开的话,她是不是可以变成小黑猫跟着?   申宁愉快地想。   谢温时肩膀到脖颈都隐隐发热,发烫,像是被九月的骄阳直射,隔着一层布料,她的脸颊光明正大地贴着他。   好半晌,他没说话,拿过她手里的帕子。   “我给你擦脸。”   申宁果然忘记了刚才的话题,伸脸过来,期待地闭上眼睛。   要是她的尾巴露出来的话,恐怕已经在疯狂摇晃了。   谢温时单手端着烤鱼,另一只手把手帕打湿,才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黑灰。   她仰起脸闭着眼,嘴角高高翘起,享受的姿态像是被娇养的小动物。   看起来凶巴巴,实际上接触下来,还是爪子毛茸茸、叫声软绵爱撒娇的那一种。   “好了,”谢温时拿开手帕。   申宁便睁开眼睛,顺势蹭蹭他的手背,才心满意足地继续盯着烤鱼。   烤完一条鱼,他把金黄焦香的鱼递给她,便站了起来。   申宁咽咽口水,视线从烤鱼移到他身上,克制着自己没立刻扑上去撕咬。   “你不吃吗?”   谢温时摇头,拎起地上的筐子,“我该回去了。”   他仿佛随口问道:“之前送你的大白兔奶糖吃完了吗?”   申宁可惜地点头。   奶糖那么好吃,她再省着吃,前几天也吃完了。   谢温时便掀开包袱上的布,拿出那包虾酥糖,递给申宁,“供销社新进的糖,你应该会喜欢。”   申宁的手里被塞了包糖,对方动作太迅速,甚至连她都没反应过来。   “诶?”   谢温时把糖递出去,便拎着筐子走了。   向来不紧不慢的脚步,第一次有些匆忙。   走前,还不忘带上院门。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缝中,申宁看看紧闭的门,再低头看看手里一大包糖果。   甜香钻进她的鼻腔。   她拆出一块棕黄色的虾酥糖,塞进嘴里,顿时被甜得眯起眼睛。   这糖是酥糖,嚼起来满口香脆,连牙齿和舌头也沾上甜香。   吃完一块糖,申宁再咬一大口烤鱼,满足地眯起眼睛。   真香!   ……   谢温时这晚辗转许久才睡着,第二天,他便启程去了农场。   也许是在这里改造的都不是一般人,农场比普通大队还重视这样的思想教育,他到达时,农场的几个领导特意来看了看。   “早就听说来了个写文章厉害的知青,没想到,长得也这么俊。”   农场场长笑呵呵伸手,态度亲切,面子功夫做得绝佳。   谢温时和他握了下手,微微一笑,十分谦逊。   “得感谢领导同志们给我这个机会,今天来农场为大家宣讲,我更得好好表现才是。”   农场场长哈哈一笑,对他的印象更好了两分。   会说话的同志,总是要格外讨喜两分的。   谢温时一边和几位领导寒暄着,讲话妥帖,谦逊温和,一边跟他们去准备好的场地。   农场坐落在山林里,地形高低起伏,只有一片用来晒粮食的晒谷场。   农场几百号人就站在这片晒谷场中。   为首的是几个脑袋抬得尤其高的,大概是小队长,他注意到其中一个的脸,鼻青脸肿,像是被打过。   谢温时没有多看,农场领导带他走到最前方,咳了两声。   下方的人一片安静,不像红江沟开会时的活跃热闹,农场静到有些死寂。   一张张麻木的脸平视着,看都没看经过的谢温时。   谢温时直视前方,跟着领导们穿梭过人群,微微笑着站在他的身边。   青年腰背挺拔,气度温润,和这一帮人几乎格格不入。   农场场长咳了声,旁边有人高声道:“这是分配到咱们公社的知青,谢同志!”   “谢同志写的文章刚上了《冰省省报》,描写知青和乡亲们的友好情谊,觉悟非常高,态度非常先进,受到公社的大力表彰,今天啊,就让谢同志为我们讲一讲如何融入当地!”   下面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一场假大空的例行思想教育。   讲了就行,至于效果,谁在意呢?   公社领导们坐在一边,留下谢温时一个人站在前面。   他手里握着讲稿,眼神不紧不慢地扫视过底下的人群,神色沉静,看不出丝毫多余的情绪。   他声音清澈,在安静的环境下传出很远。   “我是谢温时,红江沟大队的知青。”   底下垂头静等着宣讲结束的老人骤然抬头。   谢爷爷不敢置信地看着前方的青年,面庞熟悉,是他想过今生也许还会再见的孙子。   可绝不该是在现在的情况下再见!   他的爷爷落魄困顿,混迹在麻木的人群中,任这帮人呼来喝去,连句话也不敢说。   谢爷爷本以为自己来了农场,已经能应对这些困境,没想到,此时心情依旧难堪复杂。   但更关键的,是担忧。   他是怎么来冰省插队的?   他知道自己的爷爷在四平农场吗?   谢爷爷本来还怀揣着一点是巧合的期待,但当谢温时扫视时,对他露出一个浅得几乎没有的微笑,他就明白了。   不是巧合。   他心里全是苦涩,他该知道的,这个孙子从小聪颖固执。   他要是想知道他的去处,就一定会知道。   谢爷爷担心又忍不住感动,他紧紧望着谢温时的脸,不敢闭眼,生怕一闭眼人就不见了。   台上的谢温时亦是如此。   但不管心里如何想的,他神态沉稳,不动声色,展平手里的几张讲稿。   这是他特意为了来农场准备的。   他垂下眼,不再看下面的人群,缓缓开始今天的宣讲。   他普通话很好,没有口音,讲起话来节奏适中,抑扬顿挫,轻易能掀起人的情绪,底下的人能听清楚每一个字眼。   被改造的人员们木着脸,心不在焉,公社领导们却不住地拍手。   “好啊!讲得好!”   末了,场长欣赏地连连点头,心中暗想这小伙子看着年轻,讲起话来倒是有两把刷子。   怪不得上次公社领导见了他一面,后来就没少夸他。   谢温时谦虚低头,微微一笑。   他走到一边,随手合上手里的讲稿,“今天的宣讲就结束了,您觉得怎么样?”   他和农场场长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经过谢爷爷时,手里的讲稿不小心掉了一张。   谢爷爷弯腰捡起来,声音沙哑,“同志,你东西掉了。”   谢温时一愣,急忙接过来,笑了笑:“谢谢同志。”   接讲稿时,他的手指擦过谢爷爷的手心,说完就转过头,继续跟着农场场长往前走。   谢爷爷垂下眼,暗暗抓紧了手里的纸条。   ……   谢温时并没在农场逗留许久,农场场长倒是很喜欢他,和他说了不少话。   农场场长问起他是哪个大队的知青,听到红江沟大队时,他着实愣了愣。   “红江沟啊,”他脸色有点古怪,“那你认识申宁呗?”   谢温时一怔,没想到农场这边的领导都知道申宁。   他笑道:“是,我之前落水的时候就是申同志救的。”   农场领导顿时想起了他文章里写过的这件事。   他咂咂嘴,竖起一个大拇指,含糊道:“你们大队本事人挺多!”   前一个申宁,上山能打野猪下山能教训人,后一个谢温时,玩笔杆子又是一个好手。   一武一文,咋都落到红江沟去了。   谢温时笑了笑。   婉拒了农场领导的留饭,他独自回到红江沟大队。   见到爷爷后,他沉甸甸的心情舒展不少,在知青点拿了两封稿件,便去了县里。   谢温时一直在给报社寄文章,陆陆续续的,已经寄出去快十封。   他手指摩擦着黄色信封光滑的表面,把时间算了又算,轻舒一口气。   差不多该到摘取果实的时候了。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谢温时不需要去其他大队宣讲,在地里上着工,一封封回信就雪花一般朝红江沟飞过来。   “这是《冰省早报》的回信,谢同志恭喜啊!”   “这是《京城日报》的,谢同志真是厉害!”   “这个就差点了,上的是咱们县的报纸!”   邮递员从先前的红光满面,到最后的波澜不惊,甚至觉得四平县里的报纸差点档次。   他咂咂嘴,把手里的信封递给谢温时。   这段时间他来了不下三次,在红江沟,大家甚至渐渐熟悉了他自行车后的铃铛声。   铃铛声一响,便有人直起腰来,嘀咕两声。   “谢知青的稿子又上报纸了!”   谢温时接过信封,温声道谢:“麻烦孙同志了,进来喝口水吧。”   他手里揣进兜里,摸到一块糖,微微一顿,指尖移开,拿出了一包烟分他一根。   他自己不抽烟,却常会备着一包用来应酬。   邮递员舔舔嘴唇,在大热天跑来红江沟一趟,他又干又渴,看着香烟却还是馋。   他眼睛粘在烟上,却摇摇头,“不用不用,你自己留着抽吧。”   谢温时笑笑,还是把烟递给了他。   “最近孙同志跑了这么多次,你要是不收,我可是于心不安了。”   邮递员这才收下,香烟别到耳朵上,乐呵呵往县里骑。   路上遇到有人问是不是谢温时上了报,他还会兴致勃勃地给介绍一番。   谢温时这个名字,在大家的嘴里迅速传开,又一次传到公社领导的耳朵里。   一次的文章上报能是巧合,但连上七八次报纸,甚至还有京城的报纸,这就绝不可能是一时走运,而是真正地有这个实力。   没过几天,大队长被叫去开了个会,再回大队时,便把地里的谢温时叫了出去。   不远处申宁挑着水经过,看了好几眼。   和她同组的是个彪形大汉,也忍不住看了两眼谢温时,摇头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我们在地里累死累活干一年,赚的钱还赶不上谢知青这半个月的稿费多。”   最近,大队的人大多是这个羡慕的想法。   申宁却喜滋滋道:“这是他厉害!”   小伙伴看过那么多书,会写文章是正常的,以前谢爷爷的文章也常上报纸呢!   不过,她看着谢温时和大队长的背影,他们两个在说什么呢?   ……   “公社那边让你去宣传部当干事,这可是个好机会,有工资,有口粮,除了秋收的时候都基本不用下地,你觉得咋样?”大队长激动得红光满面,说话时,胸膛剧烈地震动着。   以前这种好工作都是给关系户的,没想到,还能落到外来的知青头上。   身为大队长,他自豪地挺起了胸脯,越看谢温时越顺眼。   今年公社来的知青上百人,只有这一个特别厉害的,还到了他们红江沟。   谢温时惊讶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似的,“公社干事?”   大队长点头,脸膛也高兴到发红,“对,而且还是在宣传部呢,搞搞思想教育写写稿就行!”   他压低声音,激动道:“这可是公社特意给你挑的位置,我已经给你答应下来了,等明天,你就去公社干活!”   他觉得谢知青必然会答应这个调动,毕竟,所有人都清楚知青们干农活的吃力,大队长心想谢温时反正也干不了多少农活,还不如去公社干动脑子的活。   起码说出去,他这个当大队长的也有面子。   果然,谢温时应了下来,“好,那我明天就去公社报到。”   说完,他脑袋里却骤然出现了一张漂亮脸蛋。   少女眼睛弯弯,明明是艳丽到咄咄逼人的长相,眼瞳却清澈单纯。   他顿了顿,又问道:“那我还可以在大队住吗?”   大队长一愣,他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他思索了下,道:“公社那边没说,那应该就是还住在咱们大队。”   毕竟,这年头职工宿舍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谢温时莫名松了口气,端起一点笑容。   “好,我知道了。”   大队长满意地点头,背着手,跟他好好交待了一番,交代到某个问题上,还着重强调道:   “和你一起分到宣传部的还有个关系户,听说没啥能力,你好好干,别管他!”   哪里都少不了关系户的存在,可大队长这么直白地跟他点名,谢温时惊讶之余,还有些感动。   这个大队长脾气暴讲话粗,但人其实是很好的。   谢温时颔首,语气真心实意了些,“我一定会好好干的,不会辜负公社和您的期望。”   大队长欣然颔首,拍拍谢温时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   “好好干,以后你的前途亮堂着呢。   谢温时微微一笑,一向古井无波的眼瞳里有亮光闪烁。   大队长自己也还得干活,交代完事情,便急匆匆走了。   谢温时握着手里的锄头,走下田埂,眼神下意识在地里梭巡了一圈。   那个高挑又灵动的身影背对着他,挑着沉重的两桶水,步伐却轻快不费力。   他长舒一口气,第一次有了对未来的期望。   会越来越好吧?   他抬头望着明亮太阳,眯着眼睛想。   ……   申宁并不知道大队长和谢温时说了什么,是第二天,他没来上工,她才忍不住问了宋雪洁。   两人猫在一个小角落里,十分隐蔽。   “谢温时怎么没来?”申宁满心忧虑,“是不是生病了,或者受伤了?”   她脑袋里自动脑补出了一个图像:谢温时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无人问津,连想喝口水都爬不起来。   她心都揪了起来,这也太可怜了!   申宁本来怕最近有什么年代问的关键剧情,可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书里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愈发忧虑——说不准,就是这期间发生了什么隐秘的事情,让小伙伴黑化成反派的呢。   宋雪洁见她眉头紧皱,有些好笑,柔声道:“他没事。”   她四下望了望,见周围没人注意,便小声道:“因为谢同志那么多文章都上了报纸嘛,公社领导好像很喜欢他,把他调去了公社的宣传部。”   “现在啊,谢同志已经去公社工作了。”   申宁呆站原地,如同遭了雷劈。   “他、他去公社了?”她语气里全是不敢置信。   年代文里,没有这一遭啊!   年代文里的小伙伴也写过很多文章,上了报纸,但最后,他并没有去公社当干事。   申宁苦想半天,才从年代文的记忆里提取出最近的剧情。   这段时间,小伙伴应该是刚上了《冰省省报》,从农场宣讲回来,书里只描写了他大病一场,几天滴水不进,再往后,他就继续在红江沟干活了。   可是他现在明明没生病。   而且也不在红江沟干活,而是去公社了。   这是怎么回事?   申宁百思不得其解,却还是欣喜的,小伙伴去了公社,就不用干地里的活儿了!   宋雪洁看着她脸色变幻,跟变戏法一样,最后又变成了为他高兴的纯然欣喜。   她忍不住故意道:“要是他不回来了怎么办?”   她在外人面前一直是娇软温柔的样子,和申宁混熟了,才露出一点促狭。   申宁不舍地皱起眉,想到什么,又长舒一口气。   她拍着胸脯道:“我脚程快,可以去公社看他!”   宋雪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看着眼前直率又憨憨的大美人,忍不住摇头,真觉得谢同志是铁石心肠,才能忍心拒绝她。   申宁得知了谢温时的去向,彻底放下心去干活了。   大队里得知此事的人都对谢温时充满羡慕,以为他去了奔向成功的康庄大道,没想到,谢温时此时站在公社宣传部的地盘上,先遭受了一番刁难。   “你就是那个写了不少文章的?”   ……   谢温时循声看去,看见办公室里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蓝色上衣黑色裤子,上面连个补丁都没有。   他五官还算端正,浓眉大眼,偏偏眉眼间挑衅似的意味破坏了这种正气。   青年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斜着眼看谢温时。   “你就是那个红江沟大队的知青?叫啥来着,谢温时是吧。”   谢温时微笑着回看过去,语气友好,“是,同志叫什么名字?”   青年这才看清他的正脸,豆腐一样白净的脸,五官秀丽而俊美,漂亮得和公社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一时间看呆了:原来这个知青长这么好看?   等青年反应过来,急忙用放大的声音掩饰自己的慌张,“我叫王松!”   谢温时观察着他的反应,心知这十有八九就是大队长说得那个关系户。   他笑容十分亲切地询问:“王松同志,你知道我的座位在哪儿吗?”   王松一愣,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坐的位置。   下一刻他就心虚地转头,指向旁边窗边的座位,大声道:“那个,你就坐那儿!”   谢温时深深看他一眼。   王松被他盯着,咽了咽口水,在长达半分钟的僵持中,他险些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被识破了。   但谢温时缓缓笑了起来,去了窗户边上。   一靠近窗边,他就知道王松为什么不喜欢这个位置了。   窗户是玻璃窗,窗户缝却是漏风的,积着水痕,恐怕一下雨还会漏水。   谢温时伸手在窗户缝探了探,还好风不大。   他看了看覆盖了一层灰尘的木头桌面,转头看向王松,“王同志?”   王松本来正盯着他的背影发呆,突然被问,吓了一跳,“啊?”   谢温时隔空指了指脏兮兮的位置,声音带笑,“你知道哪儿有抹布吗?”   王松本来是不想理的,但心想自己占了人家的位置,对方态度还挺好,便不太自在地答了。   “那张桌面上,”他指了指。   谢温时便又去找水投洗抹布,擦拭桌面、凳子,来来回回几趟,把凳子腿儿都擦得干干净净。   等水痕干了,他才轻舒一口气,把笔记本放在干净的桌面上。   旁边的王松看着他的动作,嘀咕道:“真是穷讲究。”   对比自己屁股底下半脏不脏的凳子,王松的胳膊肘从桌上收回,陡然被对比出了一种羞耻感——好像他很埋汰似的。   他哼了一声转过头,谢温时只当听不见,从上衣口袋里抽出钢笔,准备写字。   没想到,没过两分钟,王松又忍不住凑了过来。   他拉着凳子坐到旁边,凳子腿和地面摩擦出刺耳声音,让谢温时皱起了眉。   他合上笔记本,转头问:“王同志有什么事情吗?”   王松不太情愿地点头,他不愿意主动找谢温时,可是还真有一件事儿,必须得私下解决。   他咳了咳,脑袋凑近谢温时。   “你知道吧,公社现在正准备夏季的思想教育宣传。”   谢温时还真没听过,但眼前这个王松既然是关系户,有些普通人不知道的消息也是正常的。   他佯作疑惑,“思想教育宣传?”   “就是朗诵上面的文件、稿子啥的呗,”王松没好气地说道。   他抱怨道:“这宣传要持续整整半个月!天天都要去,一读就是两个小时,谁的嗓子能受得住啊?”   王松突然想到什么,话语戛然而止。   他看看谢温时,试探道:“你是红江沟大队的,你说说,你想去哪儿宣传?”   谢温时心思一动,心里冒出了一个可能。   他沉思两秒,微笑道:“我当然是遵循领导的意见,领导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王松:“?”   他一时语塞,心里嘀咕:这人看着挺聪明的,怎么想法这么死板呢?   不过这样也挺好,王松嘿嘿笑了声。   见谢温时目露疑惑,他赶忙端起笑脸,耐着性子道:“像你这样觉悟高的,就得去最艰苦的地方对不对?那其他大队都没什么意思,你得去农场啊!”   谢温时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王松见他虽然疑惑,但并没有抗拒,觉得自己离胜利又近了一步。   他来了干劲,殷勤道:“四平农场是咱们公社最需要宣传的地方!那里的人都是什么人?那都是需要劳动改造的坏分子!这样的人思想最固执了,就需要你这样觉悟高的,才能教育他们!”   谢温时垂下眼,指节在掉了漆的桌面上敲了敲。   他眼里泄出漠然情绪,在抬眼时,又回归温柔和顺的假象。   他嘴角翘起,勾起一个熟悉的笑,顺着王松道:“是啊,他们都是该好好改造的。”   王松点头如捣蒜,又继续道:“你看看你,写的文章上了报纸是吧?这就是得到认可的高觉悟啊!”   “你要是去农场做宣传教育,这就是秃子当和尚,正正好!”   接下来,王松口若悬河说了十几分钟,试图让谢温时主动提出去农场。   但对方听得认真,时不时点个头赞同他的意见,却怎么也不开口。   王松一看手表,顿时心急,再耽误下去主任就要来了!   他一拍大腿,不耐烦道:“你就直说,你愿不愿意被分去农场!”   话音刚落,王松便见面前的漂亮青年缓缓抬眼,那目光,分明落向他的身后。   他领悟到什么,肩膀一抖,下一刻,便听见身后的河东狮吼。   “王松!你个兔崽子威胁谁呢!”   王松眼睛嗖的瞪大,猛地转头,便看见了一张竖眉瞪眼的国字脸——正是宣传部的万主任。   万主任大步走来,手指头恨不得戳进王松的脑袋。   “好啊王松,你刚来的都敢吓唬新同志了?我看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王松松鼠似的跳起来,仰头往后躲闪,“万叔你咋来这么早!”   万主任虎目一瞪,“叫我万主任!”   王松缩了下脖子,不敢说话了。   谢温时在万主任来时就站起来了,见到两人熟稔的接触,听见那声“万叔”,眼波微动。   这个王松,看来还是有点背景的关系户。   万主任和王松说了几句,这才转头看向谢温时,态度变得温和疏远很多。   “你就是红江沟大队的谢同志吧?”   谢温时颔首,笑容亲切明净,“万主任好。”   万主任也是第一次见谢温时,出乎意料,是个长相精致得胜过多数女同志的青年,美则美矣,却不阴柔,漂亮得恰到好处。   山巅雪,河心冰,总之可望而不可即。   万主任恍惚了下,回过神来,也跟着带出笑容,“刚才王松说的话你别在意,他没坏心,就是嘴快。”   说着,他又瞪了王松一眼。   王松撇撇嘴,要不是他爸非想要把他分去农场锻炼,他才不主动找这个姓谢的。   谢温时笑笑,并不在意,“没关系。”   他直视着万主任的眼睛,声音和缓而有力,“要是工作有需要,我是很愿意去农场的。”   四平农场离公社最远,快走都要两小时,还得翻山越岭,一个来回,半天就没了。   何况光宣传朗诵还得有两小时。   所以,去四平农场宣讲,毫无疑问是个苦力活儿。   万主任诧异地看他一眼,旁边的王松却心中一喜,脑袋伸了过来。   “主任你听见了吧,不是我威胁的,这是他自己答应去农场的!”   万主任没搭理他,却高看谢温时一眼。   他欣赏地点点头,心想看来知青们也不是都不能吃苦,眼前这个,不就是既优秀又能吃苦吗?   ……   谢温时在公社呆了一天,熟悉工作,等晚上回大队时连饭都顾不上吃,直接去了扫盲班。   等他进去时,大家伙儿已经坐满了,齐刷刷抬眼看着他。   “谢知青你咋才来?”有个小伙子高声问道。   谢温时一边走一边挽袖,站到前方,歉意地笑笑,“公社离得有些远,回来得晚了。”   四平公社的工作地点离红江沟不近,走路也得半小时,何况他还多加班了一阵子。   要是去农场做思想教育的话,恐怕往后会回来得更晚。   想到这里,他眉头微皱,觉得扫盲班和公社工作没法同时兼顾。   压下思绪,谢温时习惯性扫视一圈,从前到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申宁。   她比别人坐得矮一圈,似乎是弓着腰坐的,仰着脸看他,但眼皮是垂着的,看着有些蔫。   她不舒服吗?   谢温时不着痕迹地多看两眼,收回视线,朗声道:“现在我们先来复习一下上节课学的几个字。”   申宁听着他温柔低沉的声音,觉得不适的脚踝都舒服了点。   她弓着腰,左手握住右手脚踝,缓慢地揉捏着,偶尔吃痛,细长的眉毛皱了起来。   谁能想道,豹子还会崴脚?   上午打水,申宁在河边穿着人类的鞋子,弯腰时不慎脚滑,一下子便崴到了脚,疼得厉害。   去赤脚医生那里看,说是扭伤,敷药养一养就好了。   这是申宁人生中第一次崴脚,一动就痛,比皮肉伤还让人难熬。   她没有听课的兴致,无精打采半垂着眼,没多久,便脑袋一垂,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耳边传来温柔低沉的嗓音。   “申宁?”   “申宁,醒醒。”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夹子啦,避免影响排名,晚上十一点半更新!线条小狗紧张表情.jpg 第33章 野草莓   ◎三合一◎   申宁迷迷糊糊掀开眼皮,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谢温时放大的脸。   他眉头微皱,眼皮低垂,漆黑的眼睛望着她, 伸出的手悬在她额头上, 只差一点距离就要摸到了。   申宁的动作快过大脑, 她抬起头, 主动把额头送到他的掌心。   她声音轻轻的,哼哼唧唧撒娇,“我难受。”   谢温时来不及反应,掌心就贴上了细腻光滑的皮肤。   她的额头是热的,柔柔一蹭,鬓角浓密的头发刮在他的手心, 有些痒。   申宁见他没躲, 心中一喜, 抬腿就撸起裤腿,给他看自己崴到的脚踝。   “你看, 我白天都扭伤了!”   一贯受了伤只会自己沉默舔舐的豹子, 只有遇到同伴,才会露出脆弱的伤处。   她的小腿纤细, 裤子又宽松, 随手一撸就到了膝盖,露出整条雪白的小腿。   线条紧致, 像柔滑刀剑。   谢温时眼睛像被刺到一样,猛地转过头, 缓缓转过来时, 又控制自己的目光里只有她的脚踝。   他松开摸她额头的手, 弯下腰去察看。   少女的脚踝生得秀气,骨骼分明,此时微微红肿起来,像破裂的红桃子。   他伸手轻轻一碰,便听见她“嘶”的一声。   谢温时抬头,“很疼?”   申宁用力点头,理直气壮地夸张道:“特别疼!”   大猫咪和小孩子是一样的,自己默默受伤还好,要是有人安慰,才会哭得更厉害。   有人哄,才会有说疼的必要。   她语气活泼跳跃,不像是很疼的样子。   谢温时沉默了下,又低头看她的脚踝。   良久,他转头望了望食堂外空无一人的黑夜。   扫盲班已经下课二十分钟,他一直盯着申宁犹豫要不要叫她,最后,就耽搁到了现在。   这个时间,队里应该没人了吧?   谢温时说服了自己,忽视心里那点微妙的雀跃,背过她蹲了下来。   “上来,”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申宁一愣,语气更加欢喜,“哎?你要背我吗?”   话是这么问的,但她生怕他反悔似的,人已经伸出胳膊,迫不及待地扑到他的背上。   谢温时猝不及防,险些被压倒。   他急忙稳住身子,扶住少女的膝盖窝,背着她稳稳站了起来。   他控制着自己不去感受她贴在脊背上的柔软触感,把注意力移到她的话上。   “这是怎么受伤的?”   “上午打水的时候太滑,扭到了,”申宁努力抬高身体,把脸贴到他的脖颈上说话。   人形的时候,她的敏锐度比不上豹子形,自然没有躲开。   发烫的气息喷吐在脖颈上,带着股甜甜的奶香,让谢温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侧了侧头,试图躲避,“你的奶糖还没吃完?”   申宁动了动伸到他脸前的右手,伸出两根指头,“还有两颗!”   她张嘴说话的时候,奶香味溢出来,仿佛谢温时也吃到了一口大白兔奶糖。   他胸腔发热,一向能说会道的人,眼下有些不知所措。   谢温时闷头往前走,他挑了去申宁家的小路,果然,路上没碰到一个人。   大队里安静得只有虫鸣,还有他一步又一步的脚步声。   他不说话,申宁却忍不住。   她压低了声音,恨不得把嘴凑到他耳边说话,“你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   谢温时步伐不停,脑中反应了下,才知道她说的大概是举报男女关系那件事。   他默了下,“我生的本来就不是你的气。”   生的是他自己的气,是他卑微、阴暗、自私,甚至无法让内心的情感端上台面。   申宁不懂他的隐含意义,只是听到他说不生气,便欣喜起来。   “你不生气啦?那我们是不是又能一起吃烤鱼了!”   谢温时复杂的心情消散一些,忍不住莞尔,“你怎么满脑子烤鱼。”   他把背上的人往上提了提,“小心别掉下去。”   申宁便乖乖搂紧了他。   她好奇地问起今天的事,“我听宋雪洁说你去公社上班了,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谢温时想起那个有点傻的关系户,笑了笑,“没有。”   申宁呼出一口气,脸颊靠在他的肩膀上,全盘放松下来,“那就好,不然,我可以帮你去偷偷打他!”   “原来你还知道得偷偷的?”谢温时笑。   “我还以为你无法无天,谁都敢打呢。”   申宁哼了一声,撒娇似的。   到家门口了,谢温时才把她放下来,两手扶住她的手臂,等她拿钥匙开门。   本来腿脚灵活的申宁看他这个样子,装模作样拐着脚,撑着他的手,把家门打开。   谢温时把她送到房门口,便没有再往前,“好好休息。”   申宁愉快地朝他招手,却没转身,还在眼巴巴看着他。   谢温时笑笑,声线低而温柔,“我看着你进去。”   申宁歪歪头,深一脚浅一脚走进屋子,这才恋恋不舍地关上门。   房门一关,谢温时原地驻足许久,这才转过身。   他轻叹一声,喃喃低语被夜风一吹就散。   “这样就很好了。”   ……   第二天上工前,谢温时起了个大早,去找大队长说扫盲班的事。   “公社离得实在远,等我晚上回来就会迟了扫盲的时间,这样的话,我也怕耽误了大家扫盲的进度,不如换一个老师,”谢温时和大队长站在一个角落,说得情真意切。   大队长听完他的解释,垂头想了想,便爽快地答应了。   “也行,正好队里还有几个小青年挺想参与的呢,那你就专心搞公社的工作,扫盲班就不管了。”   谢温时颔首,大队长又拉着他问大家的学习进度。   一说五六分钟还不结束,三两句话来回说,他心有所悟,微笑问道:“大队长有事要说吗?”   大队长的话戛然而止。   他惊疑地看着谢温时,不知道他怎么猜到的,但既然都被点出来,他也就不再犹豫了。   他一鼓作气道:“也没啥别的,我就想问问你,你和申宁现在是咋样了?”   谢温时目露错愕,“您这是什么意思?”   大队长四下看看周围没人,咳了两声,这才压着粗嗓子说道:   “你别多想,我就问问,毕竟申宁那孩子也十七快十八了,现在还有人跟我打听她处没处对象呢,”大队长不善言辞,自己也觉得这问话十分没理由,却不得不问。   先前申宁拉谢知青的手给上药那次,大队长想起自己当时的警告,便觉得十分后悔。   早知道当时不那么着急警告就好了。   谢温时沉默。   大队长紧接着道:“你别看申宁没娘家,但她干活打猎厉害,这一到年纪,想找她说媒的人还不少呢。”   只是她出了名的脾气凶,所以,这些打听的人都找到了和她关系最亲的大队长这儿。   谢温时还是没说话,良久才道:“申宁同志这么好,有人喜欢也是应当的。”   话说出口,他的心里却像吃了未熟的青李子,酸涩难堪。   大队长端详着他的神色,却什么也看不出。   难道真是不喜欢?   他心里揣摩了下,有些可惜,也许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吧。   他摇摇头,忍不住叹了一声,“那我还是再问问明英吧。”   谢温时的心却猛地颤了一下。   他语气平和,透着恰到好处的疑惑,“陈明英?他不是去县里工作了吗?”   大队长点点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咋了,一声招呼不打就去县里了,但他打小就喜欢申宁,这俩人青梅竹马,也挺合适的。”   “可惜,”他摇了摇头。   谢温时忍不住追问,“可惜什么?”   “明英那个妈呗,”大队长自从他上了报纸去了公社,就把他当红江沟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看待,也没隐瞒。   他不满道:“他妈一心想攀高枝,想让他找个城里吃商品粮的,对申宁也没个好脸色。”   当然,陈母也不敢跟她当面说什么,只是背地里阴阳罢了。   谢温时也皱起眉,他还真不知道这桩事。   大队长觑他一眼,该说的说了,他也就把手背到了腰后。   “行了行了不说了,你赶紧去公社吧,我也得上工去了,”说完,他唉声叹气地走了。   谢温时望着大队长的背影,心头的钩子乱转,时不时勾到皮肉,又刺又疼。   他当然知道大队长这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却没法忽略。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乱跳的心脏渐渐冷静下来,沉默着转身去公社。   ……   还没开始正式的思想教育,但准备工作也很繁杂,谢温时忙碌一天,效率奇高,看得王松目瞪口呆。   因为被对比得过分惨烈,王松这一天被万主任骂了无数次。   他垂着脑袋,用余光瞪谢温时,后者微微一笑,十分无害。   王松气结,他实在分辨不清,这个姓谢的到底是真善良,还是装的。   万主任骂完王松写的稿子,回头叫谢温时,“小谢,你过来传授传授你的经验。”   说完,他恨铁不成钢地瞪王松一眼,“好好学!”   王松耷拉着脸,赶紧接住拍到他胸口的稿子。   谢温时并没拒绝,温声道:“王同志只是不太擅长写这种稿子,我看他文笔还是很好的。”   王松眼睛一亮,“真的?你真觉得我文笔好?”   作为一个被被塞进来的关系户,虽然他上完了高中,但是并不擅长写文章,乍然听见夸奖,他还有些不敢相信。   谢温时笑笑,“有底子的,只是不够严谨,稍微训练一下就好了。”   万主任自然也不是真心骂王松,听见这话,哼了声,“听着没,跟小谢好好学学!”   万主任一走,王松的头又抬了起来,由于刚才他的夸奖,对谢温时脸色也好了些。   “你跟我讲讲呗,”他语气生硬地道。   王松是个没多少心眼的人,谢温时给他讲了半个下午,他就深深折服了。   “你这脑子咋长的啊?这话咋写这么好呢!”   “你之前上了省报是吧?怪不得,你这样要是上不了省报也没人能上。”   “哎谢哥,你说我能不能上个报纸?”   短短一个下午,王松已经哥长哥短的叫了起来。   面对王松兴奋睁大的眼,谢温时也没打消他的积极性,笑了笑,指了指手下的一沓稿纸。   “只要多写,认真写,总是能上报纸的。”   现在的报纸并不那么注重文学性,思想正确、觉悟高才是最重要的,恰好,谢温时很擅长这方面的伪装。   王松一听却十分激动,“我要是写的文章上了报纸,那我爸不得说我光耀门楣?!”   到时候,说不准奖励他一辆自行车!   他像狗看肉包子一样看着谢温时,恨不得钻进他的脑袋,把那些知识都吃进自己肚子里。   谢温时微笑,声音平缓,“你可以写,我帮你改改就好了。”   王松大喜,忙不迭应了。   万主任再回来时,便看见王松围着谢温时的样子,手上拿着稿纸,嘴里热烈地说着什么。   殷勤得简直有点讨好的意思了。   他心中惊诧,隔老远听了听,听见两人围绕着写文章的对话。   “谢哥,你觉得我这句写得咋样?”   “挺好的,要是在开头插一句语录就更好了。”   “哦哦好,你看这句语录咋样?”   “好是好的,就是不够文采,我研究过市报,他们喜欢引用红色诗句的。”   “啊?那你说哪句好?”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吧,这句比较适合。”   王松在稿纸上刷刷写了两笔,愈发敬佩,觉得奖励的自行车离自己又近了一步。   等晚上下班时,他被万主任拉到一边。   王松摸摸肚子,“万叔你拉我干啥?我都饿死了,要回家吃饭!”   万主任背着手问:“你和小谢关系变好了?”明明上午,还是一副酸溜溜的样儿。   要是上午问这话,王松肯定摇头,但现在问,他乐呵呵点了头。   “是啊,谢哥写文章真厉害,还主动教我呢!”   万主任摸摸下巴,对谢温时更高看了一眼。   短短一个下午,能让性子这么熊的王松都叫他一声“哥”,满嘴叫好,这个谢温时,真不是表面这么简单的。   因为教王松改文章,谢温时有一份稿子没写完。   他钢笔在稿纸上停顿一下,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橙黄一片,已经是黄昏的时候了。   他站起身,把稿纸卷了卷拿在手里,扣上钢笔盖,便匆匆往外走。   谢温时去了县里。   进药店走了一遭,再出来时,他手里便多了一管药膏,这才准备回到红江沟大队。   回去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他往扫盲班走去,食堂的门敞着,他站在门边往里望了眼,上面讲课的是宋雪洁。   谢温时在食堂里扫了一圈,寻找着那个黑色的高挑身影。   没找到。   谢温时一愣,期待的心情渐渐冷却下来,人呢?   难道是脚崴得太严重,起不来了?他想起她扭到的脚踝。   他眉头微皱,握紧了手心的药膏,转身离开。   上方的宋雪洁看见他昙花一现,心有猜测,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而谢温时找到小路,直奔申宁家。   院子里没有烤鱼的香气,申宁家院子围墙高,他也看不到有没有灯光,只好上前敲门。   “咚咚”两声,很轻。   屋里的人应该听不见。   谢温时正要再敲门,便听见里面屋门打开的嘎吱声,伴随着申宁清澈的嗓音。   “谁啊?”带着点柔软黏糊,像是刚醒。   谢温时一怔,轻声道:“是我。”   下一刻,便听见里面的脚步声骤然加快,院门一开,便看见了申宁那张美艳的脸。   晚上很黑,但她雪白的皮肤自带光晕,朦朦胧胧,珍珠一般。   她笑盈盈的惊喜,“你怎么来了呀?”   说着,手拉上谢温时的手腕,把他拉了进来。   谢温时被她的力道拽着往前,院门在身后关上的一刹那,恍惚间,感觉自己是被山间精怪引诱的书生。   如痴如醉,甘愿献身。   他在院子里站定,将快要跳出喉咙口的心缓缓吞下去。   他道:“我刚才去扫盲班看你没在,想着来看看你。”   申宁一愣,神色顿时心虚起来。   “我不想去了。”   下午的时候,全大队就知道了谢温时因为公社工作,不能再扫盲的事情。   她就是为了见谢温时才去的,他都不去了,她自然不想再去听那些让豹头疼的汉字。   谢温时看不清她的神态,只以为是因为她脚疼。   他声音放轻,低头看她的脚踝,“你的脚好点了吗?”   听见这话,申宁一愣,站在地上灵活坚实的脚一抬,“哎呦”了一声。   她伸出胳膊搭在他手上,得寸进尺道:“好疼,你扶我进去。”   猫猫就是很会顺竿上爬的。   谢温时也不知道信没信,反正他伸出手,把申宁扶进了屋里。   这是他第三次进这间小屋,第一次进,是落水后被申宁带进来,第二次,是来给申宁道谢,如今第三次,却又是截然不同的心绪,复杂难言。   屋里的摆设如一,墙上挂着弓箭、砍刀,被擦得干净锃亮,一看就是常用的。   那张他借穿过一次的狼皮大衣,也挂在墙上。   谢温时把申宁扶到炕边,看她坐下,目光不可避免地看到她身后的木头炕箱。   这次的木头炕箱上多了一盏点燃的油灯,旁边是把梳子,红色的塑料梳子,断了两根齿,十分简陋。   他不由得望了望她的头发,随意地披散到脑后,柔软漆黑,浓密得像是一捆密密匝匝的黑绸。   申宁晃了晃脚,拍拍身边的位置,“你坐!”   谢温时却摇摇头,“不坐了。”   进姑娘家的屋子就够出格了,要是再坐人家的炕,那真是耍流氓了。   他递出手里的药膏,已经被他的手温捂热,“这是药膏,可以治扭伤。”   申宁看着他手上熟悉的药膏,眨了眨眼,这不就是她之前给谢爷爷买的那种吗?   小伙伴这两天又背她、又给送药膏,她觉得两人的关系已经大有进步。   申宁想了想,手藏到背后,“你能给我上药吗?”   她踢掉脚上趿拉的鞋,白净净的脚晃了晃。   谢温时低头,便看见她□□的右脚,脚背纤长,脚趾圆润,颗颗脚趾甲都花瓣般莹润。   这个一直被别人说凶的少女,全身上下都柔软漂亮。   他其实很爱干净,但对着少女的脚,意外地没有反感。   等发现自己的凝视的时候,谢温时猛地转开眼。   他艰涩道:“这不合适。”   申宁:“?”   她晃了晃脚,把他的脸掰正过来,语气无辜,“反正又没人看见。”   谢温时的脸被她捧住,不得不正视着她,脑袋里突然冒出了大队长上午的话。   “申宁那孩子也十七快十八了,现在还有人跟我打听她处没处对象呢。”   他沉默下来,拧开药膏,“伸手。”   申宁不太情愿地伸出手,试图被伺候,“真的不能你来吗?”   谢温时的回答是往她手上挤了一坨药膏。   黄色的药膏味道刺鼻,有股浓烈的苦臭味,申宁一闻便面露厌恶,用另一只手捂住了鼻子。   谢温时闻着倒还好,但看看申宁,想起她嗅觉比常人更敏感。   他心里暗叹一声,还是扭过了头,“自己抹,乖。”   这声“乖”脱口而出,带着自然而然的亲昵,甚至是宠溺,谢温时肩膀一震,自己都被震惊了。   他下意识看向申宁的脸色。   她正把腿伸得直直的,捏着鼻子,伸长胳膊给自己上药,对他的话没什么波动。   应该是没注意吧,他安慰自己。   谢温时看着她一脸嫌弃地上药,心下微松,温声道:“这个早晚各抹一次,还要按摩伤处,这样好得快。”   申宁恢复力极强,脚踝上的红肿只剩一点,但其实已经不疼了。   她涂上难闻的药膏,甚至有些后悔——早知道说伤好了才对。   谢温时看着她的脸色,忍不住问:“这么难闻吗?”   申宁苦着脸点头,对她来说,这个难闻的程度是人类闻到的几十倍,相当于一大桶腐败的鱼虾、腥臭的淤泥搅拌在一起。   谢温时默了下,却还是没上手帮忙。   他晚上特意告诉申宁不要睡觉时蹭掉药膏,而后匆匆离开,怕回去太晚,知青点会有人怀疑。   申宁嫌弃地看看脚上药膏,暂时没擦掉。   她身子后仰倒在炕上铺的棉被上,盯着房顶,满足地打了个滚。   小伙伴今天让她乖了哎!   那明天,他是不是就能叫她“乖乖”了?   ……   晚上的申宁伪装得一瘸一拐,白天的申宁健步如飞,干垮一众壮汉。   她心情极佳,挑着水桶的脚步都轻快如踩云,等两桶水送到知青们负责的地旁边,宋雪洁接了过来。   “你不累吗?”宋雪洁忍不住问。   一上午看着申宁来来回回挑水,速度没有一丝变慢,她再次对她的体力表示羡慕。   “不累啊,”申宁脸不红气不喘,连汗都没流一滴。   她看着宋雪洁拿来水瓢,往地里一瓢瓢地浇水,索性也跟了上去。   她随口道:“我听说你去孙大娘家串门了?”   队里是没什么秘密可言的,宋雪洁农闲时去孙家串了次门,全大队都知道了。   宋雪洁刚开始还疑惑她怎么知道的,转念一想,也就不意外了。   她笑着点头,“是啊,就前天晚上。”   说起这个,宋雪洁想起了昨晚来扫盲班的谢温时,忍不住问:“谢知青昨晚是不是去找你了?”   申宁惊讶,“你咋知道的?”   宋雪洁抿嘴一笑,“昨晚他来扫盲班门口呆了一会儿,看着像是找人,没一会儿就走了,我猜是来找你的。”   申宁歪头想想,原来小伙伴还去扫盲班找过她。   她心情更好,漂亮的猫眼因为愉悦而眯起来。   宋雪洁自己都觉得赏心悦目,笑道:“那你和谢知青真处对象啦?”   她以为,都私下见面了,大概就算是正式处对象了。   没想到,申宁摇头,回答得毫不犹豫,“没有啊。”   宋雪洁一愣,“没有?”   她想想外表风光霁月的谢温时,虽然不愿意恶意猜测,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道:“那你平常要注意点啊。”   申宁:“?”   “注意什么?”申宁不解,平常从没人跟她说这些东西。   “就是、就是,”宋雪洁难以启齿。   她也是个没处过对象的姑娘家,踌躇半天,才含糊道:“就是不能接触过密嘛。”   这个世道,总是对女性的欺压更大,当男女犯了同样的事,往往也是女性所承受的伤害更多。   宋雪洁拉过申宁,对着她的耳朵,悄悄说了几句话。   一分钟后,申宁挑着空水桶往回走,脸上的神情还有些懵懂。   她一直不知道,原来人类男女还能干这种事?   想起两个人嘴对嘴亲的样子,申宁嫌弃地撇嘴,又不用喂食,干嘛要这样?   宋雪洁说不能被看身体、摸身体,可是,她昨天让谢温时涂药他都不肯哎。   想到这里,申宁又稍微高兴了点。   宋雪洁说不这么干的是正人君子,她就知道小伙伴是个好人!   申·满脑滤镜·宁如是想到。   虽然谢温时没干活,但关于他的传言一直没有停歇。   “要我说多念书还是有用的,你们看人家谢知青,不就靠笔杆子去公社上班去了吗?”   “等今天秋,我也把我大孙子送公社小学去!”   “我也是,小孩还是得多年书,不然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还得靠扫盲!”   大家闲暇时谈论的热闹,申宁坐在不远处的大树下听着,耳朵轻轻抖动。   大队长也在树下乘凉,手里握着干巴巴的饼子,牙齿撕下一块,便腮帮子用力地咀嚼起来。   申宁灌了口水,润了润喉。   她眼睛扫着不远处聚集的大娘们,问大队长,“你听见她们说啥了吗?”   “说啥啦,”大队长不是兽类,耳朵自然没申宁灵。   他又撕咬下一块饼子,眼睛顺着申宁的目光望过去,有些疑惑。   申宁向来是不说废话的,她主动搭话,肯定是有事要说。   申宁:“他们说孩子得多读书,等今天秋天,要把自家小孩送去公社读小学。”   大队长附和着点点头,“挺好挺好,咋了?”   让小孩都去上学当然是好事,哪怕现在不能考大学了,也能去公社、县里找工作,有吃商品粮的机会。   再没有人比农民更知道靠天吃饭的苦了。   申宁摸摸下巴,当然是年代文里说好的建小学了。   公社小学离大队不近,成年人走路都得快一小时,还得翻过一个小山坡,下雨下雪天都很不好走。   年代文里,不知道是什么契机,让大队长有了给队里建小学的心思。   她随口道:“咱们队里不能建个小学吗?离得近,上学也方便。”   重点是在年代文的剧情里,似乎是有一次大雨天,谢温时和几个人去公社小学接孩子,自那之后,他出现的频率大大增加,好像一夜之间,就从一个漂亮斯文的背景板变成了大反派。   反正,这个剧情肯定发生了什么。   可现在小伙伴不在大队干活,去公社工作了,那应该就不会去公社小学了吧?   申宁不太确定,觉得还是队里有个小学比较放心。   这样,红江沟的孩子不用去公社上小学,谢温时自然不用去公社接了。   大队长一愣,连饼子都忘了咬。   “咱们队里自己建小学?”这是个他自己从没想过的事。   红江沟大队人口不少,近百户人家,小学适龄的孩子也有好几十个,上过学的是少数。   早些年,大家一直没有送孩子上学的意识。   真有几个上学的,也是去公社小学上,大队长从来没有自己建小学的想法。   听申宁这么一说,他扎扎实实愣了一会儿。   他想都没想,摇头道:“建小学哪有那么容易?得跟上面上报、申请,等审批过了以后还得费人费钱建学校,多麻烦呢。”   他把话题拉回了申宁身上。   “我听说,谢知青不去扫盲了,你也不去了?”   申宁只在谢温时面前心虚,在大队长面前,理直气壮地点头。   “不想去。”   大队长语塞,好半天,才语重心长道:“你扫盲是为了谁?那不是为了你自己——”   “不对,”申宁打断他,“我就是为了谢温时才去的。”   她眼神不避不让,大大方方,让正准备教导她的大队长无言以对。   他是知道的。   也许是因为没爹妈教,申宁在很多方面的想法一直非常固执,她认准的东西,没人能改变。   他长叹一声,不再劝说。   “算了,你们小年轻的事我不管,反正扫盲班你得继续去。”   申宁正要辩解,便被大队长先一步抢先,“你要是不去扫盲,我就让谢知青去公社住去,不回大队!”   虽然他的权利未必干得了这事,但对不清楚公社事务的申宁来说,还真被唬住了。   她拧着眉毛,不情愿地闭上了嘴。   等申宁的脚踝彻底好了,她揣着晚上又熬了个夜,跑到四平农场去找谢爷爷。   一进屋,先看到了小宋激动的脸。   他赶紧把申宁迎进来,语气有些激动,“申同志你来了!”   谢爷爷躺在炕上,老魏在他身后,正为他腰上抹药膏,见到申宁回头望了一眼。   申宁陆陆续续也来了好几次,他们的防备心大大减少。   “腰伤还没好吗?”申宁走近,看到谢爷爷的腰上红肿一片,看着比之前还严重了。   她把口袋里的药膏拿出来,是谢温时给她买的那管,正好送给谢爷爷。   “天天砍树,一时半会好不了,”谢爷爷笑了笑。   他盖上衣服,扶着腰坐起来,眉头因为吃痛而紧紧皱起,但眼神还是清明和蔼的。   他脸色红润,精神状态看着比之前好很多,申宁放下点心。   她端详着谢爷爷的脸色,接着问道:“那个叫王伟还是什么的,他没欺负你们吧?”   王伟就是她当初背谢爷爷下山时,遇到的那个盛气凌人小队长,被她狠狠打了一顿。   没人回答。   申宁看向小宋,“你说。”   小宋犹豫一下,还是道:“他就是把我们分去了干活最苦的地方,还没晚饭吃。”   他们这种身份,本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申宁握紧拳头,眉毛直竖,只觉得上次打王伟打轻了,让他还能爬起来搞事。   她心里盘算着怎么解决,但眼下最关键的,还是谢爷爷的腰伤。   她把药膏递给谢爷爷,“这个我就用过一次,你拿着用,”她没说的是,这是他亲孙子买的。   谢爷爷道了谢,接过药膏,只觉得手里小小的管状物重比千金。   他长叹一声,“这份恩情,我谢某真是不知如何报答了。”   申宁不愿意听这些,见到谢爷爷她就高兴地不得了,拆下肩膀挂的包袱,把里面的吃食交给他,“你们抓紧吃,别被发现了。”   吃食送出去,突然,有人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   申宁疑惑回头,看见小宋。   他脸微红,左手捧着一把鲜红的草莓,颗颗只有她指肚大,是山上才有的野草莓,很不好找。   他小声道:“这是我昨天上山时发现的,申同志你吃。”   申宁眨眨眼,今年她还没吃到野草莓呢!   想起野草莓芳香的味道,她咽咽口水,伸手拿了一颗野草莓,“谢谢你!”说着,把草莓扔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汁水在唇齿间绽放,溢到喉间,让申宁满足地眯起眼睛。   “好吃!”   小宋看着她的笑容,傻愣半天,脸蹭的红到脖子根,慌慌张张把一把野草莓全部塞给申宁。   “都、都送给你!”说完,便落荒而逃。   申宁奇怪地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手心里的大把草莓,美滋滋回头,就对上了老魏和谢爷爷奇怪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引用自《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在这里放上原诗: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第34章 相见   ◎三合一◎   空气湿润, 推门出来,便看到湛蓝水洗过的天。   谢温时吸了一口晨间清爽的空气,心情放松下来,今天, 就是他去农场做宣传的日子了。   他简单烧水煮了点玉米面粥, 勺子搅了搅, 便面不改色吞下喇嗓子的粗糙流体, 算是吃完早饭。   公社那边,万主任想着他去农场太远,还特地允许他早上不用先去公社,可以直接去农场。   出门时宋雪洁起得早,端着脸盆出来,看见谢温时愣了愣。   “谢同志这么早就出门啊, ”她寒暄道。   宋雪洁看着衣冠整洁的谢温时, 不由得想起了昨天申宁说两人没处对象。   谢温时转头, 礼貌颔首,“宋同志好。”   宋雪洁又看他一眼, 便转过身匆匆走了。   他眉头微皱, 难道是她发现什么了?   时间紧张,他不再多想, 把准备好的东西装进绿色挎包, 便离开了知青点。   到农场时已经是八点多钟,因为昨晚下雨, 谢温时的鞋上沾满泥灰,裤脚都溅上了泥点子。   来接他的不是场长, 是农场一个叫王伟的小队长。   上次见王伟时, 他鼻青脸肿像是被打了, 这次出现已经好了,要不是他记性好,恐怕都认不出来。   “呦,这不是上次那个同志吗?”王伟一愣。   他本来在农场门口等着,等得抓心挠肝,好不容易见到人影,没想到却不是自己等的那个。   他不由得望了望谢温时身后,“就你一个?宣传部的王松同志呢?”   谢温时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的人,微笑道:“王同志去了河洼大队,这位同志认识他?”   王松一听,脸上堆的笑脸顿时散了。   他双手环胸,打量着眼前这个男青年,上次讲报纸时来过一次,除了一张漂亮得过分的脸蛋,挑不出什么好处。   他语气顿时散漫起来,“几天不见,你都进公社了?”   谢温时轻易分辨出他话里的不屑,眉头微挑,语气和缓得不见情绪。   “你是叫王伟同志吧?也姓王?这倒是挺巧的。”   王伟哼了声,个头不高,下巴却大鹅一样高高抬起。   他得意道:“没错,我和你们宣传部的王松是一家子,说起来,他还得叫我一声哥呢!”   谢温时想起他等在这儿的神态,觉得不像平等的同辈。   但他也未说什么,淡淡一笑,“怪不得,你和王同志长相还有一点相似。”   王伟摸摸自己的脸,却不太乐意了,谁要像那个败家子?   但这话不便说,他冷哼一声,放下了抱在身前的胳膊。   “走吧,我带你去做宣传的地方。”   这个地方和上次谢温时宣讲是一样的,他跟在王伟身后一步,步伐沉稳,眼睛随意地在人群中扫动。   上次已经看过一遍,这次,谢温时很顺利地找到了谢爷爷的位置。   他正站在最左列的排头,穿着打满补丁的衣裳,衣服单薄破旧,却洗得干干净净,衬得衣服下清瘦的身躯也如老树枝干那般挺峻,没有一丝弯折。   在他的旁边,还有一个眼神锐利的老人,和一个白净瘦弱的年轻人。   上次谢爷爷就和这两人挨在一起,恐怕是很熟悉的人。   谢温时只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神态自若,仿佛只是不小心瞥来的一眼。   只有谢爷爷,此时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眼眶泛红,赶紧低下头,怕被人发现异状。   王伟把谢温时带到前头,不耐烦地扫了下面的人堆一圈,高声喝道:“都老实点,好好听着,晚上之前还得做思想报告,尤其是你们几个!”   他的手狠狠指向谢爷爷和小宋,语气变得更恶。   “你们俩劳动改造的效果最差,明天要是报告得不好,都别吃饭了!”   自从上次被申宁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王伟就记恨上了这两个袖手旁观的人。   一是觉得这两人看着他挨打却不帮忙,二是,觉得自己被一个姑娘打了,被他们看见很没面子。   他不觉得是自己弱小,只敢朝这些人泄气。   谢爷爷不发一言,小宋的脸猛地涨红了,胸膛剧烈起伏几下,没有开口。   即使被当众训斥这么多次,他的羞耻心也没法接受。   王伟对着改造人员们耀武扬威,丝毫没有注意到,谢温时落到他背后的凉薄视线。   等他觉得后背心发凉,回头时,就对上了谢温时微笑的眼。   他平声道:“时间不早了,我还得两个小时读完回公社呢。”   王伟知道这是催促的意思,正巧,他也不想和这帮坏分子一起呆了,便勉强点了点头。   “行吧,那我就休息去了。”   他再次瞪了底下的人堆一眼,这才挺胸抬头离开。   王伟走了,原本死寂麻木的人群却没有丝毫变化,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丝毫变化。   一双双黑眼睛,像干涸的深井,没有一丝光亮。   只有谢爷爷,他悄悄抬起头,几乎贪婪地望着自己的孙子。   谢温时从挎包里拿出稿子,在手中展开,声音平稳清澈,没有一点不该出现的颤抖:   “我是公社宣传部的干事,最近半个月,便由我负责大家的思想教育工作,今天,我先给大家朗诵一篇上级文件……”   他花了三天,熟悉农场的建筑、布局,还有这帮改造分子的住处。   终于,三天之后,终于被他找到了一个机会。   王伟捏着手里写满字的纸张,远远瞥了一眼,“啧”了声,便不耐烦地随手撕成碎片。   他扫了谢爷爷一眼,得意道:“狗屁不通!不是说你是大作家吗?怎么,写得了文章写不了检讨?”   谢爷爷抬眼,透过王伟看了眼他身后的谢温时,暗暗摇头。   他垂下头,像是备受打击似的。   王伟没趣,又把小宋写的检讨拍到他脸上,“再看看你的!更是狗屁不通!”   小宋紧咬牙关,没有张嘴。   王伟把这两人羞辱了一通,还回头对谢温时笑,“你看看,这帮臭老九就是贱皮子,写个检讨都不认真!”   他笑嘻嘻的,眼里都充满对这类人的恶意。   谢温时捏紧的拳头缓缓松开,脸上带笑,眼神却是冷的。   他冷声道:“半个月思想教育结束后,上级会来检查这帮人的思想改造情况,照王伟同志这个处理法,只训斥不解决,恐怕四平农场没法过关。”   王伟一愣,顿时皱眉,“你什么意思?”   谢温时字字咬得清晰,“我的意思是,麻烦王伟同志这半个月不要干涉我的宣传内容。”   王伟瞪大眼睛,这个姓谢的是在说他碍事?   一个南边来的人生地不熟的知青,有什么资格说他?!   他揪住谢温时的衬衫领子,怒骂道:“你不就是个用笔杆子的破书生?咋的,嫌弃我们农村人没见识没文化是吧?我要跟场长上报!”   谢温时轻笑一声,“啪”一下拍掉他的手。   他淡淡道:“王伟同志,你虽然干活和思想教育都不行,但我不得不承认,在官僚主义和阶级主义上,你是有一套的。”   王伟一愣,便听见对方慢条斯理的话。   “首先,我并不是嫌弃你没文化,而是你架子太大、私心太重,大大影响了公社思想教育的工作。”   “其次,我们都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而工作,我认为你不应该为了一己私利,尸位素餐。”   “最后,王伟同志,你能不能不要三句话不离场长和公社领导?”   谢温时长叹一声,十分无奈似的。   “领导们每天为集体而辛苦,你就不能多干点活,少为他们添麻烦?”   王伟被说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极其难看。   他刚要怒骂,便听见后面传来剧烈的鼓掌声。   “说得好!”   外面走来两人,左边的国字脸身量高,右边的矮胖敦实,正是公社的万主任和农场场长。   鼓掌的,正是农场场长。   他看都没看王伟一眼,眼珠子看着谢温时,十分惊异,“谢同志这个思想觉悟果然高,要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想法,我们集体肯定会进步巨大。”   这个“人人”,让王伟的脸色发青了。   场长夸骂他的谢温时觉悟高,不就是说他觉悟不高了?   农场场长用力点点头,看向万主任,语气带着赞叹。   “谢同志去你们宣传部可是正合适,果然,好苗子都被你们挖去了。”   万主任也没想到一来就能看到针锋相对的场面,不由得望了谢温时一眼,是巧合?   他笑着接话道:“小谢觉悟是高,要是不高,也不能上《省报》不是?”   两个上级领导便齐齐笑了起来。   僵硬的气氛一扫而空,农场场长这才看向王伟。   哪怕是公社副社长家的亲戚,屡屡闹出事,还在对方领导面前下他的脸,他语气也淡了下来。   他假笑道:“小王最近是有一点浮躁,正巧,上面下来了砍树开田的要求。”   “其他小队长都比较忙,这事儿就交给你了,明天,你就带人上山砍树去。”   这个时节山上蚊虫最多,呆个半天都能把山上叮得没一块好肉,实在是个苦差事。   王伟脸色难看,却不敢拒绝,憋屈地答应了下来。   农场场长不愿再看见他的脸,挥了挥手,“行了,你出去吧。”   至于谢爷爷和小宋,就更没得到他的注意。   谢爷爷担忧地暗望了谢温时一眼,扯了扯小宋的袖子,跟着离开了。   一眨眼,刚才还热闹的地方,只剩下三个人。   万主任看着谢温时,笑了笑,“本来是来看看你在农场的工作开展的怎么样,没想到——”   他摇摇头,转而换了个话题。   “你说说这两天的情况吧,我也了解一下。”   万主任这天的确是突然来的,一个小时后便离开了,中午,谢温时却被一场暴雨被迫留在了农场。   暗沉黑云在天际铺开,遮掩了一切阳光,仿佛到了晚上。   密密匝匝的雨丝砸到地上,编成了一张柔软的网,几乎没有缝隙,转瞬就淹进肥沃的黑土里。   谢温时被农场场长请到家里吃了顿饭,后者好面子,人大方,饭桌上还有一盘韭菜炒鸡蛋。   吃完饭,场长还想让他在自己家休息。   谢温时收敛了上午和王伟争辩的锋芒,言辞柔和地道:“我看这个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不好叨扰,山上不是有空房子吗?我去那里凑合一下就行。”   场长有些犹豫。   他家其实不小,但架不住上有老下有小,人口多,谢温时要是留下来住的话恐怕也得挤一挤。   可是——那座山上住了不少改造分子啊。   他还没想好,便听见谢温时又道:“反正下雨,我也不会出门,随便找个地方歇一下就是了。”   场长这才勉强点头,“行,那我找个雨衣送你过去。”   “不用,我认路,”谢温时笑道,“您好好休息,就别出门了。”   农场场长暗想这个小青年会做人,拿来雨衣,便没非要送他出去。   谢温时抓紧自己的挎包,披着雨衣,踏进了深深的雨幕里。   他这几天暗中和谢爷爷接触过几次,知道那个眼神锐利的老人和瘦弱年轻人都是他的同屋,再三确认过可靠以后,才决定见上一面。   他静悄悄经过其他房屋,脚步声被巨大的雨声掩盖,没留下一丝痕迹。   等到了山顶,他才见到那个孤零零的小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内的激动,上前敲门。   雨声很大,贴在门前的谢爷爷却分辨出了熟悉的敲门声。   他心中一喜,急忙推开门。   雨夜里,赫然出现谢温时身影。   他匆匆走进,反手关上门,这才看向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老魏和小宋。   他们两个大概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站在炕边,一脸复杂。   谢温时微微一笑,“又见面了。”   他们上午才见过,只是当时,一个是宣传干事,一方是被宣传的坏分子。   可说到底,他们此时站在了同一块土地上。   老魏长叹一声,“我是真没想到。”   谁能想到,改造分子的亲孙子,会千里迢迢找到农场呢?还当上了受重用的公社干事。   小宋更加震惊,从听到谢爷爷的介绍后,他就不敢置信。   两个人看着谢爷爷和谢温时相认,心中也有澎湃之感,仿佛和亲人团聚的是自己。   谢爷爷握紧他的手,声音都在打颤,“你说说你,到底为什么来!”   谢温时感觉到他掌心的粗糙,心头更加酸涩。   一辈子握笔磨墨的手,被磨出老茧,裂出了干涸的口子。   他轻声道:“是我来晚了。”   只四个字,刚才还忍着泪的谢爷爷,老泪便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他哽咽道:“好孩子,好孩子,是爷爷对不起你。”   “这不是您的错,”谢温时抿紧嘴唇,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谢爷爷清高稳重一辈子,即使被儿子出卖,被送到农场,也是腰杆笔直不曾弯下一点腰。   可此时,却低下了头,弓腰痛哭起来。   谢温时眼睛红了一片,却没有哭,抚摸着他瘦得一根根骨节凸出来的脊背。   他轻声安慰着谢爷爷,过了几分钟,老人家才止住眼泪。   他抹抹眼角,努力平复着呼吸。   谢爷爷情绪稳定下来,这才给谢温时介绍,“这是老魏,小宋,你也都见过了。”   谢温时一一问了好,实际上,这两人的资料这几天他已经查得一清二楚。   他在简陋的屋子里扫视了一圈,除了一张火炕,一览无遗。   他眉头微皱,“有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吗?”   谢爷爷一愣,弯腰指了指炕角的一块红砖,“那里面是挖空的,可以放东西。”   说着,他抓住那块红砖晃了晃,拿了下来。   火炕里赫然露出一个大洞,里面塞了个油纸包,不知道是什么。   谢温时打开身上的挎包,掏出一包桃酥、一包鸡蛋糕,还有六个鸡蛋,放到炕上。   “这鸡蛋是煮熟的,现在天气热放不了几天,你们尽快吃。”   言外之意,是送给他们三个的。   谢温时深信,只有利益连结下的关系才是最稳定的,和同屋绑到一根绳上,对他和谢爷爷来说是最安全的。   说着,他先拿了两个鸡蛋,分别递给老魏和小宋。   老魏看了看手里的鸡蛋,再看看谢温时漆黑的眼,沉默了下,把鸡蛋往炕边一敲。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小宋没想那么多,他愣愣被塞了个鸡蛋,“这不太好吧。”   普通养鸡的农村人吃鸡蛋都不容易,何况是他们。   “这阵子多谢你们照顾我爷爷,就收下吧,”谢温时微微一笑。   谢爷爷年纪大了,干不了多少活,何况这几天他看在眼里,这两个同屋对他照顾颇多。   这样的人,他是不吝于感谢的。   小宋这才收下,他看着鸡蛋咽咽口水,藏到了手心。   藏东西的洞不大,谢温时把吃食塞进去,弯腰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清苦的药味。   他鼻尖微动,觉得这股味道有些像自己之前从县里买的那种。   他手在炕洞里翻了翻,果然,摸到了两管冰凉的硬物。   谢温时把手抽出,看着手里两管药膏,不由得一愣,“扭伤药膏?”   之前他给申宁买的,也是这种。   农场明显不会给他们用这种药膏,藏在这里,就证明是见不得人的。   他疑惑地转头看向谢爷爷。   谢爷爷点点头,“是扭伤的药膏。”   谢温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低头细看,一管已经挤完大半,另一管比较满,还没用过几次。   他皱眉问:“这药膏是哪儿来的?”   谢爷爷没想隐瞒,“是一个小姑娘送的。”   他缓缓说起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包括在山上遇野猪、被她救下,一直到她多次来送吃食送药膏。   说话间,神态全然是感激。   谢温时越听越觉得古怪。   独自打一只野猪、抓很多鱼做鱼干……听到这里,他脑海中一个人影越来越清晰。   美艳、活泼,却也武力强悍。   他忍不住问:“是不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十七八岁,个子很高,总穿着黑色衣服?”   谢爷爷一愣,“是啊,你怎么知道?”   但下一刻,他就想了起来,“是了,申同志就是在红江沟大队,你也是。”   谢温时的脸色却不大好。   这一刻,他脑袋里冒出无数猜测——   申宁知道谢爷爷是他的亲爷爷吗?   如果知道,她是怎么认出来的?   她为什么暗中多次照顾他们?   谜团的网把谢温时紧紧缠绕,他想不明白,只觉得那些真挚热烈的情感里,好像一瞬间混进了许多秘密。   他不觉得,申宁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   她在山上遇到陈忠老娘,可以把她顺路背回来,可是农场离红江沟大队那么远,她为什么屡次悄悄过来、特意为几个陌生人送珍贵物资?   如此危险,一旦被发现,还极可能被他们的身份拉下水。   到底是为什么?   谢温时神态复杂,谢爷爷也发现了,不禁问道:“怎么了?”   谢温时深吸一口气,抱着最后一丝猜测,“您和她说我们的关系了吗?”   谢爷爷一愣,摇头,“我只说有个孙子,并没具体说。”   ……   此时的申宁并不知道农场发生的事。   农场下雨,红江沟大队却天气明媚,天上一丝乌云也无,只把人晒得暖洋洋犯困。   她打着哈欠,只想早早干完今天的活,去草甸子里抓鱼。   天气越来越暖和,草甸子里结的冰化了,水越来越多,鱼也就越来越多。   好几天去扫盲班没去抓鱼,她已经又没有肉吃了。   而且离上次看谢爷爷也过了好几天,申宁想烤干几条鱼,给他送去。   打完最后一趟水,她跟大队长打了声招呼离开,拐了个弯,便往草甸子里跑去。   抓到十几条鱼,申宁便停了下来,就着水把鱼开膛破肚清理干净了,这才扛着一大桶鱼回家。   她把鱼分成两半,用一点盐腌好,再挂到阴凉处准备风干。   申宁处理得特别精细,人类的喉咙是很脆弱的,不能有鱼鳞、尖锐鱼刺,也不能吃很浓的腥味。   这一处理,就处理到了天黑。   她给自己蒸了条五六斤的大鱼,吃完便准备去扫盲班,刚出家门,便见到大步跑来的谢温时。   他步子迈得极大,头发都被风吹得往后,露出白皙额头,很急切似的。   申宁眼前一亮,用力挥手,“谢温时!”   谢温时的情绪像小火烧开的水壶,持续沸腾,泡泡一颗颗浮到水面上碎裂,都是不解和迷茫。   层层叠叠的疑虑压在他的背上。   下午雨一停,他带着虚伪的面具和农场场长告别,然后马不停蹄赶回红江沟。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想要马上出现在申宁面前。   他很想问一句:你到底知不知道?   可等真看到了人,他步伐一顿,无数疑问都堵在了喉咙里。   申宁看着他突然停下脚步,自己迎了上去。   谢温时的发丝潮润,半条裤腿和鞋面都是脏的,她疑惑道:“公社那边下雨了?”   她还不知道谢温时这些天一直去农场工作。   “没有,”谢温时一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   他咳了一声,看着她亮晶晶清明的眼,觉得自己今天赶来的太过冲动。   以他的性子,应该是私下调查、暗暗筹谋才对。   可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了申宁面前。   她穿着短了的黑色衣裳,露出雪白手腕和半截小臂,形貌艳丽,眼睛却清澈得能映出他的脸。   头发凌乱,面容苍白,狼狈得像被雨打了的可怜人。   她十分熟稔地伸手,拽了拽他扭曲的衣领,口吻亲昵又直白。   “你怎么跑得这么急?累不累啊。”   她的手指温热,谢温时冰凉的脖颈被触碰到,喉结滚动,升起丝丝暖意。   他深深望着申宁的脸,他不想恶意揣测她,可是,他又实在没法想通。   他和谢爷爷的事,她到底知不知道?   他抿紧嘴唇,拉着申宁进了还没关上的院门,“我有点事想问你。”   申宁眨眨眼,乖乖被他拉了进去。   “什么事啊?”   她低头,看了看他握她手腕的手,唇角翘了起来。   谢温时反手关上院门,眼睛一直紧紧盯着申宁,不想错过她的每一个神态变化。   “在来红江沟以前,你是一直在周围这一带生活吗?”   申宁一愣,摇头,“不是。”   她离开谢家老宅以后,在外流浪了半个月,才变成人梦到年代文的剧情,然后,她就找到了红江沟在这落户。   说起来,当时爬火车、捡吃的,她还吃了不少苦头。   谢温时的手不自觉收紧,声音放得更沉,“那是在哪儿?”   申宁犹豫了下,告诉小伙伴也没关系吧?   她道:“我小时候在滨城。”   滨城,是冰省的省城。   谢温时心里道了声果然,在被带去沪市前,他小时候也是在滨城生活的。   他观察着申宁的脸,在童年的记忆里深挖,试图找到一个和她相似的漂亮小姑娘。   可是没有。   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他松开申宁的手,声线低柔,更像是诱哄。   “你是不是见过我?在我下乡到红江沟之前。”   申宁嗖的睁大眼睛,小伙伴怎么知道的?   她下意识摇头,眼神撇到一边不看他,“没、没有。”   谢温时见她眼神闪躲,便明白了。   申宁应该早就见过他,并且,还认出了他。   那么,她认出谢爷爷也是正常的了。   他心头说不出的茫然,如果别人知道他和谢爷爷的身份,他大概会想尽办法把那人赶远、除掉,可偏偏是她。   谢温时沉默下来。   许久没听到声音,申宁小心翼翼抬眼,戳了戳他的手背,“你怎么了?”   她心里猜测,难道是他知道他的身份了?   不、不可能,正常人怎么会把动物和大活人联系到一起呢?   难道是他知道她见过谢爷爷了?   申宁实在不擅长想这些复杂东西,她痛苦地揪揪头发,小声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短短一句话,事情昭然若揭。   谢温时长叹一声,“你的确见过我吧?”   那个住在书香门院里,家里仆人成群,穿着小西装或长衫的小少爷,资本家的后代。   申宁观察着他的脸色,点点头,含糊道:“是见过。”   谢温时继续问:“那你也认识我爷爷吗?”   申宁心虚:“认识。”   “所以,这些事情你都是知道的吧,”谢温时强调道:“包括我爷爷在哪儿。”   申宁垂下脑袋,有些蔫巴,“知道。”   面对这个语气的小伙伴,她总有回到小时候的感觉,偷吃了太多肉干,被他揪着后领子训。   习惯性心虚的申宁没敢抬头,自然没看到他复杂的神色。   不用再问下去了,所有答案已经摆到明面上。   申宁在一开始见面时,就知道他是曾经的资本家后代,救谢爷爷时,也知道两人的关系。   从头到尾一无所知的,是他。   谢温时疲惫地闭了闭眼,一下午紧绷的心情骤然消散,换成了另一种。   警惕、揣测。   虽然不知申宁是怎么认识他的,但当时谢家在当地名气极大,谢爷爷救助过上百个失孤的孩子,让他们长大、读书,也许申宁就是其中的一员。   他看了眼一改凶悍本性、恨不得缩成鹌鹑的申宁,叹了一声。   “去上扫盲班吧,”他没再说别的。   申宁头一次这么喜欢扫盲班,让她能逃脱眼前的紧迫局面,她应了声,忙不迭跑了。   而谢温时站在申宁家的院子里,驻足许久。   良久,他才抬手捏了捏眉心,眉头无法舒展。   他得好好捋捋自己对申宁的情感了。   ……   在扫盲班,申宁如坐针毡,不由自主地想谢温时。   他的秘密被自己知道了,不会以后再也不理她了吧?可是她没做坏事,还救了谢爷爷,应该不会吧?   她皱着眉头纠结,随着思绪,脸上神色变幻。   上头的宋雪洁像在看变脸的戏法,好不容易等下课,众人一站起,她就拦住了申宁。   “你想啥呢?我看你脸色变了又变的。”   原先口音柔婉的南方姑娘,呆了快两月,都染上了东北口音。   申宁叹了口气,摇摇头,“不能说。”   谢温时的家事,是谁也不能说的。   宋雪洁更加好奇,却没追问,只是道:“明天好不容易休息,孙大娘约我去县里,你要去吗?”   最近,她和孙大娘可是越来越熟悉了。   说起县里,申宁就想起了国营饭店的红烧肉,咽咽口水。   但她没肉票了。   她苦恼地叹口气,点头道:“我去供销社买点糖。”   两人约好了明天早上见面,申宁回家时,谢温时早已离开,院门上的锁也是锁上的。   她躺到炕上,纠结了一会儿,便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申宁就去了村口。   十几号人都围在那里,叽叽喳喳,都是准备去县里采买东西的。   公社其实也是有供销社的,但红江沟离县里更近,大家便多去县里。   申宁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谢温时,现在,他可不是下地第一天就落水的小白脸了,自从靠写文章上了《省报》、去了公社,他就变成了大家眼里的香饽饽。   他被大家簇拥着说话,面带微笑,看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申宁没敢过去,站到宋雪洁身边,她正在和孙大娘说话。   “好一阵子没去县里,家里的油盐都没了,你们知青点吃得怎么样?”   “还好,和大家吃得都差不多。”   知青们的口粮除了刚来时的补贴,都是提前预支的,他们得省着吃,不然秋收后都不够还队里的。   每天黄糊涂、玉米面窝窝头,这就是大多数时候的主食。   宋雪洁刚来时还很瘦弱,干活一阵子,虽然人还是瘦的,但精神状态却大变样。   现在的她脸色红润,扎着两个麻花辫,整个人都充满向上的朝气。   见到申宁,她高兴地招招手,“申宁,你来啦!”   孙大娘笑眯眯的,“你也要去县里?”   “嗯,去买点东西,”申宁道。   她说着话,余光却瞄着几米外的谢温时,恰好对上他漆黑的瞳孔。   谢温时微怔,没想到正好对视上。   他神情没动,眼神却柔和了点,朝她轻轻一颔首。   申宁眨眼,压抑的心情瞬间蓬□□来。   小伙伴没生气!   申宁的心情骤然松快下来,朝他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虎牙尖锐跳脱。   谢温时收回视线,昨晚,他辗转半夜没睡,思考他对申宁的情感。   他感慨于对方的赤诚热情之余,这份情感里,是否有爱情的存在?   他纠结半夜,发现答案是有。   他不知这份情感多长久多炙热,但起码当下,他不想再次拒绝她。   申宁对她好,对谢爷爷多加照顾,不正说明他们是两情相悦吗?   谢温时十分肯定。   他旁边有个老太婆絮絮叨叨,“我看谢知青一表人才的,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正好,我外孙女可俊啦,和你差不多大还没定亲,要不你们俩年轻人见见?”   旁边的人大笑,“你那外孙女在好几十里外住呢,这还给人家做媒?”   大家哄笑起来,有人的目光却悄悄转向旁边的申宁。   要知道,上回谢知青和申宁被举报乱搞男女关系呢。   虽说不知道有没有,可是,多少可能有点苗头。   申宁听见了,但毫无反应,见人看来,她还凶巴巴看回去。   “你瞅我干啥!”   那人便嗖一下拧过了头,不敢再看了。   一大帮红江沟的人往县里走去,一路说说笑笑,气氛倒很是和谐。   赶路快,越走越热,申宁半路就把上衣袖子挽到了胳膊肘,小臂白如霜雪,太阳光一照,亮得直晃人眼。   路过的男同志一个接一个的瞪掉眼睛,频频回头,有不小心的,直接摔个狗啃泥。   申宁置若罔闻,直奔供销社。   刘庆妹正在柜台后嗑着去年的松子儿,听人来了一抬眼,笑容立刻亮了出来。   “申姐!”说着,狠狠踢了前头的人一脚。   正专心挑糖果的刘宝志吃痛,“哎呦”了一声,怒道:“你踢我干啥!”   作者有话说:   昨天夹子撞上大佬啦/(ㄒoㄒ)/~~   宝们看看预收喜不喜欢嗷,下个月上旬就开新文咯(/▽\) 第35章 故事   ◎三合一◎   刘庆妹朝门口努努嘴, “申姐来了,赶紧打招呼去!”   她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自从谢温时疑似和申宁分开,她觉得自家亲哥又有了机会。   刘宝志瞪他一眼, 回头看, 果然看见申宁正从门口进来。   他刚要开口, 却看见她身边的另一个年轻姑娘。   个头娇小, 巴掌脸白皮肤,看起来跟个瓷娃娃似的。   他忽地睁大了眼,嘴都合不上了。   好漂亮的女同志!   刘宝志的目光随着宋雪洁移动,眼珠子瞪大,有些黝黑的脸膛头一次红了。   宋雪洁是第一次见到刘宝志,一米九那么高, 虎背熊腰, 半截袖外露出的膀子比她腿还粗。   她后退一步, 躲到了申宁身后。   申宁这才注意到刘宝志的存在,眉头一皱, “瞅啥!”   刘宝志的眼睛还黏在宋雪洁身上, 耳朵失灵,直到他背后的刘庆妹察觉到不对劲, 狠狠踢了他一脚。   “哥!”   他这才回神, 不舍地望了宋雪洁一眼,这才看向申宁, “你咋突然来县里了?”   申宁随手一指刚进门的队员,语气懒洋洋, “今天放假。”   说着, 便走向了卖糖果的柜台。   宋雪洁刚要跟上, 便被孙大娘拉到了自己身边,“你跟着我走。”   孙大娘狠狠瞪了刘宝志一眼,因为申宁在,民兵队偶尔会来红江沟,所以她是认识他的。   刘宝志讪讪低头,摸了摸脑袋。   宋雪洁被孙大娘拉走了,他想了想,腆着脸凑到申宁跟前。   “姐,申姐,我问你个事儿呗!”他满脸堆笑道。   申宁盯着柜台里的散装糖果咽口水,看都没看他一眼,“有话直说。”   刘宝志年纪比她大两岁,向来只叫她的名字,这还是他头次叫姐。   刘宝志搓搓手,凑得更近一点,声音小得只有两人能听清。   “就是和你一起来那姑娘,叫啥名字啊?”   申宁的眼睛转向他。   她想起刚才他害羞得脸红脖子粗的神色,恍然大悟,这就是人类的一见钟情?   “你问她?”她指了指宋雪洁,后者正陪孙大娘卖鸡蛋呢。   刘宝志神色一喜,猛地点头,“对!就是她!”   他正翘首以待,没想到,申宁白眼一翻转过了头,“自己问去呗。”   刘宝志一愣。   他知道从申宁这儿问不出来,垂头丧气转过头,没想到,正好对上一双漆黑的眼。   这双眼乌黑深邃,形如桃花,对着刘宝志“友好”地弯了弯。   刘宝志莫名打了个哆嗦。   这个男同志看着斯斯文文的,还带点笑,怎么感觉还有点吓人呢?   他正发怔,便见那男同志缓缓走近,和他擦身而过。   最后,他站到了申宁身边,“要买糖?”   声音低柔,带着林间山涧淌过的清澈,令人耳朵舒适。   申宁也一改对刘宝志不耐烦的态度,眼睛弯弯,声音出乎意料的活泼雀跃。   “对!”她抬眼看向谢温时,下意识地靠近他。   刘宝志看着这两人自然而然的相处,挠挠脑袋,被刘庆妹一把揪了过去。   他听见自家妹妹嘀咕,“这是又在一起了?”   刘宝志:“?”   他不太关心申宁的感情状况,看着宋雪洁的背影,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恋爱的感觉。   刘庆妹翻了个白眼,不愿搭理他。   而谢温时见那个讨人厌的黑熊离开,心口气一松,专心看向了申宁指的糖果。   “上次的虾酥糖好吃吗?”他问。   前阵子他给申宁送过一次虾酥糖,也是那天,她说“喜欢他”,“只喜欢他”。   申宁其实不挑嘴,乐呵呵点头,“好吃!”   谢温时笑笑,“还喜欢吃什么糖?”   申宁想了想,“猪油糖!”   供销社的糖就这几种,这么多年,她其实都尝过了,猪油糖也是比较好吃的。   谢温时点点头,便看向柜台前的售货员,“同志,来半斤虾酥糖,再要半斤猪油糖。”   售货员笑着应下来,麻利地称糖,一边包油纸,一边看向申宁。   “一阵子不见,申同志都处对象啦?”她笑着打趣。   申宁一愣,摇头,“没有啊。”   谢温时也一怔。   售货员眼睛在两人中间扫了一圈,抿嘴偷笑,“你还不好意思呢?”   刚才刘宝志和申宁凑近了说话,这个男同志眼神就不对劲了,还立刻走过来宣誓主权!   申宁刚要解释,售货员已经包好了糖果,递给谢温时,“同志,一共一斤粮票饶三毛钱。”   谢温时掏出钱票付了,拎着两包糖果,转头问申宁。   “你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申宁低头看看他手上的糖果,这是给她买的吗?   不确定。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直白问了,“你的糖是给我的吗?”   “嗯,算我的谢礼,”谢温时轻笑,看着她毛茸茸的乌黑头顶,突然有点手痒。   他控制住自己的手,语气温和。   “之前的时候我不知道,昨天知道,也该好好谢谢你。”   要不是申宁的药膏和吃食,谢爷爷远在农场,一定会过得更凄惨。   何况——他想起了谢爷爷口中的野猪。   要是当时没有申宁,也许爷爷根本活不到今天。   想到这里,谢温时的眼神更加柔和,低声道:“等回大队了我再给你。”   要是现在当众把糖给她,要不了明天,两人的风言风语就要传开了。   申宁眼睛一亮,几乎想要摇尾巴。   “好!”她压着自己的声音欢喜道。   其他人各挑各的东西,两人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乍一看,很像偷偷接触的小情侣。   申宁买完一盒火柴和煤油,悄悄跟他说:“我们可以先回去吗?”   她摸摸肚子,被谢温时敏锐地发现了。   “饿了?”   申宁又拍拍平坦的小腹,理直气壮:“饿了。”   虽然她早上吃了很多,但架不住消化得快啊。   谢温时望了望四周,见没人注意这里,便点点头,“那我们先走吧。”   两个人拎着东西静悄悄离开,等站到大街上,申宁才满足地吸了口清新的空气。   供销社里各种人味都有,又闷又臭,她都快忍不了了。   两人快步往外走,没多远,申宁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红烧肉香气。   国营饭店就在这附近。   她咽咽口水,想到自己已经花光的肉票,只能郁闷地继续往前走。   谢温时起初没闻到红烧肉的味道,越往前走,香气越明显,直到他突然听到旁边“咕咚”一声响。   他惊讶转头,就看见申宁馋得直咽口水的样子。   谢温时:“……”   他停下脚步,失笑,“都这么饿了?”   申宁满脸无辜地点头。   “我请你吃饭吧,”谢温时笑道,脚步一拐,便要进国营饭店。   没想到,申宁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谢温时疑惑转头,“怎么了?”   申宁没看国营饭店充满诱惑力的大门,语重心长道:“肉票很难弄的,算了,我还是回家吃烤鱼吧。”   旁人可遇而不可求的烤鱼,在她这儿倒成了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谢温时忍俊不禁,不由得道:“你不喜欢烤鱼?”   “喜欢,”申宁歪头想想,直白道:“我只喜欢你烤的鱼。”   他烤的鱼又香又嫩,火候正好,最得豹子的喜爱,但她自己烤的就很难吃。   她说的是实话,但落在谢温时耳中,却是另一种情话。   他耳根微红,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腕。   “那我回去给你烤鱼。”   申宁点头如捣蒜。   两个人回去的路上隔了两米远,等到岔路口,谢温时方向一变,去往申家。   说起来,这条偏僻的小路他也走了许多遍。   申宁一开门,他一进去,便看见院子围墙下挂着的鱼干,有大有小,已经晾干不少。   昨天找她的时候情绪太激动,今天冷静下来,谢温时才注意到这些鱼干。   他眉头微皱,“又去草甸子了?”   申宁眨眼,“没、没啊。”   谢温时深深看她一眼,只把她看得眼珠乱转,才无奈道:“你知不知道,你一说谎就不敢看人。”   他并没有限制她的想法,只是道:“草甸子危险,你要小心点,注意别陷进沼泽里。”   申宁忙不迭点头。   谢温时这才把两包糖果递给她,“尝尝,喜不喜欢?”   说着,便准备挽起袖子干活。   申宁便美滋滋拆开纸包,捏出一颗棕色的猪油糖,塞进嘴里,忍不住道:“爷爷也喜欢吃甜的。”   谢温时动作一顿。   爷爷?   她是叫他的爷爷谢长鸿吗?   申宁并没发现她脱口而出的问题,含着糖果,伸手给他拿了一颗,“你吃啊!”   看一眼他的脸色,不禁疑惑,“你脸怎么这么红?”   谢温时拿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颊,果然是烫的。   他沉默着接过糖果,送进自己口中,等香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才把到嘴边的话吞回去。   他假装没听见她的称呼,准备去找鱼。   “可是晒过的鱼烤着不好吃,”申宁捧着纸包,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背后。   “那你想吃什么?”谢温时走向外间的厨房。   知青点的食物已经够少的了,可申宁这边的食物更少。   他目光所及之处,连柴火都只有两小垛,明面上,只有半筐土豆地瓜,还有简单的油盐佐料。   红江沟人家里常见的酸菜缸、咸菜缸通通没有。   谢温时看了申宁一眼,走到厨房唯一的小陶缸面前,握上盖子,“我能看看吗?”   申宁还没反应过来,“你看啊。”   他掀开盖子,看到小缸子里的黄色面粉,粗糙陈旧,一看就是最粗的那种玉米面,只铺了一个缸底。   厨房里一共就这么点东西,她是怎么吃饭的?   谢温时眉头紧皱,轻声问:“你家地窖里有吃的吗?”   申宁歪头想了想,冬天的时候她会拿地窖存肉,但天气热了,地窖就空了。   于是她自然摇头,“没有。”   谢温时心情一下子沉重下来。   他一直以为申宁过得比较宽裕,才能有食物接济爷爷,没想到,她自己吃饭都困难。   这个厨房里的东西加起来,都不够一个成年人十天的口粮。   怪不得申宁时常打猎抓鱼,原来她的食物根本不够吃。   “你秋收分的口粮呢?”谢温时有些严肃。   申宁心眼不多,会不会是被人坑骗了口粮?   申宁看着他严肃的脸色,舔糖的舌头都慢了下来,有点茫然。   “去年秋收分的口粮——”她仔细想了想,“过年的时候就吃光了啊。”   人类都得省吃俭用的口粮,怎么可能满足豹子的胃口?   何况还都是难吃的玉米面、地瓜这些东西,申宁捏着鼻子吃下去,好不容易才没浪费。   她不知道,她的话在谢温时心里塑造了一个多可怜的形象。   没吃没喝,不得不去危险的草甸子抓鱼,这种情况下,还总想请他吃烤鱼。   申宁还眯着眼笑道:“猪油糖好香,我要去给谢爷爷送点!”   “不用,”谢温时语气和缓,“你自己留着吃,爷爷那边我会准备好。”   他低声道:“以后,你不要再管农场那边的事,被人发现的话,很危险。”   申宁歪头,“我不会被发现的。”   她都是挑着黑漆漆的夜里去的,说起隐蔽能力,谁比得上天生的猎豹呢?   谢温时摇头,温柔强调道:“我会解决好一切。”   申宁不再争辩,她低头咬着糖,心想反正小伙伴晚上又不会看着她,于是敷衍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好啦,我好饿。”   谢温时虽然知道她固执又犟,但还不知道她最会敷衍,见她点头,便以为她答应了。   他放下心,把挽起的袖子又放回了手腕。   “我回知青点拿点东西,你等一下。”   申宁目送他离开,把嘴里的糖块咬得嘎吱嘎吱响,真甜!   谢温时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筐子,他带上院门,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放到厨房。   玉米面、地瓜干、土豆,甚至还有半斤白面。   他弯腰,把东西一一放进橱柜,一边嘱咐道:“这些你先吃着,少上山,别伤到自己。”   申宁也弯着腰,蹲在地上,好奇地抬眼看他。   “你给我拿过来干嘛呀?”她语气软绵绵,像猫。   谢温时垂眼看着她,这个角度,她整个人缩在一起,明瞳雪肤,真像是一只乌色长毛波斯猫了。   “你不是没吃的吗?”他顿了顿,移开目光。   “听我爷爷说你送过去很多吃的,现在我没有肉,先拿些其他的给你垫一垫。”   “还有,”谢温时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你那天救了我爷爷。”   申宁歪头看他,明艳笑容不掺一丝杂质。   “我自己愿意救的,不用你谢我。”   在很久很久以前,是谢温时救了她啊。   不然,也许她已经死在了那个脏臭的垃圾堆里。   谢温时胸腔震动,那颗心焦躁地跳动着,久久不曾平静。   他昨天在炕上躺了许久,翻来覆去,才想明白他对申宁的想法。   他的确喜欢申宁,她热烈、直白、坦荡,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是和他截然不同的人。   如果他能解决其他后顾之忧,那么,他是不是就能和她真正在一起了?   毕竟她也喜欢他,不是吗?   谢温时望着她赤诚明亮、喜爱不加掩饰的眼睛,十分肯定地想到。   烤鱼没有吃上,申宁拿出了这两天攒下的鸡蛋,让谢温时给她烤鸡蛋和地瓜吃。   虽然她不喜欢蒸地瓜和地瓜粥,但甜甜香香的烤地瓜还是很喜欢的。   烤的间隙,申宁就坐在他旁边,手搭在膝盖上,乖乖等着地瓜熟。   很可爱,谢温时余光看着她。   ……   今天不止谢温时的情绪有了进展,对于刘宝志来说,同样也收获巨大——他开启了自己的暗恋。   他辗转许久,借着民兵队来找申宁的名义,忍不住来红江沟大队。   结果,人一来,就跑去偷偷看宋雪洁了。   他躲在一棵树后,看着有几个小伙子跟她献殷勤,便酸得嘴里跟啃了青李子似的。   正羡慕着,肩膀上,突然被人狠狠拍了一巴掌。   “哎呦!”刘宝志吓了一大跳,急忙转头。   他看见申宁站在后头,双手插兜,神态鲜明,明明是个年轻姑娘,却出落得比大多数男人还潇洒。   此时她挑着眉,比阎王爷还凶,“你偷偷摸摸干啥呢?”   刘宝志揉着自己吃痛的肩膀,面容发苦,“你啥时候过来的?我咋一点都没听见?”   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申宁哼了声,一把把他搡开,站在他刚才的位置一看,就看见了正在弯腰拔草的宋雪洁。   她眉毛一皱,刷的转过头来,“你偷窥人家!”   刘宝志大惊,“没!我没!”   他生怕被人听见,急忙辩解,“我就是过来看看宋同志,没想干啥!”   “你还想干啥?”申宁扫他一眼。   刘宝志这人她认识好多年了,心眼不多,不会干什么坏事,她还是比较放心的。   但年代文里也没有这号角色啊。   申宁在脑袋里过了遍宋雪洁的几个追求者,确定没有刘宝志这个名字,难道是年代文剧情又发生了变化?   她心中一喜,毕竟,剧情变化越大,证明小伙伴变成反派的可能性越小。   她挥挥手,“跟我过来。”   刘宝志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宋雪洁一眼,蔫头耷脑,这才跟申宁走远了。   等到了一片空地,申宁转身问:“你喜欢她?”   刘宝志瞪大眼睛,没想到她说的这么直白,黑色的皮肤底下都透出红,“你、你咋能这么说?”   一个黑熊似的人露出这种羞涩神色,实在辣眼睛。   申宁抱胸后退两步,秉持着认识多年的熟人情谊,开口提醒了一句。   “她不会喜欢你的。”   不管在年代文还是现实里,宋雪洁明显喜欢男主那样长相英气、端正的,绝不能像头黑熊。   刘宝志一愣,不太服气,“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喜欢我?”语气却有些中气不足。   这些大城市来的女知青,想也不会看上他这样的庄稼汉。   申宁瞅他一眼,懒得解释。   她大步流星走了,留下刘宝志垂头丧气呆在原地,活像是还没恋爱就失恋了。   晚上的时候,宋雪洁还悄悄来找了申宁。   她感激道:“今天下午的时候谢谢你啊,把那个人带走了。”   申宁有些惊讶,“你看见他了?”   宋雪洁咬着嘴唇点点头,下午干活时,她一转头看见那个壮汉,吓了一跳,立刻转过头装没看见。   申宁看她心有余悸似的,解释道:“你放心,他是民兵队的小队长,虽然长得不行,但不会做坏事。”就像下午,刘宝志只敢背地里偷看,连当面问个名字都不敢。   宋雪洁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哪怕他不坏不坏,可她见过不少女同志被欺负的事情,本能的,对这种黑黑壮壮的人有些畏惧。   而且,大队里最近围着她的小伙子还越来越多。   想到这里,她就更加苦恼了。   申宁哪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和宋雪洁去上扫盲班,上完课,特意摸黑去了趟农场。   开门的又是小宋。   他看见申宁,脸上一瞬间绽开笑容,“申同志!”然后急忙侧身,让申宁进来。   申宁照例先去看谢爷爷,“您身体怎么样啦?”   谢爷爷已经得知了她和谢温时熟识,再次见面,更加感激,“好着呢,好着呢。”   他手扶在腰后,“多亏你的药膏,我的腰也不那么疼了。”   申宁欣喜地摆手,特意补充道:“有一管药膏还是谢温时送我的呢。”   谢爷爷一愣,屋里的三个人都愣了。   能送药膏,应该不是普通的队员关系吧?   申宁没注意他们的脸色,从口袋里掏出糖果,想着上次小宋给了她野草莓,还特意多给了他一块。   “你们吃!”说话时,自己嘴里还含着一块糖。   谢爷爷看着手心的糖块,有些失笑。   还是个贪嘴的小姑娘呢。   他道了谢,往自己口中送了块糖,又问道:“申同志和温时关系很好?”   申宁毫不犹豫地点头,“对!”   小伙伴给她买糖、送吃的,两人关系当然很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谢爷爷不意外,甚至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   他这个孙子,一向都是很招人喜欢的。   但能让他主动地喜欢别人,眼前这个小姑娘,肯定不一般。   想起她不求报答送来的那些东西,谢爷爷暗叹一声,脸上笑容更和蔼了些。   “温时上次也说你是个很善良的同志,被分到红江沟大队,也是他的幸运了。”   谢爷爷先前从来不多说以前的事,今天却突然回忆了起来。   “我早年一直在东北,是在十二年前,那时候温时才七岁,家里出事,我们一大家子被迫去了南方避难。”   “他爹不着调,他从小没有母亲,是跟着我在老宅子里长大的,没有玩具,只有一屋子的书。”   “他打小就话不多,喜欢看书、练字,一直想当一位作家。”   谢爷爷满脸的怀念,望着门缝里泄进的一线月光,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过往。   他低头笑了声,满脸的苦涩,“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逃到南方了,也没逃过。”   老魏一直静静听着,未曾开口,小宋却忍不住问:“你们为什么逃到南方?”   谢爷爷道:“我早年交友甚多,有逃到国外的别党人士,所以早早移居埋名,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揪了出来。”   而且,还是被他最信任的人。   他长叹一声,不愿再说这个话题,抬头看向认真听的申宁。   “申同志,你觉得温时怎么样?”   申宁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掰着手指头,认真回答:“他长得好看,还善良,还大方。”   总之,小伙伴哪哪儿都好!   谢爷爷失笑。   “他小时候是很善良的,”谢爷爷柔和一笑,伸出自己的一只手掌,掌心粗糙,带着破了的水泡和伤痕。   “他七岁时从垃圾堆里捡回一只猫,只有我巴掌这么大,浑身乌黑,眼瞳却是琥珀色的,生得尤其漂亮。”   说着,他看申宁一眼,笑道:“就和你的眼睛很像。”   申宁摸摸自己的眼皮,心头软和成一团,那就是她啊!   小宋完全沉浸在了谢家的故事里,忍不住道:“你们还养过猫?那那只猫后来呢?”   谢爷爷缓缓摇头,放下了手,“当时离家匆忙,那只猫不知跑到了哪里,许久也找不到,我们只好先离开了。后来找人打听,别人说,我们离开后,那只猫也消失了。”   他叹息一声,这两年,他叹过的气比前半辈子都多。   “一眨眼过去十几年,那只小黑猫恐怕都不在了。”   小宋满脸的惋惜,“这样啊。”   申宁不知道谢家人后来还找过自己,当时,她正躲在后院的松树上睡觉,一觉起来,谢家已空荡荡不见人了。   她在老宅等了几天,不见人回来,也就离开了。   她心里酸酸的,有种流浪了几天又被找回的感觉。   她忍不住道:“谢温时没问那只猫吗?”   “当然问了,”谢爷爷摇头,“当初,他最喜欢的就是那只小黑猫,吃饭睡觉都把它带在身边。”   “那他后来还养猫了吗?”申宁追问。   “没有,他会给街上的流浪猫喂食,但都不会带回家了。”   年少那个单纯善良的谢温时,跟着那只消失的猫,一起留在了谢家老宅。   申宁满足起来,小伙伴还是只养过她一只猫。   谢爷爷说了半个多小时,申宁听得津津有味,当初以猫的视角知道的东西,成人后再看,别有一番趣味。   等离开农场时,她都是心满意足的。   第二天,申宁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去上工,此时的谢温时,也在去公社的路上。   一进宣传部办公室,王松便拿着笔记本兴冲冲上前,“我昨天改好的稿子!你看看咋样!”   谢温时摘下挎包,随手搁在椅子上,接过他的笔记本,“这么快就改好了?”   王松花了四天时间改了这篇文章,其实不快,但和以前惫懒的他相比,已经算是进步巨大了。   他骄傲地挺起胸脯,“我晚上一回家就改呢!”   他爸都不可思议,一回家就跷着二郎腿的懒儿子,居然忙起了正事。   谢温时笑笑,夸奖道:“嗯,做得很好。”   说完,便低头认真地看起稿子来。   王松期待地等着,心里有点忐忑,不由得凑过去一起看,“是不是不行啊?”   谢温时看过一遍,心里便有了数,“进步很大,已经好很多了。”   王松顿时放下了心,笑得咧出一口白牙,“真的?!”   王松这个人缺乏自信,需要鼓励。   谢温时颔首,从上衣口袋里抽出钢笔,“再改几句话,别的报纸不说,县报应该是没问题了。”   王松大喜,立刻凑过去听他讲改哪句话,点头如捣蒜,听话的不得了。   万主任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惊叹,真是一物降一物。   刚来时还被王松针对的谢同志,这才几天,就把这个混账子收服了,恐怕老王都想不到吧。   他进来看了两人一眼,便又转身出去,在院子里散步溜达。   谢温时余光见门关上,他最后划掉几个词,“这句太累赘了,这半句可以删掉。”   王松立刻点头,“好!都听你的!”   然后,他忍不住抬头问:“那等改完,我是不是就能去投稿了?”   谢温时笑着颔首,把笔记本递还给他,“对。”   王松欣喜,宝贝似的把笔记本抱在怀里,“等稿子上报了,我请你吃饭!”   他对谢温时的态度已经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迫不及待地坐下重抄稿子,谢温时从挎包里拿出东西,一边收拾,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   “我在农场开展工作时,见到了一个小队长,问你怎么没来?”   王松正写稿子,闻言也没抬头,“啊?问我干啥?”   “说和你是一家子,”谢温时道:“叫王伟,你不认识他?”   王松的注意力从文章里分出一点,皱眉想了想,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想了半天,他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是不是个二十来岁的男的?个不高小眼睛,跟个矮桩子似的,”他脱口而出,看向谢温时,“他好像是我爸那边的远房亲戚,出了五服,但有时候会来我家送点东西。”   他皱起眉,“我不太喜欢他,咋了,他不会找你走后门吧?”   谢温时若有所思,王松的父亲,似乎在公社职位不低。   他面上微笑道:“我就是去搞思想教育的,他能走什么后门,就是工作时,我们俩的意见不太统一。”   他摇摇头,“这个人官僚主义太重,喜欢形式主义,倒是和你不太像。”   王松虽然有点不良风气,但心眼直,最烦这些上纲上线的东西。   他对于谢温时的侧面表扬有点自豪,又有些疑惑,“是吗?他在我爸面前不这样啊。”   嘴甜,会说话,每回上门都是带着礼物来的。   谢温时轻笑一声,转而道:“他人很傲气,不太得人心,不知道平常是不是也打着你们家的旗号。”   他“真诚”提醒道:“要不你们去农场打听一下,免得他闹出事来,罪名落在你们家头上,多冤啊。”   关系户犯了事,别人只会暗地里骂他背后的大树。   同样的,关系户的最好解决方法,就是让大树不再给他乘凉。   王松听见这话,放下了手里的笔,神情严肃起来,“都这么严重了?”   “打着你爸的旗号在农场作威作福,场长都得让他两分呢,”谢温时叹了一声,又补了一句,“你们还是私下查一查比较好,问问别人对王伟的看法,也就知道了。”   王松一听,反而觉得谢温时这话是真心为他着想。   他认认真真点头,“我回去查查,要是这个王伟真这样,肯定不能让他再干下去了。”   说着,还不太好意思地道了谢,又埋头抄稿子。   谢温时微微一笑,望向窗外旷远清澈的蓝天,万里无云。   又是个好天气。   王伟这事解决的很快,王松背地里一查,从其他小队长那儿就知道了王伟的德行,对着领导还好,对着他们这些平级,张嘴闭嘴就是“我可是公社副社长的侄儿,”得意洋洋,丝毫不收敛。   有人来查,积怨已久的小队长们都是聪明人,顿时猜到什么。   他们添油加醋,把王伟的错处一一数落出来,丝毫不掩饰。   听完的王松气歪了鼻子,他这个儿子还不敢这么得意呢,这个不知道隔了多少辈的侄儿这么嚣张?   得到消息的当天下午,他连班也不上了,直接重回公社旁边的家属楼,直奔他爸——王副社长。   王副社长端着报纸,正戴着眼镜远远地看字,门被推开,他皱着眉扫视过去。   “你这个时间不该在上班吗?”   王松借着一口怒气冲进来,见到人了却有点发怵,转念一想自己是有正事的,又理直气壮起来。   他大声道:“你记不记得你那个远房亲戚,叫王伟的?”   王副社长“嗯”了一声,语气不太耐烦,“怎么了?”   王松哼了声,“你那个好侄儿,在农场打着你的名号作威作福,都快引起民怨了!”   他用词不太恰当,但还是吸引了王副社长的注意力。   他额头皱起,放下了手里的报纸,“什么?”   王松就把自己听来的话,又详细地跟他复述了一遍,语气激动,活像是吞了火药。   末了,他不屑道:“我还以为你看人多准呢,看看你走的后门,这人还不如我呢!”   王副社长懒得理这个傻儿子,直接站了起来,“我去查一查。”   还没走出书房,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道:“对了,你怎么突然去农场查王伟?”   这个儿子一向懒散不管事,恐怕连王伟是谁都不记得,怎么会突然去查他?   王松一抬下巴,语气骄傲,“我消息灵通呗!”   总是被王副社长打击嫌弃,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反击,他当然不会放弃。   王副社长:“……”   他暂且记下这事,脚步匆匆出了书房。   作者有话说:   你们就当王松是傲娇呆狗好了,他是真傻哈哈   感谢在2023-02-02 09:14:49~2023-02-04 08:06: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丝一米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卓语粥 50瓶;神奇氯氯、鵺狩 20瓶;啊是这样啊、S 13瓶;妖妖∝灵、喜欢凝凝子耶、君不见 10瓶;Quinn、大大今天日万了吗、Z.、猫喵喵、宇智波(●—●)、持正有道 5瓶;小鱼干万岁~ 3瓶;旗野野、今天世界和平了吗 2瓶;46183818、47172369、Garnet、。、任春风十里、千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解决   ◎三合一◎   王副社长动用自己的关系一查, 果然得知王伟是如何得意,打着他的名号肆无忌惮的。   他欺软怕硬,倒是没敢犯到领导面前,这个程度, 要是王副社长不知道, 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偏偏被捅到了眼前。   王副社长请农场场长吃了顿饭, 酒过三巡, 倒酒时道:“王伟在农场也呆好几年了,依我看,他不太适合。”   场长睁着醉眼,声音囫囵,“啥?你要给他升职?”   王副社长和场长一向关系好,正因如此, 后者才忍着王伟在他面前晃悠。   听见这话, 他终于忍不住摆手。   “你这个远方侄儿, 就不是个当领导的料,心思太重, 一心想着耍威风、给自己谋福利。”   农场场长连连摇头, “要我看,他要是再升职, 迟早要惹出麻烦!”   犯事犯事, 总有一天会踢到铁板!   王副社长闷了碗底的酒,白碗“啪”一声拍到桌上, 有些刺耳。   他道:“什么升职?我刚知道他是这副德行!吆五喝六,恨不得自己当我的官了!”   农场场长吓了一跳, 酒碗放下, “不是升职?”   王副社长点头, 冷声道:“这月结束,你就把他打回原来的大队,老实种地去!”   两个领导说好这事,气氛一松,便继续喝起酒来。   而屋里的王松捏着笔记本,怎么也静不下心写作,他的注意力,全挂在刚刚寄给报社的文章上。   啥时候才能出结果呢?   王松焦心地等了一周,县报的回信寄到王家的那天,王伟也得到了被踢出农场的消息。   有人欢喜有人愁,王松显然是狂喜的那一位。   他从邮递员手里抢过信件,看见上头“四平县报”的落款,激动得手指都在抖。   他刚想用手撕开信封,却又忍住了,跑回家里。   “妈,咱家剪刀呢?”   王母正收拾抽屉,闻言疑惑,“你要剪刀干啥?”说着,顺手抓了把剪刀递给他。   王松接过剪刀,小心翼翼地划开信封前端,生怕伤到里面的信纸。   王母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凑了过来,“谁的信?”   王松没说话,他大气都不敢出,划开信封,深吸一口气,才猛地往信封里看去。   有钱币!   有钱币的肯定是稿费,王松一怔,立刻狂喜起来,“我的文章上报纸了!”   王母被他吓得一惊一乍,“什么报纸?”   王松抖出信封里的东西,两张一块钱,一张五毛一张三毛,还有一封简略的收稿回信!   他激动地展开那封回信,大声朗读起来。   “王松同志,您寄来的文章《在公社工作的一天》文风朴实、文笔凝练,已正式被《四平县报》收稿,随信附两元八毛稿费,欢迎下次投稿。此致,敬礼,《四平县报》留。”   王母听着,手里的抹布不由自主掉了下来。   她张大嘴,“你给《四平县报》投稿了?!”   她不敢置信,自己一向不着调的儿子,还能有这么出息的时候?   王松克制着自己的得意,矜持颔首,把手里的回信抖得震天响。   “我准备了半个月呢!”   王母还是不敢信,她一把夺过回信,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看着落款处红色的印章,不得不相信。   她儿子真的上县报了!   她抽屉也不擦了,回头大喊,“老王!快出来!你儿子出息了!”   王副社长正在书房看报纸,听见喊声,皱着眉头走出来,“喊什么?隔壁都能听见了。”   王母翻个白眼,把手里的回信塞给他,“你自己看看!”   说着,转过头又看王松手里的钱票,脸色惊奇地仿佛第一次见钱,“哎呦,这可是你挣的第一笔钱呢!”   王松在宣传部第一个月的工资还没发,这点稿费,的确是他赚的第一笔钱。   王松骄傲地挺起胸脯,余光不由自主瞄向王副社长。   他戴着眼镜看回信,神色越来越惊讶,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   末了,他狐疑地看向王松,“真是你自己写的?”   王松胸口那股气一下子就散了。   他脸一板,抢回那封回信转头就走,王母在背后叫了两声,也没回应。   他听见王母的嗔怒声,“你说啥呢?不是小松自己写的还是抄的?你就不能说点好话?”   然后是他爸模糊的声音,“我这不是不太相信嘛。”   王松怒气冲冲走了,以往,他会去县里转悠一圈,可今天,他不知不觉就去了公社。   现在是中午的休息时间,但谢温时住处离这儿太远,是不回家的。   一进办公室,他就看到了正埋头写作的人。   他一进来,谢温时便发现了,抬起头,“怎么突然来了?”   说着,目光落到他手上的信封上,“《县报》的回信?”   只有他毫不意外,王松脑袋耷拉下来,把手里的信封递给他,“是。”   谢温时拿过来一看,“是好事,怎么这副样子?”   “还不是我爸,”王松愤愤地撇嘴,“就他,天天觉得我啥也不是干吃白饭,诶,你爸也这样吗?”   谢温时一怔。   他垂下眼皮,眼里闪过厌恶,再抬头时,一切情绪已经收敛干净。   他脸上浮现恰到好处的怀念,“他已经去世了。”   王松一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青年一慌,“我、我不知道。”   “没事,”谢温时笑笑,把回信叠好,整整齐齐放回信封。   “只是你第一次文章上报,你爸太惊讶了而已,要是你以后多上几次,他肯定就不会怀疑了。”   王松明显是在打压式教育下长大的,现在看来,这份压力很可能就来源于他爸。   听见这话,他有些疑惑,“真的?”   “一次上报还能说是运气,但多上几次,不就是实力了吗?”谢温时语气温和而笃定。   他的神态总有种令人信服的魔力,起码王松就不由自主相信了。   他又高兴起来,但又有些紧张,“我还能第二次上报吗?”   这点倒不是王松没自信,而是他自己清楚,自己这次能上报,有一大半都是谢温时改稿的功劳。   他轻笑一声,“你认真写,我可以帮你改。”   王松心里那点气馁顿时散了,他拖着凳子坐到谢温时身边,忍不住道:“要是你是我亲哥就好了。”   这样,他爸肯定不会天天骂他。   谢温时一怔,头一次真正认真地看了王松一眼。   这个表面吊儿郎当的关系户,其实心思单纯,也有很敏感的那一部分。   他微微一笑,并没看他,“你可以把我当你哥。”   ……   王副社长到底还是为自己儿子骄傲的,下班后,特意把他叫到了跟前。   “你说说,想要什么奖励?”他和颜悦色道。   王松哼了声,虽然还有点不高兴,但还是忘不了讨好处,“我要自行车!凤凰牌的!”   王副社长刚要皱眉,被王母狠狠拧了一把腰后软肉,还是答应了,“行!”   王松这才露出笑脸。   他跷起二郎腿,得瑟道:“我能上报纸多亏了谢哥,说好了请他吃饭,妈你给我点肉票呗。”   王副社长一愣,“谢哥?”他还真没听这个熊儿子叫过谁哥。   王母也不禁疑惑,“这是谁啊?”   “我们宣传部的啊,红江沟大队的知青,之前文章上了《省报》那个,”王松提醒道。   他这么一说,王副社长就想起来了。   “是他啊,我还见过一次呢,”他对王母解释道:“是个文采很好的优秀年轻人。”   王母恍然大悟,“我好像也听说过一次。”   平常公社没什么娱乐,她又是妇女主任,还真听说过有个知青上《省报》这事儿。   她手掌一拍,“去什么国营饭店?你把人请到家里吃饭,正好也让妈见见!”   平心而论,她很乐意儿子多和优秀的人相处。   王松一愣,挠了挠头,“这行吗?”   王副社长拍板定下来,“怎么不行?就后天,明天爸去买点好酒!”   第二天一上班,王松就和谢温时说了这事,心里有点忐忑。   谢哥还不知道他爸是公社副社长呢,到时候看见,他不会吓到吧。   谢温时一愣,笑着答应下来,“好,那我准备一下。”   王松没明白他要准备什么,直到第二天下班时,看见谢温时从兜里掏出一包中华牌香烟。   见王松惊讶,他笑道:“我总不能空手上门。”   公社这一片的人都好面子,被请客时带点礼物是正常的,一包中华牌刚刚好,也不出格。   王松挠挠头,兴冲冲道:“走!我带你去我家!”   公社后面就是一片家属楼,越往里走,房子的面积最大,王松家就在比较后面的位置。   进来这一路上,有不少人跟王松打招呼,“小松下班啦?”   顺便,再好奇地看一眼谢温时,“这是谁啊?小伙子长得真俊!”   王松介绍了好几次,到后来,拉着谢温时闷头往里走,不再看别人。   他嘀咕道:“也就是你长得好看,以前我带别人进来的时候,他们问都不问一嘴的。”   说着话,终于到了王家门前。   王家有个小院子,王松用力地拍门,“妈!妈我回来了!”   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谢温时端起笑容,抬眼,就看见来开门的中年女同志,身材高瘦,一头干练短发。   她看向谢温时,和善地笑起来,“你就是小谢吧?来,快进来。”   他浅浅一鞠躬,跟着进去,进屋,才看见椅子上坐着的中年男同志。   一身简朴的黑色中山装,国字脸,气质严厉,真是四平公社的副社长。   谢温时一怔,脸上出现恰到好处的惊讶,“副社长?”   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转头看向王松,“你是——”   王松摸摸鼻子,含糊道:“我是他儿子呗。”   王副社长颔首,端的是严肃领导气质,“又见面了,小谢同志。”   说着,伸出手来。   谢温时惊讶了一下,便回归正常神色,上前握手,“您好。”。   “听小松说你对他很是照顾,我们当父母的,也很感谢啊,”王副社长笑笑,看向王松。   “我这个儿子向来懒散,没个正形,这回写的文章居然上报纸了,我和他母亲都很惊讶。”   王松不满地喊了一声,“爸!”就知道训他。   谢温时却微微一笑,“王松同志其实很聪慧,一点就通,很会举一反三。”   刚才还不高兴的王松立刻挺起胸膛。   他把准备好的香烟双手递过去,“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就买了包烟。”   “哎呦,还是中华牌呢,”王副社长惊讶地接过。   虽然他没想着收礼物,但对方有这个心意,他不由得更满意了两分。   他推拒了几下才接过,笑着指指对面的椅子,“来,坐,我们好好聊聊。”   谢温时坐下,王松摸摸肚子,跟王母溜去了厨房。   第二次见谢温时,王副社长更加欣赏。   “小谢是沪市人?”   谢温时颔首,“我小时候在东北呆过几年,后来去的沪市。”   “这样啊,我还想着什么样的家庭能养出你这样的同志,会写文章,口才也好,”王副社长笑笑。   谢温时:“我一直比较喜欢看书,来红江沟见识了不少新的风土人情,很有感触。”   “哦?什么感触?”王副社长来了兴致。   “我们东北现在正是发达的好时候,资源丰富,山林、动物、土地,都是很适合长足发展的。”   “我们四平公社有山有水有土地,不比大地方差,只是欠缺一点机会和名气。”   王副社长一愣,这些东西他很少从普通群众嘴里听见。   大家都忙着吃、穿、养活小家,很少有人分析这种全局的事情。   他坐直一点身子,正色道:“你继续说。”   “我个人觉得,特色的东西是最没法替代的,比方我在红江沟大队,那里有草甸子有沼泽,漫山遍野都是松树,这都是南方的城市不具有的特色,哪怕发展经济,都是有利的。”   “这些东西如果宣传出去,通过报纸、文字,对我们的发展是不是更好呢?”   谢温时这话不是无的放矢,事实上,他一来红江沟就在观察这些东西。   他不会一直呆在乡下,那么想要爬得更高,总要有些支撑的东西做跳板。   红江沟、公社……一步步向上,总能到达更高处。   眼前这位王副社长,明显就是个很好的人脉。   王副社长神情严肃了点,“你的意思是发展文字行业?”   他皱眉,想都没想的拒绝,“不行,这个实在太敏感了,容易被上面揪住小辫子。”   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被打成臭老九?   谢温时笑笑,“这只是一个小的设想,具体实施,肯定要先仔细推敲的,关键的还是扫盲,让集体的文化程度升上来。”   王副社长思索了下,不得不高看眼前这个年轻人一眼。   看来,他不止有文采,还是个有思想有大局观的。   等王松捏着桃酥回来时,便看见客厅里相谈甚欢的两个人,身体前倾,聊得十分热络。   他爸更是面带笑容,连连点头,看着谢温时的眼里全是赞赏。   王松:“?”   这还是他那个讨人厌的严厉亲爹吗?   王副社长余光看见他,招了招手,“过来一起听!听听同样十七八岁,小谢怎么这么优秀呢?”   王松撇嘴,果然还是那个讨人厌的爸。   但他也好奇谢温时在说什么,能让他爸听得这么来劲,还是拖着椅子坐了过去。   没一会儿,就被满耳朵的“小学教育”“”绕晕了。   对于这些擅长的东西,谢温时信手拈来,行云流水,让王副社长连连赞叹。   “说得好!”   他拍手笑道:“要是所有年轻人都有你这个意识,我们还愁什么发展不起来!”   王母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听见这话,不禁笑道:“说什么呢?刚才在厨房就听你们聊得正欢。”   她把五道菜端上来,两肉一蛋两菜,算是很大方的宴客了。   王副社长又拿了两个酒碗,手拎起一瓶酒,笑道:“这是我特意买的,度数高,喝起来最爽快!”   一把启开瓶盖,给谢温时倒了满满一碗。   谢温时双手接过酒碗,抿了一口。   又辛又辣,火焰似的酒液从舌头一路烧进喉咙,流进胃里,带来热热的暖意。   王副社长聊上兴头,喝得更豪气,仰头灌了一大口。   王母急忙拍他,“慢点,慢点喝!”   王副社长摆摆手,继续和谢温时攀谈起来,喝酒吃菜,很快就到了饭菜尾声。   王家院门,突然传来了很大的敲门声。   “叔!叔你在家吗!”   谢温时夹菜的动作一顿——是王伟的声音。   很明显,王母和王副社长都听见了。   王副社长已经喝得面颊通红,鼻子也红了,狠狠一拍桌,“他来干什么?让他滚蛋!”   王母只喝了半碗酒,意识更清醒,巴不得远离这个只会溜须拍马的侄儿。   听见这话,她站起身来,“我让他回家去。”   说着,便站了起来。   王伟看见王母出来,见到救星似的扑了过去,“婶儿!婶儿!我叔呢?”   “他不在家,你别来了,”王母不耐烦地挥挥手。   王伟欲哭无泪,他今天在农场干得好好的,谁知道,场长突然就宣布他被辞了!   他不敢相信,质问对方,结果直接被连人带行李扔出了农场。   他叔可是公社副社长!   他顾不上包袱,连滚带爬冲来公社,急得在泥地里摔倒,此时狼狈得不成人样。   他抓住王母的手,赶紧解释道:“婶儿,我在农场的工作没了!他们是打我叔的脸呢!我得告诉他啊!”   王母一把甩开他的手,不耐烦道:“你一个隔了不知道多少代的远房亲戚,和他有什么关系!”   她鄙夷地看王伟一眼,准备关上门。   “你在农场打着他名号干的那些事,我就不说了,要是再纠缠,你直接蹲局子去吧!”   他们早就查出来,王伟干过好几次收礼走后门的事。   王伟一愣,抓着她袖子的手缓缓松开了。   那些事儿,王家人都知道了?   这样的话,农场场长不顾情谊地把他赶走这事,也得到了解释。   分明是王副社长要把他撵走啊!   大门砰一声关上,险些撞到他的鼻子,王伟瘫坐在地上,明白王家这条关系是断了。   而王母呸了一声,回屋时还忍不住骂道:“这个王伟,好事不干,天天想着拉关系走后门!”   王副社长跟着不高兴,“是我看错他了。”   本来以为除了心眼多点,人品没问题,没想到是他想岔了。   王松哼了声,“我就说他有问题吧?要不是谢哥,我们还蒙在鼓里呢!”   王副社长和王母一愣,这事儿是小谢和王松说的?   谢温时正喝酒,感觉着舌尖传来的灼热感,微微一笑。   他放下酒碗,落落大方解释道:“宣传部这阵子在做思想教育工作,我被分到农场,正巧,来和我对接的就是这个王伟同志,后来发现他总盯着王松的动向,我就把这事告诉了他。”   “没想到,他不止本职工作干不好,还没少背地里干坏事。”   说到这儿,他摇摇头叹了一声,真心实意可惜似的。   王松附和地点头,“没错!”   王副社长心里那点疑心也就散了。   也是,毕竟王伟离不离开农场的,小谢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他又给自己倒了半碗酒,豪气道:“来!我们继续喝!”   谢温时赶紧讨饶,“我的酒量可没有您这么好,这一碗就够了,再喝下去,我可就得爬回红江沟了。”   他说得风趣,把王副社长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那就不喝了!”   王母看着谢温时桃花满面的脸,心思一动,忍不住问道:“诶,小谢你有对象吗?”   她是妇女主任,对年轻人的婚姻状况习惯性的关注。   看谢温时这么优秀又俊,便生起了说媒的心思。   谢温时一愣,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张明艳的笑脸。   他端着酒碗喝了一口,顿了顿,才道:“暂时还没有。”   他咬重了“暂时”两个字。   王母是人精,听见这话一愣,转瞬便明白过来。   她笑着看看谢温时,又不免好奇,“暂时没有,那就是马上就要有了呗?”   谢温时迟疑一下,“嗯”了声。   喝了酒的胸腔发热,那颗心跳得愈发剧烈,他几乎能感受到胸腔的震动。   突然很想见她。   他的脸本就有些红,此时再红也看不出来,王母笑道:“哪家的姑娘?是公社的吗?”   谢温时摇头,“是红江沟的。”   王母有些惊讶,那多半是没念过很多书的,但她也未说什么,只是笑呵呵地点头。   “你要是想提亲啊,可以来找婶儿,我这个妇女主任当媒人可是最合适的!”   ……   谢温时只喝了一大碗酒,吃完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大队里一片寂静,大家下了工,不扫盲的人早早就回家休息了。   他的步伐不紧不慢,经过大队长家门口,看见大队长抽着旱烟,正坐在门槛上敲老烟枪。   见到他,大队长笑眯眯打了声招呼,“才下班啊。”   谢温时摇头,“早就下班了,只是去同事家里吃顿饭。”   “呦,”大队长有些惊讶,“你关系处得挺好啊!”   现在谁家也不富裕,要是关系不够好,也不会请别人去家里吃饭。   他端详了下谢温时异常绯红的脸,咂了口烟,更加惊讶,“这是还喝酒了?”   有酒有菜,是顿正经招待的好饭了。   谢温时点点头,笑道:“是喝了一碗。”   随口寒暄两句,他趁着清醒,便引到了准备好的话题上。   “咱们大队也扫盲大半个月了,大队长觉得效果怎么样?”   “还行,听大家说也认识不少常用字了,”大队长摸摸下巴,有些疑惑,“怎么突然问这个?”   谢温时想了想,道:“我看队里有不少适龄的孩子,参加扫盲不太合适,不如去小学接受正式教育。”   现在小学管得不严,六岁能上,十岁的也能上,小学一年级几岁的孩子都有,从高到低,能排成一溜。   比方红江沟大队,就有十几岁才送去公社小学上一年级的,同样,也有十几岁没上过学,直接念扫盲班的。   他缓缓道:“国家正是发展工业的好时候,还是得正式念书,才能走得更远。”   大队长一愣,“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说着,又用力在门槛上磕了下老烟枪。   “我听到领导们说话,也是支持提升队员们文化程度的,要是我们大队先一步尝试,不是很好吗?”   谢温时和王副社长谈话的时候就发现了,他是赞同孩子多接受教育的,只是建学校不是个小问题,这件事又没到紧迫程度,便一直没有人主动提起。   要是红江沟抢先提出,那以后不就是领头羊吗?   而且,要是知青们也有工作,所有人就不会把关注落在谢温时一个人上。   不患寡而患不均,他已经察觉到许多不友好的视线了。   谢温时喝了酒,大脑却无比冷静,他一条条给大队长分析着利弊,听得他一愣一愣。   大队长一边点头,忍不住问:“你从哪个领导那儿听说的?”   这些事,他咋就没听说呢?   谢温时看他一眼,声音低平,“王副社长。”   大队长“嘶”了一声,声量不自觉提高,“公社副社长?!”   谢温时颔首。   大队长看着这个没去公社多久的青年,对他的优秀程度又高看了一眼。   这才多久,都能听见副社长唠这些事儿了?   但事关重大,他用力吸了口烟,被呛得直咳嗽。   他眉头紧皱,摆手道:“我得好好想想。”   谢温时笑笑,也不着急,“您慢慢想,我先回知青点休息了。”   说着,离开大队长的视线,脚步一拐,不由自主地到了申宁家门口。   院门紧闭,敲门也没人应,可能是去上扫盲班了吧。   谢温时心有预料,可不知怎么,还是有些失落。   他慢吞吞往知青点的方向走,快到孙家门口时,听见了花花低低的叫声,很高兴似的。   这只土狗乖巧聪明,见到谢温时还会蹭他的腿,总有点谄媚似的。   何况,上次李建文被农家肥浇了一身还是它的功劳。   谢温时转了个方向,准备去孙家门口看一眼。   人还未到,先看见黄色土狗乖巧坐在墙边,仰着脑袋,冲前面被墙遮住的人疯狂摇尾巴。   有人?   他刚要转身离开,便听见少女熟悉的声音,“别叫!”   花花的尾巴都快摇成风车,真闭上了嘴,不再叫了。   谢温时往前走了两步,终于看见那人的身形,高瘦挺拔,正是申宁。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一边解开,一边训花花:“见了我不准叫,不然,不给你小鱼干吃了。”   他不禁莞尔,她以为狗能听懂她说话吗?   谢温时走过去,刚准备叫人,便见她突然转过了头。   “谢温时!”   他一愣,轻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是我?”因为喝了酒,一贯清澈的嗓音有些沙哑。   “我闻见了!”申宁顾不上喂花花了,把手帕里的小鱼干一股脑塞给它。   花花跳起来,狼吞虎咽吃着鱼干。   而申宁凑近谢温时嗅了一嗅,“你喝酒了!”   “嗯,还能闻出什么?”谢温时没躲,顺着她问道。   “有芹菜炒肉、炒鸡蛋、还有陌生人的味道,”申宁认真分辨着,末了歪头道:“你和人去吃饭了?”   吃这么好还喝了酒,肯定不是在知青点吃的。   “是,”谢温时笑,“鼻子这么灵,你应该去公安局破案子。”   申宁摸摸自己的鼻子,谁让她不是人呢?   夜色太黑,墙边没有月光,他指了指不远处空旷的空地,“我们去那儿说。”   申宁乖乖走过去,借着月光,谢温时这才看清她的脸。   白皙光洁,美艳到锋利的曲线被月光模糊掉,只剩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深邃又美丽。   她的睫毛颤动,像幼小山鸟展开的乌翅,蓬勃而生动。   一大碗的烈酒渐渐模糊了他的理智,从记忆深处,挖出了另一双很相似的眼睛。   水润润,眼巴巴,很会撒娇的小猫眼睛。   他声音轻缓缓,“你好像猫。”   诶?   申宁的心骤然提起来,小伙伴知道她身份了?   她睁大眼睛,瞳孔扩大,水光流淌颤抖,更像是一只受惊的猫了。   谢温时轻笑一声,“更像了。”   醉意让他遵循本能,抬手,轻轻碰了下申宁浓黑的长睫毛。   她下意识闭上眼。   也许是吹了夜风,他的指尖冰凉,指腹带着薄薄一层茧子,碰到她温热的眼角。   申宁没有人类浪漫的心思,惊恐后仰——她怕被戳瞎。   好在谢温时只摸了这一下,他放下手,转而低声说起了话。   “我把王伟解决了,”他说了这一句。   “嗯?”申宁想了想,才想起来王伟是谁,眉头一皱,“那个吆五喝六欺负爷爷的小队长!”   她有些惊讶,好奇问道:“你怎么把他解决的?”   谢温时:“王伟是公社副社长的远房亲戚,不算亲近,我从他儿子入手,给王伟上了点眼药。”   他说得平铺直叙,申宁一听就懂了。   “哇,你好厉害!”都和公社副社长的儿子认识了。   申宁满脸敬佩,要是她,肯定只会把王伟打断腿,粗暴地弄走。   谢温时笑,喝醉了的他,明显比平常更爱笑。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定定望向申宁,“你怎么没去扫盲班?”   申宁:“……”   她好不容易逃掉一次,怎么还会被抓到?   她别开眼,小声道:“不想去。”   她一只自由自在的豹子,干嘛要学人类的字?   想着,她又理直气壮起来,回视着谢温时。   谢温时端详着少女不情不愿的脸,对扫盲这事,不喜欢都快写到脸上了。   他停顿了半分钟,等到申宁心思揣揣,几乎要忍不住投降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   “那我私下教你好不好?”   申宁:“诶?”   她心里迅速权衡利弊,虽然扫盲很讨厌,但是可以和小伙伴呆在一起唉!   她立即点头,“好!”   谢温时便垂首笑了起来。   他生得实在漂亮,骨肉匀称,五官柔和而精美,像雪山巅飘下的一卷不真实的画。   哪怕衣裳简单,脖颈那一颗细小红痣,都如朱砂。   申宁下意识咽咽口水。   小伙伴看起来好香好好吃唉。   这么想着,她的脑袋不自觉凑近,想仔细闻闻他的味道。   谢温时注意到她的神色,喉结滚动,脑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想法。   她是不是想亲他?   他僵硬不动,等她的脸几乎要凑近他脖颈时,才如梦初醒,仓皇后退两步。   他的手捂住申宁的嘴,低声道:“现在不行。”   申宁:?   闻都不让闻了?   她愤愤咬了口捂住他的掌心,没用力,但谢温时依旧吃痛似的猛地抽回手。   申宁茫然:“我没用力啊。”   谢温时没有开口。   他的手紧紧背在身后,脑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刚才的触感……她柔软的嘴唇、尖锐的虎牙,甚至是舌尖不安分地舔过他的掌心,带来热乎乎的濡湿感。   他的脸蹭得红了。   他后退两步,声音紧绷又模糊,“天色晚了,你该回家休息了。”   说完,便转头大步走。   来时还步伐稳健的人,现在真像喝大了酒,走起了蛇形路线,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申宁站在原地,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   小伙伴怎么了?   她想不明白,但想起自己以后可以跟小伙伴一起扫盲,还是心情颇佳,美滋滋地离开。   两人离开许久,远处的围墙后,才露出一双阴毒的眼。 第37章 怀疑   ◎三合一◎   第二天, 申宁再次逃了扫盲班,一下工便回家等着谢温时来教她。   等人来的间隙,她摸出之前晒好的鱼干,蒸了条大的下肚, 等谢温时趁着夜色敲门时, 鱼香都散干净了。   申宁跑过去开门, “谢温时!”   门口的, 赫然是一天没见的谢温时,白衬衫整洁,袖子挽到手肘,连手臂的线条都透出一股干净利落感。   他手拿本子,胸口的口袋里插着钢笔,金属锃亮, 说不出的文气。   以前, 他在大队从来不会插钢笔。   “吃饭了么?”谢温时主动问道, 他还记得眼前这个少女饭量不小,饿得尤其快。   申宁摸摸平坦的肚子, 眼珠一转, 果断回答道:“没吃!”   谢温时一愣,“今天下工很晚么?怎么没吃饭?”   说着, 人已经进了院子, 熟练地往外间的厨房走。   申宁面不改色地道:“我等你呢。”   谢温时一怔,胸腔有些发热, “那我要是不来,你难道饿着吗?”   “你才不会不来, ”申宁强调道:“你不会骗人的!”   小伙伴只骗过她一次, 那就是他离开谢家的前一天晚上, 他说第二天会给她准备小鱼干。   结果她一睁眼,人去楼空,小鱼干也没了。   谢温时摇头,声音很低,“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骗人?”   他明明说过无数个谎,只是眼前的少女,一直无条件相信他。   申宁说不出来,她不能说当猫时他的一诺千金,便只能催促他快做鱼。   这鱼已经晒干了,谢温时加了调料炖煮,盖上锅盖,转头道:“等半个小时,我去院子里教你。”   “你能看清?”申宁疑惑。   她是豹子才能夜间视物,难道小伙伴也有这个能力?   谢温时语塞,他还真的忽视了这个问题。   申宁刚回家就翻出了煤油灯,上次刚买了煤油,够用一阵子的,准备拿来读书用,她拉着谢温时兴冲冲进屋,抓住炕桌就要摆好。   谢温时赶紧拦住,“我们放地上吧。”   申宁便把炕桌放到了地上,又拉来两个小板凳,自己乖乖坐在一边。   她两手搭在膝盖上,腰背挺直,看起来乖巧的不得了。   谢温时松了口气,弯腰坐在她旁边的板凳上,不坐炕上就好。   他勉强维持着自己心里那点岌岌可危的底线。   他刚要打开自己带来的笔记本,便见申宁从枕头底下抽出一个本子,是最普通的那种,横线格,一个字还没写过。   他惊讶道:“哪来的?”   “我上次去供销社买的,”申宁得意地抬起下巴,一副要夸夸的表情,“我还买了铅笔!”   说着,又从炕箱里翻出一根黑色铅笔。   这铅笔都没削过,和本子一样都是全新的,一看就是买来以后从没用过。   谢温时却没戳穿,温声笑道:“嗯,你真好学。”   申宁满足地笑起来,头一次觉得学习这事也没那么讨厌了。   她期待地问:“我们今天学什么?”   谢温时想了想,“先学你的名字吧。”   他找到一把小刀削铅笔,木屑一点点飘到地上,他的声音也慢条斯理的,“你的名字是大队长起的吗?”   他还记得大队长说申宁是孤儿,五岁时流浪到红江沟。   申宁愣了下,摇头,“不是。”   谢温时动作一顿,“你本来就叫申宁?”   申宁想了想,愉快点头。   小伙伴把她捡回家,谢爷爷给她起名字叫宁宁,后来她流浪了,听见一个说书人讲神话里申公豹的故事,见这个本家祖宗姓申,于是给自己也姓了申。   “这个姓还很少见,”谢温时笑笑,继续削尖铅笔。   “你的名字时是宁,知道它的寓意吗?”他问。   申宁摇头。   谢温时便轻声道:“宁是宁静,安定的意思,希望你以后平平安安,生活稳定。”   他的声音像缓流的水,不急不徐,钻进人的耳膜都是舒适的,申宁不自觉渐渐听入了神。   等他握上铅笔往纸上写时,才回过神来。   他的手骨节分明,用力时,指节的骨骼突出,线条说不出的精美漂亮。   申宁刚不自觉盯上他的手,便见着那手抬起,手腕一翻,笔尾敲在了她的额头上,“专心。”   她摸摸额头,老实下来。   谢温时见她看向本子,握着铅笔,往纸上一笔一划地写字,“这两个字都不难,你很容易学会的。”   一晃十分钟,申宁握着笔,磕磕绊绊写出了“申宁”这两个字。   纸上的两个大字方方正正,间架奇怪,称不上美感,但她还是喜悦地看个不停,“这是我的名字!”   “嗯,”谢温时看着她小孩子一样稚嫩的字体,微微一笑,“写得很好。”   申宁学习欲大涨,举着铅笔主动道:“我还要学其他的字!”   谢温时笑着看她,像在看好学的优等生,“还想学什么?”   申宁亮晶晶的眼望着他,昏黄的油灯下,瞳孔是蜜糖的颜色,甜蜜到拉丝。   “我要学你的名字,”她认认真真,一字一顿地说。   谢温时微怔,下意识问:“我的名字?”   申宁用力点头,迫不及待把铅笔塞进他手里,探头靠向他,“对,我要学‘谢温时’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是她第一个知道的人类名字。   她的下巴几乎贴在他肩膀上,皮肤温热细腻,像触到了一块刚出锅的白豆腐。   谢温时左肩不敢动弹,右手握紧了铅笔。   “我的名字很难写的,”他轻声道,只有近在咫尺的申宁才能听清。   说话时,他下巴微低,目光落在她头顶乌黑的发旋上。   目光深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申宁并没看见他的眼神,否则,来自丛林的敏感野兽必然会惊跳而起,本能地防备这目光里的掠夺性。   她推着他的手臂催促,“你快点教啊!”   夜晚与灯下催生欲望,少女无意识的撒娇也可爱到动人。   谢温时垂着眼,终于像想过许多次的那样,伸出左手,放在她的头顶。   手下的人推他的动作一顿,头一歪,自然而然拱了拱他的手心。   她的头发不像寻常头发那么粗硬,而是柔滑又纤细的,落在指间,有种少见的羊绒般的细腻。   在她倒在他怀里前,谢温时松开了手。   “鱼好了,去吃吧。”   刚准备进一步贴贴的申宁被推直,不情愿的哼了声,跑去外间端鱼。   锅盖一打开,白色的热气扑面而来,鲜香扑鼻,申宁深深吸了一口。   她把鱼倒出来,回头喊了一声,“吃饭!”   豹子护食,她唯一对待大方的几个人,大多姓谢。   谢温时恍惚了下,觉得她语气亲昵,好像两人一直生活了很久似的。   他意思一下吃了几口,申宁倒是胃口大开,没几分钟就吃光了一条鱼。   谢温时看着她吃,心惊胆战,她不怕被刺卡到吗?   还好,一条鱼吃完,申宁还是平平安安的。   两人重回桌边,申宁低头看向本子,身子一歪,胳膊固执地贴着他的。   她就像个没安全感的小动物,总要用各种方法,贴着你、挨着你,生怕一不小心你就不见了。   谢温时手臂微僵,任由她挨到了学会“谢温时”这三个字。   他的脊背上都出了些汗,站起身,“好了,今天就先学到这里吧。”   申宁握着铅笔,认真地再次写下“谢温时”的名字,这张纸上,已经被“申宁”和“谢温时”五个字写满。   她抬头,还有点意犹未尽,“你要回去啦?”   谢温时颔首,“再不回去就惹人怀疑了。”   申宁只好送他离开,末了,不忘记催促,“明天你还来教我学新的啊!”   ……   谢温时第二天果然来了,他来时,照例问申宁吃没吃晚饭。   申宁摇头,他叹了一声,挽起袖子又炖了条鱼。   她先前抓的那些鱼,一天吃好几条,终于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迅速地消耗了下去。   这天,谢温时来时,她正巧准备洗头。   少女一手拿着把断齿的梳子,一手抓着头发,正拧着眉毛,费劲把打结的头发一一梳开。   谢温时看见她头发里全是草屑,不禁问道:“摔倒了?”   “今天抱草垛了,”申宁拧着眉头抬眼。   她用力地梳着头发,力气之大,仿佛手里的头发不是自己的,谢温时不由得皱起眉。   他回身关上院门,拿过她手里的梳子,“我帮你梳。”   她头发柔软而长,不知道怎么弄的,纠结成一团,谢温时小心翼翼握住她的头发,细细地梳,等梳开后,再梳下一缕。   申宁享受地眯起眼睛,很想伸个懒腰睡一觉。   她打个哈欠,道:“我好困。”   说着,眼睛往后一瞄,心思昭然若揭——今天能休息吗?   一连学习了几天,她的兴奋劲过去,终于又犯起了懒。   谢温时瞥她一眼,把手里一大把乌黑的头发梳顺,“梳好了,我们去讲课,早讲完你也好早休息。”   申宁不太情愿,她看着自己披散的头发,灵机一动,“我要洗头!”   她冲进屋里把脸盆端出来,强调道:“好多草屑,我一定要现在洗头。”   谢温时:“……”   他把申宁那点小心思看得明明白白,有些好笑,甚至觉得可爱。   他“嗯”了声,顺势往墙边一靠,“我在这里等着你洗完。”   申宁默然无语。   她慢吞吞舀水缸里打好的凉水,倒到洗脸盆里,刚准备弯腰,便被谢温时阻止了,“凉水?”   申宁疑惑地抬起脑袋,倒下来的头发遮住脸蛋。   她一直用凉水洗头洗澡的。   谢温时眉头微皱,按着她的脑袋抬高,“拿凉水洗头伤身体,我去给你烧热水。”   说着,拎着水舀子走了。   申宁歪头看看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她还是小猫崽样儿的时候,他会让人烧热水,然后亲手给她洗澡。   他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把那时候还弱小的她捏死了。   这么想着,她那点厌学的情绪也就淡了一点点。   谢温时很快就烧好热水,又掺上凉水,手伸进去试试温度,才放下水壶,“应该可以了。”   申宁便弯腰洗头。   她长长的头发漫在温水中,浮沉舒卷,仿佛一捧浓密鲜活的藻类。   她不喜欢眼睛进水,闭着眼睛揉头发,伸手,往窗边的肥皂盒上摸。   空的。   好像之前用完了。   申宁稍微抬起一点头,伸手朝谢温时的方向挥了挥,“谢温时,你去帮我拿肥皂。”   她对他的语气从没有客气这一说,十分自然,透着点娇气。   谢温时弯腰问:“在哪儿?”   “在炕上的那个炕箱里,”申宁刚想睁眼,水碰到眼睛,顿时酸得她立刻闭上眼。   “你快去翻一翻。”   谢温时迟疑了下,但看她在这焦急地等待着,还是进了里间。   炕上铺着她的被子,干净单薄,他撩起衣摆,小心没掉下去碰到枕头,把炕箱打开。   入目的先是一包猪油糖,吃了大半,还剩下几颗,被珍惜地单独放在一角。   他忍不住轻笑,小心地避过少女的衣服,伸手一翻,摸到了一个坚硬的方形棱角。   是肥皂?   谢温时拿出来一看,发现是个和他巴掌一样大的黑色木盒。   这个大小正好放得下一块肥皂,他轻轻打开,却发现里面的一叠钱票。   原来是存钱的。   他刚要合上,便注意到盒子角落里一条红绳穿着的金色铃铛。   按理说,别人的东西是不应该看的,但谢温时看着这条红绳,却实打实的愣住了。   他的眉头渐渐皱起来,拿起红绳,细细端详上面的铃铛——实在眼熟。   这件东西就像是穿越了十几年的时空,突然落到的眼前,乍一看,有时空错乱之感。   他怔怔望着老旧褪色的红绳,望着铃铛,正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清晰“谢”字。   他幼时那只小黑猫脖子上,也被他亲手戴了这样一条铃铛红绳。   是巧合吗?   谢温时正恍惚着,忽然听见外面申宁的呼喊声,“你找没找到呀?”   他回过神来,匆忙把红绳放回盒子,塞回炕箱,三两下找到了那块还没用过的新肥皂。   他快步走出屋子,把肥皂递给申宁,看着她往头上胡乱地涂抹着。   他等了等,终于忍不住开口,“申宁,你去没去过谢家老宅?”   申宁动作一顿,“啊?”   她下意识抬头睁眼,肥皂的泡沫流进眼睛,顿时让她猛地闭上了眼。   谢温时的话憋了回去,急忙拿水给她冲眼睛。   好半天,申宁才睁开眼,“你怎么这么问?”   因为受了刺激,她眼眶发红,眼睛水润,大大增加了她回答的迷惑性。   谢温时定定注视着她的脸,“你看没看到我们家有一只黑猫?”   他语气罕见的有些急切,甚至伸手给她比划,“这么大的一只小猫,浑身上下都是黑的,眼睛是琥珀色,很漂亮,它后来应该是从谢家老宅走失了。”   申宁举着毛巾擦头,动作僵硬了下。   “我、我没见过,”她眼神发飘。   谢温时眉头紧皱,“你知道那只猫的脖子上戴着什么吗?”   申宁用力擦着头发,想起了炕箱里的铃铛,难道被小伙伴看见了?   她一慌,顿时紧张起来,“那我也可能见过。”   她小心翼翼瞄了眼谢温时,声音越来越低,“戴着个小铃铛,对吧?”   谢温时深吸一口气,语气愈发肯定,“你一定看见过它。”甚至,还拿到了它脖子上的红绳和铃铛。   申宁不知如何应答。   她这个人类身份本就是假的,千疮百孔,怎么能经得起谢温时的询问?   她大脑飞速运转,最后急切道:“我就是在谢家门口看见过它,它自己把小铃铛甩下来,然后就跑不见了!”她低下头,用动作掩饰自己的心虚,“我就是把那个铃铛捡了回来。”   一个孤儿,看见纯金铃铛而捡回来是正常的。   那只猫一向娇气爱自由,把红绳甩下来,也是正常的。   可所有事都很正常,偏偏谢温时捏着眉心,总觉得不太对劲。   是哪里不对呢?   他沉默许久,申宁见此,咬牙不舍道:“要不你把那个铃铛拿走吧。”   可千万别怀疑她是那只肥猫!   谢温时却摇头,“既然你捡到了,就留在你这里吧。”   今天到底是没教新的知识,教课的满肚心思,学课的也心不在焉,没一会儿,谢温时便离开了。   他步伐匆匆,申宁看着他的背影,揣揣不安。   小伙伴不会猜到什么吧?   ……   谢温时其实并没做什么怀疑,第二天去农场时,找到机会,给谢爷爷偷偷送了些食物和药膏。   还有点时间,他问道:“爷爷,你还记不记得家里小时候那只黑猫?”   “宁宁?”谢爷爷有些疑惑,“怎么突然问这个?”   宁宁——这个名字也是多年未曾听见,谢温时在唇中无声咀嚼着这两个字。   很普通吉利的名字,可是落在当下,莫名有些巧合得过分。   她也是一个“宁”字。   谢温时摇摇头,怎么可能?   人怎么会是猫呢?   他摒弃这个离谱的幻想,转而道:“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起了这只猫。”   谢爷爷看着孙子沉稳到看不出情绪的面孔,轻叹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农场昨天不知道哪儿跑进来只小猫,也是黑皮毛的,你要不要抱回去养着?”   要是以往,谢温时是不会再养宠物的。   可也许是刚被宁宁的事触动,又或许是心底里那点匪夷所思的臆想,他沉思两秒,点了头。   “好,我带回去。”   晚上回大队时,谢温时的怀里就多了只小奶猫。   小猫只比他的拳头大两圈,浑身漆黑,只有四只爪子戴着白袖套,靠在他怀里,睡得十分香甜。   他没先回知青点,反而先走小路去找了申宁。   门响三下,应声而开。   申宁兴冲冲的脸出现在眼前,“谢温时你来——”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下移,缓缓落在她怀里那只猫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谢温时抱着怀里的幼猫,不动声色道:“我从农场抱回来的,准备养着,你觉得好看吗?”   申宁:“???”   什么猫能比她好看?   谢爷爷说好的他再也不养宠物了呢!   这一瞬间,申宁有种自己辛辛苦苦抢的猪肉被人截胡的悲愤感。   但她还没忘记自己现在是个人,憋着一口气道:“我觉得它好丑。”   说着,狠狠瞪了眼睡得正香的小奶猫。   谢温时一怔,低头看看,又微笑道:“我觉得挺好看的。”   他观察着申宁的神色,慢条斯理道:“这只小猫特别乖,特别粘人。”   他顿了顿,补充了最后一句话,“很像我小时候养过的宁宁。”   他咬重了“宁宁”这两个字,申宁却没听出其中含义。   她用眼神怒瞪着小奶猫,口中辩解道:“我觉得还是全黑的好看,这只不行,磕碜!”   说着,声量因为愤怒而扬高。   “嘘,”谢温时食指竖到唇前。   他故意道:“我的柴火用没了,能从你这借一点,烧个水给它洗澡吗?”   这只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浑身上下脏得不行,白袖套都是灰的。   申宁:?   你还要用我的柴火给它洗澡!   她咬紧牙关,忍了又忍,才转头指向厨房,声音闷闷的,“自个儿烧水去。”   头一次没有好声气。   谢温时心中疑虑更盛,表面却平静,去拿柴火烧水,坐在灶前,逗弄着小奶猫。   余光,却落在靠在门边的申宁身上。   她双手抱胸,脸色不佳,一看心情就很不好。   当初那只小黑猫也爱吃醋,谢温时想,他出门要是摸了别的猫狗,不洗手就别想摸它的头。   可仅凭这点,却也证明不了什么。   也许申宁就是占有欲强,连小猫的醋都吃呢?   谢温时沉思两秒,等水烧好了,变本加厉。   “你能帮我托着小猫吗?我把它呛到水。”   “你看它的爪子,洗干净这么白,雪花一样。”   “它真可爱是不是?我很久没见过这么可爱的猫了。”   申宁:冷漠脸。   她盯着手里软得像没骨头的小猫,愤愤不平,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时却实在忍不住了。   她质问道:“比你以前那只小黑猫还可爱吗?”   这么问着,她委屈到整个人都蔫了。   谢温时看着少女蔫头耷脑的样子,顿了顿,摇头,“还是小黑猫最可爱。”   话音刚落,低着脑袋的少女腰板一下子就挺直了。   他继续道:“小黑猫不那么乖,但是很粘人很聪明,还很会贴着人撒娇讨吃的,是我见过最可爱的猫。”   申宁面颊微微红了,倒也没有那么可爱吧。   她还记得在地上打滚,弄得浑身脏兮兮,没少被他撵在后面追呢。   她清清嗓子,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一转眼,却发现谢温时正深深望着她,目光怔怔,眉头微皱,仿佛不敢相信似的。   她疑惑问:“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谢温时心里离谱的猜想却来越详细,像是一个未定论的推理,深深刻进他的脑袋里,无法摒弃。   因为他夸猫而高兴害羞……是为什么呢?   他沉默下来,垂头,借着看小奶猫而掩盖自己的神色。   他的大脑飞速过着这两个月来见过的事情。   申宁超乎寻常的听力和嗅觉,超大的力气。   她独自杀一只野猪,半夜翻山越岭去农场给谢爷爷送东西。   她最爱吃鱼吃肉,他没见过一次她吃野菜的场景。   最巧合的,还是她名字里那个“宁”字。   也叫“宁宁”,手里有铃铛,甚至,她还是个流浪到红江沟的孤儿。   谢温时忽地开口,“申宁,你是什么时候来红江沟的?”   申宁一愣,仰头想了想,才道:“十二年前。”   她有些不解,还很不安,“怎么突然问这个?”   谢温时沉默,又问:“几月份来的?”   申宁的不安感愈发强烈,试探道:“八月份吧,怎么了?”   十二年前,七月份谢家迁徙,八月份,流浪的申宁就到了红江沟。   种种巧合堆积,最后的答案呼之欲出。   可谢温时抬头看着申宁的脸,依旧不敢相信——人,怎么可能会是猫呢?   可当怀揣着答案再回头看时,他觉得这双琥珀色的眼睛越发熟悉,形状、颜色,甚至连里面的清澈水光都似曾相识。   他一时间没开口。   还是那只小奶猫打破了僵局,它在申宁的手里扑腾着,溅起白色水花,发出细弱的叫声。   它早就被洗干净了。   申宁虽然看不顺眼,但也知道这么小的动物是很脆弱的,她嫌弃地抽来毛巾,把猫包了进去。   她不满道:“你真的要养猫吗?”   她始终不愿谢温时再养一只猫,大脑飞速运转,给他分析着坏处。   “你知青点的屋子多小啊,猫又调皮,把你的东西打碎了怎么办?”   “你粮食又不多,它偷吃怎么办?”   “它一看就胆小,到时候你一些文章它就粘着你,多烦人!”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当猫时的申宁最爱干的事情。   谢温时听在耳中,心情复杂。   他看着申宁的脸,实在没法和那只巴掌大的小黑猫联系到一起。   他得好好静一静理一理。   谢温时站起身,轻轻擦拭着小奶猫的毛发,虽然是为了试探她抱回来的,但既然带回,就没有再丢了的可能。   他低声道:“没事,这只猫一看就很乖。”   贼皮的申宁:“……”   她气急了,一把把猫抢到怀里,“不行!你不能养!”   她回过身把猫藏起来,盯着错愕的谢温时,喊道:“你不准再养猫!”   谢温时的怀里空空如也,他顿了顿,缓缓放下手。   接着,便听见气得脸都红了的申宁道:“我养着它,你不准养!”   她强调了好几遍,对于野兽来说,占有欲远远超过申宁自己的想象。   谢温时有些无奈,但可能是透着人的皮囊看猫,却没法像之前那样自然地说话。   他张口欲言,却又忍了回去。   “好,那就暂时先放在你这里。”   申宁本来还做好了耍赖抢猫的准备,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她一愣,手里的猫又被谢温时端了过去。   “我给它擦干,”他低声道。   坐在烧着火的炉灶旁边,小猫的毛发很快就擦干了,申宁不太情愿地拿了条鱼干,看着它啃得欢快。   她不愿意让谢温时抱着它,便夺回在自己怀里喂。   她满脸写着嫌弃,动作却轻柔,嘴里嘀嘀咕咕。   “它长得一点也不好看,爪子白的,肯定很容易弄脏。”   谢温时忽地揉了揉眉心,这两天接受的信息量太大,让他有些头疼。   他等小奶猫吃完饭便站了起来,临走前,不忘记询问:“你愿意让它睡在屋里吗?”   虽然快七月份了,但晚上还是有些冷的。   申宁看看手上蹭着她的手踩奶的小奶猫,不情不愿地应了,“好吧。”   要是在外住一晚,这么弱的小东西指不定就没命了。   谢温时笑笑,便快步离开了。   走进夜色许久,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际一轮橙黄弯月。   良久,他回过神来,缓缓走回知青点。   ……   这只小奶猫不止不怕申宁,还意外地粘她,仿佛知道她才是靠山。   申宁晚上睡觉时,把它放在床头的枕头后,但醒来时,小奶猫已经钻进她的被窝。   只要它不被谢温时养,申宁就不那么讨厌它了。   她早上吃饭分给它一点鱼干,又喂了水,便任由它在家里乱跑乱跳。   锁上门免得它跑出来,申宁长舒一口气,这才去上工。   今天她的活儿是挑水,不紧不慢挑着担子过去,和一个臭烘烘的人擦身而过。   申宁鼻子最灵敏,健步如飞地躲开,扫了眼这人的背影。   正是李建文。   他自从上次被农家肥浇了一身之后,就彻底老实下来,在地里一天到头也不会张嘴说话。   当然,也没人愿意搭理他就是了。   申宁本来还担心他再闹什么幺蛾子,但回忆了一下年代文,在他开始挑大粪后,这个角色就再也没有出场,于是也就放下了心。   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了。   她轻轻松松地挑着水桶往前走,没看见,走远后的李建文忽然转头盯了她一眼。   乱糟糟的头发半遮住眼睛,光看着,仿佛都能闻到那上面油腻的臭气。   瞳仁黑沉沉,眼白浑浊,像是两颗死掉的鱼眼睛。   宋雪洁不经意间抬头,看到这一眼,打了个寒战。   现在的李建文,好像比举报他们前还阴沉了。   趁着中午休息,她赶紧去找了申宁,压低声音道:“我总感觉李建文又不太对劲。”   “啊?”申宁不以为意,“怎么了?”   “上午你挑水的时候,他突然回头瞪你,眼神特别吓人,”宋雪洁眉头紧皱,声音更小了,“他会不会再举报你啊?”   她隐约知道,最近申宁和谢温时走得很近。   “不会吧,”申宁摸摸下巴。   上次举报失利,她认识红袖章队长陈忠的事也传开了,自然不会有谁不长眼再去举报她。   宋雪洁却不太放心,上午李建文那一眼,实在有点吓人。   她摇摇头,还是道:“你还是小心一点,别被他伤到了。”   申宁点点头,没在意,回家给小奶猫喂食。   一见她,小奶猫便踩着白爪子跌跌撞撞跑过来,趴到她的脚上,发出软绵绵的呜咽声。   申宁哼了声,把小奶猫握在手里,“别想讨好我。”   小奶猫哼哼唧唧,给她的手腕踩奶,讨人喜欢得不得了。   可惜申宁不是人,她心硬如铁,无情地把小奶猫从手腕上摘下来去做饭。   她把猫放到炕上,去了外间,可没一会儿,它就笨拙地跳下床朝她跑过来,“喵呜!”   轻轻一跳,跳到她的膝盖上。   申宁:?   这只猫太会讨好,她狐疑地捏了捏猫脸,左右端详着,“你不会也能变成人吧?”   小奶猫软软叫着,漂亮的蓝色眼睛天真无邪。   申宁还没见过其他能变成人的动物,随口一说,便自己否认了这个猜测。   她戳弄着小奶猫的耳朵,嘟囔道:“你是哪儿来的?我给你送回去行不行?”   小奶猫的回答是“喵”了一声。   申宁无奈,还好这只猫太小,吃得不多,喂一点鱼干也就够了,不然,她肯定会让它自力更生抓老鼠去。   小奶猫啃着鱼干,她盯着它的皮毛,神游天外。   农场应该没人养猫吧?这只猫是哪来的?   黑毛白爪,也没见过附近有这样的毛色。   申宁苦想半天,只得放弃:看来这只猫是找不着家了。   她气鼓鼓给它喂饱,往碗里倒了点水给它喝,等晚上的时候,准备给谢温时说这只猫的坏话。   她正在屋里坐着,认认真真写着“谢温时”这三个字,突然听到院子外的敲门声。   很凌乱,有些急切。   谢温时向来是轻轻叩门三声的,申宁疑惑,放下笔走了出去。   打开门,看见了个浑身埋汰的三十来岁男人。   他是队里的傻子,叫三树子,小时候烧坏脑袋,自此以后就傻了,平常很少出家门。   申宁疑惑,“你咋来了?”   三树子腮帮子鼓动,像是在吃糖,口齿含糊地说:“大队长,大队长叫你!”   说着,便要拉她走。   申宁避开他的手,更加疑惑,“大队长让你来叫我?”   这个三树子的确和大队长有一点亲戚关系,但大队长要是有事找她,也不可能找他来传话啊。   三树子用力点头,“他说,叫申宁去大队长家吃饭!”   申宁更加疑惑,她最近也没干什么好事儿啊?   三树子吃着糖,见她不走,还催促道:“你快去!我要吃糖!”   他人被烧傻了,但被家人看得很好,不至于骗人。   申宁想了想,回身锁上门,“行,那你和我一起去。”   两人走远了,不远处的山坡上,才快步走出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我也想有很多头发┭┮﹏┭┮感谢在2023-02-06 09:00:26~2023-02-07 08:45: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冰冰 17瓶;盐烤鲭鱼 5瓶;冰柠柠 3瓶;旗野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沼泽   ◎三合一◎   申宁跟着三树子往大队长家走, 没一会儿,就看到了大队长家敞开的院门。   她探头一看,一家人正在院子里围着桌子吃饭。   她喊了声,“大队长, 三树子说你有事找我?”   “啥?”大队长咬着馒头一愣, “我没找你啊。”   他疑惑地看看三树子, “你今天咋出来了呢?你妈知道不?”   三树子一呆, 笨拙地摇摇头道:“我妈,我妈不知道。”   说完又不说话了。   傻子是很难交流的,大队长没在意,“兴许是三树子听岔了吧,我没事找你,申宁你回家去吧。”   申宁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算三树子听错了, 要是没人交代, 他还能特意跑到她家门口叫她?   她皱着眉, 忍着嫌弃凑近三树子闻了闻,他不常洗澡, 身上的气味有些臭烘烘的。   她却从这臭味里分辨出一股更臭的味道。   是粪臭味。   她紧盯着三树子, 质问道:“是谁让你说大队长叫我的?”   三树子睁着眼,忽地捂住了嘴, “不给你吃糖!”然后转身便往后跑。   申宁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我不抢你的糖!”   三树子头摇成拨浪鼓,“他说了, 不能说,说了就没糖吃了!”   他在申宁手底下拼命地扭动着, 想要挣脱开逃走。   但申宁的力气是他怎么挣脱也挣不开的。   她手摸进衣兜, 咬了咬牙, 摸出一块猪油糖给他,“给你吃糖!快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的!”   三树子见了糖便高兴起来,欢呼着剥开糖纸塞进了自己嘴里。   他含糊不清地说道:“是一个男的。”   他挥舞着手比划着,“他臭臭的,没有三树子高,说大队长找申宁,然后给三树子糖吃!”   他话说得颠三倒四,但人一听也就明白了。   申宁眉头紧皱,比三树子还臭的人,红江沟大队只有一个。   李建文!   她脸色一变,李建文干这个事肯定是有目的的,现在,小伙伴应该到她家了!   难道他是要举报?   申宁百思不得其解,却明白肯定没什么好事。   大队长一家看着事态发展不对,齐齐围了上来,“这是咋了?三树子被人使坏了?”   申宁摇摇头,语速极快,“我先回家看看!”   说着,便松开三树子往外狂奔。   留下一院子人面面相觑,大队长眉头紧皱,放下了筷子,“我跟过去看看!”   申宁往家里赶的时候,谢温时早已到了申宁家门口。   他看到院门上落的锁一愣,申宁不在家?   申宁每次都会特意在家等着,今天人不在,他觉得有些奇怪。   眼睛无意识一扫,看到了门缝里一抹白色。   泛黄的白色,方方正正,像是纸张。   他拿下纸张,看见上面的一行潦草小字。   “申宁被我绑到大队西北边草甸子,你若不来,我就把她扔进沼泽地里。”   这一排字写得潦草凌乱,笔墨划破纸背,看得出主人已经失去了理智。   谢温时眉头微皱,在脑中迅速过了一圈,大致猜到了这人是谁——李建文。   除了他,大队没有这么恨他们两个的人。   他不觉得李建文打得过申宁,但她的确常去草甸子里抓鱼,那里沼泽又多,地理情况复杂,若是一不小心,被推到沼泽里或受伤也是有可能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她真的被绑了呢?   谢温时不敢再想下去,把纸条塞进口袋,便拔腿往草甸子的方向跑去。   他速度极快,风吹起额发,把二十多分钟的路程缩减到了几分钟,到草甸子时,喉咙都传来痛意。   草甸子是一望无际的绿色,看着平整,实际上高低起伏,不知道哪个凹处是危险的沼泽。   谢温时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眯着眼睛,扫视着四周。   突然,他听见身后的声音,“你还真敢来啊。”   谢温时猛地转头,看见十几米外,背着手站在那里的李建文。   他脊背微微佝偻着,脸颊凹陷下去,配上乌青的眼眶,哪还像是几个月刚来时的那个大城市青年。   如今的他,怨气几乎泼天。   他阴沉地盯着谢温时,嘴角勾起瘆人的弧度,声音也哑得厉害,像是粗糙的沙粒磨过。   “谢温时,如今你很得意吧?”   谢温时面向着他,神态平静,“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说话时,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李建文的背后,寻找有没有申宁的痕迹。   李建文嗤笑一声,“白天在公社上班,端的是好干部,晚上,又和漂亮姑娘私会,这还不得意?”   他慢慢悠悠说完,语气一变,陡然凌厉起来。   “连着这么多天晚上,你进人家家门,是不是快活似神仙啊?”   谢温时不听他的污言秽语,冷声问道:“申宁呢?”   李建文自顾自说着话,“你们倒是把我害得好苦啊,住牛棚,挑大粪,连王成心那个贱人都去讨好别人了!”   他怒瞪着谢温时,满是血丝的眼像将要裂开的毒蛇。   “可你们呢?!”   “你们风风光光,谁都捧着!都是沪市来的知青,你凭什么!”   他越说越激动,像是要把这几个月的不忿通通发泄出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背地里怎么说我的!说我蠢,说我坏,真可笑啊!”   “明明就是你们乱搞男女关系!是你们!”   “去公社工作的应该是我,被捧着的应该是我!你们都该死!”   李建文大喊着,怨毒的眼神盯着谢温时,恨不得把眼前人的脑袋撕碎,吃进肚子里。   谢温时恍若未闻,这些话,激起不了任何他的感触。   他再一次重复自己的问题:“申宁呢?”   李建文死死盯着他,过了一会儿,却忽地笑了。   他仰头哈哈大笑,再低头时,眼角都笑出了泪,他随手一抹,语气得意,“怎么,你想见她啊?”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小片黑色沼泽,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她就在那里面呢,你自己跳下去找吧。”   他压低声音,像是疯子的呓语,“你不知道,她死之前,还一直叫你的名字呢……”   谢温时眉心狠狠一跳,他知道李建文的话不可信,可这话却还是无法避免地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那片沼泽——如果她真在那里呢?   他神情冰冷,不发一言,一直观察他脸色的李建文却高兴起来。   他真的疯了。   他呵呵笑着,朝谢温时招手,低声引诱,“你不是想见她吗?来啊,你快过来。”   谢温时冷眼看着他不动。   “十个你也打不过申宁,说吧,你引我过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李建文冷笑起来,“你对她倒是很有信心。”   他的确怕申宁发现被调虎离山后赶过来,冷哼一声,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   手心里,赫然是一块白色的布料。   乍一看,是女孩子穿的小衣服。   他呵呵笑道:“你说,我要是拿它说你们两个搞破鞋,大队的人会相信吗?”   不等谢温时回答,他便恶狠狠说完了后半句话。   “就算不信,你们俩的名声也臭了!”   李建文得意地斜眼看着谢温时,“别说公社的工作,到时候,你说不准要因为流氓罪蹲局子去!”   他期待着谢温时露出惊慌畏惧的神色,没想到,他淡淡看着他,露出了嘲讽笑容。   “李建文,凡事讲究证据,空口无凭,我是不是还能说你通敌卖国?”   谢温时缓缓走近他,声音清楚得像鼓,一下下敲打在李建文的脑袋上。   “比方你利用边境,和别国传递消息。”   “你在大队搞乱子,只为了搅浑附近的水,弄得人心惶惶你好传递消息。”   “你所说的一切话,都是为了破坏人民团结所编的谎言。”   李建文神色大变,怒吼道:“你胡说!”   处于心里对通敌罪名的本能惧怕,他慌了下,反驳道:“你别想诬赖我!倒是你和申宁,肯定是在搞破鞋!”   “龌龊的人眼里只能看见龌龊的东西,”谢温时冷笑一声,一贯伪装的温柔尽数收敛。   他咄咄逼人,一声声一句句,把本就在崩溃底线的李建文逼疯。   “你恶毒又愚蠢,追求宋雪洁不能便想害她,连路过的狗都要踢你两脚。”   “你这样的人,就像臭水沟里的老鼠,腐败恶臭。”   “除了背地里耍一些卑鄙又无用的手段,李建文,你还会什么?”   他已经站到李建文面前,俯视着他的头顶,那眼神,活像看一只不该存在的一切肮脏臭虫。   李建文肩膀颤抖,几乎压抑不住要崩溃,“你胡说!”   “别再自欺欺人了,”谢温时微笑起来。   他近乎怜悯地微笑着,眼睛低垂,声音轻柔却刺骨,一字一顿:“你就是一只臭虫,懂吗?”   “你胡说!”李建文大吼一声,拼了命地推搡他。   他用力抬手,想掐住谢温时的脖子,手指乱舞,只胡乱地在他脸上划了几道红印。   谢温时早有防备,他侧头避开李建文的手,眼疾手快,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白色布料。   东西到手,他悬在胸口的大石骤然落下。   松了口气,谢温时不愿再和李建文纠缠,用力甩开他的手,把他狠狠摁在了地上。   脏污的湿润的地面很凉,泥水流进李建文的口鼻,他死死咬住了牙。   手臂被折到背后,断了一样剧痛,他不吭声。   谢温时冷眼俯视着他,扫了圈广袤的草甸子,手下力道不自觉加重。   他死在这里,会有人知道吗?   李建文的头几乎被摁进泥里,他惊恐地睁大眼,用力挣扎着,想说话,却吃了一嘴的泥。   头上的力道陡然松开。   谢温时并不想把自己赔在李建文这样的人身上,他冷冷收手,打算找个机会把他解决。   他站起身,便准备先回大队。   没想到,没走出两步,脚踝上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力道。   他听见李建文嘶哑的吼声,“你去死吧!”   天旋地转,谢温时脚步不稳,踉跄后退两步,脚下的土地忽然一软。   湿湿软软的土地像海绵,一踩下去就塌了,他来不及反应,人已经陷下去半个身子。   李建文从地上爬起来,浑身上下都是淤泥,眼眶通红地盯着他。   他咧着嘴笑道:“去死,去死,都去死吧!”   说完,也不管身后的谢温时,踉踉跄跄往草甸子外跑去。   谢温时的两条腿完全被沼泽淹没了。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试图把腿往上抽——毫无用处。   他一动,身下的淤泥反而吸力更大,把他往里吞噬,他皱着眉尝试片刻,反而陷得更深。   天色黑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太阳就完全落了下去。   黑漆漆一片的沼泽地里,谢温时手脚冰凉,觉得淤泥下的手脚都失去了知觉。   其实并没过几分钟。   淤泥渐渐淹没到他的胸口,谢温时胸口发闷,已经有些难以呼吸。   他努力地喘息着,可肺里的空气依旧被沉重的淤泥挤压。   他几乎绝望下来。   他的脑袋里开始走马灯,爷爷、母亲、谢家老宅……即将缺氧前,先前十九年的记忆飞速在大脑中放映,最后,落在了一双清明纯澈的琥珀色猫眼上。   他要是死了,那只猫会哭吧。   谢温时缓缓闭上眼,在淤泥彻底淹没胸口前,听到了不远处的呼唤。   “谢温时?”   “谢温时!”   一个黑色的纤细人影飞快地跑来,谢温时猛地睁开了眼,“申宁?”   他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   申宁看见几乎全陷入沼泽里的谢温时,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她吸吸鼻子,迅速找到沼泽地的边缘,离谢温时陷落的地方有一米多远。   她努力伸出手,却抓不到他。   谢温时连摇头都没力气,缺氧让他有些意识不清,喃喃道:“小心李建文。”   申宁已经听不进去,她努力地伸长胳膊想够到谢温时的手,却怎么也差一段距离。   她呆了两秒,突然俯下身去。   谢温时以为她要跳下来,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正想阻拦,便看见少女缓缓变了模样。   她纤细的四肢缓缓变样,一眨眼的功夫,变成了一头巨大的黑色野兽,身长将近两米,尾巴都有半米多长。   她转过眼来,谢温时才看清她琥珀色更加明显的眼睛。   很漂亮的兽瞳,像是两汪粘稠浓郁的蜂蜜,此时水痕点点,打湿了睫毛。   她通体乌黑柔亮,没有一丝杂毛,美丽得使人失语。   谢温时哑然,眼前这个大小的野兽,绝不可能是家养的猫咪。   她是……黑豹?   黑豹一张嘴,发出少女清澈脆甜的声音,“你抓住我的尾巴。”   说着,背过身去,缓缓往沼泽地里退了两步。   申宁已经顾不得豹子被发现会不会让他害怕了,和命比起来,这些都是次要的。   她用前肢紧紧勾住地面,凭借着巨大的地盘,增大浮力,让小半身体都落在沼泽地上。   谢温时怔住,知道她这个姿势恐怕费力,艰难伸出自己的手。   他轻声道:“你小心,别被我拖下去。”   申宁胡乱地甩着尾巴,去找他的手,“快抓住我!”   谢温时终于把手从泥里伸出来,紧紧握住她的尾巴,手感粗壮柔顺,的确是属于兽类的尾巴。   “抓紧点,”申宁艰难地往沼泽地外爬去。   边上的土地太脆弱,她不敢太用力,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外爬,短短一米多,却那么漫长。   等申宁的身体全部趴到扎实的土地上时,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立刻转身,谢温时已经在沼泽边上了。   窒息是最危险的,申宁变回人形,两手抓住他的肩膀。   在沼泽里的人无法使力,申宁怕伤到谢温时,也有些费劲。   她眉头紧皱,小心翼翼把他拉上来。   谢温时配合着她的力道,等抽出大腿了,他狼狈地坐在沼泽边上,缓缓抽出小腿。   等人彻底逃脱淤泥了,他才长舒一口气。   他转头,想看看旁边的申宁,没想到,对上了一双湿润的眼。   她的脸弄上了泥,脏兮兮的,一颗颗的泪珠在眼眶滚动,最后,不堪重负地跌到地上。   谢温时一怔,“怎么哭了?”   申宁眼泪掉个不停,“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谢温时想擦擦她的眼泪,抬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上全是污泥,又放下了手。   他温声道:“要不是你来救我,我应该就死了。”   事实上,他刚才的确以为自己会死在今天。   申宁一听,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她丝毫不在意他满身的泥,紧紧搂住他,头埋在他的颈窝,用力汲取他身上的鲜活气息。   她的眼泪滚烫,打在谢温时的脖颈肩膀上,像被热气蒸烤。   他犹豫一下,还是把手放在她已经弄脏的背后,轻声安慰:“不哭了,不哭了好不好?”   他拙劣地哄道。   这显然是毫无作用的,谢温时轻轻拍着她的脊背,“脸都哭成花猫了。”   怀里的人一僵,侧过头看他。   因为哭泣,她的眼眶笔尖连带着腮都是红的,像抹了胭脂,神色心虚又委屈。   她哽咽道:“可我不是猫。”   她不是猫,小伙伴会不会不喜欢她了?   人类只喜欢猫狗这样的小动物,说是人类的好朋友,可没人说豹子是人类的好朋友!   “那你不是小花猫,是哭成小花豹了,好不好?”谢温时失笑,语调温柔地像哄小孩。   申宁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不害怕我吗?”   “你又不会害我,”谢温时道:“你救我这么多次,我怕你什么?”   说着,他又轻拍着她安慰,“豹子比猫厉害,你要是小猫,我今天不就死了?”   他的声音温柔,很大的抚慰了申宁一直忐忑不安的内心。   她吸吸鼻子,又扑到他身上哭,“那你还把那只小丑猫带回来!还说它可爱!”   她贴到他敞开的脖颈上,估计会弄满脸的泥。   谢温时身体一僵,又缓缓放松下来,像撸猫那样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我想着小时候养的小黑猫最爱吃醋,所以带回来一只别的猫,想看看是不是她。”   申宁哭声一顿,抬起头来,“是不是她?”   她在心里把这话过了两遍,眼睛渐渐瞪大,“你知道是我了?!”   谢温时默了下,“我又不是傻子。”   一个巧合是巧合,这么多巧合围到一起,那就是真相了。   虽然,这个真相很不可思议。   谢温时拍拍她的背,吃力地站起来,小腿有些发麻,但还能走路。   “我们先回去,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申宁不嫌弃他一身的泥,小心翼翼扶着他的胳膊,听见这话,顿时恨得咬牙。   “还不是那个李建文!”   她愤愤道:“他拿糖骗了三树子,叫我去大队长家,但我去了后发现这事,想到你就赶紧回来了。”   “我闻到你和他身上的气味,就找到了草甸子。”   谢温时轻笑一声,扭头看他,“怪不得鼻子这么好使,原来是真豹子啊。”   申宁听他是夸奖的意思,有些骄傲地挺起胸膛。   谢温时又问道:“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这事?”   申宁摇头,“大队长好像也跟过来了,但没我跑得快。”   话音刚落,便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大叫。   “这咋还躺着个大活人呢!”   是大队长的声音。   申宁眯起眼睛,“他应该发现李建文了。”   谢温时:“嗯?你碰见他了?”   申宁点头。   她当时跑到家门口,发现小伙伴和李建文的气味,心急如焚,赶到草甸子外就发现了往外跑的李建文。   她看他想跑,扭了他的腿,便立刻来找小伙伴。   她给谢温时讲了一遍经过,末了辩解道:“他胳膊脱臼不是我弄的,我只折了他的左腿。”   生怕被觉得豹子太残忍。   谢温时颔首,温声道:“我知道。”   他即使一身的狼狈,讲话也是慢条斯理的,“他的手是我扭脱臼的。”   申宁:“?”   她呆呆看着谢温时云淡风轻的脸,头一次发现,小伙伴好像没表面这么仁善。   但这事落在了李建文头上,申宁也没多想。   她恨恨道:“他这么坏,活该!”   申宁扶着谢温时往外走,没一会儿,就看到了匆忙跑来的大队长,他看着两人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   谢温时脖颈以下全是淤泥,衣服都看不出原样,一看就是掉进了沼泽地,且险些被没顶的那种。   他见到大队长,咳了两声,声音都有气无力。   他虚弱道:“李建文想杀我,把我推进了沼泽。”   “啥?!”大队长声音因为震惊跑了调。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被他扔在不远处的李建文,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影,正在拖着腿一瘸一拐往前。   李建文想杀人?   他一时惊骇住了,没有开口。   谢温时冷静道:“他骗三树子把申宁支开,引我到草甸子,把我推进沼泽想杀人。”   他冷眼望着想逃走的李建文,声音一字一顿,无比清晰。   “我明天会去公安局告他蓄意谋杀。”   大队长满脸惊愣,“公安局?”   他们平常是很不爱找公安的,但是这事这么严重,他阻止人家去的话也说不出口。   没人比他们本地人更了解草甸子的危险了,他一看谢温时被沼泽淹没的程度,就知道他险些死了。   要是申宁晚来十分钟,头被沼泽淹没,就真没命了。   大队长只好先看向申宁,“你们俩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去找李建文。”   说着,便往后拔足狂奔。   李建文膝盖被扭脱臼了,跑不了多快,没一会儿,就被大队长按在了地上。   申宁没关注这事,在她心里,这个李建文已经和死人差不多了。   她忍了又忍,不想动手,可这个人却屡次暗算。   今天,要是她来得再晚一点,谢温时也许就真死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就纠成一团,抓紧了谢温时的手臂。   谢温时发觉胳膊上的手骤然用力,转头看她,“怎么了?”   申宁闷闷摇头,仰头看他,“我能把李建文解决了吗?”   “解决?”谢温时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字眼,联想起申宁矫健凶悍的原形,大致猜到了。   他摇摇头,“不用你动手。”   申宁便郁闷低头,准备扶着谢温时回家。   可走到岔路口,谢温时却停住了脚步,“你要带我去哪儿?”   这是申宁家的方向。   申宁歪头,语气自然而然,“带你去洗澡啊!”   谢温时默了下。   他注视着申申宁清澈见底的眼,想起落水那次的被打晕,他总算知道了申宁不通人情的原因。   因为她根本不是人类。   他轻叹一声,耐心道:“你现在是姑娘家,我是男人,不能在你家洗澡,我回知青点洗。”   申宁不太高兴。   她视线下移,打量着他的脖颈,很有跃跃欲试的感觉。   谢温时眉心一跳,在她伸手打晕他之前,按住自己的后脖颈,“乖一点。”   “乖”这个字自带压制效果,让申宁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谢温时看她也脏得不行,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洗洗澡,等下我来找你去大队长家。”   今天这事,还没完呢。   申宁不舍地看着他离开,等人不见踪影了,才冲回家洗澡。   她的房子里东西不多,但恰好有一个巨大的木头浴桶,是她为了泡澡准备的。   申宁脱掉身上的脏衣服,下水洗了足足三遍,才洗干净身上的污泥。   她最后打了遍肥皂,整个人洗得干干净净,抬起胳膊闻了闻。   没有一点臭味。   她满意地放下胳膊,扯了毛巾擦干身体,套上了干净的衣服,便出门跑去知青点。   而此时的谢温时站在棚子里,拿水浇洗着身体。   这是知青来了以后搭的,现在天热,勉强可以露天洗澡。   他厌恶这一身脏污,用力地洗干净,直到一缸水都用干净,才缓缓放下了手。   他长舒一口气,拿来弄脏的衣服,准备洗干净。   洗到衣摆时,他发现口袋里的布料厚了一倍,微微一愣,想起了从李建文那儿抢来的白色布料。   他把布料掏出来,已经染上了黑色,变得有些脏。   他沉默两秒,小心翼翼地抖开它,才发现是一件肚兜样儿的小衣服。   是申宁的吗?谢温时也不知道。   想起它被李建文的手摸过,他微微皱眉,慢慢搓洗起来。   等洗完,谢温时的耳根已经红成了一片。   他像放烫手山芋一样把它放到一边,匆忙洗干净剩下的衣服,等收拾好了,便听见棚子外的呼唤声。   “谢温时?”   谢温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等反应过来,他下意识拿衣服捂在身上。   他一张嘴,想起其他屋子里的知青们,又急忙压低声音,“你怎么进来了?”   知青点的院门是关着的,不用想,就知道申宁是翻墙跳进来的。   谢温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等出去,一定把申宁这个随便翻墙的习惯掰正过来!   申宁猫腰蹲在棚子外,观察着其他几间屋门,免得被人发现。   她小声道:“我来看你啊,你还没洗完吗?”   理直气壮,好像错的是谢温时。   谢温时咬紧牙关,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马上!”   他深吸一口气,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你转过去,别盯着这里。”   “我本来也没盯着,”申宁小声嘟囔了句,又道:“好了好了,你快换衣服啊。”   谢温时几乎狼狈地套衣服,手脚匆忙,险些把干净的衣服掉到地上。   他胡乱系好纽扣,手握上门把,刚准备出去,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她要是没看,怎么知道他还没换衣服的?   申宁久久没听到里面的动静,凑近一点,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你怎么还不出来?”   谢温时脸色僵硬地出来,手上抓着湿衣服。   申宁立刻凑了上来,鼻子凑到她脖颈前,用力嗅了嗅,“没有味道了。”   谢温时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是豹子,豹子,不是人。   如此反复催眠几次,他看向申宁,勉强冷静下来道:“我们去大队长家。”   申宁点头,看着他把湿衣服挂在院子上的晾衣绳上。   但手上还留下了一件白色的。   她有些疑惑,用气声问:“这是什么啊?你不晾吗?”   谢温时好不容易冷却下来的体温猛地升高,他别过头,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绯红的脸。   他的手伸到他面前,声音带着不明显的僵硬。   “你看看,是不是你的?”   申宁疑惑地拿过这件东西,抖开一看,十分惊讶。   “这是我之前丢了,怎么在你这儿啊!”   这是前几天她洗好晾在院子里的,但那天风大,晚上下工时,它就被吹跑了。   她明显没什么害羞的情绪,甚至找到了肚兜颇为欣喜,谢温时的脸却要热得烧熟了。   他不自然移开眼,“从李建文那儿拿到的,你拿回去吧。”   申宁勃然大怒,“他还偷我衣服!”   谢温时怕她的声音被听见,急忙把她拉出知青点,等拐过一个弯看不见了,才松口气。   他催促道:“你快收起来,别被别人看见了。”   申宁“哦”了声,低头摸摸衣服,“可是我没口袋。”   她语气无辜,却让谢温时额头上的青筋直跳。   他深吸一口气,一把夺过肚兜塞进自己上衣口袋,“我先替你拿着!”   说完,不再进行这个话题,大步往前走,背影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申宁不解地眨眨眼,小伙伴脖子怎么那么红?   她几步追了上去,两人迅速地赶到了大队长家。   他们俩从草甸子回来得静悄悄,没被其他人发现。   大队长押着李建文回来时,因为他的疯狂挣扎大喊,却弄出来不少动静。   他们还没进去,便听见了里面嘈杂的声音,比上次知青点被举报还热闹。   “这李建文看着阴阴沉沉的,一看就满肚坏水,居然还敢杀人啦!”   “听大队长说,要不是申宁去得及时,谢知青都要被沼泽埋了!”   “真吓人,这是不是得挨枪子儿啊?”   院子里围满了人,叽叽喳喳,中间围着的,赫然是已经被绳子捆住在地上挣扎的李建文。   他浑身肮脏,脚下的鞋缺了一只,像只蛆虫一样在地上滚动,想要挣脱绳子。   大队长眉头紧皱,啪嗒啪嗒抽着旱烟,不知如何处理。   他们红江沟的人脾气大多都凶些,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谁真敢杀人啊!   想杀人的是外来知青,险些被杀的,还是知青!   这比本地队员发生的事还复杂。   他正苦恼着,突然听见人群里一声喊,“谢知青和申宁来啦!”   大队长猛地抬头,果然看见了两人,他们已经换了衣服,衣冠整洁,头发湿得滴水,看起来是刚洗完澡就赶来了。   谢温时的手上、脸上都有伤痕,细细的血痕,一看就是扭打时被指甲留下的。   地上的李建文挣扎得更厉害了。   但他嘴里堵着大队长家的臭抹布,拼命挣扎,也说不出一句话。   大队长站起身,有点忐忑,“谢知青,你要咋处理啊?”   人群自动给谢温时让开一条路,他缓缓走到中间,看也没看地上的李建文。   他没有犹豫,冷静道:“我会报公安。”   “蓄意谋杀这个罪名,他就算不被枪毙,也要被关上几十年了。”   这话一出,周围嘈杂的众人都静了静,然后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报公安?这是想让他一命换一命啊!”   “可不是,不过也是谢知青命大,不然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说话?”   “真吓人,这样的可不能在咱们大队待下去了!”   大家议论纷纷,倒是没人劝谢温时息事宁人,大家同为山民,本就是脾气不大好做事狠的那一波。   大队长听完,狠狠咂了口旱烟,咬牙点头。   “那你明天就去公安局!”   谢温时微微一笑,瞥了眼地上没人关注的李建文。   他声音慢条斯理,像金属打造的锋利羽毛,“和杀人罪相比,没有什么罪名更严重了。”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的时候莫名觉得有点甜 (*/ω\*)   感谢在2023-02-07 09:00:00~2023-02-08 08:5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盐烤鲭鱼 5瓶;冰柠柠、查夏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装疯   ◎三合一◎   申宁本想开口附和, 但一张嘴就被谢温时扯扯衣角,疑惑地看他一眼,闭上了嘴。   大队长并没发现两人的小动作,他叫来几个大汉, 指着地上的李建文道:“把他塞到牛棚里去, 等明早公安来。”   李建文拼命挣扎无果, 最后, 还是被扔垃圾一样拎走了。   关键人被带走了,院子里看热闹的人也就散了大半,大队长疲惫地按按脑袋,朝谢温时和申宁也挥挥手,“你们俩也先回去吧,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他这个当大队长的, 真是干累了。   谢温时道谢后便离开, 脚步一拐到僻静处, 申宁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不让我说话?”   她还想痛踩李建文两脚呢。   谢温时无奈地看着思维过于直接的豹子, 解释道:“李建文的谋杀未遂是跑不了的, 现在我只是一个纯粹的受害者,你只是一个救我的人, 除此之外, 说得越多,越容易让他临死反咬一口。”   申宁似懂非懂, 挠了挠头。   “可他现在被堵住了嘴,等不被堵了, 不是还能说话嘛?”   “等到时候, 自然有其他应对的办法, ”谢温时轻轻一笑,没想让她掺和到这些算计的事上。   “好了,回去休息吧。”   申宁不太想走,经历了晚上险些失去小伙伴的事,她迫切地想要和他呆在一起。   她仰着头不说话,眼睛亮晶晶,所有心思都写在了眼里。   还是十几年前那只娇气又倔强的小猫啊。   谢温时叹了一声,犹豫一下,抬手像小时候撸猫那样摸了摸她的头发,“这下好了吗?”   以前,她被顺顺毛就很好哄。   随着他的动作,申宁歪头蹭蹭他的手掌,眼睛舒服地眯了起来。   她勉强哼道:“好吧,那我们明天见。”   谢温时笑笑,放下了手,“快回去吧。”   说完,便把口袋里的小衣服塞给申宁,拿它的过程中,没敢再看一眼。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申宁一步步离去,脚步跳脱,背后的辫子一翘一翘,连影子都透着开心意味。   他摇头笑笑,抓紧时间休息,明早还得去县里呢。   但让众人都没想到的是,第二天,谢温时带着几个公安来大队的时候,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情况。   李建文疯了。   他已经被解开了绑住的手脚,一身肮脏,满是秽物,正蹲在牛棚的一角抱着头喃喃自语。   有人大着胆子凑近去听,没一会儿,皱着眉头跳了出来。   他嘀咕道:“他嘴里说的东西奇奇怪怪的,什么别杀我,什么不该是他死的。”   谢温时眉头微皱,望着浑身脏臭的李建文,他是真疯,还是假疯?   公安同志显然是没有这个心思分辨的,他们捏着鼻子,十分嫌弃,“你们这牛棚多久没用了,怎么这么臭?”他们刚才一到,险些被熏得闭过气去。   旁边的大队长按按脑袋,不得不解释道:“这个牛棚五六年没用了,原来不是很臭的。”   原来不臭,那过了一天晚上是怎么臭的?   所有人转头,下意识看向了牛棚里的李建文,他的身上、旁边地上,都沾着一些明显的黄色秽物。   不发现才好,一发现,登时便有人“呕”了声。   “这也太恶心了吧……”有人嘀咕。   几位公安脸色都不大好,他们是来抓人断案的,不是来清理垃圾的,一时间,没人想上去伸手碰他。   谢温时神态最冷静,他打量着李建文的神色,若有所思,忽地转头。   “公安同志,要是李建文疯了的话,会减刑吗?”   公安一愣,“要是大地方的话,有可能,”毕竟疯子都是有精神问题的,杀不杀人也不受自己控制。   但是他们这样的小地方嘛,监狱里关个疯子还得供吃供喝,反倒是个麻烦。   他捏着鼻子,随口敷衍道:“也有可能直接判死刑?”   话音刚落,谢温时便看见牛棚里的人猛地一抖,他眼睛微眯,心中了然。   这个李建文,想装疯逃脱罪责呢。   他对公安附耳说了几句话,公安一愣,看李建文的眼神顿时凶恶起来,朝其他几个公安一招手。   几人窃窃私语几句,便踮着脚,皱着眉钻进了牛棚。   有人往李建文身上踢了一脚,“站起来!”   李建文非但不站起来,反而缩得更厉害了,声音变大,猛地吼了起来。   “别杀我,别杀我,啊啊啊我不是故意的!”   几个公安对视一眼,掏出手铐,满脸厌恶地把他铐了起来。   “装疯卖傻,你以为这样就不用蹲大牢了?敢杀人还怕这个?!”   几个人把李建文扭送出去,碰着他的时候,纷纷嫌恶欲呕,唾了他一口,“真够恶心的!”   公安们带着疯狂叫喊挣扎的李建文走了,谢温时也没闲着,他跟上去,给几人一人散了包烟,低语几句。   等这些人一走,红江沟大队又恢复了宁静。   大家都没了上工的心思,议论纷纷,眼神不自觉地往谢温时身上瞟。   大队长挥挥手,“你们都回家去吧,”催着大家离开。   等申宁和谢温时要走的时候,他却叫了一声,沉下了脸,“等会儿,我有话和你们俩说。”   谢温时望了申宁一眼,心有猜测,若有若无挡在她面前。   大队长紧盯着两人问:“之前人多我不方便问,谢知青,你说,你晚上去申宁家干嘛去了?”   他昨晚没反应过来,晚上临睡前冥思苦想,终于被他想到了一个关键——申宁怎么知道谢温时被叫走的?   她先回家,后发现谢知青被调虎离山出事,这不就代表本来谢温时要来她家吗?   大晚上的,这俩人见面干嘛?   申宁从谢温时肩后探出一双眼,刚要开口,就被大队长狠狠瞪了一眼,“让他说!”   他嗓门大且语气愤怒,声音传出去老远,是申宁第一次见过的样子。   她眨眨眼,便听见谢温时迟疑了三秒,缓缓开口。   “我去教申同志学字去了。”   他语气无比正式严肃,却听得大队长恍惚了下,“?”   他挠挠耳朵,不敢置信,“你说啥?她学字?”   他一根手指头指着申宁,疯狂抖动,像是要戳进她的额头里。   “你说你大晚上去申宁家是教她学字去了?!”他反问着重复,声量提高,几乎要被气笑。   找理由都不能找个好点的。   申宁要是这么好学的人,不至于现在去个扫盲班都缺勤!   谢温时颔首,虽然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不可信,但还是坚持道:“我看申宁不喜欢扫盲班,于是提出单独教她学了些字。”   顺便做了几顿饭,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大队长翻个白眼,看向申宁,“你说!你们俩干啥了!”   申宁疑惑,“就是学写字了啊,”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我学会了好几十个字了呢!”   大队长再次,“?”   他定定看着这两人,难道是串好了口供来糊弄他?   他板着脸四下看看,捡起根树枝,塞进申宁手里,吼道:“学啥了?你写几个我看看!”   申宁弯腰,拿树枝在土地上比划,很熟练地写出了两个字。   “申、宁,”她抬头道:“这是我的名字。”   大队长虎着脸点头,“嗯,继续,还学会啥了?”   申宁便认认真真又写了三个字,“谢、温、时,这是他的名字!”尾音愉快地上扬。   大队长看着地上那三个端正的大字,脸色铁青,不敢相信——这俩人大晚上见面真是为了学写字?   不!   就算学了写字,也未必没干其他的事情!   他直起腰,指着申宁道:“你回家去,我有话要和谢知青单独说。”   申宁踌躇了下,被他狠狠瞪了一眼,才不情不愿地往外走,临走前,还看了谢温时一眼。   谢温时也同样望她一眼,轻轻颔首。   申宁这才放心地跑走了。   大队长看着这俩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的眉眼官司,气得鼻翼鼓动,忍了又忍,等申宁彻底消失不见了,这才压着声音开口:“你老实说,你连着去她家多久了?”   谢温时沉默了下,还是答道:“好几天了。”   大队长气得头顶冒烟,脸膛涨红,“好你个谢温时,我之前问你喜不喜欢申宁你摇头,现在是直接登堂入室了呗?”   他破口大骂,谢温时便安静地低头听着。   一连等了十几分钟,大队长说得口干舌燥,缓了口气,怒瞪着眼前的人,“你说说,你到底咋想的!”   谢温时抬头:“我在追求申宁。”   大队长一愣,脸色更青,“搞半天,你俩还没处上对象?!”他又有了新一轮骂街的冲动。   谢温时却摇头,“我之前还没真正地开始追求申宁。”   他面对申宁显而易见的好感,纠结、挣扎、心动,但直到不久前,都掺杂着警惕的情绪。   因为谢爷爷那一边的复杂情况,他实在没法交付出十成十的信任感。   他一直以为,申宁的好感是一见钟情,虽然炽热,但热度很快就会褪去,直到,他知道这是童年养过的猫。   不对,是豹子。   谢温时的防备彻底散去,也许,除了谢爷爷,最能让他信任的就是她了。   大队长不懂他的意思,正要追问,便听见他又缓缓开了口。   “虽然我的保证您可能不信,但我还是可以保证,我不会伤害申宁,”他顿了顿,直视着大队长的眼睛,“我会一直跟她在一起,哪怕我离开大队,去任何地方。”   他的未来规划里,她的身影处处都在。   大队长愣住。   他看着谢温时的眼,感知到他这话里的坚定。   ……   申宁不知道谢温时和大队长说了些什么,反正,这两人说了很久。   等大队长拐过弯看见她,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两眼,摇摇头离开了,申宁有些奇怪,抛在脑后,去找谢温时,“大队长和你说什么啦?”   “说我们以后不能大晚上私下见面,”谢温时笑笑。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以后,你也不准再去翻知青点的墙。”   申宁“啊”了声,摸摸鼻子。   “那我想见你怎么办?”她径直问道,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我们可以白天见面,”谢温时道。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下班后可以来看你,天黑了就离开。”   他已经足够清楚申宁的性格,知道她是个惯会把人的话当成耳旁风的,对着她强调道:“但你也不准偷偷跑来知青点,知道了吗?”   申宁这才不情不愿地应了声,“知道了,”声音都蔫下来。   谢温时不是心软的人,但面对她,总觉得自己的底线在悄无声息地后退。   他转开视线,“你要不要回家休息?我去井边打水。”   他之前打的水都被昨晚洗澡用光了,水缸里空空如也,连早上做饭都没得吃。   申宁立刻点头,“我和你一起!”   两人便一起往知青点走去。   宋雪洁正在院子里洗衣服,见到谢温时和他背后的申宁一愣,打了声招呼。   谢温时去拿水桶,申宁趁着这个间隙,朝她挥了挥手。   大美人眉眼弯弯,笑容明艳,一看心情就很好。   再看进屋的谢温时也是脚步轻快,宋雪洁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她抿嘴一笑,把手上的水擦了擦,站起身,“你等会儿!”   说完,便快步回屋,没一会儿出来时,手里便多了块小小的油纸包。   方方正正,像人大拇指那样的长宽。   她塞给申宁,小声道:“我家里寄过来的冰糕,橙子味儿的,你尝尝。”   申宁看看手里的油纸包,好奇地拆开,看见了里面一块雪白的糕点。   闻起来甜甜香香,有一点橙子的酸甜味。   她嗅了嗅,咽咽口水,“谢谢你。”   正巧谢温时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贴在一起的两人,这批知青里,申宁除了他就是和宋雪洁最熟。   他对宋雪洁礼貌笑笑,拎起水桶,转而看向申宁,“我们走吧。”   声音是他一贯的温柔清澈,但细听,却比平常更真实点。   像少了一层阻隔的纱,突然露出了真实情绪。   申宁应了声,朝宋雪洁又招财猫似的摆摆手,跟着谢温时走出去。   谢温时看着她打招呼时熟悉的动作,恍然发现,原来申宁是小黑猫的线索如此多。   她跟人这么招手,还是他顽皮时教的。   他自顾自笑笑,转而道:“你很喜欢宋雪洁?”   其实,他能感觉到申宁并不是一个擅于和人交往的人,她和宋雪洁的交好,就十分令人惊讶。   申宁鼓捣着手里的冰糕,语气雀跃,“对啊!她分给我肉包子吃!”   她一直那次和宋雪洁去国营饭店,对方分给她香喷喷的肉包子。   谢温时:“……”   他好笑地看着申宁,“就这么爱吃?”   转念一想,他又自顾自加上了后半句话,“也是,你肯定是爱吃肉的。”   哪有肉食动物喜欢吃菜的?   申宁想了想,自己补充道:“我喜欢吃肉,尤其是红烧肉和烤鱼,还喜欢吃甜甜的糖。”   说着,把冰糕掰开一半,塞进了自己嘴里。   她含糊道:“这样甜甜的糕点也喜欢!”   谢温时笑,刚要张嘴说话,嘴里便被她塞进了剩下的半块冰糕。   他嘴巴僵住,怕咬到她的手指,等她缩回手了,才默默合上嘴。   他的爱干净程度在申宁这里大大减轻,心中无奈,缓缓地把这半块冰糕咀嚼下肚。   的确很甜。   大队喝的水都是在井里打的,老井在山下,下面有台阶,上面盖着木制的挡板,是怕有小孩跌进去。   谢温时熟练地挂好水桶,丢下去。   塑料水桶在水中发出“咕咚”一声响,溅起无数水花。   谢温时这两个水桶,起码要跑四五趟才能把水缸填满。   他把钩子上的水桶拿下来,挡板盖回去,一转头,就看到了拎起水通的申宁。   申宁跃跃欲试,“我帮你啊!”   这么两桶水,对她来说就跟没有重量一样。   谢温时失笑,弯腰拿过她手上那桶水,“你看着我就好。”   他轻声道:“我带着你过来,又不是让你来当苦力的,你和我说说话就好了。”   他大步往前走去,申宁亦步亦趋跟上他。   “可是又不沉,我一会儿就能拎回去。”   申宁有点疑惑,在大队,因为力气大,她向来都是能者多劳,干得比那些壮劳力还多。   从没人跟她说过“你又不是当苦力的”,大家都巴不得她多出力。   谢温时停下脚步,有些无奈,“我又不是胳膊断了拎不了,干嘛要你一个女孩子帮我拎水?”   “何况这还是我自己用的水,为什么要你来挑?”   申宁挠了挠头,不再说要帮他拎水的事情。   她目光一转,看到不远处层层密林,突发奇想,“我去抓点猎物吃好不好?”   她盘算着,“等你挑完水,我们就去烤肉!大白天的没事吧!“   她还记得大队长说不让两人晚上私下见面。   谢温时已经知道她是豹子,知道她的战斗力如何,也不怕去山上遇到危险了。   他点点头,“小心一点别受伤。”   申宁用力点头,便迫不及待地跑向斜坡,有些陡峭的光秃秃斜坡,她什么也没抓,两步就蹬了上去。   她站在高处朝谢温时挥挥手,这才跑进树林。   谢温时看着她矫健灵活的动作,低头一笑,加快了挑水的速度。   不然,等他挑完水再去烤肉,申宁肯定要饿死了。   他挑到第三个来回的时候,申宁从树林里冒了出来。   她头顶落叶,手里抓着只野鸟似的动物,膝盖一弯,便从高高的斜坡上跳了下来。   献宝一样把东西捧给谢温时看,“你看我抓到了什么!”   谢温时低头,见到一只棕黑色羽毛的鸟,像鸽子那么大。   他猜测道:“野生鸽子?”   “不是,”申宁摇头,把鸟凑得离他更近一点,“这是飞龙啊,我们还吃过的!”   谢温时皱眉想了片刻,才从记忆的角落找到这种鸟。   它的名字说是鸟,实际上,是一种肉质鲜美的禽类,“天上龙肉,地上驴肉”的这个龙肉,就是指飞龙肉。   小时候在谢家,有客人带飞龙上门,做了一锅极其鲜美的飞龙汤,还被申宁偷吃大半。   见他想起来了,申宁戳了戳这只飞龙,有点可惜。   “就是这鸟太小,都不够塞牙缝的,要是长得像鸡那么大就好了。”   这样,她还能多吃两口。   谢温时忍俊不禁,“怪不得你院子里那三只鸡养得那么肥。”   “不对,只剩两只了,”申宁纠正道。   谢温时每次来找她都是黑天,没注意过鸡窝,还不知道三只鸡早就变成了两只。   “吃了一只?”谢温时问。   申宁却摇头,“换给了蛇。”   “蛇?”谢温时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申宁在心里思考了两秒,小伙伴连她是豹子的事都知道了,这应该也不用隐瞒了吧。   她说服了自己,坦然道:“就是一只带毒的绿蛇,你还见过它呢。”   谢温时:“?”   他在心中思考两秒,绿蛇,绿蛇——他在大队,只见过那一条绿蛇!   就是咬了李建文的那只!   他恍然明白,看向申宁,“那次的毒蛇是你找来的?”   怪不得,当时他和那蛇对视一眼,感觉它十分的人性化。   他并未对申宁放蛇这事发表意见,顺着此事一联想,又想起了另一只聪明动物。   孙大娘家的土狗花花。   “花花当时撞在李建文腿上,泼了他一身农家肥,也是你让干的?”   申宁挺起胸膛,不忘维护自己好豹子的形象:“我给了蛇一只鸡,那么肥,我自己都没舍得吃呢!还给了花花好多鱼干,可没让他们白干活。”   谢温时被她骄傲的口吻逗笑,以前她装成人时,从来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说话。   现在不用隐藏,倒是更活泼了。   他点点头,眼里含着不明显的宠溺,“嗯,你是只大方的好豹子。”   申宁便得意地笑起来。   申宁先回家生火,谢温时把这趟水送回知青点,不忘叮嘱道:“你不用烤,我马上就到。”   不然,以申宁的手艺,烤出来不知道能不能吃了。   申宁巴不得被投喂,把飞龙藏进怀里,从小路回家。   而谢温时也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赶回了申宁家。   院子里的火堆已经烧了起来。   她端着个盆,认认真真地给飞龙烫皮拔毛,比普通人类处理得还干净。   她没抬头,光凭脚步声和气味就知道谢温时来了。   “我处理好了!”她喊道。   谢温时把袖子挽到手肘,掩上院门,便朝她走过去,“我来弄吧。”   申宁被他换下,便坐在一旁看着他动作。   小小一只飞龙去了毛再去内脏,没剩多少肉,串在树枝上架火烤,没一会儿,便烤得滋滋冒油。   她眼巴巴看着,馋得快流口水。   “你怎么这么会烤肉啊?”   明明还在谢家时,谢温时连厨房也没进过,都分不清盐和糖。   谢温时手一顿,又缓缓转动手里的树枝,让飞龙受热均匀。   他垂下眼睛,声音低沉,“这几年学会的。”   他忽地转头看申宁,声线温柔笑道:“不是我会烤,而是你烤得太差。”   和她相比,人人都会烤肉。   申宁眼睛睁得很圆,果真被转开了注意力,“真这么差吗?”   要是她是豹子形的话,估计已经失望地耳朵耷拉下来,连尾巴也不愿意摇晃了。   因为她生熟都能吃,自己烤肉,往往都是囫囵烤一会儿就迅速吞吃了。   很久前给谢温时烤的那只鱼,已经是她烤得最认真的了。   谢温时见她委屈,急忙道:“没有,不难吃。”   不过是咸得发苦罢了。   申宁瞄他一眼,手里拿着树枝,愤愤戳弄着火堆,弄得火花吡薄闪烁。   她才不信呢。   此时烤肉的香味传进屋里,突然传来了“喵呜”的一声。   两人齐齐看向门口,便见一团黑从门缝里艰难地挤出来,也许是出来的急,它在原地滚了一圈,十分笨拙。   小东西抬起脑袋,露出一双湛蓝的眼,圆溜溜晶亮亮,像发光的玻璃珠。   它踏着四只小小的白色爪子跑过来,跌跌撞撞的,嘴里还喵喵叫着。   申宁趁此机会跟谢温时嘲笑,“你看它好笨哦,还会自己摔倒。”   谢温时瞥她一眼,心中好笑。   最能吃醋的就是她这只大猫了。   小猫跑到申宁脚边,爪子勾着她的裤腿就要往上爬,被她眼疾手快拎了起来。   “你可别把我裤子勾破了,”她警告道。   申宁看看旁边危险的火堆,纵使心中不情愿,还是把小猫按到自己的膝盖上抓住,“不准动!”   小奶猫在她怀里打了个滚,便乖乖不动了。   谢温时觉得这互动可爱,不由得问道:“它能听懂你说的话吗?”   既然她能和花花与蛇交流,那更相似的猫应该也可以吧?   申宁却摇头,“比较聪明的可以听懂一些,和那些大型动物交流比较顺畅。”   至于怀里这个小东西嘛。   她嫌弃地戳戳它软软的肚皮,“这么傻,还没警惕心,肯定交流不了。”   小奶猫用力“喵”了一声,爪子搭在她手上,像是不赞同。   谢温时便知道申宁的话里大概有点水分。   他轻轻一笑,转而道:“我看它很喜欢你,它怎么不怕你?”   正常来说,这些柔弱的小动物不应该怕豹子吗?   “可能因为它傻,闻不出我的气味呗,”申宁又戳戳它的肚皮,重重说道。   小奶猫舔舔她的手背,睁着圆溜溜眼睛看她。   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她哼了声,转而看向香气越来越浓烈的烤飞龙,咽咽口水,“能吃了吗?”   “再等几分钟,”谢温时道。   他看着那只小奶猫,“等我回知青点收拾一下,弄个窝出来,就把它接走。”   他带回来的猫,总不能让申宁养着添麻烦。   “你要养它?”申宁声音陡然拔高,想都没想地拒绝,“不行!”   哪怕她养,谢温时都不能养!   谢温时清楚她的想法,无奈道:“那我给它准备食物,给你送过来。”   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小奶猫的头,结果它刷的一仰脑袋,甩开了他的手。   他面露错愕,申宁也有些惊讶,“它不让你摸诶。”   下一秒,她脑袋一侧蹭在他身上,笑嘻嘻道:“你可以摸我。”   她得意洋洋,“我的手感可比它好多了,毛比它厚比它滑,还有好摸的长尾巴!”   谢温时:“……”   他暗自庆幸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申宁是豹子,否则,她这些虎狼之言岂不是人尽皆知?   他长叹一声,“现在你是人了,不能随便摸。”   申宁眨眨眼,想到了解决办法,“那我变成豹子给你摸!”   谢温时沉默了下,“不行”。   现在的申宁就算变成豹子,他的脑袋里,也依旧是她美艳鲜活的脸。   申宁不高兴地坐直,把气撒在怀里的小奶猫上。   “你叫什么名字?”她嘟嘟囔囔,扒拉了下它白色的爪子,“就叫你丑东西!”   故意说给谢温时听的。   他失笑,但还是为无辜的小奶猫发声道:“它不丑的。”   这只猫只有人的巴掌大,小小软软,眼睛湛蓝明亮,怎么看也是只漂亮小猫咪。   他说完,福至心灵又补了一句,“当然,还是你当猫的时候最好看。”   申宁满意,看小奶猫顺眼了点,“那你说,给它起什么名字?”   谢温时低头看了眼没骨头似的摊在她膝盖上的猫,笑了声,“就叫绵绵吧。”   这只猫的名字也就定了下来。   飞龙肉终于烤好,谢温时递给申宁,她却撕了一半递给他,“我们一起吃!”   说完,便小口小口撕下肉吃起来——因为太烫。   绵绵大概也是馋的,肉垫不停给申宁的膝盖踩奶,巴望着这只豹子匀它一口。   申宁垂下眼皮瞧它一眼,犹豫半天,才勉勉强强撕下一条细细的肉丝,还没她小拇指大。   “吃吧,”她“大方”道。   谢温时在旁边无声地笑,吃着细嫩香美的烤飞龙肉,他随口问起了申宁这些年的事情。   “你是什么时候变成人的?”   谢温时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他捡回申宁时她就可以变成人,那他给她洗澡,和她一起睡觉……这些事情,不都是相当于和人一起做的?   想到这里,他的耳根开始冒烟。   还好,申宁摇头,“就是在你们不见了几天后。”   她梦见年代文的剧情,一觉醒来就变成了人,她从谢家老宅找了件下人的衣服胡乱穿上,便寻找红江沟的位置。   谢温时松了口气。   但他心中有许多疑点,“你为什么会来红江沟?”   如果一种动物突然变成人,在人类社会继续生活是有可能的,但她为什么偏偏来了红江沟?   这儿离当时的冰城有数百公里远,她是怎么来的?   十几年前申宁到这里落户,十几年后,他下乡分到这里,谢温时不觉得会是巧合。   申宁一愣,有些惊慌。   年代文的事情是说不出口的,她对着小孩子尝试过,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郁闷地低头,果然还是不能说。   她眼睛乱飘,低下了头,心虚道:“我流浪了一阵子,爬了一路火车,最后到了红江沟就在这儿落户了。”   假的。   谢温时看着她的脸色,心中了然。   可她既然不肯说,谢温时也没有继续追问,在心中记下了这件事。   他咬了口飞龙肉,若有所思片刻,见申宁的头都快缩进脖子了,便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他笑道:“你居然是只豹子?我见到你时,一直以为是只小黑猫。”   只比绵绵大一点,通体乌油油,落在垃圾堆的黑色木头上,要不是他眼尖,都看不到。   申宁咬了口飞龙肉,连骨头发出咬碎、吞吃入腹。   她含糊辩解道:“变成人之后,我才变成豹子这么大的!”   在谢家时,她就像被猫的大小限制住,一直没有长大,直到后来,才渐渐有了豹子的模样。   凶悍、勇猛、武力值强大。   在四平公社附近的大片山中,她这只豹子,也有了自己的野兽地盘。   说着,她忍不住道:“昨天你没被我吓到吧?”   为了救谢温时,情急之下她变成了原形,虽然看他的样子没有害怕,但万一呢?   谢温时回想起昨天的情景。   她接近一人高,肩背挺拔,腰线流畅,浑身上下每一处线条都彰显著力与美,只站在那里,就充满强大威慑力。   他见过动物园里的豹子,甚至东北虎,却没见过哪一只,像她这样的。   她强悍、自由,带着未经驯化的生机勃勃。   包括他握住的那只尾巴,肌肉强健,皮毛厚实,像风雪中的篝火小屋那样让人有安全感。   他笑了笑,回答道:“没有。   他的声音温柔而笃定,没有一丝犹豫的成分,”你是我见过最漂亮最强大的动物。”   他注视着申宁的脸,在心里说出了下一句——哪怕人形,也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人。   申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听见他不怕,也就愉快地放下了心。   两人趁着独处,说起了谢爷爷的事情。   自从王伟被赶出农场,重新提拔了一个勤恳老实的小队长,事不多,对谢爷爷他们也不苛刻。   申宁听谢温时说完,大喜,“那我是不是可以去看他了?”   她咽咽口水,“农场附近肯定有野草莓,我还想找找呢!”   谢温时挑眉,开玩笑道:“你闻到野草莓的味道了?”   “没有呀,”申宁坦然的摇头,兴致勃勃道:“小宋上次给我了一把,可好吃了!”   想起那种酸甜多汁的滋味,她咽了咽口水,只想立刻冲到山上。   谢温时一怔,“小宋?”   他想起这个和爷爷同屋的青年,白净清秀,有些腼腆,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他怎么会给你草莓?”   作者有话说:   改了好几遍都写不出想要的感觉,啊啊啊我好难受!┭┮﹏┭┮按个爪标记一下,等以后再改~感谢在2023-02-08 08:50:05~2023-02-09 08:5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奇怪 154瓶;胖橘爱吃橙子? 33瓶;照 17瓶;柠檬妖怪吃草莓 10瓶;Serein 3瓶;旗野野、盐烤鲭鱼、冰柠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野狼   ◎三合一◎   申宁的答案是也不知道, 事实上,她的确没想这么多。   谢温时没有再问,却暗暗记下了这件事,几天后, 找机会又去了一次农场。   夏季的思想教育宣传快要结束, 这可能是谢温时最后一次正大光明来农场了。   他跟领导们打过招呼, 朗诵文件完毕, 好不容易,才借着上茅厕的机会见到谢爷爷。   茅厕外气味难闻,谢温时却顾及不了那么多,匆忙道:“农场山上第一棵松树下,有块黑色大石头,我在下面埋了准备好的食物和药膏, 短时间内不会坏, 你们找到机会挖出来。”   这已经是最隐蔽的送物资方法。   不然, 无论是他带着大包东西来,还是谢爷爷带着大包东西走, 都会惹人怀疑。   但要是他和老魏、小宋三人一起, 就能很好的互相掩饰。   而且,只有大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利益关系才是最稳定的。   谢爷爷赶紧点头, “好,我知道了。”   时间紧张, 怕被人怀疑,他深深望了谢温时一眼, 只是道:“你多加小心, 保护好你自己。”   说完, 他又匆匆忙忙离去。   谢温时望着谢爷爷的背影,松了口气。   农场场长热情地请他去山上观摩大家伐树,希望成为他文章里的素材,让四平农场的名号传到大江南北。   谢温时也没拒绝,跟着他上山去了。   林子里的松树茂密结实,生长多年,还能看见松针间棕色的硕大松塔。   外面阳光灿烂,里面,却被层层树梢遮得眼前一片昏暗。   场长笑道:“咱们农场就在山里,别的不说,山地和林木资源最是丰富,支撑了公社和县里起码百分之八十的木板。”   四平农场,是直接联通着县里的国有木板厂的。   谢温时看着远处被砍得秃了一片的山地,不置可否。   照他看来,砍这些长了几十年的老树去开荒、当桌椅,实在不是个可持续发展的行为。   但他笑了笑,只是道:“早就听说过咱们农场了,之前听我们大队的木匠说,木头都是这儿出去的。”   农场场长哈哈一笑,“没错,没错!”   改造人员们几人一组的干活,谢温时跟着场长转了转,道:“我还是第一次看集体伐木,想自己去看看。”   场长笑呵呵点头,“行,你去吧!”   谢温时四处看看,像在对比不同人伐木的进度似的,最后站到了小宋身边。   他屈指敲了敲被砍到一半的树干,随后问道:“这么粗的一棵树,你们得砍多久?”   小宋吓了一跳,没想到他居然这么高调的过来。   他强行镇定下来,握着手里的斧头,回答道:“我力气不够,这一棵得花半小时。”   谢温时颔首,绕着这棵被砍断三分之一的大树转了圈。   他语气随意,“这么宽的树能做什么?能做木桶吗?”   小宋已经冷静下来,知道谢温时大概是随便找个话题搭话,便接着回了一句:“应该行,我知道还能打木板做柜子。”   谢温时神色好奇,看向他们手里的斧头。   “我能试试吗?”他笑笑,道:“我还没砍过树,想上手试试。”   说着,手伸向了旁边的谢爷爷,“我能用用你的斧头吗?”   谢爷爷心都提了起来,默默递过去斧头,余光看见场长往这边走了过来。   “这是干啥呢?”场长有些疑惑,“谢同志要试试?”   谢温时颔首,拎着斧头掂了掂,很好奇似的低头看看,让小宋让开。   “我下手没个准,你往旁边让让,”他语气平淡,说不上客气。   小宋一愣,赶紧拎着斧头退后。   听见这话,刚准备上前看看的农场场长也默默退后两步。   谢同志既然没砍过树,第一次上手,在旁边容易被误伤。   他站得远远的喊道:“你小心点啊,别抡着自己!”   谢温时应了声,盯住原先被砍出的裂缝,用力挥了一斧头——“咚”一声闷响。   裂缝没有丝毫变化。   他这一斧头,落在了裂缝上两厘米。   谢温时的手臂震得有些麻,他把斧头换了个方向,场长不由得问:“你还要试?”   他心想这人明明是大城市来的,对这些苦活儿居然还挺感兴趣。   谢温时最后跟着小宋,跟这棵大树耗了许久。   终于,树身上的裂缝越来越大,场长赶紧把谢温时拉走,“砍完了砍完了,我们站远点。”   他这才把斧头还给谢爷爷,朝他弯了弯眼睛。   谢爷爷心中暗叹一声,站回小宋身边。   小宋卯足力气,伸脚狠狠踹向上方快被砍断的树干,同时喊了一声,“前面的都让让!”   大树应声而倒。   长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大树剧烈抖动着,树梢发出“扑簌簌”的声响,好像被暴风打过。   它擦过其他树的树梢、树干,最后,狠狠摔到地上。   无数枯叶灰尘扬起,空气都变黄了,如同旋风把林子里卷过。   一棵几十年的老树,就这样落了幕。   谢温时冷眼看着,伸手掩住口鼻,等扬起的枯叶落回去才放下手。   他演全这一场好奇勤劳的戏,对农场场长感叹道:“原来砍树也这么辛苦啊。”   农场场长深以为然,“可不是,我们农场干活的比他们种地的还累呢!”   他顺势倒起苦水,“现在是六月多天热,你不知道,等十二二月份的时候,要是上面有指标,我们大雪天还得上山砍树呢!”   “那雪厚得能没过腰,等背着树下去,手脚都是冻疮,还有直接把脚冻掉的!”   说到后半句,场长是真心实意的。   东北的冬天在外干活,可是真的容易没命的。   谢温时的心猛地揪起,等冬天,干活的人不就有谢爷爷吗?   想起谢爷爷在大雪天背着那么粗的树,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下走的样子,他的心就疼得厉害。   但他偏偏不能表露出分毫。   他眉头微皱,露出的神色惊讶而略带怜悯,跟着农场场长一边说话一边往下走。   说了许久,等谢温时答应给农场写一篇文章投给市报,农场场长这才满意地换了话题。   他顺势问道:“咱们农场这边山上有野果吗?”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知道是不是馋过了头,我总感觉闻见了一股草莓味儿。”   “草莓?”场长一愣,手把大腿一拍,满脸惊异地看着他。   “你这个鼻子够灵啊!附近的山上的确长野草莓,但是长得很少,不好摘,我们这帮大老爷们也懒得去。”   他问谢温时,“你要去摘不?我找人带你过去。”   谢温时面露犹豫,“这不好吧。”   “害,这有啥不好的,”场长拍案决定,“行了,我这就找人带你去摘草莓!”   最后,谢温时摘了一小筐野草莓回红江沟。   这小筐子还是场长送他的,只比他巴掌大一圈,小巧可爱,是用藤蔓编的。   现在,里面装了满满一筐艳红的野草莓,个个颜色鲜亮,晶莹喜人。   谢温时摘了几片路边的宽叶子遮住小筐,趁着天没黑,赶紧去了申宁家。   敲门三声,门就被打开了。   申宁熟练地伸手要拉他进来,谢温时先一步把小筐子塞到她手里。   “猜猜是什么?”他用手掩住树叶。   申宁早就已经闻到了,今天的谢温时,身上带着野草莓的酸甜香气。   她兴奋道:“野草莓!”   谢温时颔首,他拿开几片树叶,就露出了底下新鲜饱满的小草莓。   他笑道:“你不是想吃吗?我今天去农场时摘的。”   申宁眼睛亮晶晶,立刻伸手想要抓一个。   还没抓到,筐子又被谢温时的手遮住了。   她的手盖到他的手上。   两个人的肌肤同样白皙,却肉眼可见的能看出差别,下方的手更大,骨骼感清晰硬朗,好像白木刻的雕塑。   而上面的手明显秀气许多,指甲微尖,粉光莹润。   谢温时逐渐习惯了两人的触碰,耳尖微红,但语气还是慢条斯理的镇静。   “洗了才能吃。”   申宁只好缩回手,跟着他进院子。   她嘴里嘟囔着,“就没听说哪只豹子吃野果还要洗的。”   谢温时回头瞥她一眼,她脚步一顿,脖子坚定地梗着,眼睛却四下乱转。   “豹子不会闹肚子不会有虫?”他微笑道:“小心上面被毛毛虫爬过。”   申宁表情顿时难看起来。   她想起了软乎乎蠕动的毛毛虫,浑身绒毛,面目可憎,顿时觉得浑身发痒。   她当猫的时候,最讨厌毛毛虫。   倒不是怕,而是发自内心的恶心。   她固执的脖子软化下来,谢温时心中好笑,语气放软。   “所以,以后菜和果子都要洗干净再吃。”   申宁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谢温时找来一个盆,把野草莓都倒进去,下午才摘的,现在还鲜嫩完好,一点都没有被压坏。   他挨个摘去草莓的绿蒂,动作不快,看得申宁心急。   谢温时余光看见,有些无奈,“就这么着急?”   说完,他笑了声,突然道:“短期内,农场附近的野草莓应该成熟不了了。”   他今天,把所有成熟的都摘了回来。   申宁无所谓地应了声,突然反应过来,“那我不能去摘了?”   “是不能去农场摘了,”谢温时补充。   “最近农场伐树的工作很多,干活累,爷爷睡得也早,你先不要去找他了,好不好?”他哄道。   申宁听完,不太情愿地点头,“好吧。”   谢温时微微一笑,洗干净一个野草莓递给她,“可以吃了。”   申宁就着他的手吞掉一颗草莓,满意地眯起眼睛,“好吃!”   而十几里地外的农场,小宋放下斧头,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是谁念叨他?   ……   最近注定不是太平日子,李建文的事情盖章定论,谢温时、大队长、申宁,甚至三树子等人都被叫去了县里公安局做笔录,从沼泽杀人的事,一直调查到他在大队的风评。   最后,李建文装疯失败,被判了三十年。   走出公安局的时候,申宁结结实实松了口气,虽然没彻底解决他,但起码也不能在外面兴风作浪了。   他们回到知青点,没想到,当天晚上,大队又出了事。   山花婶一大早醒来,剁了野菜正准备喂鸡,没想到,一抬眼,鸡圈里的鸡只剩了一只。   仅剩的这只鸡,还躺在地上丝毫不动,像是死了。   山花婶手里的野菜惶然洒落,半分钟后,整个大队都响彻她凄厉的嘶喊声。   “哪个天杀的,把我们家鸡偷走了啊啊啊啊啊!”   她也不上工了,带着一家人去找大队长评理,怀里,还抱着那只早已僵硬了的老母鸡。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大队长骂骂咧咧。   “丧天良的偷鸡贼!偷到老娘家里来了,让老娘逮到非得打断他狗腿!”   “大队长你评评理,这可是三只大肥鸡,每天都下蛋的!”   “现在鸡飞蛋打,就给我剩了只死鸡!有没有天理了!”   大队长在红江沟很有威望,同样的,队里出了什么事儿都来找他。   他早饭还没吃,揉着眉心站了起来,“我先跟你去家里看看。”   路上,山花婶骂了偷鸡贼的三辈祖宗,大嗓门吸引了一路的人家,又跟来了不少凑热闹的。   孙大娘从门口探头看看,也跟了上去。   偷鸡贼往往都是惯犯,今天偷了山花婶家的,往后就可能偷他们家的。   一时间,听见骂声的队员人人自危。   等到了山花婶家的院子,她打开鸡圈,看一眼里面的惨况,眼泪是真下来了。   这鸡一没,不止过年的鸡肉没了,下半年的鸡蛋也没了!   想到这,她就恨得直咬牙。   “今天,我就是豁出去不上工,也得把这个偷鸡贼逮出来!”   大队长同样眉头紧皱,他们红江沟,还没出过偷鸡摸狗的人呢!   他扫了一眼鸡圈,味道很臭,地上很脏,全是鸡的粪便、血迹,还有起码十几朵棕黑色的羽毛,散落各处,一看鸡就剧烈挣扎过。   打眼一看,看不出什么线索。   他看向山花婶一家子,“你们睡觉就没听见一点动静?”三只鸡被偷走两只,还弄死一只,按理说不会毫无动静。   山花婶摇头,“我啥也没听见。”   她看向几个儿子儿媳,“你们呢?”   大家纷纷摇头,只有她的小儿媳,犹豫了下道:“我好像听见了点。”   她努力回忆着昨晚的记忆,“倒不是鸡叫,而是什么东西被打翻似的声音,我还以为院子里晒的菜被吹倒了呢。”   众人听完,齐齐往墙根底下望去。   那里放着个凳子,旁边歪斜着个很大的木盖帘,干野菜洒了一地,的确翻倒了。   山花婶家的围墙不高,一米五六,搭个凳子谁都能翻过来。   大队长走过去蹲下,仔细找了找,“这也没鞋印啊。”   大家都凑过去细看,果然,没找到一点鞋印。   山花婶气急,“那我们挨家挨户去搜!刚偷的老母鸡,老娘不信他藏得那么好!”   大队长没办法,只得敲锣打鼓,把全队的人都召集了过来。   “山花同志家养的鸡被人偷了两只,杀了一只,大家昨晚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谁有线索?”   下面的申宁打了个哈欠,站在远处的树下打瞌睡。   她听见大队长的喊声,“大家要积极配合调查!今天偷山花家的鸡,明天不就偷你们家去了?”   底下议论纷纷。   “偷两只杀一只,这是谁的干的啊?这么心狠。”   “可不是,咱们大队以前也没出过这样的事儿啊,你说能是谁?”   “咱们大队没有,那不是有外来的人嘛。”   一时间,不少视线望向孤零零站了一堆的知青们。   因为李建文闹出的事太多,也影响了队员对知青的观感,下意识看向了他们。   被用看小偷的眼神看着,知青们脸色都不太好看。   谢温时神态平静,一一回望过去,倒把一些人看得心虚,赶紧转过了头。   大队长继续道:“要是大家不说,等会儿我们可就要四处搜了!”   对少见荤腥的队员来说,谁家有鸡毛、血或者荤肉的味道,是很可能被闻出来的。   他等了又等,只听见底下闲话阵阵,偏偏没人说出有用的东西。   人群里有谁喊了一声,“从知青点开始搜!”   大队长一愣。   知青们脸色更难看了,因为这明显的不被信任和区别对待。   他犹豫了下,心里对知青们的信任的确比不过本地队员。   想了半天,他才点头,“从队里西北边开始搜吧,往西南边挨家查一查。”   知青点就在西北边,但大队长按方位来说,显得没那么屈辱了。   知青们沉默应下。   大家浩浩荡荡往知青点的方向走,队伍的中间,充斥着山花婶愤怒的骂声,等到知青点时,她已经从偷鸡贼出门掉沟里骂到了生儿子没□□。   有人心思一动,要往女知青的屋子里冲,被大队长揪着后领子揪了回来。   他狠狠骂这几个小年轻,“你们想干啥?耍流氓?滚一边呆着去!”   大队长气急了,近来他本就因李建文的事心情极差,还有人上赶着给他添乱。   几个小年轻被唾沫星子喷了一脸,悻悻躲到了人群后。   大队长缓了口气,指指山花婶和孙大娘几个,“你们几个女同志去瞅瞅!”   又示意几个女知青也跟进去。   也许是因为被举报过一次,知青们的房间里摆设简陋,还有红书胸章,十分根正苗红。   山花婶闻了又闻,最后无果地走出房间,“这间屋没有。”   “那再去看看其他的,”大队长指指另外两间屋。   查到谢温时的屋子时,他站在门边,眉头不着痕迹地微皱,看着这几人随意地翻动了几下。   孙大娘看着他叠得整齐的被褥,有些惊讶,“谢知青真爱干净啊,”她就没见过这么干净的男人屋子。   炕上叠得板正,地上一尘不染,连老旧的土墙都用报纸糊上,不会掉渣。   谢温时随意笑笑,“我比较爱打扫。”   等他们搜完知青点的屋子,一无所获,只好往附近的下一家走。   走了几家,申宁的困意终于消失,注意力提了起来。   她伸个懒腰,拍了拍脸,这才凑向不远处的宋雪洁,“还没找到啊?”   “嗯,”宋雪洁忧心忡忡,“不知道到底是谁偷的鸡。”   知青点没养鸡,倒不担心被偷,她担心的是几个女知青的人身安全。   她咬了咬嘴唇,“之前没觉得,我现在发现,知青点的位置好像有点偏远。”   要是出事了,等别人听见赶过来都要花好几分钟。   她们两个说着话,渐渐落到人群后头。   申宁突然闻见谢温时的气味,一转头,就看见悄悄走来的他。   他看看申宁,指了指旁边,“我有话和你说。”   申宁一愣,跟他走了过去,“什么事呀?”   宋雪洁看了这两人一眼,无奈地转开视线,跟上了前面的大部队。   谢温时低声道:“你不回家把你院子里的鱼干收了吗?”   就算和今天的偷鸡没关系,那些鱼被大队里的人看见,终归也不好。   人的羡慕乃至嫉妒,都会发酵成可怕的针对。   申宁不解,“为什么要收啊?”   她都是去别人不敢去的地方抓的鱼,没耽误别人抓,大队长都不管的。   谢温时对着她清澈懵懂的眼睛,不知如何表述。   在红江沟十几年,她依旧没学会人类世故圆滑的那一套。   他迟疑了下,还是摇头,“没事,那就不收了。”   她不加掩饰的样子,不正是她最本真的样子吗?   谢温时心中暗叹一声,心中催促自己,他得加快发展的脚步了。   走得更远,才能更好地保护她。   申宁还是疑惑,但谢温时轻轻抬手抚了下她的头发,她就忘记了这事。   她眼睛顺势眯起,头皮感受到他的手顺着头顶往下,摸了摸她的辫子——这是她唯一会扎的发型。   谢温时道:“你自己编的?”等问完,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废话。   可申宁还是认真点头,“对!”   她伸手抓了抓自己的粗辫子,她不喜欢一直披着头发,厚厚的头发粘着脖子会很难受。   谢温时笑笑,“嗯,很好看。”   两人在人群后头窃窃私语一阵,便到了孙大娘家。   大家一窝蜂挤进去,山花婶大概是骂累了,撸起袖子把怀里的死鸡交给了小儿媳妇,又冲进去找。   小儿媳妇紧紧抱着鸡,没凑到人堆里,渐渐落到了后头。   恰好,离申宁只有不到三米距离。   申宁本来正跟谢温时说得来劲儿,鼻翼忽然翕动几下,眉头微皱。   “好熟悉的味道,”她喃喃道。   “什么?”谢温时没听清。   申宁却已经循着熟悉的味道转身,一路嗅着,最后,站到了小儿媳妇跟前。   小儿媳妇有点怕她,或者说,大队很多人都有点怕她。   她紧张地抱紧了鸡,试探道:“申、申宁?你怎么了?”   申宁凑近小儿媳妇闻,她倾身,小儿媳妇便瑟瑟发抖着往后仰,“你干啥啊?”   申宁确信这股气味不是她身上的,目光一转,落到了她怀里的鸡上。   她用力一闻,“是它!”   “到底是啥啊!”小儿媳妇几乎崩溃。   申宁指了指老母鸡,神情严肃起来,“这是你家被咬死的那只鸡?”   她本来以为真是人搞的鬼,没有在意,可刚才一闻,却觉得未必。   小儿媳妇点头,有些忐忑,“怎么了?有啥不对劲吗?”   这一瞬间,她想起了好长时间不让说的黄大仙,不会是它咬死了□□?   申宁点头,给了她一个没那么惊悚,却比黄大仙更可怕的答案。   “是狼。”   小儿媳妇腿一软,险些倒在地上。   跟过来的谢温时也一愣,见申宁还要再说,拉了拉她的衣袖,“我先把大队长叫过来。”   大队长正在院子里站着,谢温时突然附耳过来,一细听,瞪大了眼睛。   他惊愕地看他一眼,二话不说,直奔申宁而来。   “你说得是真的?”大队长严肃问道。   在某种意义上,野狼,是比偷鸡贼更危险的东西。   毕竟偷鸡贼只是偷偷鸡,但野狼这种猛兽,能轻易咬死几十个人。   前几年的那次野狼下山,要不是申宁,肯定会死人的。   申宁点头,她拿过小儿媳妇怀里的鸡,后者手脚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地被拿走了。   她在鸡身上翻了翻,找到它脖子和胸脯之间的伤口。   这伤埋在羽毛中间,看不清,她扒开羽毛给大队长看,“牙印是狼的。”   大队长看了一眼,毛骨悚然。   他喃喃道:“怪不得地上只有一点血,原来都被狼喝干净了。”   野狼的爪子无比有力,能死死踩住猎物,让鸡动弹不得,更别谈飞起来扑腾翅膀了。   所以,墙边的干菜处没有人类的鞋印。   进来的是狼,怎么可能会有人类的鞋印!   幸好山花婶一家没听见动静,不然要是听见了出屋看看,肯定要被狼一起咬死了!   大队长越想越觉得可怕,后背心起了一层白毛汗。   他撸了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在心里缓了缓,才把鸡拿过来,“我去和山花说说。”   说完,便急匆匆进了孙大娘家的院子。   山花婶的小儿媳妇打着哆嗦,“申、申宁,那真是狼啊?”   要知道,昨晚只有她听见了院子里的声音,险些遇见狼的就是她了!   申宁认真点头,“真的。”   小儿媳妇腿一软,彻底坐在了地上。   没一会儿,大队长就带着山花婶脚步匆匆的出来。   对着阳光,山花婶扒拉着母鸡身上的伤口看了半天,不得不承认,这个印子不是人的牙齿或刀能划出来的。   一时间,她脸色难看得厉害。   人偷了鸡还能报仇,要是狼吃了鸡,那咋整?   大队长也是这么想的,他额头皱成“川”字,远远眺望着暗绿的群山,十分担忧。   “要是野狼再下山,我就要申请民兵队去搜山了。”   这场偷鸡风波虎头蛇尾的结束,大队长敲锣打鼓,一遍又一遍的强调。   “山上又出了野狼!这两天大家不要独自出行,晚上门户紧闭,听见动静不要出屋!”   “要是怕被吃鸡的,就睡觉时把鸡赶到屋里!”   “命最重要,大家都加点小心,多注意点!”   谢温时听着大队长讲话,低声对申宁道:“你这两天不要去草甸子或山上了,危险。”   “我杀过狼的,不怕!”申宁抬抬下巴。   就是知道她胆大敢杀狼,谢温时才害怕。   正如溺水的都是会水的人一样,不会水的人,根本不会进河。   申宁武力值再强,他也怕。   他坚持道:“总之,这两天不能上山。”   申宁不太愿意,“我还想去山上看看有没有野葡萄藤呢。”   昨天吃到野草莓,她就想起来快到野葡萄果的时候了。   谢温时沉沉叹了口气。   他压低声音,无奈道:“你乖乖的别去,等过阵子我去给你找好不好?”   他发现,只要一说“乖”这个字,申宁就跟被封印了一样。   她歪歪头,眼睛弯弯地点头,清脆应下,“好!”   谢温时便松了口气。   申宁的确兑现了诺言,但事情并没有按谢温时的预料发展。   晚上,她躺在炕上正睡得熟,忽然,耳朵听到一丝沉闷的声响。   申宁刷地睁开眼睛。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眼白冷清,琥珀色瞳仁扩大,像是一滴凝固的新鲜蜂蜜。   她身体微动,耳朵不断收纳着屋外的声音。   兽类的足垫踩到土地上的声音、沉重的呼吸声、甚至是走动间毛发被风摩擦的声音……一切微小的声响,都被申宁的耳朵准确收入。   最后,停留在爪子在屋门划出的刺耳声音上。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申宁眼睛眯起,鼻息间的狼骚味越来越浓,和前几年那只野狼有异曲同工之处,如今想来,可能是一家子。   解决了老的,小的长大了来报复了。   这只狼想进屋,趁着空间狭小,抓她当瓮中的鳖。   但申宁可不想弄破自己的家。   她悄无声息地站起,她知道,门外那个家伙也能听清她的声音。   狼的呼吸声骤然变得急促。   申宁现在不能变回豹子,不然,以她的体型出不去自家狭窄的屋门,要是被卡住,那可真会被趁机要命的。   她没有穿鞋,赤着脚悄悄走到门口,屏住呼吸,缓缓握上门把手。   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是两只危险的将要搏杀的兽。   她起码屏住呼吸半分钟,门外的对手明显耐心不足,爪子在土上刨了两下。   就是这个时候!   申宁猛地握住门把往下,狠狠一推,直接把门外的庞然大物“哐当”一声,撞出半米。   她手里的门,也因为用力过度而裂开一条缝。   趁着推开的半个门缝,申宁猛地侧身冲了出去。   她几步冲到墙边,没开院门,手攀在墙头猛地一用力,双腿一收,便翻了出去。   在半空中,她流畅的弧线猛地一沉,漂亮的人形,直接变成了一头凶悍矫健的黑豹。   落地的瞬间,申宁微微转头,看见了半空中即将跃下的野狼。   那是一个蓝黑色的大家伙。   身形健美,四肢粗壮,张开的大嘴里牙齿尖利,看得见红色的肉丝,离这么远,都腥味刺鼻。   申宁转回头,迅速地往丛林中奔跑。   她奔跑的速度和耐力都胜过对方,但后者体型比她小一圈,更加灵活,在树木横生的树林里比她更有利。   等离开了红江沟的范围,她跑了许久,终于见到了一个平坦的山坡。   她跑过山坡,绕着一棵树猛地转了圈,回过头来,和野狼面对面对峙。   两只猛兽的攻势停顿了一瞬。   野狼脚下有石块,它缓缓地磨着前足的爪子,发出刺耳的声音,一双亮黄色的狼瞳望向申宁。   它脖颈一扬,冲着月亮嚎了一声。   响彻原野。   只有申宁这样的猛兽,才能听懂这叫声里传递出来的挑衅和威严。   这只狼,是跟她争夺领地呢。   她毫不示弱地嚎了一声,嗓门虽然没它嘹亮,但是体型上的压迫感却更大。   她的意思是:你老子打不过我,你也打不过我。   对面的狼愤怒起来,不再磨爪子,而是绕着申宁想钻着她的背后——对于狩猎来讲,背对猛兽的会成为猎物。   申宁冷冷凝视着它的眼,跟着缓缓转动。   看最先沉不住的是谁。   很显然,是狼。   野狼不耐地嚎了一声,兽瞳锐利,猛地扑向了申宁!   它想跳到她身上,用爪子死死地嵌进她的毛皮,牙齿咬进她的喉管,直到彻底咬断——申宁也是这么想的。   在野狼即将落到她身上的瞬间,她原地打了个滚,翻身咬向它的喉咙。   两兽厮杀起来。   野狼因为体型小,比申宁闪躲得更灵敏,而她明显更喜欢正面攻击。   进攻……不断的进攻。   申宁终于找到机会,张嘴狠狠地咬进它的脖颈,野狼被她死死压住,爪子胡乱地攻击着。   她的前肢突然传来一阵痛楚,血腥味浓烈。   申宁被这血腥味刺激,眼里逼出血丝,咬得更狠了。   直到身子底下的挣扎力度渐渐减小,喉管里的血液喷涌而出,她才松开牙齿。   她嫌弃地“呸”了声,连忙找到一处水源漱漱口。   这场战斗持续了快二十分钟,申宁有些疲惫,她舔了舔前肢上的伤口,便回到了申家。   没带钥匙出门,她翻墙进去,发现屋门岂止是裂了条缝,已经整个都掉了下来。   棕黄色的老旧门板,可怜兮兮地倒在了地上。   申宁累极了,顾不上门,钻到炕上把被子一卷扔到一边,免得弄脏,便倒头睡了下去。   而此时的知青点中,谢温时一夜噩梦,辗转不安。   第二天一大早,他趁着大家还没醒,匆忙去找申宁。   一到院门口,便看见了墙壁上干涸的暗红血迹。   他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用力拍门,“申宁!”   作者有话说:   大队长:累瘫jpg.   申申受伤了┭┮﹏┭┮感谢在2023-02-09 09:00:30~2023-02-10 08:5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中二病统治世界 78瓶;飞鱼 10瓶;Serein 5瓶;冰柠柠 4瓶;盐烤鲭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结婚   ◎三合一◎   谢温时急促地拍了几下门, 院子里轻悄悄的,没有丝毫声音。   他大脑空白了一瞬,浑身冰冷,想起了许多种血淋淋的可能……颤抖着手, 攀向了墙头。   他用力蹬上墙面, 手指握得发白, 死死攀住铁灰色的石头。   爬上墙头, 他看见了上面清晰的血手印。   五指细细的,暗红的痕迹上透出指纹,看得出昨晚她流了多少血。   谢温时跳下高高的墙头,脚震得发麻,却已经没有心思去顾及了。   他顺着路上零星滴了一路的血迹跑进屋,之前好好的屋门, 已经和墙面分离, 彻底倒在了地上。   脚踏上门槛, 他忽然升起一种胆怯。   近在咫尺,他却不敢探头去看, 怕躺在那里的, 是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再笑的她。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谢温时不断说服自己。   他猛地踏进门, 跑到炕边,看到了炕上蜷缩着的少女。   她只穿着单薄的黑色衣裤, 眼睛紧闭,一向白皙的肤色变成了缺少血色的苍白。   左手臂上, 赫然是一道七八厘米长的伤口。   暗红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干涸狰狞, 像一只恐怖的蜈蚣盘踞在少女的身上。   除了这道最严重的,她的脖颈、手臂上还有许多细小的红痕和淤青。   这还是没被衣裤遮住的部分。   那衣服的布料底下,被遮住的部分呢?   谢温时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发颤,指腹抬起,贴近少女的嘴唇上方。   温热的气息喷到他的手上。   他骤然松了口气。   他弯腰,不敢碰她的身体,轻轻推了推她的脸,“申宁,申宁?醒醒。”   他的语气轻柔缓和,像是生怕吓到她。   手下的睫毛突然颤了颤,扫过谢温时的手心。   他屏住呼吸,等着申宁睁眼。   申宁没睁眼,不止如此,她还熟练地蹭了蹭他的掌心,软热的嘴唇贴上他的手腕。   她嘴里发出模糊的呓语,“唔,谢温时……”   谢温时感觉到手腕传来的濡湿触感,手臂一僵,她在舔他。   他避开申宁的嘴唇,果然看她小猫一样舔着嘴唇,像是口干。   他赶紧倒了杯水,小心翼翼送到她唇边,“喝水。”   少女眼睛没睁,习惯性的抬起上身,就吃痛地倒了回去,“疼。”   委屈巴巴的声音。   谢温时心疼又无奈,放下搪瓷缸,犹豫一下,在炕边坐下,把她的头抬起一点。   他单手拿过搪瓷缸,“可以喝了。”   申宁就着他的姿势,两手扶着搪瓷缸咕嘟嘟喝起来,溢出的水滑进她的脖颈。   等喝饱了,才满意地放下手。   谢温时看见她手上都是小伤口,心疼得微微揪起。   他回身放下搪瓷缸,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双朦胧清澈的琥珀色眼睛。   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嗯?你怎么来了?”   说着,脑袋一倒,又没骨头一样落到他腿上,眯着眼蹭了蹭。   谢温时已经顾及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的问题,语气柔和急切,“你怎么受伤了?”   申宁打了个哈欠,埋在他的怀里,汲取他身上干净的气息。   她含糊道:“狼找我报仇来了。”   “报仇?”谢温时一怔。   申宁手指头指了指墙上的狼皮大衣,也十分疲惫,“那是它爹的。”   她不算是极其好战的,除了给自己找口粮,很少主动对大型野兽发起战斗,比方昨晚那只野狼的亲爹,就是来大队伤人偷鸡,被她解决的。   过了没几年,长大的狼儿子又来了。   谢温时恍然明白,心境更加复杂。   若她是人,他还能劝她小心为上,可她是豹,动物间的掠杀天然无法避免。   他叹了声,暂且放下这件事,专心问起了她身上的伤口。   “你的伤这么严重,我带你去县里医院好不好?”   申宁摇头,“不去!”   她抬起自己伤最重的左手臂,这是那头狼垂死挣扎中划伤的,许久没受这么重的伤,还真是疼得厉害。   谢温时皱眉,“这么深的伤口不处理会发炎的。”   “我不会,我很快就好了,”申宁拒绝。   野兽的自愈能力本就很好,也许她的体质特殊,受了伤也能恢复的很快。   她辩解道:“过几天我就好了,真的!”   谢温时不太信,但申宁这个物种他并不了解,也不能确认。   “真的能自己恢复?”   他低头看看申宁手臂上的伤口,那么长那么深,要是人类,不上药是不可能不发炎的。   申宁用力点头,一脸老实,“医院的味道好难闻嘛。”   反正这点伤,七八九十几天也就好了。   她只是略略谎报了几天而已。   谢温时仔细思索了下,勉强点头,“要是一直不好,你就跟我去医院。”   他小心地把她的脑袋抬起来,放回枕头上。   突然离开他腿的申宁不太适应,眨了眨眼。   谢温时膝盖顶到炕上,把被她踢到炕尾的被子拉过来,准备给她盖上。   他口中一边道:“我等会儿去跟大队长说一声,请几天假。”   申宁不愿意盖被,“会弄脏的。”   谢温时失笑,“你一只豹子还这么讲究?”说着,还是把被子展开,小心翼翼盖到她的身上。   他掖着被角,絮絮叨叨地叮嘱。   “你早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完再去找大队长。”   “你白天小心一点,不要碰到伤口。”   “我下午再来看你好不好?”   申宁被被子裹起来,看着谢温时绕着她忙忙碌碌,心里有种微妙的幸福感。   像是她小时候被他每天抱在怀里的感觉一样。   他动作轻轻的,那么小心,生怕会弄疼弄断她细弱的胳膊腿儿。   现在的她早已强大,甚至武力值远远超过他,还是很愿意被他当小家伙哄着。   许久不见他回应,谢温时抬头,“怎么不说话?”   申宁眨眨眼,“我要吃鸡蛋!”   被她好不容易保护下来的两只鸡,昨晚肯定受了惊吓,不知道昨天下没下蛋。   谢温时一切都依她,“好。”   他匆忙煮了几个鸡蛋、怕她不够吃,又多蒸了一条鱼。   趁等东西变熟的间隙,他赶紧去了大队长家。   他一晚上没睡好,天一亮便来找申宁,如今大队长家才刚吃早饭。   大队长呼噜噜喝着玉米面粥,一抬头看见谢温时,十分惊讶,“这一大早的你咋来了?”   “出了点事,”谢温时对大队长的家人微微一笑,匆匆把大队长拉了过来。   大队长满面狐疑,“啥事啊?”   “昨天那只狼,”谢温时叹了一声,见眼前的大队长眼睛猛然瞪大,“咋了!”   他低声道:“申宁被那只狼伤到了,伤得很重,我替她跟您请几天假。”   “被狼伤了?!”大队长声音猛然拔高,像破了音的二胡。   谢温时颔首,“她正在家里休息,恐怕一时半会上不了工。”   说完,他想着找谁帮申宁解决下午饭的事,又快步去了知青点找宋雪洁。   留下大队长一脸震惊,猛一跺脚,赶紧赶去申宁家。   知道申宁受伤的宋雪洁也大为紧张,得知谢温时的来意,也爽快地答应了。   “那我中午去帮她做个饭。”   谢温时处理好这些,才匆忙赶回申宁家,院门已经打开了。   他把煮熟的鸡蛋和鱼给申宁端到炕桌上,随口问道:“大队长来了?”   申宁咽咽口水,眼睛紧紧盯着热腾腾的食物,“嗯,刚走了。”   大队长看见她手臂上的伤口,险些没吓死,哆嗦着说让她好好养伤。   谢温时松了口气,大队长是吓坏了,都忘记问他为什么这么早来找申宁。   他摇摇头,暂且放下这件事,把筷子递给她。   申宁便大快朵颐起来。   他又叮嘱了许多句话,看时间实在不能再拖下去,才准备去公社上班。   临走前,申宁给他扔了把钥匙,“这是院门的。”   她语气单纯,浑然没在意把自家钥匙给一个男人多危险。   申宁只是觉得,小伙伴这个身手,总爬墙容易摔到。   谢温时握紧手里的钥匙,心中叹了一声,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   “好好休息。”   ……   等谢温时赶到宣传部时,不可避免的,他迟到了。   万主任有些惊讶,“怎么今天来得这么晚?”以往谢温时可是从没迟过一分钟的。   谢温时额头渗出细汗,一副跑急了的样子,摇摇头:“出了点事,出门晚了。”   王松抬高自己的胳膊,欣赏着手腕上崭新的手表,“迟了快十分钟。”   等他抬头看向谢温时,立刻叫了一声,“哎呦,你受伤了?”   他猴子一样跳起来,窜到谢温时面前,弯腰盯着他的衬衫下摆看。   谢温时低头,果然看见白色的衬衫上染了一小片暗红,估计是从申宁身上蹭的。   他整理了下衬衫,准备去简单清洗一下,“不是我的血。”   王松还想追问,便被万主任打断了,“今天我去县里开会,你俩要不要跟着去溜达溜达?”   宣传部的夏季宣传教育结束,正是向上面汇报结果的时候。   王松眼前一亮,立刻答应,“去!”   他急不可耐地怼怼谢温时的胳膊,“我们去转转呗!多好的机会!”   谢温时想起不愿去医院的申宁,心思微动,笑着应了下来,“好。”   等到了县里,万主任去开会,他们两个干事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王松兴致勃勃,“谢哥你要去哪儿?”   谢温时想都没想,“医院。”   “医院?”王松惊讶,“你生病了?”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一圈谢温时,身板笔直,脸色红润,怎么也不像生病的样子。   谢温时摇头,只是道:“帮人带点药。”   王松想想,反正自己也没什么要买的,便好奇地跟着谢温时去医院。   他进去找医生开金创药,买了两瓶,又买了瓶红花油。   王松看着这药量咂舌,“这人伤得挺重啊?”   不然,寻常人受伤哪用的了两瓶金创药?   谢温时把药瓶揣进口袋,又去供销社,很巧,还是刘庆妹在的那家。   自从他和申宁和好,刘庆妹对他的态度便重新友好起来。   一见他进来,她笑眯眯地打招呼,顺口问道:“哎呦谢同志来啦?我申姐咋没来呢?”   谢温时:“大队还没放假呢。”   这个供销社他来了好几次,很熟悉有什么东西,径直道:“我要半斤红糖。”   这个红糖,好像可以补血。   他想着申宁流了那么多血,正需要喝点红糖水。   刘庆妹一愣,像是想到什么,脸上笑容顿时促狭起来。   “好,好,我这就给你包,”她麻利地去称糖。   王松好奇问道:“申姐是谁啊?”   听这个售货员的语气,谢哥好像常跟这个“申姐”一起来似的。   谢温时默了下,道:“我们大队的一位女同志。”   王松更好奇了,语气直白,“你对象?”那天吃饭以后,他妈说谢哥肯定是有对象的!   谢温时:“……”   他瞥了王松一眼,“这么八卦做什么?”   刘庆妹耳朵尖,听见两人说话,把红糖包递了过来,偷笑道:“还不好意思承认呢。”   她咳了咳,“总共半斤糖票,还有两毛钱。”   谢温时把票证和钱都递过去,拎上红糖,便大步往供销社外走。   脚步罕见的有些匆忙。   王松鼻涕虫一样黏上去,穷追不舍,“真是你不承认?你对象和你同大队?”   谢温时走出几百米,耳边的人还喋喋不休,他终于忍不住停下。   王松:“?”   他的眼神和眼巴巴的申宁有点相似,谢温时语气无奈,“你是媒婆吗?”   王松看着他的眼神,觉得他想说的不是媒婆,是八婆。   和谢温时越熟,他顽皮的本性就越明显,缠着他非要一个答案。   “你就告诉我呗?你是不是有对象?”   谢温时叹了一声,索性答道:“暂时还不是。”   王松咂咂嘴,明白了,嘿嘿笑了两声,“你这样的还能追不到对象?”   谢温时不再理会,快步往县上肉站的方向走。   他算是走运的,赶上了最后一块五花肉。   漂亮的五花肉红白相间,躺在肉板上,肥瘦恰到好处。   红烧肉用这样的肉做起来最好吃。   谢温时松了口气,立即道:“我要这块五花肉。”   说着,眼睛在摊位上扫了一圈,又指向几根大棒骨,“那几根我也要。”   到最后,他手里拎着满满当当的东西,王松空手而归,但脸上也是心满意足的。   也许是受王母的耳濡目染,他对八卦很感兴趣。   谢温时被缠得无法,好不容易等万主任回来,他才逃脱了王松的魔音贯耳。   等下午下班,他一路狂奔回红江沟。   还没到下工时间,谢温时拎着五花肉想了想,要是在他屋里做饭,肉味儿得传的人人都闻见。   他带上新鲜的药、红糖、五花肉和棒骨,绕路去了申宁家。   拿钥匙开了门,他进了屋,把东西放到外间的橱柜上。   里间和外间中的门开着,他轻手轻脚走近,看见申宁睡得正熟。   她又把被子踢到脚下,衣摆睡得卷起,露出一截细白的腰。   腰上伤得青紫一片,肌肉线条却依旧清晰,是经过大量运动的紧致有力。   谢温时别开眼,小心翼翼把她的衣摆拉下去,盖住腰。   申宁还没醒,他便掩上了外间的门,准备先烧壶水。   申宁虽然不爱喝热水,但也许是为了掩人耳目,家里是有暖水瓶的。   谢温时烧了壶水,把滚烫的开水倒进暖水瓶里保温,这才开始做饭。   在沪市的时候,市面上的红烧肉大多是甜口的,谢温时想着申宁爱甜,便也做了甜口。   这块五花肉不到一斤重,怕申宁不够吃,他多切了两个土豆,一步步地炖煮,到最后盖上锅盖。   得等一阵子。   他坐在炉灶前,慢慢添着柴火,橙红的火光映着他的眼瞳,明灭闪耀。   才十几分钟,肉味渐渐传出来,他听见里间的人哼了声。   他赶紧站起,推门去看,“申宁?”   申宁正贴在墙边躺着,脑袋伸出炕边悬空,用力地嗅闻着,“你做了肉吗?好香!”   谢温时把她的脑袋推回枕头上,颇为无奈,“别急,还要等很久。”   申宁眨眨眼,想要爬起来,“我想去看——”   话音未落,已经被谢温时打断了,“不行。”   他语气坚决,“你乖乖在炕上呆着,不准出去。”   正好申宁醒了,谢温时掏出口袋里的两瓶金创药,一瓶红花油,都递给她。   “我去医院问了医生,这是医生给开的药。”   不等申宁拒绝,他先一步道:“我闻过了,金创药没味道,你可以先用这个。”   申宁只好不情愿地答应下来。   但她胳膊一伸,“你给我涂!”   她眼里闪过灵动的狡黠,“我浑身是伤,一动就疼!”   眼睛一低,余光却偷偷往上瞄,是小猫咪惯用的撒娇手段。   她这只大猫咪也用得很熟练。   谢温时哑然,只好点头,“好。”   他仔细洗干净手,把刚烧好的热水倒出一搪瓷缸,加了一勺红糖,先递给申宁,“你先喝一点。”   申宁便捧着甜甜的红糖水喝了起来。   她伸出胳膊,享受地等着谢温时给她上药。   一副被伺候惯了的大爷样儿。   谢温时看着好笑,等看到申宁的伤口后,心情有略微沉重下来。   比起早上,她的伤口肉眼可见的好了很多,这道长长的伤口收敛起来,不再是皮肉翻开那么狰狞。   他小心地避开她的伤口,打湿手帕,清理伤口周围的皮肤。   他动作小心,怕弄痛她,申宁自己却毫不在意地一口口喝着红糖水。   小伙伴肯定放了很多糖,甜甜的。   仅仅清理这一条伤口,谢温时就花了十几分钟,到最后直起腰,发现脊背已经凉了一片。   是衬衫被汗打湿了。   他打开金创药,把棕黄的药粉均匀地抖在伤口上,她的手臂轻颤了下。   “疼,”像被盐洒在伤口上一样。   谢温时赶紧握住她的手臂,把药粉抖完,轻声哄着,“乖,马上就好了。”   但事实证明,申宁身上的伤口不止一处。   谢温时把她明面上的伤口上完药,犹豫半天,还是问道:“还有哪儿被划上了?”   申宁喝完了满满一缸子的红糖水,想了想,摸摸肚子。   谢温时以为是她喝饱了,没想到,她却掀开衣摆,露出了小腹。   她的手还要往上,他的眼睛像被烫伤一样,仓皇躲开,紧紧按住了她的手。   申宁疑惑,“我的伤口在上面呢。”   谢温时沉默。   他大脑飞速转动,思考着给她上药的办法,最后喉咙艰涩道:“你能——变成豹子吗?”   申宁:“?”   最后,她还是变成了豹子形,谢温时这才能坦然地给她上完继续的药。   到最后,谢温时的上身几乎紧张到全湿了。   他拧上金创药的盖子,舒了口气,“好了。”   申宁动动爪子,又变成了漂亮美艳的人类少女。   她趴在炕上,生机勃勃地翻身坐起,要不是伤口过于明显,实在看不出重伤的样子。   谢温时估计了下时间,“红烧肉估计好了。”   一掀开锅盖,白茫茫的蒸气带着馋人肉香,直扑面门,谢温时端进里间时,申宁馋得直咽口水。   “比国营饭店的红烧肉还香!”她给出了最高评价。   谢温时微微一笑,递给她筷子,“你多吃点。”   下午他其实犹豫了下,要不要做点清淡的,但转念一想,豹子应该不像人来一样需要吃青菜。   想让她高兴,他还是准备做她念念不忘的红烧肉。   申宁用力点头,一手接过筷子一手拉他的手臂,“我们一起吃!”   嘴里说着话,眼睛已经粘在红油油的肉上挪不开眼了。   谢温时轻轻一笑,便跟着坐了下来。   他吃得不多,大多数肉都被申宁吃掉,嘴巴都吃得油汪汪。   他递过去手帕,温声道:“我还买了几根骨棒给你炖汤,明天再喝。”   申宁点头如捣蒜,被投喂得十分满足。   她擦擦嘴,拍拍鼓起来的肚皮,感叹道:“你怎么这么好啊。”   谢温时一怔,失笑,“就因为给你做肉吃?”   “你还给我上药了!”申宁反驳,她用完好的右手撑着腮,十分唏嘘。   “我刚离开谢家的时候,发现好多没人要的小动物,没饭吃,没水喝,只能在垃圾堆里生存。”   而被捡走的她,还在谢家逍遥自在呆了几个月,平安度过了最脆弱的时期。   不管是十几年前还是现在的谢温时,都是个很好的人。   申宁忽然开口,“你会一直当个好人吧。”   不做大反派,就不会下场凄惨,死无全尸了吧?   谢温时一怔,许久后道:“也许。”   他的内心,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只是申宁在心里为他洒了无数光罢了。   申宁不解,谢温时却已经端着盘子站了起来。   “好好休息,我刷完碗就走了。”   申宁又躺在了炕上,有他的气息环绕着,她缓缓闭上眼,安心地睡着了。   而谢温时在外间站了许久,长叹一声,才收拾好离开。   ……   申宁手臂上的伤口在第四天就彻底结痂了。   身上的瘀伤,没等谢温时哄着她用红花油揉的时候,已经彻底恢复了。   第六天,她去找大队长要上工,被分了个轻快的活儿。   这些天,大队的人都发现她没上工,但大队长和宋雪洁都没说出她受伤的原因,大家议论纷纷。   “我听说是她发烧,烧得爬都爬不起来,连饭都做不了了。”   “诶不对,明明是她上山时脚滑摔了。”   “到底是啥原因啊?这咋瞒得这么紧。”   趁着还没开始上工,几个三五十岁的大娘们叽叽喳喳讨论着,有个一抬头,就对上了大步走来的申宁,吓了一跳。   “申宁来了!”   申宁依旧穿着黑色的半截袖,和到她小腿中间的长裤,左手臂上一条长了新肉的粉疤十分醒目。   她的两条胳膊、脖子上,还有不少细小的伤痕。   大家一看,齐齐噤声,生怕她听见被议论而生气。   但申宁因为最近和谢温时关系好,心情颇佳,听见被人嘀咕也没在意。   有人大着胆子问了一句,“申宁,你这几天咋没来上工啊?”   申宁顺嘴答道:“晚上遇见狼被伤了。”   话音一落,其他人看着她伤口的眼神顿时变了。   “狼?!”   申宁却没再说下去,她脚步轻快,混到了宋雪洁旁边去割猪草——这就是她今天的活儿。   考虑到怕她干重活影响伤口,大队长给了她个半大孩子才干的活。   大队里养了六头任务猪,每顿吃的猪食都得几十斤,得让人不停地割猪草,掺着麦麸之类的喂。   这年头的猪,吃的比一些人还好。   山上的猪草长得高又壮,申宁带着宋雪洁上山,轻车熟路地找到草最好的位置。   她弯腰割草,宋雪洁拎着镰刀凑了过来。   “你的伤现在就能干活了?”她十分不可思议。   申宁第一天受伤时她去看,伤口那么吓人,这才六七天,居然就好得差不多了。   申宁麻利地割下一片猪草,扔到一边,“我恢复得比较快。”   正常人类,这个伤起码得养半个月乃至一个月。   宋雪洁点点头,又忍不住问:“这不会留疤吧?”   她看向申宁左手臂上那条长长的伤痕,新肉长出来,是粉色的,看着倒不吓人。   申宁打个哈欠,“不会的。”   两人打了二十分钟猪草,申宁虽然有伤在身,但随便干干也顶四个宋雪洁。   她们背着满满一背篓的猪草下山,去猪圈的方向。   到地方一看,六只大肥猪正在猪圈里站着呢。   宋雪洁干这个活好几天了,第一天见时很恶心,现在看却已经心平气和了。   她们得先扫干净猪圈,再给它们煮猪食。   宋雪洁坚持自己来搅拌,她握着长长的锅铲,吃力地搅拌着大锅里的猪食,一边跟申宁闲聊。   她问:“民兵队的人最近来找过你吗?”   申宁摇头,“没啊。”   她受伤的当天,大队长来找她时,她便告诉了对方——豹子和野狼打架,她这个局外人被波及受了伤。   前一天晚上的确有豹子和狼的接连吼声,大队长也就信了。   宋雪洁一愣,“一次都没有吗?”她细细的眉尖蹙了起来。   申宁疑惑,“怎么了?”   宋雪洁咬着嘴唇,轻声道:“最近那个民兵队的小队长来找了我两回,说是来红江沟找你的。”   可现在一对峙,他分明没去看过申宁。   申宁恍然大悟,“是刘宝志?”   上次看刘宝志的表现,这个家伙好像有点喜欢宋雪洁。   她仔细想了想,年代文里,宋雪洁根本没见过他,可现在被纠缠上,难道是因为她?   因为她跟民兵队认识,所以让刘宝志认识了宋雪洁?   她皱皱眉,“他缠着你了?”   宋雪洁犹豫一下,点头,“他上次还想帮我干活,给我塞包子,被我拒绝了。”   想到这里,她就十分头痛。   她性子软,不是个非常果决的人,总是遇到这种事,也没什么办法。   那个刘宝志那么黑那么壮,一拳就能把她打倒,她更不敢说什么重话了。   宋雪洁的害怕溢于言表,申宁想了想,拍拍自己的胸脯。   “你这几天跟我呆在一起,他要是来,我帮你赶回去!”   宋雪洁赶紧答应了。   两人等了几天,没等到刘宝志,先等到了服装厂的陈明英回来的消息。   他回来时,身边还多了个城里姑娘。   陈明英一进家门,陈母大喜,这个消息立马在大队传出了老远。   连正在家里和谢温时分食野葡萄的申宁,都听到了这个消息。   这野葡萄每串都不大,紫黑晶莹,上面结着一层霜似的白色东西。   申宁早上忍不住,去山里找了几串,立刻带回来和谢温时分享。   她捻了一颗,把碧绿的葡萄肉挤进嘴里,刚要吸一下皮里的果汁,就被谢温时拍了下手。   “还没洗呢。”   申宁:“……”她悻悻扔掉葡萄皮,咀嚼着嘴里的果肉。   这野葡萄酸味重,微甜,没有专门种出来的葡萄好吃,但也聊胜于无。   她被酸得眯起眼睛,还是坚持跟在谢温时的后头,看着他洗葡萄。   他把每颗葡萄都从串串上剪下来,放到水盆里,再一颗颗仔细地清洗。   这是申宁永远都达不到的仔细程度。   两人面对面搬了个小板凳,中间放着水盆,谢温时认真洗葡萄,申宁便撩水玩。   她还故意弹水,溅到他的手臂上。   谢温时无奈,她不管是大猫小猫,都皮得很。   他故意不理她,果然,没一会儿她就无趣地停下来,转而去拨弄葡萄。   她捏着圆溜溜的葡萄,硬实又新鲜,轻轻一捏,就从手指间灵活地溜走。   她给自己找到新的话题,“你说陈明英怎么回来了啊?”   刚才一堆孩子四处跑着说这件事,直接被申宁听见了。   谢温时的手一顿,语气轻描淡写,“可能放假了吧。”   申宁语气好奇,“他还带回来一个姑娘诶!”   她有些不可思议,“他去县里上班也就一个月吧,这就找到对象了?”   纵然她不通人情世故,也知道人类的男同志把女同志带回家,大多是处对象了上门。   谢温时瞥了眼她亮晶晶的眼,应该是单纯的好奇此事,和陈明英没有关系。   他低头继续洗葡萄,把每一颗都洗得光可鉴人,语气随意,好像真是随口说的。   “说不准是带回家看看,就要结婚了呢。”   申宁惊讶,“结婚?”   “对啊,”谢温时微微一笑,语气深远,“我记得陈同志也快二十岁了吧,到能领证的年纪了。”   “领证?”申宁歪头,“是结婚证?”   “对,”谢温时点头,语气加重一点,“男性二十岁,女性十八岁,就是人类法定结婚年龄了。”   而他今年是十九岁,申宁的户口本上是十七岁。   “必须领证吗?”申宁问。   她想了想,有些疑惑,“可我记得大队很多老人没有领证,年轻人也有很多不领证的。”   “老一辈的时候婚姻制度还不完善,现在要是结婚不领证,那个男同志就不是好东西,”谢温时强调道,“不想领证的是不想负责,耍流氓,不值得托付终身,知道吗?”   申宁似懂非懂,“那你也会领证结婚吗?”   谢温时一怔,看她一眼,耳根渐渐红了。   他咳了咳,垂头颔首,“我当然会结婚。”   申宁低头想想,眉头皱紧,好半天后又舒展开。   她抬头真挚道:“那你要是结婚了,能和你妻子商量商量,继续养只豹子吗?”   谢温时:“?”   他着实惊住,沉默了下,忍不住道:“你以后要变成豹子,不做人了吗?”   申宁“啊”了声,苦恼地揉揉头发。   她义正言辞道:“我知道人类一夫一妻,你要是结婚的话就要和另一个女同志在一起,我要是人形的话多不好?她心里肯定不高兴的。要是我变成豹子,你们不就可以养我了?”   她说得正气凛然,虽然不是人,但还很有人类的道德感,实在可爱。   谢温时轻轻一笑,心里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还未来得及细想,他刚要说话,就被她握住手腕,“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申宁家的院门便被人敲响了。   “是宋雪洁么?”谢温时不解,平常大多数时候不会有人来找申宁。   但这几天不知道什么原因,宋雪洁常常跟她呆在一起,两人碰面了好几次。   “脚步声不是她的,”申宁摇头,走去开了门。   院门一打开,门口站着的,赫然是个扎俩麻花辫的年轻姑娘。   她穿着蓝白条纹的海魂衫,踩着白凉鞋,打扮得十分时髦,手还维持着敲门的动作,像是没想到申宁开得这么快。   见到申宁的脸,她肉眼可见的呆愣起来。   申宁奇怪地看着她,“你是谁?”   作者有话说:   谢温时(紧张害羞忐忑):结婚。   申宁(满脸无辜):你想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 ̄﹃ ̄) 第42章 建小学   ◎三合一◎   门内的少女站在阳光下, 头发乌黑,头顶漫了一层柔柔金光,雪白的皮肤像凝固霜雪。   她抬眼看来,一双眼睛都是映着日光的琥珀糖, 瞳仁清亮, 清明有神。   洪珍的呼吸都窒了两秒, 怔怔失言。   申宁奇怪地看着眼前陌生的时髦姑娘, “你怎么不说话?”   声音都清脆得像一口咬碎的冻梨。   洪珍觉得自己的视线里只剩下眼前的脸,看不到其他背景,张了张嘴,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是洪珍。”   不认识,申宁有点不耐, 想回去吃葡萄, “你有事吗?”   洪珍下意识摇头, 下一刻,便看见眼前的门“啪”一下关上, 震得她下意识后退两步。   她听见申宁的声音, 带点嗔,“不知道是谁, 可能是串亲戚敲错了门。”   然后, 是另一个属于年轻男性的清澈嗓音,语调温柔而低沉, 宠溺似的。   “葡萄洗好了,快来吃。”   洪珍耳朵竖了起来, 里面有男人!   她手抬起来, 刚要拍门, 突然想起来什么,快步往回走,走着走着,便大步跑了起来。   她一路跑回陈家,陈明英正被一大家子围着嘘寒问暖。   陈母握着他的手,语气心疼,“看看你瘦的,是不是厂里吃不好饭啊?”   陈明英摇头,笑道:“没,厂里吃得挺好,就是上班还不太习惯。”   他摸了摸瘦削了不少的下巴,当时匆匆去了县里,他连着几天睡不好觉。   一闭眼,脑子里就环绕着申宁的声音,怎么也睡不着。   他不知道,谢温时不过来了短短一月,怎么就入了她的眼呢?   想到这儿,他就觉得心里一片苦涩,还有些微妙的盼望。   这一个月,说不准——他们两个又闹掰了呢?   陈明英的呼吸有点急促,抽回自己的手,“妈我想出去看看。”   “出去看什么?”陈母死死拽着她的手,语气顿时从刚才的慈祥变得尖利,“你又想去看申宁是不是?”   她声量拔高,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人家早就忘了你是谁了!你就非得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是不是?!”   陈明英眉头紧皱,声音也大了点,“妈!你别这么说!”   陈母一愣,气得喊了起来,“你还吼妈是不是?为了申宁忘了娘是不是!”   她指着陈明英鼻子骂道:“放着城里的洪珍不要,你就非得扒着姓申的不放?”   “她是天仙下凡还是咋的,把你迷得魂都没了!天天申宁申宁,也不看人家说过几回你的名字?”   “今天,就是天塌下来你也得老实陪着洪珍!”   陈母两手伸开挡住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着眼前的小儿子,十分不理解。   今天陈明英放假回家,她看见他身边的洪珍,还以为他开窍处对象了,没想到,他说是洪珍非得跟来的!   洪珍漂亮又大方,还是服装厂主任的女儿,她实在不知道,是哪里入不得他眼了。   大队别的男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亲事,他还不想要!   陈明英无比清楚陈母心里在想什么,正因为清楚,才觉得愈发痛苦。   他深呼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妈,我和洪珍不是你想的那样——”   话音未落,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道干脆的声音,“那样是哪样?”   陈明英一愣,陈母也怔住,脸上立刻堆起灿烂的笑容。   她快步走到院门边,拉上洪珍的手,声音和蔼得发腻,“珍珍回来啦?”   洪珍应了声,快步走向陈明英。   她笑容甜美,好像没听见两人刚才的争执,撒娇道:“大队西北边有个好漂亮的女同志,你认识她吗?”   大队里漂亮姑娘不少,但陈明英还是第一个想到了申宁。   他沉默了下,突然想起什么,看向了陈母。   “妈!是不是你让她去找的申宁!”他气恼道。   洪珍刚才被陈母拉过去嘀嘀咕咕一阵,便出去了,她第一次来红江沟,怎么会找到申宁家?   陈母也一愣,没想到洪珍会把这事说出来。   她偷偷告诉洪珍认识申宁的位置,是想让她去警告申宁,让她以后离陈明英远点。   可她怎么把这事说出来了?   陈明英刚要发怒,便听见洪珍笑道:“我陪你过去看看吧?她好像受伤了。”   刚才那惊鸿一瞥,被申宁的脸惊艳到的间隙,洪珍注意到她手臂上的伤疤。   细细长长的一道粉痕,像是很久之前受的伤。   但洪珍这么一说,陈明英便以为是刚受的伤。   他脸色顿时急切下来,“她受伤了?”   洪珍观察着他的脸色,眼底一暗,看样子,他好像真的很喜欢那个女同志。   但她弯唇一笑,十分明媚的样子。   她挽起陈明英的手臂,接着道:“我们去看看她吧?”   陈明英点头,拉下洪珍的手,便大步往外走。   洪珍低头看看自己空落落的掌心,也不在意,便准备跟上去。   陈母抢先拦住了她,心里生气,语气却不得不压制着,“珍珍,你把这事告诉明英干啥呀?”   她本来是想申宁知难而退,远离陈明英,没想让儿子跟她生气啊。   洪珍抿嘴笑笑,推开她的手,“我觉得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说完,她朝陈母俏皮地眨了眨眼,便快步往外走去,追赶陈明英的脚步。   带点跟的凉鞋踩在土路上,蒙上了一些灰土,但颜色还是亮丽的。   陈母留在原地,茫然不解。   洪珍很快就追上了陈明英,因为队里人见到他打招呼,耽误了不少时间。   她站在陈明英身边,大方地冲他们微笑着。   “我是明英服装厂的同事,叫洪珍。”   队里人面面相觑,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才去城里一个月,明英你不得了,都有这么漂亮的对象了?”大家善意地调侃。   洪珍姿态落落大方,紧挨着陈明英的肩膀,一看就像是对象。   至于一直往旁边闪躲的陈明英,肯定是带对象回家,不好意思了!   洪珍和大家自如地说笑着,比陈明英这个本地人还大方,后者越来越不耐,往人群后退去。   “我还有事,先走了。”   陈明英本以为洪珍跟不上,可没一会儿,她又小跑着跟了上来。   她跑得脸颊绯红,喘着气,“你怎么跑这么快啊?”   陈明英闷不吭声,等终于到申宁家门口,他才陡然停下脚步,神色迟疑,竟是不敢接近似的。   洪珍看着他的犹豫,笑着哼了声,“不敢敲门?那我帮你。”   说着,大步上前,“砰砰”敲了两下院门。   陈明英来不及阻止,或者说,他心里那点微妙的期盼让他挪不动脚步。   他沉默低头地等待着,等到开门声传来,终于忍不住抬头。   开门的并不是申宁。   而是他午夜梦回时,深深地羡慕,甚至嫉妒过的另一个人——谢温时。   他穿着整洁的白衬衫和青色长裤,扣子扣到脖子下方,露出修长的脖颈和上面一点红痣,喉结微微凸起,有种超越性别的美丽。   此时他抬起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扫了洪珍一眼,又缓慢地扫向陈明英。   他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分明只是眼神,陈明英却像被他看到了心里苟且。   他局促起来,却忍不住问:“你怎么在这儿?”   明明一个月前,谢温时还和申宁保持距离,关系僵持的。   谢温时还没回答,他的背后,又走出了一个人影。   高挑挺拔的身形,美艳的脸,正是申宁。   她手里端着个白色大碗,里面赫然是一颗颗的紫色野葡萄,正被她送进嘴里吸吮。   细白的指尖染上果汁,微红微紫,像晚上五六点钟时绮丽的落日。   申宁嘴里含着葡萄果肉,含糊道:“你怎么又来了?”明显是对洪珍说的。   说着,手下意识要抓在谢温时胳膊上。   谢温时头都没低,右手伸出,稳稳拦住她全是果汁的手,攥住她的指尖。   他头一侧,语气无奈,“别往我身上蹭。”   申宁歪歪头,得意又乖巧的样子,捏起一颗葡萄要递给他,“你吃。”   谢温时刚要伸手拿,余光看见满脸震惊的两人,动作一顿,转而微微低头。   他把申宁指尖的葡萄咬进嘴里,牙齿咬破果皮,尝到了果汁酸甜的滋味儿。   一转头,陈明英肩膀微颤,忽然转头大步跑了。   洪珍也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她本来想着这个申宁可能处了对象,想让陈明英看到自己死心,没想到,这两人能亲密到这个地步。   她闭上张开的嘴,十分惊奇,又忍不住看了谢温时一眼。   她总感觉,他是故意这么吃葡萄的。   陈明英一走,谢温时垂头瞥了眼洪珍,微笑淡了下来,“别再来打扰了。”   眼前这个姑娘的小把戏,他看得一清二楚。   洪珍没想到会被看穿,但也不在乎,耸耸肩,笑盈盈道:“祝你们俩百年好合。”   说完,便迈着低跟凉鞋慢悠悠地往回走。   申宁没听懂他们俩的话,好奇地问:“什么是百年好合?”   “就是祝我们俩关系一直很好,”谢温时道,重新关上了院门。   申宁“哦”了声,又捏起一颗葡萄,兴致勃勃地投喂他,“你吃!”   谢温时正要伸手拿走葡萄,她却躲开了,重复道:“你张嘴啊。”   谢温时:“……”   他转头一看,申宁一脸兴奋,俨然把它当成了个猫咪投喂的小游戏。   他无奈张嘴,她却高高兴兴给他投喂起来。   末了,她意犹未尽地道:“原来投喂这么有意思啊。”   她舔了舔手指上的葡萄汁,十分满足。   ……   陈明英逃到了山坡上,他早忘了身上的崭新工装是特意为了回家换的,仰面躺在了绿草地上。   他怔怔地仰着头,睁大眼,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他没有任何思绪,看着天上刺眼的暖黄色太阳,像要看出什么究竟。   洪珍找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样子。   她走过去,拢了下衣摆坐在他身边,手抱着膝盖,也抬头看着太阳。   她笑了下:“很伤心?”   陈明英依旧呆呆看天,仿佛没感受到她的到来。   洪珍便自顾自道:“我看他们俩感情很好,不过也是,他们一看就很般配,旁人都插不进来。”   陈明英突然开口,“这就是你想做的?”   他冷笑道:“让我看见他们俩亲密,然后死心?”   洪珍轻轻哼了声,“这可不是我让不让你看的事情。”   “不管你肯没看见,这俩人都在亲亲密密处对象,你趁早知道,趁早收心,”她笑眯眯的,手搭在他结实的胳膊上,“等收心了,看看我,我不也是个很好的人选吗?”   陈明英置若罔闻,他的心思,还在刚才的申宁和谢温时上。   洪珍小女孩一样娇嗔道:“你妈想让我去欺负申宁,我都没干,你不谢谢我?”   陈明英冷冷看她一眼,“她根本不会被你欺负到。”   在红江沟,没人能真正地欺负申宁。   洪珍耸耸肩,拍拍他的肩膀,“反正你的心上人是没戏了,那我们俩凑一凑不挺好吗?”   她揪了根手边的狗尾巴草,慢悠悠地缠在手指上,语气慢而轻快,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到时候你和我结婚,就从临时工变正式工,怎么样?”   她把毛茸茸的草尖在他胸口扫动,语气诱人,“你靠自己,起码得熬好几年,还不一定能当上正式工。”   陈明英一把抓住她的手,语气厌烦,“洪珍,你到底想做什么?”   洪珍是服装厂销售主任的女儿,他们俩见过每一次,她就缠上他、一副非君不嫁的样子,这次他请假回家,她甚至还偷偷骑自行车跟了上来。   陈明英实在难以理解,“咱们俩根本不熟,你干嘛总盯着我?”   “你长得俊,人踏实呗,”洪珍依旧笑着,顺势靠在他怀里。   陈明英推开她,深呼一口气,试图找到更强有力的理由让她放弃。   “就算我同意了,你爸也不会同意的。”   销售主任是服装厂有名的势利,陈明英这样乡下来的穷小子,他不可能看得上。   洪珍眼前一亮,“你同意了?”   陈明英一愣,急忙辩解,“我不是,我没有!”   洪珍却已经高兴地坐了起来,“我回去就跟我爸说,我们俩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必须结婚!”   陈明英瞪大了眼,“你胡说!”   洪珍一把捂住他的嘴,附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就答应我吧。”   “反正你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起了,要是你不和我结婚,我就得被我爸嫁给老鳏夫做续弦了。”   她挑了这么久,才选到一个长得不错,品行又正直的,自然不可能让他逃脱。   陈明英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爸他——?”   洪珍食指竖在他嘴唇上,“嘘。”   她笑盈盈道:“只要领一张结婚证,咱们俩各取所需,不好吗?”   陈明英傻坐在地上,久久沉默着。   ……   后来申宁听说,陈明英和洪珍中午就离开了大队,她没在意,也不在乎洪珍两次敲门的原因。   彼时,她正和宋雪洁坐在田埂上休息,耳朵却竖起来,听着附近人聊的八卦。   除了陈明英,另一个名字开始频繁出现。   孙元义。   孙大娘被围在人群中间,手边是两个儿媳妇,正红光满面被大家簇拥着说话。   “你家老幺要回来了?”   “对啊,我们家元义前几天来信,说八月份就要回家呢!”   “这不年不节的咋突然回来了?不会出啥事了吧?”   “啥事?好事!听说刚立了功要升成副营长了!”   “副营长?哎呦,你们老孙家是要出将军啊!”   孙大娘被夸得止不住咧嘴,却克制地摆摆手,“可不敢这么夸,他在外打拼,我们老孙家不拖后腿就是。”   大队当兵的人有几个,其中就数孙元义的军衔最高,大家纷纷赞美起来。   申宁听在耳中,对宋雪洁道:“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宋雪洁费力地咬着干巴巴的烙饼,咬下一口,得喝两口水顺一顺才能咽下去。   她哪顾得上听别人说话,只想快点吃完午饭,赶紧休息。   最近天气越来越热,阳光很干,诡异地炙烤着人的脊背,一上午就能把人晒得身上火辣辣。   宋雪洁摸了摸自己的脸,烫烫的,不禁有些羡慕地看了眼申宁。   同样干了一上午活,她一点汗也没出,皮肤白净,只脸颊有些漂亮的红色。   申宁指指孙大娘,“孙元义要回来了。”   “孙元义?”宋雪洁想了想,恍然大悟,”孙大娘的小儿子?“   孙大娘常在她面前说起这个当兵的儿子,宋雪洁对这个名字很熟悉。   她回答完,又有些疑惑,“他回来怎么了?”   申宁眨眨眼,年代文的男主角回来了,那剧情就要进入主线了啊!   孙元义和宋雪洁,他们俩可是一见钟情的呢!   但眼下的宋雪洁还一无所知,十分奇怪申宁怎么说起这个人。   申宁随口道:“他好几年没回大队,不知道今年怎么突然回来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申宁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猛地回头,“谁!”   本想悄悄走近的人吓了一跳。   他僵在原地,手里的草帽不知如何是好,被申宁一看,慌张藏到了背后。   申宁奇怪地看着他,“刘宝志,你偷偷摸摸的干啥?”   话音一落,埋头吃饼的宋雪洁猛地噎住了。   干饼子哽在喉咙口,她用力地锤着胸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噎得眼泪汪汪。   申宁吓了一跳,连忙给她递水,“你没事吧?”   宋雪洁顾不上回答,捧着水壶猛喝了几口。   刘宝志一见她噎到,急忙跑了过来,“宋同志,宋同志你咋了!”   宋雪洁一边喝水,一边狼狈地躲避他的关心,还是申宁看着不对劲,手横在两人之间。   她皱眉道:“凑过来干啥!有事说事,站远点。”   刘宝志悻悻站住了。   他人站远了,头却恨不得探过来,嘴上关切地道:“宋同志你没事吧?”   宋雪洁灌了好几口水,才咽下这一口饼子。   她舒了口气,又喝了两口水,往申宁边上凑了凑,才看向刘宝志,“刘同志,你有事吗?”   申宁同样看着刘宝志,眼神不善。   她可没忘记,先前宋雪洁说他总找她,十分困扰。   刘宝志被四只眼睛盯着,有点紧张,抓紧手里的草帽。   “我、我想着天热,给你弄了个草帽遮太阳。”   宋雪洁一愣。   说实话,她现在是很需要这样一顶草帽,但眼前的人是刘宝志,她就犹豫起来。   她怕收下来,他会误会她接受了他的好意。   想了想,她还是摇头拒绝,“谢谢你,但我不能收。”   刘宝志并不意外,先前他每次送的东西,宋雪洁都没收。   他刚失落地低下头,便听见申宁道:“不能白收,那就拿东西换呗。”   宋雪洁一愣,对啊。   她只是怕白收刘宝志的东西落人口舌,影响不好,那她和他等价交换不就好了?   她心中一喜,掏了掏口袋,没钱,但还有六七颗水果味儿的糖,一股脑都塞给他。   刘宝志手里被塞了糖,愣愣地把草帽递给她。   他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本来是为了讨好她来的,怎么感觉变成了专门换东西的呢?   但申宁显然不觉得不对劲,她站起来拍拍衣裤,语气随意:“下回别来了,被我们大队的人看见了不好。”   这些话宋雪洁不好意思直说,申宁却没什么顾忌。   被打击的刘宝志站在原地,头耷拉下去,像一头被抢了蜂蜜的伤心黑熊。   宋雪洁一方面觉得他有点可怜,却又有点庆幸,以后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她亦步亦趋跟着申宁的脚步,甚至不敢回头,生怕给他一个错误的希望。   等到了上工的位置,申宁才懒洋洋道:“他心眼不坏,但性子轴认死理,你得给他挑明了才行。”   不然,刘宝志只会像今天这样一次次的来套近乎。   宋雪洁也明白这个道理,低声道:“可我不敢说。”   他膀大腰圆的,她总怕不小心激怒他,再闹出事来。   申宁想了想,摸摸下巴,等孙元义回来,女主这些追求者应该就没了吧?   在年代文里,男主威武厉害,一个眼神就能把那些追求者吓得退散。   她转而道:“你别怕,他要是敢耍流氓,我就把他送局子里去。”   宋雪洁被她豪气的话逗笑。   等谢温时晚上回大队时,还和申宁说起了这件事。   “我去县里送文件,经过供销社时,刘庆妹让我问你,刘宝志最近怎么总往红江沟跑。”   自从申宁十几天前受伤,他就习惯来见她的频繁了一点。   申宁正喝着甜滋滋的红糖水,闻言歪歪头,“他们家不知道吗?”   谢温时想着刘庆妹说话时急切的脸色,摇了摇头,“应该是不知道。”   刘宝志是隔壁山洼大队的,说是隔壁,实际上和红江沟离了半座山,并不算很近。   申宁又喝了口红糖水,嘀咕道:“原来还是瞒着家里的。”   怪不得刘宝志每次来红江沟都偷偷摸摸的呢。   谢温时有些诧异,“什么意思?”   他白天一直在公社忙碌,晚上回知青点也不会和人闲聊,并不知道宋雪洁和刘宝志的事。   申宁便给他解释了下,末了问:“这是不是就是人类的追求?”   谢温时看她一眼,发问道:“你觉得什么是追求?”   申宁仔细想了想,掰着手指头道:“送吃的,帮她干活,送草帽,还得时不时悄摸摸见面……”   说着说着,她便愣住了。   “诶?”她歪歪头,一脸的懵懂,“那我好像也追求过你?”   谢温时正要点头,便听见申宁又断然摇头,“不对,不能这么算。”   她指指自己,又指指他,“我是豹子,你是人类,怎么能这么算呢?”   她笑容灿烂,一脸的笃定,“分明是你养我,然后我报答你嘛!”   谢温时:“……”   他想起上次申宁说等他结婚,她变成豹子被养的事,心里的怪异感愈发强烈。   她的话里,好像永远都代入着豹子的身份,而不是人。   就像她是宠物,而他是投喂者一样。   他默了下,迟疑道:“那我给你做饭给你买糖,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养我啊!”申宁一脸的理所当然。   她生怕谢温时否定似的,给他提醒,“你忘了吗?你把我捡回去的时候,说要一直养着我的!”   虽然那时候谢温时不知道她不是普通小猫,寿命很长。   谢温时哑然,“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努力措辞,如何让这只文盲豹能听懂,最终,败退在她懵懂且倔强的眼神里。   他无奈扶额,转而道:“好几天没教你新汉字了,今天再学一些吧。”   申宁高高抬起的头颅一瞬间泄了气,不太情愿,“学什么啊?”   “从百年好合开始。”   ……   谢温时每天教给申宁一个成语,相当于每天四个字,申宁每天都是苦着脸学的,却不见他心软。   好不容易,又等到了公社宣传部忙起来的时候。   谢温时道:“过几天我回来的晚,就不来找你了。”   申宁一愣,神色肉眼可见的欣喜起来,语气情不自禁上扬,“好!”   说着,手里的铅笔便迫不及待地扔在了炕上。   谢温时把铅笔捡回来,敲了敲申宁的额头,“是明天开始。”   他把笔塞回她的手里,手背撑着下巴,慢条斯理道:“看你这么高兴,给你听写一下吧。”   申宁:“?”   她的脸皱了起来,委屈巴巴,“我不高兴了。”   煤油灯昏黄,美人面艳丽得触目惊心,偏偏眼睛清明,像无鱼的水那么纯净。   她近来越来越熟练撒娇卖乖,明明是人形,他眼前出现的却仿佛是只大猫,毛皮油亮,叫声甜蜜。   谢温时指节敲敲纸面,面不改色,“不高兴也要听写。”   说着,便说起了第一个词,“百年好合。”   申宁逃避失败,只好在纸上努力写了起来。   谢温时是个好老师,她也不笨,其实学得并不很难,但猫科的惫懒天性使然,让她一学习就犯困。   她写完这四个字,谢温时坐在她旁边垂眼细看,又轻声说下一个。   “第二个是情投意合。”   “第三个是一见钟情。”   “第四个……”   等考到第十个时,绞尽脑汁的申宁把铅笔一扔,打死也要休息了,“我要睡觉!”   脸埋进枕头里,传出的声音瓮声瓮气。   谢温时却拿过纸张细看了两遍,拍拍她的脊背,“写得很好。”   少女动弹了下,抬起一点头,用半只眼睛瞄着谢温时,“真的?”   “真的,”谢温时笑笑,揉了揉她的头顶。   她头发很长,细软茂盛,摸起来手感柔滑,像拂过一截鸦青色的丝绸。   刚才还生着气的申宁立马被哄好,蹭蹭他的手心,拿脸颊压住他的手掌。   她顺口问:“你们公社过几天要干嘛呀?”   “准备开会,关于公社这些大队建小学的事情,”谢温时道。   他渐渐熟悉了她的粘人举动,手被她压在脸下,也没有急着抽回来。   猫掌永远在上,何况申宁这只大猫格外的凶,更是一定要压在上面。   他随口回答,没想到,申宁的眼睛嗖的瞪大了,“建小学?”   因为惊讶,她上半身都支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谢温时。   许久之前,她和大队长提过一次建小学的事,但被拒绝了。   过了这么久,怎么突然又要建小学了?   “嗯,”谢温时同样惊讶,惊讶的是申宁的态度,“怎么了?”   申宁可不是会关注建不建学校的人。   申宁摸摸脑袋,凑过去问他,“这事儿是谁提起的啊?”   看大队长的意思,这事八成不是他主动申请的,那是谁这辈子提出了建小学的事情呢?   她凑得离谢温时越来越近,饱满红润的唇微张,露出一点雪白的齿。   谢温时喉结滚动,移开视线,“算是我和王副社长私下提起了一点小想法,他比较认同,就开始实施了。”   这件事,还要追溯到王松文章上了报纸,请他去家里吃饭那天。   他提起了关于多建小学提高文化素质,当时王副社长并未多说,可后来,却深思许久,认可了这个想法。   公社开始筹备建几个试点小学,明天,就要召集各个大队长开会。   申宁张大了嘴,原来是小伙伴。   年代文里他根本没去公社上班,自然也没提出建小学,可现在却发展的截然不同了。   她心中一喜,觉得这是件好事。   起码队里要是有了小学,小伙伴肯定不用再去公社小学接孩子,就不会出事变大反派了!   谢温时看着她眼里不断溢出的笑意,心中不解,“这么高兴?”   “就是高兴,”申宁把他的手盖回头顶,打了个哈欠。   谢温时揉了揉她的头发,“休息吧。”   他收拾好炕桌上的纸笔,准备转身离开。   临走前回头,申宁眼睛半睁半闭,还在看着他的方向,嘴唇红润,像灯下的一颗野草莓。   他吹灭煤油灯,这才离去。   第二天一大早大队长去公社开会,下午才回来,抽着旱烟,心情十分复杂。   申宁挑着水经过,看见大队长眼前一亮,“你回来啦!”   大队长瞅她一眼,嘀咕道:“还真让你说准了。”   “什么?是不是建小学的事!”申宁径直问道。   大队长丝毫不惊讶她知道这个消息,毕竟,谢温时和申宁走得越来越近,这已经摆在了大队的明面上。   大家心照不宣,觉得这俩人在处对象。   他吸了口旱烟,有些发愁,“是啊,先建两个试点的,就有咱们大队一个名额。”   要不是谢温时受器重,还正好是他们红江沟的,这个名额还不一定落在他们大队头上。   “这不是好事吗?你愁啥?”申宁疑惑。   大队长叹了口气,“地里的活儿忙着呢,还得抽空建学校,何况试点试点,谁知道以后咋样呢?”   他摇摇头,“不行,我得去找书记他们几个商量商量。”   大队长端着旱烟急匆匆走了,申宁想了想,拎完这趟水就去找了宋雪洁。   宋雪洁头上戴着草帽,脸颊红扑扑,是干活时热的。   她被申宁叫住,拿起脖子上搭的白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如今的她,越来越有本地姑娘的朝气。   “怎么啦申宁?”她喘着气问道。   申宁:“你之前不是说想当老师吗?”   宋雪洁笑笑,“那都是好久以前说的了,怎么了?”   申宁四下看看,小声道:“咱们大队就要建小学了,你可以提前准备一下。”   年代文里,宋雪洁就顺利当上了红江沟小学的老师。   宋雪洁一愣,等反应过来听到什么,眼睛激动得睁大了,“真的?!”   她声音有些大,一下子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申宁点头,“真的。”   她拎着空水桶慢悠悠离开了,宋雪洁却兴奋良久,等一下工,便回知青点看书。   第三天,大队长便对全大队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咱们四平公社要加大教育力度,建两个试点小学,咱们大队就有其中一个名额。”   “这阵子啊,我们大家就加把力,多干地里的活,腾出时间来建教室。”   “等秋天,咱们大队的孩子就不用去公社,可以直接在自己大队上小学啦!”   大队长举着喇叭说完,底下议论纷纷。   “要是建教室不去上工,那工分咋算啊?”   “在自己大队上小学?那还用教学费吗?”   大队长耐心地一一解释着,到最后,说得口干舌燥,扫了圈底下的人,看见了人群中的谢温时。   “你来你来!开会时候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你给大家说说。”   那些文邹邹的官话,他实在记不下来。   谢温时被拽着胳膊拉了上来,无奈上前。   他的声音温柔平缓,如泉水流,听得底下嘈杂的人声渐渐安静下来。   大家心思各异,都在盘算着小学的事情,只有申宁,踮着脚看着最前面的谢温时。   他就应该一直这样,闪闪发光才对。   作者有话说:   多走剧情的一章,最近疯狂存稿中,做梦都梦见被豹子扑(嗷呜)感谢在2023-02-09 16:39:43~2023-02-11 19:1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奇怪 100瓶;ping娉要发发 30瓶;耶、若影 20瓶;柠檬妖怪吃草莓、剑士夫人、有狐绥绥、狡山芋 10瓶;盐烤鲭鱼 3瓶;小静不想学会计 2瓶;旗野野、冰柠柠、又是大晴天呢!、假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探亲   ◎三合一◎   红江沟小学正式建造之前, 公社那边还要走一套完整的程序。   第二天一早,谢温时去了公社,把王松带回了红江沟——今天的工作是他们俩一起。   王松走在土路上,叼着根狗尾巴草在嘴里颤悠, 走得慢慢悠悠。   “谢哥, 咱俩走慢点呗, ”他哼道。   “我们已经走了一个半小时了, ”谢温时冷静道:“再慢下去,太阳就要彻底升起来了。”   王松抬头看了眼太阳,早起还有些灰白,现在已经完全绽出了金色,像是烤得金黄的月饼。   他勉强走快了点,但语气里满是不情愿。   “就登记个人头的事儿, 为啥非得让我跑一趟啊?”   尤其, 谢温时本就是红江沟的, 就是问一嘴的事情。   谢温时眺望着远处隐约能看见的田垄,眼睛微眯, “这是上面的规矩。”   不管现实情况如何, 反正这个程序必须得走。   他瞥了眼王松,知道他是大早上走了这么久有情绪, 耐着性子道:“红江沟这片草甸子和沼泽地形多, 等办完事情,我带路让你去看看。”   王松最近绞尽脑汁写的, 就是一篇关于公社自然风貌的。   公社每个大队有有山有地有河,但有沼泽的却独有红江沟一个。   王松一听, 不满的心情消散一些, “真的?”   “真的, ”谢温时点头。   两人这才加快了一点速度,没用十分钟,便见到了红江沟的田埂上。   七月份,地里的庄稼一片葱葱郁郁,风一吹,小麦就顺着弯腰形成一道翠绿的波浪,深吸一口,空气里都是青草味道。   在这大片整齐的麦苗中间,错落地分布着劳作的人,灰黑相错,像是一个个会动的小蚂蚁。   王松远远看了眼,凑向谢温时,“你能找着你们红江沟的大队长吗?”   这么多人,他谁也不认识。   谢温时和王松两个人突然出现在田埂上,很快就被底下的队员注意到了。   有人直起腰,喊了一嗓子,“谢知青你咋回来了?”   谢温时回了一声,“大队长呢?”   有人扯着嗓子告诉他,“那边锄草呢!”说着,手臂指向了东北方向。   谢温时便带着王松往东北方向找。   很快,他就看见了弯着腰锄草的大队长。   他的不远处,恰好是抱着草往田边走的申宁,眼见着走向谢温时这个方向。   她显然也看见了他,脚步一快,顿时弯眼笑了起来。   王松呆呆看着阳光下快步走来的年轻姑娘,穿着黑色衣裳,在这么晒的日头炙烤下,皮肤却依旧通透白皙如霜雪,像是刚落地、还未染杂质的初雪。   眼睛弯弯,活脱脱一个麦浪里走出的山间精怪。   他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故事书,山里的仙女,就是这样的吧?   王松的眼睛黏在她的身上,一眼都不舍得移开,直到她走到了眼前。   近距离看,她乌黑的发、红润的唇,带来了更大的冲击力。   他咽咽口水,下意识打招呼,“你——”   话音未落,便听见她爽脆开口,“你怎么回来啦?”   王松浑浑噩噩,几乎有些恍惚,仙女难道认识他吗?   他刚要开口,便听见旁边的谢温时声音温润地回答,“公社有事,回大队工作。”   申宁歪头,把怀里的草用一只胳膊抱住,空出了右手。   她把右手伸进口袋里,再伸出来时,手心里便多了几颗黑紫色的小果子,圆溜溜的,还没她指甲盖大。   她把手递到谢温时眼前,撒娇道:“我刚才发现的!”   谢温时低头,回忆着这种野果的名字,“黑星星?”   ”对!“申宁用力点头,把几颗黑星星塞到他手里,笑得异常明艳。   活人能长成这样吗?王松侧头看着她,更加恍惚了。   直到眼前的姑娘转身走了,他还痴痴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反应过来。   谢温时把几颗黑星星包进手帕,一转眼,便看见了王松神游天外的脸色。   他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明白了。   他眉头微皱,“回神了。”   王松目光还是失神的,不舍地看了眼申宁的背影,这才转过头来。   他看着谢温时手里的小野果咽咽口水,“谢哥,我有点口渴。”   谢温时合上手帕,小心地放进口袋里,这才慢条斯理拒绝:“旁边河里都是水,渴了就喝。”   王松:“?”   大队长已经发现了他们俩,大步走过来,谢温时准备上前迎接。   王松死死拉着他的手臂:“我就尝一个,尝一个!”   “半个也不行,”谢温时低声道,语气异常坚定。   他抬起头,微微一笑,对已经走到眼前的大队长道:“上面让我们两个办事。”   大队长应了声,扭头看了眼拽着谢温时不撒手的王松,有些奇怪,“这个同志咋了?”   王松讪讪收回手,“没事,我没事。”   说着,恋恋不舍地瞟了眼谢温时的口袋。   谢温时置若罔闻,笑道:“他就是走路走累了,大队长,我们去树荫下说吧。”   大队长擦了擦满脑门的汗,点了点头,“行!”   等走到大树底下,谢温时说起今天的来意。   “我们要统计红江沟大队小学适龄的孩子,汇总一下,到时候好报给上面“   大队长一愣,“还得统计?”   他额头纹皱了出来,有些为难,“结果啥时候要啊?”   “今天就得出结果,”谢温时说完,又补充了句,“适龄的范围是从六岁到十三岁。”   其实六岁就能上一年级了,但因为很多孩子上学已经被耽误了,这才放宽了年龄范围。   大队长眉头皱得更加厉害,“这可得不老少人啊?”   他叹了口气,摆摆手,“你们在这儿等等,我下去问问,”说完,便急匆匆走了。   大队长一走,刚才被迫老实下来的王松忍不住开口。   “谢哥,刚才那姑娘叫啥啊?多大了?”   谢温时瞥他一眼,语调低下来,“问这个做什么?”   要是神智清醒的王松,就会发现他语气里的不对劲,但他显然已经被美色冲昏头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拽着谢温时道:“你和她认识是不是?那你告诉我呗!”   他语气兴奋,一脸的憧憬,甚至有些懊恼。   “我以前咋没来过红江沟呢?离公社也不远!唉,真可惜啊!”   谢温时冷眼看着他,眼睛微眯,“可惜什么?”   “可惜我没早认识她啊!”王松叹了一声,真心实意地后悔。   “你上午来的时候,不是还很不情愿吗?”谢温时轻笑一声,便要拽出自己的手。   他淡淡道:“你早认识她也没用。”   王松:“为啥?”   他沉浸在借谢温时认识她、交好她,最后成功处上对象领证结婚的美好梦境里,不自觉笑出了声。   谢温时微笑:“你之前不是问我对象是谁吗?”   王松“嗯”了声,顺口问道:“是啊,咋了?”   谢温时深深看了他一眼,字字清晰,不让王松有一丝听不清的可能。   “我喜欢的人,就是她。”   王松停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似的慢慢瞪大眼,不敢置信,“就是她?!”   他惊愣地看着对方,一时间懵住了。   谢温时盯着他的脸色,继续戳他的心口,“她还专门给我送黑星星,你看见了吗?”   王松傻眼,喃喃:“看、看见了。”   只是他满脑袋盯着人家的脸,没有细想。   谢温时看他失落下来,心口紧绷的弦刚要松开,便听见他迟疑地道:“谢哥,你不是说还没处对象吗?”   王松睁着大眼问,语气十分天真。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请他吃饭王母问的,和在县里问他,他的回答都是现在没有对象。   谢温时霍然转头,紧紧盯着他。   王松讪讪低头,盯着鞋尖心虚:“我就问问,不会撬你墙角的。”   朋友妻不可欺,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可一想到刚才那个姑娘,他就忍不住想:要是他在谢哥之前认识她呢?那他有没有机会?   王松的心思都摆在脸上,谢温时看得清清楚楚。   他冷静道:“就算你想撬墙角,申宁也不会给你机会。”   连青梅竹马暗恋她的陈明英都视若无睹,何况顽劣的王松。   王松的注意力明显不在他的话上,眼前一亮,“她叫申宁?”   谢温时:“……”   他默然无语,转过了头,“我们去找大队长吧。”   王松抓心挠腮了一整天,晚上回到家,就忍不住朝王母打听,“妈,你知道红江沟的申宁不?”   王母正在切土豆,菜刀密密麻麻落在菜板上,细细的土豆丝就切了出来。   “知道啊,咋了?”她随口道。   王松心中一喜,没想到他妈这个妇女主任还真的知道申宁,上前凑到菜板旁边,接着问道:“她咋样啊?你给我讲讲呗?”   “她?这可是个不得了的小姑娘,”王母摇了摇头,语气惊奇。   “她在咱们整个公社都很出名,小时候是孤儿,到红江沟落了户,独门就把自己的日子撑起来了。”   “她力气大,种地打猎都是一把好手,民兵队都求着她去。”   “小姑娘我见过一次,长得可好看,就是性子凶了点,不爱笑,也不爱理人。”   王松想起上午看见的明媚笑脸,忍不住反驳,“哪里凶了?”   她明明笑起来那么甜!   王母切土豆的手一顿,奇怪地转头看他一眼,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你突然问人家干啥?难道是看上人家了?”   王松臊红了脸,大叫了一声,“妈!”   他慌张辩解道:“谢哥喜欢她,我、我就是见了一次,好奇问问,”他的声音越说越小了。   好在王母的注意力全被他的话吸引,并没注意他的神态。   她十分惊讶,“小谢?”顿时想起了之前谢温时那句“暂时没有对象。”   王松连忙点头。   王母仔细想想,十分惊奇,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她抿嘴笑道:“这俩人一文一武,要是真在一起也挺合适的,互补!”   王松心里那点隐秘的心思越发难熬,忍不住道:“那要是我呢?我和申同志能合适吗?”   王母大惊,“你疯了?”   她放下菜刀,手狠狠地拧在王松的耳朵上,“你要是敢勾搭人家,我就打断你的腿!”   王松疼得“哎呦”直叫,护着自己的耳朵,急忙道:“我没,我就是问问!”   王母反复询问了几遍,确认他只是心里有点喜欢,才勉强松开她的耳朵。   她戳着他的脑门道:“心里想也不行!就算没有小谢,那姑娘也不是你压得住的!”   她比了一截自己的小拇指,声音下意识压低,“她自己都敢杀狼,捏死你都不用一根指头!”   她儿子这样的,都不够她打两下。   王松悻悻低头,揉着自己被拧红了的耳朵。   ……   王松在家里天人交战,谢温时的心里也充满危机感。   说好了这几天不来找申宁,一从公社回来,又忍不住敲响了申家的门。   里面传来绵绵“喵呜”一声叫,紧接着,便是开门声。   申宁从门口探头,十分惊讶,“你怎么来啦?”   绵绵在她掌心端坐着,一大猫一小猫同样看着他,眼神清澈圆溜的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谢温时心口软化一片,像是逐渐被融化的冰糖。   他顺手摸了摸绵绵的头,小家伙头一歪,凶巴巴“嗷呜”一声,很不愿意被他触碰。   他收回手笑笑,“今天下班比较早,就来看看你。”   申宁把他拉进来,脚踢上门,得意地展示自己新摘的黑星星,足足一小盆,“我下工后去摘的!”   她又看向谢温时,“我早上给你那几颗吃了吗?”   谢温时点头,“吃了。”   不仅吃了,还是他回到公社后,拿出那几颗黑星星,仔仔细细洗干净,然后当着王松的面一颗颗吃掉的。   申宁便笑起来,勾过来一个小板凳,“我们继续吃!”   说话时,她的嘴一张一合,染上了黑星星的果汁颜色。   谢温时忍不住拿出手帕给她擦,“都染色了。”   申宁张嘴,语气骄傲,“你看,我舌头也是紫的了!”   说着,戳了戳手里的绵绵,“张嘴。”   四爪雪白的小黑猫乖乖张开嘴,粉嫩的舌尖分明也紫了一小片。   谢温时:“……”   他无奈扶额,收回手帕,语气里却掩不住笑意,“嗯,的确变紫了。”   申宁炫耀完自己变色的舌头,便把装着黑星星的碗推给他,“你吃。”   她眼巴巴瞧着,分明是等着看谢温时的舌头也变紫。   他默了下,“我不吃了,你们俩吃吧。”   绵绵的爪子伸向碗,立刻被申宁拉了回来,“你都吃了好几颗了,不能再吃。”   小猫的肠胃还是脆弱的,吃多了会拉肚子。   绵绵软软“喵”了一声,在申宁的膝盖上趴了下来,舒服的在她身上蹭。   申宁抓了一小把黑星星,三两颗一次的往嘴里塞,紫黑的果汁把嘴唇浸的湿润。   她没骨头似的靠着他,懒洋洋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建小学啊?”   “大概这个月末或下个月,”谢温时道。   申宁算了算,现在是七月上旬,那起码还能有十多天呢。   她打个哈欠,头歪在他身上,“那我到时候要去建房子!”   在人类社会住了这么多年,申宁方方面面的生活技能都十分全面,连建房子都会点。   谢温时任由她靠着,轻笑着夸她,“你怎么什么都会?”   申宁得意地晃晃脑袋。   谢温时的后背忽然被什么东西戳了下,很有力,毛茸茸的质感隔着一层布料钻过来。   他转过头,就看见一条厚实漂亮的大尾巴。   尾巴随主人,调皮地打着卷来蹭他,尾巴尖熟练上移,圈住了他的右手腕。   谢温时低头看了眼,左手摸了摸尾巴上的毛发,软软的,很厚实。   他顺着毛撸,很快,就把申宁舒服得犯困了。   她又打了个哈欠,放下手时,眼里都出现了困倦的泪花。   她歪倒在谢温时的身上闭上眼,在他身边,她没有一丝一毫防备。   身上人的呼吸慢慢均匀悠长起来。   谢温时小心地把绵绵拿到地上,打横抱起申宁,还好她变成人后重量也随之变少,否则,他恐怕抱不动一只豹子。   她突然被改变动作,眼睛睁开一条缝,瞧了瞧他,又放心地又闭上了。   额头贴在他胸口,手臂十分自然地蜷在他胸前,没有一丝防备。   谢温时呼吸放轻,小心翼翼把她放到炕上,把棉被展开给她盖好,这才轻手轻脚离开。   接下来的一阵子王松总是莫名心虚,在谢温时面前,总有种抢人老婆的愧疚感。   谢温时注意到了,权当作不知道。   一直等到八月初红江沟建小学的文件下来,王松才第二次来到红江沟。   且再次见到了申宁。   大队长分出了十几个人来建房子,工分比在地里干活还高,因为地里还能磨洋工,建房子却不能。   他三令五申地强调,“总共六间房,给半个月时间,必须建好!”   申宁就在十几人中间,还被委派了建房副队长的任务,正队长是队里的老林,年轻时在城里学过正经砖匠和瓦工。   老林监督着大家建得结实安全,申宁成为副队长,纯粹因为没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偷懒。   老林中年时腿断过,走路时一瘸一拐,身体也不大好,干不了重活,时不时便剧烈地咳嗽。   他主要盯工,申宁则是主要出力的。   她混迹在十几个壮劳力中间,不见势弱,还是人堆里干活最快最利索的那个。   吭吭哧哧干了一上午,一到休息时间,有个大汉一屁股坐在砖堆上,拿毛巾搭在自己的光头上。   他累得喘着粗气,“不是有半个月时间吗?申宁你那么卖命干啥?”   申宁不解,“我没卖命啊?”   她只是随随便便干了些,就比这些人类快了。   大汉一噎,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一时气闷,余光看见远处走来了两个人,眼前一亮,指给申宁看,“你看你看!谢知青来了!”   申宁果然看了过去,而后招招手,“谢温时!”   声音活泼清脆,和上午对着他们时的爱答不理截然不同。   谢温时朝她颔首,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吃午饭了么?”   “还没,马上就回去吃,”申宁笑盈盈看着他道,“你怎么来了?”   “公社那边让来看看,”谢温时笑笑。   看见她的脸颊热得微微泛红,他有些心疼,“怎么没戴个遮阳的?”   说着,把自己搭在手臂上的薄外套摘了下来,搭在她头上。   申宁扯着外套领子往外一点,阴影正好遮住她的脸。   他们俩旁若无人的接触,后面的大汉们齐齐笑起来,开玩笑道:“我们还看着呢!”   申宁奇怪地转头看他们一眼,“看着就看着呗。”   她并没发现大家眼里的促狭打趣,甚至十分不解。   她摸摸肚子,跟老林道:“我回家吃个午饭,等会儿再回来。”   老林咳了几声,笑眯眯点头,“去吧,我也该回家吃饭去了。”   申宁拉着谢温时便想走,突然一转头,才注意到他身边面庞通红的王松。   她扯了扯谢温时的袖子,“他是不是中暑了啊?”   脸那么红,像是熟透的洋柿子。   谢温时瞥他一眼,他还没说话,王松先惊慌失措摇头,“没,我就是有点热!”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讪讪道:“我就是热的。”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申宁,自觉道:“那我去找你们大队长吃饭。”   申宁奇怪地看他一眼,“大队长吃早上带的干粮,不回家吃。”   王松愣住,“啊?”   他握紧兜里的粮票,顿时有些紧张,他爸出差时都是在别人家吃饭,最后付钱和粮票的啊。   申宁看他笨笨的傻傻的,凑近谢温时小声问:“他是谁啊?”   “我的同事,”谢温时同样小声回她。   王松看着这两人咬耳朵窃窃私语,尴尬的同时,更加羡慕了。   他们俩能一起去吃饭,他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了。   申宁也不是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她看了王松几眼,直把他看得局促紧张,才勉强道:“那你也一起吧。”   不然,谢温时要是把他一个人扔下,他再不高兴给他穿小鞋怎么办?   王松一愣,大喜,“我也可以去?”   谢温时也一怔,接收到申宁嗔怪的一眼,顿时好笑。   他拉了拉她头上往下掉的外套,笑道:“他那份粮票我来出。”   不然,这只护食的大豹子心里肯定不高兴。   申宁仰着脑袋“嗯”了声,便大步往家走。   得到共进午餐机会的王松赶紧跟上,看着两人般配的背影,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   等到了申宁家,坐到板凳上时,他心里不对劲的感觉愈发强烈。   怎么感觉他很碍事似的?   谢温时放下笔记本,熟练地把袖子挽到手肘,而申宁找了个围裙,在背后给他系上带子,两人之间的氛围异常融洽。   王松局促地站了起来,“要不我也做点什么吧?”   不然,这两人做饭他干看着多丢人啊?   申宁看他一眼,心想这人还挺勤快。   她想了想,给她找了个活儿干。   她走进厨房拿了两条小鱼干递给他,王松受宠若惊,刚要推拒,就听见“喵”的一声。   她养猫了?   他疑惑地转头头,看见屋子里跑出来一只白爪小黑猫,像是才几个月大,养得干净可爱。   申宁弯腰,把绵绵捡起来塞到他怀里,“那你喂它吧。”   说着,她拍拍手,便施施然钻进厨房看谢温时做饭。   能脱手掉一个活儿,她巴不得呢。   王松僵硬地一手鱼干一手猫,有点茫然,手里的小猫明显也不待见他,大声地叫着,就要往地下跳。   他怎么敢让这只猫摔在地上?手忙脚乱地赶紧抱紧。   等他勉强拿鱼干勾住了小猫后,小心翼翼探头去看厨房。   王松脑中幻想的是申宁和谢温时一左一右,甜甜蜜蜜,一起做饭。   可眼前的场景却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样。   谢温时站在炉灶前,系着围裙熟练地炒菜,油烟升起来,只往他的脸上扑。   而申宁坐在他一旁的小板凳上,手撑着腮帮子歪头看他。   有些奇怪,但好像又很和谐。   王松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难道做申宁的对象,还得会做饭吗?   他挫败地低头,想摸摸小奶猫,却被它狠狠呲牙的样子吓到了。   连申宁的猫都不喜欢他……他沮丧起来。   考虑到有外人在,除了一条蒸鱼,谢温时还做了比较符合大队条件的玉米面粥和土豆丝。   王松手里的鱼干刚喂完,绵绵便跳下他的手心,一溜烟跑回了屋里。   谢温时的饭菜做好,他端出来,头都没抬,熟稔地拍了拍申宁跃跃欲试的手,“先去洗手。”   申宁不舍地看了眼蒸鱼,动作飞快地去洗手了。   王松看着这两人自然而然的互动,心中酸涩之余,还有些愤愤。   这哪里是还没处对象?分明比普通的对象关系还要好!   谢温时余光看见他的神色,神色坦然。   有些事情,总要自己亲眼见过才会彻底死心的。   他微笑道:“你也去洗手吧?”   等王松去时,申宁已经快速地跑回来了。   因为怕被怀疑,今天的午饭多了人类的主食——玉米面粥,谢温时把申宁那碗推给她,“尝尝。”   人类都是要吃粮食当主食的,申宁喝了一小口,本以为会难喝,没想到,眼睛顿时惊喜的睁大。   甜的!   她一低头,才发现她这碗粥里微微带着红色,而谢温时那碗是正常的颜色,她就明白了。   是她这碗多加了红糖。   甜滋滋的粥没那么难喝了,申宁埋头喝了两口,谢温时给她夹菜,“多吃点。”   说着,给她夹了一大块鱼肚子肉。   他一边叮嘱道:“下午天更热,我烧了水,吃完饭给你倒在水壶里,记得带过去喝。”   申宁嘴里含着粥,拿用力点头来表示回应。   谢温时笑笑,给她又夹了一筷子鱼肉。   王松看看对面亲密无间的两人,闷头吃饭,菜一入口,实打实惊了下。   他不敢置信,又尝了一口,小声嘀咕道:“比我妈做的还好吃——”   谢哥是怎么做到,写文章厉害,做菜还这么好吃的?   他瞅了眼申宁,更加郁闷,他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对象!   等一顿饭吃完,王松已经被打击得彻底断了心思。   等离开时,心情冷却,还能尴尬不失礼貌地跟申宁告别,“今天麻烦申同志了。”   申宁随意摆摆手,继续回去建小学。   红江沟小学的选址定在了大队尾部附近,那里地势高,地形平坦,很适合建房子。   来建房子的大多是力气大能干的,没过多少日子,整齐的房子便慢慢地垒了起来。   大队的孩子们都听说了这个消息,不用帮家里干活时,经常来旁边看着他们。   小孩子很多不怕申宁,反而很喜欢她,一口一个“申宁姐姐”。   到十二天后,红江沟小学建成的那一天黄昏,有个人背着包裹,到达了县里的火车站。   ……   孙大娘特地请了半天假,和两个儿媳妇一起收拾家里。   洗衣服、刷东西,她拿着抹布四处擦拭,恨不得把炉灶上陈年的烟灰都蹭干净。   大儿媳妇林大兰性子老实,勤勤恳恳干活,小儿媳妇刘秀秀却忍不住抱怨。   她把手里湿淋淋的衣服搓得哗啦啦响,嘴里不满地嘀咕道:“也不是没见过家里的样儿,有什么好收拾的啊?”   好不容易有空歇着,她还想休息呢,结果吃完午饭就得干活。   林大兰看了她一眼,小声劝道:“小叔子都好几年没回来了,是得好好收拾收拾。”   刘秀秀不满地瞪她一眼,“愿意收拾你收拾呗!我可不乐意。”   她声音一时间没控制住,有些大,钻进了孙大娘的耳朵。   她把抹布摔到窗台上,叉着腰骂道:“我幺儿寄钱回来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不收呢?寄东西回来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不吃呢?咋的,现在干点活就不乐意了?”   孙元义当年当兵时,孙家只有一个名额,最后给了他。   所以他当兵后,每个月的津贴会寄一大半回家,孙大娘拿一多半充作公用,剩下的一小半留下,算是给他单独攒着的。   可以说,正是有这份多余的钱,孙家的日子才过得比大队大多数人都好。   刘秀秀一听就不说话了,用力搓着衣服,脸撇到一边去。   孙大娘眼不见为净,拎着抹布回屋,催促孙父和两个儿子起来干活。   “别坐着了!那板凳桌子修好了吗就在这儿歇着!”孙大娘把气撒到他们几个身上。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急忙站起来。   孙父陪着笑:“我这就去找钉子。”   他朝两个儿子使个眼色,父子三人急急忙忙溜了出去。   孙大娘哼了一声,拿起桌上特地用木框裱了起来的照片,爱惜地擦了擦。   照片上的人面貌年轻,目光坚定,正是她的小儿子——孙元义。   孙家人苦苦等了一天,等到太阳下山,都没见到孙元义的影子。   孙父咂着旱烟,忍不住问:“不会是记错时间了吧?不然怎么还没回来?”   孙大娘站在院门口,踮着脚往远处望,“我特地找宋同志读的信,肯定没错,就是今天啊。”   刘秀秀哼了一声,“她说啥你都信。”   孙大娘狠狠瞪了她一眼,“不会说话就别张嘴!”   她拿出孙元义寄回来的信件摸了摸,忐忑不安,索性一咬牙,去知青点找宋雪洁去了。   她到的时候,宋雪洁正拿着本小学课本在看。   自从在申宁那儿知道要建小学的消息,她就开始准备,每天对着小学的课本啃,认真考虑该怎么讲课最好。   突然听见敲门声,她愣了愣,“谁啊?”   “是我,”孙大娘扬声喊道。   宋雪洁有些奇怪怎么大晚上找她,放下课本急忙去开门,院门一开,就看见了焦急的孙大娘。   “大娘,您怎么来啦?”   “还不是我那个小儿子,说好了今天回来,我一看都晚上了还不见影儿,过来问问你。”   孙大娘掏出怀里的信递给她,笑道:“你上回说这信上写得是八月十号吧?”   宋雪洁半月前给孙大娘读过一次信,但过了这么久,她也忘了。   她带着孙大娘进屋,在灯下拆开信件,重看了一遍。   这信是用钢笔写的,笔迹清晰遒劲,十分有力,看得出应该是个内心坚定果断的男人。   宋雪洁重看了一遍,把信折上,递还给孙大娘。   “就是今天没错。”   孙大娘看了眼外面乌黑的天色,更担心了,锤了锤手,“这不会路上出什么事了吧?”   几年没见儿子,她今天忐忑不安,总怕出点什么问题。   宋雪洁安慰她两句,见她还是忧心忡忡的,索性从箱子里拿出了自己的手电筒。   “我陪您回去吧。”   “哪能让你这个小姑娘送我?”孙大娘摇摇头,“你在知青点呆着,我自己回去就成。”   她说着便要往外走,宋雪洁连忙把手电筒塞给了她。   “那您拿着这个,光亮,免得路上不小心摔到了。”   孙大娘急忙道谢,打着手电筒,不安地走了。   她还没到自己家门口,在队里的小路上,远远的就远处路上走来一个乌漆嘛黑的人影,高大健壮,背后好像背着很大包的东西。   她有些激动,却又不敢确定,快步走上前去细看。   等走得只差十几米了,手电筒光一照,她终于看清那是道穿着绿军装的人影。   男人皮肤麦色,五官硬朗,在夜幕身板挺拔如青年松柏。   他先一步看到孙大娘,喊了一声,“妈!”   作者有话说:   我看评论里有宝提到订阅比例的问题:再次解释一下:   这是我第一本书嘛,还倒v了好几万字,那个防盗比例我就一直算不明白,我计算的时候觉得已经避过了倒v的章节啊!(但我算术不好也可能是算错了)   所以,有没有倒v的章节没订,后面每一章都订了的宝告诉一下你的订阅比例>︿<感谢在2023-02-12 09:00:25~2023-02-13 08:5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jptnuqt 20瓶;盐烤鲭鱼、Z.、青墨竹离、一颗芝芝球 2瓶;小静不想学会计、假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隐私   ◎三合一◎   红江沟小学一建好, 挑了天好日子,公社的领导们来参观了。   写着红江沟小学五个大字的木牌挂在门上,两边延伸着红色的砖墙,砌得层层密实, 水泥均匀, 瞧着就很新亮。   王副社长伸手敲了敲, 赞许地点点头, “这建得真不错。”   大队长连忙道:“找了我们队里手艺最好的人建的,特别结实!”   不远处的老林自豪地抬起头,这是夸他的手艺好呢!   今天正赶上放假休息的时候,听说公社领导要来,不少队员都来凑热闹。   申宁也站在人堆里,她却不是为了看领导来的。   她眼睛看着公社人员后的谢温时, 悄悄挪了过去。   今天的主角是领导们和新小学, 谢温时走在后面, 和万主任微笑着说话。   万主任称赞道:“你们大队办事是利索,这才多久, 小学就建好了, 看着还挺敞亮。”   谢温时笑笑,“我们大队长是很认真对待建小学这事的。”   说着, 他余光往后看了眼。   两米外, 一个姑娘静悄悄走近,被他看见, 一时间站在原地呆住了。   也许是和申宁相处多了,她走过来时, 他莫名有种察觉了的第六感。   他忍不住笑笑, 回头看看她。   和自己正说话的人突然回头笑, 万主任奇怪地跟着回头,没想到,看见了个年轻姑娘。   雪一样白净的皮肤,乌发深瞳,生得美艳而灵动。   还挺眼熟。   万主任摸摸下巴,红江沟之前有一年的劳动标兵,不就是眼前这姑娘吗?   因为对方显眼的相貌和不好搞的性格,万主任对她印象很深。   他拿胳膊碰了碰谢温时,压低声音,“是你对象?”   他平常可没对别人这么笑过。   谢温时一怔,耳根微红。   他没回答,万主任便当他默认了。   他惊奇地看他一眼,不敢置信,“还真是?”   申宁离得不近,奈何耳朵好使,听见了这个国字脸大汉跟小伙伴说的话。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什么对象啊?   她无视万主任走过去,因为在人堆里,加上一个她也不显眼。   她凑在谢温时耳边道:“你等下还要回公社吗?”   她委屈巴巴地看着谢温时,本来,谢温时今天应该放假的。   他甚至答应了上山陪她找野果!   可是昨天突然来的任务,他今天得陪公社领导来参观,让申宁十分不高兴。   说着,她暗暗瞪了旁边的万主任一眼。   万主任和这姑娘认识,甚至还相处过几天,还算了解她的性子。   无端被瞪,他摸摸鼻子,脾气很好地笑呵呵道:“好久不见啊,申宁,你都变成大姑娘了。”   申宁不想理他,但是谢温时先开了口,“主任认识申宁?”   主任?难道是小伙伴的领导?   申宁想了想,勉强敷衍了一句,“是好久不见。”   万主任笑道:“之前她当劳动标兵的时候,要去各大队讲解经验,那事儿就是我负责的。”   谢温时恍然大悟,想起了申宁之前的怨念。   原来,那个非要让她背稿子的人就是万主任啊。   但话不能这么说,他笑笑,“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啊。”   万主任看看这两个漂亮得出奇的小年轻,笑了一声,快步往前走了几步,“我去前面看看。”   万主任一走,谢温时才回头看向申宁。   “参观完就结束了,我陪你去山上采果子好不好?”   现在还是野葡萄生长的时候,要是再过一阵子,就快要没了,所以申宁才想上山去找。   至于为什么想和他一起,自然是想粘着他。   申宁一喜,“好!”   说着,她四下看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煮熟的鸡蛋递给他,“你吃!”   今天早上她起得晚,煮了几个鸡蛋吃就来看小学,还专门给谢温时揣了一个。   她催促道:“你快吃,还热乎着呢。”   谢温时失笑,先揣进了口袋里,“等下散了我就吃。”   说着,拿出两颗猪油糖来礼尚往来。   申宁可没他的顾及,拨开糖纸就塞进嘴里,圆形的糖块把腮帮子撑了起来。   她被甜得眯起眼睛,跟着谢温时混进了小学的操场里。   考虑到既然建小学就要建个条件好些的,公社那边拨了不少砖石,建房子有余,还留了很大的院子充作操场。   王副社长看得满意,“嗯,这样课间孩子们活动的地方也多。”   大队长连连点头,有些局促,毕竟他独自面对这些领导,也有些紧张。   话说谢知青呢?   大队长眼睛往后扫了一圈,想让他过来帮着说道说道,没想到,看见了躲在人群后的两个人。   谢温时微微侧低着头,申宁稍微仰着脸,两人说着悄悄话。   不知道说到什么,申宁笑容灿烂,扯了扯他的衣角。   大队长鼻子里喷出两股气,虽然知道这两人十有八九是在处对象了,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   他瞪了两人一眼,转过身带王副社长他们去看教室。   “小学五个年级各一间教室,还有个剩下的,给老师他们当办公室,”大队长推开一间屋子道。   这间教室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有专门的黑板,不像扫盲班那样随便用块木板凑合。   十几张长条桌子整齐地摆放着,都是新木头打的,还带着股木香气。   大队长道:“凳子还没打好,不过等秋天开学前肯定就准备好了。”   王副社长背着手站在门口,扫视了一圈,很是满意,“还是得快点准备,不然等农忙的时候就没空了。”   大队长连连点头。   王副社长继续询问起其他的事情,“咱们大队的老师选好了吗?”   大队长摇头,“还没呢,准备下个放假的日子就选。”   王副社长:“哦?你们准备怎么选拔?”   大队长有点忐忑,“我们准备考个试,看看他们谁讲的最好,再结合一下队里投票,多方决定。”   这个法子,还是谢温时帮忙敲定的。   毕竟当老师就有了正式工作,除了秋收时基本不用干活,和之前扫盲班的老师大不相同,肯定有很多人竞争。   除了考试,还得综合看看他们在队里的人缘,排除一下以前就懒散不讲究的人。   王副社长想了想点头,有些惊讶,“这个法子不错啊,是哪位同志想的?”   “我们队的谢知青,”大队长赶紧道。   谢知青,王副社长沉吟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那个很优秀的小谢同志嘛!   他下意识回头,在背后找找谢温时的背影。   这么一转头,就看见了正和申宁窃窃私语的青年。   他唇角噙着笑,直视着旁边的年轻姑娘,神色柔和,和平时一贯温和沉稳的样子又有不同。   王副社长一愣,额外瞅了申宁一眼。   好眼熟。   大队长见他看过去,这才想起他旁边的申宁,心一慌,连忙挪动脚步挡住他的视线。   他打着哈哈道:“这,这,我们去其他教室看看吧?”   王副社长反应过来,笑着点头:“好,那我们去其他教室看看。”   五间教室的布置一模一样,只有那间给老师当办公室的比较小,里面只有两张大桌子。   等全部参观完,王副社长还算满意,“嗯,都挺不错的。”   大队长抹了把额头的汗,笑呵呵地点头。   这次公社来参观的人多,没留下吃饭,等参观完,王副社长他们便要离开。   大队长一路送到大对口,再回头时,哪还有谢温时的影子?   此时的谢温时,正在山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申宁在红江沟呆了十二年,附近的山上有什么、长在哪里都一清二楚,在地上高兴地跑动。   这地上的石头树杈对她来说不造成任何障碍,在这地形复杂的山林里,如履平地。   间或一抬手,她跳到高高的老松树上,在树杈上一跃老远。   谢温时在树下看得揪心,“小心点!”   申宁答应了一声,手攀在树干上往上爬,明明是人手,却有极强的抓握和吸附能力。   她花了五秒钟上去,又抱着树干窜下来,手里多了一把鸟蛋。   她站在谢温时身边数,“一颗、两颗、三颗……五颗!”   申宁想了想,大方地塞给谢温时三颗,不忘提醒道:“你的鸡蛋还没吃呢!”   谢温时摘下她头顶落的几根松针,低头看看她掌心的鸟蛋,突然想起了刚见到她的时候。   那时她偷偷塞给他几颗鸟蛋,他不愿继续接触,第二天,告诉她鸟蛋摔碎了。   那时候她就说“下次再给他抓。”   现在,兜兜转转,第二份鸟蛋又送到了他眼前。   谢温时笑笑,拿过三颗鸟蛋,放进她的上衣口袋里,“等下山了给你烤着吃。”   申宁低头看看他的手,把剩下两颗也塞了进去,“好!”   谢温时把熟鸡蛋拿出来剥壳,拨好后,掰出一半分给申宁。   他是想递给她的,但申宁瞅了一眼,直接就着他的手,低头咬进嘴里。   她鼓着腮嚼鸡蛋,眼睛扫着附近静谧的树林。   谢温时感觉到指尖一点湿润,不自然地收回手,也跟着转过头,掩盖心中情绪。   他问道:“这附近有大型的食肉动物吗?”   他刚来大队时听说,因为前些年饥荒,山上的野味大大减少。   可后来看着申宁隔三岔五上山打猎,野兔、野鸡,甚至野猪,他发现这个消息也不尽然。   野味是有的,只是藏进了深山里,没人抓得到罢了。   申宁摇头,“这附近没有了。”   山外围猎物太少,要是有大型的食肉动物,恐怕天天都吃不饱。   谢温时四下看看,有些感慨。   这么苍翠葱郁的山林,已经少了许多生机。   申宁是第一次和谢温时一起上山,十分兴奋,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炫耀自己认识的植物。   野葡萄还没找到,路上先看见了一小片野草莓秧子。   野草莓只剩下零星的一些还挂在上面,鲜艳红亮,已经熟透了。   她眼前一亮,跑了过去,“野草莓!”   谢温时微微一怔。   看着眼前这一片野草莓秧子,他不禁想起了农场的小宋——以至于他第二次去农场专门摘了大半野草莓。   申宁显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弯下腰去,快速地摘起野草莓来。   她没带小筐子,刚准备撩起衣摆来装,就被谢温时眼疾手快地拉了下去。   他死死按住申宁轻薄的衣摆,白净的脸颊逐渐温度上升。   申宁疑惑:“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她伸出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脸颊,是烫的,匪夷所思地抬头看看天色,“这也不热啊?”   谢温时被她这么一碰,闭了闭眼。   深深浅浅光影穿透眼皮,他一闭眼,就想起了刚才看到的画面。   大胆的姑娘掀开衣摆,露出紧致纤细的小腹,雪一样晃眼,再往上还未窥见,已经被他拉了下来。   他心里松了口气,幸好。   他睁开眼,手背到身后,语气已经冷静下来,“下次不能掀衣服下,知道吗?”   说着,抽出手帕,把她手里的草莓一颗颗放进去。   这里残留的野草莓不多,十几颗,一块手帕就够装了。   申宁并没细想他的心思,见到草莓被装起,也就乖乖放下了拎着衣摆的手。   她辩解道:“我又没有在别人面前掀衣服!”   她理直气壮的,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谢温时长叹一声,“我难道不是人吗?”   申宁歪头,虽然小伙伴是人,但是——   她疑惑道:“可是你都看过了啊。”   谢温时:“?”   他愣了足足半分钟,才反应过来,脸色涨得通红,“我什么时候看过了!”   他白皙的脸红成了桃花,还是开到最艳时的,目光灼灼,写满了惊慌迷惑。   申宁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挠了挠头,“小时候你给我洗澡的时候啊。”   她还提醒道:“你给我洗澡,还摸过呢。”   不止如此,谢温时还抱着给她梳毛、和她一起睡觉,这不就是看过了吗?   申宁十分不解,在她心里,豹子的她和当人的她是一样的。   可在谢温时心里,身为豹子的申宁和当人时的他截然不同。   他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白,一之间不知道该是松口气,还是羞恼悲愤。   他深吸几口气,才正色道:“但你现在不是小动物了,要注意隐私。”   “隐私,”申宁喃喃一遍,抬起一双好奇的眼,“隐私是什么意思啊?”   谢温时咬着牙给她解释,末了,又强调道:“总之,平常被衣服遮住的身体都不能给别人看。”   申宁似懂非懂,却又不服气,“可你明明就看过我还摸过我!”   谢温时语塞,脸已经红成了熟透的红灯笼果。   他声音都咬紧到发抖,“那时候你是小动物,所以我摸了,但现在你是人,不可以看也不可以摸!”   说完,他不愿再绕这件事,拉着她快步往前走。   申宁被他拉住手,看见他红得滴血的脖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人类的害羞吗?   可是,她歪了歪头,她已经把小伙伴看完也摸完了啊。   就在他落水那天被她打晕后。   申宁想不明白,索性跑到前面带路,“就快有野葡萄吃咯!”   一小时后,谢温时是两手捧着一大捧紫色的野葡萄,跟着申宁下山。   两人到了一个斜坡前,申宁直接跳了下去,而后转身张开双手,兴奋道:“我接着你!”   谢温时:“……”   这个斜坡不算低,他从一边稍平的地方走了下去,脚步平稳。   申宁失望地放下手臂,是没玩尽兴的表情,“你怎么不跳下来啊?”   谢温时还没回答,突然听见不远处的声音。   “申宁?”   是个陌生的音色,浑厚低沉,听起来很年轻。   申宁回头看过去,二十多米外,有个穿绿军装的年轻男人快步走过来。   他身材高大,军装被勃发的肌肉撑起,皮肤是健康的深麦色,剑眉星目,看起来是十分有男人味的俊朗。   她看着对方的眉眼,觉得有点熟悉。   不过虽然她没太认出来,但是看着他身上的军装,也就猜到了——年代文男主角!   孙元义!   孙元义惊奇地看着这个几年没见的同队妹妹,走了过去,“这么多年没见,你都长这么高了。”   他是四年前离开大队的,说起来,那时候申宁才十三岁。   这话和万主任说的真像,申宁揉了揉耳朵。   她也有些惊讶,要是孙元义已经回来了,昨天干活的时候不可能没听队里说啊?   难道是今天上午回来的?   那时候大家都在小学看热闹,没看见他回来也是正常的。   仿佛猜到申宁想什么,孙元义笑道:“我昨晚回来的。”   那时候队里人大多都休息了,孙母拉着他说到很晚,今早都没起来去看热闹。   说话的功夫,他已经走到了申宁面前。   他看到她旁边的谢温时,看五官气质,都很陌生,大概是分配到红江沟的知青。   孙元义听见了方才两人颇亲昵的对话,不由得看向申宁,“这位是?”   谢温时微微一笑,同样审视地看着这个明显认识申宁多年的陌生男人,“我是谢温时。”   孙元义咧嘴一笑,“你好,我是孙元义。”   “孙元义”,这个名字很熟悉,谢温时想了想,这不是孙大娘那个在外当兵的小儿子吗?   他不由得看了他一眼,这么说,他和陈明英一样,也是和申宁一起长大的。   两人各怀心思,只有申宁,眼睛扫视着两人。   孙元义个子很高,俊朗而健壮,虽然没小伙伴好看,但也比大队绝大多数人好看。   这么一看,怪不得他能当男主角呢。   这么想着,她不由得多看了孙元义两眼。   孙元义在离家前和申宁关系尚可,是时常一起打架锻炼的关系。   当时参兵检查身体素质,他被夸身体健壮有力,他时常觉得有申宁的一份功劳。   他也没遮掩,径直问出口:“这是你对象?”   申宁刚要摇头,便听见谢温时“啊”了一声。   她一转头,就发现也许是没拿稳,他手里的野葡萄一滑,眼见着就要往下掉。   申宁眼疾手快地接住,等一大串野葡萄落在手里,才松了口气。   她不忘关切谢温时,“是不是太沉了啊?我们赶紧回去!”   孙元义扫了眼两人手里加起来没三斤的葡萄:“……”   他狐疑地看了谢温时一眼,他是故意的吗?   谢温时并没看他,歉意地对申宁道:“可能走太久了有点中暑。”   他人清瘦颀长,皮肤也白皙得像不常见太阳,的确像是能中暑的人。   孙元义看他一眼,觉得可能是自己多想了。   申宁拉着谢温时便走,走出两步,想到身后这位是年代文的男主角,据说和他交好的人运气也比较好。   于是她特意多问候了句,“我下回再来和你说话。”   说什么?   孙元义脑袋里冒出这个想法,说怎么打架比较迅猛?   不止他疑惑,被申宁拉住胳膊的谢温时心中一紧,比他更加紧张。   申宁可不是愿意废话的人。   她愿意专门抽空和孙元义聊天,证明对方对她很重要。   两人从小路绕回申宁家,一路上,谢温时反复在心中措辞,最终状似无意的开口:“你和孙同志关系很好?”   申宁摇摇头,“也就算还行。”   她想了想,找到了一个评价的标准,“和陈明英差不多吧。”   只是陈明英爱粘着她,而她是知道孙元义是年代文男主角,有意盯着他。   毕竟如果小伙伴变成了大反派,孙元义可就算是他的敌人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申宁时常找他打架,而且每次都能把他打趴下。   也不知道他这四年长进了多少,这么想着,她有点手痒。   她松开拽着谢温时的手,揉了揉自己的骨节。   谢温时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   这才刚见面,连他的手都不肯拉了?   申宁并不知道他敏感的心思,等回到家,把绵绵从屋里放出来,便等着他洗葡萄。   她和绵绵的关系稍微亲近了点,起码小家伙凑近来时,她没那么嫌弃了。   她心情颇佳,顺手揉着绵绵背上的毛,听它发出“呼噜噜”的舒服响声。   想起绵绵是从农场抱回来的,申宁不由得问起了谢爷爷,“爷爷最近怎么样了?”   谢温时瞥她一眼,摘下一颗野葡萄扔进盆里,声音说不出的低沉。   “上次见是一周前,这周找不到机会,还没去农场。”   好在他之前留的东西也能撑过这周,说起这个,他的眉毛就皱了起来。   申宁一听就凑了过去,“那我去帮你送啊?”   她许久之前说过一次,但被谢温时严词拒绝了,她此时再次提起。   “我可以变成豹子,很快就能到农场!不会被发现的!”   谢温时沉吟了下,摇摇头,“要是这几天我还想不出办法的话,再请你帮忙。”   其实,和真正的豹子相比,再没有什么法子比她去安全了。   申宁点头如小鸡啄米,目光一低,分明落在他手下的葡萄上,直白撒娇:“我现在就想吃了。”   那眼神,分明就在控诉他洗得太慢。   说起正事,谢温时心里的不快消减,默默加快速度,把一颗颗饱满的葡萄从梗上摘下来。   他手里动作着,心里却想起别的事情。   得快点表白了吧。   不然,每次别人问是不是对象,他只能沉默或转移话题。   谢温时和申宁躲在墙根的阴凉处吃葡萄时,孙元义绕大队跑了两圈,又回到了孙家。   他端起搪瓷缸子灌了口水,拿毛巾擦擦脸上的汗,和几个嫂子大哥打招呼。   孙大娘正在院子里翻动晒干的野菜,看见他回来,笑得脸上挤出皱纹来。   “饿不饿啊?等会儿妈就做饭。”   “不饿,”孙元义摇摇头,想起在山下看见的人,不由得轻声问了句,“妈,申宁是不是处对象了?”   “你咋知道?”孙大娘下意识道,又笑道:“就是谢知青啊,可有文采了,写的文章还上过省报呢!”   她又掩嘴笑道:“这俩人关系可好了,总看见谢知青偷偷给申宁糖吃,就是申宁脸皮薄,一直没承认。”   在大队眼里,申宁和谢温时早就已经处上了对象。   毕竟这两人都没隐藏自己的举动,时常结伴而行,讲话也很亲昵。   孙元义更加疑惑了。   都处上对象了?那谢温时把申宁调走干嘛?   想不明白,他摇摇头,又有些疑惑,“这批知青不是今天春天才来的吗?”   申宁自小便独来独往,很难交心,他不觉得她会这么快跟人确定关系。   何况,听他们下斜坡时的对话,申宁还很喜欢对方。   孙大娘也惊奇,“可能就是看对眼了吧,你不知道,谢知青下工第一天落水,就是申宁救的呢!”   接着,她把这几个月这两人的事儿一股脑讲了一遍。   末了,她感慨道:“要我说,这俩人也挺般配,这阵子申宁都变得好说话能搭理人了呢!”   孙元义却皱起眉。   他的直觉在战场救了他好几次,眼下,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位谢知青不是表面这么简单的。   甚至,他可能心思很重,很危险。   他在心里记下这件事,孙大娘看着自己高大俊朗的儿子,心头微动。   她小声问道:“元义啊,你当兵这好几年,在部队里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啊?”   孙元义无奈看她一眼,“妈。”   孙大娘听出他的无奈,却理直气壮道:“你都二十岁了!要是一直搁大队说不准都结婚了,现在想想亲事怎么了?”   说着,她瞅了眼屋里听八卦的二儿媳刘秀秀,把孙元义拉了下来。   她在他耳边悄声道:“咱们大队还有一个女知青,长得好看,性子也好——”话未说完,已经被孙元义打断了。   “妈!”他压低声音,“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   说完,他摇摇头站了起来,再次往院门口走去。   “诶!”孙大娘喊了一声,“你干嘛去!”   孙元义大声回道:“我再去跑两圈!”   他在大队边上跑步,放假期间,自然会遇上不少人,一路上打了不少招呼。   “哎呦,这不是元义吗?”   “啥时候回来的?我们咋都没看见呢。”   “当兵了就是不一样,看看这身子骨结实的,真好!”   都是父老乡亲,孙元义不好不回应,跑跑停停,最后往最偏僻的地方跑去。   跑着跑着,到了几年前空着的一个院子,里面能听到不少人声,还有女同志的笑声。   可能是知青点?   孙元义没在意,刚要离开,便看见不远处出现一道壮实黝黑的身影。   有点眼熟。   对方蹑手蹑脚,生怕脚步发生声音似的,神情也很紧张,不像是随意经过。   他一抬头,也看见了孙元义,猛地一愣。   四目相对,都没先开口。   孙元义皱着眉走过去,打量着对方的肤色和五官,包括他黑熊一样高壮的身形……大脑里,渐渐映出一个六七分像的少年。   对方显然也在怀疑但不确认的阶段,“你是、孙元义?”   孙元义点头,也肯定道:“你是刘宝志。”   两个人在小时候见过几次,时隔多年再见面,面面相觑许久,还是孙元义先开口。   “你在这里干什么?”孙元义不觉得才过几年,刘宝志举家搬到红江沟了。   刘宝志陡然涨红了脸,八尺高的汉子,露出了扭捏之态。   孙元义眉头皱得更加厉害,望了望不远处女孩子笑声传来的院子。   “你该不会是来找人的吧?”   刘宝志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小声道:“我,我来找人。”   “嗯,”孙元义点点头,接着问道:“那怎么偷偷摸摸的?”   刘宝志又不说话了。   他的态度实在太明显,孙元义大致猜到了。   “你喜欢里面的人?”他指了指知青点的院子。   刘宝志连忙点头。   孙元义已经明白,但还是道:“你这么偷偷摸摸的不好,被当成偷窥怎么办?”   刘宝志动了动嘴,小声道:“我不进去找,我就在外面站一站,等会儿就走了。”   自从上次被申宁警告,他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该一直缠着人家。   刘宝志不敢再去当面找宋雪洁,便趁着没事时,偶尔来看一看。   他也不进去,就站在远处呆一会儿,等天快黑了就失落地离开。   没想到,今天一来就被孙元义发现了。   他臊红了脸,“我知道了。”   孙元义看他恋恋不舍望着知青点的样子,索性把他带走了,“走,我们叙叙旧去。”   两人找了片草地席地而坐,刘宝志见不到知青点,情绪稍好了些。   他问孙元义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上,”孙元义答道,两人说起了近几年四平公社的变化。   说到最后,刘宝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现在在民兵队当小队长,抓到好几次猪,不过都是申姐抓的嘿嘿。”   “野猪?”孙元义有些惊讶。   他走的时候申宁还很小,每天在山上下陷阱,有时能抓到些野鸡之类的,但现在她都能抓到野猪了?   他在西南当兵,那里野生动物也有很多,像野猪这类凶猛的大家伙,都得很多人一起带着武器去抓。   可听这意思,申宁一个人就能抓一只野猪?   刘宝志连连点头,又咂舌道:“野猪算啥,你不知道,她前两年还一个人杀过一头野狼!”   他伸直胳膊比划了下,虽然他没见过,但也无数次听说过那头狼的凶猛。   “听说这么大这么高!跑到山下伤人,被申宁给解决了!”   他有些唏嘘,“听说当时弄得满地的血,申宁也受伤了。”   孙元义听得更加惊讶,一个人杀一头野狼?怎么可能!   但他眼下有记挂的事,转而问道:“我听说申宁和一个知青处对象了?”   刘宝志咂了咂嘴,“那知青也挺厉害,我说的是写文章哈。”   他又小声嘀咕了句,“要是论地里干活和打猎,那知青病歪歪的,估计还不如我呢。”   谢温时上工第一天的落水,为他传出了一个十分响亮的小白脸称号。   且自此摆脱不掉。   孙元义听得更加好奇,这个写文章厉害,孙大娘也说过了。   他不由得问道:“他写的文章上过《省报》?”   刘宝志点点头,又立马道:“不止呢!”   “我听说,他隔三岔五就能收到稿费,什么省报市报县报,还有京城的报纸,连送信的邮递员都认识他了!”   说着,他不禁有些羡慕,“不然他也不能被调去公社上班啊。”   他们本地人都难有的工作,何况落到一个外地人身上。   孙元义若有所思,这么听下来,这个谢温时的确有些过人之处。   申宁要是喜欢他的文气和优秀,也是有可能的。   他便把话题落回了刘宝志身上,“那你呢?”   “你怎么也喜欢上女知青了?”   刘宝志愣了下,红着脸,吭吭哧哧把他和宋雪洁的初见说了一遍,当然,没有说她的名字。   他从对方的脸说到气质,从气质说到嗓音,最后总结成一句话。   “我就是喜欢她。”   而后一低头,蔫下来,“但她不喜欢我。”   孙元义沉默。   虽然他没处过对象,但从刘宝志的话里来听,他应该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俗称——单相思。   何况他也见过一些大城市的女知青,知道很多都比较傲气,不可能在乡下结婚。   他冷静劝道:“这个女同志明显害怕你,你更不应该缠着她,还去知青点外守着。”   刘宝志蔫头耷脑,抬头一看孙元义严肃的脸色,唉声叹气。   “要是我更好看点就好了。”   长这么大,他只有在这两个月,反复地哀叹自己长得不够好看。   孙元义一愣,古怪地看他一眼。   平心而论,刘宝志虽然不算俊朗,但是五官端正,只是太黑了点,让人无暇细看。   刘宝志看着眼前的孙元义,倒在青青草地上,望天长叹。   “不知道宋同志喜欢什么样的。”   孙元义敏锐地抓住这个字眼,姓宋?   作者有话说:   刘宝志:从六十年代开始体会容貌焦虑。感谢在2023-02-12 19:12:47~2023-02-13 18:07: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泥巴 20瓶;醉翁之意 15瓶;老攻 5瓶;旗野野、噗啦啦~、Garne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梳子   ◎三合一◎   第二天上工时, 孙元义帮孙家人来地里赚工分。   他力气大,干活熟练,挑着满满两桶水走过来,能稳得一滴不洒。   休息时孙大娘把他拉过去, 他被大家围了起来, 多年没见, 大家看他都十分热情稀罕, 叽叽喳喳说着话。   远处,宋雪洁松完一小块地,拄着锄头轻喘着气休息,见那边围着一堆人,不禁有些好奇。   “申宁,那边在干什么啊?”   她知道前天晚上孙元义回来, 昨天特意没去打扰孙大娘, 怕打扰他们一家人团聚, 自然不知道那边的主角。   实际上那里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也根本看不见里面的人。   近来地里活不多, 申宁这个壮劳力派不上什么用场, 她便主动跟大队长申请,来宋雪洁负责的地旁边干活, 顺便观察她最近的动静。   这样就算出了什么事, 在年代文主角旁边,她也能快点知道。   听见这话, 她扭头看了眼远处。   隔着百来米,那边各种熟悉的说话声隐约传进她的耳朵。   “元义这回在家待多久啊?怎么突然回来了?”   “看看这孩子多孝顺, 才回家几天, 这还不忘下地。”   “处对象了吗?大娘家有个侄女正好十七八岁, 要不相看相看?”   大家说什么的都有,孙大娘笑声爽朗,拉着几个老姐妹说着话。   而孙元义有条不紊的一句句回复着。   “前阵子受伤,最近没法训练,正好回家探探亲。”   “几年没下地,正好活络活络筋骨,免得手生。”   “我常年在外,回不来几次。就不耽误人家姑娘了。”   原来是受伤休假了?申宁耳朵动了动,这种年代文里的小细节她早忘了。   听完一耳朵,她对宋雪洁解释道:“是孙元义来干活了,被大家围着说话。”   宋雪洁恍然大悟,“怪不得。”   常年在外当兵的人突然回家,队里人好奇也是正常的。   说着,她放下锄头,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压低了头上戴着的草帽。   在红江沟呆得越久,她入乡随俗的越多,就像以前,她肯定干不出随便坐地的事情。   她从一边的篮子里拿出水壶喝水,没打算追问孙元义的事。   在她心里,孙元义就是孙大娘的一个儿子,见都没见过,完全是个陌生人,问他做什么呢?   何况宋雪洁现在最怕流言,生怕问一句孙元义,再被有心人听见传了出去,会闹得不好听。   申宁膝盖屈起,手腕懒懒撑着腮帮子,望了望远处的群山,又转回眼盯着宋雪洁看。   她在回忆,这俩人在年代文里是什么时候见面的来着?   好像是宋雪洁上山挖野菜的时候?   她仔细回忆了下,似乎是宋雪洁挖野菜不小心崴到脚,正巧被上山的孙元义碰见,把她背下了山。   一个英雄救美,一个美被英雄救,然后就是一见钟情。   加上孙大娘热情的撮合,他们很快就在一起了。   申宁算了算,最近几天上工,宋雪洁肯定是没空上山的,那挖野菜,可能是下次放假休息的时候?   她在心里算得明明白白,宋雪洁一转头看见申宁盯着她发呆,不由得愣了愣。   她笑道:“怎么了?你看我做什么?”   申宁眨眨眼,咬了咬嘴里的狗尾巴草,孙元义的事自然是不能说的。   她想了想,问起了她比较关心的红江沟小学,“你最近复习得怎么样了?”   昨天公社领导们去参观小学,她看那几个知青好像都很激动。   再加上大队本地的知识青年,肯定有不少人想要争取。   提起这个,宋雪洁就有些紧张,“我已经在大队长那儿报名了,下次放假就是去选拔的时间。”   她又喝了口水,忐忑道:“我把小学课本复习好几遍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选上。”   “你肯定能行!”申宁对宋雪洁很有信心。   在年代文里,红江沟的小学是明年建的,她顺利当上了老师,哪怕现在提前一年,她肯定也能选上。   之前在扫盲班时,除了谢温时,宋雪洁就是讲的最好的。   谢温时在公社有工作,肯定是不回来当老师的,他们少了一个最大的竞争对手。   而且,后面选拔老师还会有投票这一关,宋雪洁温柔善良,性格也好,是知青里人缘最好的,没道理她选不上。   宋雪洁笑笑,轻轻拍了拍自己晒热的脸颊,“希望吧。”   说着,她两手抱着膝盖,望了望头顶湛蓝的天。   最近天朗气清,虽然热,可这样的天空看着便让人心情很好。   她们休息了十分钟便继续干活,这一干,便干到中午下工的时候,申宁拍拍身上粘的灰,准备回家吃饭,顺便投喂一下绵绵。   没走出几十米远,就遇上了同样往田埂外走的孙元义。   他大概是穿着他哥的衣服,裤腿短了点,露出小腿麦色结实的肌肉,露出的手臂上肌肉鼓起,青筋凸起,极具力量感。   哪怕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衣服,他和其他庄稼汉也有种截然不同的气场。   阳刚、锐利,像一柄出鞘的长刀。   他和申宁打了声招呼,“要回家吃饭?”   申宁瞥他一眼,点头,本着和年代文男主角交好的想法,还主动问了声,“你也要回家?”   最近地里活不多,很多人都回家吃午饭,还能小睡一个午觉。   孙元义笑着点头,“嗯,我妈让我先回去准备准备。”   他是前阵子负了伤的,现在虽然不影响日常活动,但也不能干太重的活儿。   刚才干了一上午,孙大娘便赶紧让他回去休息了。   两人随口说了几句话,并排往外走,被不少人收入眼底。   后头的人对视几眼,窃窃私语一阵,流言就传了出去。   申宁并没关注后面的动静,一到分岔口,她就迫不及待要和孙元义分开回家,反倒被他叫住。   她顿住脚步,忍着不耐烦问:“咋了?”   孙元义沉吟了下,在她越来越狐疑的视线里,道了一句,“改天咱们俩出来比划两下?”   他回来前,认为现在的他武力肯定胜过申宁,却没想到昨天遇见刘宝志,听说了她这几年的丰功伟绩。   杀野猪、宰野狼,都是他意想不到的。   孙元义犹豫许久,还是想和她试试身手,他不相信,他练了这么多年还打不过她。   虽然打败一个姑娘没什么可骄傲的,可申宁的武力值可不是普通姑娘能有的。   申宁没想到他说的居然是这个。   由于种族优势,她打小就能把大她几岁的孙元义轻易打趴下,没想到,他一回来居然还想找她打架。   她上山下下打量了孙元义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他被背心遮住的腹部上,嫌弃地撇开眼。   “等你的伤养好再说吧。”   还有点残留的血腥味,肯定还没好全。   孙元义不解地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几乎没有疼痛,已经好了大半了。   是她闻出来的?他有点意外,但又在意料之中。   一转四年,看来申宁的嗅觉还是那么灵敏。   他笑笑,“我这几年的探亲假都攒到了这次,能呆很久,等我伤好了再来找你比划。”   申宁无所谓地点头,反正孙元义也不可能打过她。   孙元义看见她出落得愈发出挑的脸,又想起了那位谢知青。   倒不是他看不起队里人,而是知青们刚下乡没几个月,从繁华的大城市过来,怎么可能和队里人结婚?   那个谢知青一看就很精明,和他比起来,申宁就太没心眼了。   他怕对方是见色起意,到时候他拍拍屁股走人,害得却是申宁。   他欲言又止半天,还是问道:“你和那个谢知青,什么时候处对象的?”   申宁奇怪,最近怎么总有人问这个?   她不解道:“我们没处对象啊。”   她都和小伙伴混熟了能粘着他了,还干嘛要处对象?   孙元义一愣,眼神错愕,“没处对象?!”   他不敢置信地反问,问到申宁都不耐烦了,“你到底要说啥?”   这人怎么一句话颠来倒去的重复?   孙元义的确是太震惊了,这么明摆着的亲昵都说没出对象,他可不相信是申宁主动拒绝的。   这种事历来都是女同志吃亏,肯定是那个姓谢的心眼多,诓骗了申宁。   他对谢温时心里警惕了几分,但眼下当务之急,是把申宁的想法纠正过来。   他劝道:“你要多小心点别被骗了,不处对象的话,不能和男同志走得太近,风言风语不说,自己还容易受伤。”   申宁好奇,“受什么伤?”   孙元义语塞,更肮脏的事他不好说,只搪塞了句,“情伤。”   申宁追问:“什么是情伤?”   孙元义看着她清澈的眼,一时无语,他不好解释,只好暗下决定——最近得多盯着点谢温时。   哪怕这人真想干什么勾当,申宁性子单纯,也有他能拦着。   ……   天气越来越热,白天越来越长,谢温时晚上下班时,天色还是全亮的。   往知青点走的路上,他看见不少人端着饭碗在门槛坐着吃饭,两三个人一起聊着天。   到孙家门口时,他听见了孙家二儿媳刘秀秀的声音。   她语气八卦,“诶小叔子,你中午真和申宁一起回来的?”   孙大娘的二儿媳妇嘴碎爱八卦,这点谢温时有所耳闻,要是在平常他就目不斜视过去了,今天却停下了脚步。   他后退了步,静静等着下一个人的回话。   果然,是孙元义低沉浑厚的声音。   “没有,我就是中午下工时和申宁碰见了,一起走了段路。”   刘秀秀不依不饶,继续打听道:“那别人还说你们俩说话了呢,聊啥了啊?”   孙元义回答得简略:“只是叙了两句旧。”   谢温时紧紧盯了两眼墙壁,慢悠悠走过门口,院子里刘秀秀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没打算装听不见,一转头,就对上了刘秀秀满脸尴尬的脸。   她手里的松子也不嗑了,放了下来,语气一变,笑嘻嘻道:“谢知青下班了啊?要不要进来坐坐?”   谢温时微微一笑,神色异常温和。   “不了,我还有事呢。”   话是对着刘秀秀说的,目光却落在孙元义身上。   他穿着露膀子的白背心,露出两条结实的臂膀,裤子短一截,脚踝和一点小腿肉也是露出来的。   队里男人天热时都是这么穿,甚至还有光膀子的,可这些放在孙元义身上,谢温时就觉得说不出的碍眼。   申宁中午看见他时,他不会就是这么穿的吧?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隐隐不善。   孙元义对人的目光很敏感,察觉到他的审视不满,心中猜测:是因为听说他和申宁见面了?   他此时应该是刚从公社下班,还没见过申宁,那应该是没听说他对申宁的提醒。   他心中坦荡,大大方方地回视过去,反而用质疑的眼神审视着谢温时。   谢温时十分莫名,难道孙元义真喜欢申宁?不然用这么敌意的眼神看着他做什么。   他心中狐疑,扫了他两眼,笑了笑,便离开了孙家大门口。   本来是打算先做个饭吃的,走近知青点,却没在外间的炉灶流连。   他径直进了屋,把挎包放在椅子上,从里面小心翼翼拿出了两样东西——梳子。   两把崭新的木制梳子,梳齿一疏一密,通体棕红,还带着股清淡的木香气,十分好闻。   谢温时抚摸着上面精美的刻痕,深吸一口气。   他把两把梳子用手帕包起,放进胸前的口袋,便锁上门往外走。   出门时,看见了来院子倒水的宋雪洁。   她看见谢温时这时候出门毫不惊讶,抿嘴一笑,俨然猜到了他要去哪儿。   谢温时朝她礼貌颔首,介于申宁的存在,他和宋雪洁的关系也维持到了关系不错的同乡水准。   打了招呼,他便快步往外走去。   他要去找申宁。   彼时的申宁,正在家里烤鱼吃,见谢温时烤过那么多次鱼,她的手艺也大为进步。   她盯着火堆上滋滋冒油的烤鱼咽口水,旁边的绵绵蹲在地上,跟她的样子如出一辙。   申宁瞅它一眼,嘀咕道:“猫不聪明,倒是挺会吃的。”   聪明的动物多多少少能和她交流,这只绵绵,却完全没给过一点回应,是只傻猫。   绵绵“喵”了一声,声音十分绵软。   在申宁家这短短一阵子,它胖了一小圈,肚子和脸都圆了不少。   申宁看到它的白爪子,脏兮兮的,已经变成了灰色,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天在院子里四处跑。   她顿时更加嫌弃了,“还是只不讲卫生的。”   她哼了声,把手里端着的烤鱼翻了个面。   此时,她突然听到熟悉的敲门声,看看手里的鱼和旁边垂涎欲滴的猫,果断端着烤鱼站了起来。   她跑过去开门,“谢温时!”   谢温时刚要开口,便听见她兴高采烈道:“正好我生了火,你来给我烤鸟蛋啊!”   把他昨天的承诺记得清清楚楚。   她一张口就欢快起来,他的话又咽了回去,跟着她进屋,柔声问:“在烤鱼?”   “嗯!”申宁给他展示金黄的烤鱼,“是不是烤得很好!”   “是很好,”谢温时一边进去,一边去洗手。   他把昨天那五颗鸟蛋洗了洗,埋进火堆旁的灰烬里,用余温烤熟,不然直接碰到火蛋会炸掉。   埋好了鸟蛋,他便接过申宁手里的烤鱼,“烤了多久了?”   “十几分钟吧,”申宁猜测道,毕竟她也没有手表。   谢温时颔首,眼睛盯着烤鱼慢吞吞翻动。   他的眼睛映着跳跃的火光,脸颊感受到逐渐上升的温度,慢慢泛起红晕。   他反复沉吟许久,才缓缓道:“申宁,今天我——”门口突然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   紧接着,就是大队长中气十足的嗓门。   “申宁啊,干啥呢?我来看看你!”   申宁一愣,下意识站起来,看了看谢温时,小声道:“你要不要进屋啊?”   她还记得,以前小伙伴还因为找她被大队长骂过。   谢温时也一怔,但他前脚刚来,大队长也敲门,他不觉得这是个巧合。   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再次咽下去,朝她摇摇头,“直接开门吧。”   申宁自然没有多想,便走过去开了门。   门一开,大队长便挤了进来,眼睛安了飞镖一样准确地钉在谢温时脸上。   看见正在烤鱼的人,大队长愣了愣,瞄了眼他的衣领,还是整齐的。   谢温时早有猜测,丝毫不意外,反而礼貌微笑道:“大队长来啦?”   大队长摸摸鼻子点头,转头又瞅了眼她的衣服头发,也是整齐的。   他刚才远远看见谢温时脚步匆匆,便悄悄跟了过来,寻思着好好警告警告他们,注意点影响。   没想到,一进来就看见了这个场面。   申宁给他开了门,快步去屋里拎了个板凳,拖到火堆旁边,便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她拍拍板凳,眼睛还盯在硕大的烤鱼上,“大队长快坐!”   在她小的时候,大队长没少给申宁帮忙,所以她时常抓到鱼或者猎物给他分点。   大队长不是为了这一口烤鱼来的,可面对谢温时仿佛洞悉的视线,他又有点心虚。   他只好坐了下来,刚要说话,便听见申宁后头“喵”的一声。   大队长吓了一跳,“啥声!”四下去看。   申宁把躲在她凳子后的绵绵拉出来,“是小猫。”   “你啥时候养的猫?”大队长有些惊讶,大队有养狗的,但养猫的比较少,也没见这个花色。   他看了看绵绵,忍不住道:“你家有耗子?”   队里人养猫,基本上都是为了抓耗子。   申宁摇头,语气笃定,“我家怎么可能有耗子!”   要是她不认识的小动物,根本没有敢接近这个院子的,毕竟豹子的气息就是天然威慑。   大队长更加疑惑,“那你养猫干啥?”   申宁刚要开口,便听见谢温时道:“这只猫是我在外面捡的,特别小,就带回来养着了。”   大队长看向他,虎着脸道:“你咋在这儿烤鱼呢?”   “他烤得好吃!”申宁抢先回答道,想到烤鱼的美味,眼睛放光。   她这样子不像假的,大队长心里泛起了嘀咕。   难道谢知青每次来申宁家,不是教她认字就是给她做饭?   大队长看看一脸正人君子礼貌微笑的谢温时,心中暗暗点头,果然,谢知青还是靠点谱的。   但他来都来了,这时候走未免显得太过尴尬,明显著是打突击来的嘛!   于是,大队长换了个话题,准备再待一阵。   他笑呵呵问谢温时,“你最近在公社的工作干得咋样啊?”   “万主任他们人都很好,工作很顺利,”谢温时微笑着回答道。   大队长点点头,十分欣赏,“我昨天看你都跟着来参观了,猜也干得差不了。”   能来的大多是领导,谢温时这个干事能专门被带上,肯定是比较受重视的。   话说他提到谢温时,看王副社长的脸色,说不准还挺熟悉他呢,大队长在心里思索。   只要谢温时干得是对大队好的事就行,大队长没有刨根问底的心思。   他随意说了几分钟,拖了拖时间显得自己是有话说而来的,便站起身。   “行啦,你俩继续吃,我就先回去了。”   申宁赶紧拦住他,“烤鱼就快好了!”   “这一条还不够你自个儿吃呢,”大队长笑,他是看着申宁长大的,自然知道她的食量。   他拍拍衣袖,“好了好了,你们自己吃,我也回家吃饭去了。”   他出来转悠的时候看见谢温时走小路,饭都没顾上吃,就跟了过来。   闻着这么香的烤鱼味儿,再等一等,他可就要真的忍不住了。   但申宁死死拽住他的袖子,“没事,我可以再烤一条。”   申·抓鱼大户·宁十分豪气。   大队长的力气没她大,语塞一阵,索性重新坐了下来,“那过一阵儿你去我家吃饭去。”   等一条大烤鱼烤好,看这色香味,大队长不得不承认,“你这烤鱼的手艺还真不错。”   谢温时手一顿,觉得这话里莫名有点警示的意味。   他把烤好的鱼用刀扯下来,放进盘子里,递给申宁,“你们先吃。”   说着,已然站起身去厨房找其他鱼。   看他这轻车熟路的样子,大队长心里嘀咕:谢知青这是没少做饭啊。   申宁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她拿筷子豪气地分给他一半,“我们一人一半!”   等烤好下一条鱼,她还能再吃一半,申宁美滋滋想。   她夹了一块雪白的鱼肉,靠近鱼皮的地方金黄焦香,经过了简单的腌渍,鲜香味浓厚。   她咽咽口水,吹了一下,便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   好吃!她满足地眯起眼睛。   申宁吃得十分迅速,鱼刺对她没造成丝毫影响,大队长吃得却要谨慎很多。   他吃了两口鱼肉,十分惊叹,“这味儿,够正的!”   “他烤的鱼最好吃!”申宁说完,又摇摇头,补了下一句,“不对,他做的红烧肉最好吃!”   说完,又把一大块冒着热气的鱼肉塞进嘴里。   大队长听得一愣一愣,默默吃鱼,小声问道:“他每次来都给你做饭?”   申宁毫不犹豫地点头。   大队长还要再问,余光看见谢温时端着盆出来,咳了咳,连忙住声。   谢温时对他微笑了下,“我出来打水。”   清理鱼怎么能没水,谢温时放下盆里的鱼,大队长一看,还是活蹦乱跳的。   他恍然大悟,“这是你今天刚抓的?”   申宁会去草甸子里抓鱼,这点他是知道的。   申宁鼓着腮帮子点头,端着盘子站起来,给谢温时夹了块最嫩的鱼肚肉,“你吃。”   说完,又回头对大队长道:“草甸子最近有点干,水都变少了。”   最近十几天一直没下雨,地里也越来越干,他们不得不多去河里挑水,再浇到地里。   大队长正低头吃鱼,叹了一声,“往年这个时候也没这么干啊,希望尽快下雨。”   这一片从没遇到过严重的干旱,大队长倒不太担心这个。   他抬头,便看见申宁递着筷子夹了块鱼肉,专门去给谢温时喂。   后者犹豫了下,快速地吃了。   大队长:“……”   他许多年没见过这么亲昵的小情侣,一时间觉得十分辣眼睛,哼了声,加快了吃鱼的速度。   吃完他便要离开,这次申宁没拦着。   她看看关着的门,把鱼骨头咬得咔嚓作响,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谢温时。   “你之前要说什么来着?”大队长敲门时,他好像要说什么。   谢温时看了看手里的鱼,决定还是等吃完再说,“等我先烤完。”   顺便给绵绵扔了块刚才切下的生鱼肉。   绵绵把鱼肉叼在嘴里,一点点撕咬,等吃完,又去朝申宁喵喵叫。   申宁看它一眼,勉强分了它一大块烤熟的鱼肉。   她端着盘子凑到谢温时旁边,又喂给他一块鱼肉,还没吃完盘里的,已经看上了正在烤的。   谢温时笑看她一眼,紧张的心情稍微缓解了点。   他单手端着鱼,另一只手拿剩余的木柴,把灰烬里埋的鸟蛋扒拉出来。   “鸟蛋应该好了,等下凉凉就可以吃。”   申宁刚要伸出的手又默默收了回来,虽然她皮厚,但豹子爪爪也是怕烫的。   她继续吃着鱼肉,时不时盯两眼火堆上正烤着的,咽咽口水,继续吃。   谢温时其实不饿,余光悄悄看着她。   他不禁想起了今天发生的事。   他昨天见到她又一个青梅竹马孙元义,且看起来,她的态度还比对陈明英好些,便有些紧张。   今天去公社上班,他中午特意跑了趟县里,去百货大楼精挑细选,买了两把梳子。   申宁的梳子坏得断了齿,他一直想送她把新的。   两把木梳子,一把给豹子的她梳毛,另一个给人类的她梳头发。   在人类的文化里,梳子不正是一种定情信物吗?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   谢温时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胸前口袋里木料的硬度,心情很是期待。   申宁不是一直很喜欢他吗?   那他主动告白,让两人一直在一起,她一定会很开心吧?   想到她的欣喜雀跃,说不准还会变出尾巴让他梳毛,他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旁边的申宁疑惑地看他一眼,小伙伴怎么今天怪怪的?   等烤鸟蛋稍微凉了点,申宁小心翼翼把蛋壳剥开,蛋白被烤得微微焦黄,扔进嘴里,外面都带上了劲道的嚼劲,蛋黄还是绵软的。   她又剥了一颗,喂给谢温时,他心里一片柔软,张嘴吃了。   五颗鸟蛋一会儿就解决掉,申宁没得吃了,继续眼巴巴等着烤鱼。   新的烤鱼热腾腾出炉,谢温时放进盘子里。   然后,他便站了起来。   申宁眼睁睁看着他去洗手,又仔细地拿毛巾擦净,最后,从胸前口袋里拿出了雪白的手帕。   她不解地催促道:“你快过来吃鱼啊?”   手里护着鱼,顺便把跳过来的绵绵拎到一边。   天已经有些黑了,谢温时被火堆的光笼罩着,周围静谧,他好像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的鼓跳声。   他按了按胸口,缓缓走过去。   他想说的话早已在心里说了几十上百遍,不加思考,便如水流一般诉说出来。   “我现在在公社上班,准备找机会调去县里,以后我们结婚了,可以一起去县里生活。”   “现在我的工资不高,但还有稿费,每个月最少二十多块钱,够给你买肉和糖果吃。”   “你不是宠物,可以以我妻子的身份,和我一直在一起。”   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冷静,可话开了个头,他的呼吸便因紧张而越来越急促。   他轻声道:“申宁,你愿意成为我的革命伴侣吗?”   申宁手里的筷子落地,发出“啪”的一声,掉进了火堆里。   但她已经顾不上筷子了。   她震惊地看着谢温时,“啊”了一声。   疑问的上扬的语气。   谢温时看着她和预想中截然不同的神态,微微一怔。   他以为她没懂,心底一沉,“你不是很喜欢我吗?”   他想起那么多次,申宁坚定的告白,她甚至说“我只喜欢你。”   他期待地等着她的答复。   申宁傻傻地看着他,脚边跳跃的绵绵仿佛察觉到了不对劲,跑得老远。   她喃喃道:“我没想和人结婚啊。”   她试图辩解,“我是你养的豹子啊,你们人类才有婚姻这个说法,我怎么能和你结婚呢?”   人类男女之间才有婚姻这种合作模式,她从来没想过她会结婚这种事。   谢温时的心沉沉浮浮,像浮到水面上破碎的泡沫。   他听见自己茫然的声音,鬼魂一样幽静,“那你为什么说喜欢我?”   申宁观察到他苍白的脸色,心中莫名揣揣不安。   她小声道:“我也喜欢谢爷爷,喜欢大队长啊。”   她的喜欢,源于小动物纯粹的感谢情绪,只是最感谢谢温时,所以最喜欢他。   谢温时恍惚了下,仿佛这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手帕里的梳子把他的掌心硌得生疼,他缓缓移到了背后,只觉得疼到有些麻木。   他轻声道:“所以,你只想当那只被养的豹子,而不是我的妻子对吗?”   他语气平静,可更像是暴风雨下的宁静。   申宁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   她不安地点点头,“我只想和你一直呆在一起,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很好,谢温时在心里回答,是他理解错了。   他以为申宁喜欢他,是爱情上的喜欢,是他以为她的保护出于爱情,是他以为他们俩是两情相悦。   都是他以为。   他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有些痛,有些慌,但更多的是茫然。   他沉默许久,缓缓放松掌心,把手里的梳子递给申宁。   “这是我今天去县里给你挑的礼物,两把梳子,”他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好像一瞬间从刚才鲜活的人,变回了几个月前刚见到时,那个戴着面具的样子。   他没看申宁的表情,垂下眼,“梳齿密的用来梳豹子的毛,疏一些的可以用来梳头发。”   申宁愣愣看着手里两把精致的木梳,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觉得眼前的谢温时不对劲,直觉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可能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虽然她不知道让他产生这种变化的原因是什么,但还是慌乱地转移话题。   她把一大盘还热腾腾的鱼捧了过来,“你、你吃鱼。”   谢温时没看鱼,他把手里剩下的手帕慢慢展平,叠好,放回了胸前口袋里。   申宁固执地要把盘子塞到他的手里,“我们吃鱼好不好?”   谢温时望了眼盘子,伸手接过,在她欣喜的眼神里,缓缓弯腰把它放在了地上。   他把怕弄脏而挽起的袖子放下来,理了理衣袖,竭力维持着刚来时的体面。   “趁热吃,我先回去了。”   说着,谢温时便转过身,大步往外走去,越走越快。   申宁怔怔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心口有些不舒服,缓缓弯腰,蹲了下去。   她一手捏着木梳子,一手戳弄着烤鱼,半晌没吃。   他生气了。   谢温时其实不是生气,他心里更多的,是茫然无措。   在他心里,他和申宁一直是两情相悦互为有意的,可今天,现实给了他狠狠的一个巴掌。   对方有情,却不是爱情。   她只想每天吃吃喝喝,跟在他身边,却极大可能是当一只被投喂的大号宠物。   她从没想过,一直以人的身份和他在一起。   想到这里,谢温时觉得今晚下肚的那两口鱼都变得苦涩起来。   他浑浑噩噩抽出口袋里的手帕,里面空无一物,他才想起来。   哦。   梳子已经送给申宁了。   谢温时在黑漆漆的屋里呆坐许久,才被肚子饥饿的叫声提醒。   半分钟后,屋里传来长长一声叹息。   作者有话说:   好惨,好惨/(ㄒoㄒ)/~~感谢在2023-02-13 18:07:42~2023-02-14 17:2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7542052、有狐绥绥 10瓶;Serein 5瓶;盐烤鲭鱼、濯瑶 2瓶;旗野野、查夏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一见钟情   ◎三合一◎   谢温时让自己忙了起来。   恰好第二天宣传部有例行的八月宣传任务, 每个大队轮着来,这次,王松给他端茶倒水,希望能换个地方。   “我不想去农场, 谢哥, 我亲哥!你就和我换换呗, ”王松双手合十恳求道。   上次王副社长就想让他去负责农场, 被他好不容易换给谢温时,这次又来任务,他依旧不想去。   农场多没意思啊,不能和人唠嗑,路又远又不好走。   他发誓道:“你要是和我换换,我这周末就请你去县里吃饭!”   谢温时心头微动, 今天的任务是去红江沟和农场, 要是他去农场的话, 王松就得去红江沟了。   他看着满脸祈求的王松一眼,想到了申宁。   他沉默了下, 还是点点头, “好。”   王松大喜,连忙翻出抽屉里的零嘴双手奉上, “你吃, 你多吃点。”   谢温时笑笑,随手拿了块绿豆糕。   他还没吃, 便听见王松有些疑惑地开口:“你今天脸色咋这么不好,没睡好吗?”   他皮肤一向白, 今天却感觉失了点血色, 眼下透出一圈淡淡的青黑。   谢温时一怔, 他昨晚半宿没睡,反复地想到申宁。   他咬了一小口绿豆糕,细嚼慢咽下去,露出一个看不出情绪的笑意。   “是啊,昨晚失眠。”   王松从没有失眠的烦恼,他挠挠脑袋,看看谢温时,也有些期待起来。   虽然不能撬墙角,但今天又能看见申同志的脸了诶!   下午一点钟,他们俩各自启程,一个朝南,一个朝北。   等谢温时到达农场的时候,已经是口干舌燥,这个点儿正是太阳最好的时候。   他也算是农场的常客了,领导来打个招呼,便把他一个人留了下来。   谢温时拆开手里的稿子和文件,扫了一圈底下的人。   谢爷爷抬着头正看他,无声地笑笑,手边是老魏和小宋,几人的精神状态都不错,起码比其他改造人员好些。   几个小队长在旁边看着,谢温时神态冷静,开始念稿。   “今天的思想教育内容是关于人民的平等和团结,各位在农场……”   等例行宣讲结束,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   底下平淡且熟练地鼓掌,谢温时走下台,到了一个小队长旁边,“同志,现在得几点了啊?”   小队长一愣,看了看天估计道:“差不多快四点了吧。”   谢温时有些惊讶似的低头算算,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了下。   小队长知道农场场长挺喜欢他,问道:“咋了?谢同志有啥话要说?”   谢温时看看四周,不好意思似的压低声音。   他凑近小队长的耳朵,“上次你们场长找人带我去山上摘了点草莓,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我能上山一趟吗?”   小队长犹豫了下,按理说,外来人员是不能随便上山的。   但场长上次还让他进去了,摘点草莓,那应该没什么事吧?   他便小声道:“那你快去快回啊。”   谢温时缓缓站直身体,朝他微笑了下,“好,你放心。”   他走远了下,才把手中的稿子塞进挎包,包里鼓囊囊的,像放了些东西。   改造人员们还要上山砍树,谢温时回头,被金色的阳光刺了眼似的,抬手遮住眼睛。   目光被遮挡的瞬间,朝不远处的谢爷爷轻轻抬起下巴,侧头指了指山的方向。   谢温时放下手,“今天真晒啊。”   说完,便转过了身,大大方方去山里。   他的身后,改造人员们也分好工具,跟着上山。   谢温时往野草莓的方向走去,走到一个无人看见的死角,是在一棵巨大无比的松树后。   这棵松树不知道长了多久,宽度有两人合抱,右边一米处,有块极大的黑色石头。   石头有棱有角,边缘有些尖锐,谢温时用力搬开。   这是他之前和谢爷爷约定好的地方。   要是他有物资送过来的话,埋在这里,他们就可以借机来这儿挖出来。   不当面交付,大大降低了被发现的可能。   他随手捡了块石块,把这块位置刨出一个坑,掏出挎包里的东西。   他选的都是比较便捷、不易坏的东西,地瓜干、饼干、水果糖,甚至还买了一罐麦乳精。   如果不是奶粉根本买不到的话,他还想买些奶粉。   这些东西被油纸包了好几层,用绳子紧紧缠住,以免有虫子跑进去。   谢温时埋进坑里,便把大石头重新搬了过来。   他调整了下石头的位置,站远一点看了看,没露出丝毫不该有的痕迹。   他拎起挎包离开,刚转过身,又望了眼野草莓的方向。   他迟疑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等到地方的时候,只看到一片绿油油的秧子,成熟的野草莓已经没了。   谢温时沉默地走近,弯腰细细寻找起来,最后,在一片绿叶的角落,找到了一颗残留的草莓。   野草莓已经红透了,小小一颗,也许明天就会凋谢了。   他小心翼翼掐掉草莓上的梗,托在手里,这才转身离开。   等下山的时候,便看见了分散在林中砍树的众人。   那个他问时间的小队长走了过来,“谢同志摘到草莓啦?”   谢温时摊开手心,露出一颗红宝石般的小草莓。   他微微一笑,“就剩这一颗了。”   小队长暗想这还不够费劲儿的,“今年都过季节了,想吃野草莓得等明年了。”   “是啊,等明年,”谢温时冲他点点头,“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家了。”   “诶!谢同志慢点走啊!”小队长笑眯眯地点头。   谢温时准备往红江沟走的时候,王松已经在红江沟待了一下午。   他赶到红江沟时正是下午上工时,看见他来,大队长有些不乐意,“现在就得把大家叫过来听吗?”   总是这样的话,地里的活儿都要被耽误了。   要是以前的王松肯定不耐烦,但他此时想想,笑呵呵点了头,“不急,不急。”   大队长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听他答应,反而惊诧地看他一眼。   “真不着急啊?”以往这种事,干事们都是趁早说完走人的。   王松无比肯定,“不急,等你们下工了再说都成。”   他搓了搓手,有些期待,“我能不能去地里看看啊?”   “去地里?”大队长心想这个年轻人奇怪。   但既然不耽误上工,他也就答应了,语气客气了点,“那我带你转转?”   王松连连摇头,“不用,不用,”他就想偷偷瞅申宁两眼,大队长盯着他还怎么看?   大队长看他一眼,也就不管了,继续去干活。   他在田埂上溜达了一圈,状似欣赏地里的风景,实际上寻找着申宁的身影。   他在几个年轻女同志的堆里,发现了申宁。   她穿着黑色的半截袖和长裤,皮肤雪一样白,在刺目的阳光下镀了一层灿烂金光,如明珠生晕。   此时左手拎着水桶,右手握着水瓢,正往地里浇水,动作十分麻利。   明明动作熟练,可侧影莫名显得蔫巴,心情不太好似的。   王松四下看看,小跑着溜了过去,“申同志?”   他还没跑到申宁近前,声音也不大,她却已经转过了身。   申宁看了眼他,“王松?”是小伙伴的同事。   看见他,她下意识看了看他的身后,当然没看到谢温时。   她又无精打采转过头,舀了一瓢水,往地里的麦子根部浇去。   王松一愣,又凑了过去,“是我啊。”   他绞尽脑汁想着话题,“我来你们大队做宣传的,刚到,正好看见了你——”   他本以为申宁会给个回应,但事实上,后者“哦”了一声,又继续浇水。   王松一时有些蒙,这是也心情不好?   难道和谢哥吵架了?   王松想起早上顶着黑眼圈来上班的谢温时,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   他话锋一转,转而道:“你知道谢哥去哪儿了吗?”   申宁果然立刻看向了他,眼睛亮得惊人,“去哪儿了?”   离近了看,这张脸简直美貌得震撼人心。   王松呆了一瞬,在她不耐烦催促前,赶紧道:“他去农场了。”   还是被他换去的,想到这里,王松不禁摸了摸鼻子,有点心虚。   申宁却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原来谢温时去农场了啊,肯定是去看谢爷爷了。   想到这里,她忐忑不安的心情稍微冷静了点,对这个带来消息的王松也看顺眼了点。   王松见她神色好了些,借机道:“他等你们下工的时候估计就回来了。”   申宁脸色更好了些。   王松心口一松,心想果然是这俩人之前吵架了。   他摸摸下巴,想找点话题,却怎么也编不出来。   他本来就和申宁不熟。   他既然没话说,申宁便收回了目光,拎着剩下半桶水,一边浇一边走向远处。   王松回到不远处的田埂上,佯装看风景。   大队长显然清楚每次宣讲需要的时间,还差半小时下工时,就让大家收拾工具凑了过来。   王松面对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头,想着里面有申宁,顿时有些紧张。   他清了清嗓子,端起稿子念了起来。   谢温时回大队时,见到的便是这幅情景。   一大片空地上,下午一点出门的王松,还在给大家宣讲,朗诵得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和以往懒懒散散的样子大不相同。   谢温时一个人孤零零出现在微黑的夜色里,十分显眼。   有人悄悄嘀咕了一声,“谢知青回来啦!”   王松听见这句话,下意识转头,嘴一瓢,就把稿子念串了行。   他急忙重念,剩下两行字匆匆念完,有些心虚的和谢温时打了声招呼,“你回来了啊?”   谢温时颔首,见他不太敢看他,下意识看了眼申宁。   她正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明显是想过来,却有点不敢过去似的。   也许是被他昨晚的告白吓到了。   刻意遗忘一天的事情此时被唤醒,昨晚的无奈恼怒情绪席卷而来,谢温时垂下眼,跟大队长和王松打了声招呼。   大队长朝大家挥挥手,“好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去吧!”   干了一天活的人一哄而散。   申宁却没动,她看看谢温时的脸色,小心翼翼没敢过去。   王松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此时自己杵在这里,实在有些过分显眼。   他默默往后退,等走远了,听见谢温时清清淡淡的声音,“还不回家吃饭吗?”   申宁四下看看,见没人,溜了过去,“你不生气了吗?”   谢温时一脸沉静:“我没生气。”   他看到申宁便想起昨晚的事情,按了按太阳穴,把手里唯一一颗野草莓递给她。   他淡淡道:“回去休息吧。”   语气异常冷淡。   申宁看着手里鲜红的草莓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谢温时已经转身离开。   他步子迈得极大,背影挺拔,甚至没回头看她一眼。   她捧着这颗草莓,郁闷的回家。   一回家,绵绵便跳了过来,“喵呜~”   申宁看它一眼,唉声叹气,把这颗草莓放到桌上,便对着它发起愁来。   绵绵跳到桌上,对着草莓跃跃欲试,被申宁毫不留情地扒拉开,“我的,不准吃!”   小奶猫叫了一声,蹭了蹭她的手。   它湛蓝的眼睛乌溜溜转,看着愁眉苦脸的申宁,头一次,叫声里传递出比较清晰的想法。   “大猫猫,想吃喵~”   申宁陡然看向它。   她注意力从草莓上挪开,戳了戳它的肚皮,嘀咕道:“原来你会说话啊。”   她还以为这只猫比较傻,只有点简单情绪呢。   绵绵眼睛睁得溜圆,十分可爱,自顾自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大猫猫,想吃红果子喵~”   申宁歪头,“是我想吃还是你想吃?”   绵绵还太小了,表达的意思还不完全,沟通都费劲儿。   绵绵抬起短短的爪子,指了指自己。   申宁顿时把野草莓藏进手里,哼道:“这是我的!你要是想吃,让你的主人给你摘去。”   说完一愣,它的主人,现在不正是她吗?   绵绵也好奇地看着她,眼里仿佛在控诉。   申宁找到了一个新的理由,语重心长道:“小猫吃了野草莓会死的,只有大猫能吃。”   说完,直接把草莓扔进了自己嘴里。   嗯,真甜!   气味香甜的果子进了大猫猫的嘴,绵绵委屈地连连喵了好几声,暂时被她糊弄住了。   申宁松口气,摸摸它的脑袋,“等会儿让你多吃点鱼肉!”   绵绵这才拱了拱她的手心,异常乖巧。   申宁点点它的猫脸,“你是哪儿来的猫?你妈妈呢?”   绵绵歪头,似乎懂了她的话,“一睁眼,就在草地里,被坏人人抓了喵~”   它最开始饿得没力气,在谢温时怀里才那么老实。   后来吃饱喝足,立刻把这个心里的偷猫贼踢得远远的,对他呲牙咧嘴。   申宁辩解道:“他不是坏人。”   她指指自己,强调道:“我也是被他捡回来的。”   绵绵一脸懵懂,坏人人这么厉害,都能把这只大猫猫捡回家?   申宁又问了一句,“你不记得你是哪儿来的了吗?”   她还想等找到绵绵的亲猫妈,把这只小崽子送回去呢。   绵绵摇了摇猫头,“猫是草地生的喵~”   申宁:“……”果然是只傻猫。   “草地才生不出你,只有一只公猫一只母猫才能生的出你。”   绵绵不懂,也不愿意听,踩着她的胳膊想吃鱼肉。   申宁叹了口气,去找鱼做晚饭了。   她做饭时内心挣扎许久,好想见谢温时,要不要去翻知青点的墙呢?   可到了想到了谢温时的再三强调,唉声叹气,放弃了这个打算。   还是等过几天,等他生气了再去找他吧。   申宁不知道,此时的谢温时坐在炕边,明亮油灯下,手里的钢笔久久没动,在纸上洇出一个黑点。   他时不时看一眼窗外,不由自主地想。   她今天晚上会来吗?   依照她的性格,肯定不会听他的嘱咐,知道他生气应该回来的吧?   谢温时不确定。   他枯等到凌晨,油灯都灭了,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她真的没来。   ……   大家心思各异过了几天,终于到了又一次放假的时候。   大队里家里有适龄孩子的十分热闹,一大早,便去崭新的红江沟小学里看选老师,而家里没孩子的也凑过去看——每家都有一个给老师投票的机会。   教室里的位置不够坐,大家就自己带着板凳来听,剩下的人,就围在门外看。   大队长来时一看,小学里挤满了人,后面的哪能看到老师讲课?   他皱着眉头喊道:“除了孩子,各家只留一个大人,都别堵在这儿了!”   他连连喊了好几声,才有不少人不情愿地散去。   申宁四下看看,因为知青点除谢温时外的人都要参选,所以知青点这一票就落在了他身上。   他站在不远处,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的大队长。   申宁失望地转过眼,继续靠在门边看着。   她不知道,她刚转过头,谢温时便用余光暗暗望了她一眼,心下微沉。   这几天他下班后没再去找申宁,可她似乎也适应良好。   他心中暗叹一声,觉得自己的等待战术也许是错误的。   他垂下眼,暗暗思索,要不要换个法子。   他再想看申宁一眼时,却发现孙元义带着两个小女孩从远处走来,是他大哥和二哥的孩子。   等到门口了,孙元义拍拍两个孩子的头,让他们进教室里听,自己却留在了门边。   他转头看了眼谢温时,明明白白透露出自己是故意的。   孙元义这两天发现申宁干活时魂不守舍,稍一注意,便发现她和谢温时这两天没接触。   他看了眼一旁的申宁,难道是认清他的真面目了?   申宁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旁边来了人,她扫了眼,见到孙元义愣了愣。   “你怎么来了?”   她不由得看了看教室侧边准备的宋雪洁。   还没去山上挖野菜呢,这两人就要提前认识了?   听出她语气里的惊诧,仿佛对看见他不可思议似的,孙元义也有点疑惑。   “我代表我们家来投票。”   作为孙家见过世面最多的人,其他人坚信他能挑出一个最好的老师,所以让他来了。   他扫了眼教室等着被选拔的人,目光一顿。   那是个很娇小的女同志。   看着十七八岁大,扎着两个麻花辫,正低头看着手里课本,眉尖微蹙,神态温柔而认真。   她穿着合身的青色衣裳,颜色简单,衬在她身上,却清水芙蓉般美丽。   孙元义呼吸都停顿了一刻,又看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他问申宁:“这些想选老师的人你都认识?”   他离家四年,对许多面孔都觉得生疏,更别提知青们了。   申宁“嗯”了声,跟他简略地介绍,“穿白色半截袖那个是林小丽,蓝衣服那个是李爱红……”   她最后一个介绍宋雪洁,“青色衣服的是宋雪洁,沪市来的知青,之前扫盲班的老师也有她。”   宋雪洁,孙元义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   姓宋?   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刘宝志说的话,“不知道宋同志喜欢什么样的。”   他微微一怔,“知青点只有这一位姓宋的女同志吗?”   “是啊,”申宁点头,狐疑地看他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感觉跟听过宋雪洁一样。   孙元义只是道:“好像听过一次,有点耳熟。”   刚刚有些发烫的心渐渐冷却下来,朋友喜欢的姑娘,他不能下手。   不再看宋雪洁,他继续观察其他几个想选老师的人。   申宁想了想,孙大娘和宋雪洁关系好,他听过也是正常的。   等大队长清点完,每家一人都基本来齐了,便叫来谢温时,“准备的纸条呢?”   谢温时出的主意,让大家随机选一课进行讲解,来考验一个总体水平。   他从口袋里掏出写好的纸条,递给大队长,一共九张纸条,都被整齐地折了两折,看不到里面的字。   大队长满意地点头,把纸条们兜在掌心,两手虚虚合上,用力晃动起来。   等晃均匀了,往桌面上一洒。   “行了,你们几个来抽纸条,选到啥就讲啥!”   在今天之前,大家都没想到会是这个考法,面面相觑,有些紧张起来。   他们以为是讲自己准备好的课,可居然是随机的!   几个人慢吞吞走过来,神色紧绷,开始争着拿纸条。   宋雪洁没挤过去,反正都是随机打乱的,等别人都拿完了让开,她走过去,拿起了最后一张纸条。   她把纸条拆开,看到里面一排小字,松了口气。   是语文课本的内容,《这个办法真好》。   这是宋雪洁着重准备过如何讲授的课文之一,见到这六个字,她着实松了口气。   再看旁边八个人,大多神色正常,毕竟都是小学课本的内容,再难也难不到哪去。   大队长又看看谢温时,“排顺序的纸条呢?”   选老师毕竟不是小事,为了公平,大队长今天决定全程都公平公正,免得有人不满。   谢温时从另一个口袋拿出纸条,“在这里。”   大队长故技重施,让大家自己抽纸条,最终,八个人讲课的顺序也就定了下来。   一共九个人,宋雪洁排在第一个。   这其实不是个好的顺序,她深吸一口气,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了讲台。   之前在扫盲班时也对着很多人,宋雪洁一上台,立刻沉稳下来。   她拿上准备好的粉笔,落落大方地开了口,“我们今天讲的课文是《这个办法真好》。”   “主席七岁的时候,有一回,和小伙伴们到山上去放牛,怎样才能放好牛,还能多砍些柴……”   宋雪洁声调温柔而利落,在大队待了几个月,染上点轻微的本地口音,听起来很顺耳。   她讲课的姿态熟练,知道下面的孩子们大多是没上过学的,着重故事性的讲解,还会走下讲台,挑两个孩子互动。   教室里气氛轻松,底下的孩子们虽然不认字,但也听得好奇。   等她讲完,还有个女孩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这么大方?把自己的柴和果子分给最穷的伙伴?”   宋雪洁微怔,笑道:“这说明他一直是非常善良的人,到长大后,变得更加伟大。”   她放下粉笔,朝大家浅浅鞠了一躬。   宋雪洁悄悄松了口气,走到门边,旁边一个陌生的男同志给她让了个位置。   她小声道了句谢,下意识转头看了他一眼,结果只看到了男同志宽阔的肩膀。   队里男同志大多不矮,可这么高的却也少见。   宋雪洁抬起头,正对上对方麦色英俊的脸,那双眼睛锐利,让她吓了一跳。   压迫感扑面而来。   她凑近申宁扭过头,不敢再看他了。   她惊慌得像只受惊的兔子,孙元义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他长得很吓人吗?   宋雪洁转而跟申宁说话,小声里含着点激动,“我讲得怎么样!”   “很好,”申宁朝她竖个大拇指。   虽然她不爱学习,但也能听得出来讲课的好坏,宋雪洁的课生动有趣,也很耐心,一听就很不错。   等后面又讲了几个人,申宁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讲完课的人都挤到门口,有人忐忑,有人懊恼,也有人非常有信心。   申宁不愿被挤,往后走去,宋雪洁也跟了出来。   再之后,孙元义跟着出来,谢温时站在不远处,余光往后望了一眼。   他怎么总跟着申宁?   谢温时眉头微皱,他不会真喜欢申宁吧?   等这些选老师的人都讲过一遍,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大队长让九个人和孩子们都出去,大家开始投票。   投票前,他强调道:“每个人只能投一票,只能一票!千万别投多了。”   等说完,便举着纸笔道:“选宋雪洁宋同志的人家举个手!”   申宁毫不犹豫地举手。   前面,谢温时举起了手,右边,孙元义也举起了手。   大队长拿笔指着人头数,“一、二、三……一共二十三个!”   他点点头,“行,你们往后站站,我们来统计第二个人的!”   谢温时往后走去,和申宁擦身而过,站在了几米外的斜侧处。   申宁回头,歪脑袋看他一眼,看他面无表情,又转回了头。   孙元义望了一眼,皱眉低声道:“你看他做什么?”   申宁斜着看他一眼,“我乐意看。”   孙元义无语。   周围人多口杂,他怕说什么被听见,只好无奈地摇摇头,觉得改天再和她好好聊聊。   两人并肩而站,后面的谢温时知道申宁对旁人视线敏感,便只盯着孙元义。   要是他的眼神带刺的话,对方已经被扎成刺猬了。   孙元义对旁人的视线其实也很敏感。   他猛地转头,对上谢温时的眼睛,对方明显没有躲避的意思,大大方方回视着他。   他索性大步走了过去。   “出去聊聊?”他沉声道。   谢温时微微一笑,“正有此意。”   两人都已经选出了自己的票,径直出了小学,申宁看着两人的背影,有点茫然。   他们干嘛去了?   谢温时和孙元义绕开别人,去到了一处僻静的山下。   孙元义看着他,仿佛在看着什么伪善的小人,冷冷道:“我不管你是什么目的,离申宁远一点。”   谢温时并不比他矮,手插进裤袋,淡淡看回去。   “孙同志,你是以什么身份替申宁说话的?”   他盯着孙元义的眼,语气慢条斯理,像包满尖针的棉花团,“同乡而已。”   孙元义:“申宁七岁来红江沟,我认识她十年,在我心里,她是我的妹妹。”   他语气陡然凌厉起来,“你既然没想和她结婚处对象,就别来招惹她!”   妹妹?谢温时一怔,便被对方的后一句话吸引。   “没想和她处对象结婚?”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好笑。   孙元义以为他在嘲讽,冷笑一声,”不然呢,难道还是我说错了吗?”   “不,你没说错,”谢温时微笑着看向他,笑却不及眼底。   他慢慢道:“不过,这句话应该调换一下主语。”   “不是我不想和她结婚,”他凝视着孙元义的眼,只觉得自己更加可笑,“是她现在不想和我结婚。”   孙元义一愣,下意识的反应就是他说谎。   “怎么可能?”   申宁那么喜欢他,满眼都是亲昵信任,怎么可能不想和他结婚?   谢温时并不想说出自己被拒绝的过程,他看着孙元义茫然震惊掺杂着怀疑的脸,深觉自己那天也是这样的。   而且比他更震惊,更茫然。   想到这里,他对申宁本就复杂的情绪更复杂了。   摇摇头,谢温时不愿再和他说话,转身便要离开。   孙元义还处在刚才的思绪里没反应过来,见他背影渐远,也没有阻拦。   他犹豫一下,回过头去找申宁。   教室里的投票早已结束,宋雪洁以第二高的票数当选。   票数第一高的,是个讲得还不错的本地人。   宋雪洁激动得脸色绯红,拉着申宁的手,恨不得抱着她转一圈,“申宁,我选上了!”   申宁笑眯眯,“我就说你能选上嘛。”   两个年轻姑娘站在一起,一个美艳明丽,一个温柔清秀,笑起来,像两朵截然不同的花。   唯一相同的,便是都在花季最盛时。   哪怕是见惯了的队里人,见到此景,也不由得多看两眼。   孙元义是第一次见,远远望着,怔愣了下。   等他回过神来时,两人早已走出了十几米。   他迟疑一下,不好现在去找申宁追问,只好转过了身,去找自己的两个小侄女。   而此时的申宁正在问宋雪洁,“你今天要上山挖野菜吗?”   刚才孙元义已经见到了宋雪洁,他们俩却还没有打招呼,申宁不知道有没有一见钟情上。   崴脚的剧情还有吗?她十分疑惑。   宋雪洁一愣,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跳到了挖野菜上。   “我不去啊,”她摇摇头,又笑道:“我洗衣粉用完了,想去县里买点,你要去吗?”   申宁一愣,真不去挖野菜了?   她摇头,“我不去县里。”   她什么都不缺,连家里断齿的破梳子,都被谢温时换上了两把新的。   想到梳子,她顿时变得更加头痛。   她其实不懂谢温时为什么生气。   但申宁决意要把他哄回来。   可是怎么哄呢?   人类的想法太复杂,申宁想了又想,目光不由得落到了身边的宋雪洁身上。   她很聪明,说不准知道怎么处理?   申宁四下看看,见没有人在,把宋雪洁悄悄拉到了一边,“我有事想问问你。”   宋雪洁好奇,“什么事啊?”   “就是处对象的事,”申宁直白开口,却把宋雪洁吓了一跳。   她涨红了脸,做贼一样望了望周围,压低了声音,“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申宁眨眨眼,也压着声音,“处对象的在一起,和不处对象的在一起,有什么区别啊?”   她和谢温时处不处对象,有什么不同吗?   宋雪洁一愣,没明白她的意思。   “不处对象怎么能在一起呢?”   申宁也愣住,“啊?”   不处对象就不能在一起了吗?那要是不处对象,她和小伙伴也不能呆在一起?   宋雪洁见她一脸懵懂,即使不好意思,但还是小声解释道:“不以结婚为目的的处对象都是耍流氓,何况是连处对象都没有?要是两个人一直在一起的话,一定是要结婚的。”   似乎想到什么,她的脸红了红。   她含糊道:“我听说处对象结婚是很不一样的,感情会更好。”   申宁追问:“为什么感情会更好?”   宋雪洁的脸都要红得滴血了,“我要是告诉你了,你可不准跟别人说!”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谢同志也不行!”   申宁看她神神秘秘的样子,好奇心调动起来,连连点头保证。   宋雪洁附在她耳边,悄声嘀咕了几句,“要是结婚了才能亲近呢,好像还能拉手……”   申宁嗖的睁大了眼。   作者有话说:   呜呜,虽然很惨但是还记得送草莓┭┮﹏┭┮   PS:这个语文课本可不是我瞎编的哈,真有。   感谢在2023-02-14 17:25:14~2023-02-15 17:4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7036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u.s 30瓶;胖橘爱吃橙子? 24瓶;盐烤鲭鱼 2瓶;旗野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狸花猫   ◎三合一◎   等宋雪洁红着脸跑开时, 申宁才慢吞吞往回走,脸上写满新奇茫然。   原来,人类结婚了还能干这种事吗?   她一边思索一边往家走,院门一开, 一团踩着四团白毛的纯黑团子便扑了过来, 伴随着“喵”的一声。   申宁顺手接住绵绵, 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宋雪洁说:只有结了婚的才能搂搂抱抱亲亲。   她正在想, 难道谢温时想和她结婚,是想和她亲亲抱抱吗?   她摸着下巴思考,不对,现在谢温时也抱过她。   那就是想和她亲亲?   被忽视的绵绵不满地叫了一声,爪子往门口努力的够,叫声软绵绵, “大猫猫, 出门玩喵~”   申宁回过神来, 瞅了它一眼。   “个头不大,事儿还挺多, ”她嘀咕了一句。   她关上门, 抱着绵绵在门口站了站,思考片刻, 便找到了一个好去处。   申宁摸了摸绵绵背部的猫, “带你找个同伴玩去。”   绵绵:“要玩喵~”   五分钟后,绵绵看着地上黄色的小土狗, 吓得浑身炸毛,爪子死死勾住了申宁的衣服。   “大狗喵!”一向软的声音都凄厉起来。   在猫的基因里, 天生就知道狗这种天敌。   院子里的孙家人被突然的猫叫声吓了一跳, 孙元义走了出来, 看见申宁一愣。   一见申宁,他便想起了刚才和谢温时的对话,神态有些复杂。   “这是你养的猫?”他看向申宁怀里巴掌大的黑猫。   申宁点头,顺便劝说绵绵,“你怎么不跟花花去玩?它很乖的。”   她弯腰想把绵绵放到地上,它两只前爪抱着她的手臂,满脸都是惊恐,尖叫出声,“不和狗玩喵!”   花花伸着舌头,倒对这个黑色的小东西很好奇,凑过来闻。   被花花鼻子碰到的时候,绵绵爆发出连绵的惨叫,“猫要被打了喵喵喵喵喵!”   申宁吓了一跳,只好把它重新拎了回来。   失去了小玩伴的花花有些失落,尾巴不摇了,嘴里“呜呜”的叫着。   申宁蹲下身揉了揉它的毛,算是安抚。   孙元义看着这一人一猫一狗的互动,觉得十分有趣,不禁问道:“我听说你经常来看花花?”   申宁虽然不喜和人交往,但倒是很喜欢动物。   “是啊,”申宁答道。   她想到去县里供销社的宋雪洁,不由得问他,“你要上山吗?”   孙元义一愣,“上山干什么?”   家里不缺柴火不缺野菜,申宁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申宁含糊摇头,“我就随便问问。”   两人在院门口短暂交流了几句,孙大娘听见申宁的声音,从屋里走了出来。   “申宁来看花花啦,”她笑呵呵的,“我听说小宋选上老师,还没祝贺,她没和你一起吗?”   孙元义听见“小宋”这两个字,微微一愣,“妈,你认识宋同志?”   孙大娘看他一眼,想起之前试图当媒人没拒绝的事,顿时板起了脸。   “认识啊,我和小宋关系可好了。”   “上次妈接你时手里拿的手电筒,那就是小宋借的。”   她本想趁机介绍介绍宋雪洁,但申宁在旁边,又不好开口。   孙元义并没注意她的踌躇,他眉头微皱,没想到,他妈居然和宋雪洁很熟悉。   可是回家这一周,却没一个人提到宋雪洁。   除了喜欢她的刘宝志。   孙元义已经忘记了孙大娘被他说“乱点鸳鸯谱”的那次。   孙家的小孙女喊了声奶奶,孙大娘又进屋了,刘秀秀却抓着把松子溜了出来。   她笑嘻嘻看着申宁,也许是强壮的小叔子回家,给她加了点底气。   她捏着颗松子塞到牙齿间,用力一咬,便嗑出来一颗香喷喷的松子仁儿。   刘秀秀吃了一颗,先例行招呼一句,“哎呦申宁,这是你的猫?长得可真俊啊。”   申宁没有回复,她也不介意,随意拉开了话头。   “听元义说刚才选老师的抽签法子还是谢知青想的,对了,这两天咋没见你和谢知青在一起啊?”   她脑袋从脖子上长长抻出来,眼睛发光,期待着申宁的回答。   申宁瞥她一眼,刘秀秀是队里出了名的八卦,她得到的消息,不用半天就能在大队传开。   她懒得理刘秀秀,一手抱着绵绵,一手给花花顺毛。   被无视了刘秀秀也不生气,还想再问,却被孙元义拦住了。   “二嫂!”他加重语气喊了一声。   刘秀秀:“……”   她对这个据说摘过不少人头的小叔子还是畏惧的,缩回脑袋,“不说就不说呗,小气!”   阴阳怪气完,她往嘴里塞了颗松子,扭头走了。   头昂得高高的,十分有气势,如果不看她倒腾得飞快的腿的话。   看着她离开,孙元义露出一点歉意,“抱歉,我二嫂话太多。”   申宁毫不在意,把怀里死死赖着的绵绵摘下去,“自己在地上呆着去。”   绵绵叫了声,抗议无效,还是被申宁放到了地上。   它怕花花,躲到申宁的背后,鼻子却突然闻见了一股香味儿。   小鱼干。   绵绵瑟瑟发抖探出脑袋,看到了申宁手里的帕子,里面放了好几条小鱼干!   它“喵”了声,希望这只大猫猫分它一点。   大猫猫捕猎厉害,能抓到好多鱼,省一口就够它吃饱了。   申宁刚要给它递一根,递到一半,突然想起面前还有个大活人。   她犹豫一下,低头数了数手帕里的小鱼干,一、二、三……一共七根。   还算富裕,她便给孙元义递了一根,大方道:“你吃。”   孙元义沉默地接过鱼干,怎么感觉,这根鱼干是要给猫吃的?   绵绵眼睁睁看着眼前的鱼干飞走,大叫一声,下一刻,嘴里便被准确无误地塞了一根。   小猫愤怒的叫声一瞬间娇气起来,开始啃鱼干。   申宁还剩五根小鱼干,又给疯狂摇尾巴的花花分了一根,它立刻用爪子按着撕咬起来。   从猫狗嘴里抢食物的孙元义:“……”   申宁发觉他没吃,疑惑地看他一眼,“你怎么不吃?”   说着,捏起一根塞进嘴里,半磨牙半当零嘴儿。   见她也吃了,孙元义心里那点怪异感消失,咬了口鱼干。   鱼干晒得很干燥,没什么味道,只有淡淡的鲜味和腥气,口感倒是很劲道耐嚼。   他咬了两口,很想问谢温时的事,却又不好开口。   他毕竟不是申宁的什么亲属,不好干涉她。   可谢温时那句话,又实在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就像是,他本以为是谢温时耍流氓,把他骂了一顿结果后发现,耍流氓的是申宁?   他什么都没说,但犹疑的情绪却被申宁发现,“你要说啥?”   孙元义刚想开口,余光却看见刘秀秀从厨房探出的半只耳朵。   他把话又憋了回去,“没什么。”   申宁奇怪地看他一眼,三两下把剩下的三根小鱼干吃完,摸摸花花,便拍拍手站起了身。   她单手拎起绵绵,潇洒转身离开。   孙元义四下看看,跟了上去。   等走远了,他才忍不住开了口,“你最近和谢同志,嗯,发生什么事了?”话语有些含糊。   申宁停下脚步,瞧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难道谢温时跟她生气的事被传出去了?   孙元义语塞,总不能说是他想警告谢温时,结果反被打脸吧?   他犹豫了下,转而换了个问法,“你和谢温时以后打算怎么办?”   “和他待在一起!”申宁回答得毫不犹豫。   孙元义一愣,难道谢温时是骗他的?申宁明明没想抛弃他。   他皱眉道:“你们处对象的事基本大队都知道了,他有没有和你处对象——”   话音未落,就被申宁打断了。   她语气上扬,十分惊讶,“处对象?!”   她睁大眼睛,她咋不知道这事呢?她不知道,默认在大家眼里,便等同于承认。   孙元义再次沉默。   他缓了缓心情,继续自己的问话,“他有没有和你说提亲的事?”   申宁歪头仔细想想,疑惑道:“他说要和我结婚是提亲吗?”   孙元义:“……”   他闭了闭眼,看来谢温时的确没有骗他。   他不由得看向申宁,沉声问道:“那你的回答是什么?”   他心里升起一点申宁正常回答的期望,结果,她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她说道:“我说我不想和人结婚啊。”   孙元义一怔,难以理解,“你不是说想和他一直在一起吗?”   申宁理直气壮,“是啊,可在一起就要结婚吗?”   孙元义语塞,难道不结婚还能在一起吗?   他深深地看着申宁,觉得是上山打猎把她的脑子给震傻了。   他语重心长地道:“不结婚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你和他都要被戳脊梁骨的,而且你喜欢他,为什么不结婚?”   而且,孙元义也不得不承认,谢温时来红江沟没几个月就爬到公社,这份能力的确没话说。   只要他不骗申宁,这份亲事算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了。   虽然他不觉得申宁配不上谢温时,但还是不免想到一些现实问题。   “你已经十七岁了,马上就要十八,到时候大队给你说亲的人肯定就多了。”   “你和谢温时处对象,却不结婚,你说别人会怎么想?”   “你们俩马上都要到法定结婚年龄,领个证,这就是法律认可的了,哪怕谢温时反悔也不是那么简单能离婚的。”   孙元义一句句跟她解释,恨不得把这些东西塞进申宁的脑袋里。   生怕她吃亏。   申宁似懂非懂的听着,为什么人类有结婚?还有离婚?   她的脑子里杂七杂八的想着,孙元义的话半听不听。   她反而道:“那你是不是也要结婚了?”他的年龄是二十岁,已经到结婚年龄了。   孙元义一愣,脸色一沉,“我在说你的人生大事!”   他手底下的兵会被他唬住,申宁却不会。   她听得不耐烦,“我要回家吃饭了。”   她挠挠耳朵,不理孙元义在背后的呼喊,一溜烟跑了。   ……   绵绵显然是在申家里呆腻了,想要四处逛逛,在申宁的怀里四处看。   申宁想回家,还被它扒拉着爪子控诉,“还要在外面玩喵~”   申宁只好又拐了个弯。   她想起刚才孙元义的话,和还在生气的谢温时,慢慢往知青点走去,到地方时,院门是关的,不知道他在不在。   今天他又没不上班,选完老师就应该回来了吧?   申宁试图嗅出他在不在,可院子里本就有他的气味,实在分辨不出来。   她纠结许久,也许屋子里的谢温时感觉到她的到来,眼前的门突然开了。   她眨眨眼,看着眼前神色淡淡的谢温时,有点无措。   茫然间,她举起右手,招财猫似的招了招,“我、我来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谢温时平静道。   他转身关上门,便大步往外走,余光却瞄了眼身后的人有没有跟上来。   申宁当然跟上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脑袋,侧头看着谢温时,小声道:“我刚才问别人什么是结婚了。”   她还有意识地省略了宋雪洁的名字。   谢温时脚步不着痕迹地放慢一点,声调依旧没有波动,“什么?”   申宁看他一眼,语气十分笃定,“她说可以亲嘴的就是结婚了!”   虽然宋雪洁没有明说,可她就是这个意思。   谢温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他慌乱稳住自己的脚步后,第一个动作,就是不敢置信地转头,睁大眼睛看着申宁。   “你说什么???”   申宁张嘴便要重复。   谢温时脸色黑成锅底,一把捂住她的嘴,牙缝里挤出一个个字,“别、说、了。”   申宁被他的手遮住半张脸,剩下一双自由的眼睛眨动着,满脸无辜。   他深呼一口气,红透的耳根渐渐降温,才松开捂住她的嘴。   申宁四下看看,两人正在贴近山下的地方,不远处是知青点的后墙,周围确认没有一个人。   她抱着绵绵凑过去,谢温时不自觉地退了两步,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又在升温。   申宁道:“我有话和你悄悄说。”   她神色十分正经,像是要说什么正事。   谢温时看她一眼,脸是冷的,微微弯腰,“说什么?”   下一刻,他便感觉申宁的气息喷在他耳朵上,伴随着她因为小声而显得柔软的声音。   “就算不结婚,你也可以和我亲亲啊?”   谢温时浑身僵硬,变成了一块人形石头。   他满脸的呆滞、茫然、无措……最终都演变成了面红耳赤的羞怒。   他把申宁贴着他的额头戳走,声音几乎都在颤抖,低声怒吼,“申宁!”   怎么好像比前几天还生气?申宁不解地看着他。   “你不想和我亲亲吗?”   如果这话换一个人说,谢温时可能认为这人是个老手,可是这话从申宁嘴里吐出,他便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在灼烧。   看她清澈懵懂的眼神就明白了,她根本什么都不懂。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良久,他咬牙切齿挤出一句话。   到底是哪个人教坏她的!   申宁连连摇头,不能说。   谢温时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快跃出喉咙的心脏平复下来。   他想争辩,但实际上,他的语言系统已经混乱,脱口而出,“不管我想不想亲你……”   不对,他把剩下的话吞回去,满脸懊恼。   他在说什么?!   但申宁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话,“那你就是想亲我啦?”   这个时候,豹子的头脑意外的清晰。   谢温时闭上了嘴,不愿再谈论这个话题。   可申宁已经凑了上来,怀里的绵绵不对她造成一点阻碍,迅猛到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她的动作。   什么柔软的东西触碰到他的侧脸,随之而来的温软饱满触感,是她的脸颊。   她迅速地袭击过来,一触即分,发出“啵”的一声。   这是一个带着小鱼干味道的吻。   谢温时没动,他已经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所有感官,都被左半边侧脸占据。   唯一透露情绪的,只有逐渐变红的耳根脖颈。   申宁并没意识到她举动的大胆,好奇地凑过来看,“你红成一颗草莓了。”   甜甜的香香的草莓,很好吃的草莓。   谢温时早已忘记自己还在生气,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侧脸。   仿佛还残留着刚才的温软触感。   他无意识看向她的嘴唇,红润饱满,微微张开,明明她自己,才像一颗熟透的草莓。   等发现他在干什么时,谢温时茫然了下,陷入了巨大的羞愧。   他竟然——   他站在原地久久没说话,想让自己冷静一点,申宁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她贴着他撒娇,“我们都亲亲了,是不是又可以在一起了?”   谢温时转头深深望向她。   他先前的想法是让扭转申宁的想法,不再把自己代入宠物,而是作为人类的另一半,和他在一起。   可现在看来,她跨越了婚姻的感情基础,直接到了另一个□□层面。   谢温时既觉得头痛,又没法否认,这一个吻给他带来的震撼。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情复杂难言。   该怎么办呢?   他别过眼,再抬头时,声音十分的情真意切,“不行。”   “结婚在一起是要先有爱情的,光亲亲也没有用,”谢温时狠下心道。   申宁“啊”了一声,语气失落,“什么是爱情啊?”   人类怎么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情绪?   谢温时又沉默下来,通过刚才突如其来的吻,他大概明白了一点。   除了爱情本身,申宁大概不会拒绝任何和它相匹配的附加物。   正是这样,他才最头痛。   如何让一个不懂爱的人,爱上他呢?   申宁还在期待地等着他的答复,眼神纯净,毫无杂质。   谢温时面对这个神情,更加无法开口了。   她单纯直率,什么也不知道。   他长叹一声,揉了揉额角,“让我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怎么让申宁“爱”上他。   申宁不解,还想追问,便听见他骤然强调道:“不能把刚才的事告诉别人。”   大队就算再开明,亲亲这事也不是未结婚能干的。   申宁歪头,“是亲亲?”   谢温时叹息,“对。”   他有些恍惚,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了现在的复杂局面?   谢温时匆匆离开,背对着申宁时,悄悄又摸了摸侧脸被亲过的地方,嘴角微微抿起。   申宁挠挠脑袋,被怀里的绵绵叫声吵醒。   “喵~”   申宁握了握它的爪子,很软,“还要逛吗?”   刚才小伙伴虽然没有说,但他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应该很快就能不生气了,申宁的心情也愉快许多。   绵绵趴在她的怀里不想下地,“溜溜喵~”   申宁便顺着队里的大路往外走,想去田埂上转转,那里地方空旷,山上还有大片的草地,很适合遛猫。   这条路也是外面来红江沟的必经之路,被踩得十分平坦。   她走了一段路,便察觉怀里的绵绵躁动起来。   它仿佛闻到了什么气息,鼻子翕动,不停地四处嗅闻着。   申宁停下脚步,“你闻什么?”   她也四处闻了闻,眉头微皱,好像有另一只猫经过?   她并不在意,队里虽然养猫的人家很少,但也是有几户人的。   绵绵却不知道怎么,反应非常大,嗅着嗅着,挣脱开了申宁的怀里。   它轻巧落在地上,鼻子几乎凑在地上闻。   申宁更加奇怪,正想追问,便见小黑猫仿佛找到了方向似的,往前面的路上飞快跑去。   她不紧不慢追上去,猫不会跑丢,她也没着急。   跟着绵绵的脚步一路走去,最后,竟到了大队长家门口。   还没进去,申宁便听见里面人的说话声。   先是一个悦耳的年轻男声,很陌生,“呀,谁家的猫跑出来了?”   然后便是大队长浑厚的声音,“好像是申宁家的,咋跑出来的?”   站在门口的时候,一股微妙的气息从门里释放出来。   申宁脚步一顿,骤然加快,走进了大队长家的院子。   最先跃入眼帘的,是一个面貌十八九岁的年轻男人,一头天然带点褐的短发,皮肤白嫩,下巴微尖,生得俊秀可爱。   他懒洋洋靠在桌子旁,看见申宁,一双褐色的圆眼睛怔怔瞪大,瞳仁猛地扩大。   像看到什么令人惊恐的东西。   他靠着桌子的身体缓缓站直,后退两步,脚下的绵绵一边叫着一边凑向他。   小猫不懂,回头看一眼申宁,兴奋地呼喊着:“大猫猫,是小猫猫!”   什么大猫猫?那是豹子!   年轻男人咽咽口水,忙不迭地后退。   申宁看见他畏惧的神色,心里那点猜测彻底落实——怪不得绵绵这么激动呢。   敢情,是闻见自己同类的味道了。   除了她自己,眼前这个是申宁十几年间看到的唯一一个变成人的动物,还是只稍微有点关系的猫科。   她好奇地打量两眼,摸着下巴走了过去。   她走一步,那个年轻男人就慌张后退一步。   刚才逗弄小猫的闲适轻松骤然消失,变成了一种本能的畏惧,还掺杂着点好奇。   大队长抬头看了一眼,笑呵呵道:“我就说这是申宁家的猫嘛,对了,它这是跑出来了?”   他又低下头,修理断掉的椅子腿儿,并没看见两个“人”的交锋。   申宁随意应了声,“我带它出来转转。”   说话间,她已经到了这个年轻男人面前。   他比她高了大概五厘米,瘦瘦高高,此时后背抵着墙边退无可退,下巴后缩,恨不得变成一张纸紧贴在墙上。   他死死抠着墙,小声讨饶,“我就是过路的,姑奶奶你别吃我,我的肉不好吃的!”   这种大型凶兽,吃猫不吐骨头。   申宁嫌弃地看他一眼,真胆小。   她把地上的绵绵捞起来,随口问道:“你是谁?”   这人既然出现在大队长家,还穿得人模人样,肯定也有个正当的人类身份。   “我叫苗青李,”年轻男人见她并没杀气,悄悄松了口气。   申宁转身一走,苗青李骤然放松身体,悄悄挪到一边。   大队长听见申宁问他的名字,笑道:“这是翠云娘家的表弟,来我家借住一阵。”   他手里拎着锤子敲敲打打,嘴里念道:“这两天真干啊,在院子里坐一会儿都觉得渴。”   说着,大队长把最后一根钉子稳稳敲进凳子里,这才满意地放下。   他试坐了下,很结实,这才放心。   “你们俩喝水不?”大队长站起来笑眯眯问。   申宁摇头,“我不渴。”   她每天需要摄入的水分比人类可多很多,早上出门前,便哐哐喝了好多水。   最近天气干,她每两天就得去井里打一次水,这才够喝。   苗青李倒是有点渴了,舔舔嘴唇,跟着大队长溜进厨房里——他不敢跟这只豹子独处。   他喝水时慢吞吞的,又被大队长推了出来。   “你们年轻人唠唠嗑,我先去地里看看,”说着,便拿了草帽准备去地里看看庄稼。   院子里正屋门一关,只剩下申宁和苗青李两人。   申宁这才开始思考这只猫的身份,翠云是大队长的儿媳妇,是彻彻底底的人类。   人类怎么有猫类的亲戚?   她心中奇怪,看了身后的苗青李一眼。   她姿态随意放松,没有一丝一毫害怕,与之相反的是,苗青李胆战心惊,讪讪陪笑,生怕这只凶豹子把他吞了。   他这么大的一只猫,都不够她塞牙缝的。   申宁却对他很好奇,朝他招了招手,“走,我们出去唠唠。”   怀里的绵绵不断挣扎,非要和这个真正的同族待在一起,她索性塞进他怀里,苗青李瑟瑟发抖,不敢抗拒。   她闲庭信步地往外走,留下一个背影。   苗青李看看手里不停蹭的奶猫,咬咬牙跟了上去。   拐了又拐,他们彻底离开了大队长家的视野,等走到一个无人处,申宁才转过身来。   她双手抱胸,打量着苗青李,语气里天然带着威慑力,“你是哪个品种的?”   凭借气息,她只能闻出来是只猫,且还是体型较小、战斗力不强的那种。   “狸花猫,我是狸花猫,”苗青李堆着笑道。   他扒拉了下自己褐色柔顺的毛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一些,没那么紧张。   “你看看我这头发,我就是这个花色的。”   申宁摸摸下巴,这毛色虽然没她的纯黑好看,但也算是种比较漂亮的小猫。   她问道:“你是翠云姐的亲戚?”   “不是亲的,是认的,前些年饥荒,我们家前些年拿粮食救了翠云她家,所以就认了亲,关系比较近,”苗青李老实地回答。   他们猫当然没有人类亲戚,为了抱团,也会想法子和别人拉近关系。   正好翠云嫁到红江沟来,他们猫家为了拓展自己的窝,派他来借着探望的名义,过来打探打探。   没想到,刚到半个小时,就撞上了硬茬子。   他面对着气息这么强大的猫,心惊胆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试探道:“你是红江沟本地的?”   申宁颔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还认识其他猫吗?”   苗青李一愣,小心翼翼道:“我们一家都是猫。”   这位不会是要端了猫窝当口粮吧?他满脸惊恐。   申宁却指指他怀里舒服打滚的绵绵,“你认识它吗?或者和它毛色差不多的?”   她还想看看,能不能把绵绵送回族群身边呢。   苗青李低头看看怀里的绵绵,诚实地摇头,“不认识。”   他们一家子都是狸花猫,再远一点的亲戚还有三花,但这种白爪黑毛的还真没有过。   申宁一皱眉,他大脑飞速转动,立刻道:“但我可以找!”   他用力拍着胸脯,恨不得把自己的真心掏出来作证,“我们老苗家消息最灵通了,你等等,给我点时间,我肯定能找到这只猫的家长!”   苗青李泪流满面,决定今晚一定要连夜回家!   再待下去,他的小命就要没了!   申宁满意地颔首,“不错。”   苗青李被夸了,却一点不敢松懈,咽咽口水询问道:“你真是豹子吗?”   他只小时候见过一次野豹子,和眼前这姑娘的气息很像,可老虎这种大型猫科说不准也是这个味儿。   想到这里,他不禁两股战战。   “怎么,你想看看?”申宁瞅他一眼。   这只狸花猫看着胆子挺小的,居然还敢问这个?   苗青李脖子一缩。   申宁看绵绵在他身上待得挺高兴,便撒手道:“你带着它去转转,等下午再送回我家。”   她一抬下巴,仗着种族优势使唤他。   苗青李不敢拒绝,点头点得如小鸡啄米。   申宁赞许地看他一眼,背着手,不紧不慢回家去了。   终于不用遛猫了!她在心中欢呼。   申宁一走,刚才瑟瑟发抖的苗青李确认看不见她了,才松口气,紧绷的腰背缓缓放松下来。   他把怀里的绵绵放到地上,蹲下身,和它小声的交流。   “你怎么落到她手里的?”他十分怜爱地看着眼前的小奶猫。   和这么凶的大猛兽在一起,得亏奶猫不知道什么是豹子,不然吓都要吓死了。   绵绵舔舔前爪上的毛,好奇地看着眼前气息和它更像的猫猫。   “被捡回来了喵~,大猫猫有鱼鱼肉肉好多喵~”   “好多鱼和肉?”苗青李不敢置信。   这个年头,他们一家子猫在邻县,天天吃糠咽菜,连条鱼尾巴都难看见。   这只豹子居然能攒下这么多鱼?果然厉害!   他眼珠子一转,更加激动起来,和这只小奶猫打听起了申宁的事情。   “大猫猫舍得给你天天吃肉?”   “每天吃饱饱喵~”   “大猫猫脾气好吗?有没有吃过猫肉?”   “凶凶喵,不吃猫喵~”   “你是怎么讨好她在她家住下的?”   “坏人带回来,大猫猫养我喵~”   苗青李在这个角落里,和一只表达困难的小猫叽叽咕咕一小时,这才心满意足地抱着它去四处转。   一路上,有不少人都看见了这只猫,还有他这个陌生的人。   许多人问他是谁,大队里多是五大三粗汉子,像他这样长得秀气还嘴甜的类型,完全没有。   苗青李笑眯眯地回答,把这些婶婶奶奶哄得哎呦直叫。   等在大队转了一圈,苗青李这个大队长亲戚的名号已经在红江沟打响了。   不知不觉走到山下,一抬眼准备看看风景,没想到,苗青李和山上一个人类对视上了。   人类身材修长,生得也俊秀,和他却不同,是一种沉静斯文的俊秀,举手投足间尽是书香气。   他站在高处,眉头微皱,凝视着苗青李。   不对。   苗青李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是凝视他手里的小奶猫。   一见到他,绵绵便呲牙咧嘴,“坏人喵~”   苗青李恍然,这就是把它带回红江沟的那个坏人?   他不由得打量了对方两眼,人模人样,瞅着倒是挺有蒙骗性的。   可坏人哪有把“坏”字写在脸上的?   他抱紧猫,抬头回瞪过去,“看什么看!”   谢温时的目光从猫移到他的脸上,眼瞳漆黑,明明没什么表情,可莫名有点可怕。   苗青李的身体反应快过大脑,后退一步,更加警惕地看着他。   这个漂亮人类有点吓人。   对方从山坡上跳下来,径直走到苗青李面前,声音冷淡,“这只猫是你从哪儿弄来的?”   申宁不可能把猫交给一个陌生人。   苗青李一听他问猫,顿时理直气壮起来,站直了身体回瞪他。   “它主人让我遛的,咋了?你是啥人啊?”   谢温时的脸色不太好看,低头看猫。   面对他张牙舞爪的绵绵,在这个人怀里却老实听话得不得了。   苗青李观察着这人的脸色,以为他还会说些什么,没想到,人类神色冷淡,转身大步离开。   这人真奇怪。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哼着小曲,准备再溜一圈。   作者有话说:   哈哈小鱼干的亲亲,很萌有没有,会主动亲亲的大猫猫诶! 感谢在2023-02-15 17:44:27~2023-02-16 17:3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醉翁之意 15瓶;柠檬妖怪吃草莓 10瓶;芊芊、噗啦啦~、秘瓜 5瓶;盐烤鲭鱼 2瓶;猫了个咪?、Nichola?s、假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倒塌   ◎三合一◎   苗青李最后回了大队长家, 大队长头戴草帽,忧心忡忡。   “最近的天真是越来越晒了,”说着,抬头望了眼亮得晃眼的艳阳天。   苗青李不关心天气, 抱着怀里的绵绵, 笑容十分讨喜。   “叔, 刚才那个申宁在哪儿住啊?”   “啊?”大队长奇怪地看他一眼, “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心里升起一点警惕,毕竟因为生得好看,刚见面的小青年们常会打听她,但最后都是铩羽而归。   眼前这个秀气小伙子,不会也喜欢她吧?   苗青李注意到他的神色,笑嘻嘻握了握绵绵的爪子, 举起来给他展示。   “我帮她遛遛猫, 想等会儿给她送过去, 所以问问她住哪儿?”   大队长疑虑稍减,告诉了他。   说完, 他隐晦提醒道:“申宁可是有对象的啊, 等你去找她,说不准还能碰见她对象呢。”   苗青李一愣, “对象?”   难道红江沟还有别的公豹子?他不禁打了个激灵。   大队长点点头, “是我们大队的知青,斯斯文文的, 和申宁感情可好了。”   都这个时候,还不忘变着法的告诫他。   苗青李莫名想起了上午在山下碰见的人。   那个男同志就是斯斯文文的, 长得也算好看, 一见他, 就问怀里的猫是哪儿来的。   难道,他就是申宁的对象?   如果是他的话,那可是个彻头彻尾的人类啊。   想到这里,苗青李顺了顺绵绵的毛,面上笑容十分灿烂,抬头看向大队长。   “这样啊,我知道啦。”   大队长见他听明白,稍微放下了心,继续望天,担忧这旱了大半个月的天气。   老农民们都知道,天气古怪,必有异常。   他叹了口气,压了压草帽的帽檐。   而苗青李脚步轻快地往大队长说的方向走,一边小声和绵绵交流,“那个坏人是她的对象?”   绵绵趴在他胳膊上,十分不解,“什么喵~”   苗青李想想自己见过的那些人类,清清嗓子,谨慎地瞅瞅四周,才问道:“他们有没有干这种事?”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两个人这样亲亲?”   好巧不巧,今天上午这事才发生过,绵绵用力喵了一声,“有的喵~”   苗青李本是随口一问,听见它说有,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但他仔细想象,又放下了心,“这倒也没事。”   反正也没结婚。   他嘿嘿笑了声,作为纯种猫,他可没什么人类的道德观念。   终于走到了申宁家门口,苗青李侧耳去听,没听到什么声音。   他清清嗓子,声音干净悦耳地开了口,“申宁在吗?”   然后便摆好一个姿势,靠在门口墙边,一腿伸直一腿支着,扯出一个亲切可爱的笑容,面向大门。   申宁来开门时,便看见这只狸花猫笑脸灿烂,没骨头似的靠在她的门口。   她嫌弃地看他一眼,“别靠我家墙。”   说着,便要把他怀里乐不思蜀的绵绵拎回来。   苗青李怎么能这么快把猫给她?   他急忙站起,把猫往后躲了躲,在申宁危险的眯眼中反应过来,赶紧堆着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望了望申宁家的院子,脖子伸长,想看看里面的样子。   这么一看,便看见了院子里扯了根长绳子,五六条大鱼在上面吊着。   他咽咽口水,已经闻见了上面的鱼香。   这只豹子果然厉害!   苗青李极快地收回目光,把猫送回她的手上,还顺了顺被蹭乱的猫毛。   他放轻语气,柔柔道:“我能进去坐坐吗?”   说着,眼神十分期盼的望着申宁,楚楚可怜,没有一个人类能拒绝。   可申宁又不是人类。   她哼了一声,把绵绵伸向苗青李的爪子握回来,“不能!”   下一刻,院门“啪”一声拍在他面前。   苗青李险些被拍到鼻子,后退两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难道他变丑了?怎么美人计都不好使了呢?   他站在原地思考片刻,眼珠转动,立马又想到了一个讨好她的注意。   而申宁把绵绵拎回来,指着它的鼻子训,“不准动!”   疯狂扑腾的绵绵一瞬间老实下来,无辜的“喵”了一声,“花猫猫不见了喵~”   “那你跟着他过去?”申宁随口一说,下一刻,还真被自己这个想法主动了。   要是找不到绵绵的家,那苗青李带走,不也是不错?   同为小猫咪,肯定是能一起生活的。   绵绵被她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瑟瑟发抖,肉垫踩上她的手掌撒娇,“吃鱼鱼喵~”   跟着大猫猫有鱼肉吃,这是涉世未深的绵绵懂得的第一个道理。   申宁嘀咕一声,给它撕了点鱼肉。   她本以为苗青李会今天会不敢出现在她面前,没想到,黄昏时,他居然又出现在她的门口。   和下午时干净清爽的样子不同,他此时半条裤腿湿透,褐色的头发也湿漉漉,像是掉进了河里。   他浓浓的睫毛上挂着几滴水珠,唇红齿白,眼睛柔柔望向申宁,看上去我见犹怜。   他手里捧着条和他手一般大的鲤鱼,眼巴巴道:“我去给你抓鱼了。”   申宁:“?”   她低头看看那条小鱼,恍然大悟:“这是供奉给我的?”   弱小的动物给强大的孝敬猎物,祈求保护,这也是很正常的。   她打量了下眼前的苗青李,虽然弱了点,但是态度还不错。   她勉强伸出手来,“行吧,那我就收下了。”   苗青李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   他虽然不是这么想的,但申宁的态度好了些,也算是达成了目标。   他趁热打铁道:“那我能进去坐坐吗?”   这回申宁考虑了下,同意了。   苗青李站在院子里晒的鱼干下面,最大的一条,和他胳膊一样长!   都够他吃好几顿了!   他努力抑制住自己咽口水的冲动,把注意力放到申宁身上,“我有点冷。”   他双手抱住自己的胸口,眉尖微蹙,看起来十分柔弱可怜。   他靠这招获得过无数女同志的怜爱,十分期待申宁能给他点关怀。   事实上,申宁也的确给了。   她搬了点柴火过来生火,嘴里嘀咕着,“衣服干了再回去,别让大队长以为我奴役你。”   说着看了苗青李一眼,眉头微皱,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苗青李:“……”   这个雌性,为什么这么不解风情?   这样的还能处上对象?他心里腹诽,面上却十分乖巧地感谢。   他一进来,绵绵便跳进他怀里,不停地喵喵叫着。   申宁堆好柴火,便去屋里拿火柴,没两步的功夫,再出来是,外面的天就暗了。   她抬头一看,原来是从西边飘来了大片乌云。   乌云像浸饱墨汁的棉花团子,沉甸甸黑压压,一转眼,已经压在了申宁的头顶。   苗青李也惊诧这乌云聚集的速度,“要下雨了?”   他出门时,大队长还念叨着怎么不下雨,现在就要下了。   “可能还是场暴雨,”申宁望着厚重黑云,眼睛微眯。   她把刚拿出的火柴揣回口袋,对苗青李道:“正好,你回去吧。”   反正下雨就会打湿衣服,那他就不会被发现去河里了。   苗青李:“?”   这是什么样的一只无情大猫啊。   他抬起眼睛,楚楚可怜道:“我浇着回去会发烧的。”   他纤细的手臂抱着膝盖,眼睛湿润,试图展示出自己的娇弱。   申宁迟疑了下。   她不是怜惜对方,但这么弱的普通小猫,被暴雨浇了可能会真的生病然后死掉?   她犹豫的功夫,天际“轰隆”一声炸响,一道银白的光撕裂天穹,把半边黑沉的天都照亮了。   抬眼一看,雷电仿佛商量好了似的,接二连三的在头顶炸响。   她敏锐的耳朵竖起来,又被她捂住。   短短十几秒钟,雨水便打了下来。   细密的雨水从乌云里降落,像枪里射出的子弹,噼里啪啦打在地上,其间混着一些白色的东西。   申宁凝神一看,是冰雹!   苗青李还没反应过来,头顶就被砸了一下。   他哎呦一声,一改刚才的柔弱可怜,蹭一下站了起来,捂着脑袋往天上看。   他一看就傻了眼,“天上下冰雹了!”   这一带极端天气不多,像雨水夹冰雹这种,几年都难得见一回。   两句话的时间,雨势猛地扩大,如同一桶带冰块的冷水泼在地上,淋得人狼狈不堪。   申宁把被砸傻了的绵绵一把捞起,冲进正屋。   苗青李护着脑袋,跟着她一溜烟进屋,等站在外间了,才如释重负的放下手。   他不敢看申宁,探头看着溅在门外的飞雨冰雹,转移话题道:“怎么这么突然呢?”   申宁懒得搭理他,脚踢了踢里间的门。   “你就在这儿呆着,不准进去。”   苗青李心知豹子是种领地意识特别强的动物,能让他进外间,都算是她脾气好了。   他点头如捣蒜,举手保证,“我肯定不进去。”   申宁这才抱着绵绵进里间,回身时脚一踢,把里间的门关严实了。   试图偷看两眼的苗青李摸摸鼻子,只好老实下来,望着门外的雨揣摩如何勾引豹子大佬。   申宁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她拽了块布给绵绵擦毛,才一会儿功夫,它就被雨浇得凄凄惨惨。   软厚的毛被打湿,紧贴在身上,整只猫的个头都小了一圈。   她随意给它擦着毛,耳朵却听着窗外吵闹的雨声。   真的是一场暴风雨啊。   中途苗青李敲门,问:“我能生个火吗?好冷。”   下一刻门打开,丢出一盒火柴。   苗青李自觉地带上门,用外间的炉灶开始生火。   过了约莫半小时,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申宁出来看了一眼,冰雹已经几乎没有了,雨大到在地上激起白茫茫水雾。   远远望去,即使是她的视力,都已经看不清院墙外的群山。   苗青李烤着火堆,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烘干大半,回头看了一眼。   “雨这么大,都快漫上门槛了。”   屋子外有一层五厘米高的木头门槛,此时被水埋没大半,门的里侧有些湿了。   申宁低头看了眼,心中莫名有些担忧。   她拼命回忆着年代文里的情节,八月份,好像的确下了一场大雨?   发生了什么来着?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灵光乍现,脑袋里终于冒出一个情节。   知青点塌了!   她心脏吓得漏跳一拍,谢温时不会被倒塌的房子压到吧?   她不再犹豫,从橱柜里翻出个老旧的斗笠,披在身上准备往外冲。   苗青李吓了一跳,“你干嘛去?”   “我出去一趟,”申宁脚步刚迈出门槛,又回头狠狠盯他一眼,“不准进我的屋子!”   苗青李缩回脖子,试图询问,“这么大的雨你要干嘛去啊?”   申宁并没回答,她已经冲进了深重的雨幕里。   此时,知青点。   知青点在山脚下的不远处,地势低洼,短短一个多小时,附近的雨水顺着坡度往下,都流到了这里。   谢温时站在门边,雨水已经十几厘米高,没过低矮的门槛,在屋里积了几厘米。   鞋里进了水,湿哒哒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他望着越下越大的雨幕,不禁皱起了眉,有些忧虑。   申宁家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那里地势高,短时间内应该没什么事,不过知青点就不一定了。   雨势不见小,围在屋门口的几个女知青更加害怕。   “这水都进屋里了,等会儿不会把房子淹了吧?”   这还是她们第一次在红江沟见这么大的雨。   宋雪洁咬住嘴唇,感受着雨水没过脚踝的湿润感,想躲开,可退无可退。   “要不我们先出去吧?”   “可我们连个雨衣都没有,”一个女知青不太愿意,她觉得这雨到不了淹房子的地步。   她们所有家当都在这屋子里,要是真被水泡了,一半东西都废了。   宋雪洁听出她的不乐意,可看看滂沱大雨,还是咬牙决定出去。   她匆匆转身回屋,留下一句话,“我要收拾点东西先出去。”   不然要是真淹了房子,她们逃出去都费劲。   谢温时也是这么想的。   他转身回屋,没收拾其他的,把几本书和笔记本用油纸包好,免得被雨水淋湿,又把所有的粮票和钱也带上。   花两分钟收拾完,再到门口时,屋里进的水肉眼可见又高了些。   谢温时看看剩下三个还在犹豫的人,难得好心提醒了一句,“东西被淹总比人被淹了好。”   说完,也不看他们的反应,冲进了雨水里。   这雨太大,一出门,雨水从头淋到脚,已经湿透了。   他不得不眯着眼,拎着东西推开院门,大步往外跑去。   院门一开,他看见了上坡迅速往下流淌的水,哗啦啦像一条小河,往知青点里聚集。   其余两女一男一愣,终于认清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们对视一眼,急忙冲回屋子收拾重要家当。   谢温时顾不得和申宁还在生气,大步往她家的方向冲去,半路上,却远远看见个模糊的棕色身影。   对方披着斗笠,速度极快,几乎像在雨中飞行。   他脚步一顿,已经认了出来。   是申宁。   申宁也看到了他,她冲过来,“谢温时!”   一张嘴,便感觉雨水在往嘴里淌。   雨水压过睫毛,往眼睛里流,谢温时看不太清,是全凭对她的了解认出的。   他握住她的手腕,急促地说了一句,“去大队长家!”   申宁想把身上的斗笠给他,他却知道她想做什么似的,压住了她的手。   谢温时压了压她斗笠的帽子,便掩着她往大队长家跑。   大队长家就在这旁边,不到两分钟,两人便到了地方。   彼时,大队长正站在屋门口,忧心忡忡地望着暴风雨。   他比下午更愁了。   不下雨让人忧心,可是这雨下得太厉害了,更让人忧心。   不会出啥事吧?   大门突然被人敲响,大队长吓了一跳,罩上一边的斗笠便去开门,“谁啊。”   一开门,先看见了被斗笠盖住的申宁。   她被谢温时掩在怀里,头顶被他的手遮着,看着情况还好。   而她身后的谢温时浑身湿透,此时被雨浇着,一身狼狈,语气却异乎寻常的冷静。   “大队长,知青点地势太低,雨已经淹进屋里块十厘米。”   大队长让过身让两人进来,“什么?!”   他飞快回忆,知青点的房子的确是多年的老房,年久失修,在一块洼地,这么大的雨的确可能被淹。   这么说,大队其他地势低的房子也危险!   申宁眨眨眼,年代文里除了知青点,好像没有房子倒塌。   而且,这次的事件下,是促进男女主感情的重大环节,其他无关的人根本没有描写。   谢温时护着她匆匆进来,大队长一家人待在正屋,见此都围了上来。   “咋浇成这样?外面的雨看来是真越来越大了。”   “翠云,快拿块毛巾。”   “宁宁你身上湿没湿?也快擦擦。”   大队长媳妇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儿媳妇翠云拿了毛巾,递给谢温时。   谢温时擦了下脸上的水,没有层层雨水堵着,眼睛终于能睁开了。   他先看了眼旁边的申宁,她上半身衣服还大致是干的,但腰部以下,也被雨水斜打着湿透了。   小脸有些湿漉漉,但不像他这么狼狈。   屋子里的人都等着他说外面的情况,他想起刚才跑过半个大队看见的景象,缓缓开口。   “除了知青点,还没看见其他淹得严重的房子,但是雨这么大,要是下到明天就不一定了。”   “不能吧,”大队长媳妇有些担忧,“这雨下得这么突然,还一边打雷,应该是雷阵雨吧。”   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会下很久。   “可眼见着这雨也没停啊,”大队长望了望门外的雨,他家地势高,也看得出雨势很大。   一屋子人都沉默下来,还是翠云想起了什么事,突然开口。   “宁宁你看见青李了吗?他说给你送猫去了,”她问道。   申宁一愣,这才想起被自己忘在脑后的苗青李。   “他还在我家,”她话音刚落,便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   她懵懵转头,就对上了谢温时的眼。   翠云也一愣,急忙打圆场,“肯定是雨太大了没回来是吧?”   申宁跟着点头,拿指尖悄悄蹭了蹭他的手心,“我就一个斗笠嘛。”   谢温时捏了捏她的指尖,神色不明,并未说什么。   他们在大队长家等了一阵子,屋里烧了火,谢温时慢慢地烤衣服,想看雨什么时候变小。   但天色越来越黑,从纯粹的乌云压顶到步入夜色,雨也没小。   大队长越来越忧心,已经下了好几个小时了。   申宁被大队长媳妇和翠云围着说话,说着说着,她就有些犯困。   该到睡觉的时候了。   她重重打了个哈欠,眼睛里出现一层蒙蒙水雾。   大队长媳妇关切道:“困了?要不要在我家睡?”   申宁摇头,“我回家睡。”   这里人这么多,她就算睡也睡不安稳。   大队长媳妇想了想,也没阻拦,以申宁的实力回一趟家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申宁从炕边跳下来,顺手去抓谢温时。   大队长猛地“咳”了一声,“知青点那么危险又回不去,你拉他干啥?”   申宁被几双眼睛盯着,理直气壮:“我带他去我家。”   谢温时:“……”   其他人:“……”   大队长媳妇是看着申宁长大的,没生气,只是没忍住笑,“你一个女娃娃咋能把他带回去,不行,他先在我们家睡着。”   谢温时耳根泛红,因为暴雨而担忧的心情缓解了些。   他无奈收回自己的手,面对着几道促狭的目光,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大队长翻个白眼,朝申宁挥挥手,“你赶紧回家休息去,记得让青李回来。”   申宁不舍地看了谢温时一眼,披上斗笠,只好自己走了。   她回到自己家时,便见到正在外间美滋滋烤火的苗青李。   见她回来,苗青李乐颠颠给她倒水,“我刚烧的,还热乎着呢。”   雨天里的一杯热水,肯定会带给她温暖吧,他暗戳戳地想。   申宁接过搪瓷缸子,警惕地闻了闻,“你没用我杯子喝水吧?”   苗青李:“……”   他礼貌微笑,语气控制不住的阴阳怪气,“我哪敢啊?”   申宁脱下斗笠,扔到他怀里,“大队长让你回他家。”   苗青李并不意外,事实上,要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他下午就被申宁撵回去了。   他披上斗笠,特意跟她不舍地道别,“那我走了。”   申宁当然不会挽留他,她头都没抬,喝着水,走进里间潇洒关门。   苗青李想着今天也算成功套了近乎,还发现这只豹子脾气不错,心情颇佳。   他哼着小曲,冒着雨回到大队长家,笑着打招呼,“大家都没休息呢?”   眼睛在屋里一扫,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对方显然也很熟悉他,微微一笑,眼神却是凉得像是吹了一夜冷风。   “又见面了,苗同志。”   ……   这场雨足足下到第二天中午,雨势减小,已经不是出去会被迷眼的程度。   大队长披上斗笠,去知青点看了一眼,原先虽然老旧但还完整的知青点已经半边塌掉,石块混着泥胚倒在水泊中,浑黄一片,露出了室内的土炕和桌子。   倒霉的是,彻底塌陷的正是谢温时的屋子。   自从见到这一幕,谢温时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大队长也觉得头疼,“这塌得也太严重了。”   而且这块地的积水一时半会下不去,也不好修房子。   谢温时长叹一声,揉了揉太阳穴。   申宁凑在他身边安慰,“我帮你建房子!”   大队长却没附和,“这房子变成这样,普通翻修都不行了,何况修屋的日子知青们住哪儿?”   他皱紧眉,摇了摇头,“不行,我先去找找其他知青。”   这屋子抢不抢救的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大队长匆匆走了,申宁借机道:“我帮你搬东西!”   她刚要冲进去,就被谢温时扯着领子揪了回来,“等雨停了我再搬。”   申宁回过头,乖乖地点头。   她每次惹谢温时生气后就变得很听话,虽然,上次结不结婚的事,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谢温时的脸还是绷紧的。   昨天雨中见面,他短暂地和好了一下,还帮申宁挡雨,但到了今天,又变得冷冷淡淡。   她揪住他的袖子,他现在穿的还是大队长儿子的衣服。   这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肥大,显得人更清瘦,在潮湿的小雨里,更显得斯文有风骨。   她放软声音撒娇,“你还在生气嘛。”   谢温时看她抬头瞄了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我都道歉了你还生气。   他本不想这么着急,可半路杀出一个苗青李,又激起了他的警惕心。   那个年轻人一看就油嘴滑舌,申宁这么好,心眼又不多,被他诓去也是有可能的。   他打定主意,要在今天把这事解决。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问:“要是我和别人结婚了,你会怎么样?”   申宁眨眨眼,回答得毫不犹豫,“变成豹子去找你。”   谢温时摇头,“如果我去城市里了,你这么大一只豹子放在哪儿养?不行。”   申宁歪歪头,有点无措。   谢温时观察着她的脸色,知道她开始犹豫了,继续问:“如果我结婚了,就会有新的家庭,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申宁一呆,回忆着大队里那些夫妻,思索半天,才疑惑地道:“就会和一个女人类一起住。”   “还有呢?”谢温时耐心地引导她。   “还会,”申宁想了半天,“还会生小孩!”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谢温时声音加快,不等她思考,便清晰又急促的开口。   “如果我和别人结婚,我就会有新的家庭,会有妻子,也许还会有孩子。”   “我的注意力会放在他们身上,给他们做烤鱼红烧肉,给他们买糖。”   “到时候,我不能养你,也不能再和你接触。”   他循循善诱,突然放缓了语气,手掌抚上申宁的头发。   “如果这样,你还想让我和别人结婚吗?”   申宁听得傻住。   如果他和别人结婚,她就再也吃不到他的烤鱼和红烧肉了?也吃不到他的糖了?   她甚至再也不能被人撸毛贴贴了???   她突然意识到了这件事的恐怖之处。   谢温时看着她露出茫然和慌张,微微弯腰,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愈发轻柔。   “你是怎么想的?”   申宁抿抿嘴唇,几乎期盼的望着他,“那你能不结婚吗?”   谢温时错愕了下,心想这只小豹子真是从没想过他们俩结婚的可能性。   好在他见到了希望,并不着急。   他叹了一声,一双轻易一眨便含情的桃花眼望着她。   “可是我想结婚。”   他慢条斯理道:“我想和一个我喜欢的姑娘结婚,给她做红烧肉,给你买糖,给她梳头发……”   申宁听着,咽咽口水,露出肉眼可见的垂涎神色。   当谢温时的老婆,原来这么好吗?   大猫的惫懒本性上头,申宁小心翼翼看他,试探着问:“那,那我行吗?”   想起之前自己拒绝了他,她突然觉得有些后悔。   谢温时轻叹一声,“可我不想强求你,你不是心甘情愿的怎么办?”   他眉头微蹙,漂亮的桃花眼潋滟动人,作出委屈神色,深深望着申宁。   昨天的苗青李装可怜,申宁可以无视,可见到他这样,她就心疼得不得了。   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他看,“我情愿!我真是情愿的!”   听到刚才他妻子的待遇,她甚至想要立马上任。   申宁神色果断,虽然未必是真有了爱情,但起码是同意了。   谢温时暗暗松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他揉了揉申宁的头顶,捏捏她软嫩的脸颊,“嗯,等暴雨这事解决了,我就告诉大队长。”   申宁:“告诉大队长什么?”   “告诉他我们什么时候领证,”谢温时轻笑一声,沉闷了数日的心情彻底雨过天晴。   他快速道:“你现在十七岁,户口本上是下个月到十八岁,我现在十九,等十月份,就可以领证了。”   申宁晕晕乎乎跟着他的话点头,心里却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等走出十几米远,她才恍惚想起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户口本的?”她自己都记不清楚。   谢温时并未隐瞒,“我问了大队长。”   当年申宁落户是大队长带去办的,她的法定年龄,大队长自然记得。   申宁还是有点懵,被他一路从知青点带回了大队长家。   一回来,大队长媳妇便上前关心,“咋样?房子被淹了吗?”   谢温时摇摇头,“不算彻底被淹,但塌了一些,短时间内没法住了。”   大队长媳妇顿时唉声叹气,“这可是够倒霉的,那我家老头子呢?”   “大队长去找其他知青了,”谢温时道。   他温声问道:“我看您家院子里有辆小车,不知道能不能借一下,搬个东西?”   大队长媳妇点点头,“行!”   她去拿小车,谢温时捏了捏申宁的手,明明指骨纤细,手心却有肉,软嫩细滑,手感好得不得了。   院子里正打瞌睡的一人看着这一幕,眼珠子险些掉到地上。   苗青李懒洋洋弓着的脊背坐直了,凑到两人身边,看着两人连在一起的手,不可思议。   这么剽悍的豹子,就这么乖乖任他捏手?   这还是昨天那个不解风情的母豹子吗!   谢温时就是故意捏给他看的。   见苗青李过来,他微微一笑,“苗同志有事吗?”   申宁也看向他,眼睛微眯,写满了别碍事。   苗青李讪讪后退,“没事,没事。”   他连退好几步,看似侧过了身,实际斜眼竖耳观察两人交流。   谢温时柔声说话:“等下我去搬东西,你回家呆着好不好?”   申宁抓着他的手指摆动,摇头,“我可以去帮你!”   谢温时任由她拉着自己:“我自己很快就好了。”   申宁摇头,“我不,就去!”   苗青李一阵牙酸,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嫉妒谢温时傍住了豹子大腿,还是感慨申宁居然还会撒娇。   应该是撒娇吧,他不确定地瞄了眼谢温时。   他都忍不住笑了。   大队长媳妇回来,他收回自己的手,轻声道:“那等下我们一起去。”   大队长媳妇手里多了个简陋的木架子车,把车把递给他,“你现在就要去搬?要不等知青们一起呢?”   谢温时摇摇头,苦笑道:“等会儿估计大家就都去了。”   毕竟全部家当不知道毁没毁,正常人都会坐不住的。   大队长媳妇想想也是,唉声叹气,看着申宁和谢温时走了。   苗青李左思右想,觉得自己的机会也不是完全没有,喊了一声,“婶子,我也去看看!”   大队长媳妇还没反应过来,苗青李已经一溜烟跑了出去。   雨越来越小,等再次回到知青点时,基本已经停了。   其余几个知青和一些队员,都站在高处没被水淹的地方。   宋雪洁脸色难看,虽然她们女知青的屋子没塌,但脏水淹进屋门几十厘米,不知道屋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旁边的孙大娘安慰她,“没事没事,人还在就是好的。”   说着,指挥旁边的孙元义,“赶紧下去帮小宋搬东西去。”   宋雪洁哪里好意思,她和孙元义没见过几面,根本不熟。   可她还没等张嘴,孙元义已经挽起裤腿,跳下水泊往院子里趟了。   他脊背宽阔厚实,分明是极具压迫感的类型,可这次一看,却莫名让人依靠。   宋雪洁咬了咬唇,挽起裤脚想跟下去,又被孙大娘拦住了。   “这水这么凉,你下去不好,元义一会儿就搬完了,你等着就成,”孙大娘笑眯眯道。   说话间,一转头,就看见了远远走来的三个人。   前面的俩人一起推车,神态亲密自然,另一个孤零零跟在后面,十分可怜。   作者有话说:   房子都没啦,好在感情推进一大步(^///^)感谢在2023-02-16 17:31:57~2023-02-17 18:5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遇见端午 30瓶;温九念:) 4瓶;噗啦啦~ 2瓶;旗野野、盐烤鲭鱼、荨子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搬家   ◎三合一◎   推车的自然是谢温时, 申宁在旁边跟他说话,顺便瞪一眼悄悄凑过来的苗青李。   “你跟过来干嘛?”   他又不是大队的人,也没塌了房子,过来干什么?   苗青李笑嘻嘻道:“我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啊。”   他竖起手臂, 一用力, 纤细的手臂上就露出鼓起的腱子肉, 故意道:“我力气大, 肯定能帮上不少忙。”   说着,眼神分明落在谢温时白皙精瘦的手臂上。   谢温时懒得理他,申宁却翻个白眼,以为他隐隐炫耀的口吻是对自己说的。   她哼了声,直率道:“还能比我力气大?”   力气再大的狸花猫,那也是只猫。   苗青李笑, 语气故作亲昵, “哪能啊?你力气最大了。”   谢温时耳朵微动, 心中有些疑惑,申宁似乎不是这么容易和人混熟的性子。   可眼前这个陌生青年, 昨天帮她遛猫, 跟她说话,仿佛很熟稔。   他望了眼苗青李, 见他看过来, 对方灿烂一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有虎牙的人这么多吗?   谢温时心里升起一个猜测。   说话间, 三人已经到达了知青点前面,宋雪洁小步跑了过来, “申宁!”   她昨天下雨时衣服就湿透了, 身上穿的是孙家大儿媳的衣服, 有些宽松,不得不把裤腿挽起一些。   申宁望了眼知青点,和早上才隔了半个小时,里面的积水好像更严重了。   她看见房屋里抱着箱子出来的孙元义,指着他问道:“他是来帮你搬东西的?”   宋雪洁一愣,孙大娘从她后边跑了出来。   她笑眯眯道:“我让元义来帮忙的,不然小宋一个姑娘家,这老些东西得搬到啥时候去?”   申宁恍然大悟。   看来男女主角还没在一起?她心里揣摩着,看来孙元义也没对女主一见钟情啊。   孙元义扛着沉重的箱子踏上来,宋雪洁伸手要接,被他避了过去。   他摇摇头,声音低沉,“我来就好。”   说着,四下看看,寻找比较干净能放东西的地方。   谢温时指了指推来的木板车,“先放这里吧。”   孙元义目光在他和申宁身上停留了下,放下箱子,因为太沉,把车轮都压进地里几分。   宋雪洁涨红了脸,小声道:“是不是很沉啊?”   她零零碎碎的东西和衣服书本都放在这个箱子里,很难搬动,没想到孙元义这么轻松就搬上来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好奇地看了看他的手臂。   他只穿着白色背心,露出两只麦色健壮的手臂,肌肉饱满,看着就硬邦邦的很有力气。   孙元义因为训练,对旁人视线敏感,顺着她的实现往下,看到了自己的两只光膀子。   他微微一愣,罕见的有点局促,收了收胳膊。   她会不会觉得他穿背心太粗鲁?   宋雪洁还以为自己的目光让他不高兴,臊红了脸,愈发觉得紧张,低着头抠手指。   孙元义咳了声,看向孙大娘,“妈,我搬下一趟去了。”   孙大娘“诶”了声,笑得咧开嘴,“小心别把小宋东西弄坏了啊!”   等孙元义走了,她转而对宋雪洁积极道:“别看他是个大男人,干活可细心了,你放心等着就好。”   宋雪洁红着脸点头。   谢温时弯腰把裤脚挽到膝盖上,又挽起袖子,看苗青李一眼,“苗同志是来帮忙的?”   “是啊,”苗青李挺起胸脯,誓要把这个人类比成瘦弱无力的白斩鸡。   他利落地挽起衣服,特意对申宁道:“申宁你看着,我保证力气是他们几个里最大的。”   这话一出,孙大娘都看了过来。   她腹诽道:“小伙子体格没多壮实,口气倒不小。”   申宁没看苗青李,她看着底下的脏水,的确不太想下去。   可看看谢温时,她又不想让他自己搬。   谢温时仿佛读懂她的想法似的,揉揉她的头顶,“你乖乖等着,我很快就搬完。”   申宁正要开口,便见他看了苗青李一眼,声音含笑,“这不是有苗同志帮忙吗?”   “他力气大,还有志气,有他帮忙,我们肯定很快就能搬完的。”   苗青李哼了声,心道我这是展示自己的雄性魅力,才不是为了帮他呢。   但他面上不说,笑嘻嘻点头,跟着谢温时麻利地下了水。   谢温时不紧不慢,苗青李却十分迅捷,跑到倒塌的屋子里,左手抱起被褥,右手拎着暖壶出来。   经过谢温时时,他压低声音炫耀:“我的体力肯定比你好。”   谢温时看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越过他。   苗青李的确干得积极,谢温时第二趟刚刚开始,他已经跑完了第三趟,得到了申宁额外看的一眼。   申宁夸奖道:“你干得挺不错。”   帮小伙伴干了一大半呢。   苗青李谦虚地笑笑,一边展示自己的肌肉,一边道:“我这个人就是体格好。”   在动物界,身体好的雄性才能优先争取到配偶。   说着,他放下一大包东西,雄赳赳气昂昂去准备第四趟。   谢温时抱着第二趟的东西回来,放下东西,看了眼申宁的背影。   他附到申宁耳边,几乎咬耳朵道:“你们动物都这么单纯吗?”   稍微一激,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申宁惊诧地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她明明没说苗青李是动物。   谢温时指了指她的牙齿,“他也有虎牙。”   就这么猜出来的?申宁十分疑惑。   谢温时看着她懵懂的神态,轻轻一笑,要不是手脏,很想捏捏她的脸。   他没再去下一趟,因为苗青李再回来时,只拿了个暖壶。   “都拿完了,申宁我搬得快吧?”   申宁还没回答,谢温时先一步开了口,“真快,谢谢苗同志,不然我一个人不知道得搬到什么时候。”   他上前一步,笑着接过暖壶,神态十分感激。   苗青李:“?”   他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再看看被谢温时带到一边说话的申宁,觉得自己遭受了欺骗。   这个虚伪的男性人类!   因为孙元义和苗青李的存在,宋雪洁和谢温时的行李是最先搬完的。   大队长背着手走过来,忧心忡忡,“东西先搬到小学空教室里吧,我想想,接下来你们咋整。”   知青点一时半会修不好,他们也不能露宿街头啊。   谢温时应了声,看向宋雪洁,“你们先运?”   这个你们,自然指的是宋雪洁和孙元义。   两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孙元义看着宋雪洁扬起的脸,微微一怔,觉得心口都松软一片。   他抿抿嘴唇,点头道:“那我先去,宋同志,我们一起?”   他心里对刘宝志说了声抱歉。   自己的行李宋雪洁自然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送,她赶紧点头,温柔应了声,“好。”   孙大娘借机道:“那你们先去搬,我回家收拾收拾,正好做个午饭,等会儿你们俩来家吃。”   不给宋雪洁拒绝的机会,她转过身就赶紧走了。   宋雪洁和孙元义对视一眼,莫名脸颊发烫,想帮他搬东西,却被他轻轻挡在了一边。   “我自己来就好。”   孙元义把东西全部摆到木板车上,握着车把,轻轻松松抬了起来,“我们走吧,”他转头道。   宋雪洁应了声,急忙跟上他的脚步。   大队长并没注意这两人,他愁得眉头紧皱,不知道这几个知青往哪儿安排。   谢温时猜到他的苦恼,温声道:“我听说,有些地方是把知青安排到本地队员家里的,付钱和粮就好。”   大队长一愣,“和我们住一起?”   谢温时颔首,“比如一个知青分到一家暂住。”   毕竟,有选择的话,他也不想去红江沟小学的教室里长住。   大队长认真思索了起来。   现在住知青点这几个知青都是品性比较好的,也不闹事,在大队几个月,总有几个比较熟悉的本地人,要是安排到队员家里借宿,那应该也不错?   他心里权衡着利弊,又背着手走了,“我和书记他们商量商量去。”   他不知道,他刚走,申宁就迫不及待开了口,“那你可以去我家住吗?”   谢温时无奈,还好身边没有其他人听见——苗青李不是人。   他轻声道:“还没结婚,不行。”   “啊,”申宁失望下来,“那你要去哪里住?”   “看大队长怎么打算的吧,”谢温时望了眼大队长的背影,“是抽签,还是我们自己找地方。”   大队长和书记他们讨论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让他们暂住队员家里。   中午的时候,他把几个知青叫了过来,说道:“现在知青点塌了,你们先去队员家里借住一阵子,等知青点修好了再搬回来,咋样?”   除了谢温时,其他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齐齐一愣。   宋雪洁有些犹豫:“那我们去谁家住啊?”   “你们每个人去一家,”大队长道,毕竟大多数人家屋子也不宽裕,能容纳一个人就不错了。   他环视下面一圈,“你们有啥想法吗?赶紧说。”   有个男知青问:“我们要是在队员家借住的话,住宿费和粮食怎么算?”   大队长道:“吃多少粮就给队员多少就是了,至于住宿费,随便给几毛钱就是了。”   有人乐意有人不乐意,毕竟和队员们生活习惯不同,到时一起住,肯定会产生不少问题。   谢温时紧接着问:“那我们是自己找借住的人家吗?”   大队长点头,“你们就去找关系好的,有空房子的。”   大队里满足这个条件的不多,孙大娘家恰好就有空房子,宋雪洁顿时松了口气,想起了那个冷硬又健壮的男人,不自觉有些紧张。   谢温时也在思索,思索着思索着,眼睛就落在了大队长身上。   大队长家房子不算小,他只有一个儿子,和翠云结婚后生了两个女孩,家里是有空屋子的。   大队长被他盯着,咳了两声,“你们自己去找找,等找到了来告诉我。”   几个知青匆匆走了,谢温时刚准备上前,便听见他警惕地道:“你不会想去申宁家吧?不行!”   谢温时面露错愕,失笑,“怎么可能?”   他冷静道:“我是想问问,能不能去您家借住?”   大队长家的人脾气都不错,品性也都好,住进去不会有什么问题。   大队长一愣,没想到他是为这个来的。   他想了想,便也点头,“成!那你等会儿就把行李搬我家去。”   谢温时笑着道谢,准备去暂时搬个家。   没有申宁在,苗青李冷眼看着他从小学往外搬东西,抱着胸站在旁边。   他声音脆亮,满是少年气,说的话却阴阳怪气,“这么沉的东西,不会有男人搬不动吧?”   谢温时瞥他一眼,弯腰搬起木箱,精瘦的手臂上青筋凸起,清晰的肌肉线条显现出来。   苗青李一呆,这人居然还是有肌肉的!   那刚才在知青点搬东西他怎么那么慢?!   这间教室只有他们两人在,谢温时抱着箱子,经过他时笑问:“绵绵那么喜欢你,你不会是猫吧?”   苗青李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申宁告诉你的?”他瞪着谢温时。   实际上他心里想的确是另一件事,申宁她,难道把自己的原型告诉他了?   他们这样能变成人的动物都十分谨慎,隐藏自己,比方他,除了苗家人根本没人知道他是猫。   可申宁却把自己的最大的秘密告诉这个人类了?   苗青李警惕起来,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变成一片审视。   谢温时见此,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八成是真的。   他笑了声,“申宁没有说。”   说完这句话,他便抱着箱子从苗青李面前走过,步伐稳健,没有一丝沉重慌乱。   苗青李凝神看着他的背影,决定去找申宁问清楚。   他找到申宁家时,申宁正在认真烤鱼,准备烤好了给谢温时送去。   苗青李匆匆冲进来,径直道:“那个人类知道你是豹子?”   申宁瞥他一眼,“知道啊,怎么?”   苗青李皱紧了眉,“你为什么告诉他?”   作为一只在人类社会生活的人形猫咪,他最先学会的就是防备心,自然难以理解申宁的行为。   他越走越近,带着股湿淋淋的水味儿,被申宁挥开。   苗青李不像平常那么吊儿郎当,满脸严肃,站住脚步盯着她,非要等一个答复。   “你是喜欢他?他现在喜欢你,可他要是什么时候不喜欢你了,把这事说出去怎么办?”   他们这样的,在以前叫妖精,被人发现都是要烧死的。   申宁摇头,“他不会的。”   苗青李怒极反笑,“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你们认识多少年了就这么信任他?!”   他气得胸口起伏,这份怒气和申宁本人无关,仅仅来自于一位相同处境的同类的提醒。   申宁奇怪地看着狸花猫炸毛,手里的烤鱼翻了个身。   她认真算了算,然后回答他,“我们认识十年了。”   “十年你就——”苗青李的话语戛然而止,不可思议地重复,“十年?”   这两年才开始知青下乡,谢温时是今年才来的红江沟,而按大队长所说,申宁已经呆在这里十年来。   他们俩难道很早以前就认识?   申宁并不想跟他仔细解释,不耐烦地皱起脸,“你还有啥事?”   苗青李咬着牙摇头,还想再问,绵绵已经闻到他的气味,从屋里跑了出来。   “喵呜”一声,然后跳进了他的怀里。   申宁心喜,“正好,你带它出去遛遛。”   手里的烤鱼已经烤得金黄焦香,看谢温时烤了那么多次,她的手艺大大进步。   她拿了根筷子戳进去试试,已经全熟了。   烤鱼收起,熄了火堆,申宁不忘给这只傻在原地的狸花猫一点遛猫劳务费——一条大鲤鱼。   她又拎了一条四五斤重的大鱼,把他赶出去,锁上院门,便乐呵呵跑去大队长家。   她跑得快,到大队长家时,手里的烤鱼还是热的。   谢温时刚搬回来一趟东西,按按手臂,转头便看见了大步跑来的申宁,直扑到他身上。   他下意识接住她,便听见大队长媳妇的咳声。   转头一看,她的两个小孙女正满脸好奇地盯着这儿呢。   谢温时松开手,申宁把手里装烤鱼的盘子给他,另一条生鱼递给大队长媳妇。   “草甸子里的水升上来了,鱼好多。”   “你自己留着吃多好,”大队长媳妇推拒了两句,见申宁不住地往谢温时身上看,抿嘴一笑。   她接过鱼道:“中午你留下来吃饭,大妞二妞,跟奶奶去厨房。”   她伸手牵住两个孙女,见到大鱼,两个小女孩乖乖地跟她走了。   院子里只剩谢温时和申宁两人。   谢温时放下盘子,“我先去洗手。”   申宁就跟着他,听见他温声说:“这阵子我先借住在大队长家,下班不好去找你了。”   不然,他都能想象到,下班后再出门时大队长阴恻恻的眼神。   申宁不太高兴,歪了歪头,“那怎么办啊?”   她眼巴巴看着谢温时,分明是想让他想个办法。   谢温时想了想,嘴角抿起一个浅笑,“等十月份?”   “为什么?”申宁不明白。   谢温时洗干净手,转头看她,一双桃花眼里笑意止不住的溢出。   “等我们结婚了,就可以住在一起。”   申宁眼前一亮,“那到时候你住在我家!”   她伸长胳膊比划,“我的炕好大,可以分你一半!”到时候,就每天都能吃上他做的饭。   谢温时“嘘”了一声,“小点声。”   他低声笑道:“要是我到时候还在公社工作,嗯,这是不是叫倒插门?”   申宁认真想想,“好像是诶。”   好像男人倒插门会觉得丢人,她咬了咬手指,有点犹豫,“你愿意倒插门吧?”   “你的门的话,可以,”谢温时忍不住笑。   申宁便灿烂笑了起来,催他去吃鱼。   大队长媳妇从厨房探头看了眼,给他们俩塞了两双筷子,又缩回了厨房。   大队长过了十几分钟才回家,没一会儿,苗青李也抱着猫回来了,几个知青都找到了去处,他们在饭桌上聊了起来。   “宋知青去了老孙家?我看红梅挺喜欢她的,”大队长媳妇吃了口菜,并不意外。   孙大娘本名红梅。   大队长点头,“我刚才去老孙家看了一眼,一家人帮她收拾东西呢。”   大队长媳妇咂咂嘴,和翠云对视一眼,想起了说过的八卦。   “我看她是有让元义和宋同志接触接触的想法,不过这俩孩子也挺配的,就是——”就是是个知青。   不过饭桌上还有另一个知青,大队长媳妇这话没说下去。   知青和本地人相比,肯定是要更不稳定一些的,上面的政策一变,他们要是能回城了怎么办?   大队长摇摇头,“你管这些干啥,让人家孩子们自己想去呗。”   他想想自己在孙家时,看见孙元义主动帮宋雪洁搬箱子擦房间,觉得这孩子可能是有点心思的。   申宁坐在谢温时旁边,给他夹了一块鱼肉。   谢温时感觉到旁边有道目光盯着,他夹起鱼肉,微笑着对着苗青李吃了进去。   苗青李:“……”   他愤愤收回目光,看着桌上炖汤的一条大鱼,知道申宁带鱼出门是干嘛来了。   说到了宋雪洁,大队长媳妇顺势问起了申宁,笑眯眯道:“那你呢?”   申宁一愣,“啊?”她怎么了?   大队长媳妇又看了眼谢温时,挤眉弄眼道:“我说你和谢同志啊!”   她语重心长,“你们俩岁数也不小了,既然处对象,就得考虑考虑领证办酒的事情了啊!”   申宁歪头,拿手指头戳了戳谢温时。   谢温时咽下嘴里的饭菜,笑着说:“我们想着等十月份的时候再去领证,到时候法定年龄就到了。”   大队长媳妇一愣,大喜,她本来只是故意提醒一下谢温时,没想到人家都想好了啊!   她连连点头,“这可是大喜事儿啊!”   大队长看了谢温时一眼,暗暗点头,看来还是很有责任心的。   一时间,桌上除了苗青李,大家心情都很愉快。   苗青李心情复杂,豹子的大腿还没抱上,她都要和一个人类结婚了。   他用力嚼着嘴里的鱼肉,内心悲愤。   ……   此时的孙家。   孙大娘给宋雪洁抱来一床被子,笑道:“这是去年我打的新被子,还没用过呢,你先用着。”   她把被子展开,干净崭新,不厚,正适合眼下这个季节。   宋雪洁赶紧道谢,“谢谢大娘,真是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的,”孙大娘豪爽笑笑,把被子铺到炕上,“你就安心在大娘家住着,有事就找我和元义,对了,元义,小宋的炕箱呢!”   孙元义正在一边站着,指了指脚边的炕箱,底端被水浸了,颜色明显比上面深了一块。   “有些湿了,恐怕得晾干以后才能放上去。”   包括宋雪洁的被褥之类东西,多少都进了水。   他在这里,宋雪洁看看箱子,想打开收拾却又不能——里面还有贴身的内衣呢。   还是孙大娘发现她的尴尬,恍然大悟,推了他一把,“你去烧壶水,等会儿让小宋喝两口热乎的。”   孙元义没多想,转身去了。   宋雪洁这才弯腰收拾箱子,一样样东西拿出来,有书被泡坏了,她小心地捡出来放到一边。   东西都摆到旁边,这些衣服都要重洗,还有被浸湿了的肥皂。   孙大娘看得咂舌,“这是多少好东西都被祸害了啊。”   宋雪洁摇头苦笑,“还好我走前把口粮放到了炕箱上,吃的还没湿。”   不然,她现在连吃的都拿不出来。   这一场暴雨,真是无妄之灾。   但对于知青们是倒霉事的大雨,对于田里的庄稼来说,勉强还算是一场好事。   除去被冰雹砸了的,大雨带来水源,让有些干枯的土地好好地接受了一波灌溉,又变得湿润饱满起来。   这一场雨浇了周围几个大队,却只有红江沟的知青点情况最严重。   最开始的传闻还是知青点被淹了,塌了间屋子,传着传着,就变成了知青点整个都塌得没法住人了。   没过两天,听到风声的刘宝志慌慌张张来了。   他直奔原先的知青点,只看到了一片积水包围的空院子,半间屋子倒塌,里面的摆设空空如也。   他心口一乱,怕宋雪洁出什么事,连忙拦住人问。   “宋知青呢?原先住在这儿的宋知青呢?”   被他拦住的那人一愣,奇怪地看着他,“现在她住在老孙家呢。”   “哪个老孙家?”刘宝志着急地追问。   “就是家里小儿子当兵的那个,孙元义他家!”   刘宝志又匆匆忙忙走了,他来过孙家,没费什么事儿,就找到了位置。   院门是打开的,还没进去,他就听见里面的声音,柔和软糯,是宋雪洁的声音。   “谢谢孙同志,我自己去打水就好。”   紧接着是孙元义低沉浑厚的嗓音,“水井那边离得远,正好家里水不够,我自己去挑两趟就好了。”   刘宝志抬头,就看见对着一个水桶拉扯的两人。   他微微一愣,“宋同志?”   宋雪洁许久没听到这个声音,吓了一跳,转头就看到了刘宝志,往孙元义身后缩了缩。   孙元义抿紧嘴唇,“你怎么突然来了?”   他拎起宋雪洁显然无暇顾及的水桶,想了想,又拎了一个,拿起担子。   刘宝志看着眼前这个场面,有点懵。   “你、你怎么在孙家住啊?”   “知青点塌了,知青们都借住在队员家里,宋同志恰好在我家,”孙元义简略地解释道。   他看看躲在自己身后的宋雪洁,已经知道了她的态度。   他看向刘宝志,心里歉意之余,渐渐坚定下来。   他声音温和了些,对宋雪洁道:“我和刘宝志出去一趟,你在家呆着?”   宋雪洁忙不迭地点头,迈出的脚收了回来。   刘宝志一愣,“我又不去打水,你带上我干啥?”他还想和宋同志好好说说话呢。   孙元义一只手抓着所有东西,另一只手死死拉住刘宝志。   “我有话和你说,”他沉声道。   刘宝志恋恋不舍地看着宋雪洁一眼,这才被他拉走,有些不耐烦,“你要说啥?直接说呗。”   孙元义却走到了离家十几米远外,这才说话。   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便没有再犹豫。   他站定,直视着刘宝志的眼道:“我喜欢宋同志。”   刘宝志僵硬在了原地。   他的耳朵钻进这句话,但由于太过震惊,大脑一片空白,好半天,他才迟钝地问出声:“你说什么?”   孙元义望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宋同志。”   “哪个宋同志?”刘宝志骤然看向她,指着远处的孙家家门,“宋雪洁?”   他语气急促,像快速拉动的风箱发出的呼哧声,“你明知道我喜欢她,现在跟我说你也喜欢她!孙元义你什么意思!”   孙元义沉默。   刘宝志语气激烈,“你现在和我说是什么意思?她也喜欢你?还是你跟我说你们俩已经成了?”   孙元义任由他骂,最后才坚定道:“不管宋同志喜不喜欢我,我都喜欢她。”   他冷静道:“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我当你是兄弟,所以如果我追求她,告诉你一声。”   不然,他冷眼看着刘宝志讨好宋雪洁,然后自己一边撬墙角吗?   要是他真这么做了,这个兄弟才是真没法做下去了。   刘宝志被气笑,“所以你这是通知我呗?通知我你要追她了?”   他胸口不停起伏,拳头紧握,青筋暴起,像是下一秒就要打在孙元义的脸上。   即使这话不好听,孙元义还是说了,“是的。”   刘宝志猛地挥拳,打在了孙元义脸上。   他提前察觉到了,却没躲,脸被打得侧过去,嘴里冒出铁锈味,他舔了舔腮,挨了这一下。   但刘宝志打第二下时,孙元义还了手。   他紧紧抓住刘宝志的拳头,冷静发表言论,“你打不过我。”   “打不过老子也要打!”刘宝志太阳穴鼓动,咬着牙挥出另一只拳头。   孙元义的身手在部队里都是佼佼者,和野路子的刘宝志相比,不费什么力就打倒了他。   他不愿下重手,身上还是挨了几拳。   最后刘宝志闷头离开,孙元义捡起地上的水桶和担子,去水井打水。   挑着两桶水回家时,宋雪洁看见他,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   孙元义放下担子摸了摸脸,有些肿起,是口腔里出了血。   他笑着摇头,“没事。”   水缸里空了一大半,他把两桶水倒进水缸,哗啦啦的水声里,听见宋雪洁试探的声音。   “是不是、是不是刘宝志打你了啊?”   刚才他和刘宝志一起出去,回来就变成了这样,刘宝志也没跟着回来。   她不禁怀疑,难道是这两个人吵架打起来了?   孙元义“嗯”了声,倒完一桶水,又换了另一桶。   他看了宋雪洁一眼,神情温和明朗,“他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宋雪洁一怔。   等她反应过来时,孙元义已经又挑着担子到了院门口,眼见着就要出去。   她惊愕喊道:“是因为我的事?”   孙元义摇摇头,回头看她,“不关你的事。”   是他生了欲望。   宋雪洁茫然不解,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话,孙元义和刘宝志是为什么会打起来呢?   不对,她心想,孙同志怎么会为了她和刘宝志打架呢?   孙元义大步流星去挑水,炎炎夏日里,紧绷愧疚了多日的心情反倒尘埃落定。   他突然有了找人再打一架的冲动。   等水缸里的水挑满,放下水桶,他便去找申宁。   申宁正在墙角的阴凉地里打瞌睡,最近有苗青李帮着遛猫,只要付点鱼做谢礼就成,她潇洒得不得了。   突然有人敲门,她不耐烦地睁开眼。   “谁啊?”她咕哝两声,听见门外的应答。   “是我,孙元义。”   申宁打开门,就看见了嘴角青紫肿胀的孙元义,困意少了点。   “你被谁打了?”   孙元义想了想,“不算被打,我打回去了。”   他晃晃脖子,手指关节捏得嘎嘣作响,眼里都是跃跃欲试的战斗欲,“要不要来切磋一下?”   他补充道:“我会收着点,不会伤到你的。”   他要是只说前一句话,申宁肯定会拒绝,回去睡觉,可听到后半句,她却觉得自己豹子的实力被挑衅了。   她一笑,露出尖锐森白的虎牙,“你别被我打哭就是了。”   孙元义忍俊不禁,“口气这么大?”   “几年前我打不过你,但现在可未必,”他笑了声,指向对面较为平坦的山坡,“去那儿?”   申宁颔首,瞥了他一眼,哼道:“几年前你打不过我,现在也不会成功。”   孙元义不以为意,“未必。”   倒不是别的,而是男女天生速度、力量这些方面就有差异,就像部队里的女兵,干文职的更多。   申宁哼了声,活动活动筋骨,她好久没和人打架了。   两人走到山坡上,申宁走在前面,回身站定,眼神陡然凌厉起来,“开始吧。”   孙元义觉得面前的不像是个比自己矮半头的姑娘,反倒跟雨林里的云豹一样,充满威慑力。   他认真了些,摆好姿势,“开始。”   话音刚落,腿已经迈了下去,直扫申宁下盘。   豹子最引以为傲的是什么?敏捷和速度。   孙元义只觉得眼前一花,腿扫过空气,而眼前的黑影直跃而起,暴击向他的脖子。   等孙元义反应过来要躲开时,脖颈已经被一只手按住。   对方收敛了力道,虚虚握着,没碰到他的喉骨,但他还是感觉上百斤的力量压了下来。   他拧动腰身,想要挣扎,却怎么也快不过钳制住自己的那只手。   短短十秒间,他已经被按在了地上。   孙元义背部接触到厚实的草地,不可思议,想要说话,却先一步侧头咳嗽了起来——刚才被掐了脖子。   申宁知道自己没用力,站了起来拍拍手,语气得意。   “我就说你打不过我吧。”   孙元义抬头看她,眼神是真心实意的复杂,他怎么也没想到,练了几年的自己,居然真的打不过申宁。   他喃喃自语,“你真该去部队的。”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的时候,我想起来小时候看古装剧,里面不是有手刀砍晕人的情节嘛,我就手掌成刀,狠狠打在了自己的后脖颈上。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体会眼前一黑的感觉(T_T)感谢在2023-02-17 18:53:09~2023-02-18 20:2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703633 10瓶;查夏拉、旗野野、假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孩子   ◎三合一◎   几秒钟前申宁是什么样, 现在她还是什么样,一身整洁,连打斗的凌乱都没有。   她瞥了孙元义一眼,哼道:“我才不去呢。”   孙元义按了按微痛的脖颈, 拍拍衣服站起身, 真诚地劝说道:“你真的很适合去部队。”   和她的身手相比, 那些格斗术和拳法都没用了。   “天下武功, 唯快不破,”连她的动作都看不清,自然不可能打赢。   申宁不听他的话,打个哈欠,便准备回家。   一转头,就看见远处的山坡下走来一个人影, 鬼鬼祟祟走向申宁家。   她眯了眯眼, 是苗青李。   苗青李在围墙上往里看, 探头探脑,看着就偷偷摸摸, 不像干什么好事。   申宁撸起袖子, 大步流星下山。   孙元义看向她的背影,紧接着, 也看到了申家墙外的人, 微微皱眉。   这个人,好像是大队长家的远房亲戚。   苗青李正探头往里看, 想看看那只豹子在不在家,没想到, 肩膀突然被一只手拍了下。   “你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苗青李吓了一跳, 转过身, 便看见了申宁质疑的脸。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松口气,“你走路怎么都没声啊?”他没听到一点动静。   等抱怨完,他又笑嘻嘻道:“我来看看你。”   申宁绕过他打开院门,听见这话翻个白眼,就要进去。   苗青李急忙侧身挤进去,在被踢出去之前,赶紧道:“我有正事儿和你说。”   申宁死死拉着门的手一松,“行吧。”   在院子里踱步的绵绵跑过来,扑到苗青李身上,自从他出现,它明显更喜欢这只真正的同族——狸花猫。   苗青李弯腰抱起绵绵,认真道:“我好像找到绵绵的家了。”   申宁这才给他一个正眼,“嗯?”   苗青李解释道:“我找了很多附近的猫来问,一个传一个,最后问到了黑石大队,他们那儿以前就有一窝白爪黑猫。”   申宁听得点头,黑石大队离四平农场不远,绵绵是从农场带回来的,这样也有可能。   她不由得接着问:“那它是不是能送回自己家了?”   苗青李摇头。   他声音低沉了些,“那窝猫的大猫都被人吃了,只剩下跑出去的绵绵。”   申宁一怔,脸色陡然冷下来。   她喜欢谢温时,但并不信任大多数人类,因为,她知道有很多坏的人类。   就像她小时候看见的一些流浪猫,被人恶意地逗弄、殴打,她甚至在垃圾堆里,见过一只被生生剖开肚皮的小猫崽。   有些人类的心脏里天然流淌着暴力扭曲的血。   苗青李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我可以把绵绵带回我家,要是走运的话,它说不准也能变成人。”   申宁不再想黑石大队那些人,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等我一阵子,我去给你们多抓点鱼,”她想了想,“算抚养费。”   苗青李沉重的心情散去一些,咽咽口水,试探地指了指院子绳子上挂的大鱼,“那么大的行不?”   要是他自己的话,最多只能抓到四五斤重的鱼。   但要是申宁的话,只要河里有,她就能抓到十几斤甚至更重的大鱼。   何况她还能去草甸子里抓鱼!   申宁侧头看了眼,他指的是一条起码十斤重的大鲤鱼。   她大方地点头,“可以!”   绵绵仿佛听懂了自己快要离开似的,软软“喵”了一声,一双湛蓝的眼睛水汪汪看着她。   申宁摸了摸它的脑袋,突然觉得,原来绵绵还挺好看的。   申宁今天答应得尤其大方,看着心情不错,苗青李心思一动,紧接着开了口。   “昨天饭桌上,谢温时说你们今年十月份就可以领证?”   申宁看他一眼,“对啊,怎么了?”   自从昨天听谢温时讲了他未来妻子的待遇,她就接受了这个身份——有吃有喝有人撸毛,这多好啊!   苗青李不愿放弃这只大腿,说出最后挣扎的杀手锏。   “你知道我们这种为什么不能和人类结婚吗?”   申宁一愣,“为什么?”   苗青李郑重其事,语气严肃,“我们是不能和人类生小孩的。”   他认真地解释道:“你应该还没遇见过发情期吧?到时候要是你结婚,就会知道,我们和人类是根本没法怀孕的。”   他们这些动物变成人后,发情期也会随之不固定,和做动物时大相径庭。   申宁不解,“生小孩?”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苗青李点头,下意识地四下看看,没想到,看见了院门外缓缓走来的孙元义。   他眼神锐利,盯着苗青李,却问了一句申宁,“你们俩有事说?”   他心中疑惑,大队长这个远房亲戚来找申宁做什么。   苗青李闭上了嘴,申宁正等着他的回答呢,不由得看了孙元义一眼,   “我有正事呢,你快回家吧,”不耐烦地催促他。   孙元义默了下,但转念一想连他都打不过申宁,眼前这个苗青李肯定也打不过,应该不会出事。   他只好转身离开,临走前,警惕地盯了苗青李一眼。   等人一走,苗青李不满地嘀咕道:“这人怎么看我跟看贼似的。”   申宁催他,“你还没说完呢,什么发情期什么生小孩?”   “发情期就是动物发情的时候呗,”苗青李直白道,他们动物并没有性的羞耻观。   “等到这个时候,我们就会需要伴侣,就可以生小崽子了,但是你要是和人类在一起,就没法生孩子。”   他恐吓道:“人类男人是必须要有孩子的,你看看你周围,是不是大家都有孩子?”   申宁仔细想想,大队好像真的所有夫妻都是有孩子的。   她顿时紧张起来,满脸纠结,“没有孩子不行吗?”   “我们猫是可以的,”苗青李暗示地拍拍自己的胸脯,又嫌弃道:“可是人类男的必须要有孩子。”   “要是他们没后代,就会骂你是不下蛋的母鸡,等你老了不好看了,再把你抛弃!”   申宁惊恐地瞪大了眼。   苗青李觑了眼她的脸色,十分满意,笑嘻嘻道:“反正你要是和谢温时在一起很麻烦的,不如我这只猫,虽然不是同一个品种,也不能生小孩,但我不会介意的!”   他笑嘻嘻凑近申宁,“你要是愿意,我这就回家和我妈说,给你当上门女婿!”   到时候,他就能吃鱼自由,幸福一辈子了!   申宁推开他的脸,沉浸在他刚才营造的巨大恐怖中。   “人类真的必须要有孩子吗?”   她咬住嘴唇,头一次,露出了忧心忡忡的神色。   苗青李连连点头,他十分自信,他见过的每一个人类男性都是这样的,谢温时也绝不可能例外!   “不信你去问问谢温时,等他知道你们俩不能生孩子,说不准还会后悔呢。”   见火候差不多了,他摸了摸绵绵,“我带它出去遛遛去。”   临走前,不忘跟申宁强调,“要是你俩黄了别忘了我,我可是不介意没孩子的!”   申宁没理他,沉浸在自己的担忧中。   谢温时会不要她吗?   ……   谢温时从公社下班,走到红江沟的田埂上时,便准备换个方向去大队长家。   没想到,远远的,就看到了申宁的身影。   她在一棵大树下站着,垂头丧气,绕着树打转,看起来心情十分不好。   谢温时走了几步,她便察觉到脚步声,抬头见是他,便乳燕投林般扑了过来。   “怎么在这里等我?”谢温时稳稳接住她。   申宁抬头看他一眼,却不说话。   她忍不住担心,要是谢温时想要一个孩子的话,那是不是会很失望?   谢温时见她神情担忧犹豫,不像是没事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   他眉头微皱,声色更温柔,“发生什么事了?被人欺负了?”   他四下看看,见没人,轻轻摸了摸申宁的脸,哄她,“怎么不高兴?”   申宁在心里做足了思想建设,这才耷拉着脑袋开口,“你想要个孩子吗?”   明明不敢看他,却又忍不住用余光瞄着他的脸。   谢温时目露错愕,“嗯?”   申宁重复了一遍,“我是想问你,以后会不会想要一个小孩?”   谢温时迟疑了下,“怎么突然这么问?”   申宁摇头,固执道:“你先回答我。”   谢温时沉思了下,其实,这也是他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许久,他摇摇头,捏捏她的脸,“你才十七岁,想什么孩子的事情?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   他语气随意,申宁小心翼翼抬起眼,不自觉揪住他的衣摆。   她小声问:“可是,要是我们不能生小孩怎么办?”   谢温时一怔。   他轻笑一声,猜到了她想说的话,“我们两个在一起是不能生小孩的?”   申宁咬着唇点头。   谢温时并不意外,失笑一声,“我并不在意这事,孩子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他唯一在意的两个人,除了爷爷,只有申宁。   如果他和申宁能共同孕育一个孩子,那固然好,可那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她自己,才是雪中热炭。   他揉了揉她软嫩的脸颊,笑声明朗。   “我只喜欢你,和有没有孩子无关。”   申宁歪歪头,琥珀色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像水洗过的玻璃珠。   “那一直没有都没关系吗?”   “没关系,”谢温时笑,故意逗她,“要是我们有孩子,我才要担心呢。”   申宁疑惑,“为什么啊?”   谢温时捏了捏她的辫子梢儿,笑道:“她要是半人半豹子怎么办啊?”   申宁冒出一个诡异的联想:一只襁褓里的豹子脸小婴儿哇哇大哭,想着想着,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搓搓手臂,认同他的话,“我觉得没孩子也挺好的。”   她心口的大石落了地,笑盈盈扑到谢温时怀里,用脑袋蹭他的肩窝。   “你好香!”   谢温时耳根微红,揽住她的后背拍了拍,“不过是谁告诉你我们不能生孩子这事的?”   以申宁的性子,不可能无端想起这事。   申宁毫不犹豫出卖了苗青李,把今天上午他说的话通通告诉了谢温时。   谢温时眼睛微眯,暗暗记下了这件事。   这只狸花猫,倒是挺机灵的,如果他非得要后代的话,说不准真要和申宁分开了。   听到那些发情期的话时,谢温时一怔,从脖颈一路红到脸颊。   他咳了咳,着重问起了绵绵,“他要把绵绵带走?”   “嗯,”申宁补充道:“我会给他付好多鱼干当报酬的!”   谢温时笑笑,没有拦着,“那我也给他送点食物。”   两人从田耕往外走,申宁低头看见他背着的挎包,忍不住问:“你买糖了吗?”   “嗯,”谢温时颔首,捏捏她的鼻尖,“这次是玉米硬糖,我记得我小时候还吃过。”   申宁顿时咽起了口水,玉米硬糖很好吃,可是供销社偶尔才有。   谢温时索性打开挎包,把称好的一袋糖递给她。   申宁兴致勃勃打开,里面全是金黄的糖果,玉米形状,只有她小拇指的指节大。   她往嘴里塞了一个,甜甜的醇厚玉米糖香顿时弥漫在舌尖。   她满足地眯起眼,又捏起一个喂给谢温时。   谢温时含进嘴里,此时也进了大队,他揉揉申宁头顶,“你先回家去吧。”   申宁嘴里舔着糖,指向他的挎包,笑吟吟问:“里面是不是还有给爷爷的东西啊?”   她闻到了肉干和药膏的味道。   谢温时失笑,却还是点头,“我打算找机会给爷爷送过去。”   申宁歪头,“我今晚就能给你送过去!”   得知了谢温时不要小孩的消息,她心情大好,迫切地要再找个人分享自己旺盛的喜悦。   她把糖宝贝地收好,便直接动手去拿谢温时的挎包。   她一边扯包带一边道:“我很快就能送过去,不会有问题的!”   谢温时只觉得自己的包带都要被折断,不得不松开手,一下子,便被她抬高包带抢到了挎包。   她抱着包拔腿就跑,生怕被他拒绝。   谢温时站在原地,看着她充满生命力的背影,无奈摇头一笑。   他走回大队长家,苗青李正在门口靠着,见他进来,伸着鼻子嗅了嗅。   他闻到申宁的气味,心知这两人已经见过面,不禁有些得意。   可看看谢温时不动声色的脸,又有些疑惑。   难道豹子没和他说生孩子的事儿?   谢温时哪能不知他在想什么,却一言不发,也不解释,看着他抓耳挠腮的猜测。   他舌尖舔了舔口腔里的玉米糖,心情颇佳。   而申宁把谢温时的挎包抢回家,关上院门,这才顾得上饿得咕噜噜直叫的肚子。   一下午都想着生孩子那事,她都没心思吃饭。   现在胃口大增,申宁给自己做了条大鱼,吃得肚子溜圆,这才满意。   她看看从谢温时那儿拿来的挎包,打开后发现,里面除了食物药膏,还有一个笔记本。   笔记本不管,她把给谢爷爷的那部分东西拿了出来。   今天下午申宁去草甸子抓了鱼,本来是打算给苗青李大半的,还没晒干,她想了想,拿了一包已经晒好的鱼干。   所有东西塞进包袱里,趁着夜色,申宁又钻进了山林。   黑色的豹子在树间迅捷奔袭,没花多久,就找到了农场的位置。   她在栅栏外观察了一下,确认没人,才趴地变成人,翻进栅栏里。   申宁直接往谢爷爷那间屋子跑去,一身黑衣,和黑漆漆连个灯都没有的夜色融为一体。   等到了地方,她轻轻一敲门。   里面的人显然没想到,过了十几秒钟,才有人来开门,是老魏。   老魏见是申宁,有些意外,侧开身让她进来。   在炕边坐着的小宋猛地坐直了,“申宁?”   申宁许久没来,他下意识下炕穿上鞋,走近了迎接她。   申宁应了声,把肩膀上的包袱拎到手里,去看谢爷爷,“你最近怎么样啦?”   谢爷爷脸色比之前好许多,眼神明亮,也没那么憔悴了。   他坐直身体,笑道:“最近农场任务不多,体力活儿少,我们都挺好的。”   说着,他也有些奇怪,“申同志怎么突然来了?”   老魏和小宋都围在炕边看,最近只有谢温时来送东西,许久未见申宁。   申宁把包袱解开,里面的东西倒到炕上,语气活泼,“我来给你们送东西!”   包袱皮一抖,里面的东西哗啦啦落了地。   酥饼、白糖、鸡蛋糕、肉干、鱼干,还有两管治跌打损伤的药膏。   谢爷爷一愣,连忙道谢,“申同志怎么又带来这么多东西?”   申宁摇头,声音里含着笑意,“除了鱼干,都是谢温时准备的!”   她指了指那几样东西,让三人面露错愕。   他们知道这两人都是红江沟大队的,可是,关系都好到能交代这种事了吗?   最惊讶的还是谢爷爷,在他的印象里,谢温时不是这么轻易会交付信任的人。   何况还是这么要紧的事情。   申宁并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她送到东西,便熟练地在旁边坐下。   她怕谢爷爷担心,补充道:“他在公社,最近没机会来农场,我就替他来了。”   谢爷爷迟疑着点头,他还没问,小宋却忍不住开口。   “申同志,你和谢同志关系很好?”   申宁愉快地点头,毫不犹豫。   屋里的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老魏若有所思,“谢同志下乡也四个来月了吧。”   才四个多月,就能建立起这样的信任?   三个人都有些不大相信。   包括谢爷爷,他忍不住问道:“是温时特意找你来的?”   申宁想想,摇头,得意地抬起下巴,“我从他那儿抢过来的!”   谢爷爷沉默,他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他犹豫了下,问道:“最近温时怎么样了?”   他在农场消息闭塞,对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自然很担心谢温时。   申宁想了想,除去建小学和知青点被淹了的事,最近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前几天不是下了场暴雨嘛,”她道。   谢爷爷颔首,那场雨也波及到了农场,但不算大。   申宁继续道:“然后我们大队的知青点被淹了,谢温时住的屋子正好塌了。”   “什么?!”谢爷爷大惊,顿时惊慌起来,“那温时现在怎么样了?”   “他没事,现在在我们大队长家住着呢,”申宁说完最后一句话。   谢爷爷胸口大石落地,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他喃喃自语。   “他好着呢,”申宁语气里夹杂上骄傲,跟说的人是自己一样,“等知青点修好了就能回去了。”   不过,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到时候他去我家住也是有可能的。”   因为高兴,她垂在炕边的小腿都不由自主晃了两下。   现在地里活儿忙,大队长肯定是不会分出人手去修知青点的,等秋收后修好,那时候都十一月份了。   十一月份,说不准他们俩都已经结婚了呢!   申宁挺起胸脯,迫切要跟谢爷爷分享自己的喜悦。   谢爷爷听完一愣,屋里的人都大惊失色。   若他们没记错的话,申宁家只有她一个姑娘住啊?   他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申宁挠挠头,语气坦荡,“就是我们俩在处对象啊。”   谢爷爷一愣,老魏一愣,小宋却是最震惊的那一个。   震惊之余,还有些苦涩,不禁低下了头。   今晚的突然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谢爷爷听完这句话,觉得谢温时的信任找到了理由。   原来是喜欢人家。   按照谢温时的性子,虽然可能使坏,但不至于在这种方面诓骗人家姑娘。   他感慨之余,还有点欣慰,自己的孙子已经到了能成家的年纪了啊。   他看着申宁的眼神微变,从原来的感激慈爱,更多了一丝亲近。   “好,好啊,”他连连点头。   申宁便灿烂的笑起来。   谢爷爷和老魏看着是恭喜的态度,小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申宁也没在意。   短暂说了会儿话,她便脚步轻快地跑了。   出门时,谢爷爷特意在门口送她,见着她利落地往下跑,身形顿时隐没在了周遭环境中。   他叹了一声,合上门,心情颇有点复杂。   屋里两个年纪不小的老人看看小宋,默契的没再说起这事。   他对申宁多少有点喜欢这事儿,他们都看在眼里。   ……   第二天一早,苗青李就跑来了。   他拿着暂住的名义不用上工,一大早就来找申宁,询问昨天的事情。   他匪夷所思,问道:“你没和谢温时说你们俩不能生孩子这事儿吗?我怎么看他昨天心情很好呢。”   不止没生气,而且像是比往常的心情还要好。   他不知道,谢温时看见申宁主动考虑起他们俩的未来,高兴都来不及,当然心情好了。   申宁正在吃饭,加了红糖的玉米面粥加上蒸鱼,吃得津津有味。   她瞧了苗青李一眼,语气得意,“他说不用有孩子。”   苗青李:“?”   他抠了抠耳朵,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怎么可能有人类男性不要孩子的?!   申宁几口把剩下的早饭吃完,去厨房刷碗,一边跟他炫耀,“他亲口说的,不需要生孩子。”   苗青李喃喃自语,“怎么会呢?”   他要是真不要孩子,那申宁和他在一起,他苗青李岂不是真抱不上豹子的大腿了?   他一边思索该怎么办,又不受控制的想着:为什么呢?   难道谢温时身体有问题?他脑袋里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他越想越觉得是,不然,现在的人类男性怎么可能不需要后代?   他手掌狠狠一拍,想凑到申宁耳边说话。   申宁不耐烦地离远一点,“有话直说。”   除了小伙伴,她才不乐意和别人近距离接触呢。   苗青李顾不得这些细节,压低声音道:“我觉得他一定是身体上有点问题!”   申宁神情懵懂不解,“什么问题?”   她这只在大队呆惯了的豹子不懂这些也是正常的,苗青李摩拳擦掌,誓要给她解释明白。   “不是每个人类都能生孩子的,有的人,别看表面正常,其实中看不中用!”   他着重强调了“中看不中用”这几个字。   申宁奇怪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苗青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只单纯豹子,叽叽咕咕一通。   申宁的神色由茫然到震惊,由震惊到担忧,最后忍不住在心里想:谢温时的身体不会真有问题吧?   苗青李见终于给她说明白,松了口气,信誓旦旦道:“我觉得这个谢温时指定就是这样,身体有问题,根本就不能生!何况你看他瘦瘦弱弱的,哪比得上我们猫的腱子肉?”   说着,他不忘手臂用力,展示自己的肌肉。   听到后一句话时,申宁垮下了脸,“谢温时可比你好多了。”   她嘀咕了一句,匆匆刷完碗,把还在睡大觉的绵绵交给苗青李,便连人带猫赶出去。   她锁上院门,准备去上工。   走路的时候,脑海中却忍不住想起他刚才说的话,难道谢温时身体真的不行?   申宁咬了咬手指,心里又记挂上了新的事。   等晚上谢温时下工时,她带上他的挎包,又去公社下班的必经之路上等他。   谢温时远远地,又看到了树下等待的申宁。   她绕着树慢慢转悠,脚尖踢着树下的石头,看着比昨天还要纠结。   又发生什么事了?他加快了脚步。   申宁一看见他,就不由自主往他被衣服遮住的地方看,咬着手指,心里环绕着苗青李的话。   谢温时随着她的目光缓缓下移,微微一怔,脸色有些僵硬。   “出什么事了?”他侧过身避过她的视线,拿过挎包遮住自己。   申宁四下看看,苗青李说“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你就算问他,他也肯定不好意思告诉你。”   她犹豫半天,还是摇摇头,“没事,没事。”   心虚和好奇都快从脸上都溢出来了。   谢温时更加疑惑,“到底是什么事?”   申宁拔腿想跑,却不像昨天那么顺利,刚迈出去一步,衣服后领已经被谢温时死死拉住了。   他手臂发力,拉着申宁往回,便把人拉回了自己怀里。   申宁被他两只胳膊圈在怀里,呐呐无言,半晌才小声道:“我不想伤害你的自尊心。”   谢温时:“?”   他虽然不自负,但也并没什么缺陷,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短处伤及自尊,看申宁的眼神愈发古怪。   怕她溜走,他握住她的手腕,轻笑一声,“说说,你知道什么伤我自尊的事?”   申宁抬眼看他。   她纠结许久,神色中满是挣扎,谢温时一直耐心地等着。   起码过了两分钟,申宁见他实在要追问,才勉强开口:“你、你是不是身体有什么问题啊?”   这是她这辈子最谨慎的一句话,小心翼翼,生怕戳伤谢温时。   “什么身体问题?”谢温时还没反应过来。   因为幼时吃得好喝得好,刚到沪市的前些年过得也不错,所以他的身体状况比大多数国人都要健康。   哪怕最开始文弱一些,现在也练出了一层精瘦肌肉。   申宁咬住嘴唇,不自觉往下瞄了一眼。   谢温时一怔,脸上的红晕缓缓蔓延,一直延伸到衬衣领口之下,脖颈上,那一点红痣艳得惊人。   他咬牙切齿,几乎想捂住申宁的眼睛,“你、在、看、什、么!”   一字一顿,唇齿间仿佛咀嚼的是申宁的肉。   她讪讪心虚,收回目光,“我就是听说,不想要孩子的都是身体不行。”   她终于拿手遮住脸,指头缝里,两只眼睛却明明白白瞧着他。   谢温时:“……”   他敏锐地分辨出“听说”这两个字,“听说?听谁说?苗青李?”   见申宁没否认,他冷冷笑了声,“这只猫,真是越说越过分了。”   他不急着回大队长家了,四下看看,把申宁拉到一个角落里。   他恨不得把申宁的脑瓜子挖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仿佛察觉到他的怒气,申宁乖得不得了。   她任由他牵过去,嘴里辩解着,“我没嫌弃你,就算你身体不行我也不会抛弃你的。”   她满眼的真诚,看得出说的是真心话。   可就是真心话,才格外气人。   谢温时额角的青筋狠狠跳了下。   两人走到草垛后,背着光,谢温时的胸口剧烈起伏,把申宁压了上去。   他身体前倾,动作极快,手心垫在了她的脑后。   他一字一顿咬得很重,“那只猫嘴上没句真话,你再听他说几天,我是不是全身上下都有毛病了?”   申宁眨眨眼,口气天真,“你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   “没有,”谢温时再次强调,“我的身体很好,没有他想的那个问题。”   他指尖点了点申宁的脑袋,语气无奈,含着莫名宠溺,“明明是只大猫,怎么天天耍流氓?”   申宁捂住自己的头,讪讪道:“我没,”底气却不太足。   她在心里反思着自己,可能知道谢温时惯着她,所以才有恃无恐。   谢温时其实也并未生气,捏住她的脸颊轻轻一扯,把她的腮帮子都揪了起来,又伸手用力揉了揉。   申宁蹭蹭他的手,熟练地趴到他身上,“贴贴。”   和她越熟悉,她本性里属于猫科动物的那一部分就越明显。   谢温时习惯了她的粘人爱撒娇,拍拍她的背,不忘警告道:“下次可别再听苗青李胡说了。”   不然,他恐怕要被挑拨离间出各种毛病。   苗青李恐怕还不知道,申宁什么话都跟他说了吧。   申宁笑吟吟搂住他的脖颈,鼻尖擦着他的下巴往上,感受着他由僵硬又缓缓放松,完全不见刚才的顽劣。   “我保证,下次肯定不听他胡说了!”   她心里也有气,这个苗青李,说了两天没说出一句对的!   谢温时揉揉她的头发,悄悄松口气,“好。”   申宁这才跟他说起昨天去农场的事情,不忘告诉他,她说了他们俩在处对象的事情。   谢温时轻轻一笑,想问问小宋当时的表现,又觉得没必要。   大家都是经历过很多的聪明人,凡事点到为止,便足够了。   他从刚才被质疑的阴影里走出,笑道:“爷爷肯定很高兴的。“   谢爷爷向来主张自由恋爱,对他未来的妻子不做要求,只要他喜欢就好。   申宁欢喜地点点头,“我还说了你要去我家住!”   谢温时轻笑一声,“我最近在努力往县里走呢,要是我成功了,我们就去县里好不好?”   “去县里住吗?”申宁歪头。   谢温时颔首,却有些头痛似的捏捏鼻梁。   “不过具体的我还得好好筹谋一下,毕竟要是去了县里,回大队就没那么方便了。”   他还得找机会把谢爷爷从农场弄出来。   而且要是去了县里,远离了山和草甸子,申宁的口粮又是一个问题。   他虽然稿费还够花,但是如果天天买肉的话,也没有足够的肉票啊。   申宁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毫不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她眼睛亮晶晶的惊叹,“你好厉害,这就能去县里了吗?”   在县里的工作不太好找,就像陈明英,高中毕业,找到了个服装厂临时工的工作。   说起来,前几天他寄回孙家一封信,被孙母好大一通炫耀,好像说是什么订婚的事情。   可能是和上次那个叫洪珍的时髦姑娘?她没在意。   谢温时刚去公社没多久,要是想在县里找到适合的工作的话,是很不容易的,但这也说明他足够优秀。   他并没否认,却也没承认,“只是在找机会而已,能不能成功还不知道。”   他笑笑,不再说这件事,把申宁从草垛子上摘了下来,拍拍她背后的草屑。   她头发里也落了些草屑,谢温时仔细地给她摘干净。   末了笑道:“记得用我送你的梳子。”   作者有话说:   苗青李:看我胡编乱造,一定要搞黄你们俩 -O-感谢在2023-02-18 20:28:11~2023-02-19 23:0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遇见端午 20瓶;川上莫怀 7瓶;噗啦啦~ 3瓶;娅娅 2瓶;小静不想学会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标语   ◎三合一◎   申宁闲暇时间去了几次草甸子, 最后攒下来几十斤鱼,都是个儿大又新鲜的,开始晒鱼干。   苗青李借着来遛绵绵的名义,几乎每天来看一次, 仰头看着院子里挂满的大鱼, 脸上写满了满足幸福。   在他看来, 申宁这鱼跟给他抓的没什么区别。   申宁提着绵绵的身子, 把它交给苗青李,“你觉得这么多怎么样?”   苗青李已经发现这只豹子看着凶,其实脾气很好。   他咽咽口水,小心翼翼道:“我觉得挺好,要是更多点还能更好。”   他们猫家在县里过得艰难,每月吃不上几口肉, 只能吃难吃的人类粮食。   申宁瞪了他一眼, “你别得寸进尺。”   这个“得寸进尺”还是她新学会的成语, 虽然是谢温时用来形容她的,说她顺着杆子就往上爬。   苗青李摸摸鼻子, 嘿嘿笑着搂过绵绵, “我带它出去遛遛。”   借住在红江沟这几天,他天天带绵绵出去逛, 这只小家伙如今越来越粘他。   绵绵“喵呜”一声, 爪子搭在他肩膀上,懒洋洋又舒服的样子。   “出去玩喵, ”还朝申宁伸出另一只爪子,“小鱼干喵~”   这只猫养得越来越胖乎, 还学会了出去玩要带着零嘴儿。   申宁嘀咕一声, 摸出一大把小鱼干塞给苗青李, 警告道:“别都被你偷吃了。”   苗青李把鱼干揣进兜里,一脸的正气凛然,“那哪能呢?我们狸花猫都是很会分享的!”   他抱着猫一溜烟跑了,生怕申宁把小鱼干讨回来。   而申宁在门口想了想,今天不用上工,她不想上山也不想抓鱼,那她去哪里转转好呢?   她漫无目的地在大队里乱转,看到了不少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小孩子。   以前在大队里乱窜打闹的人类小孩,仿佛一夕之间就凑到了一起。   大家叽叽喳喳的,比在地里干活还热闹。   申宁好奇地四下看看,看见了领着两个小女孩的孙元义。   孙家两个小姑娘都是六七岁大,脸洗得干干净净,手牵手走在一起,笑容灿烂,正和孙元义大声说话。   “小叔,我们什么时候能去上学啊!”   孙元义摸摸她们的头,“等到了小学,小叔问问老师。”   申宁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原来今天是红江沟小学报名的时候!   她心中一喜,那她是不是能去看看宋雪洁?   孙元义也看见了申宁,她手插在裤兜里,身形高挑挺拔,在老旧的房舍间十分醒目,熠熠生辉。   他打了声招呼,“吃早饭了吗?”   孙家俩小女孩见到申宁,喊了声姐姐,一个个声音甜得不得了。   申宁走上前,摸了摸她们扎好的漂亮小辫子,“你们要去上学了吗?”   “是去报名,等开学了我们就能去上学了!”姐姐口齿清晰地喊道。   孙元义笑道:“队里适龄的小孩这两天得去报名,等过几天才开学。”   毕竟开学之前,家长们得准备好本子铅笔,学校那边也得按人头去准备教材。   申宁听着点头,“那宋雪洁现在是不是在小学呢?”   听到这个名字,孙元义微微一怔,脸微微红了,好在他肤色深,不太明显。   他点点头,“是,她一大早就去学校准备了。”   申宁便愉快地加入了孙家三人组,准备跟去小学看看。   姐姐凑近申宁,“申宁姐姐,你怎么没和谢知青在一起啊?”   申宁一愣,她对柔弱的人类小孩还是比较有耐心的,回答道:“他要上班。”   “我妈妈说你们在处对象,申宁姐姐,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姐姐晃着她的手问。   她是孙家二儿媳妇刘秀秀的小孩,没少听她妈说大队里的八卦,最近就数申宁的八卦听得最多。   “孙晓红!”孙元义加重语气,喊了姐姐的大名。   他点点姐姐的头,“你怎么还问这个呢?”   姐姐缩缩脖子,嘴甜道:“我想吃申宁姐姐的喜糖!”   这一带结婚都会简单办个喜宴,邀请关系好的亲朋好友和同大队的,小孩子们都有喜糖吃。   申宁还参加过大队长儿子的婚宴呢,她想了想,“可能今年?”   姐妹俩大惊,孙元义也一愣,几天没见,申宁和谢温时的进展怎么突然这么快了?   明明之前连处对象都没承认。   他眼神有些复杂,还有些欣慰,“挺好的。”   申宁歪头,四个人慢悠悠逛到小学,还没进去,就看到了门口穿梭的大人小孩。   感觉大队这个年纪的小孩都在这儿了。   他们挤进去,远远看到教室门口支着张桌子,宋雪洁他们几个老师正坐在那里登记。   申宁走近,便听见宋雪洁温柔耐心的声音。   “这个得登记户口本上的名字。”   “还没户口本?没事儿,后天我们可以带没户口的孩子一起去办户口。”   宋雪洁和一个队员解释着,好不容易弄完,就看到了远远走来的申宁。   当然,也看到了她身旁的孙元义。   她微微一怔,抿了抿嘴唇,端起手边的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水。   她扬起笑容,“申宁你怎么来啦?”   “来转转,”申宁看看桌子上的登记表,打眼一看,密密麻麻的几排人名,看来要来小学的孩子还不少。   原先公社小学离得远,雨天雪天上学也不方便,现在红江沟自己就建了小学,学费还更低,大家当然就把孩子送了过来。   孙家小姐妹俩跑了过去,一左一右拉住宋雪洁,“宋姐姐!”   宋雪洁笑着摸摸她们的脸,声音温柔,“等以后在学校看见我,就要叫老师咯。”   两个小女孩乖巧地点头,宋雪洁揉了揉手腕,继续登记。   她一大早就在这里登记,不止讲得口干舌燥,手腕写得也有些疼。   孙元义见到她的动作,眉头微皱,“宋同志手不舒服?”   宋雪洁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有一点,没事的。”   申宁眨眨眼,眼睛在这两人身上打转。   诶,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儿?   孙元义便并未说什么,只是道:“妈让我转告你,中午记得回家吃饭。”   这句话听着正常,却总有点过分的亲昵。   就跟、就跟他们俩是一家人一样,宋雪洁咬了咬唇,手下险些写错字。   她有点急切似的写完,这才道:“登记好了,这两天准备好作业本和铅笔,等开学就发书,八月十六号正式开始上学。”   今天是八月十三号,十六号正好是三天后。   孙元义点点头表示知道,深深地看宋雪洁一眼,这才带着两个小侄女离开。   而宋雪洁仿佛被他那一眼烫到了似的,脸颊慢慢红起来。   申宁没离开,她看着宋雪洁的脸,歪了歪头。   她怎么也脸红了?   宋雪洁看申宁一眼,十分奇怪她怎么没离开,但下一个家长带着孩子过来,也不方便问。   一直等到中午,她登记好上午报名的学生,申宁也在旁边嗑了不少松子儿。   她记得以前的谢家有瓜子可嗑,但红江沟没有葵花,她想磨牙只能嗑一嗑松子儿了。   她牙齿咬着没有裂缝的坚硬松子,嘎嘣作响,听得宋雪洁牙酸。   “你的牙不疼吗?”要是她的话,恐怕会把牙齿崩掉。   申宁摇头,把咬开的松子仁吃进嘴里,小小一颗,有股特殊的松香。   “不疼啊,”她自然道。   她连石头和野兽骨棒都能咬得动,何况这松鼠都能啃的松子。   她还给宋雪洁递了一小把,“你吃吗?”   宋雪洁摇头,浅笑时露出一点雪白的牙,“我可咬不动。”   她把桌上的东西都收进屋里,锁上教室的门,和其他三个老师打了声招呼,便准备先离开。   申宁亦步亦趋跟上,一边咬松子一边问:“你最近在孙家待得怎么样?”   宋雪洁一愣,下意思想起了孙元义的脸。   她面颊微红,点了点头,“还、还挺好的。”   都紧张到磕巴了,申宁好奇地凑近她的脸,小声问:“你是不是喜欢孙元义?”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或者孙元义喜欢你?”   这俩人都奇奇怪怪的,说起来相处好几天,指不定还是一见钟情了?   宋雪洁脸蹭地红透了,下意识看看四周,没看见其他人,才松了口气。   她轻轻跺脚,嗔道:“你说什么呢!”别过脸加快了脚步。   申宁迈大一点步子跟上去,嘴里的松子都顾不上吃了。   宋雪洁被盯得心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孙元义的脸。   他从水泊里帮他运行李,他帮她带走刘宝志,他还……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她脸色更红了。   昨晚,宋雪洁起夜时,猝不及防遇到孙元义在院子里冲凉。   他对着水桶,舀起一瓢凉水从头顶浇下,下颚抬起,和脖颈构成一道硬朗而流畅的曲线。   连他□□的精壮上身,她都一览无遗。   宋雪洁吓得当时就呆在了原地,手足无措,眼睁睁看着他披上衣服走过来。   他跟她说“抱歉。”   眼神里纯粹是冒犯了她的歉意。   不敢再想下去,宋雪洁猛地闭上眼,用力摇头,试图驱散脑子里的东西。   再睁眼时,对上了申宁好奇单纯的脸。   申宁把一颗松子丢进嘴里,十分不解,“你摇头干什么?”   “没什么,”宋雪洁拼命摇头。   她生怕申宁再追问,拔腿就跑,娇小的背影都透出一股子匆忙狼狈。   申宁站在原地,歪头看着她的背影,嘴里嘟囔:“怎么还跑了?”   她眼珠子一转,决定等谢温时下班回来问问他。   他最聪明了,肯定什么都能知道!   下午,申宁堵在了谢温时下班回来的必经之路上,在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剥松子。   松子都是松塔上结的,一颗颗剥下来,被她揣进兜里。   等他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时,她用力摇了摇手。   她少见的没跑去迎接他,在树下坐着,谢温时走近,就看见了她面前堆着的一小堆褐色松塔。   五六个已经剥干净的,还有几个还没剥出松子的。   “怎么在这儿弄?”他弯下腰,顺手拿起一个松塔。   “在等你!”申宁兴高采烈道,从口袋里抓了一大把松子给他。   这松子都是最好的,个头大没裂口,与之相配的,就是正常人都咬不开的牙。   谢温时只拿了几颗,把剩下的塞回申宁的兜里,“你自己吃。”   申宁失落了一下,眼巴巴看着他,嗓音拉长,“我专门给你剥的。”   他们都说红江沟的特产就是松子,好吃个大,油分也松塔多,大多数都是九十月份才成熟,她面前这一堆还是她特意去山上找的,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几个。   谢温时失笑,按住她的口袋,又抓了一小把回来,揉揉她的脑袋。   他哄道:“谢谢宁宁,我这就再拿回来。”   申宁满意,拿过一个松塔,一边掰一边道:“今天大队的小学开始报名了。”   谢温时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他“嗯”了声,等着申宁说到正题。   她特意等着说起小学,肯定是有事要说的。   申宁眨眨眼,“孙大娘的两个孙女也要去上学,是孙元义送去的。”   她继续道:“今天登记报名的是宋雪洁,我也跟着去看了眼。”   关键的人物恐怕都已经说了出来,谢温时琢磨了下,“孙元义和宋知青?”   毕竟申宁肯定不会问两个五六岁大的小丫头。   申宁点头如捣蒜,一双眼清明晶亮,“你怎么知道的!”   谢温时轻轻一笑,觉得她崇拜的样子实在可爱,心中可惜,怎么他十月份才到二十岁。   他顺势捏住她的脸颊,温热柔软,像捏了一团发好的白面面团。   “你想问什么?”   实际上,心里已经大概猜到了。   一男一女,如今还同住一个院子,除了感情,还能有什么值得问的呢?   果然,申宁小声道:“我感觉他们俩一见钟情了!”   谢温时挑眉,笑道:“一见钟情难道不是初见吗?他们俩都见过好多面了。”   “一见钟情”这个词,还是他吃醋陈明英时,非要申宁学的那些成语之一。   申宁支支吾吾,忘记了,年代文他们俩是一见钟情,可现在不是。   好在谢温时只以为是她记错了意思,并没多想,转而道:“他们俩互相喜欢了?”   “宋雪洁说到他脸红了!”申宁信誓旦旦,看看谢温时,找到了一个恰当的比较。   “就跟你之前总是脸红一样,红到脖子根!”   谢温时:“……”   他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下,有了进一步脸红的趋势。   申宁还没注意到他的变化,自顾自道:“不过孙元义我没看出来,他黑,不明显。”   谢温时脸色变幻,许久后,才化成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掐了下申宁的脸,“以后在外少说两句,不然我怕你挨打。”   怎么能这么气人呢?他心想,又忍不住看看申宁茫然的脸色。   偏偏连气人的样子都这么可爱。   他笑了声,转而道:“等过一阵子就知道了。”   如果孙元义喜欢宋雪洁的话,肯定会在离家前,就把亲事定下来的。   申宁不太明白,“为什么啊?”   谢温时给她耐心地解释完,又忍不住道:“你怎么这么关注他们俩?”   就跟宋雪洁和孙元义和她有什么重要关系一样。   这事奇怪就奇怪在,申宁平常明明不是个八卦的人。   她心里除了记挂着吃喝就是睡觉,余下的大半部分,都盯在了谢温时身上。   这些注意力被分给另外两人,他心中暗暗地吃醋。   申宁眨眨眼,当然因为他俩是年代文主角,和你有很大关系啊。   她含糊道:“我好奇呗。”   她麻利地把剩下的松子几下扒出来,揣进兜里,便愉快地掏出一把手帕包着的小鱼干给他,“你吃!”   申宁、绵绵、乃至于谢温时吃的鱼干都是这一种。   谢温时已经习惯了自己吃“猫粮”,他打开手帕捏了一条,递到申宁嘴边,“张嘴。”   申宁张嘴咬住小鱼干,和他告了别,这才拍拍裤子站起来,悠哉游哉回家。   谢温时轻笑一声,缓缓离开。   ……   红江沟小学还没开学,其他三个老师去公社搬教材,宋雪洁却有另外一个任务。   大队长把大半桶红漆交给她,又给了她一张纸条。   “这是公社让刷在围墙上的标语,你和谢知青一起参谋参谋,看看怎么刷。”   算上几个老师,大队里就数他们俩的字最好看。   宋雪洁一愣,“谢知青现在在您家吗?”   “没,”大队长摇摇头,已经十分自然地回答,“你去申宁家找他。”   好不容易公社放一天假,谢温时当然不会浪费这一天,一大早就去看申宁了。   宋雪洁瞬间明白,接过红漆和纸条,“那我放下东西就去。”   她把红漆桶放到小学的操场上,便去申宁家找人,还没到门口,便听见申宁的笑声。   她声音清脆,笑起来也像摇晃起来的玻璃风铃,“你手好笨啊!”   宋雪洁脚步一顿,小心翼翼走到门边,还没敲门,便听见申宁的声音。   “诶,好像是宋雪洁来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门便应声而开。   申宁站在门里,一头乌黑茂盛的头发披散着,只在上端编了辫子,大半头发散在脸边,衬得面颊白皙通透,像剥好的新鲜荔枝肉。   辫子那段被谢温时握着,他一手拿着把木梳,正看着宋雪洁。   手腕上,还套着两个带小黄花的黑色头绳。   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她总有种打扰了人家的感觉。   她讪讪道:“是大队长让我找谢同志,说看看怎么给小学墙上刷标语。”   申宁转头,“你要去刷标语啦!”   她想把自己的头发扯回来,谢温时手好笨,编了半小时都没编好。   谢温时把她的脸转回去,固执地握着她的头发,“马上就好。”   他转而看向宋雪洁,“等我给他扎好辫子就去,可以吗?”   宋雪洁忙不迭点头,“那我先去小学等着!”   说完,她便一溜烟跑了。   谢温时关上门,把申宁拉回板凳上,握住她的肩膀往下按,“坐好。”   申宁仰起脸,试图让他放弃这个辫子,“我都坐了好久了!”   “这次我们换个简单点的,”谢温时坚定道:“三股辫我肯定会。”   他把她的头压下去,经过刚才一通动作,勉强编了十公分的辫子又松散开了。   他索性拆开辫子,重新拿梳子梳顺她的头发。   申宁头发茂密,一只手都握不太住,他认真地一下下梳着,一定要亲手给她编出一个辫子。   申宁两手托着腮等着,看着面前的塑料镜子。   镜子里是她的脸,再往上,还能看到谢温时的下巴。   他手指白皙修长,骨节清晰而不突出,食指带着薄薄的握笔茧,勾住她的黑发,显得更加漂亮。   申宁的注意力渐渐转移到他的手上。   她看着这样一双手在她的头发间穿梭,不算快,有些笨拙,可还是很好看。   三股辫可比刚才谢温时尝试的多股辫容易多了。   花了三分钟,他就编出来了一条还算像样的辫子。   谢温时松了口气,把手腕上黑色带着黄色小花的发绳缠上去,辫子固定住。   他转到申宁面前,捧住她的脸往左转转,又往右转转,观察着他辛苦编好的辫子。   他编得有些松,好在申宁头发柔顺发亮,发间一点小黄花,利落又清新。   她的脸被他捧得嘟起来,他顺势捏了捏。   申宁打个哈欠,“还有一边没编呢!”   他忙活这么久,也才编好她右面一边的辫子。   谢温时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让她看镜子,“我很快就能编好了。”   他回到申宁身后,握住她左边留下的长发,继续刚才的工作。   这次花了两分钟,他就编好了这边的辫子,头绳紧紧扎上去。   申宁以往都是胡乱编一个大辫子,今天头一次编两个,不由得对着镜子看了看。   她拉了拉自己的辫子,辫梢上的小黄花颜色鲜亮,是春夏会开的花。   她有些惊奇地左右看看,然后抱住谢温时的腰,“下次还给我编!”   谢温时心头欢喜,却故意捏住她的耳朵,“刚才谁说我手笨的?”   “哪里有人嫌你手笨,”申宁翻脸否认,又笑嘻嘻蹭他的腰,“你编的比我编的还好看!”   那是因为你编得差,谢温时心想。   总共不花半分钟,这么长的头发随便编两下就捆起来,能好看就怪了。   他把她的脸从自己腰上摘下来,放下梳子,“我要去小学,你要不要一起?”   刷个标语而已,可以带申宁一起的吧?   申宁用力点头,不忘揣一把松子,“去!”   两人一起去红江沟小学,路上遇到不少人,纷纷夸起了申宁的辫子。   “哎呦,今天怎么还特意打扮了?这辫子真俊!”   申宁把自己的辫子和新头绳炫耀回去,等到小学时,十分心满意足。   宋雪洁正靠在围墙上对着纸条细看,见到申宁,颇有些惊讶,抿嘴偷笑。   谢知青看着斯文严肃,没想到还会有这个时候——非得给对象扎辫子。   谢温时面不改色,看了看那桶红漆,“大队长让刷什么标语?”   宋雪洁把手里的纸条递过去,“就是这几个。”   谢温时接过来一看,就是如今民众里最流行的那几句。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   “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他点点头,又问道:“大队长说怎么刷了吗?”   宋雪洁摇头,“让我们商量着来。”   这一看就是上面的要求,只要标语端正地刷上去就行,要求不高。   谢温时扫了眼红江沟小学外的围墙,最高处只有一米五多,墙面还算平整,应该比较好刷。   说起来,他以前只见过标语,但自己还没刷过这种大字呢。   谢温时和宋雪洁商量起来这个标语该怎么刷,申宁嗑着松子,在旁边溜达,十分自在。   没一会儿,谢温时便挽起了袖子。   这红漆味道有些刺鼻,他拿刷子搅了搅,站到一面墙前,“这里?”   宋雪洁点头,“我觉得这里就挺好。”   刷标语不讲究什么书法,要的是横平竖直、端正清晰。   谢温时把这句标语的每个字位置和大小都定好,又离远了观察,毕竟一旦刷上去,这红漆可就盖不住了。   他们刷标语,申宁便在后边看着,努力分辨出每个字的意思。   谢温时给她的私下扫盲工作还是有用的,起码申宁能认出大多数字了。   她一字一顿,“农、业、学、大——”突然卡住。   后面这个字比划奇多,又复杂,谢温时一笔一划精细的写完,松了口气。   他回头笑道:“这个字是寨,寨子的寨。”   申宁歪头,“是什么意思啊?”   “大寨是晋省大寨公社的一个大队,他们在石山造田,蓄水种地,宣扬的是艰苦奋斗的精神,”谢温时把刷子浸到红油漆里,指着墙面上的硕大红字道。   “这是让我们经过的人也学他们的奋斗精神。”   申宁恍然大悟,笑盈盈看他,“我记住这个字了!”   虽然不会写,但是她记住这个“寨”字的形状了。   谢温时轻笑一声,“嗯,很厉害。”   宋雪洁拿着小纸条站在后面,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中颇为惊奇,这两个人的相处,好像和她见过的对象都不一样。   很亲昵,很自然,空气仿佛都浸了蜂蜜那么甜。   谢温时很快就刷好了几个标语,提醒宋雪洁,“这个还没干,得看着别让人碰,不然容易蹭掉。”   宋雪洁连连点头,“我记着了,谢谢谢同志。”   谢温时笑笑,朝申宁招招手,“走了,我们回去。”   申宁小跑过来,往他嘴里塞了一个松子,“这个裂了缝,我直接扒出来了!”   谢温时揉揉她的头顶,两人不紧不慢走远。   宋雪洁看着两人相携离开,心中突然涌现一些羡慕。   她摇摇头,叹了一声,左手油漆桶右手刷子,去找大队长,“小学的标语刷完了。”   “还剩了这么多油漆啊?”大队长低头一看,油漆桶还剩了起码一半。   这漆是公社批下来的,不能浪费,他想了想,又给她安排了个活儿。   “宋知青,你去把咱们大队粮仓外面刷几个标语,再随便转转,把这桶漆用完,别浪费了。”   宋雪洁犹豫了下,还是点头,“好,我这就去。”   谢温时刚刚回去,她看看手里的油漆桶,决定自己把剩下的刷了。   宋雪洁先去找到大队的粮仓,这是个很高的房子,秋收后的粮食似乎会堆放在这里。   她仰头一看,这么高,标语刷得太低了肯定不好看,只好又去借梯子。   大队家家有地窖,有木梯子的不在少数,宋雪洁想了想,回到孙家去问。   她问孙大娘,“大娘,家里有梯子吗?”   “梯子?”孙大娘一愣,“有啊,你要那玩意儿干啥?”   宋雪洁便把自己刷标语的事情解释了一遍,孙大娘眼珠一转,回头喊了一声。   “元义!元义!你快出来!”   孙元义穿着背心从屋里出来,“怎么了妈?”   孙大娘笑眯眯地推了他一把,“咱家梯子在地窖里,你快去给小宋拿出来,她要用。”   孙元义一怔,下意识看了宋雪洁一眼。   宋雪洁猝不及防和他对视上,赶紧低头,脸却悄悄红了,整个人都局促起来。   孙元义抿紧嘴唇,“我去拿梯子。”   他打开地窖,直接把底下的梯子拽上来,宋雪洁想接,却被他避了过去。   “这个沉,我给你送过去。”   孙大娘心想这小子上道,笑眯眯道:“他劲儿大,就让他拿,你们俩快去吧。”   宋雪洁犹豫了下,这才往外走。   她一路上沉默着,孙元义也没有开口,直到走到粮仓旁边。   宋雪洁站定,小声道:“你就把梯子搭到这里吧。”   孙元义放下梯子,找了个角度放下,主动道:“你要上去刷标语?”   宋雪洁点头,“刷得高一点比较好看。”   她小心翼翼搂着衣摆,把刷子蘸上油漆,便准备往梯子上爬。   因为第一次爬梯子,她有些笨拙,生怕自己摔下去。   孙元义看在眼里,眉头微皱,上前按住了梯子腿儿,拿过她的刷子,“我帮你扶着。”   这梯子有些摇晃,宋雪洁的确有点害怕,便接受了他的好意。   她爬到上面第二阶,这才伸手,“你把刷子给我吧。”   孙元义把刷子递给她,看着她一手扶着墙,一手往墙上刷,手还有点发抖。   他忍不住勾唇微笑,“要不要我帮你刷?”   宋雪洁“啊”了一声,下意识转头。   “我上过初中,后来去部队也是进修过的,”孙元义笑了声,“标语这几个字我还是会写的。”   宋雪洁觉得自己被他调侃了,咬着嘴唇摇头,“我自己来就行。”   她坚持自己来,孙元义也没强求,只是帮她按住了不稳的梯子。   这梯子是最普通的那种,上端抵着竖直的墙面,前几阶离墙太近,人脚踩着都很局促。   宋雪洁小心翼翼站着,刷好了一个标语的大字。   刷一个字,就得换一个地方。   她小心翼翼爬下梯子,脚踩到实地上后,才松了口气。   孙元义把梯子往右挪了半米,道:“这梯子恐怕好几个月没用,可能钉子松了,要不要我先回去钉一下?”   宋雪洁摇摇头,“太麻烦了,总共就几个标语。”   她觉得有孙元义扶着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递给他刷子,又往梯子上爬。   两人这么协助着,宋雪洁绕着粮仓转了一圈,除了正门那面墙,剩下的都刷了一个标语。   正面有门,空间窄很多,她决定写两个短句的标语。   孙元义把梯子架上去,用手扶住,“上来吧。”   宋雪洁小心翼翼往上爬,等到上面,却发现第二阶的位置她只能够到门的上边。   总不能把标语一半刷到门上。   她犹豫一下,决定再往上爬一阶,这样,她就到了最高处。   脚下只有一根晃荡的木头,她十分没有安全感,想快点刷完下去。   她侧头,伸出手,“孙同志,我想要刷子。”   孙元义弯腰,把刷子均匀地蘸上红油漆,递给她,“宋同志,你小心点——”   话音戛然而止。   宋雪洁只听见脚下“咔嚓”一声响,脚下的木头应声下滑,她猝不及防,直接掉了下去。   孙元义眼睁睁看着她从高处落下,手里刷子一扔,掉进油漆桶,溅起艳红的点子。   他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她。   宋雪洁以为自己今天肯定要摔到了,吓得双眼紧闭,没想到,腰后却被人死死握住。   她下坠的落势一缓,腰被握得生疼,却没有全身摔在地上的剧痛感。   被人接住了。   她慢慢睁开眼,便对上了孙元义黑色的眼,眼神冷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没事了,”他轻声说,语气平稳而坚定。   孙元义微微弯腰,松开手,宋雪洁才感觉到自己的双脚踩到实地上。   她有点恍惚,看着他的脸发呆。   孙元义去检查梯子,最上面那一阶彻底脱落,钉子已经断了。   他摇摇头,“这梯子暂时不能用了,宋同志,要不这里先不刷了吧?”   他转过头,便对上了宋雪洁怔怔凝视着他的眼。   孙元义也一愣。   等反应过来自己盯着别人时,宋雪洁已经看了他不下半分钟,她脸颊缓慢地变红,移开目光。   她小声道:“谢谢你,孙同志。”   “没、没关系,”声音出口,孙元义有些懊恼。   怎么还结巴了呢?   这个粮仓是不能再刷了,宋雪洁拎着油漆桶站起来,孙元义拎着梯子,走到前面。   她小心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想到什么,咬了咬唇。   作者有话说:   甜蜜蜜一下,继续走剧情ing感谢在2023-02-19 23:03:07~2023-02-20 21:2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urnin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二周助啊 20瓶;娅娅 2瓶;木古、旗野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逃犯   ◎三合一◎   红江沟小学的四个老师没去上工, 专心筹备着开学事宜。   八月十五号那天,宋雪洁和其他老师带着没上户口的孩子们去办理,大队长也跟着,一直忙到下午两点。   他们回来没几分钟, 大路上, 又出现几个县里的公安。   公安们一个个神态严肃, 腰间配着枪, 十分警惕地打量周围的环境。   他们一来,大家顿时人心惶惶起来。   “怎么又有公安来?不会又有人举报了吧?”   “还带着枪呢,真吓人!”   “是不是有人犯啥事儿了?要被逮起来?”   申宁站在人群的不远处,坐在树下休息,嘴里咬着松子,扫了眼几个公安。   大队长也一愣, 连忙从一堆小孩子里脱离出来, 上去询问。   “同志, 你们这回来是为了啥事儿啊?”大队长大脑飞速运转,大队最近也没出啥事啊?   看着这几个膀大腰圆的公安一脸严肃的样子, 他的心就提了起来。   几个公安紧紧挨在一起站着, 开门见山地问:“你们大队这两天出现什么陌生面孔了吗?”   大队长一愣,“陌生面孔?”   公安道:“一个看着五十来岁的男的, 身材精瘦, 差不多一米八高,皮肤黑, 脖子上有道伤疤。”   他描述得十分详细,大队长心里打起鼓来。   这听着还不是小事儿啊。   他摇摇头, “我没见着, 同志, 这是有啥事啊?”   公安们对视一眼,摇摇头,只是道:“具体的不能和你们说,反正现在有个逃犯逃到了附近,我们来调查一下。”   “啥?!”大队长大惊,“逃犯?”   为首的公安点点头,扫着周围的群山,仿佛看到了层层密林后隐藏的犯人。   他脸色愈发紧绷,沉声道:“是个很凶的逃犯,手里有枪,可能还有子弹。”   听到枪和子弹,大队长的手都有点哆嗦。   他声音发抖,极力按着自己的手冷静下来,“这个逃犯是到我们大队了?”   “不一定,”公安严肃道:“他想要从边境偷渡到境外,很可能逃到了附近的山上,也许会出现在你们红江沟。”   可大队长提起的心却放不下来,觉得浑身发冷。   一个有枪的穷凶极恶的逃犯,这要进了他们大队,他们还能有命?   公安明显不愿造成恐慌,他不再细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他对大队长道:“你把队员都叫过来,大家看看这张照片,要是看见逃犯,立刻上报到公安局。”   大队长哆嗦着点头,一转头,就看见了听傻了的四个老师。   孩子们还不懂其中危险,好奇地睁大眼睛,没什么畏惧之色。   大队长强行冷静下来,道:“你们先把小孩们都送回去,我去召集大家开会。”   他一转头,连锣鼓都来不及拿,直接在田埂上吆喝了起来。   “所有人听着,有大事儿!大家快过来开会!”   他吆喝了三声,大家陆陆续续地走了过来,三两个人一起嘀咕。   “啥事啊?还得我们一起听?”   申宁腿长步子大,最先凑了过去,看到那几个公安,鼻子轻轻一嗅。   火药的味道。   她的目光下移,看到了他们腰间佩着的黑色□□,擦得锃光瓦亮,反射着冰冷的寒光。   这种有枪的公安都是处理危险事件的,看来今天这事的确不简单。   申宁若有所思,看到了为首的公安手里有张小小的照片。   大队长把地里的人都叫了过来,对公安道:“差不多齐了,咱们可以说了?”   能干活的都是各家正当壮年的,他们听见,就相当于全家都听见了。   公安同志点头,清清嗓子,高声道:“乡亲们,现在省监狱里逃出一个逃犯,到了我们大队,想要从附近的边境偷渡到境外,咱们红江沟现在十分危险!”   话音刚落,底下登时喧哗起来。   “逃犯?!”   对于一辈子辛苦劳作的农民来说,监狱和逃犯这事,离他们实在太遥远了。   公安却继续道:“已知逃犯手里有刀,还有一把□□,枪里几颗子弹未知。”   “如果乡亲们发现他,一定不要硬碰硬,迅速报告给我们公安!”   他扫视了一圈底下的人,又补了一句,“不过要是谁有余力能把逃犯抓捕到的话,肯定是能受到巨大表彰的!”   下面静了一下,没人回应。   要是平常的犯人就算了,那可是带着枪的逃犯啊!   从省监狱逃出来,那得犯什么大罪才能被关到省监狱里?何况这人还能真逃出来!   他们就算再厉害,那也是农民,谁干得过亡命之徒“   申宁听在耳中,眼睛微亮,“什么表彰?”她立即问道。   好巧不巧,为首这个公安还是认识申宁的。   他顿了下,想到这姑娘的凶悍,还是道:“抓到他也是为人民国家做贡献,表彰具体的不知道,肯定少不了!”   但他又提醒道:“这人脾性狠辣,有武器有身手,绝不能掉以轻心!”   申宁在心里盘算着,要是谢爷爷能抓到他的话,能不能从农场出去?   这也算戴罪立功吧?   公安把手里的照片先递给她,“你看看,这就是那个逃犯的照片。”   如果红江沟有人能抓到逃犯,那最大的可能性,就在申宁身上。   申宁接过照片,后面的人纷纷挤到她旁边来看,惊呼出声。   “这人长得好凶!”   “看着真像杀人犯啊,不会是犯了杀人罪吧?”   “我看一眼都觉得怪瘆得慌的,真吓人。”   黑白照片上是个面相四五十岁的男人,两鬓斑白,脸颊凹陷,因为瘦,颧骨高高的凸起着。   他脸是低垂的,一双眼却尖戾地抬起,透着股阴沉沉的死气。   这双眼空洞又狠厉,盯着照片外的人,有人看了一眼,猛地转回了头。   这人一眼就极其凶恶,跟死尸堆里爬出来的似的。   申宁也是第一次见到连眼神都这么恐怖的人类,见到他的第一刻,心里便觉得有点不舒服。   这人一看就不知道手上染过多少血。   她暗暗记住这张脸,就要把照片还给公安。   公安摇摇头,“你们传着看看,把这人的长相记住了,别见到再没认出来。”   申宁就把照片递给了其他人。   一时间人群慌张,把这张照片看了又看,生怕自己太倒霉碰见了他。   逃犯的外形实在突出,等他们都看了一遍,公安便把照片揣回了口袋。   这张照片,等会儿还得给山洼大队的人看看呢。   完成了任务,公安离开,大队长严肃地对大家交代:“听着了吧?最近逃犯出没,大家都小心点。”   “平常别一个人独来独往,晚上也别让孩子在外面玩,都早点回家休息!”   大家揣揣不安的答应下来,看着了这个逃犯,晚上回去八成得做个噩梦了。   大队长叹了口气,让大家继续去干活。   怎么今年什么倒霉事儿都有啊?他不禁反思。   申宁干到下午便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刚回家,便在门口碰见了苗青李。   他消息灵通,“我听说有个逃犯跑到附近了?”   申宁眉头轻皱,她在思索,红江沟要是发生了来逃犯的事,年代文里不会没写吧?   那可能是逃犯没来红江沟?   她一边想着,一边拿钥匙打开门,“是啊,怎么了?”   她扫了苗青李一眼,“你的鱼马上就快晒干了,不用天天来。”   苗青李不嫌烦,她还嫌烦呢。   苗青李嘿嘿笑了声,颠了颠怀里的绵绵,昨天,他直接把绵绵拐走了,晚上都没带回来。   他灿烂笑道:“那我不是馋得流口水吗?就想过来看看。”   申宁翻个白眼,但她作为豹子,对猫科柔弱小动物的包容性还是很高的。   她推开院门,进院子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   苗青李轻门熟路找个板凳坐下,仰头看着挂满一根绳的鱼干,觉得空气里都是富有的味道。   他深深吸了一口,幸福地喟叹一声。   他随口道:“我听说还是个很凶恶的逃犯呢,不知道犯了什么罪。”   申宁想了想那张照片上的脸,赞同地点点头,“是挺凶的。”   她搓洗着手上沾的泥灰,顺嘴道:“犯什么罪不知道,肯定杀过不少人。”   苗青李惊恐地看向她:“这么凶?”   普通犯罪和杀人不一样,杀一个人和杀过很多人又不一样。   敢杀很多人还越狱的,那妥妥很危险啊!   苗青李顿时有些坐立难安,决定自己明天不出来晃悠了,不然,要是他倒霉碰到逃犯怎么办?   他这样一只柔弱能吃的狸花猫,可是没什么武力值的。   他身子都缩起来,申宁看他一眼,有些嫌弃。   “好胆小。”   “我是小猫嘛,”苗青李笑嘻嘻,握着绵绵的爪子轻轻挥了挥。   “你是大猫当然不怕,可我的原型又没比绵绵大多少。”   申宁白他一眼,自顾自扯了毛巾擦干手。   她去厨房准备做饭,苗青李有些疑惑,“你这么快就做饭?”以往她还得坐着打会儿瞌睡才吃饭。   “我要早点吃,”申宁语气愉悦起来,“然后去接谢温时!”   小伙伴那么柔弱,要是遇到逃犯怎么办?   苗青李:“……”   这只豹子只对那个人类好,他哼了一声,从晒着的大鱼上撕了条鱼肉,便抱着绵绵离开。   最近他天天抱着绵绵,让这只小奶猫提前熟悉狸花猫大家庭。   申宁吃过了饭,便去大路上接谢温时。   等见到他后,第一时间说起了白天公安来过的事,“有逃犯,很危险,所以我来接你啦!”   谢温时听完,若有所思,在她凑上来时揉了揉她的脸颊。   “嗯,多亏你保护我,”他笑道。   申宁笑得眯起眼睛,和他一起往前走。   今晚许多人做了噩梦,深夜,红江沟外的山悄悄冒出一双阴沉的眼。   他四下看看,看到远处一栋围墙宽大的建筑,上面还刷着红色的标语。   他阴沉笑了下,暗暗爬到建筑里。   ……   第二天便是红江沟小学正式开学的日子,一大早,宋雪洁便去小学上班。   她穿了身清新的浅绿色上衣,往路上一站,干净得像春天刚发出的嫩芽,还带着清透的露珠。   她早早去上班,准备去教室准备一下。   红江沟小学的大门是关着的,宋雪洁掏出钥匙准备开门,低头时,却看见墙边半个灰黑的脚印。   昨天还没有呢,她有些疑惑,是谁踢得吗?   脚印只有前脚掌的,她弯腰看看脚印,抬起头来,又看到墙头上的一抹灰黑。   小学是刚建好的,队里人保护的人好,会有谁故意这儿呢?   何况,宋雪洁抿了抿嘴唇,这很像是一个人翻墙留下的脚印。   她看着完好无损的锁,顿时觉得手心里的钥匙有些烫手。   要是往常可能没什么,可是昨天公安一来,知道附近可能有逃犯,她顿时不安起来。   宋雪洁的直觉救过她许多次,她退后两步,决定去找大队长。   她大步地跑起来,结果没两分钟,先看到了正在跑步的孙元义。   见到她急急忙忙奔跑过来,孙元义脚步一停,”出什么事了?“   宋雪洁看到他眼前一亮,他是军人,肯定比找大队长安全!   她赶紧道:“我在小学门口发现了一个脚印,感觉像是有人翻墙进去了,你能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孙元义脸色严肃起来,“脚印?”   宋雪洁连忙点头,忧心道:“我怕是那个逃犯进来了。”   孙元义不再废话,大步往红江沟小学跑,宋雪洁急急忙忙跟上。   等看到门边那半个脚印时,他的眉头紧紧皱起来。   他弯腰细看,又攀上墙头扫了眼不远处的几间教室,干净安静,看不出什么异常。   可一扇扇紧闭的门后,他仿佛能看到一双凶恶的眼。   他跳下墙头,声音异常冷凝,“的确有人翻墙进去了,只是不知道现在还走没走。”   宋雪洁腿一软,险些滑到地上。   她心有余悸,要是那人没走的话,她刚才进去了,恐怕——   想到这里,她的小脸顿时失去了血色。   孙元义显然也想到了这件事,他把宋雪洁拉到身后,低声道:“没事,我在。”   看着他宽阔有力的肩背,宋雪洁心头的恐惧减轻了些。   她应了一声,忍不住扯住他的衣角,“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孙元义望了眼大门,要是在部队的话,他肯定就和战友们进去解决了。   但眼下他看看明显害怕的宋雪洁,犹豫了下,道:“你现在去找申宁,让她过来,然后去找大队长,让他找人去公安局报告。”   申宁武力值强,和他配合胜算更大,大队长也需要来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宋雪洁连忙点头,因为害怕,声音都有些发抖。   “我这就去,你、你不要一个人进去。”   她担忧地看着孙元义,怕他一个人闯进去会有危险。   孙元义一怔,眼底微暖,犹豫一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不会有事的。”   宋雪洁重重点头,深深看他一眼,大步跑走了。   而孙元义转头,紧盯着几间教室的门。   每间教室都有一个窗户,一扇门,都面对着他此时的方向,如果有人出来,他一定是能看见的。   孙元义紧盯着那些玻璃窗户,因为反光,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不确定的恐惧才是最磨人的,他一动不动,沉默地盯视着。   而宋雪洁一路跑到申宁家,敲门时,她正在剥白煮蛋的壳。   申宁打开门,看到跑得满脸涨红、头发散乱的宋雪洁一愣,“你怎么了?”   因为跑得太急,喘不上气,宋雪洁的声音都断断续续的。   “小学门口,被人翻墙,可能是逃犯。”   申宁惊讶,“逃犯?”   宋雪洁用力点头,憋住一口气再吐出来,终于能够连续地说话。   “孙同志现在在那儿看着,让我叫你过去。”   话音刚落,申宁把白煮蛋往嘴里一塞,便大步跑了起来。   几乎一瞬间,她只剩下一个背影,宋雪洁一愣,来不及思考,赶紧往大队长家跑去。   申宁很快到了红江沟小学,见到了守在门口的孙元义。   孙元义神情严肃,指了指门边墙上的脚印,“你看。”   申宁低头一看,又看了看围墙上面的脚印,最后转头,看了看一路延伸到山上的隐约痕迹——这人是从山上下来的。   她脸色也沉下来,“的确有人翻到了学校里。”   大队本地的人没什么翻墙的必要,这个时候,从山上下来翻墙的,除了逃犯还能是谁?   孙元义又指了指里面的教室,“你能看清吗?”   他知道申宁的视力超出常人。   申宁眺望过去,扫了眼几扇窗户,盯了一会儿,还是摇头,“反光,看不清。”   孙元义的心又往下沉了点,站在原地沉思,接下来该怎么办。   申宁指指里面,“我们翻墙进去啊?”   “不是翻不翻墙的问题,”孙元义摇头,“而是他有枪。”   “如果逃犯真在里面的话,操场上这么空旷,他拿枪打我们,我们俩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申宁没见过开火的□□,她只见过以前猎户自制的土枪。   土枪速度慢,射程短,但对于野兽来说,依旧是个杀伤力很大的危险武器。   她没被枪打过,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躲开。   两人相顾无言,一时间在原地僵持起来,申宁又想到一个主意。   “要不我绕到学校后面进去呢?”   红江沟小学就像一个巨大的长方形,上方是几间教室,下方是大片的操场和大门。   他们从大门进不去,那从后面翻进去,偷偷绕到窗边,也是可以的吧?   申宁没接受过侦查和反侦查的训练,孙元义却摇摇头。   “很危险,一旦被发现,近距离下,子弹会更躲不开。”   他深深望了眼里面,“我们还是等公安来吧。”   等多来几支枪,到时候局面会完全不一样。   摩拳擦掌的申宁打个哈欠,“那你叫我过来干嘛?”   她还以为,是他们俩要翻进小学抓逃犯呢。   “有你在比较安稳,”孙元义叹了一声。   两人说话的功夫,陆续有小孩和老师来了,有个老师疑惑地问:“你们两个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天色大亮,已经到了上学的时候,恐怕来小学的人会越来越多。   这么多孩子在这围着很危险,要是有被抓住的,那就是现成的人质。   孙元义耐着性子道:“我们怀疑逃犯现在躲在小学里,你们最好不要进去。”   男老师大惊,刚要发问,就被孙元义捂住了嘴,“小声点。”   他把这人带到一边说了几句话,老师浑浑噩噩回来,声音都是虚的。   “那个,孩子们,你们先跟我去别的地方。”   小孩们不懂这些事,还以为不用上学,有的乐呵有的失落,跟着老师走了。   来了多少孩子,最后都被孙元义劝走了。   大队长姗姗来迟,见到两人,吓得压低声音,“这里面咋样啊?”   “不知道,”孙元义摇头,“对方有枪,我们不敢进去,也不能确认逃犯现在还在不在。”   他们现在做的,不过是为如果他在小学里做准备罢了。   大队长声音发颤,“那、那咋办啊?”   孙元义问道:“您找人去公安局了吗?”   “找人去了,但咋也得俩小时才能回来啊,”大队长急得团团转。   申宁伸展伸展四肢,还是道:“我去后面悄悄看看。”   孙元义刚要阻止,便听见申宁的强调,“我就去听听有没有他的呼吸声!”   孙元义和大队长面面相觑,即使这个严肃的时候,也觉得这句话有点离谱。   隔着那么厚的墙壁,能听到里面的呼吸声?   申宁却已经去了,她绕到小学后面,结果一打眼,就看到了地上的模糊脚印。   她一愣,弯下腰细细观察。   这个脚印比大门边的浅一些,更加完整,脚尖向着山的方向,可能是人踩在平地上留下的。   她不由得站直身体,难道这人已经离开了?   申宁手撑在围墙上,利落一翻,便无声地落了地。   她脚步轻盈地走到教室后方,耳朵贴到墙上,听了听第一间教室里的动静。   好像没有呼吸声。   她一间间教室听过去,放下了三分心,又绕到教室前方,从窗户缝里往里观察。   孙元义和大队长在那一边,看见她大摇大摆出现在窗前,吓得心脏都漏跳一拍。   结果,没半分钟,便看见申宁转过了身。   她挥挥手,声音脆亮,在风里传出老远,“没人!”   等公安们到的时候,留下的线索只有空荡荡的教室,和小学前后的脚印。   “这是哪个同志发现的?”公安指着脚印问。   宋雪洁颤颤巍巍举起手,“是我。”   她咬咬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道:“我早上来的比较早,想来教室扫下地准备一下,结果要开门时看见了这个脚印,然后,”她看了看一边的孙元义。   “然后我就去找孙同志帮忙了。”   “就是说你中间走了一段时间对吧,”公安问道。   宋雪洁咬着唇点头,因为不安,手指不停地抠弄着袖子的布料。   几个公安窃窃私语了下,讨论这人应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申宁在旁边听着,十分不解,“他来小学干嘛?”   这人既然是逃犯,肯定不是为了有个睡觉的地方,那专门跑进小学干什么?   几个公安的讨论声戛然而止。   有个公安犹豫了下,道:“我觉得他是想逃出边境前示威。”   在层层包围下顺利逃脱,甚至杀害一个无辜者,然后全身而退,会让一名没有人性的罪犯引以为傲。   同样的,更是狠狠扇在他们这些追捕者脸上的巴掌。   这个逃犯明显是故意的,没遮掩小学外的脚印,教室里也明明白白有被搭起的桌子。   想到这个罪犯昨晚在这里沾沾自喜地睡大觉,他们就觉得恐怖又厌恶。   宋雪洁听到这里,脸色惨白。   要是她当时没发现那个脚印,岂不是都要没命了?   她摇摇欲坠,有些站不稳,肩膀上却突然搭来一只大手,牢牢扶住了她的身体。   宋雪洁仓皇回头,听到了孙元义的声音。   “这个罪犯还会回来吗?”   几个公安面面相觑,还是摇头,“这个我们也说不准。”   四平公社有大半面积是山地,地势复杂,这个逃犯现在还没逃到边境处,十有八九是有些分不清方向,他如果再在这里逗留的话,下一次去哪儿谁都说不准。   一屋子人都心情沉重,申宁想了想,“晚上让大家都聚到一起呢?”   公安点头,“这样比较好,毕竟人要是太多,逃犯也不敢进来。”   大队长唉声叹气,“那我今天就让大家晚上聚聚,几家人在一家住。”   公安绕到小学后面,试图寻找脚印的尽头,想分辨出逃犯最后去了哪里。   申宁跟着过去,却摇摇头,“这人很谨慎,可能是上山后爬到树上离开的,根本没留下脚印。”   而且人的体味轻,不像野猪,经过了一小时晨风的洗刷,她也不能确认对方的方向。   公安们窃窃私语,“要不要带条狗过来?”   众所周知,狗的鼻子比人的好使。   申宁默不作声,她都闻不出来,狗就更闻不出来了。   无功而返,几个公安心情紧张,直接临时驻扎到了红江沟大队,就借住在大队长家。   宋雪洁被孙元义安慰走了,申宁眼睛微眯,看着山上的密林,试图找到那个逃犯。   但当然是看不到的。   ……   四平公社来了逃犯的消息传出去,人心惶惶,公社里大家工作都不安稳。   万主任心里打怵,索性让他们早点回家。   王松问道:“谢哥你回红江沟?”   “嗯,”谢温时把笔记本塞进挎包,便站了起来。   走出办公室,外面的天阴沉沉的,才下午四点多,就有种接近天黑的感觉。   谢温时加快脚步,他右眼皮不停地跳,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申宁不会出事吧?   他比以往早了大半个小时回到红江沟,田埂上空无一人,地里连上工的人都没有。   出什么事了?   谢温时眉头微皱,他早上走得很早,并不知道小学发生的事情。   今天回来的早,申宁还没来接,他准备直接去申宁家看看。   分岔口的小路阴森森,冷风一吹,他总觉得后背心有些发凉。   旁边便是山坡,谢温时忍不住看了又看,再次加快了脚步。   已经看到了申宁家的门口,他松了口气,刚要出声喊:“申——”   刚刚说出一个音节,脖颈上便是一凉。   薄薄的冰凉触感贴近脖颈,微微一紧,带来强烈的痛感,让谢温时闭上了嘴。   脑后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你是红江沟的?”   谢温时沉默,“你是谁?”   实际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脖颈上的刀又逼近了一瞬,谢温时感受到皮肤被割破、什么东西缓缓淌出的感觉,心中的猜测落实。   他冷静地微微后仰,“我是红江沟的。”   身后的人仿佛很惊奇,“你小子很冷静嘛,你不害怕?”   “怕,”谢温时淡淡道:“是我怕了你就能放了我吗?”   身后的人便桀桀地低声笑了起来,“你胆子真大。”   谢温时感觉脖颈上的刀稍微离远了点,胸口的一口气还没吐出,便感觉到后脑顶上来一个东西。   坚硬、冰冷,似乎是某个不大的圆洞。   一瞬间,他的脑袋里出现一件东西的具象化——枪。   他身体笔直,分毫未动,仿佛没感觉到致命处被威胁的恐惧。   逃犯手里握枪,见他这个时候还不害怕,顿时更加好奇,缓缓绕到谢温时的面前。   看见这张脸时,他愣了下,“年轻人长相不错嘛。”   如果不是眼前过于显眼的危机,这个逃犯,简直像笑着在跟他寒暄。   自大又疯狂,这是谢温时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他一言不发,冷眼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逃犯笑得露出整齐的牙,手中枪支点在他的额头,稳稳敲了两下。   “当然是给那帮愚蠢的公安们留下一个礼物。”   “你要杀了我?”谢温时冷声问道。   都这个时候了,眼前这个漂亮的年轻人却还是不见害怕,逃犯心中愈发惊奇,甚至涌起了难得的兴趣。   他舔舔嘴唇,“要是我活下来了,你也没死,你去给我当徒弟怎么样?”   他凝视着谢温时的脸,眼白浑浊,瞳仁里却燃烧着两簇诡异的病态火苗。   “你这样的,肯定适合接受我的衣钵!”   谢温时知道自己不能激怒他,他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像是想躲开指着头顶的枪。   逃犯便也跟着他往前,“怎么,害怕了?”   谢温时退了几步,没敢看申宁的家,怕被这个疯子发现。   他淡淡道:“衣钵?你有什么东西能值得称为衣钵的?”   逃犯咧开嘴,手里的枪轻巧刷了个花样。   眼前这个年轻人一看就不懂功夫,是逃不出去的,他并不着急,反而激起了兴味。   “我们往山上走,”他逼着谢温时转弯上山坡。   谢温时缓慢地后退着走,眼睛却紧紧盯着他的眼,“你是杀人犯?”   “杀人犯?”逃犯哼了一声,“杀一个人的才叫犯人,我杀一千人,应该叫枭雄!”   果然是个疯子,谢温时心想。   逃犯笑得诡异,嘴角的两边上扬,几乎要扯到耳根,可凹陷的眼睛却没有丝毫笑意。   像是戴了张可怕的面具。   他慢悠悠道:“你害怕吗?我把你杀死,手脚一块块剁下来扔到你们大队里,这张漂亮的面皮剥下来,用来做鼓敲。”   谢温时深深地皱眉,逃犯以为他害怕了,正要得意地笑,便听见他道:“你好恶心。”   逃犯一愣。   谢温时不紧不慢道:“你的手又黑又脏,这么丑陋,就算剥下的人皮也是不好看的。”   逃犯更愣了,下一刻,便无声地仰头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花,看向谢温时,“我现在真想收你当徒弟了。”   在监狱呆了几年,他一逃出来,还以为这世上没有疯子了呢。   没想到,随便一抓,就碰见了一个。   他笑道:“你给我当干儿子怎么样?”   谢温时瞥他一眼,声音无畏无惧,“我爸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更不是。”   他深知这样的疯子是怎样的思维,让他感到有趣,还能多争取一些时间。   比方现在,逃犯甚至有点喜欢上了他。   他笑道:“可我想让我当你干儿子。”   他那双阴沉的眼看向谢温时,刚才嘴还是面具般咧起的,猛地一收,再不见分毫笑意。   他阴恻恻盯着谢温时,“你要是不当,我现在就杀死你。”   还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   谢温时平静转头,一双毫无情绪的眼看着他,像看着什么路边的杂草石头。   他轻笑一声,声音淡得顺风飘走,“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逃犯神情激动起来,举着枪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枪,军火!我给你我的势力!”他古怪地笑起来,喉咙里干涸的呼气声,像个沙哑的破风箱,“我们俩都是一样的人,你感觉到了吗?你该是我这样的人!”   “我们是一样的人?”谢温时重复了一遍。   他忽地笑了声,微微低头,近乎怜悯地俯视着他,“不,我们可不是一样的人了。”   逃犯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身后映来一道迅猛的阴影。   一道巨力直接击向他握枪的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枪支脱手,被谢温时抓到了手里。   他急速后退,电光火石之间,逃犯看清了踢他的那个黑影——是一只纤细的脚。   他猛地转头,一个拳头狠狠挥到他的脸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2-20 21:27:57~2023-02-21 22:43: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有钱了吗、为无为,事无事,味无、^O^舒舒^O^ 10瓶;七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抓捕   ◎三合一◎   逃犯反应极快, 迅速抬手格挡,结果,打来的拳头有着和柔弱外形完全不符的力气。   她狠狠下压,重如千斤。   逃犯的牙关咬紧, 壮实的手臂不得不被往下压。   他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这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 生得美艳, 却有和她外表不符的凶猛勇烈。   她神色漠然, 眼睛紧盯着他,流露出一种接近于野兽被侵犯主权的残暴。   逃犯的手臂被压到脸上,狠狠往后击飞三米。   他踉跄后退几步,在刚才那一刹那,就分析出了两人的力气差距,不再犹豫, 转头拔足狂奔。   申宁没急着追, 她回头去看谢温时, “你没事吧!”   她小心地看他的脖颈,看见那道流血的刀口, 眼眶都红了。   谢温按了按伤口旁边的皮肤, 轻“嘶”了一声。   他摇头,“没事。”   申宁掏出手帕给他裹伤口, 一边有些懊恼, “要是我早点听见就好了。”   谢温时远远叫她时她就听见了,刚要出来, 就听见了逃犯的威胁声。   她不敢直接出来,攀到墙头, 就看到了紧贴在他脖颈上的匕首。   怕惊到逃犯反而伤到谢温时, 申宁咬着牙, 耐着性子悄然接近。   看到他受伤,她活刮了逃犯的心都有了。   谢温时微微仰头,任由她给自己包裹伤口,喉结滚动,一边轻声道:“等下我去找公安。”   申宁小心翼翼弯着腰,把他的伤口暂时包扎好,血液洇出手帕,染出浅浅刺目的猩红。   她心疼得不得了,咬牙道:“我非得逮住他不可!”   谢温时皱眉,看看黑漆漆的山林,纵使知道申宁应该打得过逃犯,还是忍不住担忧。   何况,他本就不是什么能舍己为人的好人。   他摇头:“我们还是回去找公安吧。”   申宁却不答应,她转头,已经看不到逃犯的影子,但他的气味还清晰地存留着。   她冷哼一声,不知道想到什么,声音里涌现一点兴奋。   “你等着,我去把他解决掉。”   谢温时一怔,便听见她继续道:“你去找公安,让他们直接去农场抓人,别晚了啊!”   他目露错愕,“申宁!”   一声呼唤还没落下尾音,申宁已经奔跑进了山林。   谢温时眉头紧皱,短短的几秒钟内,他已经想到了申宁的意图。   他抿紧嘴唇,无奈地叹了一声。   不再耽搁,他大步跑去大队长家,等跑到地方时,感觉脖颈上的伤口又渗出了血。   谢温时按住脖颈,径直冲进去道:“申宁追着那个逃犯去农场了!”   此时,申宁正在山林间穿梭。   她的步伐轻盈,在茂密的树林和石块中如履平地,眼睛紧盯着前面不远不近的逃犯,他大步流星,体力也很好,跑了许久都不见速度慢下来。   申宁追赶得不快,故意留住一个让人拼命奔跑的距离,见逃犯偏离方向后,她便换一个方向,把他赶回“正道”。   这个正道,自然是去四平农场的方向。   逃犯心生恐慌,第一次,感觉到来自于一个姑娘的压迫感。   他偶尔用余光回头看一眼,便见她在远处跟着,不近,但也绝不是一个能把她轻易甩掉的距离。   他咬紧牙关,提着一口气加快了速度。   他心中恍惚生起一种比喻——猫捉老鼠。   吃饱了的猫追着老鼠取乐,追赶戏弄,把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是,分明他以前才是那只高高在上的猫。   逃犯心中涌起一种强烈的愤怒,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又让他不敢回头打斗,只想立刻逃出边境。   天渐渐黑了。   逃犯不知道跑了多久,朝着心中的边境冲,丝毫不知,在申宁潜移默化的驱赶下,他的方向发生了一些微妙的迁移。   一直跑到一片铁丝围起的栅栏边,他愣了愣。   这是哪儿?他在大脑中迅速地过了一遍打听到的消息。   有栅栏围着,难道是附近劳改的那个农场?   农场人不少,要是进去,搅混水也未必不能逃跑。   更要紧的是,身后那个人已经要追上来了。   逃犯咬牙看看只差几十米的申宁,胳膊一撑,便翻过了栅栏。   他不知道,他一进去,后面的申宁便露出了得逞的笑意。   逃犯只知道,他刚翻过栅栏,便感觉身后的申宁骤然拉近了距离。   危机感让他转头一看,和十米外的申宁对视了一眼。   她就要奔到栅栏前,朝他微微咧嘴,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   逃犯不敢再看,心中恼怒,疯狂往前逃难。   今晚的夜色尤其的黑,没有月光,周围一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逃犯本来还得意于自己天生的夜视能力,直到后来,他发现后面追赶的申宁比他跑得更平稳。   逃犯看到一个山坡,上面有不少房屋,疯狂往上掠跑。   申宁眼前一亮,果然上山坡了!   她心中一喜,提起一口气,眼见着逃犯要上山坡时,大喊了一声。   “抓犯人了!”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哪个屋子有动静,只有山顶一间小屋,里面的人激灵了下。   小宋猛地从炕边站起,“申同志?”   “是她的声音,”谢爷爷一愣,从炕上下来匆匆蹬上鞋,便往门口跑去。   老魏目露沉凝,手脚最快,推开了门。   晚上的农场也偶尔会有争执批判,要不是听见申宁的声音,他们根本不会出来多管闲事。   三人站在门前,没看到申宁,先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男人影子。   下一刻,男人影子身后,几乎飞一般窜出来一个纤细身影。   申宁的声音传出来,“快抓逃犯!”   逃犯没想到,先前还在身后怎么也追不上的人骤然加速,猛地扑到了他的背后。   他震惊又错愕,还有股极强的怒意,咬紧牙关。   她明明能追上他,刚才就是在故意耍他!   逃无可逃,逃犯被扑倒在地,迅速翻身,手里匕首挥出,直冲申宁脖颈而去。   申宁死死握住他的手腕。   这个逃犯的确身手好力气大,哪怕是申宁,都感觉到了有些压力。   她用脚底死死踩住他的腰腹,用力拔出他手中的匕首。   逃犯再厉害,也比不过她。   申宁拔出他的匕首,眼见着逃犯的眼神渐渐绝望,疯魔又空洞,组合成了一种瘆人的情绪。   她轻易按住他的手,转头道:“你们快过来!”   话音刚出,逃犯伺机而动,猛地扳住她的脚往旁边狠狠一拉。   申宁猝不及防之下,膝盖一沉,磕在了地上。   碎石子划得她生疼,逃犯紧紧扣住她的脖颈,想把她压下去。   申宁憋着一口气,按住他的手,五指因为用力,关节都微微发白。   逃犯死死掐她的脖子,她便一根根掰断他的手指。   逃犯惨叫一声,下一刻,就被申宁狠狠踩回地上。   她没回头,朝着谢爷爷他们招手,“有绳子吗?你们把他绑起来。”   刚才一切事情发生得太快,没有十秒钟,便完成了逃犯的反扑和申宁的迅速镇压。   老魏最先反应过来,帮申宁按住他,手掌铁钳一样,死死按住他可能反击的下半身。   全身都被狠狠压在地上的逃犯,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   谢爷爷才反应过来,没有绳子,他匆忙间把仅剩的几件衣服拿了过来。   申宁麻利地打结,把逃犯的手脚都捆了起来。   等逃犯动弹不得了,她一掌砍到他脑后,把人砍晕,才轻轻松松拍拍手站起。   申宁看了看其他门户紧闭的房间,虽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但也是好事。   她活泼地挥挥手,“晚上好。”   三人齐齐沉默,他们不知道,刚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的申宁是怎么笑出来的。   谢爷爷指着地上被打昏的人,问道:“申同志,这是?”   “他是逃犯,”申宁语调轻松,“省监狱里逃出来的,想偷渡到边境。”   她咳了咳,小声道:“公安他们说抓到他有功劳,我就把他撵到农场这边了。”   改造分子戴罪立功,应该也是有用的吧?   三人齐齐沉默,老魏捡起刚才打斗中掉落的匕首,匕首锋利,上面还沾着鲜红的血。   他叹了一声,十分敬佩,“申同志真是有胆色的人。”   谢爷爷隐约看见上面的血,担心问道:“是哪儿受伤了?”   申宁看了看上面的血,摇头,“不是我的。”   她看了眼谢爷爷,小声道:“这是谢温时的血。”   不等他惊慌发问,她立刻补充道:“不过不是很严重,他现在好好的呢,等过一阵子就该带着公安来了。”   谢爷爷降到谷底的心情上升了点,松了口气。   小宋在旁边听着,心情复杂。   他回屋倒了杯水,递给申宁,“申同志你喝吗?”语气客气而有礼。   申宁顺手接过水杯,便等着公安们到来。   但公安还没来,先见到了姗姗来迟的农场领导。   好几个领导打着手电筒过来,看到申宁和后面的谢爷爷三人一愣。   场长扶额,又有些严肃,“大晚上的,申同志你来我们农场干啥?”   “我来抓逃犯,”申宁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们一起抓到的。”   说着,她用脚尖踢了踢昏死的逃犯。   农场场长一愣,前两天的确有公安来农场问这事来着。   他低头一看,看到被捆得严严实实躺在地上的逃犯,心中微动。   “哎呦,这怎么在我们农场抓到的啊?”他笑道。   “不是你们农场,”申宁强调道:“主要是我们几个,在农场抓到的。”   谢爷爷六十来岁,一看就体力不支,上前帮忙抓逃犯的可能性有限。   不如加上老魏和小宋,他们仨本就住在一个屋里,听到动静来帮忙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这样说的话,他们出力有功的可能性大很多。   农场场长一听,看了谢爷爷三人一眼,脸色好看了点。   “这也算是我们农场出力了嘛,”他笑道。   只要他不抢功就行,申宁无所谓地站着,慢悠悠喝了口水。   刚才被掐了一下,喉咙还真有点疼。   农场场长试探道:“要不我们把他给扭送到公安那儿?”   申宁用力摇头,要是他们把人带走,这功劳属于谁就不一定了。   她可知道四平农场的官僚风气不佳。   她哼了声,“不行。”   农场场长颇有些尴尬,说话的功夫,公安们和谢温时终于赶到了。   为了节约时间,他们是坐牛车来的。   刚才出了事,农场的大灯打开,把半边天照得明晃晃。   谢温时带路,“应该在那边。”   几个公安有些疑惑,“你咋知道在那边?”   谢温时脚下不停,直奔谢爷爷的住处,声音异常冷静,“你们没看到大灯照着的方向是那边吗?”   因为怕出事,几个公安直接大步跑了起来。   等到山顶,就看见了农场的人,以及面熟的申宁,而她脚边,是个被捆得严严实实倒在地上的人。   几个公安面面相觑,为首的弯腰,抬起了地上那人的脸看了看。   再抬头时,眼神变得极其奇异。   他看看申宁,“你怎么抓到他的?”   虽然对申宁寄予了一点期望,但等到她真抓到逃犯时,他们又觉得不可思议。   申宁眼前一亮,指了指后面的三人,“他们帮我抓到的!”   公安同志一看,更愣了。   这三人有个文弱清瘦的老人,有个纤细的青年,唯一一个看着靠谱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   这样三个人,帮她抓到了罪犯?   公安同志不太信,可申宁又没有骗他的必要。   申宁眼神坦荡,帮她按住逃犯,给她递衣服绑住逃犯不也是帮忙吗?   她嫌恶地踢了逃犯一脚,转而催促公安,“你们快把他带走吧。”   几个公安把逃犯架起来,注意到他身上的都是各色的衣服,不禁问道:“没绳子吗?”   申宁摇头,不忘提醒道:“这都是他们的衣服,你别忘了还回来。”   公安:“……”   农场场长找到机会,立刻道:“我们农场有绳子,我这就找人帮你拿!”   公安摇摇头,“算了,还是直接这么带走吧。”   再换绳子,容易多生事端。   这一个逃犯已经闹了他们很长时间,临到头,实在不愿意再弄麻烦。   公安只是给逃犯多拷了一个手铐,便两人驾着他往山下走。   申宁装模作样地感谢谢爷爷他们,“公安同志说了,抓到逃犯是大功劳,肯定不让你们白出力!”   她不忘竖起一个大拇指,“你们戴罪立功,肯定会有奖励的,是不是啊公安同志?”   申宁扬起声调,走出去没几米的公安们自然听见了。   抓到了追捕已久的罪犯,公安们的心情也好,笑了声。   “申同志想要什么奖励?”   申宁歪头想想,她想让谢爷爷不用呆在农场,但这话不能说。   她看了看谢温时,拉着他的胳膊跟上去,附在他耳边窃窃私语,“我要什么奖励啊?”   谢温时转头看了谢爷爷一眼,不着痕迹地点头。   他和申宁跟上公安的脚步,笑道:“你想要什么?”   “我没什么想要的,”申宁掰着手指头算的,“我就想要很多很多肉,很多糖,还有很多钱和票。”   为首的公安没架着逃犯,险些摔倒。   他回头看向申宁,笑道:“这还是没什么想要的?”分明是什么都想要。   他看了看旁边的谢温时,先前看见这俩人关系好,但没心思问,现在有心情搭话了。   “你们俩这是处对象?”   申宁握着谢温时的手腕,大大方方点头,“是啊。”   “我看他好像不是在地里干活的吧,”公安问道。   谢温时这个肤色,一看就不太晒太阳,不过他看了看申宁雪白的皮肤,又觉得不一定了。   说不准就是天生的呢。   谢温时微微一笑,“我在公社宣传部当干事。”   “你们四平公社?”公安有些惊讶,“你还挺厉害的。”   外来的知青能挤到公社当干事,要么是有关系,要么是能力真的很强。   他又问申宁:“你还在你们那个民兵队干呢?”   申宁点头,又摇头,“我只在民兵队上山抓大家伙的时候跟去。”   公安心头微动,转头一看,和两个同事对视一眼。   他笑道:“我们公安局最近正好缺人,你想不想来县里上班?”   申宁:“?”   虽然她没太关注,但也知道县里的工作很难找到,所以陈明英去服装厂,哪怕当一个临时工都很不错。   她歪歪头,“你给我找工作?”   “刚空出来一个位置,但招工的通知还没发下去,我觉着你很适合来抓人,”公安真切道。   能徒手把有枪有匕首的罪犯解决,他觉得没人更适合比申宁干公安了。   申宁不在乎去哪儿,但她想到谢温时,小声问:“你是不是说过要去县里来着?”   谢温时一直安静旁听着他们说话,听见公安发出邀请,有些惊讶,但又在意料之中。   申宁这么厉害,被人邀请是正常的。   他附到申宁耳边,用气声道:“我在准备去文化局或者县报,大概半个月之内,就能落实。”   申宁眼瞳亮晶晶,又悄声问:“那我要答应吗?”   谢温时只是笑了声,“你想去公安局的话就去。”   不去的话,他养着她也够了。   申宁想了想,爽快地答应下来,却又问道:“公安的工资有多少啊?”   “每月二十六块,工资还行,不过公安局的福利比较好,”公安笑道:“咱们过年和大节的时候都有东西发,好的时候,连暖瓶这些都有!”   一个暖瓶好几块钱,看来福利是挺好的。   申宁转头想想,搓搓手,又附到谢温时耳边,“那我要带好多肉过去。”   等去了县里,打猎肯定就不方便了。   谢温时颔首,脸颊被她呼吸弄得很痒,心中阴霾散去,更明朗了些。   申宁对自己未来的工作接受良好,颇为好奇,“那我去了县里有地方住吗?”   公安想了想,没瞒着她,“现在家属楼都住满了,要是去的话,最多给你分一间单身公寓,和另一个女同志一起。”   申宁“啊”了一声,看向谢温时在,没说话,可湿漉漉的眼里分明是:没地方住怎么办?   谢温时笑着拍拍自己的胸口,“我来解决。”   申宁便放下了心。   反正,在她心里,谢温时总是无所不能的。   公安们借农场的车回县里了,谢温时对着来时坐的牛车,和这头牛面面相觑——他当然是不会驾的。   申宁豪气地坐到点头,“我来。”   谢温时坐到后面,两人慢慢地离开了四平农场。   四周静谧又黑暗,月亮却悄悄升起来,为两人的周围撒上一层银辉。   谢温时听见风吹动树梢的声音,扑扑簌簌,他看着月亮前面拂动的枝叶,看到了风的形状。   安详的温柔的,甚至是正义凛然的。   他的下巴突然搭到申宁肩膀上,感受着她的呼吸起伏,低声唤她的名字:“宁宁。”   “嗯?”申宁语调上扬,回头看他。   他很少这么亲昵,她一转头,侧脸就贴上他的脸,冰凉而柔软,和她温热的脸颊不一样。   她舒服地蹭了蹭,“怎么啦?”   谢温时声音很轻,“你怎么这么可爱?”   他心中涌出无数情绪,可话到嘴边,都觉得苍白单调,只剩下一句轻轻的“可爱”。   她的勇敢、真诚、率真……她的所有都无比可爱。   申宁被夸了,顿时笑得眼睛弯弯,“我是不是最可爱的猫?!”   “不止,”谢温时把她的脸推回去,在她的耳边轻笑,“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生物。”   申宁心满意足,她闻到谢温时身上传来的血腥气,问道:“你的伤口上药了吗?”   谢温时摇头,“找到公安就来农场了。”   他的下巴搁在申宁肩上,不经意间一转眼,看到她脖颈上一道深色痕迹。   她的皮肤太白,借着一点月光,脖颈前面的痕迹也格外明显。   他眉头紧皱,挪了个位置看她,“你受伤了?”   申宁都忘记了自己的脖子,看见他的目光,恍然大悟。   她伸手摸了摸脖子,稍微有点肿,疼得不算太厉害,起码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不小心被那个逃犯掐了一下。”   见谢温时神色不对,她连忙道:“我立刻就还手了,还把他的手指头掰断了!”   谢温时长叹一声。   他没管自己的伤口,却轻轻触碰申宁的伤痕,“疼不疼?”   申宁老实地点头,“有点。”   谢温时又叹了一声,放下手,“我明天带你去医院看看。”   申宁眼睛嗖得瞪圆,在他面前不加隐藏的眼睛更类似兽瞳,瞳仁明亮,比白天更像是澄黄的蜜。   她头摇成拨浪鼓,“我不去!”   谢温时微微一顿,话锋一转,“可是我得去医院看看。”   他手碰了碰脖颈上简单缠住的手帕,血迹渗出来,他“嘶”了一声,眉头紧皱,十分痛苦的样子。   “好疼,”他轻声道,一双清明的眼莫名有点可怜,“你陪我去好不好?”   申宁顿时犹豫起来。   谢温时这么娇弱,要是不去医院感染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纵使不情愿,申宁还是点头答应了,“那我陪你一起去!”   谢温时便笑起来,朦胧的月光下,一双桃花眼漂亮得惊心动魄。   他“嗯”了声,握住申宁的手。   两人回到红江沟时已经是深夜,因为出了事,大队长根本没睡着,一直等到两人回来。   见到申宁,他蹭的站起来,“咋样?逃犯抓到了吗?”   申宁也打个哈欠,以往这个时候,她早就睡熟了。   她点点头,声音都带上困倦,“抓到了,被公安带走了。”   谢温时拍拍她的手,“快回去休息,明天上午我去找你。”   申宁朝他笑了下,便伸个懒腰离开。   大队长心里憋了不少问题,但看着谢温时疲惫的样子,也不好问出口了,催促着他赶紧去休息。   谢温时躺在炕上,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睡得很好。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恍如隔日。   他看着房顶呆了片刻,才爬起来叠被换衣,再出房间洗漱。   大队长招呼他吃饭,苗青李端着碗抬头,看了眼他。   他鼻子动了动,闻到这个人类身上的血腥气。   谢温时倒了声谢,坐下来吃饭,听见苗青李大咧咧道:“你今天要去找申宁?”   自从申宁大方地给他准备鱼,他就再不像以前那样搞事了。   毕竟,苗青李抱大腿的目的只有一个——吃饱喝足。   谢温时大大方方应了声,又对桌上的人解释道:“我和申宁去医院看看。”   大队长恍然大悟,“受伤了是得去看看,免得发炎。”   最近大队是多事之秋,说好了开学的红江沟小学,因为这个逃犯也被搅和了。   既然逃犯被抓住,那老师孩子们又可以放心去学校了。   想到这里,大队长加快了扒饭的速度,准备等会儿去叫大家上学。   吃完饭,谢温时便准备去申宁家,苗青李跟了上来。   他笑嘻嘻道:“我去看看绵绵。”   谢温时瞥他一眼,便收回视线,淡淡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这个回去,自然是指回苗青李自己的家。   他夸张地张大嘴,“怎么,你怕我跟你抢豹子吗?”   嘴欠一句,他便笑道:“反正等申宁的鱼干晒好我就走,说不准你以后还能看见我呢!’   谢温时懒得理他,加快了步伐。   等到申宁家时,一敲门,便看到了正梳头发的申宁。   自从用了谢温时送的梳子,她再也不像以前那么用力粗暴,十分珍惜,生怕再把梳子弄断了齿。   而她细白的脖颈上,是十分明显的一片淤痕,青青紫紫,有些吓人。   见到谢温时,她松了口气,把梳子熟练地往他手里一塞,“你给我梳。”   想了想,她娇气地补了一句,“我要上次那样的两个辫子。”   谢温时答应下来。   苗青李看得咂舌,这豹子也不是完全不解风情嘛,瞧瞧,这不是挺会的嘛!   他把跑过来的绵绵抱起来,把院子里的鱼干欣赏了一圈,便潇洒离开。   走前,还不忘带上了院门。   申宁坐回板凳上,打着瞌睡等着谢温时梳头,眼泪都出现了泪花,“我好困。”   昨天睡得太晚,她没睡够。   谢温时握着她的头发一点点梳开,“等从医院回来,就让你睡午觉。”   一回生两回熟,这次,他很快就绑好了两个整齐的辫子。   辫子是普通辫子,可配上这张脸,生生显出三分艳色。   她对着镜子美美照了照,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色半截袖——之前黑色的都弄脏了,尤其昨晚那件,已经被树枝勾得破破烂烂。   她不太满意,嘀咕道:“我还是喜欢黑色的。”   谢温时已经知道,因为申宁自己的皮毛是黑色,所以她觉得黑色最漂亮。   他笑了声,“等从医院回来,我带你去百货大楼买衣服。”   供销社倒是有卖布料的,但不管是他还是申宁,都明显不是会做衣服的人。   何况,谢温时总想给她最好的。   听到这里,申宁对今天的县城之行都没那么抵触了,开开心心牵上他的手,“我们现在就去!”   等走到大路上,谢温时才和她保持了半臂的距离。   早上天气还不热,两人走到医院,谢温时熟练地拉着申宁去看医生。   这是申宁第一次正式来医院,有些茫然,乖乖跟着他。   等到了诊室里,那医生看看两人,“是谁受伤了啊?”   谢温时把申宁拉过来,“您看看她脖子上的伤。”   申宁:“?”   她扭着身子辩解,“我不是来陪你的吗?”   “乖,我们就看看,”谢温时一边哄着,一边把她牢牢地按在椅子上。   医生看得想笑,戴上眼镜一看,登时吓了一跳,“咋成这样了?”   申宁脖子上的青紫还能隐约看清手印的形状,他不由得看了谢温时一眼。   医生咳了咳,严肃道:“小两口就算吵架也不能动手啊。”   申宁一愣,什么小两口?   谢温时默了下,低声道:“这不是我打的,您看看用不用抹什么药?”   医生摇头,“这青紫看着严重,回去养几天就好了,不用吃药!”   现在药物紧张,除非必须吃的,他都不舍得给开药。   他刚一说完,申宁就大大松了口气,急忙从椅子上坐起来。   她指着谢温时道:“受伤的人是他!”   她小心翼翼解开谢温时包扎的手帕,刚才还坐得板正的医生,一下子前倾凑过来看。   他眉头紧皱,“这可比刚才那伤严重多了。”   而且,一看就是险些被人割喉,还好伤口比较浅。   医生不由得看了两人一眼,心口有些打怵,“你们这伤是怎么弄的啊?”   申宁还没反应过来,谢温时便温声道:“昨晚帮公安抓犯人,被伤到了。”   看来不是闹事闹的,医生松了口气。   他又坐回去,拿过手边的钢笔,“你这个伤口比较浅,不用缝针,我给你开点药和纱布就行。”   不止有口服的药,医生把谢温时的伤口消毒,重新包扎了一遍。   他看看申宁,朝她招招手,“你来看看,回去还得给你丈夫上药呢。”   申宁听得一呆,但还是走了过去,认真看着他怎么包扎。   等听完医生说的,她还认真重复了一遍,“三天一换,要好好消毒,保持纱布干净,伤口不能沾水,对不对?”   “对,对,”医生满意地点头。   他看看这对养眼的小年轻,笑了声,把单子递给谢温时,“拿着开药去吧。”   谢温时道了谢,拉着申宁离开。   东西买好,塞到挎包里,走出医院,他便听见旁边的申宁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他笑了声,“我们先去百货大楼?”   申宁没什么意见,等谢温时给她挑好了两件衣服,她在身上比了比,兴高采烈道:“好不好看?”   “好看,”谢温时笑着点头。   她嘴唇红润,面颊饱满,在百货大楼的白光下明艳得几乎晃人眼睛。   申宁笑得更加灿烂,宝贝地拍了拍两件衣服。   经过自行车柜台时,谢温时多看了两眼,“你会骑自行车吗?”   申宁看了眼那崭新的大八杠,摇头,“不会。”   “等我弄到票了,我们买辆自行车好不好?”谢温时笑问。   “好啊,”申宁爽快地点头。   两个人都漂亮得出奇,在百货大楼逛了一圈,吸睛无数。   出了百货大楼,谢温时又去肉站,今天没有五花肉,他买到了一大块瘦的里脊。   “锅包肉也很好吃,”他指着肉对申宁道:“还是酸甜口的。”   酸甜口?申宁咽咽口水,“想吃。”   公开场合,谢温时不能揉她的头,眼瞳却晶亮,像是盛了一整个太阳。   他抿嘴轻笑,“嗯,给你做。”   他叫肉站的工作人员称了肉,又掏出肉票和钱,最后,两个人满载而归。   谢温时继续道:“我在书上看到过做猪肉脯的做法,也是甜的,拿剩下的肉给你试试。”   申宁点头如捣蒜,四下看看没人,亲昵地搂住他的手臂。   “我们快回大队!”   好巧不巧,两人走到半路上时,看到两个迎面走来的人。   见到别人时,申宁下意识要松手,等看清这两人的脸,她放心地又揽住了谢温时的手臂。   她好奇地看看两人,“你们要去县里?”   迎面而来的两人,正是宋雪洁和孙元义。   见到申宁,原本离孙元义一臂远的宋雪洁涨红了脸,登时退到了一米开外。   她面颊微红,“我、大队长让我去县里取东西。”   申宁恍然大悟,又好奇地看看孙元义,“那你呢?”   他又不是小学的,他去做什么?   孙元义看了宋雪洁一眼,转而道:“东西沉,我去帮她搬。”   申宁歪头,刚要张嘴,已经被谢温时熟练地捂住嘴往前带。   “我们快点回去,给你做锅包肉好不好?”   申宁立刻忘记了刚才的事,忙不迭点头,“好!”   留下宋雪洁和孙元义对视一眼,神色各异。   作者有话说:   给下一本幻言约了个封面,希望它能好看点(/▽\)感谢在2023-02-21 22:43:40~2023-02-22 23:1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徐徐于风、霜霜酱 50瓶;秋子 21瓶;绿桔梗 20瓶;爱做作业的小可爱、天黑请闭眼 10瓶;Burning、TSy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洗澡   ◎三合一◎   谢温时熟练地拐到申宁家, 进门时,屋里没有绵绵发出的动静。   最近苗青李和绵绵几乎形影不离,天天抱着它出去,只有吃饭时才把猫送回来。   申宁早上走得太早, 还没喂鸡, 她把鸡窝里的鸡蛋走出来, 熟练地切菜洒糠喂鸡。   谢温时把肉带进厨房清洗, 这个厨房的调料摆放,他恐怕比申宁都还熟悉。   申宁喂完鸡,洗干净手便凑到他身边看。   “现在就做啊,”离中午还有好久呢。   “先腌渍一下,”谢温时熟练地切肉,留下做锅包肉的部分, 剩下的剁成肉泥, 准备做猪肉脯。   申宁看得直流口水, 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跑了出去。   再回来时, 她手里就多了大半罐蜂蜜。   浓稠的金黄蜂蜜大概是手工过滤的, 还有些蜂蜡之类的杂质,光看着, 都能感觉到它的浓稠醇厚。   谢温时有些惊讶, “哪来的?”   “我去山上弄的,”申宁笑眼弯弯, 下巴微抬,透出股娇憨的得意。   “只要山上有的东西, 我都能给你弄来, ”说着, 她把蜂蜜塞给谢温时。   “猪肉脯加蜂蜜好不好吃啊?”她的口水咽了又咽。   “好吃的,”谢温时笑了声,要不是手上在切肉,肯定会捏捏她的脸颊。   怎么能有一种生物这么可爱呢?   申宁满意,不枉她为了这些蜂蜜逃跑了小半个山头。   那些蜜蜂可不管她是什么,一律乱杀。   她把垂到手肘的袖子捋到肩膀,露出雪白的上臂,薄薄一层肌肉覆盖其上,流畅而有力。   她指着肩膀下面的一个红点,要不是眼睛尖的话,恐怕都看不到。   她抱怨道:“你看我被叮的!”   脖子被掐伤不嫌疼,被蜜蜂叮了一下倒是会撒娇。   谢温时面露无奈,却轻轻吹了吹那个微肿的红点,“我那儿有风油精,等下拿过来给你抹点。”   申宁顿时放下袖子,连连摇头,“我不要。”   她就是想被他哄,才不想抹那个难闻的风油精呢。   她一溜烟跑出厨房,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两颗猪油糖。   她在自己嘴里塞了一颗,另一颗剥开糖纸,塞到谢温时嘴边:“张嘴。”   谢温时乖乖张嘴,含住了她指尖的糖果,不经意间,舔到她的指尖。   许久前也发生过这种事,现在再遇到,他冷静了许多,回头看了申宁一看。   没想到,一转头,就看见申宁舔了舔自己的指尖。   谢温时的脸又悄悄红了。   申宁把糖粉都舔进肚子里,又舔舔嘴唇,聚精会神地看他切肉。   等谢温时的锅包肉做好,她已经馋得肚子咕咕叫了。   谢温时递给她筷子,“慢点吃,别烫到。”   申宁已经迅捷地夹了一筷子大大的肉块,塞进嘴里,烫得斯哈斯哈,也不舍得吐出来。   等好不容易咽下去,她眼泪汪汪道:“好吃。”   谢温时:“……”   他默然无语,按住申宁的筷子,“你等会儿再吃,烫没烫到?”   申宁老实道:“舌头有点麻。”   可是这个锅包肉很好吃啊!比红烧肉还好吃!   她盯着满满一盘的锅包肉眼睛放光,为证明自己没大事,还吐出自己的舌尖给他看。   也许是有点被烫到,她的舌尖鲜红,被雪白的牙齿压着,像雪山里探头的一树红梅。   谢温时的眼睛像被烫到,猛地转头。   他声音有些沉涩,“等凉一凉再吃。”   申宁可惜地道:“好吧。”   她所有心思都系在锅包肉上,并没注意到谢温时的神情。   等到菜不那么烫了,申宁大口吃起来,谢温时也并未阻止。   他吃得不快,细嚼慢咽,有些魂不守舍似的。   过了许久申宁才发现他的走神,咽下嘴里的肉,疑惑道:“怎么啦?”   居然有人吃这么好吃的肉还走神。   谢温时仿佛被惊醒,看了申宁一眼,下意识地,视线落在她的下半张脸,又匆忙挪开目光。   可惜,申宁是个对人的目光很敏感的人。   她顺着他的目光抬手,摸到了自己的嘴唇。   难道脏了?   申宁拿起手帕擦了擦,又抿抿嘴唇,饱满的双唇分开时,发出“啵”的一声。   她凑近谢温时:“你看看还脏吗?”   她的呼吸逼近,带出股酸甜的香气,和他的脸近在咫尺。   谢温时下意识仰头,但她毫无距离感,变本加厉凑过来,恨不得挤到他的椅子上。   “你怎么不看我?”申宁的轴劲上来,非要掰着他的脸转过来。   谢温时无法,被她捧着脸转回头,不得不直视着她的眼。   他喉结不受控制的滚动,“没有。”   申宁若有所思,视线下移,目光落向他滚动的喉结上。   不知道人类这个器官是干什么的,但小伙伴这里微微凸起,形状秀气,很好看。   就是喉结上面一点的纱布碍眼了些。   她看得认真,谢温时的喉结滚动得更厉害了。   他想要拿开她的手站起来,申宁却明显不想。   她右手死死按住谢温时的肩膀,左手绕过他的脖颈勾住他,指尖下搭在他凸起的锁骨上。   她低下头,近距离观察他的喉结,很好奇,“这到底是什么啊?”   人类男人好像都有这个凸起。   谢温时浑身发热,被她碰到的地方,都仿佛在剧烈地燃烧。   他声音低下来,哑得厉害,“别看了。”   他的声音比往常低了好几个度,申宁觉得有些不对劲,莫名的,感觉望着自己的眼神渐渐变化。   就像林间一只沉静的梅花鹿,突然变成了肉食动物。   连眼神里,都带出了狩猎者的凶残和掠夺。   她下意识想要退后,手刚松开,便被他牢牢地环住了腰。   无法退后,她怔怔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漂亮而深邃的桃花眼,瞳仁黑得不见底。   谢温时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扶住她的脖颈,上身微倾,一双眼始终望着她的眼。   他的视线缓慢下移,最终,落到了他觊觎许久的唇上。   她的唇天然饱满,色泽殷红,笑起来时会带着明艳灿烂的弧度。   此时也许是因为紧张,微微抿起。   申宁觉得眼前的谢温时不像人类,更像是某种攻击性极强的野兽,下意识地感到不安,想要退后。   谢温时当然不会给她逃离的余地。   他当然知道她不懂什么是真正的亲吻。   但他本就是卑劣的坏人,正如那个逃犯所说的——他们是一样的疯子。   他声音低缓而沙哑,像是某种时候的呢喃,“我想亲你。”   申宁微微一怔。   事实上,谢温时也没给她拒绝的机会,他刚说完,便已经咬住了申宁的嘴唇。   他的手指插进申宁发间,压着她往下。   这可不是之前申宁那个蜻蜓点水懵懂的吻。   她的呼吸被掠夺,不得不用鼻子喘着气,感觉到他的舌在她的口腔里兴风作浪,几乎像要吞咬她的血肉。   就好像她是食物一样。   许久之后,她的嘴唇胀痛,大概是有些肿,才感觉到嘴里的“不速之客”缓慢地退出。   他急促地喘着气,头低低伏在申宁肩窝,汲取着她身上带点糖味儿的气息。   申宁舔了舔嘴唇,有些惊奇,原来还能这么亲亲吗?   她小声撒娇:“我舌头都麻了。”   谢温时抬起头,没看到舌头,却看到她红肿的唇,上面不明显的齿痕。   他顿了顿,“下次我努力做好一点。”   申宁并没察觉这个文字陷阱,她用力点点头,提醒着他提升提升自己的技术,便准备继续去吃饭。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被谢温时拽到了怀里,眼下正坐在他的大腿上。   谢温时神色有些僵硬,“等下再走。”   他环住申宁的腰不松开,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心跳也慢慢冷静。   几分钟后,他才松开申宁:“好了。”   饭后,他继续去做猪肉脯,申宁犯困,被他催着去睡午觉了。   今天的事仿佛打通了谢温时的任督二脉,接下来几天,他没少私下拉着申宁亲亲。   最开始还会不小心咬破她的唇,到最后,已经十分熟稔。   这个中午,谢温时一走,苗青李偷偷摸摸来时,看见申宁的嘴唇一愣。   作为一只见过世面的狸花猫,苗青李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什么痕迹。   他吃惊地睁大眼睛,又忍不住问:“你们俩,嗯,好激烈哦。”   申宁:“?”   她正吃着一片香喷喷的蜂蜜猪肉脯,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在说什么?”   苗青李四下看看,带上院门,指了指她有些红肿的唇,“就是这个啊!”   他语气有些兴奋,“看不出来,那个姓谢的还挺会的。”   人看着斯斯文文的,这个时候居然还挺猛。   申宁:“?”   她实在听不懂,不禁有些烦躁,“你到底在说什么?”   苗青李一跺脚,恨铁不成钢道:“就是你俩亲嘴呗!”   他眼珠子发亮,满是八卦的神色,凑近申宁:“他主动亲你的还是你主动的?”   申宁咬了口猪肉脯,语气随意,“他啊。”   苗青李心道果然,这个人类看着温文尔雅、禁欲沉静,实际上本性绝对不是这样。   他哼了一声,抱住怀里的绵绵,嘀咕道:“人类都是很多心眼的,你小心别被骗。”   豹子的安全肯定不用他担心,苗青李更在意自己的食物。   他看着吊在绳子上的鱼干流口水,凑近了摸一摸,他怀里的绵绵伸长爪子,也努力去够。   他数了一遍,美滋滋,又数了一遍。   哪怕是苗家好几只大猫,这些鱼都能吃好多天了。   苗青李不由得倒起了苦水,“你不知道,城里吃口肉可难了,有钱没票,还得靠抢。”   他们猫也是能吃猪肉和鸡蛋的,偏偏不论什么,能算是荤的,都很抢手。   申宁耳朵微动,要是她能一直和谢温时粘在一起,少吃两口肉也行。   她可以周末去山上打出来一周的猎物!   苗青李见她神色淡淡,便知道豹子不会有饿肚子的苦恼。   他撇撇嘴,昂起下巴哼了声,“明天我就要回县里了。”   申宁惊讶了下,又点点头,“也是该回去了。”   这只狸花猫成天对着这些鱼流口水,再呆下去,口水都要流干了。   ……   此时的谢温时,正在公社宣传上班。   他没刻意宣扬申宁抓逃犯的事情,但是事情传了几天,王松他们还是知道了。   王松拖着椅子坐到他旁边,禁不住好奇,“我听说是申同志和农场的几个改造分子抓的逃犯?”   谢温时顿了顿,点头。   王松更兴奋了,压低声音,右手比了个枪的手势。   “我听说,那个逃犯还带着枪的?”   谢温时点头,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这还是我第一次摸枪。”   手感冷硬,沉甸甸的,触感都透出武器的残酷。   “你也摸枪了?”王松诧异,“你怎么摸到的?”   在大家传闻的抓逃犯事件里,有申宁、三个改造分子、公安,还有逃犯,咋还有谢温时呢?   谢温时摇摇头,拉下自己高高的衬衫领子,给他看里面的纱布。   今早申宁刚给他换过一次,纱布雪白,但在脖颈上依旧是显眼的。   王松还没明白,凑近一看,“你上面缠的啥——?”   谢温时苦笑一声,“被那个逃犯伤的。”   王松大惊,便听见他道:“那个逃犯拿刀伤了我,是申宁救的。”   谢温时慢条斯理把申宁的英勇表现讲了一遍,从一脚踢飞逃犯的枪,到在山上追赶逃犯几十里地一直到农场,再到就近找帮手抓逃犯,最后,把逃犯打晕五花大绑。   王松听得一愣一愣,恍惚间觉得自己在听什么不靠谱的神话故事。   虽然他知道申宁很厉害,可是,对方的厉害程度屡屡超出他的想象。   他不经意间看到谢温时桌上的稿子,一拍大腿,“那你怎么不把她写到报纸里?这肯定是英雄事迹啊!”   谢温时摇摇头,为难似的眉头微皱,“这样不好,我得避嫌。”   他不好意思似的笑笑,温声道:“过两个月我打算和申宁结婚,不知道你妈妈有没有空?”   王松母亲是公社的妇女主任,上次吃饭,还主动要给她当媒人。   王松一愣,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十分不敢置信,“结婚?!!”   他的声量陡然拔高,把一旁的万主任吸引了过来,“什么结婚?”   王松是不可能要结婚的,这小子连个对象都没有,万主任看向了谢温时:“是你要结婚了?”   他还记得,上次在红江沟小学时看到谢温时和申宁关系很好。   谢温时微微一笑,“嗯”了一声。   “我准备最近多准备一下,等十月份年龄到了,先去领证。”   王松有点恍惚,“那,申同志答应你了?”   谢温时笑笑,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开口,“是啊,到时候办喜事,请你们去吃喜糖。”   王松心情有些复杂。   虽然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但是,一想到申宁就要结婚,他还是有点失落似的。   他咂咂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那我今晚回去和我妈说说。”   谢温时道了谢,接受了两人的祝贺。   万主任出去溜达,谢温时关心起王松最近的“事业”,“最近有没有写什么新文章?”   王松回过神来,摇头,“没呢。”   他上次写的还是关于公社自然风光的那篇,被谢温时改了改后,成功上了《县报》。   不得不说,最近王副社长对他的脸色是越来越好了。   写完那篇之后,王松休息了一大阵子,又恢复了惫懒的状态。   谢温时面露无奈,道:“还是得多写多练,手感才能越来越好。”   王松靠在椅背上,嘀咕了句,“又没啥特殊的东西,我能写啥……”他话音越来越慢,最后猛地一停。   他坐直身子,两只眼炯炯有神的望向谢温时,“抓逃犯这事你不写?”   谢温时颔首,疑惑似的问他,“你要写?”   王松点头如捣蒜,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好。   “这多正能量的事情啊!咱们的人抓住省监狱里逃出来的犯人,还是个姑娘,这不妥妥的妇女能顶半边天吗!”   这要是写了,他爸都得夸他一句有思想有觉悟!   谢温时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提醒道:“除了这个角度,还可以从咱们公社的思想教育层面切入。”   王松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抓逃犯的事,和公社的思想教育有什么关系?   谢温时无奈摇头,看他一眼,语重心长道:“抓逃犯付出最多的是谁,除了申宁,不是那三个农场改造的吗?他们主动帮忙抓捕逃犯,是不是证明了改过自新,戴罪立功?”   “你仔细想想,这不是说明他们的思想被改造得进步了吗?”   王松恍然大悟,觉得这话说得十分有道理。   他文思泉涌,连连点头,“我这就去写!”   他拖着椅子回到自己桌前,没看到谢温时露出的浅淡笑意。   王松花了一天时间写出稿子,以往,谢温时只是慢慢地教他如何润色,这次,却直接给他改好了。   他道:“这种东西都是有时效性的,要是投稿晚了,说不准就被写同样内容的人抢先了。”   王松觉得这话有道理,感激地看了谢温时一眼,连夜把文章投到县报。   他果真抢占先机,是第一个拿这事投稿的。   没过几天,抓逃犯这事便彻底传开了。   申宁是被夸奖的主要人物,其次,被王松着重强调的农场谢魏宋三人也步入了大众视野——以正面的形象。   公安局听到风声,趁热打铁,朝申宁抛来了橄榄枝,这在后续又传成一段佳话,暂且不提。   而申宁最关注的谢爷爷,终于也得到了一点表彰。   她原本想的是这个表彰能直接让他结束改造,恢复原来的生活,但事实上,也许是因为身份问题,最终的结果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美好。   但谢爷爷他们三人的确也结束了劳动改造,只是不能回乡,从农场调到了县里,换成了了县里烧锅炉的工作。   虽然不太体面,但起码消停自在,也不用再成天上山砍树运木头了。   这个消息是谢温时告诉申宁的,他一说完,她就高兴地扑到他身上。   “太好了!”   申宁张开双臂,死死抱住谢温时的脖子,两腿也缠在他腰上。   谢温时被扑得后退几步,揽住她的腰,无奈失笑,“我的脖子要被你搂断了。”   申宁松开一点力气,撒娇道:“才没有,你的脖子上都没有血腥味了。”   谢温时挑眉,只是笑,托着她的腰抱她下来。   院子里的绳子空空荡荡,鱼干被已经离开的苗青李席卷一空,不用担心申宁被那些鱼撞到脑袋。   他揽住她的腰,笑道:“我们周末去百货大楼看看?”   申宁无所谓百货不百货的,顺着他点头。   下午时两人一起去河边追风,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大队的人。   “听说公安局都给你寄招工信啦?”   “那申宁你是不是要去县里上班了?”   “这好哇,吃上商品粮了!”   以往和申宁不熟的人纷纷凑了上来,申宁随意地敷衍几句,最后,这些人还是被谢温时打发走的。   一离开人群,申宁便拉住了谢温时的手腕,快步往河边跑。   八月末的大河水位不低,河水清澈,往河堤上一波又一波的击打着。   申宁眼尖,看到边缘爬动的螃蟹腿儿,“螃蟹!”   她脱掉鞋子便要下去,被谢温时拽住了胳膊,“你要下水?”   “我要吃螃蟹!”申宁兴奋道。   她把裤腿几乎挽到大腿中间,谢温时下意识移开眼,这短短一瞬间,便被申宁抓住机会下了水。   她挑的是偏浅滩的位置,不像谢温时当时落水那样,直接能把人淹没。   申宁跳到河里,水也只淹没到了她的膝盖上方,还能在水中轻松走动。   她的腿在水中白得晃眼,谢温时不敢看,转头去盯着有没有其他人过来。   过一会儿再转过头来时,看见她手里已经多了两个螃蟹。   “好了吗?”他问道。   “还不够吃呢,”申宁想走到岸边,把这两只她巴掌心大的螃蟹放过去。   没想到,一个不慎,就被螃蟹的钳子死死夹住了。   她的指尖一下子冒出血珠来,她“嗷”的一声,想要甩手,螃蟹却也跟着她甩。   谢温时见此,想都没想跳下水,赶忙趟过水来看她。   他抓住申宁的手按到水里,螃蟹松开钳子,直接逃到了水里。   申宁看着自己冒血珠的手指,委屈巴巴塞进了自己嘴里。   她舔了两下,便感觉不流血了。   谢温时摸摸她的头,“还好吧?”   申宁盯着波澜起伏的水面,愤愤道:“让它跑了一只!”   谢温时哭笑不得,都这个时候了,还满脑袋的吃螃蟹。   他柔声道:“我帮你抓。”   申宁怀疑的看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你行吗?   事实证明,谢温时抓螃蟹的功力还不如她呢。   忙忙活活半小时,他总共抓了三只螃蟹,申宁却已经满载而归,抓了十几只。   没有篮子,申宁盯上了他的汗衫,慢吞吞道:“我们拿什么装回去啊——”   谢温时沉默,瞬间领会了她的意图。   他试图跟她讲理,“你总不能让我光着回大队吧?”   申宁眨眨眼,一脸无辜,“我们可以不走大队。”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群山,“我们走山上啊!”   三分钟后,谢温时被迫脱了上衣,和申宁钻进了山里。   出于安全感的缺失,还有一点微妙的紧张和羞涩,他十分紧绷,胸前腹部的肌肉都显出清晰的形状。   申宁大大方方看了好几眼,颇有点想要上手摸摸的架势。   谢温时脸色冷静,耳根却通红,掰着她的脑袋往前,“看路。”   申宁“哦”了声,拎住了手里装螃蟹的衣服兜子。   走着路,她试图转头,“我就看看嘛,看看你又不少两块肉。”   谢温时;“……”   他走在她的身后,声音里莫名带着点咬牙切齿,“你跟谁学的这话?”   申宁脑袋后仰,露出一双亮晶晶狡黠的眼,“县里的流氓说的。”   “流氓?”谢温时皱眉。   申宁耸耸肩,“他说话难听,我就把他打了一顿扔到粪坑里咯。”   那还是两三年前的事情,自从那天起,申宁在县里的痞子圈里就打响了名声,再无人敢惹她。   可以说,她的名气就是在这一桩桩一件件里打响的。   申宁往后一拱,挤到他身边,“我记得吃蟹是不是要醋啊?”   她不太吃螃蟹,这东西肉少壳硬,像刚才抓的时候一样,还容易伤到手。   但她对螃蟹最深的印象,还是小时候在谢家吃过的那次。   “没有也可以,”谢温时道,顺手把她歪过来的头推回去。   申宁嘀咕了句,“小气鬼,不让看。”   谢温时权当听不见,好不容易走到申宁家上面,两个湿漉漉狼狈的人快步跑回家。   申宁找了个大盆,把螃蟹一股脑倒进去,“劈里啪啦”,是张牙舞爪的螃蟹落地的声音。   她看看手里已经湿了的衣服,又去找了个盆泡上。   谢温时洗着衣服,申宁在旁边认认真真拿小刷子刷螃蟹壳。   她这回尤其小心,没再被螃蟹钳夹到,刷干净一只,便丢进盖着盖子的锅里。   谢温时洗好衣服,用力拧干,搭在院子里晾着。   今天万里晴空,又热又晒,这件薄薄的半袖汗衫用不了多久就能晒干。   他低头看看自己湿了大半的裤子,决定忍一忍,用体温烘干。   申宁把满满一大锅的螃蟹放到水上蒸,扯着自己湿哒哒的衣服就要脱,被谢温时推进了里间,“进去换。”   她被推进去,看着里间的门“啪”一声关上。   她不高兴地歪歪头,快速换好衣服,从门口探出个脑袋。   谢温时正坐在炉灶前看火,明亮的红色火焰映着他的脸,微微红润,说不出的俊美。   她问道:“你不要换衣服吗?”   “不换了,”谢温时摇头,“等我下午回去再换。”   申宁这里又没有他能穿的衣服,要是脱了衣服,拿什么换?   申宁眨眨眼,仿佛猜到他在想什么似的,小声道:“你换呗,我保证不偷看!”   说着,她伸手捂住脸,半只琥珀色灵动的眼却从指缝间透出来。   谢温时:“……”   如果动物界里也有色胚的话,大概申宁会是其中翘楚。   他无奈扶额,不愿看她,“真的不换了。”   申宁这才缩回脑袋,出来时,已经换了身黑色的新半截袖和裤子。   这半截袖还是上次去百货大楼时,谢温时给她买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面上含笑,“很好看。”   申宁笑吟吟和他挤到一个凳子上,手放到膝盖上,便等着新鲜的蒸螃蟹出锅。   不知道具体时间,她便多等了一会儿,锅盖一掀,浓浓的鲜香扑面而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好香。”   谢温时也是这么觉得的,但他耐得住气,把申宁跃跃欲试的爪子抓回来,拿了双筷子,把螃蟹夹到盘子里。   申宁在旁边看着,一对瞳孔里分明映着金红的蟹壳,直咽口水。   等端到桌子上,申宁夹了一个,又一时间顿住了。   怎么吃来着?   以前她都是直接把壳咬碎,吃里面的肉的,时不时还会吃到碎裂的蟹壳。   她的目光慢慢移向谢温时,手里的螃蟹推到他面前,声音异常甜蜜,“想吃。”   谢温时心中了然,“我来剥。”   没有蟹八件,他光靠手和筷子也能把一只蟹剥得很好。   修长白皙的手指翻飞,雪白的蟹肉带着蟹黄便落到了盘子里,慢慢聚成了一小堆,推到申宁面前。   “快趁热吃。”   申宁索性拿了个勺子,作为一只讲究“大方”的豹子,她先舀了一勺喂到谢温时面前,“你吃!”   谢温时正专心剥蟹,下意识张嘴,下一刻,便见她又舀了一勺蟹肉塞进自己嘴里。   同一个勺子。   谢温时动作一顿,轻笑一声,继续剥蟹。   他的速度显然是供不上申宁的,看他剥了一个,她便尝试着自己上手。   用不上剪刀,坚硬的蟹腿她直接用牙齿,“咔嚓”一声咬断,便能拔出完整的蟹腿肉。   申宁愉快地大快朵颐起来。   吃饭的间隙,谢温时问起了申宁公安局的事情,“那张招工信上,写得是你什么时候去报到?”   申宁正鼓捣一条蟹腿,吃掉肉,还吸一吸里面的汤汁。   她随口道:“好像是十月十几号。”   谢温时点点头,若有所思,慢慢咀嚼着口中鲜美柔嫩的蟹肉。   他看着申宁一口气吃了那么多螃蟹,心想豹子应该不会出现体寒的问题吧,又监督她喝了碗红糖水。   饭后的申宁美滋滋喝着红糖水,肚皮都鼓了起来。   她被杯子里的热气蒸得犯困,打个哈欠,头往后仰,要是豹子形态的话,已经是肚皮朝天的样子了。   “困了就去睡觉,”谢温时想拿下她手里的杯子。   申宁眯起的眼睛又睁开一些,摇摇头,把剩下的红糖水一饮而尽,伸个懒腰站了起来。   “你陪我,”她拽住谢温时的胳膊,语气坚定。   谢温时一怔,“我不能——”话音未落,已经被申宁拽进了里间。   她不是躺下去,而是把自己摔到棉被上,身体微微一蜷,便变成了一头高大美丽的黑豹。   她挥挥爪子,发出因为困顿而含糊的声音,“快来。”   谢温时无言以对。   心里刚刚升起的紧张消散大半,但就算她变成了豹子,也不能影响她能变成人的事实。   谢温时断然摇头,“不行,我回去睡。”   他刚转过身,便感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缠过他的腰,下一刻,带着他整个人腾空而起。   他下意识低头,看到了腰间粗壮的豹子尾巴。   申宁放轻动作,把他放到了自己旁边,尾巴满意地搭在他腰上,末端悄悄缠上他的手腕。   这是一个占有欲极强的姿态。   谢温时整个人都躺在她的保护范围中,一伸手便能摸到她敞开的毛茸茸肚皮。   毛发的触感软而滑,很厚实,胜过他摸过的貂皮和狐狸毛。   她趴在自己的一只前爪上,很快地睡着了。   怕惊醒她,谢温时没动。   离得这么近,他能看到她的脸,即使是豹子,也能看得出一种超越性别的美艳明朗,眼睛紧闭,凶气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加防备的单纯无害。   她的身体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身上没有野兽的腥气,而是一种微甜的气味。   来自于常吃的糖果。   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警惕心,谢温时亦是,哪怕她尖锐的爪子就搭在他的枕边,他也并不害怕。   她的尾巴圈住了他的右手腕,他伸出左手,悄悄碰了碰她浓密的睫毛。   她丝毫没有感觉到。   谢温时轻轻抚摸着她身上的皮毛,她睡梦中仿佛很舒服,哼了一声,把肚皮朝他露出得更多。   他无声一笑,给睡着的她顺毛。   不知道过了多久,没有困意的他居然也闭上了眼。   直到再醒来时,昏昏然不知几点。   谢温时慢慢地睁开眼,便对上了一双琥珀般的猫眼,正趴在他脸上看。   “你醒啦?”   他大脑放空了三秒钟,才“嗯”了一声,从豹子的怀抱下坐起来。   谢温时揉了揉头发,没有窗户,看不到外面的天色,但感觉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   他许久没睡过这么长的午觉了。   每天都在筹谋、算计,余下大多时间都分给了申宁,今天这场午觉,几乎有种放空灵魂的感觉。   申宁趴在炕上,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甩动着。   她声音清醒,不知道已经醒了多久,对着谢温时,又吐出了虎狼之言。   “谢温时,你帮我洗澡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真的很想搞一些瑟瑟,但不敢 -O-   感谢在2023-02-22 23:18:35~2023-02-24 01:0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若影 20瓶;沁柒、胖橘爱吃橙子? 8瓶;拾年 5瓶;小静不想学会计、查夏拉、旗野野、LyOn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彩礼   ◎三合一◎   谢温时没反应过来, 满脸的呆愣,“你说什么?”   申宁奇怪地看他一眼,懒洋洋道:“你没听清吗?我说你帮我洗澡啊。”   她原地伸了个懒腰,前肢压低, 脊背弯成一道流畅的曲线, 身体柔韧而充满爆发力。   上面覆盖的豹子毛发浓密黑亮, 在昏暗的屋里都泛着光。   谢温时狼狈后退两步,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便听见她的后半句话。   “你看我的澡盆好大,你还要帮我刷毛!”   命令式的语气,天然带着小动物的娇嗔,听得人反感不起来。   谢温时的震惊缓缓落了地,长吐一口气, 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下次说话, 就别大喘气了吧。”   他认命地去烧水, 才烧了两壶,申宁便已经等不及的跳进了澡盆里, “凉水就行啦!”   她两只爪子扒着木桶的边缘, 探出头来,去咬谢温时的手。   她力道轻轻的, 更像是把他含在手里, 拉到身边。   谢温时无奈被扯过去,看着木桶里的黑豹子, 一时间有点茫然,无从下手。   这还是他第一次给人洗澡, 不对, 是给豹子洗澡。   她的毛太厚太多, 即使泡在水里,也没有完全的浸湿。   谢温时踌躇了下,伸手捧水,浇在她的头上。   一捧水顺着豹子头部的弧线滑下去,根本没打湿。   他只好慢慢地揉搓着她的皮毛,被揉到脖颈肚子时,申宁趴在边上,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她像是在享受按摩,时不时指点一句,“用力一点。”   谢温时面露无奈,在她的毛皮上打了点肥皂,轻笑道:“你还挺会享受的。”   肥皂沾上水,被揉出很多雪白的泡沫,把黑色皮毛洗得干干净净。   申宁哼了两声,头一甩,便飞出无数泡沫和水花。   全甩到了谢温时的身上。   她仰头看见,心虚又无辜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爪子讨好的搭在他的手臂上,拿肉垫蹭了蹭。   谢温时在她甩头时本能地闭眼,最后一个念头,是庆幸自己还没换上晾干的上衣。   柔软而粗糙的东西搭在身上,他睁眼,便看到了她毛茸茸的大爪子。   豹子的爪子是猫的数倍大小,大概和她人形的状态有关,也是干干净净,甚至肉垫还是嫩粉色的。   他握住爪子捏了捏,便看见五根爪子舒展地张开,是一个漂亮的“开花”。   他笑了声,“很可爱。”   申宁听见,又给他得意地展示了一遍爪爪开花。   谢温时仔细地给她洗爪子,离这么近,他能看到她尖锐锋利的指甲,轻轻一碰,比得上普通刀刃了。   他刚一碰,申宁便收起了指甲,只剩柔软的肉垫给他摸。   她打个哈欠,不太高兴,“明天你又要上班啦。”   谢温时正专心摆弄着她的爪子,应了一声,“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找机会去县里给你带回来。”   申宁上身挺直了些,认真想了想,“我要吃糖!”   “什么糖?”谢温时心思微动,最近的确得多准备点糖了。   毕竟等结婚了,还要准备很多喜糖。   “什么都行,”申宁美滋滋道:“最好是猪油糖,这个最香甜,还有脆的虾酥糖也好吃!”   谢温时一一记住,“还有什么想要的?”   申宁摇头,“没了。”   除了吃的和谢温时,她本来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谢温时便继续给她洗澡,起码过了大半个小时,才勉强洗完一只大豹子。   申宁想跳出来,被谢温时眼疾手快地制止住,“等一下!”   他把旁边的地擦了擦,这才让申宁出来。   她轻轻一跃,溅起无数水花,脚步却轻盈的落了地。   申宁努力抑制住想甩头抖水的冲动,撒娇:“还要擦干净。”   谢·洗猫工·温时已经自觉地拿来了毛巾,“乖,低一点。”   申宁果然很乖地低下头,谢温时从头开始,给她仔细地擦拭。   他手里还拿了把梳子,是当时送申宁那两把之一的,梳齿细密,可以用来梳动物的毛发。   他耐心梳着毛,不知道过了多久,豹子舒服地快要睡着了。   到最后,谢温时手都酸了,这只本就干净的大猫焕然一新,又是一副崭新昂扬的样子。   申宁满意地对着小镜子看看,欣赏着自己豹子的形态。   谢温时拿着梳子站在她身边,给她梳梳耳朵上的毛,“好不好看?”   “好看!”申宁晃了晃尾巴。   她就是最好看最厉害的豹子!   谢温时觉得自己这两个多小时没有白干,摸摸她顺滑的毛发,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这才收拾残局。   申宁施施然变回人形,去给他拿早已晒干的衬衫。   他换上干净平整的衣服,给申宁做好晚饭,这才离开。   第二天,谢温时去上班时,便得到了王松的答复。   “我妈问问你啥时候去提亲,对了,还让你今天去我家吃饭。”   自从之前公社建小学那事,谢温时很受王副社长的喜爱,私下里,偶尔会叫王松带他回家做客。   王母爱屋及乌,丈夫儿子和他亲近,她自然也很关照。   听说谢温时想要请她做媒人,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下聘这事谢温时也是第一次经历,怕口头传达不明白,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王家看看。   他笑着答应下来,“我还有许多不懂的事要请教你母亲呢。”   等晚上,王松才知道谢温时要请教什么。   谢温时跟着王松一到家,王母就迎接了过来,笑眯眯道:“小谢来啦,快进来坐。”   他问了好,坐在椅子上,便听见王母好奇地开了口。   “我听小松说,你想和申宁同志订亲了?”   谢温时端坐在椅子上,认真道:“我想直接下聘,然后结婚。”   王母恍然大悟,“就是不多经历一道订亲的步骤呗?”   本地人结婚时,有很多人家是下聘后先订亲,然后过阵子才结婚的,不过这些年年景不好,大家日子都不富裕,很多人都省略了订亲这个步骤,她也不意外。   她不知道,谢温时是因为不想再多等一阵子,只想立刻结婚。   王母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是想啥时候结婚?”   谢温时毫不犹豫,“十月十号。”   他回答得太快,王母愣了愣,难道是早就算好了?   “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好日子吧?”她想了半天,“我记得十月二十八号挺不错的。”   王松咬了口苹果,塞给谢温时一个。   他吊儿郎当坐在旁边,好奇问道:“为啥是十月十号?”   他们俩等着谢温时讲出什么寓意来,没想到,他摇摇头,道:“因为我十月九号满二十岁。”   所以,这是满结婚年龄第二天就要去结婚?   王松一懵,王母却扑哧一声笑了,“哎哟,看不出来你还挺着急的。”   谢温时耳根微红,不太好意思,却坚持不改变自己的想法。   申宁近来越来越依赖他,也许她自己还没发现,但是,他已经发现了她隐约的心态转变。   也许等十月份的时候,两情相悦这个成语就能成真了。   王母抿嘴偷笑,她当妇女主任这么多年,夫妻俩干仗的没少见,这么甜甜蜜蜜心急的小情侣却不多见。   她转而问道:“那你打算给多少聘礼?”   谢温时沉思了下。   他没见过熟悉的人结婚,不知道聘礼应该有多少,可是,他总想给她最多最好的。   他迟疑道:“两转一响,再加上我全部的钱,够吗?”   王母惊讶地睁大了眼,王松也震惊,“这得是你全部家当了吧?”   现在订亲,三转一响是最体面的,可能拿出的人不多,普通家庭有一样就不错了,他居然有三样?   何况还有他全部的钱!   谢温时具体的存款没人知道,因为在公社上班,偶尔去县里,他最近的回信和稿费都是自己去邮局拿的。   但今天这么一说,王松发现,他的厉害程度好像超过了自己的预计。   光两转一响加起来都得好几百块钱了!   何况还得有票证!   谢温时点点头,“差不多是全部家当了。”   前几天谢爷爷被调到县里锅炉厂烧锅炉,恢复了自由身份,他给了他一百块钱,现在手里的钱的确紧张。   看来最近得多写点稿子了,他心中暗想。   王母有些吃惊,又忍不住点头,这个小谢,的确是罕见的大方爽快。   但她还是道:“你问了申宁不?她对这事有没有什么意见?”   要是普通家庭,谢温时应该是和姑娘的父母商谈的,但申宁是孤儿,便只能和她商量了。   谢温时摇头,“我没有问她。”   申宁在意的只有吃糖、吃肉、顺毛洗澡,要是问她,她恐怕一分钱不要也行。   王母思绪了下,“我们本地嫁娶没那么多要求,你要是有两转一响,意思意思给几十块就行。”   谢温时仔细想想,“那六十六呢?”   六六大顺,听起来就很吉利。   王母连连点头,“你这个条件,附近十里地都少有的了。”   谢温时是外地来的,肯定不知道本地娶亲的风俗,王母细细说了起来,他认真听着,甚至还拿了个本子记下。   等到最后,他记了满满一大张纸。   王母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水,忍不住道:“你以后肯定是个好丈夫。”   对媳妇这么好的,天底下多少见呢。   家门被人推开,王副社长走了进来,听见好半句话笑问:“什么好丈夫?”   王母嗔他一眼,“说的可不是你,我说小谢呢!”   “小谢连婚都没结,你说的是什么?”   王副社长走进来,看了眼王松,刚才还跷着二郎腿的人瞬间坐直了。   谢温时站起来迎接,王副社长摆摆手,“你坐,你坐。”   他随手放下公文包,坐在一旁,问起了刚才的话题,“你们聊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王母抿嘴笑笑,“小谢想结婚,找我参谋着呢。”   王副社长一愣,看向谢温时,莫名想起了上次在小学看到的那个姑娘。   谢温时温声笑道:“是申宁,和我同大队的女同志。”   王副社长恍然大悟,“对对,就是她。”   他指着谢温时对王母道:“上次我去小学参观,一转头就看见小谢和一个姑娘站在一起,就是申宁。”   这事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王副社长接着问道:“你们说得咋样了?”   “小谢恨不得把全部家当都给人家呢!”王母打趣道:“要不是我拦着,恐怕刚结婚就身上分文不剩了。”   王副社长诧异地看谢温时一眼,实在他看起来不像个痴情种子。   但他点点头,称赞道:“男的就得这样,绝不能抠门。”   结婚订亲的事情大致都记住了,谢温时合上手里的笔记本,小心地放回了挎包里。   王松笑嘻嘻道:“你东西都备好了?”   谢温时摇头,“刚准备好票,准备最近抽空去买。”   自行车票、手表票这些都不好弄,有些还要花很多工业券,他花了一番力气,才刚刚凑齐。   王母笑道:“县里百货大楼和几天好像新进了一批自行车,到时候你去好好挑挑。”   他们聊了一阵,王母去厨房做饭,王副社长顺势问起了公社的事情。   “我听小松说,有了你宣传部的工作都少了很多。”   “本来也不算忙碌,”谢温时笑笑,眼神十分地情真意切,“所以我最近常抽空去县里。”   公社哪有那么多要宣传的东西,过了上面要求的任务,平常都很闲。   王副社长好奇,“去县里做什么?”   谢温时不好意思似的低头,解释道:“去看看县里能不能找工作。”   “因为上次抓住逃犯那事,申宁被县里公安局招去了,所以我也去县里文化局和报社看了看。”   不然刚结婚的夫妻俩,一个县里一个大队,也没法住在一起。   王副社长恍然大悟,心中思索了下。   公社那边的任务量他是清楚的,不忙的时候基本没事可做,谢温时这么一个笔杆子放在那里,也没什么用处。   他不由得看了眼旁边吊儿郎当的王松,这个儿子,好像最近对写文章挺感兴趣的?   他又看向谢温时,笑道:“那你现在找到了?”   现在工作都是铁饭碗,自己并不好找,谢温时摇了摇头。   他只是道:“和文化局的一个主任聊了聊。”   他写了几篇政治正确的稿子,寄到文化局,借此和一个主任熟悉了起来。   但工作之间变动,还需要得到公社这个前单位的同意。   王副社长一听,这不就是有点眉目的意思了吗?   他心思微动,转而笑道:“你要是去文化局这个单位,也算恰到好处了。”   他大方一笑,谢温时也跟着笑笑。   旁边的王松听着两人的对话,似懂非懂,又咬了一大口苹果。   ……   接下来一段时间谢温时都忙忙碌碌的,每天一大早出门,晚上才回来,连去找申宁的时间都大大减少。   申宁不太乐意,一直到十月三号那天,才知道原因。   十月三号一大早,王母就收拾齐全来红江沟了。   她穿着身利落的列宁装,一头短发干练,胸口别了朵红花,一看就是为了喜事来的。   她的身后,就跟着谢温时。   他穿了身白色衬衫黑色长裤,这么热的天,扣子也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只露出一张漂亮俊美的脸。   他手里推着辆锃光瓦亮的黑色自行车,旁边站着王松,怀里抱了个崭新的黄褐色箱子。   三人走在红江沟的土路上,衣裳体面得像是上级慰问。   谢温时有点紧张。   王母回头叮嘱王松,“你可把箱子抱好,别把里面的收音机摔了。”   王松死死抱紧箱子,“不能不能。”   他脸色有点白,虽然订亲的不是他,但有种莫名的紧张惊慌。   王母转回头去,王松凑到了谢温时耳边,小声道:“你不紧张吗?”   谢温时的胸腔里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砰砰”、“砰砰”,像是在他的耳廓里跳跃。   他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还好。”   王松看了看他的脸,心道谢哥果然沉稳,这么大的事情前都面不改色的。   不像他,来陪衬的还有点紧张。   几人走在红江沟的路上,不算大张旗鼓,但这一行人衣服加上自行车的组合也格外醒目。   有人注意到,问了一句,“诶,这不是谢知青吗?”   “你新买的自行车?这是凤凰牌吧,大八杠真帅气!”   “哎哟,妇女主任怎么来了?”   “这是怎么个架势?有啥事要办吗?”   几人被围了起来,王母站直身体,笑容爽朗道:“我啊,今天是来给小谢当媒人的!”   其他人听着大惊,不禁齐齐望向谢温时。   “媒人?”   谢温时的自行车难以往前,不得不停下脚步,微笑道:“是我请孙主任来帮忙的。”   王母本姓孙。   他缓缓道:“大家也知道我和申宁的年纪也快到了,趁着十月份还没秋收,想和申宁正式订亲结婚。”   他话说得温和笃定,听得红江沟的人一愣一愣。   这俩人处对象他们是知道的,但是订亲结婚?一点风声也没听见啊。   他们看看谢温时把着的黑色自行车,面面相觑,十分震惊。   “这是给申宁的彩礼?”   谢温时还没回答,王母便笑道:“小谢可大方爽快了,别说这辆自行车,还有新买的手表和收音机呢!”   她指向王松怀里的箱子,轻轻一拍,笑容十分和蔼。   “你们看看,这收音机就搁这儿呢。”   乡亲们更加震惊。   自行车?收音机?还有手表?!   随便哪样摘出来,都够给一家子当彩礼了!   他们看向谢温时的眼神登时就变了,惊叹,羡慕,甚至还有些后悔。   他们光知道谢知青长得小白脸,还有才,但也不知道他能拿出来这么多钱啊!   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神都热络起来,看谢温时就跟看肉包子一样。   王母笑着推开一条路,“我们还得去申宁家呢,乡亲们下次再说哈。”   她回头,朝谢温时他们使个眼色,率先冲出了包围。   今天地里放假,大家都闲着,要是再说下去,指不定就得说到中午了。   谢温时微笑着朝经过的人颔首,脚下动作却快,推着自行车出了包围圈。   王松紧接着跟上,紧紧抱着收音机,生怕一不小心被碰掉了。   等走远了,他才松了口气,看着岔路口,语气顿时活跃起来。   “快到申同志家了!”   王母还是第一次来申宁家,她放慢脚步,望了望四下的场景,山坡下,草地上,和之前成群的房屋相比,显得有点偏僻孤寂。   她不由得道:“申宁一个人住这儿?”   谢温时“嗯”了声,又道:“她喜欢安静。”   王母做过不少年轻夫妻的媒人,并不紧张,大步流星地往申宁家走。   没一会儿,她的视线里便出现了个泥胚房。   院子不大,围墙比较高,看不到里面的情景。   她回头看了眼,“这就是申宁家吧?”   谢温时颔首。   王母上前敲门,她敲了几下,里面毫无动静。   她又敲了几下,等了片刻,惊讶地回头看向谢温时,“你没告诉申同志今天来提亲?”   谢温时语塞,沉吟了下,“我想给她一个惊喜来着。”   他看了看这扇紧闭的门,心中同样有些狐疑,今天放假,申宁应该会等着他来上门玩的啊?   怎么会不在呢?   他突然想到什么,望向不远处的山坡,恰好,那里出现了一道黑色的高挑身影。   那个黑影脚步轻快,手里拎着什么,像是在草地上蹦蹦跳跳。   谢温时微微眯眼,“她回来了。”   王母和王松循声望去,也看到了正下山的那个姑娘,看不清脸,轮廓模糊,也莫名让人觉得生机勃勃。   王母笑了声,“一看就是申宁。”   正盯着草地上的蝴蝶飞的申宁不经意间抬头,就看到了家门口的三个人,他们静静等着,看着她的方向。   其中一个穿白衬衫的,不正是谢温时吗?   申宁心里欢呼一声,跑了过去,“谢温时!”   她腿长步子大,脚步飞快,几乎一眨眼,就奔到了三人面前。   她脚步猛地刹住,但眼神却亮晶晶地望向谢温时,仿佛没看到另两个人。   王母却确信,要不是他们两个外人在,这姑娘估计已经扑小谢身上了。   谢温时明显习惯她的反应,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申宁,“额头出汗了。”   申宁摸摸脸,“这不是汗。”   她接过手帕随意擦了两下,辩解道:“这是林子里的露珠。”   谢温时无奈一笑,视线一低,看见她手里拎着东西——一只野鸡。   这只可怜的野鸡明显已经被扭断脖子,头都歪在了一边。   打野味这事私下里没人管,但摆在明面上,就有点尴尬。   谢温时岔开话题,侧手指向王母,对申宁道:“这是咱们公社的妇女主任林主任,也是王松同志的母亲。”   王松嘿嘿一笑,指了指自己,“就是我妈。”   王母上前一步,伸出一只手,笑道:“申同志你好,我是孙秀平。”   申宁少见这么认真的见面握手,一愣,这才伸出没拿野鸡的那只手和她握了握。   她把野鸡藏到背后,“你好,我是申宁。”   说完,余光却瞄向谢温时,眼里分明是疑惑:他们来做什么?   谢温时并不解释,“我们进去说?”   申宁只好开了门,院子里空空荡荡,屋檐下没挂干辣椒也没有玉米棒子。   和大多数人家相比,这间院子少了点人气。   王母只扫了一眼,便笑道:“我们今天来,是帮小谢来给你提亲的。”   “小谢背井离乡,在咱们公社也没有亲人,我这个妇女主任就充当一回媒人,特地给你俩做媒!”   王母说得亲切昂扬,以前那些女同志,这时候就该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了。   但申宁毫不羞涩,她“啊”了声,眼神带点茫然和天真,“做媒?”   王母一愣,这姑娘咋不害羞呢?   谢温时的反应比她冷静很多,认真点头,“我请林主任来当我们两个的媒人。”   结婚总是要有媒人的,她是妇女主任,就很合适。   申宁恍然大悟,“好啊好啊。”   她笑容灿烂,看向王母,“那你做媒我要干什么?”   王母迟疑道:“我还得问问你满不满意这些彩礼。”   申宁歪头,“彩礼?”   她知道人类姑娘结婚有彩礼有嫁妆,大队的人结婚时,有的人家还为这些东西吵架打仗呢。   王母点头,说起她熟悉的方面,顿时有神采飞扬起来。   她朗声道:“小谢的彩礼有六十六块现钱,还有一辆凤凰牌自行车,一台收音机,还有一块梅花牌手表。”   申宁早就看到了谢温时推着的自行车,和王松抱着的收音机,只是没想到这是彩礼。   她乖乖点头,脑袋里想起之前去百货大楼的时候,谢温时说要给她买辆自行车。   原来在这儿?   她摸了摸车把手,热热的,是被谢温时捂了一路捂热的。   王母给申宁展示了这两样东西,见她神色惊讶,但算不上惊喜,心里有点莫名的失落。   难道是还不满意?   她仔细想想,又拍拍谢温时,“小谢,你准备好的手表呢?”   谢温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小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块银白色的手表。   表带是层层相扣的金属,表盘锃亮,安静地躺在红色的盒子里。   申宁好奇地凑过来看,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一块手表。   她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表盘,只戳到一层玻璃,里面的秒针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转动着。   谢温时轻声问:“没有黑色的,这块好不好看?”   申宁看看银白色反光的表盘,仔细想了想,点头,“好看!”   谢温时便微微一笑,直接把这块好不容易买到的梅花牌手表从盒中拿出来,戴到她的手腕上。   她手腕纤细,他仔细调节了一下长短,扣在她的手上。   申宁轻轻晃了晃,这个宽度恰到好处,不会掉下去。   她欣赏着自己加上配饰的手腕,十分满意。   虽然她根本不会看手表,但这块表戴在她手上还是很好看的嘛。   王母看着两人的互动,气氛甜蜜,带着自然而然的亲昵和谐,不像是小情侣,反而像认识了很多年似的。   她笑着夸谢温时,“这是小谢专门挑的呢,小姑娘戴着最合适。”   申宁自从戴上手表,就把野鸡随手扔到了一边。   听见这话,她认认真真点头,冲谢温时笑,晃动展示着自己的手腕。   谢温时轻轻一笑,很想捏捏她因为笑而鼓起的脸颊。   王母还记得自己今天来的主要任务,示意王松找个地方把收音机箱子放下,便对着申宁和颜悦色道:“你看看这些彩礼,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跟我说,还可以再商量。”   四平公社这边的风俗,彩礼这些东西需要多次商量,以示诚意。   王母不会仗着申宁是孤儿就欺负她,当然,谢温时就更不会了。   她耐心等着申宁的答复,没想到,对方摇了摇头。   她语气爽快,“我没什么不满意的。”   王母一愣,声音更温柔了些,“你别不好意思,要是有什么还想要的就说。”   申宁奇怪地歪头,“我没什么想要的。”   人类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本就是无关紧要的多余物件。   不过,她低头看看送到的三样物件,还是愉快道:“这些就够啦。”   手表、自行车、收音机,这些东西她以前都没摸过呢。   王母目露错愕,暗暗点头,看来小谢这一番准备也没白付出,这姑娘也是个很敞亮的人。   她笑道:“那我们继续商量商量接下来的事儿?”   “什么事儿?”申宁疑惑。   接下来,王母便说起了结婚的事宜,从酒席、仪式……一直说到那天该准备多少喜糖。   她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通,生怕这两个没长辈在身边的年轻人不懂。   谢温时已经听过了一遍,但还是听得很认真。   申宁先前还仔细听着,到后来,已经逐渐泛起困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说了一个小时了。   王松也听得浑身难受,连连打哈欠,“妈,你都说第二遍了。”   “有吗?”王母想了想,“说得太多,我都不记得我说没说过了。”   她问谢温时:“小谢应该都记住了吧?这也行,有什么不知道的,你找小松问我。”   王母站起来,她坐了这么久,坐得腰都有些疼了,伸手按了按。   申宁又偷偷打个哈欠,戳了戳谢温时的后腰。   她附在他耳边道:“是不是得留吃饭啊?”   她通晓一点人情世故,但不多,只是伸手指了指那只野鸡,示意谢温时。   两人都在王母背后,谢温时捏了捏她的脸颊,无声一笑。   他拦住要离开的王母,“都中午了,您和王松留下吃顿便饭吧。”   申宁掩嘴,露出一双打哈欠打得水汪汪的眼,附和道:“对啊对啊。”   王母推脱了几句,被谢温时劝了回来。   她坐下来,王松看看自己的亲妈和申宁,想起上次来她家蹭饭,是谢温时做的饭。   果然,谢温时弯腰拎起那只野鸡,准备去厨房。   王母也一愣,“小谢,是你做饭?”   谢温时回头笑道:“我不叫喜欢做饭。”   等他进了厨房,王母不由得看申宁一眼,“小谢这么贴心的男同志可不多了。”   ……   谢温时的手艺大大惊艳了王母,王松骄傲道:“妈,谢哥的手艺是不是比你还好?”   王母瞪他一眼,“怎么,嫌弃我做的饭了?”   王松还没说话,便听见她继续道:“要是不喜欢,下次你们爷俩自己做去。”   王母许久没见到谢温时这么体贴的男同志,想想自己的丈夫、儿子,顿时有些不太顺眼。   王松噤声,埋头吃饭,不敢再开口了。   王母不搭理他,转而对申宁道:“我听小谢说,你马上就可以去县里的公安局上班了?”   申宁嘴里咬着只鸡爪,碍于旁边有人类,只能咬掉肉放弃坚硬的骨头。   听见这话,她把嘴里的鸡爪子咽下去,“还有十几天嘛。”   “那正好是你们结婚后几天嘛,”王母笑道:“到时候要是小谢也成功调去县里,你们俩可就过得舒服了。”   旁边吃饭的谢温时心头微动。   王母这句话肯定不是白说的,难道公社已经同意了?   他没问,给王松夹了块肉,“你多吃点。”   王松没多想,张嘴吃了,还一边不好意思道:“你别客气,别客气。”   他替谢温时问出了那句话,“妈,谢哥真能调去县里了?”   王母犹豫了下,才道:“八九不离十,但事情还没落实呢,你可别出去瞎说。”   王松嘿嘿笑了声,“我说啥啊。”   他朝谢温时竖起一个大拇指,“这才多久,你就从公社爬到县里了,牛!”   谢温时笑了声,开了个玩笑,“今天的气氛很适合喝点酒。”   四个人吃过一段饭,王母和王松离开,谢温时把人送出了一段路,这才回来。   一进院门,就看见申宁正试图往自行车上爬。   大八杠很高大,好在她个子高挑手脚纤长,毫不费力地就能骑上来。   她麻利地爬上自行车,两手握着车把呆坐了一会儿,然后便小心翼翼往前骑。   第一轮还歪歪扭扭,骑到第二圈,酒比较熟练了。   哪怕是谢温时,都得感叹于豹子优越的平衡能力。   申宁骑得正来劲,甚至敢腾出一只手朝他摇晃,“你上来,我带你骑啊!”   谢温时恍惚了下,觉得自己是旧时代小说里,被载在车后座上围巾飘飘的女主角。   他摇摇头,扔出脑袋里这个诡异的比喻,上前几步。   “来了。”   作者有话说:   存稿箱空了/(ㄒoㄒ)/~~,明天开始赶火车,很可能很可能会晚一点更新哦。感谢在2023-02-24 01:06:55~2023-02-24 21:5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INGER 10瓶;七月 5瓶;娅娅、芊芊 2瓶;旗野野、假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喜酒   ◎三合一◎   谢温时迅速忙了起来。   白天在公社上班, 一边还要和县里文化局沟通,晚上回红江沟大队四处告知好消息,抽空的时候,还要去准备办喜酒需要的东西。   喜糖、点心、高粱酒。   十月十号前, 申宁也没闲着。   她白天照常上工, 晚上在山上四处打猎, 把打到的猎物勤勤恳恳晒成肉干, 准备带去县里吃。   等谢温时几天后差不多准备好所有事情,回过神来,发现申宁家的院子里已经吊满了肉干。   是普通人家一年的肉量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最近有时熬夜,眼下都青了一些。   “都攒了这么多了?”   申宁骄傲得挺起胸膛,她掰着手指算了算。   “办喜酒还得请吃饭对不对?得用多少肉啊?”   红江沟大队的人以前办喜酒都得请关系好的吃饭, 每家都会来人, 给几毛钱或者送些鸡蛋之类的, 当作贺喜。   谢温时从口袋里掏出个巴掌大的小本子,翻到一页, 念道:“我找了县里国营饭店的大师傅那天来帮忙, 准备六桌,每桌四素两荤, 起码要八斤肉。”   本地习惯大菜码, 办喜酒自然得花不少肉。   八斤肉的票?申宁连连摇头。   “那还是用我打来的兔子和野□□,”她咬着手指头, 眼睛渐渐亮起来,“要不我去弄只大家伙?”   最近山上的动物越来越多, 她抓野味也很容易。   谢温时盯她一眼, “你忘记上次被狼弄伤了?”他可记得, 当时看到她满身是血的样子心都凉了。   申宁“啊”了声,心虚道:“我又没说去打这么凶的。”   她眼珠子转了转,指挥道:“你去给我做肉干。”   以前她自己只会把肉切好直接晒干,但自从谢温时来了,她就能吃到各种口味的肉干,加了蜂蜜的是甜的,加了辣椒面的是辣的,甜甜辣辣最好吃。   谢温时无奈撸起袖子,做肉干去投喂豹子。   他在厨房切肉,准备洒佐料时,扬声问道:“宁宁,你要吃什么口味的?”   无人应答。   他从厨房里走出来,院子里空荡荡,哪还有申宁的影子?   谢温时脸一黑,她果然上山去了!   此时的申宁,正在山林间自由地穿梭着。   她左手拎着个筐子,里面装满了新鲜的冻蘑,这蘑菇现在这个季节最多,黄澄澄的,口感鲜美厚实。   她不爱吃蘑菇,但谢温时得吃。   所以申宁这个秋天攒了不少干蘑菇,什么品种都有,等冬天可以让他做好吃的小鸡炖蘑菇。   嘿嘿,她可以多吃点鸡肉。   申宁想着蘑菇炖出来的鸡肉味道,咽了咽口水,提着一只半大狍子的右手更有劲儿了。   这种动物傻又好奇,她稍微一吓,就逮住了。   她带着丰富的食量满载而归,还没进家门,就看到了守在她家门口脸色严肃的谢温时。   她脚步迟钝下来,后知后觉地有点心虚。   谢温时在门口站着,语气不咸不淡,“回来了?”   申宁眨眨眼,试探地挥了挥手里的狍子,“诶,我给你逮狍子去啦~”   她觉得自己动作很轻,实际上,手里的狍子高高扬起,险些挥到谢温时脸上。   他看着黑乎乎的狍子脚迎面而来,连忙后退,堪堪避过。   臭气贴着脸擦了过去。   谢温时还没站稳,申宁已经从他和门缝的空隙里挤了进去,只留下一道活泼的嗓音,“我不是故意的!”   她人纤细,轻易过去了,狍子却狠狠把谢温时挤到一边。   他看看自己黑了一块的衣摆,默然无语。   “申宁!”   申宁跑到院子里就停下了,她举起食指和中指,真挚发誓:“我真的,我下次再也不骗你了。”   谢温时说不上信不信,反正她就算骗他,他也不会生气。   但他还是板着脸,故意质问她,“你上山干嘛去了?”   申宁放下手里险些惹祸的狍子,老实道:“我弄肉去了。”   黄褐色皮毛的动物躺在地上,形貌像鹿,却没有鹿那么纤细轻盈,头顶生了两只细细的角。   谢温时从没见过这种动物,觉得像是食草的,心放下了些。   “没受伤吧?”他按下她竖起指天的两根手指。   “发誓得用三根手指头,你这不管用。”   大概是在树林里刮到了,她头发凌乱,顶着两簇松针,但仔细看看,身上没有划出伤痕。   申宁刚要竖起三根手指头,又被谢温时压了下去。   她摇头,“狍子就是跑得快,很好抓的。”   “狍子?”谢温时恍然大悟。   “棒打狍子瓢舀鱼”,这句话以前被用来形容东北的富饶,说起来,他小时候还吃过狍子肉和鹿肉。   烤鹿肉也是很好吃的,他想到。   但谢温时没把这话说出来,他怕助长了申宁的威风,说不准哪天觉得老虎肉好吃,她也去抓老虎怎么办?   他冷着脸把她头顶的松针摘下来。   申宁立刻把一筐蘑菇给他看,邀功道:“我专门给你摘的!”   这个谢温时认识,是冻蘑,也叫元蘑。   他头痛道:“宁宁,你已经攒了几十斤干蘑菇了。”   大队其他人只敢在山外围采采蘑菇,但申宁会往深山里去,从前几个月开始长蘑菇,她就开始采蘑菇。   陆陆续续好几个月,她已经攒了好大一包。   申宁把筐子一把塞给他,眼睛发亮,“都给你吃。”   谢温时抱着一筐鲜蘑,“谢谢宁宁。”   而后补充道:“不过这些真的够吃了,不用再采了。”   “好吧,”申宁勉强答应了下来,又问:“肉干好了吗?”   “刚腌好,甜味的。”   等申宁攒到够吃半个月的肉之后,十月九号终于到了。   一大早,谢温时就来叫申宁起床。   他穿着件雪白的衬衫,扣子一丝不苟的扣到最上面,遮住了他脖颈上那颗红痣。   白衬衫黑长裤,连鞋都是双擦得锃亮的牛皮鞋。   申宁眼睛睁开一条缝,瞧了他一眼,又闭上了。   她翻个身,准备继续睡。   谢温时拍拍她的肩膀,“到点了。”   申宁:“……”   她眯着眼看了看放在床头的手表,“才六点。”   谢温时“嗯”了声“民政局八点就开门了,想不想去国营饭店吃个早饭?”   他慢条斯理道:“来一碗甜甜的加了糖的豆浆,再来几个皮薄馅大的猪肉包子,听说还有肉馅饼……”   话说到这里,申宁已经从被里爬了出来。   她眼睛还困得眯着,动作却灵活,手探进炕箱里翻衣服,一口气道:“我都要吃!”   谢温时及时地转开眼,背对她挪到炕箱前面。   他指了指一件白色衬衫,是他前两天去县里给她买的,和他身上穿的这件,除了大小一模一样。   “穿这个。”   申宁把衬衫扯出来,还没换,谢温时已经出了里间。   她三两下换好衣服,跳下炕,去院子里洗脸,冷水在脸上拍了拍,她彻底清醒了。   谢温时给她扎了两个辫子,又翻出几乎全新的雪花膏,把她揪了过来。   他把雪花膏点在她的额头和两颊上,给她揉开,然后捏了捏她软嫩温热的脸颊。   “记得用。”   “想不起来,”申宁打个哈欠。   这雪花膏是前几天他买的,香味几乎没有,她闻了闻谢温时脸上,狐疑道:“你抹的是不是也是这个?”   谢温时倒没有不好意思,大方点头。   申宁戳了戳他的脸,润滑细腻,手感很好,于是伸手揉了揉,“那我以后也要天天用!”   谢温时推过来自行车,刚要坐上去,就听见申宁道:“我来骑我来骑!”   最近没走远路,她还没怎么骑自行车呢。   谢温时顿了顿,把位置让给了她。   申宁载着谢温时出去,今天她请了假,其他人却还得上工,一抬头,就看见田埂上一辆崭新的自行车。   再一细看,上面坐的不正是两个熟人?   前面踩轮子的是申宁,后面抱着她腰的是谢知青。   这个配合有点诡异。   还没等大家问,申宁已经把踏板蹬得起风,载着谢温时,一溜烟消失在了大家的视野里。   看方向,是往县里去了。   申宁是在后来才发现大家眼神古怪的,有个小伙子载着对象从两人身边经过,瞅了又瞅谢温时的脸。   “诶同志,你不会骑自行车吗?”   谢温时摇头,礼貌道:“会骑。”   “那你咋让你对象载着你?”他十分奇怪。   大家都是男同志载着女同志,哪有反过来的?   说着,他回头看了眼自己对象,苦口婆心道:“这路也不近,多累啊,你一个男同志咋能偷懒呢?”   谢温时:“……”   申宁眨眨眼,转过头,“我不累。”   小伙子看见她的脸,刚要发愣,就被后面的对象狠狠拧了把腰间软肉,他嗷的一嗓子,“小芬我错了!”   申宁好奇地看看他,加快了速度。   等她骑远了,那小伙子还跟对象求饶呢。   谢温时微微弓着背,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   两人很快就到了县里,申宁停下车,大摇大摆地拉着谢温时去她以前来过的那家国营饭店。   这个点正是吃早饭的时候,店里坐了不少人。   谢温时看了眼墙上的菜单,还好,用来勾着申宁起床的那几样东西都有。   他对服务员道:“要两碗豆浆,四个猪肉包子,四个鸡肉馅饼。”   申宁看着他付钱,等交完肉票坐下以后,她小声嘟囔道:“好多肉票。”   她用手撑住下巴,“我有好多肉,但没有肉票。”   肉票大多是城里户口才按时发的,她在大队,一年到头发不了两次,想吃国营饭店的时候,只能拿肉去和别人换票。   谢温时笑道:“等来了县里,就有肉票发了。”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但大概也是不够你吃的。”   这边城市户口每人每月半斤,还不够她塞牙缝的。   申宁刚要露出失落的神色,便听见他道:“不过你喜欢吃这些的话,我可以学一学。”   她立刻笑了起来,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她道:“等回家了,我把那只狍子宰了。”   前几天她只是把狍子打晕带了回来,拴在院子里,免得肉不新鲜,明天办喜酒,今天正好处理掉。   谢温时屈指按按眉心,“我帮你。”   在红江沟这几个月,因为申宁,他已经迅速地学会了野鸡、兔子和鱼的处理办法。   现在,都要学着处理狍子了。   两人说着话,等了快十分钟,新一锅的肉包子才做好。   白胖喧软的包子冒着热气,面香肉香交汇而来,申宁鼻子嗅了嗅,迫不及待地开始吞咽口水。   馅饼也好了,整整齐齐四个摞成一摞,表皮金黄泛着点油光,比她的整只手还大。   谢温时把两大碗豆浆端过来,顺便拿了两个勺子。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里面赫然是一点白糖。   白糖抖到豆浆里,推给申宁,“你的。”   几样东西都刚刚做好,谢温时显然清楚申宁的性子,把筷子递给她之前就道:“吹吹凉再吃。”   申宁小鸡啄米式点头,终于拿到了筷子。   她舀了一勺豆浆,吹了吹才喝。   豆浆醇厚浓郁,带着点豆渣,还有化开的白糖。   甜甜的。   她眯起眼睛,高兴地又喝了一口。   肉包子松软鲜香,馅饼外酥里嫩,申宁这次吃得尤其慢,谢温时不禁问:“怎么了?不好吃吗?”   以前她大概几口就吃完了。   申宁摇摇头,表情尤其严肃。   等吃完,她品味了半天,小声道:“包子馅里加了葱、姜、糖、酱油……”   谢温时一愣。   他肩膀微抖,好半天才忍住笑意,低声道:“你还能尝出来它的配方啊?”   申宁摇头,伸手掐了一点小指的尖给他看。   “只能尝出来一点点。”   她见他笑话,不太高兴,重重哼了一声。   谢温时见她又埋头吃包子了,连忙道:“我错了,是我的错,我没不相信你。”   只是一只做饭这么难吃的豹子,说能尝出来食材的味道,他觉得有点好笑。   申宁又瞪了他一眼。   好在她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吃完这顿香喷喷的早饭,她已经忘记了刚才的小插曲。   等吃完,两人离开了国营饭店。   谢温时推着自行车,拉申宁往西边走。   申宁以为是去民政局,没想到,走到最后,是一家小小的带玻璃窗的店,她仰头努力辨认牌匾上的字。   “照、相、馆?”   “对,我们来拍张照,”谢温时把她拉了进去。   照相馆里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大爷,见人进来,戴上了眼睛,“哎呦,来照相啊?”   进来的两人男俊女靓,穿得又这么搭配,一看就是对象俩。   谢温时应了一声,“来拍张照。”   申宁还是第一次进照相馆,好奇地四下张望,老大爷笑眯眯问:“你们俩是要结婚啦?”   照相馆旁边就是民政局,来领结婚证的,很多都会顺便来照张相。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老大爷翻出两朵大红花,诶给谢温时,“你们俩戴上,跟我去里面那屋拍照。”   大红花后面有别针,谢温时小心地别到申宁胸前,然后自己戴上另一朵。   老大爷在照相机后面端详端详两人,穿得正式,头发整齐,尤其长得还格外出挑,看着尤其般配。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们俩坐那儿去。”   谢温时把申宁拉过去,等坐下了,后者还有点茫然。   照相是什么?   谢温时拍拍她的手,“记得笑就好了。”   申宁歪头,咧开牙齿,“这样?”   老大爷喊道:“对对,就这么笑,转头看我!”   申宁转过头去,便听到“咔嚓”一声。   老大爷很满意自己的杰作,招手让两人来看,“看看,这拍得多好呢!”   申宁弯腰,看到相机里的另一个自己和谢温时,是黑白色的,她笑得灿烂,谢温时的笑脸收敛很多,头和身体都倾向她。   “我还挺好看的,”她摸摸自己的脸。   谢温时笑,“因为你长得很好看。”   这张照片拍得很好,谢温时要了两张上色的,准备一张留在两人的家里,一张留给谢爷爷。   在老大爷的祝福里离开照相馆,终于到了领证的时候。   “走,我们去民政局,”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建筑。   申宁全程都晕乎乎的跟着他,进民政局、拿户口本、领证……等红色的纸张拿到手,她还没反应过来。   给工作人员留了几块喜糖,谢温时拉申宁出了民政局。   外面天色明亮,太阳光照得人浑身暖洋洋。   他指着结婚证上的字样,一个字一个字地给申宁念,“自愿结婚,经审查合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发给此证。”   他指向“申宁”两个字,笑音温柔,“你的名字。”   然后指了指上面的“谢温时”三个字,“我的。”   申宁凑过去看了看,好奇地摸了摸。   “这就是结婚了?”   原来只要有这张薄薄的纸,人类就算是结婚了啊。   谢温时点头,小心翼翼把这两张结婚证夹进本子里,才放进包里,免得弄折弄坏。   他心情骤然好起来,对申宁道:“我准备去看看爷爷。”   申宁眼前一亮,“我也去!”   自从谢爷爷去了县里锅炉厂干活,她就没见过他了。   谢爷爷他们是立了功来的,因为身份尴尬,被分到了厂里边缘的位置住,很巧,离外面就隔了一道栏杆。   谢温时来过两次,熟练地拐进了一条隐蔽的小路。   往里走了一小段路,眼前豁然开朗,从围墙变成了铁灰色的栏杆,往里看,还能远远看见里面的筒子楼。   他低声道:“这里面是锅炉厂。”   栏杆旁有几间砖房,只隔了两米,谢温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钥匙,随手丢到栏杆里。   他轻喊了一声,“里面有人在吗?”   砖房打开了一道门,赫然是小宋。   他听见谢温时的喊声便出来了,没想到看见申宁,神情顿时有些局促,“你们俩来了啊。”   他显然知道谢温时的习惯,低头一看,就看见了地上一枚银色的钥匙。   小宋弯腰捡起钥匙,递还给他,“老谢没在,估计终于才能回来。”   他问道:“你们最近怎么样?”   眼神不受控制地落在申宁身上。   谢温时笑着接过钥匙,“挺好的。”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喜糖,递给小宋,温声道:“我们俩刚去民政局领了证,准备明天办喜酒。等过阵子我们俩来县里了,请你吃饭。”   他十月结婚的事早就告诉了谢爷爷,小宋也知道。   可当事情摆在脸上的时候,他心情还是有点苦涩,努力撑起笑容,“祝你们俩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谢爷爷既然不在,谢温时也没多留,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等走远了,他发现申宁一直沉默,心微微提起。   “怎么了?”   申宁皱着眉,一脸认真,“白头偕老是什么意思啊?”   谢温时语塞,提起来的心又悠悠落了地。   他给申宁解释完,回大队的路上,申宁已经过了骑自行车的瘾,他便坐在前面骑车载着她。   他不着急,骑得格外慢,享受着轻柔的风。   路的远处是层层青山,即使是秋季,大片松树也是苍翠的,申宁抱着他的腰,开始了迟来的犯困。   她的脸靠在他肩上,手臂环着他的腰。   没一会儿人睡着了,手还紧紧搂着他。   谢温时感知到她轻盈缓慢的呼吸声,离得太近,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胸腔的震动,心脏一下下的跳跃,蓬勃有力。   她本就是一只生命力旺盛的豹子。   他骑得更慢了一些,等到中午,才回到红江沟。   大家都在准备下工吃饭,谢温时一回来,就遇到了往田埂上走的众人。   “谢知青干嘛去了?去了一上午!”   谢温时笑笑,“我和申宁去民政局领证了。”   “啊?!”周围的人齐齐震惊。   虽然他们俩明天办喜酒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但是领证的事大家并不知道,乍一听,十分吃惊。   “你们俩年龄到了?”大队长最先想到这个。   谢温时顿了顿,不太好意思似的,“我今天刚到。”   所以最早领证的时间就是今天。   大家恍然大悟,惊讶之余,齐齐笑了起来。   不为别的,只是平常谢知青可不是这么心急的人,眼下这么着急,肯定是喜欢申宁喜欢的不得了。   有人凑过去看申宁,她被吵醒,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她刚坐直一点,便听见谢温时的声音,“都中午了,大家快回家吃饭吧,我把申宁送回去了。”   自行车重新发动,把所有人落在了身后。   申宁打个哈欠,扯了扯衣领,“中午吃什么啊?”   “野鸡炖蘑菇,”谢温时道。   野鸡炖蘑菇用晒过的蘑菇干最好吃,有股特殊的风味,味道浓郁。   等进了家门口,谢温时先去做饭,申宁换了衣服处理狍子。   她手握着刀,熟练地分割皮毛和肉,再把一块块肉沿着骨缝分好,要是她不去公安局,其实去肉厂当屠夫也很合适。   申宁动作麻利,很快就分出了一块块的肉和骨头。   谢温时再出来时,已经到了分肉的尾声。   “这么快?”他弯腰蹲下来,看了看这些肉。   肉质鲜红,和鹿很像,这种动物的肉不适合用来炖煮,更适合煸炒之类的做法,多加调料,掩盖腥气。   明天一早,他请的国营饭店大师傅就会来,怕肉坏掉,他直接挪到了阴冷的地窖里。   两人吃过午饭,谢温时却没闲着。   他忙活着找人借桌椅、借碗筷,今天和人家说好,明早直接就能借到,顺便散出去一些喜糖。   他一一整理着准备好的食材,在本子上记录清楚,申宁看在眼里,戳戳他的腰,“办喜酒好麻烦噢。”   居然要准备这么多东西。   谢温时捏了捏她的指尖,“你看着就好。”   生怕她觉得结婚麻烦,他什么事都没敢让申宁做。   一直到第二天,才到申宁不得不忙活的时候。   国营饭店的大师傅来了,在后厨忙活,大队长媳妇带着翠云来帮忙,谢温时忙前忙后,又要摆桌子椅子,又得迎接队里来吃喜酒的人。   大家手里都拎着点东西,有鸡蛋,有脸盆,也有送枕巾的,笑呵呵地和申宁搭话。   “这才感觉没几年,申宁都要结婚啦?”   “我看你和谢知青合适得很,长得都这么俊,看着就般配!”   “翠云都来帮忙了?我也去厨房看看。”   穿着身红色上衣的申宁被围在中间,大红的衣领映着脸,雪白的面颊都红润起来,不得不和大家说话。   谢温时迎了上来,立刻也被围住了。   他悄悄拍了拍申宁的手,“翠云姐叫你去看看。”   申宁大喜,连忙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谢温时微笑着和大家寒暄起来,等说的差不多了,把大家引到座位上,因为院子不够摆,索性把大半桌椅都摆在了院子外。   桌上有喜糖松子,大家纷纷坐下,和同桌的人聊了起来。   谢温时松了口气,松开一颗衣领。   他回过身去找申宁,厨房里却只有大师傅和大队长媳妇在。   他有些疑惑,人呢?   他四下看了看,推开正屋的门,“宁宁?”   话音刚落,便听见里面好大一声响。   谢温时急忙进去,一抬眼,就看到了翠云和申宁。   翠云脸色涨红,一看见他,匆匆从炕边跳了下来,对申宁含糊道:“反正,反正你记着我跟你说的东西。”   说完,她扭着脸从谢温时旁边跑了。   谢温时有些奇怪,朝申宁走过去,“怎么了?”   申宁脸色正常,摇了摇头,“没事啊,就是翠云姐告诉我——”话音戛然而止。   她想起来翠云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让告诉别人,把剩下半句话吞了回去,拉住谢温时的手。   “我们出去!”   谢温时心生不解,却没追问,眼下还有太多事要忙。   人实在太多了,申宁不得不帮着一起应对,等宋雪洁和孙元义到了,她招了招手,“你们来了?”   宋雪洁递过来一个印着红双喜的暖水瓶,笑道:“这是我的贺礼。”   孙元义站在她身边,给她递了两块粉红色的毛巾。   这两个人站得很近,之间流淌着一股莫名的气氛。   申宁好奇地看看两人,把东西拢在怀里。   谢温时上前散喜糖,笑道:“菜还没好呢,你们先坐坐。”   今天的谢温时明显心情极好,脸上带笑,不是平常那种温和疏远的微笑,笑容明亮很多。   任是哪个熟悉他的都知道他高兴了。   孙元义笑着应下,随手指了个桌子,“我们去那儿坐。”   宋雪洁点点头,两人一起走了。   申宁好奇地看着两人的背影,脑袋被谢温时掰了回来,“回神了,明天再八卦。”   她“哦”了声,只好暂时收回视线。   人来的数量超出了谢温时的估算,他又匆匆借了桌椅,匆匆加了一桌,才把所有人都安排下。   菜一道道的上来,申宁闻了闻,很香。   谢温时忙着给大家倒酒,不分男女,大家都来了点,他手里端着酒瓶,又拉申宁去敬酒。   这些流程申宁都不懂,只跟着他照做。   先敬的是大队长,他站了起来。   还没开始喝,大队长的脸膛已经红了,他感慨道:“我是看着申宁这孩子长大的,她几岁就来红江沟,到现在十来个年头,都到能成家的年纪了!”   “我知道谢知青你优秀,性子也好,申宁嫁给你啊,我也是放心的。”   “等你们结婚了,好好过日子!”   说完,大队长的眼睛有点红,端起酒杯一口闷了。   谢温时同样神色认真,“您放心,我会和申宁好好的。”   他杯里的也是货真价实的高粱酒,仰头一饮而尽,旁边有人叫了声“好!”   申宁看看两人,自己也试着一饮而尽。   又辣又苦,让她的脸顿时皱了起来,逗笑了周围的人。   谢温时酒量不差,甚至称得上很好。   只是他喝酒上脸,等喝到第三杯时,面颊已经红透了,看着比旁边喝了两杯的申宁更醉。   等敬完一圈酒,谢温时已经被大家嘘寒问暖地问。   “谢知青是不是醉了啊?”   申宁脑袋有点晕,“啊”了声,盯着他的脸看。   他脸颊是红的,眼睛水润,看上去比山上开盛的野花更艳。   “应该是醉了吧,”她嘀咕道。   她一把把谢温时拽到桌子前面,“我们吃饭!”   等吃完饭散场,翠云宋雪洁她们还帮申宁收拾东西,大队长孙元义他们帮忙送还东西。   等好不容易忙完,太阳都已经偏西了。   申宁回头看看谢温时,脸还是红的,可刚才说话做事又很清晰,不禁戳戳他的脸,“你到底醉没醉啊?”   谢温时握住她的手,揉搓她温热的指尖。   也许是因为喝了酒,他声音有些低哑。   “没醉。”   申宁:“?”   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指,“你抓我做什么?”   谢温时凝视着她的脸,慢条斯理道:“想洗澡。”   “那我去给你烧水,”申宁这回抽出了自己的手。   她慢吞吞往灶坑里填柴火,看着里面的火星噼里啪啦的炸裂,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你盯着我干嘛?”   这样的眼神,总让她感觉被更危险的猎人盯住了。   谢温时并没收回视线,依旧在旁边坐着看向她。   他突然道:“我帮你洗澡好不好?”   申宁“啊”了声,疑问的上扬语气。   “你要帮我洗澡?”她不敢置信,明明上次她想让他洗澡,他还很不情愿来着。   谢温时点头,歪头微微笑着,又询问了一遍。   “要不要?”   申宁重重点头,“要!”   谢温时看着她烧了好多壶热水,一直烧到加半桶凉水也是温热的,才不紧不慢往大浴桶里倒。   申宁迫不及待地变成豹子,刚要跳进去,就被他抱住了脑袋。   “等会儿。”   她疑惑地抬头,口吐人言,“怎么了?”   谢温时揉了揉豹子头顶,“变回去。”   ……   当申宁坐在浴桶里的时候,罕见的感觉到紧张。   她咽咽口水,小声道:“要不我还是变成豹子吧?”   她总感觉人形这样怪怪的。   谢温时把洗发香波挤到手心,慢慢地揉出泡沫,再涂到她的头发上打转,动作轻柔。   怕泡沫流到眼睛里,申宁赶紧闭上了眼。   她听见他道:“这样就很好。”   什么很好?   人形很好?   申宁不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翠云把她拉到屋子里说的话,当时听着没什么感觉,现在想来,有点忐忑。   她闭着眼道:“你是不是要——”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便听见谢温时的声音,“嗯。”   申宁的话憋了回去,更忐忑了。   她听到头顶泡沫被挤压的声音,他的手力道舒适,按摩她的头皮,又撩起水来冲洗头发。   热水顺着头发丝淌下来,舒服得她眯起眼睛。   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悄悄抬眼看向他。   他站在浴桶外面给她洗头,神色认真,那张绯红的脸说不出的好看,的的确确是最好看的人类。   她手臂趴到浴桶边上,又闭上了眼。   水里掺上了洗发香波的泡沫,变成了乳白色,以谢温时的角度,低头就能看到她流畅的脊背,雪白弧线没入水底,隐约可见。   他的声音有点干涩,“力道怎么样?”   “挺、挺好的。”   谢温时没再继续问,等清洗完她的头发,他拿起一块粉色的香皂,在水里浸了浸。   打湿的香皂湿滑细腻,泛起白色的泡沫。   他撩起她浓密的黑发,水藻一般,缠在他的手臂上。   她似乎有所觉,抬起了脸,眼里单纯又紧张。   谢温时伸手搅了搅温热的水,水花溅到他的脸上,仿佛也浸润了干涩的喉咙。   “我能进去帮你洗吗?”   作者有话说:   嗷嗷嗷香不香!就问你们香不香!香得我躺在中铺内心尖叫了都!!!   (用手机码的字,不知道格式有没有什么问题,明天那章肯定也得明天下午了,大家可以晚上再看!疯狂啵一个啵一个!)感谢在2023-02-24 21:58:27~2023-02-26 18:50: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润发杀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冰瑶 50瓶;S-S-S-Shiloh、绿桔梗、46703633、沈西盻 10瓶;秞 8瓶;妖妖∝灵 6瓶;一只小栗子、子子、家里养鸭 5瓶;温九念:) 3瓶;假叶、茉茉尔、旗野野、查夏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警服   ◎三合一◎   接下来的两天, 申宁没再去上工,每天早晚和谢温时腻在一起。   她想上山转转,谢温时虽然不阻拦,却用颇为委屈的眼神看着她, 等着她自己不去山上或者带他一起去。   申宁无法, 只能趁着谢温时上班的时候去山上闲逛。   一直等到十月十三日, 申宁正等着谢温时起床上班, 没想到,枕边的人翻了个身,却把她环在了怀里。   她浅浅挣扎了下,试探着小声道:“你不去上班吗?”   颈后传来温热的吐息,她缩了缩脖子,努力翻过身来正对着他的脸。   谢温时的眼睛紧闭着, 睫毛浓密, 在眼睑下透出淡淡的阴影, 眼下也有些青色。   这两天他不知道忙什么,连晚上在家的时候都抱着本子写字。   申宁心疼, 没再动了。   他眼睛闭着, 手掌却熟练地抚了抚她的脖颈,声音低哑模糊, 含着明显的困意。   “今天不着急起。”   说着, 头往前蹭了蹭,钻进申宁的颈窝, 又睡着了。   他的头发最近长长了点,贴在她敏感的皮肤上, 有些发痒。   申宁屏住了呼吸, 默默往上蹭了蹭。   一直等到她的手表指向七点半, 谢温时才堪堪醒来。   他一睁眼便是大片雪白的肌肤,混沌的大脑迟疑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缓缓抬头,对上了申宁的脸。   她眼睛闭着,似乎又睡着了。   他无声笑笑,手指微动,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只胳膊被她压在身子底下,已经麻了,另一只手倒还是自由的,正贴在她脖颈上。   掌下的皮肤温热细嫩,能感觉到她喉管里血液的奔流,轻轻跳动的,赫然是她旺盛的生命力。   感觉到动静,申宁慢吞吞睁开眼醒了。   大脑快过她的意识,对谢温时的气息毫无防备,让她的反应慢了一拍,直直对上了他的眼睛。   眼瞳漆黑,眸色却是温柔的。   “早上想吃什么?”谢温时问道。   “吃肉饼!”申宁还没彻底醒来,但这不耽误她点菜。   他应了声,从炕上爬起来,顺便揉了揉她睡得炸毛的脑袋。   申宁睡了个回笼觉,在炕上赖了一会儿,才伸个懒腰爬起来,趿拉着鞋去厨房。   谢温时挽起袖子揉面,肩膀上便一沉。   是她的肩膀。   这两天他黏人,申宁可以比她更黏人,且粘而不腻,异常可爱。   他笑了声,歪歪头,拿侧脸去贴她的脸,“怎么了?”   “你最近好累,”申宁小声道,她凑近他的眼睛看,黑眼圈黑得像是炭笔画出来的。   谢温时的确能感觉到最近的疲惫,他手上有面,便拿手腕揉了揉额头。   他语气轻松道:“马上就不用这么累了。”   “嗯?”申宁疑惑。   等下午谢温时去了一趟县里,她才知道谢温时最近这么累的原因。   他在准备调去文化局。   有王副社长的许可和暗中帮助下,谢温时顺利完成了从公社到县里的跨越,连工资都往上涨了几块钱。   而且,文化局的清闲程度可不是寻常单位能比的。   尤其是谢温时这样有天赋的,完成工作任务之余,剩下的空余时间就更多了。   正是因为工作变动的手续复杂,他这几天才这么忙碌。   一大早就去公社和王松交接工作,还要去文化局办手续,顺便提前结识一下人际关系。   这其中复杂谢温时都没有和申宁说,他晚上回来后,只说了一句话。   “我们明天就可以准备搬到县里了。”   申宁正在咬着酥脆的水果硬糖,听到这话,惊得险些把糖块直接咽了下去。   “县里?”   她光知道谢温时在努力去县里工作,但也不知道他这么快连住处都找好了啊!   她还以为等过几天去公安局报到,得住一阵子宿舍呢。   谢温时走到她身边,随手剥了颗糖块,送进自己口中。   清甜的果味慢慢在舌尖化开,他亲了亲申宁的唇。   “现在申请到的是个筒子楼,比较小,等找到机会,我们再去换大点的房子。”   他有点惭愧,申宁这个性子,很明显会更喜欢宽阔空旷的大面积。   申宁却睁大了眼,十分惊叹地看着他,“你这就申请到房子了?!”   明明大家说县里的房子很不好申请,尤其是家里人口不多的,申请个巴掌大的小房子都费劲。   她和谢温时刚结婚,两人怎么看也不符合这个分房标准。   谢温时摇摇头,“这个没有所有权,只有使用权,先住一阵子,我看看能不能买一套房子。”   他在文化局的工资是固定的,但还可以多写稿子开源。   申宁敬佩得眼睛都亮了,“你好厉害!”   谢温时笑笑,把脸凑了过去,“这么厉害,那要不要亲我一下?”   申宁“啪嗒”亲了一口,十分大方。   两人没在家里呆太久,趁着还没太晚,去找大队长借牛车。   谢温时说明来意,惊掉了大队长一家人的下巴。   大队长手里的烟枪掉在地上,“你说你要去县里文化局当干事了?”   谢温时颔首,“得多谢公社和文化局领导的信任。”   大队长媳妇手里针线一歪,险些扎到手指,“你还申请到了家属房?”   谢温时谦虚笑笑,“不大,也就够我们俩落脚的。”   翠云递过来一搪瓷缸子水,“你说你明天就要搬去县里了?”   谢温时却摇摇头。   “只是明天开始搬,今明两天搬完,大后天才开始上班。”   大队长一家人面面相觑,有些恍惚,谢温时这才去公社工作多久?这都又爬了一截到文化局了?   他们陷在了复杂的思绪中,一时间没人说话。   谢温时耐心等着,申宁却提醒道:“所以我想借牛车?不白借,给钱的。”   牛车是红江沟大队的公有财产,除了公事,哪怕是借牛车去县里也是要给钱的。   不多,就五分钱。   谢温时微笑着补充道:“我们恐怕得运好几趟,您看给三毛合适吗?”   牛不止拉人,还得拉很多行李和重物呢。   大队长迷迷糊糊点了头,直到两人拿了牛棚钥匙走了,才恍惚地转过头问。   “谢知青说他明天要搬去县里是吧?”   大队长媳妇和翠云坐在炕边,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   第三天,依旧是七点多,申宁才起床。   她醒了半天,耐着性子等谢温时起床,等他的眼睫毛开始颤动,她才兴高采烈地把他拉起来。   “我们现在就去县里吗?”   谢温时半困不困,眯着眼和她对视了两秒,无奈倒回了炕上。   “怎么这么兴奋?”   “我要去筒子楼住了!”申宁眼睛亮晶晶,颇为好奇,“我还没住过筒子楼呢。”   她只在县里见过那些三层甚至四层楼的楼房,建得那么高,人是怎么在上面住的呢?   他没忍心戳破她的美好期待,只好从炕上爬了起来。   谢温时睡觉只穿了件白色的背心,露出两只修长手臂,他拿过一件灰色的宽松汗衫,遮住了手臂上的肌肉。   回头一看,就见申宁眼巴巴盯着他看。   “色猫,”他捏了捏她的脸。   申宁“啊”了声,不同意他的说法,“人类夫妻就是可以互相看的,你都看我,我怎么不能看你啦?”   她不服气地回视着他。   谢温时:“……”   他对着豹子理直气壮又无辜的眼神,有了扶额的冲动,但他的脸皮明显更厚。   他点了点头,认真道:“没错,你以后可以多看回来。”   申宁摸摸下巴,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不对劲。   想不明白她就不想了,一拍大腿,“我们去县里!”   她兴致勃勃就要出动,被谢温时扯着衣领拉回来,“吃完早饭再去。”   两人等到八点多,才把一部分东西搬到牛车上,申宁熟练地架着牛车,顺便给牛为了两把鲜嫩的青草。   黄牛歪着嘴把青草嚼得咔嚓作响,等吃完,便甩着尾巴走了起来。   谢温时没坐牛车,他把那辆还没打开的收音机放到自行车车篮上,跟着申宁往县里去。   路上,这新奇的二人组合吸引了许多视线。   还没到文化局,申宁先看到了公安局。   她瞥了两眼,侧头对谢温时道:“你看,公安局!”   “文化局骑自行车离公安局只有十分钟路程,”谢温时扫了一眼,毫不意外地道。   马上就是申宁去公安局上班的时候了,所以他才这么着急弄到房子。   两人经过公安局,没过多久,就见到了文化局。   “再往后两分钟就是家属楼了,”谢温时单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指着不远处的灰红色建筑给申宁看,“那边两个筒子楼都是文化局的,我们俩就在后面那栋。”   申宁惊奇地看了两眼,以前她来县里,还见过这两个漂亮的小楼呢。   文化局的筒子楼是这两年新建的,三层高,面积大,是县里最好看的一批楼之一。   “我们俩分到的房子是在三楼。”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楼下,这时候大家都上班上学去了,筒子楼底下只做了两个晒太阳的老太太。   见到谢温时,她们戴着老花镜眯着眼看。   “这小伙子眼熟,是不是咱们局里的?”   “你这记性!这不是昨天来看房子的谢同志吗!”   后一个老太太笑眯眯地打了招呼,好奇地看向申宁,“这位是?”   谢温时穿的是身耐脏的灰色汗衫,申宁穿的是黑的,偏偏两人肤色都雪一样白皙,太阳光一照,亮得晃眼。   “这是我的妻子,申宁同志,”谢温时笑着打了招呼。   申宁挥挥手,很有礼貌,“你们好。”   “这姑娘长得可真俊,诶,谢同志今天就要搬过来了?”老太太问道。   谢温时和两个太太寒暄了两句,便拉着申宁上楼。   明明外面很热,可筒子楼的楼道却很阴凉,申宁一进来,便感觉周围气温都低了不少。   她看看眼前的灰黑色台阶,十几阶,这还是她见过最高的楼梯。   谢温时牵着她的手走上去,拐过好几道弯,楼梯才彻底消失了。   申宁侧头一看,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头顶的灯没亮,显得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昏暗   谢温时拉着她走到走廊尽头,站到了一扇门前。   铁皮门上刷着绿色的漆,上面一片光洁,连把手的缝隙上都没有灰尘,一看就是清理过了。   谢温时从口袋里掏出两枚钥匙,递给申宁一枚。   他把钥匙塞进锁孔,缓慢地拧动着,直到锁眼里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门开了。   他推开门,申宁的眼前猛地明亮起来,她不得不微微眯上了眼。   入目是一间简单空旷的房子,窗户很大,阳光透过玻璃毫不遮掩地洒进来,照亮一整个房间。   阳光下的尘埃漂浮着,在一片金色下,像是星星点点会发光的颗粒。   她莫名的安静下来,小心翼翼往里面迈了一步,看见了光洁的水泥地面。   她猜到了谢温时昨天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你昨天打扫过了?”   谢温时推着她的脊背往前走,轻描淡写道:“只是大概打扫了一下。”   这间房子是前一个职工半月前空出来的,落了不少灰,他找旁边的人家借了水盆抹布,从中午打扫到晚上,才收拾到现在这副干净的模样。   只是这些,不需要告诉申宁。   屋子里的客厅不大,却自带了厨房,里面都是空荡荡的,连个桌椅板凳也没有。   申宁缓慢地扫视了一圈,看到了另一扇擦干净的门。   这扇门很狭窄,她推开一看,发现里面有一张起码能睡两个人的大床。   上面只有光床板,她随手摸了摸,指肚上一点灰尘都没有。   谢温时笑:“这张床也不小,等搬来了,我们就把新被褥换上。”   两人现在用的被褥是他结婚前特地找人做的,大红色被面,还绣着喜字,十分喜庆。   申宁小小地踢了踢地面,声音闷闷的,看来脚底下的水泥地面应该很厚,不用担心走路会塌下去。   她一屁股坐到光床板上,眼睛亮得惊人。   “我今晚就想搬来住!”   这真是谢温时今天听到的最大赞美了。   他忍不住笑了,却又道:“今天东西还搬不过来呢,等明天,我们好好收拾收拾,就来住。”   申宁出乎意料的喜欢这个房子。   她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连厨房都细细看了半天,“我们用什么烧火啊?”   “这里用煤和煤炉子,我已经找到门道弄到了,明天就去拿,”谢温时道。   煤炉子这种东西哪怕在县里都是很难弄的,他辗转几天,才找到一个关系弄到。   申宁没好奇太久,没一会儿,她就鼓起干劲去搬东西了。   谢温时跟着下去,他没像之前坑苗青李那次一样偷懒,但干活依旧比不过申宁。   她撸起袖子,弯腰搬起几十斤的玉米面袋子,除了小臂上的肌肉微微鼓起,没有一点吃力的表现。   她单手拎着玉米面袋子,四下看看,又拎了一大筐红薯,脚步轻快地上楼去了。   惊掉了楼下两个老太太的下巴。   等谢温时搬着东西经过时,偷偷问道:“谢同志,你老婆是哪个单位的啊?”   这力气大的,青壮年男性也未必有。   谢温时一怔,微笑着答道:“她过几天去公安局。”   “啊?”两个老太太更惊讶了。   有一个咂咂嘴,竖起一个大拇指,感慨道:“巾帼不让须眉,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谢温时上楼去,便听见申宁的问话,“她们说我什么须眉?”   有了点文化但不多的豹子没听说过这句成语。   谢温时笑了声,“是夸你厉害呢。”   申宁满意,等她再搬了两趟后,两个老太太已经对着她直竖大拇指了,夸得合不拢嘴。   等申宁和谢温时走远了,还能听见背后的窃窃私语声。   谢温时无奈笑道:“不用明天,今天你这大力士的名号就要在家属楼传开了。”   两人一天去了县里好几趟,到最后搬完大半,牛都累坏了。   申宁特地拿了两个生鸡蛋,敲碎了给牛吃。   她看看鸡窝里的两只大肥鸡,有点苦恼,“筒子楼里肯定不能养□□?”   “我把它做成肉干?”谢温时试探道。   申宁忙不迭点头,不忘美滋滋道:“这个要蜂蜜的,甜口,不要辣。”   谢温时深感自己的厨艺都是被申宁磨练出来的,他揉了揉她的头顶,“给你烧水洗头?”   一天下来,两人都出了不少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他先烧水做饭,申宁牵着队里的牛还到牛棚,临走前,牛还依依不舍的。   从谁这儿能吃到鸡蛋,它都知道呢。   申宁拍拍它的头,“明天再来找你帮忙。”   牛“哞哞”叫了两声,尾巴又打着转赶起了蚊虫。   申宁慢悠悠回家,脚步轻盈得快跳起来,一点不见干了一天活的疲惫。   路上遇到一些人,纷纷问她。   “申宁,听说谢知青调到县里文化局去了?”   “你也要跟着他一起住到县里去?”   “以后啊,你可真是要享福了啊!”   申宁心情很好,或者说,自从和谢温时摊开了身份,她的心情便一直很好。   她难得耐心地回答大家的问题,耐心到,让大家直呼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家终于搬完了。   申宁换了干净衣裳,在铺了厚厚被褥的床上打了个滚,舒服得四肢瘫平。   要是豹子形的话,就是个四脚朝天露出肚皮的娇憨样子。   她喊谢温时,“你快过来躺着!”   谢温时打水洗过了头,他一手拿着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卧室外走进,就看到了申宁这副样子。   她上衣卷了起来,露出紧致的小腹和肚脐。   虽然豹子大概不会受风,他还是习惯性把被子拉到她身上。   “怎么了?”   申宁指着头顶的天花板给他看,“好白好亮!”   谢温时忍俊不禁,她的可爱都体现在奇奇怪怪的地方上。   他顺着她看了眼米白色的天花板,“嗯,是很白很亮。”   申宁心情愉悦,全部家当转移到了这间高高的房子中,她觉得新奇又有趣。   这份愉悦,让她第二天去公安局报到时都带着笑脸。   国字脸公安一抬头,看到个熟悉的面孔,“哎哟,今天是你来报到的时候了?”   他看看桌面上的日历,正好是十月十五号。   申宁把准备好的证件递过去,听见他笑呵呵道:“你笑啥呢?肯定是来公安局上班开心对吧?”   申宁:“……”   她虽然不太会做人,还也不是一窍不通。   她迟疑了下,还是点头道:“对,对,你说得没错。”   国字脸公安给她办着手续,不经意间看到户口本上的一个信息,顿时一愣。   “已婚?!”   上次去红江沟也没多久,那时候他们大队长分明说申宁还没结婚呢!   申宁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惊讶,“我前几天刚结的。”   国字脸公安不敢置信地看她一眼,转瞬,想到了抓逃犯时被伤了脖子的那个男同志。   长得好看,举止斯文,似乎也很熟悉申宁。   他恍然大悟,“是不是之前那个叫我们去农场找你的男同志?”   申宁点了头,他便明白了。   他嘿嘿笑了声,“那我说句迟来的恭喜,祝你们俩一辈子长长久久哈,行,手续办完了!”   他把证件还给申宁,顺便递来的,还有一套准备好的警服。   这衣服是估计着申宁的尺码定的,上衣是草绿,下衣为藏蓝,还配了一顶崭新的绿色警帽。   国字脸公安叮嘱道:“咱们公安局正常是八点上班五点下班,但会有值班执勤的任务,轮流来,没问题吧?”   申宁摇头,“没问题。”   公安把警局的大小事宜交代一遍,说到最后,让她换上警服跟着去巡逻。   申宁去厕所换上,理理衣襟,正合适。   等申宁走出来,过道里的男女同志们都看呆了。   穿着再寻常不过的“六六式警服”的姑娘个子极高,身板挺拔,一身蓝绿警服,衬得她像道边一棵常青树。   腰带紧紧勒着,掐出一把细腰,这么美的身段,偏偏气质英姿飒爽得不加藻饰。   她被大家盯着,也不见紧张,“我和谁一起去巡逻啊?”   原本闷不吭声干活的几个年轻青年顿时跳了起来,声音震破楼层,“我!我去!”   “喊什么喊什么!”国字脸公安大喝一声,立刻把其他声音压了过去。   他对那几个年轻青年板着脸道:“就你们几个平常偷懒偷得最欢,怎么,现在看到新来的女同志就炸毛了?”   无人应答。   国字脸公安指了原本巡逻的两男一女,“你们仨,和申宁一起去。”   他又把底下的人敲打了一番,这才背着手离开。   两男一女走过来,男的都是三四十岁的老公安,姑娘很年轻,看着二十出头,绑着一支长长的麻花辫子。   麻花女同志朝申宁招招手,“你就是申宁同志啊?”   她笑眯眯的,看着性格爽朗温柔,“我都听了你的传闻好多次了,这回见你,没想到你是这样的。”   就像是美丽、凶悍、直率等等词融汇到一起,组成了眼前的一个她。   穿着六六式警服的她。   四个人一起出门,麻花女同志笑道:“我们今天巡逻的就是幸福路这一片,也不用走什么,有人闹事的话该制止就制止,该抓捕就抓捕,不难的。”   申宁一边听着,一边跟大家往幸福路的方向走。   走着走着,就看到了一家熟悉的国营饭店。   诶,民政局好像就在这附近?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申宁看到了民政局的建筑,不远处,那家照相馆安静地伫立着。   说起来,她和谢温时拍的那两张照片还没取呢。   她多看了几眼,麻花女同志笑道:“那家照相馆拍得挺好,我记得上次王哥你家闺女不就在那儿照了相?”   王哥就是两个男公安之一,他直接道:“正好走到这儿,我把照片取了晚上捎回家。”   巡逻的工作大概不严,几个公安跟了上去,申宁也进了照相馆。   那个老头正在摆弄桌上的大红花,王哥道:“叔,我来取我家妞妞的照片。”   这一带都是熟人,老头抬头看了眼,就给拿照片。   递照片时,他不经意间看见王哥背后的申宁,惊讶地揉揉眼,又戴上了眼镜。   “哎呦,这不是上次那个女同志吗?”   “你居然是公安啊?”   申宁摸摸头,“今天刚当上的。”   王哥疑惑地回头看看,“咋了叔,你认识申同志?”   “上回她和她对象来我这儿拍合照,小伙子长得可俊,我昨天就上好色了,等着他俩来取呢!”   老头走进屋里,没一会儿,便笑眯眯给申宁递了两张照片。   照片上了色,黑白的色彩一瞬间有了彩虹的光晕,清晰照出两人面颊的微红、眼瞳的黑亮。   他的手艺的确很好,申宁看着,都觉得和那天的两人样子如出一辙。   原来谢温时的肩膀还是偏向她的。   她小心翼翼摸了摸照片的边缘,滑滑的,又有些涩。   老头十分骄傲,“咋样?这拍得好吧?”   他照相生涯中少见相貌这么出色的男女,这两张照片,简直算得上他的得意之作了。   三个公安好奇地凑了过来,一抬头,就看到了上面端坐着合照的两人。   两人都穿着合身的白衬衫,胸口别着大红花,笑容自然,甜蜜几乎要溢出来。   “呦,这是你对象?”   申宁摇头,一本正经道:“不对,是丈夫,我们已经结婚了。”   这个时候,她才心头忽现一点喜悦满足,要是不结婚,她是不是就不能说“谢温时是她的了”?   三人大惊,尤其是两个男同志。   他们对视一眼,齐齐笑道:“刚才那几个混小子白高兴了,弄半天,已经名花有主了。”   申宁没搭理他们,找老头要了张纸,把把两张相片宝贝地包好,才收到口袋里。   麻花女同志抿嘴笑道:“你丈夫长得挺斯文,看着和你不太像。”   申宁一看就是性子直来直去的,她丈夫看着却温柔内敛,很有书香气。   “嗯?”申宁歪头,“我觉得他和我挺像的。”   他们俩都白白净净的,个子高,长得还都好看。   想到这里,申宁的心里已经冒出了暖融融的蒸汽泡泡,她和谢温时就是很像!   麻花女同志一愣,心想这个新来的申宁同志还挺有意思。   她笑笑,转而道:“我们出去继续巡逻吧。”   申宁走在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公安之间,半点不逊色。   等晚上下班,她穿着这身崭新的警服回到文化局家属楼,又惊到了楼下唠嗑的老太太。   “这警服一换上,可真是看着不一样了!”   “你们家谢同志早就回来了,下班下得比你还早呢!”   “我听谢同志写文章写得厉害,今天还被局长夸了!”   申宁从自行车上下来,锁好车,便一溜烟跑上了楼。   她掏出钥匙开了门,闻到里面淡淡的烟气和香味,转头一看,窗户是完全敞开的。   她跑去厨房一看,谢温时果然系着围裙在那儿做饭呢。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看见申宁一套和早上出门时截然不同的装束,着实愣了愣。   申宁站直身体,拿下自己崭新硬挺的帽子,美滋滋问:“好不好看!”   谢温时这才回过神来,“好看。”   他把翻炒的差不多的炒肉盛出来,洗了手,才去理了理申宁的领子。   申宁像得到了心爱糖果的小孩子一样,给他展示自己的新制服。   谢温时低头闻了闻,“这是全新的吧。”   全新的还没下过水的衣服会有股特殊的味道,不算难闻,但也绝对不好闻。   申宁其实早就闻到这股味道了。   她把衣服整整齐齐脱下来,手碰到口袋时,想起了今天在照相馆取到的照片。   她把照片拿出来,“你看,我们的照片!”   谢温时下去去了趟照相馆,听到那个老头说申宁拿走了,看到这两张照片,也不算意外。   他看着申宁把包着相片的纸拆开,嘴里碎碎念着。   “正好有两张,一张偷偷给谢爷爷,一张留下,我要找个木头框把它裱起来!”   申宁四下看看,寻找哪个位置比较适合摆照片。   谢温时适时道:“放在床头好不好?”   他在屋子里弄了个衣柜,申宁的炕箱便没了用武之地,被她放在床头边的地上放杂物。   她看看箱子的角度,认同地点点头。   “好!”   申宁放下照片,高兴地去洗手吃饭,等饭后,谢温时又主动帮她洗衣服。   她无事可做,刚要坐在旁边看着他发呆,手里便被塞了一个笔记本。   “正好闲着,多看点字好了。”   申宁的眼睛一瞬间瞪得溜圆,她已经很久没被他“扫盲”教育了!   看着手里的笔记本,她闭着眼便要扔掉。   谢温时慢条斯理补了一句,“看看我写的文章行不行?”   “你写的?”申宁看看手里的笔记本,觉得顺眼了点。   她翻开一张,勉为其难道:“那我就看看吧。”   “嗯,”谢温时声音温柔,哄她,“那宁宁能念给我听吗?”   申宁“啊”了一声,疑问语气,她还想着不认识的字直接跳过去呢。   但谢温时既然这么说了,她只能勉强读了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只有揉搓衣服的声音,申宁迟缓清脆的嗓音,和谢温时偶尔温柔的提醒。   ……   又是一个假期,申宁和谢温时暗地里去找了谢爷爷。   钥匙往里一丢,他喊了一声,“有人在吗?能帮忙捡个东西吗?”   门应声而开,这次出来的是谢爷爷。   不像农场的时候穿的那么简陋,甚至有些狼狈,他穿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汗衫长裤,花白的头发梳得整齐,若不是身后黑乎乎的锅炉厂,更像是来乡下闲情逸致钓鱼的搞文学老头。   离开了环境压抑的农场,谢爷爷骨子里的风雅又透了出来。   比如眼下,申宁甚至能看到他窗边用罐头瓶装得一小把野花。   黄黄蓝蓝,从擦得透明的玻璃窗子后映出来。   谢温时神色一下子柔和起来,轻声唤了声“爷爷。”   谢爷爷笑着走来,弯腰拾起钥匙,道:“最近锅炉厂闲得很,我每天都没事做,每天就和老魏小宋他们俩闲聊。”   他看看申宁,现在是自己的孙媳,感觉又有些不一样。   他慈爱笑道:“宁宁最近怎么样?”   “我好着呢,”申宁迫不及待分享自己的新工作,“我这周去公安局上班了,还会巡逻!”   她想了想,昂着下巴补充道:“改回让你看看我穿制服的样子。”   她一定是全天下最帅气的豹子。   谢爷爷被逗笑,“宁宁都这么厉害,能当公安了?以后好好干,有机会让爷爷看你穿制服。”   申宁用力点头。   许久没见,隔着一道栏杆他们说了不少话,到最后,谢温时拿出口袋里的照片。   照片用一层软布包着,递给谢爷爷。   “您看看,我们俩结婚那天拍的照。”   谢爷爷一怔,手指微颤,接过了照片。   他表情无比郑重,一步步拆开软布,最后,见到了照片的全貌。   两个年轻人面容鲜活,神态明媚,笑起来的时候,都下意识倾向对方。   谢爷爷看了这张照片许久,像是要把每一个细节都记在脑袋里,最后,才小心地藏在身上。   他眼眶微红,看着谢温时的脸,“你这张照片,和你妈妈真像。”   谢温时微怔。   谢爷爷摆了摆手,又笑了起来,“你们俩快回去吧,别总来看我,我在这儿吃穿不愁,挺好的。”   他背过身慢吞吞走了,脊背挺直,像绷到极致的弓。   申宁看着他的背影,戳了戳谢温时的腰。   她小声道:“我们回家?”   回家。   谢温时恍然回神,他现在还是有家的人。   作者有话说:   收拾到下午,四点多码到现在,我的脑袋已经不行啦!   PS:正文真的快要完结了,大家有啥想看的番外吗?让我提前构思构思 \\^o^/感谢在2023-02-26 18:50:57~2023-02-27 20:3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奇怪 99瓶;20678684 39瓶;Mia咪啊、胖橘爱吃橙子?、观月、爱做作业的小可爱 10瓶;七月、木木大魔王、一只小栗子 5瓶;娅娅 3瓶;旗野野、木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自由   ◎三合一◎   申宁在公安局干得很好, 得知她已婚人士的身份后,公安局未婚青年们失落了好多天。   一直到街面发生持刀动乱前,她都被当成局里的吉祥物。   好看,话少, 放在那里就很养眼。   街面发生动乱那天, 是接近下班时间的四点五十六, 大家都在收拾东西, 准备回家。   没想到,一个小公安哆哆嗦嗦冲进来,大喊道:“平安路,平安路发生动乱了!”   申宁第一个冲了出去。   没有要事的时候,即使公安也是不佩枪的,更何况是申宁这种刚来每两天的新公安。   她狂奔到附近的平安路, 只花了两分钟。   平安路是条很窄的小巷, 两边是狭小的店面, 此时一个个紧闭着门,看不到一个人影。   她先看到路中间满地的血。   二十来个年轻人在这儿扭打, 有些手臂上佩戴着红袖章, 有些没有,唯一相同的大概是隐约的学生气。   说是隐约, 因为他们眼睛赤红, 神情扭曲,几乎看不出学生样儿。   起码申宁没见过这样疯狂的学生。   他们撕扯扭打在一起, 嘴里嘶吼着听不清的骂声,有两三个人已经倒在地上, 手臂抱头, 连站起来都不能。   或者说, 根本不知道死没死。   这里太窄了,抬脚就会踩到别人,挥出的刀子,对面的人连闪躲的空间也没有。   刀插进人的手臂胸口,再抽出,喷出鲜红的血。   这儿的血腥味儿比申宁杀一只狼的味道还重,她看着眼前的人间炼狱,觉得这些人真是疯了。   她屏住一口气,随手揪住了离自己最近的青年后衣领。   他是有刀的,一回头,眼里都是猩红的血丝,别人的血喷上去,他连眨也不眨。   他已经挥刀成本能,被申宁揪出衣领,刀子朝她猛地挥了过来。   申宁脑袋后仰,避过这一刀,心里有点恼怒。   公安局的老人三令五申,即使抓捕犯人也不能把人重伤,她狠狠掰住这人的胳膊,往后一扭。   “哐当”一声,是他手里的刀落地的声音。   青年嘴里发出一声惨叫,哀嚎着抱住自己的胳膊,蹲在了地上。   和他对打的人陡然失去了对手,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打不打她,申宁已经大步走了过来。   她脚尖一踢,把掉在地上的刀踢到了远处。   然后,两手抓住这人的上下手臂,用力一扭。   这个人也惨叫着捂住了自己的胳膊。   如法炮制,申宁把打红了眼的这二十来个人挨个扯开,扭了手臂,再把伤人的凶器踢到远处。   末了,她弯腰探了探倒地的几个人的鼻息。   还好,有气。   等其他公安匆匆赶到时,先看到了平安路口五六把带血的刀。   他们提着心冲进去,大喝一声,“别打了!”   结果,只看到蹲在地上躺在地上打滚的二十来个人,抱着胳膊,撕心裂肺地喊叫着。   而新公安申宁,一身正气,理了理自己乱了一点的衣领。   她拍拍袖子上沾到的血,拍不掉,嫌弃地皱起了眉。   但她不忘跟其他人交代,想想汇报的章程,认真道:“涉事二十七人,四人重伤,还没死,二十人轻伤。”   对上大家呆滞的视线,申宁抿抿嘴唇,又补了一句。   “不过我把所有人的胳膊都给扭脱臼了,应该也是轻伤吧?”   其他公安:“……”   这一场恶劣的大型持刀混战被申宁被迫结束,大家提心吊胆带着家伙什来,结果,只看到了末尾。   他们板着脸把地上的人架起来,那些人瑟缩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申宁刚走过来,便听见一个男青年的哭声,“你别过来!”   他脸上都是血,分明更吓人,可看她的眼神,就跟见了鬼一样。   公安沉默地望向申宁,在他们来之前,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能把这些无法无天的混乱者们吓成这样。   申宁无辜道:“我就给他们脱了个臼,别的什么也没干。”   只是这帮人耽误她下班吃饭,她很生气,稍微多让他们多吃了一点苦头而已。   脱臼是没错,可感受到的疼痛却是硬生生把骨头折断的痛。   聚众闹事的都被送走,该去拘留的拘留,该送医院的送医院。   而申宁被其他没事的公安团团围住,大家十分不敢置信,七嘴八舌地问着她。   “你是怎么把这些人都解决的啊?”   “他们还有好几把刀呢!你没受伤?”   “我看他们怕你怕得像猫见了耗子,你可真厉害!”   这是大家第一次见申宁出手,没看到打架的过程,这更增加了他们的震惊。   申宁轻描淡写道:“就是抓住他们的手,胳膊扭脱臼,再把刀踢走就好啦!”   语气轻松的仿佛不是和刀搏斗,而是玩过家家游戏。   公安们面面相觑,觉得申宁这话不是真的。   要是这么简单。他们还能有那么多抓闹事者时负伤的同事?   可是不这么干的话,她似乎也没什么办法把这些人解决。   大家陷入了纠结之中,趁着大家走神,申宁忙不迭溜走了。   今天谢温时会做红烧肉!回家吃饭咯!   回到家时,红烧肉还没炖好,谢温时出了厨房迎接申宁。   一抬眼,就看到了她袖口和衣领上的暗红色血渍,在她绿色的制服上衣上格外显眼。   他皱紧了眉,快步走过来,“受伤了?”   申宁摇头,把弄脏的衣服脱下来,“不是我的血,是平安路有人闹事打群架,我沾上了他们的血。”   她咂咂嘴,十分不理解,“好多把刀,不知道干嘛要打架。”   动物们为了生存打架,为什么人类有吃有喝,还要拿命和别人打架呢?   申宁摇摇头,想不明白。   她闻到了空气里的浓烈肉香,咽了咽口水,立刻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我好饿,中午才吃了两个饼子一份菜,都没饱。”   申宁中午是在公安局的食堂吃饭,吃不饱,谢温时便每天给她带一包肉干加餐。   谢温时接过她的衣服,“再等半小时。”   申宁进了卧室换衣服,一转头,就看到了床头边的炕箱上摆的照片。   木制相框围着彩色的相片,玻璃微微反光,让她看不清上面的人脸。   她端起相片仔细看看,隔着玻璃戳戳上面谢温时的脸,仿佛用手指亲亲他。   放下相片,她跑出卧室。   谢温时正把衣服跑进水盆里,抬头一看变笑了,“怎么穿我的背心?”   他的背心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一直垂到腰臀的位置,露出大片雪白肌肤。   申宁扯扯自己的衣服,露出吃惊神色。   “我还以为你喜欢我穿你的衣服呢,你昨晚明明——”   话没说完,已经被谢温时捂住了嘴巴。   他微笑道:“好了,不用说了。”   申宁无辜地眨眨眼,扯开他的手,在屋里乱窜。   客厅里有了新桌子,上面摆了厚厚一沓报纸,旁边是摊开的笔记本,已经写到了三分之二的厚度。   她好奇地看了两眼,是谢温时的字迹。   “你在写什么?”她摸了摸笔记本的厚度,有些咂舌。   要是她的话,光抄都得抄一个月吧。   “私下里写的随笔,”谢温时道。   他在家里写东西从来没隐藏,由着申宁去看,但她向来惫懒,绝不可能主动看书。   申宁随手翻了两眼,没耐心看下去,便问道:“这是文化局让写的吗?”   文化局的工作清闲,事也不多,只要每天四处找素材然后写作就好。   谢温时却摇头,“卧室里的才是文化局的。”   文化局能写的东西都是符合上面要求的,他能写,但不爱写,工作之余,私下里写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东西。   他从来不停笔,他不停地写,用一张张纸页,来保持自己旺盛的创作欲。   总写死板枯燥的东西,一个人的灵气会磨灭掉。   他往自己的头脑里灌输知识,安静写作,只等着风向转变,他真正想表达的东西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申宁不懂这些复杂的东西,但她知道谢温时总是在看书、总是在写。   她把笔记本小心地放回去,还特地抚了抚平整的纸面。   生活在按部就班的进行,自从平安路混战一事后,申宁彻底打响了自己的名号。   别说公安局,连方圆十里的混混,都对她的名字敬而远之。   她在公安局逍遥自在,没事就巡巡逻执执勤,有事的时候,就撸起袖子解决解决案件。   不说灵魂人物,也成了公安局硬实力的一道关键人物。   而谢温时,也迅速地在文化局站稳了脚跟。   他在文学上的天赋和灵性是天生的,何况在童年和少年时,又经过了认真的教养,这些都让他即使是写枯燥无味的报告文学,也能写出自己的味道。   稿件投报的回信一封封寄到文化局,别的不说,同事们的眼光已经刮目相看了。   有人笑着打探谢温时:“要不是我们知道不能,简直怀疑你是不是各大报纸亲戚了。”   谢温时从桌面上铺满的报纸上抬头,微微一笑。   “天天把书从早看到晚,文章从早写到晚,就不愁稿子投不出去了。”   话语温和,隐含的意思却不是那么简单。   那个同事讪讪一笑,钻回了自己的工位。   谢温时摇摇头,继续埋头写着东西。   下班后就是自由时间,他在家时只写自己想写的东西,至于这些工作,他都得在下班前完成。   有人接水时经过他的位置,感知到异常的安静,都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   文化局因为工作清闲,在这儿的不少都是领导亲戚,习惯了慢悠悠的氛围。   陡然来了个凭自己实力进来的,还这么努力,大家都有些紧张。   一时间,文化局的风气都变得上进了些。   ……   前两周他们刚上班都忙得很,好不容易抽出空,周末,谢温时和申宁回了一趟红江沟。   还是申宁骑自行车,谢温时在后面悠闲地坐着。   他眺望着远处的群山,已经十一月了,山上一片暗绿,是四季不枯的老松。   他摸了摸申宁的的脖颈,“冷不冷?”   申宁摇头,“不冷啊。”   今天风有些大,吹在脸上很凉快,她舒服地眯起了眼。   豹子本就是靠皮毛御寒的动物,毛厚,最喜欢这样不冷不热的天气。   两人快速回到了红江沟,秋收刚刚结束,大家不用上工,都坐在自家门槛前和邻居唠嗑。   自行车一开进来,住在大队前头的人顿时就发现了。   “哎呦,这不是申宁和谢知青吗?”   两人都穿着正经的白衬衫,衣冠整齐,骑着自行车进来,跟以前在大队时有种莫名的不同。   怕路上有人突然闯出来,申宁放慢了骑车的速度。   谢温时笑容温和,和大家短暂地寒暄着。   “对,今天放假,我和申宁回来看看。”   “先去大队长家,申宁在县里总念叨呢。”   “这有我们从供销社买的糖,大家伙儿尝尝。”   车篮子里有准备好的一点小礼物——分成一包包的橘子糖。   谢温时在车上拆开一包,给说话的每人分了一两颗。   大家笑容愈发灿烂起来,把他们俩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好不容易骑到了大队长家门口,周围安静下来,申宁松了口气,赶紧下车。   谢温时拎起一包橘子糖,和申宁一起去敲门。   院门是虚掩的,轻轻一敲,直接就开了。   翠云正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洗衣服,听到动静,抬头看见两人就愣了。   “你们俩咋突然回来了呢?”翠云十分惊讶。   她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水,站起来回头朝屋里吆喝。   “妈,爸,你们快出来!宁宁和谢知青回大队啦!”   屋里传来匆忙的穿鞋声,没一会儿,大队长媳妇和大队长就冲了出来。   大队长媳妇高兴地直接拉住了申宁的手,“宁宁回来啦?最近在县里呆得咋样啊?”   申宁:“挺好的。”   有谢温时在,她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公安局里的工作比地里还轻松,她简直有些后悔——怎么以前没发现在县里上班这么好呢。   大队长手里端着只老烟枪,枪头的灰烬燃烧着,隐约冒出星星点点的红光。   他本来在屋子里抽烟,听到翠云的喊声,立刻趿拉着鞋出来了。   他笑得眼角都挤出了皱纹,问申宁,“在公安局工作得咋样?没被人欺负吧?”   “没,”申宁美滋滋道:“局长说明年要是有升职的机会还考虑我呢。”   虽然这话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不影响申宁的好心情。   因为谢温时一直夸她好厉害。   大队长高兴地咧开嘴笑了,连连点头,“好,好,这就好!”   申宁被拉着说了半天的话,大队长才想起来旁边的谢温时,赶紧问道:“对了,你在文化局待得咋样啊?”   对谢温时,大队长是很放心的。   他不像申宁那么没心眼,他聪明、懂人情,在哪里都能混得很好。   认识好几个月,大队长要是再看不出来谢温时有多聪明,就真是傻子了。   “很顺利,”谢温时笑着回答道:“每天写写文章做做工作,也挺好的。”   他把手里的糖包递过去,只是道:“单位刚发了一些糖票,我和宁宁买了点供销社新进的橘子糖,给大家伙送点来。”   大队长摇头,“不要不要,你们俩拿回去自己吃。”   两个年轻人都工作没多久,他做长辈的,怎么能拿他们的吃食呢?   谢温时却已经拆开糖包,低头看看,翠云生的小孩正仰头好奇地看着呢。   他笑笑,给她喂了颗橘子糖,弯腰问道:“甜不甜?”   小丫头鼓着腮帮子点头,“真甜!”   她看看爷爷,怕让她还回去,捂着嘴一溜烟跑进了屋里。   谢温时笑着站直身子,“没买多少,就是以前没见过这种糖,图个新鲜,给大家伙儿都尝尝。”   他坚持把糖塞进大队长手里,大队长犹豫了下,这才收下。   “害,你们俩也太客气了,”他摇头道:“你们俩这么早回来肯定没吃早饭吧?等会儿,咱们一起吃!”   他刚说完,申宁便补充:“我吃饱了才来的!”   大队长这才想起来,申宁是个无论多早起来干活都要提前吃饭的人。   他忍不住开怀的笑了,自打她去县里工作,哪怕有谢温时再,她也总觉得不太放心。   申宁自打几岁来红江沟就是他看着的,离远了,他总怕这孩子出点什么事。   如今一看,哪怕去县里她也能过得很好。   大队长高兴起来,大队长媳妇左右看看,索性一拍手,“那这样!等中午了,你们俩过来吃午饭!”   她额外拉着申宁道:“婶儿给你蒸你喜欢吃的鸡蛋羹,一定得来哈!”   大队长媳妇的鸡蛋羹蒸得很好,点两滴油,撒点葱花,又香又嫩。   以前年成好的时候,申宁偶尔会在他家吃到。   她咽咽口水,连连点头,“我肯定过来!”   大队长媳妇满意点头,笑眯眯的,又看向谢温时,“正好昨天刚打了点酒,等中午,你们正好喝点!”   申宁一回来,大队长家里格外高兴,拉着她说了半天的话。   等要出门给别人送糖时,大队长媳妇还不舍地嘱咐,“等会儿记得回来吃午饭哈!”   申宁晃晃手,这才出了大队长家。   她和谢温时又去找关系好的人家送糖,两三户人家后,最后,车篮子里只剩下最后一包橘子糖。   他们拎着最后一包糖去了孙家。   宋雪洁应该不在了吧?那可以送给孙大娘。   申宁到了门口,探头看了眼。   没想到,刚往里望了一眼,就看到了她以为不在的人。   今天是周末,小学不上课,宋雪洁正在院子里借着阳光批改作业。   厚厚一摞作业本堆在旁边,学生是用铅笔写的,她也拿铅笔批改,这样等本子用完了擦掉,家境不好的学生还能再用。   她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细看,突然,听到了多日未听见的熟悉声音。   “诶,你还在这里吗?”   宋雪洁惊讶转头,就看到了门边的申宁。   她穿着身硬挺的白色衬衫,腰背挺拔,原本的两条辫子变成了一条,编得利落整齐,更显得整个人英气勃发。   去公安局半个月,她整个人似乎更利落了些。   原本总穿着一身黑的人,和后面的谢温时一样,多穿了一点白色。   两人一前一后,同样高挑,同样美貌,看着异常和谐。   宋雪洁愣了愣,惊喜地小跑着迎了过去,“你们回来啦?”   同样去去县里工作的陈明英两个月回来一回,她还以为申宁也要很久才回来呢。   何况她本就是孤儿,和谢温时结婚定居县里,不再回红江沟也是有可能的。   乍然见到申宁,宋雪洁喜出望外。   申宁看着眼前宋雪洁的脸,比她看到自己突然回来还震惊。   她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不是应该跟着孙元义去部队了吗?   在年代文里,宋雪洁和孙元义一见钟情,他回部队前,答应了他结婚,直接领证随军了。   接下来半年在部队无事可做,她过得不太开心,回到红江沟陪孙大娘生活等到红江沟建起了小学,就当上了老师。   她不由得问道:“孙元义还在家?”   可能是孙元义还没走,所以宋雪洁才没走?   宋雪洁奇怪地听着她的问题,摇摇头,“他上周就离开了啊。”   想到这里,她眼神暗了暗,又撑起笑脸问申宁,语调温柔,“你怎么光问他不问我啊?”   申宁实在是太惊讶了,“你和孙元义——”   难道男女主这次没有在一起?   宋雪洁领会了她的意思,面颊陡然红透,咬着嘴唇摇摇头,只是道:“我想继续在小学当老师。”   她想起那个晚上,孙元义回部队前对她说的话。   “宋同志,我马上就要回部队,起码一年后才能再回来,你愿意成为我的革命伴侣吗?”   他说得认真,神态异常严肃,深色的肤色都挡不住他的紧张期待。   宋雪洁心头有个声音,在不停地诉说“答应他、答应他。”   她几乎要点头了,却还是用最后的理智询问:“孙同志,如果我随军了,请问我要做什么呢?”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夜色里异常清晰得几乎有些刺耳。   “如果不随军的话,我们两个一年到头见不到面,这个婚姻好像没有什么必要。”   “可如果随军,你们那里有学校让我工作吗?”   “我不想每天除了干活就是家务,我喜欢学校,喜欢孩子们,喜欢在讲台上讲课。”   当时的孙元义怔住了,沉默了半分钟,才摇头,“暂时还没有。”   他几乎有点急切地解释,“部队那里偏僻,暂时没有建学校,可是这两年一定会有的。”   宋雪洁还是摇头,她觉得那短短几秒钟的话,几乎用了她前十几年最大的勇气。   她轻声说:“那等什么时候有学校了,你再来问我吧。”   她迟疑了下,又缓慢地补充了一句话,“如果到时候我们两个还互相喜欢的话。”   她觉得孙元义可能没想到她的拒绝,其实,她自己也没想到她会拒绝。   她回了屋子,呆坐在炕上许久,第二天天一亮,依旧和孙元义保持着亲切而疏离的关系。   她前面的所有生命都顺从温柔,可这个时候,她反倒想听一听自己的声音。   她想在无休止的家庭和家务里自我囚禁吗?   她不想。   记忆回笼,宋雪洁神态坦然起来,她并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她对申宁笑了笑,认真问道:“你们两个在县里的工作怎么样?”   申宁虽然不明白年代文的剧情怎么变得这么大,但宋雪洁留在东北,她还是高兴的。   “我们都好着呢,他们都说我适合当公安!”   她把橘子糖塞给宋雪洁,顺便从谢温时那儿弄了块剩下的含进自己嘴里。   宋雪洁忍不住笑,见到申宁,她感觉周围的所有都活泼自由起来。   她接过糖果,也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把她拉进屋里,“我们去里面说。”   两人坐在炕边,谢温时没坐,站在窗边时不时说一句话。   申宁讲了讲她在公安局每天做什么,说到平安路的动乱时,宋雪洁吓得捂住了嘴,又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被我解决了,”申宁得意洋洋地晃晃脑袋。   “我把那帮人的胳膊都扭脱臼了,免得他们再拿刀,现在他们都在局子里拘留呢。”   宋雪洁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她敬佩地看着申宁,她不管干什么都干得很好。   申宁又问起她近来的工作,她浅浅一笑,眼里的光异常明亮。   “班里的孩子都很乖,学得也很认真,还没上课几个月,简单的加减法和汉字都会了不少。”   宋雪洁一说起红江沟小学的事就滔滔不绝起来,等到后来,还是孙大娘来看申宁才住口。   孙大娘手里端着搪瓷缸装的糖水,递给申宁。   “我等了半天也没见你们俩说完,就先进来了,申宁快喝口水润润喉咙。”   申宁喝了一口,甜甜的,又递给谢温时。   宋雪洁给孙大娘拿了申宁带来的橘子糖,笑道:“大娘你尝尝,申宁特意买的。”   橘黄色的糖果是橘子瓣儿的形状,晶莹剔透。   孙大娘好奇地吃了一颗,咂咂嘴,“呦,还是酸酸甜甜的呢!”   宋雪洁认同地点头,她嘴里的橘子糖已经化开大半,糖汁在舌尖蔓延,味道微酸,回味却是甜的。   酸和甜掺在一起才是最好吃的。   她笑着拿起纸包,道:“我给大妮二妮尝尝去。”   宋雪洁拿着糖出去了,孙大娘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多好的孩子啊。   ……   申宁和谢温时在孙家呆了一阵,便大队长家吃饭,鸡蛋羹好吃,酒也烈。   她只喝了一杯酒,烧刀子一路灌进胃里,又热又辣。   等告别了大队长,走出门的时候,申宁深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整个人都松快起来。   她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回头看谢温时。   “我们上山去转转吧!”   谢温时面颊绯红,“嗯”了声,勾住她的手指,声音因为喝多了而有点沉闷。   “那你别跑太快,我追不上你。”   申宁反手搂住他的手臂,伸出三根手指头保证:“我肯定不把你落下!”   等上了山,她果然牢牢拉着谢温时,一路都没松开。   十一月的东北山林已经寂寥起来,鸟少了,虫少了,连草丛里跳跃的野兔都钻进了洞里,不见踪影。   申宁拉着谢温时慢悠悠地逛,她没放出狩猎气息,很快,就遇到了一只熟悉的动物。   一条蛇。   小绿蛇还没冬眠,懒洋洋缠绕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鳞片鲜艳翠绿,和周围暗绿的树叶有所不同。   见到申宁,它一张嘴,露出两根毒牙,鲜红的信子吐了吐。   “豹子?”   “嘶嘶”的蛇语从树叶间爬出来,申宁这才看见不远处的小绿蛇。   她明白它要表达的意思,瞅了它一眼。   “你怎么还没冬眠?”   她突然说话,谢温时下意识转头,循着她的视线,看到了一只眼熟的绿蛇。   上次见面,还是好几个月之前,解决李建文的时候。   小绿蛇也许是看清了他,冰冷的蛇瞳缓慢转向他,蛇头微歪,露出人性化的疑惑神色。   “这个人类还活着?”   他还以为,豹子这么喜欢这个人类,是想把他当冬天吃的储备粮呢。   申宁不理它了,拉着谢温时往前走。   两人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动物,有申宁认识的,会搭上两句话。   有小溪边喝水的高大野鹿,有树梢上驻足的老鹰,甚至还有一只黑熊幼崽。   谢温时从来没见过这么温驯的黑熊,只有他的腰高,在申宁的腿间打滚。   申宁从口袋里掏出肉干,在黑熊崽子前晃悠,它的眼睛嘀哩咕噜跟着转,口水从嘴里流出来。   “我不会杀幼崽,”申宁回头解释道:“而且它父母也不是我的天敌。”   同为凶猛的食肉动物,它们之间是很少主动猎杀的。   谢温时弯下腰,黑熊崽子顿时朝他呲起了牙。   他却笑笑,又站了起来。   今天在山里,他好像走近了申宁贴近自然的那一面,她友好、调皮、无拘无束。   “这只黑熊崽子还挺可爱的,”他看着申宁道。   “没有我可爱,”申宁嘀咕了一句,把肉干塞进黑熊崽子嘴里,赶紧拉着他走了。   越往深山里走,林间的光线就越昏暗,密密匝匝的树冠遮在头顶,也隔绝了大多数的太阳光线。   谢温时眺望着远处,似乎有个黑黝黝的大洞。   “那是什么?”   申宁就是要带他来这里,她指了指那个大洞,语气兴奋起来,“那是我发现找到的洞穴!”   等走近了,谢温时才发现这是个很大的山洞,洞口被青苔藤曼覆盖着,装饰得很是好看。   他走进去,看见里面的空间起码几十平大小,干燥阴凉,应该很适合动物居住。   申宁四下看看,忍不住道:“我以前想,要是以后变回豹子,我可以一直在这里住。”   周围有水源,食物多,多适合豹子啊!   谢温时听着,心揪了一下。   他握住申宁的手腕,声线柔和,“我会一直和你一起住。”   申宁“啊”了一声,用力亲亲他的脸。   “那你可得活久点。”   不变成大坏蛋,就不会死,他们俩就可以一直好好地生火了,她愉快地想着。   从阴凉的洞穴里出来,申宁没了目的地,便带着谢温时游荡了起来。   两人走了老远,在一个山坳里看到一丛还没谢的野花。   谢温时先看见的,余光一扫,有浅淡的鹅黄色映入眼帘。   他顿住了脚步,“还有花?”   申宁扫了一眼,“可能是这一片比较暖和,所以这些花还没败。”   她的兴趣不在花上,看到了头顶树梢上跳跃的松树,眼神蠢蠢欲动起来。   她偷偷瞄了谢温时好几眼。   谢温时弯腰看了看这些花。   五瓣小花生长在浅绿色的草叶上,绿的纤长,黄的鲜亮,颜色都娇嫩明媚,让人恍惚间见到春色。   他连茎带花折下一支,对申宁道:“你去玩吧,我在这里等你。”   申宁欢呼一声,“那我去追松鼠!”   她双腿一跃,便跳到了树干中间,一转眼的功夫,便蹭蹭爬到了树上。   她看着有着大尾巴的棕色松鼠,蠢蠢欲动。   小松鼠正蹲在一只硕大的松塔上啃咬,冷不防一只手伸来,吓了一大跳,吱吱叫着跳到旁边的树上。   回头一看,有人想抓它呢。   申宁逗着松鼠跑,在树枝上跳了又跳,不知道几圈,便把松鼠慢悠悠抓在了手里。   这松鼠的尾巴比它身子还大,蓬松硕大,此时吓得直哆嗦。   “我不吃你,”申宁摸了把它的尾巴毛。   她转头去找谢温时,想给他看自己的战利品,“你看,我抓到的松鼠!”   没想到,一回去,就看到了他手里黄绿相间的花环。   花环编得细细的,嫩绿的草叶被弯成柔软的弧度,鹅黄的小花点缀其上,是这秋冬之时难得见到的美丽。   申宁惊讶,“这是什么?”   她低下头凑过去看,谢温时恰好收完花环的尾,抬手,戴到了她的头上。   她呆呆抬头,下意识抬手,小心翼翼扶住了头顶的花环。   松鼠跳出她的怀里,趁机跑了老远。   申宁已经顾不上抓到的松鼠了,她抬手轻轻碰了碰,黄色小花凉凉的,脆弱娇嫩。   她不敢再碰了,手却还忍不住扶在那里。   “好看吗?”   谢温时把最后一朵野花别到她的发间,浓密乌黑间,一点鹅黄像暗夜里的星星。   他轻轻吻她的发,“很好看。”   深秋仅剩的一丛勃勃生机,开在她的发间。   作者有话说:   真的完结咯,接下来的番外不太准时,什么时候更、更多少可能得看下面的榜单。   以下是一些心路历程和碎碎念:   我一月末的时候开始审签,二月初签上,最开始的打算就是个三十来万字的短篇,二月多入v后努力爬榜,上了几个还不错的榜单,当时有想要不要为了收益多写一些,但还是不想改变我原本的计划。主线故事已经结束,再多写下去,也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细枝末节了,觉得没有必要,反而消耗热情。   我很喜欢宁宁(有小伙伴问我为什么叫她申申,哈哈,因为最开始没有评论,还没人叫她宁宁),我喜欢她直率、明朗、生命力旺盛,或者说我很羡慕这样的人,我无法成为,所以我努力让她得到最好的。   写它的时候我焦虑了无数次,哪怕是此时此刻,我也是焦虑的。   我焦虑于我的笔力和理想的差距,我脑中所想和我所能描写出的有漠河到海南的差距,文笔、节奏、剧情、情绪、画面感……我其实知道我所欠缺的东西,只是短时间之内无法改变。   但我告诉自己慢慢来,日久天长,我还有很长的时间进步。   小说要看,生活也要过,祝大家永远快乐,永远自由,在每一个城市里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   写到这里已经很想哭,好了,最后一句话:他们的故事在我笔力未及的地方未完待续……感谢在2023-02-27 20:39:24~2023-02-28 17:4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诤言铮语 100瓶;霜霜酱 50瓶;不过是个普通的疯子 17瓶;傅十一 3瓶;查夏拉 2瓶;小确幸、旗野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