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唉,你怎么打人呢》作者:韩骨   文案:   秦尚第一次见到裴冀丁的时候,挺俊一伙子在超市里偷棒棒糖。   秦尚第二次见到裴冀丁的时候,挺俊一小伙子蹲在他家门口看着他比了个中指,说:“你他娘的怎么打人呢”。   神情不屑,动作狂拽。   可惜了,秦尚想,这么酷炫一动作怎么配了一张肿得跟青藏高原一样的脸。   ————   痞里痞气(假的)富二代受受x一本正经(假的)烧烤店老板攻   现代都市的一段不可言说的孽缘。   —— 第1章 咱能有点出息吗(上)   “一共800,刷卡还是现金?”   “现金。”   裴冀丁从兜里掏出一沓人民币,数出来八张递给前台。手里剩下几张五颜六色的各族人民,五彩缤纷的,怎么看怎么穷酸,他把钱在手里攥了一会儿,又塞回兜里,问前台:“麻烦问下,这附近有比你们再便宜点的地方吗?”   前台小姐低头验钞,说:出胡同右拐。   “谢谢哈。”   前台小姐微笑着退了房,目送裴冀丁推开老旧的酒店玻璃门。   裴冀丁出了酒店一时有点恍惚,站在马路边上发呆。秋风阵阵席卷而至,裤兜里除了零钞还剩半盒中华和一支廉价打火机。裴冀丁抽出一根烟,点燃了,在寂寥的小破巷子口呼出一口气。心想:一星期里能把自己糟践成这样的也就他裴冀丁一个吧。   一个星期前的裴家正逢喜事。他爹裴文德六十大寿,小别墅里欢声笑语,举家欢庆,除了裴冀丁。   裴冀丁对这种每年都来一回,每年都和他无关的空前盛况毫无兴趣。每年这个日子,裴家坐落的富人区有两场盛宴,一场在裴家,一场在海德利。前者歌功颂德,后者在公主少爷的艳丽肉体中纸醉金迷。自裴冀丁住进裴家的十七年光阴里,他爹的生日向来都是这么过。家里摆宴席,开香槟。他开着裴文德送的跑车出去花天酒地。   每个人都开心,每个人都高兴,双赢。   可能今年是他爹本命年,犯冲。裴文德在酒尽人散之际提起了他这个不孝子。秘书尽职尽责地提供了裴冀丁的行踪,寿宴的压轴好戏成了裴文德老当益壮踹开海德利包间的大门,把不知天高地厚,沉迷声色犬马的裴冀丁抓了个正着。   据项白的回忆,裴文德踹开包间门的时候,裴冀丁身上还压着个只穿了件皮草裙的小孩,噘着嘴往他脸上送,他喝得烂醉,手上的酒杯倾斜,酒液顺着那小孩的后背流。好一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景色,把裴文德气了个半死。   这话让裴冀丁听的嘴角只抽抽,那小孩他有点印象,看着顶多十七,浑身上下没二两肉,面色清秀,跟个女孩似的,他自诩最好宽肩窄腰的型男,那少爷实在不对他的胃口。   这么一骨头架子压在他身上跟案板上趴了条鲶鱼一样,能有几毛钱的美感?   但无论裴冀丁怎么不屑,被亲爹看见点公主少爷终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好事。   在裴文德阴沉的气压下,海德利的老板胆战心惊地供上了裴冀丁近期的消费清单,那老长一张单子看得裴文德差点晕过去。随手一招,裴冀丁这群朋友就各回各家了,半点怨言不敢有。   裴冀丁坐在他爹商务车后座吹了半小时的风,喝下去的酒精才挥发了大半,等进了裴家的大门,脑子已经反应过来了。他在他爹六十过寿的时候,玩男人,还被逮了个正着。要命的是,据秘书透的气,裴文德在快散场的时候问起了他的行踪,然后老爷子一拍桌子气势汹汹的就来抓人了。   家丑全给外扬了,挺好。   “我过生**不来,我不强求,但不是叫你出去鬼混!我想着你要是省点心,我养你这么个儿子也无妨。可你看看你现在做的叫什么事!”裴老爷子手里拄着跟桃木的拐杖,敲在地上中气十足,“大学你不上,让你出国也不去,喝酒,飙车,不务正业!现在你开始玩男人了!你头上还顶着我裴家的名字呢!赔钱玩意!”   裴文德吸了口气,开始打量裴冀丁,在看到他耳朵上镶着钻的耳骨夹时,彻底忍不住了:“你看看你耳朵上,那什么玩意!明天就给我摘了去!”   裴冀丁最烦裴文德这么看他,跟看一头挂在菜场铁钩上供人挑选的猪一般。一开始的那点心虚借着烦躁和残余的酒劲全挥发了,他虽然老老实实站着,但脸上不是那么回事,眼睛弯着,又向上挑,看着就挺轻浮,嘴唇浅薄,随便一笑就是个要干坏事的表情。   裴冀丁不屑道:“大学我要学金融您给我支去中文系,出国安排去学西方历史。是我不务正业啊还是您老怕我正业学多了图您一亩二分地的家产啊?我喝酒,飙车,您表面训几句心里应该挺高兴的吧。前些年您把那辆限量跑车给我不就是鼓励我多玩多闹腾吗?怎么这会我玩男人您就不装了。我还等着您选个秀,把人送我床上呢”   “怎么,家里有个同性恋影响你签合同了?说我赔钱玩意,我妈帮着你打官司的时候怎么没见您这么说话啊。”   “裴冀丁!”裴文德手里的拐杖快戳到裴冀丁的鼻子上,喘了半天也没找着好词骂人,“真是陶鸥的好儿子啊你。你趁早给我滚出去!我裴文德白养你十几年,你就这么跟我说话?养不熟的狼崽子!”   由于喝了不少酒,路上半小时也就醒了一半,常言道酒后吐真言,往常裴冀丁懒得说的今天全都秃噜出来了。这么些年来父子俩一直避免谈论陶鸥,一说起来裴冀丁就胸闷,更看不得裴文德总是用施舍,怜悯,不屑的口吻说他亲妈。   “陶鸥的儿子怎么了,陶鸥和他儿子帮着你做假帐,做卧底,抢了别人的标,整了几个亿。”裴冀丁瞧见裴文德色厉内荏的模样,一种报复的快感瞬间袭上胸腔:“滚就滚呗,你这破房子,我还不稀罕呆着呢。”   裴冀丁趁着耍酒疯的劲直挺挺转身,毫无留恋地走出了裴家大门,那背影潇洒又果断。   顶着一件满是汗渍酒气的白衬衫一路走到市中心,裴冀丁终于被萧瑟秋风吹醒了。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是:亏了,没管裴文德要个百八十万的。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裴冀丁找了就近的银行,把兜里随身带着的的卡放上去,这卡是裴文德给的零花钱,里面有二十万,一年一张。裴冀丁觉得这卡就是变相的抚养费,因此他花的心安理得,一点不给他爹省。   今年大半年过去,卡路里估计就剩几万了。几万也是钱啊!他没存款,没账户,出门向来只刷卡,在裴家的屋里还放着一摞的卡,没把家里快能凑出一副扑克牌的卡都给顺出来,算是便宜了裴文德。   ATM上正在查询的字样消失,缓缓吐出五个字:“资金已冻结。”   裴冀丁把卡抽出,又放了一次。   一模一样的结果。   “不至于这么快吧……”   姜还是老的辣。他吵完架只记得心里爽,裴文德吵完架却记得先把对手的后路断了。   裴冀丁立在自助柜台前,搜遍全身从西裤兜里掏出来2000现金,这二十张红票子还是是他准备赏给压在他身上的小孩当小费的。天冷,吵架吵出来的汗都变成冷汗粘在身上,让裴冀丁打了个哆嗦。身上的酒气和汗味慢慢升腾到鼻腔,把他给恶心坏了。   ATM再怎么善良也不能说动裴文德赏他张卡。裴冀丁扯着领口散味。机器屏幕隐隐约约倒映着裴冀丁刚醒酒的脸:头发贴服在耳朵边,面色疲惫。要窝囊有多窝囊。   裴冀丁跟ATM大眼瞪小眼,不敢相信自己就是这幅模样,心里却忍不住自嘲。没了裴文德,你可不是就这模样吗?   最终裴冀丁放过了自助银行,也放过了自己,扪心自问,他和他爹裴文德对当下的场景都早有预料。或者说私底下两人不知道预演了几百几千次。他等着裴文德忍无可忍,裴文德等着他胡作非为。父子俩唯有在裴冀丁其人实在与裴家不是一路人这个认知上颇有默契。   裴冀丁把卡丢进了垃圾桶,顺着街边溜溜达达,拐进了一条堆着垃圾桶的胡同小巷。   时至傍晚,两边高耸的居民楼灯火通明,好像有无数个月亮。路边没隔几户就有个垃圾箱,偶尔能听见一两声猫叫。   数到第四个垃圾桶时,裴冀丁看见了一块竖着的招牌。红底白字。上书两个大字:住宿。   同时,叮叮当当的手机铃声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着:西楚霸王。   “听说你那混账老爹把你赶出去了?”   “是啊。怎么,敲锣打鼓庆祝一下?”   “那哪能啊!”项白打个哈哈,“你不一直不想呆在裴家吗。这回走了刚好,白手起家,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吞了裴氏企业,上演一出狂拽酷炫的落魄少爷复仇路!”   “滚犊子吧你。”   项白听对面这声滚犊子就是隔着电话也器宇轩昂的,实在是符合裴二少的风范,放下了心,问:“不跟你开玩笑,裴文德给了多少钱让你走。”   “两千。”   “嘶,少点。怎么说也得多个几百万啊。”   “……”   “你说多少???”   “两千。”   “操,丁丁啊,你被你爹白嫖了?”   “滚蛋!”   项白对裴冀丁净身出户的行为进行了强烈鄙视,并骂了裴文德半个小时。   裴冀丁听着乐呵,压抑沉闷的情绪散了不少。   “累死老子了,骂不动了。你找着地方住了没?要不来我这?”   “得了吧,你爸没对你三令五申禁止接收姓裴名冀丁的生物吗?”   “切,兄弟我舍命陪君子呗,你真来了我能不让你进门吗?”   裴冀丁看看面前的招牌,因为经年风吹雨淋,铁钉生了锈,棕红色渗透了编制布料表面,破败得很。裴冀丁盯了片刻,回道:“不用管,你爷爷有地方住。”   项白惊诧,问:“你找的什么地啊?”   裴冀丁潇洒的走进楼到门改制的建议玻璃门,说:“人间仙境。”   在酒店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后,裴冀丁去商场逛了一圈,花了八百买了套衣服,又买了盒中华。回来的时候接到了项白第二个电话。   这个电话就正经很多了,正经到项白还没开口,裴冀丁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消息。   据项白描述,裴文德发了大怒,那群跟着大老板混酒吃肉的立马顺着老板的毛,一同谴责这个小儿子实在荒唐混账,不成体统,而他那群朋友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也不敢联系他,他们的爹多数还指着裴文德挣大钱。   除了项白一个死皮不要脸,仗着项爸爸疼他,还敢提出让裴冀丁借住的提议。其他那些人,巴不得离裴冀丁远点,省的被裴文德枪打出头鸟。   裴文德有句话说得对,裴冀丁活了二十多年,除了狐朋狗友,一个靠谱的关系都没有。树倒猢狲散,这么大的地,哪能没有第二个裴冀丁呢?只要他裴文德一句话,他就瞬间变得孤立无援。   裴冀丁对此心知肚明,到没有多难受,只是有点意料之中的失落罢了。   “哎,我可跟你提个醒,我爸怎么说裴老头这回动真格了,前几天喝酒还说不认你了。”   想到那天诡异踹门而入的裴文德和冻结的银行卡,裴冀丁觉得有种被算计的感觉,他毫不在意地说:“爱认不认,没了他裴文德,我能饿死?”   项白欲言又止,可能想说我还真怕你饿死,但是想到裴二少向来要面子,没好说出口。最后留下一句“真有麻烦跟我说”表达了真兄弟的关心。   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扭着筋,裴二少对自己省吃省喝的状态深感烦躁,干脆自暴自弃脑子放空,该吃吃该喝喝一笔没落下。   终于,在一周后的今天败光了两千块钱,带着他兜里零零总总不到五十的票子站在巷子口看车水马龙,品尝带着汽车尾气的工业西北风。   裴冀丁回味了一下自己的往昔,赏了自己一句话:   “真他妈操蛋!”   裴冀丁把烟头塞进下水道,越蹲越郁闷,耳朵上扣着的耳骨夹被他蹂躏来蹂躏去,解气般丢在了地上。   镶着钻的耳骨夹和地面狠狠撞击,清脆的声音让裴冀丁爽了不少,而后不甘寂寞的耳环咕咕噜噜步了烟头的后尘。   “诶!”   裴冀丁伸了伸手,试图挽留带着闪光的小玩意。   耳骨夹丝毫不留恋,跻身穿过下水道盖的网格,发出了曼妙的声音。   扑通。   ……   盯着埋葬了烟头和带钻耳环的下水道,裴冀丁心想:屋漏偏逢连夜雨,人不作死枉少年   古人诚不欺我。 第2章 咱能有点出息吗(下)   按着前台小姐的指引,裴冀丁在胡同口向右看到了一片广袤的垃圾场,隔着一条五米不到的小径,就到了更便宜的住处。   旅社名字温暖有爱心:“真心爱你旅社”,裴冀丁看着像是真心坑你旅社。   门前摆了张简易的桌子,后面坐着个抱着保温杯的大爷,闭着眼听收音机。   裴冀丁摸了摸兜里得钱,觉得这地方靠谱,他朝大爷喊:“诶,大爷。你们这住宿多少?”   大爷抬头看他一眼,眼神沧桑,似乎见惯了裴冀丁这样的人,问:“身份证带了吗?”   “带了。”   “三十一晚。下午四点才办入住手续。”   对着满口黄牙的老大爷,裴冀丁觉得这地简直是人间天堂,海德利的会员包间都没它看着顺眼。   裴冀丁当下从兜里数出来三十块钱,左手三十,右手还剩一枚金灿灿的五角硬币,把三十塞在兜里,裴冀丁握着那枚硬币觉得挺好,至少还给他留了伙食费。   过了旅社所在的狭窄胡同,眼前豁然开朗,柏油马路,商场楼房。瞬间的人声鼎沸,车水马龙让裴冀丁愣了一瞬。裴冀丁回头看了看寂寥的胡同,觉得这座城市里好像蕴含了两个世界。   裴冀丁逛了两个小时,推开了一家便利店的门。店里两个员工,收银的是个小姑娘,此刻正坐在收银台后面支着手机吃麻辣烫。另一个是个男人,正整理柜台后面的货架。   麻酱和辣油的混合气味让裴冀丁有点眼晕,从昨天中午的一个烧饼夹菜后他再没吃过东西。一是因为没胃口,二是因为没钱。   裴冀丁面无表情地走进店内,心想活人怎么能饿死呢,我好歹还有五毛呢。   便利店的食品区不大,两排,但东西琳琅满目,从一块钱的火腿肠到一百八十九的冷冻榴莲,能满足顾客的各种需求。但裴冀丁感到了世界的恶意。只要是能吃的,都比他兜里的五毛钱贵。   吃着麻辣烫的小姑娘看了看手机,跟男店员说:“秦哥,我这边要取个快递,你帮着看会店?”   男店员点头说可以。小姑娘跑出去后,男人依旧背着身整理柜台。便利店立时变得空旷,裴冀丁脑子里升起了一个想法。   裴冀丁瞪着面前两块六毛九的方便面,拿起又放下,心里思考着一个严肃又残酷的问题。   他,裴家二少,一个平日里挥金如土,小弟成群的富二代,这辈子第一件违反乱纪的事难道就是在便利店偷一包三块钱的方便面吗?   听起来太low了。   裴冀丁心里这样评价,随后将魔爪缓缓伸向了红烧牛肉面。   跨过了道德底线的裴冀丁心里愧疚又刺激,四四方方的方便面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裴冀丁小心翼翼拿起来往衣服里塞。   随后他发现一个问题,完全藏不住!   由于资金短缺,裴冀丁全身装备是一条运动裤,一件厚的毛衣,没了。毛衣是羊毛和聚酯纤维混的,四百六,很显身材。显身材导致的后果是如果裴冀丁把方便面藏在毛衣里,别人会看到一个腹部凸起一块的古怪男人,而这个凸起的大小刚好是一袋红烧牛肉面。   裴冀丁只好放弃了方便面,转而尝试什么样的东西能塞进他的衣服。在尝试了各种方便面面包饼干后,裴冀丁顺利的在腰上围了一圈辣条。   门口的收银员一直在整理货架,似乎没有注意他的工作。裴冀丁前腰塞了几包辣条,袖子里各卷了一袋片状火腿。   感受着充盈的身体,裴冀丁觉得该收手了,最后随手抓了个小东西藏在后腰,挺直了身子拽着毛衣袖子往外走。   去拿快递的小姑娘推门进来,却发现秦哥不见了,在门口看了半晌也没看见同事的身影。   裴冀丁本来都准备出门了,此刻小姑娘堵在那,他只好装作淡定的继续缩在食品区。   小姑娘抱着快递说了一声奇怪,转身先进了柜台。   裴冀丁压下了紧张的心情,握紧了毛衣袖子,摆出了一副自然的表情要往前走。裴冀丁心想,我这不是能成大事吗。临危不乱,随机应变,简直是个中好手啊!   个中好手迈出了第一步,卷着火腿的小臂就被人拉住了。   “你干什么呢?”沉稳的男声语调严厉,听得裴冀丁打了个哆嗦。   裴冀丁做贼心虚,第一反应是跑。胳膊使劲一甩……没甩开。   啪嗒。   一袋火腿片掉在了地上。   裴冀丁感受着宽松的毛衣袖子,脸要僵了。   小姑娘闻声赶来,看呆了:“秦哥…这…”   秦哥冷着脸盯着裴冀丁说:“去报警。”   “哦哦!”   裴冀丁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这个什么秦哥手劲大得惊人,紧紧握着他小臂,裴冀丁觉得迟早能给自己勒出个红手坏来。   再瞅瞅地上的火腿,忍不住来气。至于吗,有那么罪大恶极吗我?   裴冀丁说:“哎,秦哥是吧,咱先松手行吗。跑不了人。两袋火腿十块钱,又不是十万,用得着这么狠吗?”   “不止火腿呢吧。”秦哥胳膊一缩,把裴冀丁拉近了点,另一只手伸向他小腹,在毛衣底下看到了卡在裤腰的辣条,跟个宽腰带似的,时尚又搞笑。   几万年妖精的脸都给丢光了。   裴冀丁恼羞成怒,要挣开抓着自己衣服的手,结果被对方一个反手给扭了过去。 四百八十块的毛衣弹力满分,绕过他前胸在后背成了一团,被人牢牢握在手里。   裴冀丁一向对自己的身材引以为傲,穿衣显瘦,脱衣显肉,多少男男女女躺倒在他的西装裤下。   这样一段肌肉凝实窄腰此刻暴露在空气里,腰缝处卡着一个色彩斑斓的小商品:   真知棒棒棒糖,草莓味的。   小姑娘带着警察推开门,一下子愣住了。   “呃……秦哥,你们这是……?”   不止裴冀丁尴尬,秦尚也觉得气氛有点诡异。   秦尚的店上个月给偷了。又赶上最近急需用钱,秦尚只好同时打几份工,把空缺给补上。   这几天他赶完这个忙那个,一天顶多睡三个小时,精神差的很。精神差导致脾气差,而罪魁祸首,就是那个杀千刀的小偷。所以对于小偷这类人,秦尚目前的容忍度为零。   打工的便利店柜台有个监控录像,出于对偷窃的怨恨,秦尚没事了就在那杵着,擎等着哪个倒霉催的送上门。   杵了三天,没想到真给他等着了。   这人看起来不大,二十左右,身上穿的也齐整。看着像是个三好学生。三好学生在食品区逛了四趟,踌躇不前。秦尚开始觉得这人有点问题了。   接着秦尚就看见裴冀丁把方便面往毛衣里塞,塞完了发现鼓起来一大块,还对着反光的墙面照照。   由于行为实在太极品,秦尚对这位骨骼好像有点惊奇的小偷不觉看花了眼,直到人准备溜之大吉的时候,秦尚才反应过来要抓人。   事实证明,他秦尚眼光真的有问题。除了运动裤和简约的修身毛衣让这人看起来纯良以外,小偷同志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我是无赖别来招我的气息。   裴冀丁染了头灰绿的毛,只不过这几天色都掉完了。绿是一点没有了,就剩下几撮淡灰色,跟挑染似的扎在黑发中间,很有非主流的风范。配上他棱角分明的脸,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个被逼娼为良的街头混混。   帅是挺帅,酷也挺酷。就是腹肌前面跟盾牌似的辣条有点黑色幽默。   秦尚那点对骨骼惊奇的神经病的好感也没了,二话不说拧着人胳膊把人翻过去扒拉赃物。   秦尚眼瞅着裴冀丁往衣服袖子里塞辣条,火腿,却没想到这么个大老爷们在后腰这种重要的地方藏了根棒棒糖,还是草莓味的。   秦尚盯着小麦色腰窝里那根泰然若素的真知棒,没忍住,噗地笑了:“不是我说,你能有点出息吗?”   偷东西被抓还被笑话,这谁能忍。裴冀丁反手把后腰藏得东西拽出来,顺势推开了秦尚。   看清了手里的东西,裴冀丁脸都黑了。但气势上一点不输,裴冀丁把棒棒糖塞兜里,咬牙切齿:“老子就喜欢棒棒糖,你有意见?”   谁不要脸谁有理。   跟着小姑娘来得民警咳了一声,问裴冀丁:“你就是小偷啊。看着也不大,学生啊?”   裴冀丁斜了秦尚一眼,答:“不是,无业游民。”   “叫什么名字。”   “裴冀丁。”   “名不错,怎么干点这事啊。”民警大叔扫了一眼偷的东西,跟裴冀丁说:“是这样啊,两种处理方法。第一,你把钱赔了,罚款五十。第二,拘留三天。你看着怎么办。”   裴冀丁今天丢人丢到家,干脆破罐子破摔:“拘留呗。”   民警看向秦尚。   秦尚正打量裴冀丁。由于偷的东西实在是看不过眼,裴冀丁这会儿脸又黑又红的。虽然看着死猪不怕开水烫,但是那点窘迫还是让秦尚给抓住了,看起来还有点可爱。   秦尚把东西捡起来,说:“我没意见。”   民警推了把裴冀丁,说:“行,走吧。”   裴冀丁插着兜跟着走了。临出门的时候,他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拍在了柜台上,声音震响。   秦尚看过去,就见裴冀丁盯着他,满眼都是挑衅,当然脸颊还留着点因为太过尴尬而泛起的红。   小姑娘觉得自己过了魔幻的一天,跑去柜台看了看,捡起裴冀丁拍在柜台上的东西问秦尚:“秦哥……这算什么啊……”   秦尚扭头去看,小姑娘手里捏着枚金灿灿的五毛钱硬币。秦尚拿过硬币,硬币背面朝上。光亮的国徽熠熠生辉,下印中华人民共和国几个大字,再然后,没了。   生产年份不翼而飞。   “秦哥……?”   “没事,那小子买棒棒糖的钱。”   秦尚从兜里掏出来五角塞进收银机,打上一根棒棒糖的帐。   最近还是去找个算命的吧,怎么抓个小偷还能赔出去一根棒棒糖呢。 第3章 那边就是礼品,去挑一个吧(上)   裴冀丁在派出所混吃混喝了三天,民警怎么教育他怎么点头,还被摁着写了份检讨。最后警察叔叔见他毫无悔改之意,给了个警告把人赶了出来。   裴冀丁从兜里摸出作孽的棒棒糖,拨了糖衣塞进嘴里,砸吧了几下呸了一声:“真难吃。”   然后揣着仅剩的三十块钱,满街逛荡。   本来能回那条破胡同将就一晚的,兴许是警察叔叔的谆谆教诲起了点作用,裴冀丁本能的不想回去了,总觉着回去了就是重蹈覆辙。   这几天裴冀丁仔细地思考了一下他的本钱和人生,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他,裴冀丁,真的是个废物。   高中毕业以后裴冀丁本来报了985的金融系,被裴文德搅和了。裴冀丁年少的时候是个傻子,赌气拒绝了裴文德的安排,985的入学日也过了,裴冀丁干脆就在家里跟裴文德置气,看见那老头不开心,他就舒坦。现在想想真是个**。   后来还是项白把他从裴家拉出来,裴冀丁混了一段日子,又爱上了飙车,他技术马马虎虎,又让其他人哄着,裴冀丁立马飘了,一度觉着找到了人生的乐趣。   但事实是,他飙车的技术进不了战队,也就是别的富家子弟给他面子,跟他一起瞎玩。裴文德给的钱裴冀丁要么扔着,要么挥霍出去,看那堆卡跟看敌人一样,也不理财,也不存钱。   所以说裴文德看不上他挺对的,不仅看不上,估计还看不起。一个兴不起大浪的混账玩意罢了,那会花太多心思。   这么想完,裴冀丁心里嘁了一声,他废物归他废物,不妨碍他恶心裴文德。但目前看来,为了恶心裴文德把自己搭进去着实有点不值得。   裴冀丁生了自己努力一把的心,但无奈他没学历没技术,搬砖什么的他又实在拉不下脸。最后只能在街头当个无业游民。   街边一家星巴克生意异常热闹,裴冀丁看得眼热,门口排队的客人在他眼里都化作了一张张钞票,挺喜欢人的。   裴冀丁想了半天,觉得人要有一技傍身,没有技术,他可以学啊!他这么想着往柜台的咖啡师望去,随后顿住了。   收银小姑娘旁边站着的人,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穿着深绿色的围裙,露出的小半截手臂线条饱满,修长的手指握着马克笔。   不是那个害他进局子的秦哥还能是谁!   裴冀丁在看到秦尚的一瞬间,觉得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都是屁话,这城区这么大,怎么就绕不开一个秦尚了?   裴二少眼睛都看直了,气得。第一反应是不管青红皂白先上去打一架把面子找回来,于是迷迷糊糊的就排在了队末。   排队的人多,但出单也快,没一会就轮到裴冀丁了。   前台小姑娘问:“先生,您喝点什么?”   裴冀丁快速扫了眼菜单,说:“小杯美式。”   “好的,一共22元,先生贵姓?”   裴冀丁不说话了,秦尚放下一杯咖啡,和他来了个心有灵犀的眼神对视。   裴冀丁愣了一下,赶忙扯了个标准的裴式不怀好意笑,说:“…裴。”   欣赏完了他的表演,秦尚漠然转身,无动于衷,冷漠地做他的咖啡去了。   裴冀丁顿觉不满。他自问刚刚表现的绝对够挑衅,够有气势,但怎么一点面子都没扳回来,反而还被人鄙视了似的。   虽然知道自己理亏,但输人不输阵一向是裴二少的人生信条,俗称死要面子活受罪。   裴冀丁端着杯美式在店里坐了一上午,秦尚一直在做咖啡,压根没时间搭理他。   秦尚的班只有上午,下午要顾自己的生意,换了衣服出来,看见还呆坐着的裴冀丁,眉头皱起来。   这人是真的游手好闲。   对于前几天的事,秦尚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便利店偷盗的事常有,发现了还回去基本就没事了。也就是裴冀丁点背,赶上他心情不好,才直接让警察来了。   这事他有些反应过激,但裴冀丁做的也不对。这会儿跟踪自己来咖啡店就有点过分了。秦尚拍了拍裴冀丁的肩膀说:“坐一上午了,不累吗?”   裴冀丁本来就在发呆,起先是看秦尚,后面就开始感叹瞅瞅人家又是便利店又是星巴克的,比自己优秀太多了。这会被猛地一拍,手里凉透了的咖啡就洒了。   秦尚:“……”   裴冀丁:“……”   “哎!秦尚你怎么回事!先生你没事吧?”老板娘比俩人都先反应过来,抓着纸巾往裴冀丁身上蹭。   秦尚默默退到一边。   他有这么吓人吗?   裴冀丁满脸黑线,倒霉也要有个度,这也太没完没了了。   接受了老板娘的歉意,裴冀丁难得没给秦尚找茬:“没事,是我没拿稳。”   老板娘跟他鞠躬道歉,裴冀丁摆摆手顶着一身咖啡渍走了。老板娘笑意盈盈的脸在玻璃门合上的一瞬间变了。   “秦尚,你说说你,满共两周时间,你请了几次假?今天又来这一出!你说我请得动你这尊大神吗?”   秦尚冷眼看着老板娘表演,请假不假,但这是他当初和老板说好了的。周四自己有事,这天他来不了。   至于今天,鬼知道那裴冀丁看着挺壮实一小孩,怎么身体这么虚,拍一下都不行。而且从便利店跟到星巴克,这是图谋不轨吧。   秦尚是老板招来的,但咖啡师这个职位老板娘另有人选,两周时间,逮空了就找秦尚的茬,也就是老板脾气好,跟秦尚道歉说多包容,秦尚又急需钱,这才干了下来。   这边老板娘已经开始细数他的七宗罪了,秦尚听得耳朵疼,干脆打断了老板娘,说:“不就是不想我干了呗,用不着这么绞尽脑汁啊。您那侄子就是个九级残废,让他调咖啡,祝你们关门大吉哈。”   嘴上过了瘾,秦尚觉得舒坦了不少,拎着包就走了。星巴克这份工,他倒是不缺,反倒是那个裴冀丁让人在意,可别被混混缠上了。   秦尚跨上摩托车,在气得炸毛的老板娘面前扬长而去。   摩托车穿过了市中心,在老城区一条胡同里停下来。车在一家宽敞的店面前停下,店面招牌简单粗暴,豪放的字体写着四个大字:卖烧烤的。外加一个放荡不羁的感叹号。店里还有个烧烤的老师傅,此刻坐在门口串串,看见秦尚打了个招呼。   秦尚抱着头盔回到:“李叔。”   “哎小秦啊,你也不用这么拼,这天天的都不得闲,你妈那个病虽然棘手,但不严重。要是让他知道你天天脚不沾地的,又得找我说事。”李叔叹口气,絮絮叨叨起来。   秦尚把东西放下,洗了少跟李叔一块蹲着串串:“明天就不去了,我妈说您您也回几句啊,她也就爱说到您。”   李叔笑了说:“我哪敢啊,说你妈,你爹不得跳出来掐死我。”   秦尚笑开了。   李叔和他爸几十年的老兄弟,这店是哥俩开的,他爹因病去世,店就给了秦尚。虽然位置不显眼,但真真是老字号,到了饭店就络绎不绝。店里没多少员工,李叔和秦尚主厨,还有个小姑娘帮着打下手。从晚上六点忙到凌晨三点才收摊。   李叔到十二点就被秦尚赶回家了。秦尚的原话是:“您赶紧麻溜回去躺着,要不说我虐待老人呢。”   李叔回骂他一句滚犊子,慢慢悠悠在夜色里离开了烧烤店。   十二点以后没有饭店来得人多,但也不算少,至少没落下太多空桌。   这些人大多都是老客,过了十二点,烧烤店门前烤羊肉串的换了人。虽说手艺都一样,但秦尚和李叔烤出来的肉还是不一样,有的人就好李叔那手艺,而有的则是冲着秦尚的手艺去的。   白汎比较会挑时候,卡着两三点过来,手里还掂着瓶洋酒。店基本上空了,秦尚往他面前撂下一盘菜,白汎看了两眼说:“哥,你给我这么多韭菜腰子,是想暗示点什么?”   “暗示你补补,省的天天跟个小白脸一样,出去要钱都没气势。”秦尚懒得跟他贫,把酒开了。   白汎操了一声,也没生气,问:“你电话里说那个母老虎终于给你开了?”   “昂。”   白汎乐呵了:“咱哥这么一完美的人,技术一流,颜值上等,还能给她抓住小尾巴?那母老虎不会是竹杠成精了吧。”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来秦尚就想起来裴冀丁。   秦尚抽了个跟烟,犹豫了片刻问:“你那是不是好查人。”   白汎咬着腰子,一听这紧张起来来:“怎么,遇上啥麻烦了?”   “也不算,记不记得之前跟你说的便利店那小偷。”   “哦,就你说的尾巴骨藏棒棒糖那傻子?”   “……嗯,他今天跑来星巴克了。”   “啥?”   秦尚大致讲了一下经过。白汎就着韭菜腰子和红酒品了半天,觉得这个叫裴冀丁的小子很有问题。   依照秦尚的描述,首先他穷,敢偷窃。动了这种歪脑筋的多半不是什么正直的人。其次,都出了警局了还能一路跟踪秦尚,有点人脉和手段。   白汎回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道上有个叫裴冀丁的人物:“这样,我回去查查他,哥你最近先小心着点。”   秦尚不置可否,裴冀丁其人看着不像罪大恶极的人,但行为实在诡谲。反正知己知彼,防患于未然呗。 第4章 那边就是礼品,去挑一个吧(下)   在接受了第二十四个路人的诡异目光后,裴冀丁从公园的长椅上站了起来。身上的衣服换成了廉价的地摊货。   贫穷也不都是坏事,至少他只买得起22一杯的美式,清咖洒在衣服上难看是难看,却没有奶和糖干了以后的黏腻。   裴冀丁想起前些日子的星巴克事故,真诚的承认秦尚这个人在他的生命里切切实实充当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住的不好,吃的惨淡都不能迫使裴冀丁重振旗鼓,浪子回头。凑活一词的底线在裴冀丁这里一再下降,然而再深的峡谷也有触底的那天。   对形象的高要求迫使裴冀丁动了动他十几年来都快生锈的脑子,做出了人生第一笔交易。   顶着一身污渍,裴冀丁走进了旧手机回收店。裴冀丁一向紧赶潮流,手机是最新款的美国货,刚换不久。裴冀丁把手机放在柜台上,店主小哥看了眼,问:“哪出毛病了?这手机可不好修。”   “不修。”裴冀丁打量起店内放得样机,“卖。”   店主警惕地打量他:“这是你的手机不?”   裴冀丁用指纹解锁打开手机说:“放心,不是偷的。最近缺钱,你看着能给多少,再给我一台你们这儿最便宜的智能机。”   店主从柜子里掏出一个智能机,有点老旧,说:“二手的,你要给你一百八,充电器耳机都配。手机壳贴膜另算,手机壳最便宜十五那边选,贴膜十块。”然后拿其裴冀丁开锁的手机开始检查配件。   裴冀丁不知道市场情况,想起项白曾经埋汰他出手是个阔太太,给商家眼里一看就是只肉猪,随便宰的那种。   自觉觉醒了生活技巧的裴二少迎来了他第一次讨价还价:“手机壳贴膜都加上,给个优惠呗。”   店主抬头看了眼裴冀丁,把手机往桌上一放:“机子还行,保护的一般,有磨损。给你算两千五。哥们我是看你遇到事了才给你这价钱,那二手机我平常都卖三百的。你要真是非得要优惠。”   小哥下巴抬抬,朝门口指去:“那边,瞧见没,一整棵树,你随便挑一个吧,权当是给哥们你生活加点甜。”   裴冀丁顺着望过去。柜台末端立着好大一颗塑料树,红色的,插满了棒棒糖。   裴冀丁:……   过不去这道坎了还。   裴冀丁最后还是按原价,手机卖了两千五,扣去二百零五,还剩两千二百九十五,出门前顺走了一颗棒棒糖。   裴冀丁这会学聪明了,干啥都精打细算。找了家马马虎虎的民宿,一晚上八十,租一周还打折。   人才市场裴冀丁也去了,工作人员让填简历,裴冀丁在特长学历实习经验上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最后把简历表放回去走了。   辗转几回,过去了三五天,裴少爷还是一个工作没找着。只得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感时伤秋。   这会太阳已经落山了。垂柳下早没了谈恋爱的小情侣,剩几个老大爷,一身白袍打太极。悠悠哉哉,看得裴冀丁觉得自己也要暮年了。   裴冀丁深知自己找不着工作是有原因的,高的他不够格,低的他看不上。   按理说别人白手起家,干啥都愿意,裴冀丁却不。他心里有个标准,说不清到不明,他自己也摸不透。就好像固守最后一点底线,废物归废物,可以说时机未到。但真是去做点端盘子洗碗的工作,就好像他先认了输。   一般这种心态,叫矫情。还有一点隐秘的私心。裴冀丁不想承认,但心底挺过意不去的,他觉得有点对不住秦尚。   后来裴冀丁又去了一次星巴克,说不上什么逻辑。就是想去看看。然而他在店里盯着后台看了三个小时,也没等着那个穿着深绿色围裙的挺拔身影。   问了收银的姑娘,才知道秦尚竟然被解雇了!而且好像还是因为自己!愧疚瞬间席卷了裴冀丁。   对于偷东西被抓这件事,裴冀丁后来想想是有点庆幸。人的道德底线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东西。丢了一次,就好像找不回来了。跨过了那条线,就有什么崩塌了。   裴冀丁挺后怕的。虽说他是个混不吝,但真的违法乱纪的事他还真没干过。飙车找的正规赛道,喝酒后从来不开车,就连去请公主小姐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真的为了几包辣条背上人生污点,说出去真得被人笑死,而秦尚,莫名其妙就充当了那个让他悬崖勒马的正面角色。裴冀丁说是要找回面子,心里却没什么敌意。现在人家因为他被解雇了,他就更是欠了秦尚一笔。   裴冀丁也去过便利店,也没看见秦尚的身影。   害秦尚丢了工作这事没让他抓心挠肝,但时不时就蹦出来刺他一下。   裴冀丁叹口气,走出了小公园。   月亮缓缓升起来,是民宿所在的胡同的唯一光源,这条胡同细窄,人家隔得远,在闹区里有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裴冀丁走到一半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条胡同窄,又在老城区,平常住的人也少。裴冀丁这几日晚上回来从没见过有人。这条街的住户都是上了年纪的,七八点就吃了晚饭要睡觉了。   然而此时他租住的那户人家前站了一群人,从背影上看,头发有炸的,有长的,虽然光线很暗,但裴冀丁能看到其中的花红柳绿,比他之前的灰绿色还非主流。   裴冀丁直觉是有人来找自己麻烦了,但是思来想去也没想起来自己得罪了谁。他爹自诩正人君子,估计着不会找帮混混来教他做人。   裴冀丁不想惹麻烦,张扬的裴二少最近体会了生活的不易,好不容易找着个能栖身的地,裴冀丁格外珍惜。他不知道这群人是从哪里找到他的,但惹不起总躲得起,裴冀丁当即准备转身逃命。   天不遂人愿,那伙人为首的走向了房东的门,甚至抬了手要敲门。裴冀丁自认没什么道德感,但他的房东是个年过六十的独居老太太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男人哪能让女人背锅。裴冀丁跑不动了,硬着头皮往前走,状似疑惑地问:“我是这家房客,各位找谁?”   正准备敲门的男人闻声看见他,上上下下跟红外线一样把裴冀丁扫描了个遍,然后问道:“裴冀丁?”   裴冀丁点头:“我是。”   男人顿了片刻,手里的本子敲在了铁门上。   “揍他!”   ***   白汎今天心情不好,最近借钱的都是空有胆子没能力的废物点心。一连几个都是抱着他小腿大喊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的极品。   公司那边没有效绩,气就发在他身上。今天上午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还钱的,一气还了五十个。白汎瞧着那面容清修的大男人穿着名牌西装,拿着鳄鱼皮的钱包,跟有了底气般的甩过来张卡,心里就烦。   鬼知道是不是又是一个小白脸。   白汎跟小白脸过不去,但是不跟钱过不去,笑眯眯地拿钱,笑眯眯的对着那一夜间就变得趾高气扬的怂货说:“期待下次与您的见面。”然后拿着钱请兄弟们喝酒了。   本来是个好事,白汎寻思着霉运到头,他要否极泰来了,结果酒桌上一兄弟跟他说之前让查的人有消息了。   裴冀丁。白汎通过他秦哥的描述对这人的初步设想是有点手段的猥琐男。上不了台面,但是却有点不堪下作的手段。   下午收完了钱,白汎被他兄弟一路领进了一条小道,越走他脸色越难看。等在一户他熟悉的铁门前站定的时候,白汎彻底炸了。   裴冀丁这个变态如果不是跟踪他秦哥的话怎么能随随便便一租房就租到和秦尚隔了两个胡同的?   不能忍!这明显就是图谋不轨啊!   白汎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裴冀丁动机不纯,从谋钱到戒色,甚至连裴冀丁是不是觊觎他秦哥的烧烤料配方都脑补出来了。   白汎忍着怒气敲门。根据手下兄弟的描述,裴冀丁以他姣好的面容蛊惑了这家的小姑娘和老太太。以色侍人的变态!   小姑娘还在上班,开门的是老奶奶。   因为裴冀丁此人嫌疑重大,白汎今天工作服都没脱就赶着来了,一身西装革履,手里还夹着账本,干脆装作是社区普查的。   老奶奶不疑有他,笑眯眯地把裴冀丁给买了个干净。   老奶奶说是看到裴冀丁在这附近的公园坐着,就上去随便搭了个话。裴冀丁说最近想找房,老奶奶家空了个小隔间,家里也缺钱,孙女正考虑着搞个民宿,老人看裴冀丁顺眼就介绍给自己孙女了。小姑娘跟裴冀丁聊得顺利,给了个优惠价,微信直接转了两周的房租。   白汎听完更气了。听听,故意在秦尚家附近的花园转悠,三言两语就唬住了老人和小姑娘。   这种人,能是什么好货吗!?   白汎跟老奶奶道了谢,在门口当门神,一连等到大晚上也没见人回来。   得,夜不归宿,肯定在外面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罪加一等。   兄弟们都没吃饭,就是为了给他撑场子。在等待中白汎对裴冀丁的印象已经差的不行了,急迫地想教训裴冀丁离秦尚远点,但兄弟们和他的肚子却等不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不了明天再来。白汎觉得好人做到底,准备跟那老奶奶说一声,省的被裴冀丁骗了。门都没敲,就响起来了个和他预想中差不多的声音。   白汎向来讲究以理服人,看到了裴冀丁那副笑眯眯,看似很纯良,但是痞帅痞帅的脸,以理服人的心升起了一种暴力至上的冲动。   真没见过这么欠揍的人。   白汎把账本捏的咔嚓响,掷地有声地喊了句:“揍他!” 第5章 打了人得负责(上)   对面话音一落下,裴冀丁立马意识到事情不太妙,转身就走。   然而人多不仅势众,还占地。   白汎那伙人两三人就占满了胡同,排排坐一样堆了一溜,最近的哥们手一伸就抓住了裴冀丁。   裴冀丁眼见跑不掉了,反应也快,反手就是一拳头,那哥们显然没料到裴冀丁这么狠,偏过头堪堪错过。   这么一个来回,胡同沸腾了,白汎的兄弟们对打架可太有经验了,等了这么一下午终于等到正主,可得好酒好肉招待,一点没手下留情。   在打架上,裴冀丁还没输过。   要不别人屁滚尿流,要不他屁股尿流后叫一堆帮手再把对手打得屁滚尿流,总的来说,裴二少打架技术尚可,打架狠劲绝佳。   这么一帮人在小巷里真有点站不开。裴冀丁就跟RPG小游戏里的勇者似的,打完这个打那个,身上挂了不少彩,但他打到别人身上的只多不少。   最近受了这么些气,裴冀丁心里压得火都快燎原了,现在有个方式发泄,裴冀丁一点也不客气。   巷子里打架有一点不好,游戏里打过的怪向来不复活,血条清空就无后顾之忧。但显然裴冀丁没有把人打趴下彻底起不来的能力,他帅气的背摔了多少下,就给自己背后安插了多少敌人。   腹背受敌,战神在世都打不过。   白汎在最后头,想使劲也使不上,但裴冀丁打架那个不要命的架势他是一点没少看,没成想看着痞里痞气一小孩,打起架来还挺有男人味,   这下白汎对裴冀丁的重视程度再升一个等级,只想把这邪恶的幼苗死死掐灭在摇篮里。   裴冀丁被人摁在地上,脸上嘴里血呼啦擦的,腰腹小腿没一处不疼的,看着就惨,但人依旧拽的厉害,压着他的和周围一圈人都至少挨过他一拳两腿。   两败俱伤,气势取胜。   裴冀丁觉得这架打得真畅快。   就是代价可能有点惨重。裴冀丁看着后面开了门满脸惊讶的老奶奶,和身后被老人叫回来的小姑娘,心想,这下又没地方住了。   小姑娘刚上班,父母都在外地打工,自己一个人看着老人,年岁不大,人却能干又善良。此刻反应贼快,举起手机喊道:“你们干什么的?我报警了啊!”   白汎看了眼小姑娘,又看看后面吓得有点懵的老人,觉得自己这事不太地道。但揍了裴冀丁,值了。白汎瞅着裴冀丁,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你,离秦哥远点,敢动什么歪脑筋,老子打得你生活不能自理。”   秦哥,秦尚?   裴冀丁气笑了,他真是造孽了,就为了星巴克一个工作,他就这么让人打一顿   “谁稀罕你那秦哥,有本事你跟我单独打一架,看看谁生活不能自理?”   白汎见过不要脸的,也见过理直气壮的,但他没见过理直气壮的这么不要脸的,本来要潇洒退场的,这会忍不住怼回去:“谁稀罕!?你不稀罕你跑到人隔壁住着?就两条胡同,连门脸都一模一样对着号。你最好老实点,不然咱走着瞧。”   裴冀丁一听这还真愣了,直到白汎一伙呼呼啦啦穿过小姑娘扬长而去,他都没回过神。   隔一条街?门户还都一样?   这什么破缘分?   小姑娘表面镇定,实际紧张的要死。她扶起裴冀丁,手都是颤的,犹豫地问:“你这是惹上什么人了?”   裴冀丁揉揉肚子,揉完了又胳膊疼,看着小姑娘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他大概能理解人姑娘的心态。   人家对他这么照顾,他却给人惹一堆麻烦,有个天天给外面被人打的租客,谁能心安。   更何况秦尚找这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以后再来找他麻烦他不怕,人老人小姑娘还过日子呢。   裴冀丁朝女孩笑笑说:“之前惹上的混混,给你们添麻烦了。这样,这房子我先不住了,房租你也别退了,当精神损失费了。”   女孩犹豫片刻答应了,她工作不在家,奶奶真是有个什么,顾不过来。小姑娘也不图裴冀丁这几百块钱便宜,说:“我给你转过去,要搬也不急,明天再说吧。”   裴冀丁站起身摆摆手说:“别给了,我今晚收拾收拾就走,找冤家算账去。你要是过意不去,那房租你留着,等我这边有需要了还找你。”   女孩见他真的不要只好暂时答应了。裴冀丁东西不多,没半个小时就收拾好了。   从胡同口出来,裴冀丁盯着隔壁那条一模一样,黑咕隆咚的胡同,心想:总不能我一人吃亏,孽缘嘛,越孽越有缘。   裴冀丁数着门洞,找到了秦尚家,临到头又觉得自己简直有病,怎么算来其实都是他理亏,这会儿舔着脸上门怎么算,要赔偿还是单纯再打一架算账?   这么一想裴冀丁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无赖了,只得在铁皮门洞口旁的石阶先蹲下, 这一蹲不要紧,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光疼也就算了,程度还不一样,此起彼伏的,腿上疼完胳膊疼,胳膊不疼了腹部疼,演奏了一出活色生香的打架后遗症交响曲,惹得裴冀丁脑仁也疼了起来。   男人身上的伤疤都是光辉历史,裴冀丁对说这句话的人只能赏一个“呸”。   起初裴冀丁是因为纠结蹲着,过会就有点疼得直不起腰了。打架的时候不觉得,拳拳到肉的感觉爽翻了。打完了,精神上的冲动降下来,肉体上的灾难就来了。   白汎那群人打架都是老手,不比裴冀丁差,甚至比他更有经验,一拳一脚的都照着疼但是不出大事的地方打。   真的疼死了。   都这样了,还想着给秦尚面子,他真是个好人。   裴冀丁一向不认为好人是什么褒义词,于是决定把这一身的淤青,血口子全算在秦尚身上。   秦尚住这地和裴冀丁租房子的地还不一样。之前那楼统共就一层,还是砖瓦房,也算个老遗产了,如果不是老奶奶住惯了,不愿意卖,那房子的价格得炒上天。   秦尚这儿就不一样了。虽说是同门同户,却是个七层的小高楼,胡同进去七拐八拐的林立着各种老小区,铁门一拦,这道是你家,那道是他家的。   秦尚小区就在正门口,笔直的一条,还真就有跟裴冀丁租的房子正对着的楼栋。   裴冀丁找着了小区,但找不着人家具体的家,裴二少思来想去也拉不下面子当众撒泼打滚,在人楼道口对秦尚破口大骂。要是再吓着个老爷爷老奶奶的,他就真是千古罪人了。   好人裴冀丁蔫回去了,老老实实蹲在楼道口,秋日里冷风嗖嗖的,刮得裴冀丁骨头疼,面前锁的死死的铁皮门在裴冀丁眼前变成了秦尚那张死人脸,越看越欠揍。   这都什么事啊。   裴冀丁找了个显眼,但是遮风的地蜷着,他也不知道自己跟秦尚拧着个什么劲,怪幼稚的。   二十二了,又不是十二,被熊孩子打了,就回家叫着家长去熊孩子家告状。   寒风凛冽中,裴二少抱着膝盖就着幼不幼稚的话题,思考了一下自我这个颇为哲学的话题。   他,22岁,高中毕业后就在富家弟子堆里摸爬滚打,什么不好学什么,自认是个见过世间沧桑,看尽人生百态的资深社会人士,每天拽着一副看破红尘的厌世脸色,对裴文德这类有钱人圈子里的种种作为冷眼旁观。   问题来了,这么一个有经验,有见识的富二代,怎么能给自己整成这幅样子?   项白在他决定不去上大学的时候把他拉出去喝了顿酒,白的。   俩高中毕业的小孩,觉得高考完了就是即将步入社会的成年人了,那天硬吹了半瓶二锅头,然后醉的不省人事。   项白那会天天看小说,什么豪门恩怨,废柴逆袭,喜欢得不得了,还吹嘘说这是在荒诞中汲取财富。   喝醉了酒,脑子里的荒诞变没变成财富不知道,全顺着酒劲从嘴里秃噜出来了。   他脑袋歪在胳膊上,手指点点裴冀丁说:“你小子就是一二缺复仇少爷知道不。别人报复都是抢钱抢生意抢家产,你嘞,啥都不图,先把自己作践没了,还觉得自己可有本事可高尚。”项白打了个酒嗝,恨铁不成钢,“你可真是二十四孝好儿子,私生子里的道德标杆。”   裴冀丁喝得也高,迷迷糊糊没反应过来,就知道项白开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一把打掉人的手,说:“老子有分寸,早晚气死那老头。”   等第二天酒醒,裴冀丁一个字都没记住,可能那话太揭露现实,被封在了他脑子里,这会从脑子里蹦跶出来,还耀武扬威地跳了支草裙舞。   项白的确从荒诞里汲取了点东西,都是一样的年纪,人家在高中就看透了自己这点破烂心思,他长到二十二,被赶出了家门才反应过来。   对这一点的认识让裴冀丁前所未有的沮丧,身体加肉体的疲累让他有点晕晕乎乎。脑子里出现的最后一个念头是,管这么多,还是先揍一顿秦大善人比较重要。 第6章 打了人得负责(下)   秦尚今天去看他妈苏春桃了。春桃女士在病房精神头不错,就是有点寂寞。   旁的阿姨家里都有几个兄弟姐妹,膝下儿女不说成群,三四个总归是有的,换着班的去看住院的老人,放到苏春桃这,家里没人,就一个秦尚还得天天顾着店。苏春桃嘴上不说,秦尚却看不过去,每周过去给她妈解闷,一呆就是一下午。   这几周一到周四,店里大中午头就响起来切菜剁肉的声音,李叔在一边帮着穿串。下午一出医院秦尚就往店里赶,一直忙到凌晨,饶是天天健身,身体倍棒的秦尚也有点扛不住了。   李叔看在眼里,心里也心疼,但他不好劝,秦妈妈乳腺上的问题是个常年的病,每年都得检查,主要看肿块有没有进一步发展,苏春桃也知道秦尚忙,往常检查都是自己来,不麻烦儿子,但今年情况不太好,医生没明说,不过隔三差五就得住个院,今天检查这个,明天检查那个的。   秦尚家里就母子俩,苏春桃又不愿意请护工,说住这几天也没什么,秦尚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尽量每周抽一天去看,本来这日子就要熬过去了,都准备出院了,复查的时候情况又有变化,医生拿着单子,说还是谨慎一点,留院观察。   由于苏春桃不想手术,很多检查拖着没做,医生拗不过秦妈妈,秦尚又不在,只得让人挂几瓶水,开了点药,在病房观察没几天,苏春桃就闹着自己出院了。   秦尚没注意,以为是没大事医生让出的院,哪想有天苏春桃突然胸闷气短,电话打到了秦尚这,秦尚赶紧关了烧烤店一天陪着秦妈妈检查,医院那边说具体得等检查结果,但是这肿块看着不对劲,当然只是怀疑,一般不会出大事。   倔脾气苏春桃女士也害怕了,只好在医院长住,安心接受检查。   秦尚把摩托停在胡同口锁车的地方。   天空月朗星稀,从两边高立的楼房往上看,会被小小的震撼一下。   这景象秦尚从小就看,有时候繁星漫天,有时候乌云满布,什么样的天他都见过,唯一相同的是这景象只是他一人的,气氛的极端安静和风景的壮美辽阔成了每晚秦尚归家路上的陪伴。   然而今天的安静有了几分不一样,他熟悉的老旧铁门旁边窝了一团东西,黑夜里看不清楚,走进了才看清楚耷拉下来的手和垂着的头,这蹲着的是个人,还是个他认识的人。   自星巴克那次,秦尚有段时间没见过裴冀丁了,白汎那边也暂时没消息,前后那么一忙,他都快忘了有这么号人。   他家楼门洞旁边有个小菜园,是一楼的老太太整理出来的。周边拿废弃砖块围了一圈,歪七扭八的,还挺别致。这小菜园一直是他们小区的骄傲,老太太什么季节种什么菜,种出来了就给各家各户送一点。   裴冀丁挺会找地,专找这片最有艺术气息的地方蹲。   那砖块是老太太儿子砌的,依着老人要求专门找了正宗的砖红色,虽说有点歪七扭八,但料没少用,横着整出来一小平台,上面放点花花草草,工具水壶什么的。冬天老太太就晚上把东西都收了,怕冻坏,到了早晨再拿出来晒太阳。   裴冀丁鸠占鹊巢,就蹲在那小平台上。   老实说,砖红色配白色的胶挺洋气,裴冀丁往那一窝,配上周遭冷寂的空气,和从小菜园里探出来的几根草,颇有点颓废的艺术气息,拍张照能得奖的那种。   秦尚摸不准裴冀丁怎么找着他家的,难不成为了一几包辣条火腿和一杯咖啡这小孩记恨他小半个月,现在来复仇了?这也太小心眼了吧。   大冷天的,裴冀丁穿的不多,此时缩成了一团,头上那点张狂的毛都湿透了,耷拉在头顶上,看着怪冷的。   秦尚不是没猜测过裴冀丁这个人,只是想着想着发现着实有点摸不透。   瞅着家境挺好,猜想是个为非作歹的富二代吧,这人偷东西被抓了还花五毛还了一根棒棒糖的钱。说他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不良少年吧,人模狗样的说起话来还真有点成熟。看着最多也就二十,却不上学,现在这年头,哪有有钱人家的孩子不上学的?   秦尚总结了一下,最后给裴冀丁的情况定义为有病不治,闲得慌。   闲得慌先生目前的模样实在太过可怜,秦尚心里还存着把人整去警局和洒了人一身咖啡的小小愧疚中。   这大冷天的,要是冻死了,警察一查再把他作为嫌疑人就不好了。   秦尚觉得这借口不错,上前推了一把人:“哎,死了没,在这干嘛呢?”   裴冀丁睡得迷迷糊糊,冻得身子都僵了。被这么一推,脑子没太反应过来,从肩膀到腰腿都咯吱作响,发出警报。   裴冀丁使不上劲,还没眨巴下眼呢,人先要翻进小菜园了,秦尚也吓了一跳,慌忙拽着人胳膊免得砸到老太太的菜。   哪想他这么一拉菜是稳住了,人遭殃了。   裴冀丁胳膊上全是伤,秦尚手劲大,又是下意识行为,那手掌跟钳子一样卡在裴冀丁肉上,裴冀丁只觉得钻心的疼。   杀千刀的,这怎么睡起来比不睡还疼。   疼了就喊,这是人之常情。裴冀丁自然不例外,当下嗷的一声叫出来,不过他在门口蹲了这么半天,嗓子都冻紧了,这一声出来没有一点气势,反到沙哑难听,气虚的不行,怎么都感觉有种奄奄一息,随时撒手人寰的意味。   一脑门的冷汗让裴冀丁清醒了,睁眼就看见秦尚。   冤家路窄,功夫不负有心人。   裴冀丁身上这点疼啊,难受的,全都让秦尚背了锅,裴冀丁一把打掉秦尚的手,仰着脸,气焰嚣张的朝人竖了个中指:“秦大善人,打人犯法知道吗!”   秦尚:……   尽管裴冀丁尖牙利嘴,不知所云,实在让人着恼,秦尚看了看裴冀丁,还是决定不和他计较了。   裴冀丁仰着脸,觉得自己可酷了。然而他之前脸上被揍了几拳,这会都肿了起来,一张俊脸跟祁连山脉似的,怎么看怎么惨,更何况他竖着的中指还在微微颤抖,疼得。   秦尚怎么看他都像一只被抛弃了的野猫,够野,但是脑子不够使。   秦尚抓住裴冀丁伸出来的手给人拉起来,无奈道:“谁打人了,怎么几天不见还学会污蔑人了。”   裴冀丁站稳,说:“谁稀罕污蔑你,人都戳着我脸说替秦哥教训我了,你说说秦哥是谁,真当我傻啊?”   他揉揉僵了的胳膊,揉一处嘶一声,惨的不行,嘴上还不饶人:“那边装着正义人士抓我偷东西,这边就叫人堵胡同口打人,你可真是个好人。”   “少贫,打你的还说什么了,无缘无故人揍你干什么。”秦尚大概猜到动手的是白汎,但白汎这个人,虽然天天干着追债打架的事,人还是很和善的,不是裴冀丁真惹着他了,白汎绝对不会动手。   这么一问,问道点子上了。   裴冀丁委屈,但让他解释自己租了个地方租到他隔壁,被人怀疑成变态跟踪狂这事他可张不开嘴。   张不开嘴不代表不能膈应人,裴冀丁翻了个白眼说:“谁知道你们脑子有什么病,我好不容易找个地方住,还给我搅和黄了,赶紧的,怎么赔偿我?”   秦尚打量了他一番,裴冀丁衣服都贴在身上,一身土,露出来的胳膊上还有几块有淤青。   要真一笔一笔的算账,裴冀丁也没让秦尚损失什么,星巴克那事秦尚没算在裴冀丁头上,就算没有那杯咖啡,那老板娘也会找别的由头把他赶走,而且老板是个好人,没欠他工钱,甚至还多给了一天当做赔礼。   细究下来,秦尚能想到的亏损,就是裴冀丁那枚用来买棒棒糖的五毛假币。   为了五毛钱白汎下这么重的手,好像是有点不道德。   秦尚想明天再问问白汎得了,这会裴冀丁在门口杵着也忒吓人,明一早吓到他们院的的住户影响也不好,怎么着也算是因为他被揍的,勉勉强强收留一段时间也还不为过,他朝裴冀丁抬抬下巴:“杵着当望夫石呢?走吧,上楼去给你涂点药。”   秦尚走过他拿钥匙拧开了楼道门,单手撑着有点生锈的铁门回过头看裴冀丁,后面漆黑的楼道因为铁门被推开的声音亮了起来,暗黄色的灯光洒下一束在秦尚背后。   这景象莫名其妙有点像耶稣降世,后面带光圈的那种。裴冀丁愣了一会,没想到剧情翻转如此之快,前一秒秦尚还说他被打活该呢,后一秒竟然就让他进家门了?   秦尚站在门口,后面有空间,风就毫不客气的往里刮,呼呼的,见裴冀丁还傻着,以为小孩别扭着不愿意进呢,秦尚敲了敲门:“快点的,真准备羽化成仙呢?”   “哦……哦。”裴冀丁这才缓过劲来。裴冀丁跟在秦尚后面,老楼没电梯,就一步一步爬楼梯,他几处关节一动就疼,但至少不冷了。   白汎虽然手重,但也没真的要怎么样。要不是裴冀丁打人打得狠,白汎可能也就给几拳,口头教训一下,谁曾想出来给兄弟找面子能遇到个疯狗呢。   裴冀丁低着头爬楼梯,总觉得不太对劲。   秦尚在前面停下来,钥匙拧开了家门。   站在秦尚家门口,裴冀丁突然意识到。   这混蛋刚说谁望夫石呢? 第7章 救了一只打完架的猫   裴冀丁没有到别人家做客的经验,从进门以后就杵在了玄关。   秦尚换了拖鞋,把衣服挂在衣架上,一转身人还呆在门前边,从他的角度看,裴冀丁刚好被框在门里,身子僵着,一条线都不多出来。   秦尚翻出来一双拖鞋,又递给他一身衣服,说:“卫生间在那边,去冲个澡,换完了衣服扔水池先。”   裴冀丁接过衣服说:“哦。”   看着裴冀丁一步一步挪进卫生间,秦尚心想,这会儿怎么这么乖呢。   裴冀丁抱着衣服有点恍惚,正常情况难道不应该是他跟秦尚在胡同口打一架,最后放完狠话,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从此天涯两不相见吗?现在算是什么情况?   他扒拉了一下衣服,一件圆领的黑毛衣,纯色的,一条厚的运动裤,底下还垫着一双毛茸茸的袜子,带着和秦尚完全不符的柯基屁股印花。   裴冀丁把衣服放在洗衣机上,嘴里嘟囔:“准备的还挺……”   毛衣由于太重歪在了一边,裴冀丁话没说完就憋回去了,毛衣和裤子中间夹了一条深灰色的,内裤。   这也太齐全了吧!   裴冀丁脑门青筋直跳,心中的情绪犹如一万只羊驼成群迁徙。   “哎,知道怎么拧热水吗?”秦尚在外面喊道。   “知道!”裴冀丁把毛衣狠狠盖回去,力度之大,就差把这一摞衣服摁进洗衣桶,人道毁灭了,“老子不是智障!”   外面笑了一声,没在说话了。   裴冀丁平静了一下心情,为自己波动的情绪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他浑身又是血又是汗的,从里到外,只要不是人皮的都脏完了,人考虑周到,还免去了他光着屁股的尴尬场面,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他裴二少混迹情场,什么样的没见过!裴冀丁拉开浴室门,打开花洒,心想:还真没见过……   之前在海德利穿皮裙的小男生已经是裴冀丁接触过的最大尺度了。二十二年来,裴冀丁守身如玉,只跟自己的左右手交流过感情,这事就项白知道。   每到大家玩的尽兴,开始下半场的时候,裴冀丁的操作是挑一个看着顺眼的带出门,给笔小费,然后开车回家。裴冀丁第一次干这事的时候,项白敬了他一杯,赞叹道:“您真是脑子被门夹了!”   裴冀丁白他一眼,说:“老子有钱,老子乐意。”   其实也不是因为什么太隐秘的原因,裴冀丁就是单纯嫌恶心,外加一点点的害怕。   一点点,裴二少是这么跟项白说的,但到底有多少也就他自己知道了。   出于这种诡异的精神洁癖,裴冀丁还真的切切实实是个纯洁无比的魔法师。不过各类片子知识他是一点不落就是了。   裴冀丁身上都是淤青,这一块那一块的,一按就疼。他也不敢怎么洗,也就是随便冲冲,没几分钟就算是洗完了。裴冀丁套上毛衣,衣服是干净的,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裴冀丁比秦尚矮一点,不多,三四厘米的样子。这毛衣套在他身上大了一圈,能半遮住屁股。   一切整理完毕,那条叠的十分工整的内裤就很突兀了。穿也尴尬,不穿也尴尬,谁知道这玩意又是不是秦尚穿过的,裴冀丁彻底陷入纠结。   秦尚在床下面找到了急救箱,秦妈妈在家里常备一套急救用品,纱布酒精碘酒,小时候秦尚出去疯玩磕了摔了,东西就派上用场了,这么个习惯遗传给了秦尚。   搬出来住以后秦尚就买了个医药箱,只是从来没用过,这会拿出来,盒子上面都落了一层灰。   秦尚打开检查药品,酒精碘酒什么的都过期了,秦尚想了想裴冀丁那个样,觉得过期就过期吧,总比没有的好。   抱着医药箱从卧室出来,卫生间却还没有动静,门关着,也没水声。   “哎!”秦尚喊了一声,“你泡温泉呢?赶紧出来。”   裴冀丁正天人交战,这么一被催,人也急了,喊回去:“急什么急!”   开口的一瞬间是挺凶的,理直气壮,但裴冀丁还没一眨眼,那东西就蹦到他面前,于是除了一个急字,后面仨字都蔫了,慌张又急促。   秦尚以为出什么事了,放下药箱推开卫生间的门,一阵热气扬出,模糊了一下秦尚的视线,然后裴冀丁就完完整整暴露在秦尚面前。   秦尚看了片刻,有点想笑。   裴冀丁被内裤卡住了进程,上身一件毛衣,很大很宽松,但下摆是收着的。什么腰线胸肌腹肌通通遮了个严实,头发贴在耳朵两侧,看着像个乖巧的学生。   **光着,手里拽着条内裤,一脸苦大仇深,之前的嚣张气焰半点不见,像个谐星。   “那是新的。”秦尚忍住笑,关上门,“前几天刚买的,洗过了。”   裴冀丁脸红了半张,心说他上辈子绝对和秦尚有深仇大恨,要不怎么他什么时候丢人,秦尚就什么时候出现?   真是克星。   裴冀丁摊在沙发上,什么叫好了伤疤忘了疼,看看裴冀丁就知道了。   丢脸是一瞬的事,不要脸却是一辈子的事。   秦尚踹他一脚,说:“起来,涂药。”   裴冀丁扭了扭,热水一冲,身上的伤就没那么疼了,裴冀丁朝秦尚笑:“这会这么善良,找人打我的时候怎么不瞅瞅你的良心啊。”   他语气倒是没太多嘲讽,也不尖锐,秦尚还从里面从里面听出一丢丢的委屈。   秦尚心想,这人怎么能这么好玩。   “我没叫人打你。”秦尚抓着裴冀丁的胳膊给人拽起来,又给撸袖子,拿棉签沾了点碘酒,“那是我朋友,可能有点误会,这事算我欠你的。”   裴冀丁胳膊上破口的伤不多,都是在地上蹭出来的,碘酒抹上去有点蛰,裴冀丁洗完澡又窝在软沙发里,早就松懈了,甚至有点麻木,也顾不上疼,仅剩的一点理智全用在嘴上了。   “误会?你朋友一误会可是把我害惨了。”裴冀丁冷笑,想想都头疼,小姑娘还是把房租用微信转给他了,但他真不想要,就没收款。本来就前途无望,这下好了,连住处都得重新找。   裴冀丁越想越气,踹了秦尚一脚:“诶,你说说,你朋友把我租的房子搅黄了,再算上医疗费精神损失费,你赔我多少?”   “诶,嘶!轻点,你杀猪呢!”   “让你贫。”秦尚到了红花油给裴冀丁揉着淤青,“这事具体缘由我都没搞清,你和我朋友,你说我偏向哪个?”   裴冀丁不吭声了。秦尚把他两条胳膊扔回去,抬抬下巴道:“转过去,背上也没少挨打吧。”   红花油被揉开以后热热的,真有种经脉畅开,舒筋活骨的感觉。   免费的服务不享受,那不傻子吗?裴冀丁转过身,老老实实趴着了。   秦尚掀开毛衣,也有点被吓着了。裴冀丁身上大的小的,青的紫的全都是,胳膊上还不显,一看后背就有点吓人了。虽说都不是太严重的伤,但唬人够用了。   也不知道白汎为了什么能叫一帮人去以多欺少,把人打成这样。   裴冀丁给秦尚按的更迷糊了,本来就消耗了太多体力,这会直接睡过去了,秦尚把毛衣放下来,拿了床被子给人盖上。   大腿和腹部估计也有,但是对着一睡着的小孩,扒衣服揉药酒,怎么听都想十八禁的动作片。秦尚把药箱收起来,红花油放在茶几站起身来。   这一折腾天都亮了,秦尚看了眼表,五点半。   窗户外面朝阳初升,洒进来几缕光,恰好落在裴冀丁脸上。裴冀丁挺高一人,在沙发上伸不直腿,头发也是半湿。   秦尚心里也奇了怪了,怎么自打遇到裴冀丁,这人就没有一次是不凄凄惨惨的,每每都是一副落魄可怜的模样。   想了半天也没结果,唯一觉得的就是这样的裴冀丁比竖着中指骂人的裴冀丁顺眼多了,秦尚看了一会,把人抱起来放卧室了。   出来的时候秦尚换了身衣服,又掏出手机给李叔打电话说今天早上他去进菜。   李叔刚在公园打完太极,接了电话也奇怪了,问:“你小子不是昨天三点才回去吗?这会就醒了?”   “没,没睡,把菜买了去店里眯一会。”   老人家对年轻人的作息深感不妥,说:“你怎么回事,还敢熬夜,想想你爹啊,就是仗着自己身子骨好天天干,到最后身体都垮了!”   “我就这一回。”秦尚最怕李叔提老秦同志,这话题说多了,他就得关门回家颐养天年了,“昨晚上有点急事耽搁了,事情忙完天都凉了,不值过再眯那三四个小时。”   “你晚上能有啥事情啊,连觉都不睡了?”   回忆了一下自己昨晚的经历,秦尚说:“救了一只打完架的猫。”   “咱这胡同里还能有新来的野猫?不都给赵老太太养那只大胖给收归了吗?”   大胖也是只野猫,公的狸花。被赵老太太散养,刚来的时候瘦骨嶙峋的,几年过去已经成了庞然大物,是这片老城区的猫霸王,有新的野猫来都得被大胖教训一次。   “昂,估计给大胖逮住了吧。”秦尚敷衍几句挂了电话。   跨上摩托的时候,他想,说猫有点便宜了裴冀丁,就那德行怎么看都像只没认主的藏獒。 第8章 你是不是想贪图我赵哥的盛世美颜   市场的菜贩都跟秦尚熟悉了,有大妈喊着问他:“诶,你咋来了,老李头呢?”   “起得早,今天给他放假了。”   大妈笑盈盈地给他饶了零头,说:“你比那死老头顺眼,就他一毛两毛的也讲贵,挑来挑去,毛病!”   秦尚看着又零挑了几样菜,自己吃,听见大妈调侃李叔,回到:“都是习惯了,李叔比我眼力好。麻烦您,这帮我单独称了吧,自家吃的。”   “好嘞好嘞。”大妈接过秦尚手中的菜,感叹道:“老李头确实,那菜搁他手里,眼睛就跟扫描仪一样,能立马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把菜绑在摩托车后面,秦尚跟大妈打了个招呼,往烧烤店去了。   他李叔是个文化人,喝酒都喝药酒,大早上要起来打太极吸收日月精华,没事了还要盘核桃,写大字。   这么一颇有闲情逸致的老头放着好好的万年生活不过,却忙前忙后地照顾他的烧烤店,秦尚心里是感激的。   卸了货,李叔就赶着秦尚去眯一会。店里没有帮厨,切菜备菜都是他和李叔干,有时候看顾的小姑娘来得早也帮着一起准备。   毕竟是开在胡同里,知道这地方有一烧烤店的都是老主顾,每天的进菜量不需要太多,因此秦尚觉着没必要再请个人来。但最近他妈妈那边要照顾,也不能老劳烦李叔,再请个人来帮忙这事就提上日程了。   秦尚睡了三个小时就醒了,把菜备好,店铺打扫干净,终于得闲能休息个把小时,趁着空档,秦尚给白汎打了个电话。   白汎接的快,就跟候在电话边一样,铃顶多响了一声那边就接通了:“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你就打来了。这是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秦尚笑骂:“滚,恶不恶心。你给我打电话干嘛?”   “说那个裴冀丁的事啊!你这警戒心就是强,这个裴冀丁可不是什么善茬。”   秦尚想想那个卷着被子在沙发上睡得呼呼的裴冀丁,总觉得有点魔幻,问:“怎么说?”   他这一问可捅了白汎的努点,吼道:“你知道今天我查着什么了不?裴文德知道吧,搞房地产的大老板,咱市的标杆,裴冀丁是他儿子!这小子天天不务正业,酒吧,打架,飙车一个没落下。”   白汎停了一下,神神秘秘地说:“而且,都传他男女不忌,瞎玩,还因为这个被家里赶出来了。你说说这大户人家的孩子就是会玩啊,还能被赶出家门,这家里指不定多乱呢,你可少招惹。”   “你这消息都哪来的,”他说的跟古代达官贵人的后宫一样,秦尚听得抽抽,“听着跟八卦杂志一样。”   白汎怕他不信,拍着胸脯作保:“都是兄弟内部打听,之前有个委托人是个富家子弟,跟裴冀丁认识。人家原话可是‘哦,裴二少啊,估计快不成了吧,玩男人玩得爹都不认他了’”   白汎学得像模像样的,又说:“你可小心点,这人绝对对你图谋不轨。你知道你兄弟我昨个在哪逮的人不?就你那胡同隔壁,隔着两道墙还是对称的!同门同户,人老奶奶小姑娘都被他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秦尚听了觉着也巧了,终于知道白汎为什么打人了,星巴克遇见已经够诡异得了,这租房租到正隔壁就更离谱了,这怎么看都是个跟踪狂,但想想裴冀丁昨晚那一脸委屈样,秦尚又觉得可能真的只是巧合,毕竟裴冀丁的运气实在不太好。   “哎,不说这小子了,兄弟我帮你教训过了。我这拿了几瓶酒,给你送家里去。”   “行。”秦尚还在思考裴冀丁,没注意白汎说什么,秦尚家一共五把钥匙,他拿两把,李叔白汎和秦妈妈手里各有一把,以往忘拿东西了,送东西了,白汎都是直接拿钥匙开门。   习惯成自然,白汎这么一说,秦尚下意识就答应了,店里又开始上客,他家还住着个冤家的事彻底被抛在脑后。   裴冀丁一觉睡到下午,睁眼的时候人还是懵的,脑子里最后的景象是自己趴着让秦尚抹药酒,抹着抹着就睡过去了。   这一床被子谁给的,他又是怎么从沙发跑到床上来得不言而喻。   对于秦尚,裴冀丁感官复杂,如果没有棒棒糖,星巴克,胡同打架,裴冀丁绝对愿意和他做个朋友。   先不说秦尚看不看得上他,上进心人总是要有的,有个负责任,有能力的朋友,谁能不高兴。   从裴冀丁知道的情况来看,秦尚看起来也就二十多,人家年纪轻轻干得了收银员,做得了咖啡师,还有套自己的小房子,对无业游民裴冀丁来说,简直是人生标杆。   对于一个半夜蹲在家门口疑似流氓痞子的冤家,人家包住包穿包抹药,大度得很。   相比之下,他裴冀丁就显得十分窝囊。   屋子里没见人,裴冀丁晃晃荡荡逛了一圈秦尚的屋子,挺小一房子,两室一厅,八, 九十平,屋里还放了书架,收藏架,满满当当的,看着很舒服。   那些柜子裴冀丁一个没开,拘谨地转了一圈坐回了沙发。身上的淤青今早上就变紫了,腰腹上没上药,尤为严重,虽然不碰就不疼,但裴冀丁看着心塞。   秦尚可能是个好人,但他那个朋友,堵他胡同口的小白脸,一定不是好人!   红花油还安安静静立在茶几上,裴冀丁仰躺在沙发背上,垂着眼去看那瓶红花油,脑子里轰的闪过昨天秦尚的手按在他胳膊上,后腰上,整个都是热的,挺舒服。   裴冀丁拾起红花油,到了一点在自己手上,拉开毛衣往小腹上按。   那里有块淤青,发紫,估计是昨晚上被哪个没轻重的踢了。红花油摁在身上有点恶心,手上都是油,味道还有点刺鼻。   也不知道是不是秦尚有什么手法,总之裴冀丁来回抹了半天,热是热了,但是怎么都感觉像摊油饼的,棕红的油都有点泛白了,没怎么吸收。   裴冀丁:……   虽然知道这锅不是秦尚的,裴冀丁还是有点生气,他就这么不靠谱吗?怎么秦尚能做的,他一样都不会?   正懊恼着,开门的声音响起,裴冀丁本来都放弃了和红花油绞紧,一听秦尚回来了,干脆再不要脸一次,虚心求教:“诶,大善人,你昨天怎么抹的,送佛送到西,教教我呗。”   裴冀丁嘴里叼着衣服,口齿不清,加上有点不好意思,气弱的厉害,拿头顶对着人,露出一个小发旋来,一手拿着红花油,一手还在自己小腹上。   半天不见人回应,裴冀丁有点尴尬,不至于这么小气吧,涂个药而已。   他抬起头想刺秦尚几句,却看见了提着东西一脸狠相的小白脸,就那个在胡同里打得他半死的那个。   “操,怎么是你!”   “你怎么在这!”   两人异口同声,眼里烧的都是熊熊怒火,跟两只斗鸡一样,下一秒就能把对方撕了。   白汎受到了惊吓,昨个刚警告过,今个就上门,这上位速度比小三还小三。   瞅瞅,就这种人!太能耐了!他是怎么进来的?秦尚知道不?   不知道的话就是裴冀丁胆大包天,只手遮天,擅闯民宅都敢干;知道的话就是裴冀丁妖言惑众,装疯卖傻,骗了秦尚的感情。   怎么想都不是好人。   思想万马奔腾,裴冀丁的罪状一条条在白汎脑子里出现,白汎放下酒就开始赶人:“你小子不记打是不是!你对秦哥那点龌龊思想,甭管是钱还是色,都趁早灭了,赶紧滚蛋!”   裴冀丁很尴尬,尴尬里还带点愤怒,愤怒里还带点烦躁,什么叫龌龊思想?什么叫图钱图色?这怎么一桩桩破事没完没了,最不想看见谁就遇上谁?   他裴冀丁也不是任人揉扁搓圆的包子,浑身的淤青都是拖这小白脸的福,这帐他还没来及讨,人先送上门来了,裴冀丁松开衣服,把红花油放茶几上,往后一仰:“这是秦尚家又不是你家,要赶人也是他来,老子今儿就是不动了你能把我怎么着?”   “行,我看你就是欠揍!”白汎最受不了吊儿郎当的无赖,昨晚上他光站在最后面观战了,没亲自下手浑身痒痒。   袖子都撸起来了,白汎又冷静了,屋子是秦尚的屋子,他跑过来是社区送温暖的,不是拆家的,让街坊邻居知道了,对秦尚也不好,白汎一合计,一个电话给秦尚打过去了。   裴冀丁一看他撸袖子也气了,怎么着,他这么好欺负,合着就一沙包呗?   一不小心租到秦尚附近,裴冀丁其实有点心虚,但这小白脸一副你做啥都是居心不良的样实在惹人厌,这会人给秦尚打电话叫外援,让裴冀丁有种被挤兑的感觉,顿时觉得这破地方待不下去了。   裴冀丁把红花油一撂,玻璃瓶嗑在茶几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把白汎吓了一跳。裴冀丁气势汹汹,眼神蔑视,插着兜往他这走,白汎皱着眉,以为这小子想动手。   结果人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说:“就你那秦哥的破钱破色,我一个都看不上。”   语气不屑,神色冷淡,白汎差点就信了。直到裴冀丁路过他的时候狠狠撞了一下他肩膀,白汎手机差点掉下来。   “砰!”   关门声震天。   白汎抓着手机,回想了一下裴冀丁刚刚那个举动,怎么想怎么幼稚,这多大啊?十四岁小男孩吗?   手里的手机通话接通,那边锣鼓喧天,切菜的,烤肉的,吆喝的。一片繁华中,秦尚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干啥?你哥赚大钱呢!” 第9章 会刷碗吗?   白汎回过神来,大喊:“赚个屁的大钱!你家进小偷了!”   秦尚反应了一会,才意识他家还住这个人,昨晚上被白汎打了一顿,他还刚被警告过小心有人图谋不轨。秦尚这边一沉默,白汎就知道是秦尚让人进的屋。   第一次感觉被妖言惑众的皇上急死的大臣是什么样心情的白汎感觉十分气愤,不客气的冲秦尚喊:“你兄弟我!带着一帮人!昨晚上从四点蹲到九点,饭也没吃,还背上霍霍人老太太幸福生活的骂名!我是为了谁!啊!你嘞!人都直接领家了!你俩要是看对眼了,瘸子配拐棍,老子一个字都不说!你是我兄弟吗!胳膊肘往外拐!”   秦尚理亏,两手翻着串,头歪着夹着手机,赶紧认怂:“为了我为了我。这不是看人小孩怪可怜的。”   “可怜个屁啊!你又不是搞慈善的!”白汎恨铁不成钢,“他可怜,我手下那帮人不可怜?那小子打架跟不要命一样!”   “行了,知道你为我想,过几天请你吃烧烤,你要啥我烤啥。”   白汎也不是真的生气,就怕秦尚一时松懈,真被人钻了空子。秦尚都这么说了,他也不能太太越界。   秦尚哄完了人问:“那小孩呢。”   “跑出去了。”白汎一想这也挺无语,裴冀丁这人看着挺狠,但有时候幼稚的不像样,走路专门撞别人一下以示挑衅,是哪个初高中小鬼玩得把戏。   “我觉着那小孩不是啥坏人,你给人打得不轻,等好了就让人走。”   “哎,行行行,我管不了,反正你注意点。”   白汎不想跟一小孩置气,要说实话,那晚上给人以多欺少,给裴冀丁打的是有点狠,白汎挺过意不去的,但这点过意不去在看到裴冀丁的时候就烟消云散了。   太欠揍,没法子。   太欠揍的人此时站在胡同口,觉得自己脑子可能都是浆糊。   为了耍帅,动作需要迅速,果断,关门的声音要大要响。人生有舍才有得,满足了这些要求,就必定要舍去有些东西。   比如他的手机。   再比如他没来得及换鞋。   穿着拖鞋,在寒风中矗立的裴冀丁有点无语凝噎。   好在他起床就把身份证和剩的几百块钱揣兜里了,也不算身无分文。裴冀丁决定先去试试找工作,他都想好了,实在不行,当个服务生也不是不可以。   老城区都是小本生意,老字号。裴冀丁先找了家餐馆,老板见他长得挺周正,查了身份证问了学历,还挺满意。裴冀丁想着看看,人哪能穷死啊。   紧接着就听见老板问:“刷碗会吧?”   不会……   裴冀丁一脸扭曲,老板一看他犹豫也猜到答案了,又问。   “择菜呢?”   “拖地?”   “和面?”   裴冀丁面不改色,沉默以对。   老板有点难为了,虽说这些工作都不难,但他花钱雇个临时工,还得手把手教着干活,他是图什么啊?就是裴冀丁长得貌若天仙,也美不过花花绿绿的人民币啊。   裴冀丁蹭了蹭鼻子,识趣的跟老板说了声不好意思,准备走了。   “哎!”老板看着裴冀丁有点难堪的样,如同看到了自己在外面谋生活的儿子,心里有点不落忍,“隔壁家那新开的美容美发店,最近招发传单的,你要不去试试?不是个长久的活,但也能赚点。”   啥也不会干,至少有脸啊,这小伙子给谁发传单,都不会有人不要吧。   裴冀丁眼睛亮了,跟看到骨头吐舌头的大型犬有点像,老板看着心里怪喜欢,说:“小伙子还是学点东西,有门技术傍身好讨生活啊。”   “嗯!谢谢叔!”   老板说的美容美发店挺好找。在一片老旧的,高低一致的招牌中,那粉底白字,长方形的大招牌特别惹眼。   裴冀丁推门进去,做前台的是个二十多的小姑娘,看他一男的进来有点懵,但是耐不住人长得好看,笑眯眯地问:“先生是咨询产品的吗?”   “哦,不是。”裴冀丁说:“你们这招聘发传单的是不?”   “啊……”小姑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说:“是,传单在那边,一天三十,日结,登记一下电话号码和身份证就行了。”   裴冀丁从店里出来,手里多了一沓广告页,和店面一样,广告也是粉色打底,开头几个白色的大字,旁边歇着印着“开业!”,大红色的字体,挺土的。   下午街上人流不小,又赶着高峰期,不少下班回家的年轻人。裴冀丁站在路口,给自己做足了心里建设。发传单这种事,裴冀丁是头一遭,怎么开口,怎么称呼别人都是问题。   深吸口气,裴冀丁盯上了一位面善的大妈,大妈正跟老姐妹打电话,裴冀丁盯着人从自己面前走过,又在后面追了一会,半晌也没看见大妈有挂电话的念头,一连过了两个街道,裴冀丁就差跑人家里发传单了,只好作罢。   逛了一条街,裴冀丁又看上一旁买烤鸭的队伍,心想着这会不会跑了吧,也没人打电话。于是鼓足勇气,向其中一位顾客道:“先生,这边新开的美容美发…”   “我一男的要什么美容美发啊?”   “……”   裴冀丁没词了,灰溜溜退场。   随后裴冀丁接到了各种拒绝的原因,什么“大妈这个年龄不需要啊。”,“不用了,有固定的店。”,还有的摆摆手话都不带回的。   裴冀丁觉得给人家发这东西已经是打扰别人了,都被拒绝了,他还上赶着塞,那不是不要脸吗?   唯一成功的是几个年轻女孩子,还有一个三四十的阿姨。女孩子半是看他长得好看,对店面有点兴趣,半是也有需求。   而那位阿姨,人拿走传单的原话是:“诶呦,看你这小伙子不容易,阿姨帮帮你。”   然后一人拿了十几张,说回去当垫碗的。   裴冀丁总结经验,目标人群锁定了刚下班的女性上班族。裴冀丁发传单的时候特别的乖,语气还有点僵硬,一看就不是老手,不少人也是看着孩子怪难,随手就接了。一下午下来真让他发了个七七八八,但累也是真累。   裴冀丁回去美容店,小姑娘给他结了钱,问:“帅哥明天还来吗?”   裴冀丁拿过三十块,有点激动,又有点难受,半晌,他说:“不来了吧。”   裴冀丁揣着三十块钱走出美容店,外面天黑了大半。   老街上路灯是新换的,光亮够足,街边支起了不少卖小吃的小摊。吆喝声,锅铲和锅碰撞的声,离裴冀丁很近,又离他有点远。   裴冀丁踢踏着拖鞋在路上挪,不知不觉就朝着秦尚家的地方走了。   老胡同和老城区的闹市还不一样,灯火和叫喊声逐渐远去,胡同幽深寂静,也不宽敞,只有裴冀丁走路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过了一条又一条胡同,景象又变了。   裴冀丁闻见油滴在炭火上的焦糊味,还有孜然辣椒的浓厚香味,混合在一起,带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这条胡同末尾的灯光和人影。就像走进了世外桃源,豁然开朗,人气瞬间沾满胡同,有温度极了。等走到头,一块狂放不羁的招牌豁然出现在眼前。   招牌上写着四个大字:“卖烧烤的!”   白底黑字,字是毛笔写了以后转印出来的,落笔铿锵有力,最后一个感叹号火红,朱笔一勾,跟个辣椒似的,充满了设计感,看得裴冀丁有点饿了。   店面宽是宽,但是屋里坐的位置不大,都支桌在外面,烤肉的是个大爷,里面一件白背心,外面一件羽绒服,古典和现代混搭,看着时尚又老练。   店里没有小份的菜单,只有一张大的在店里面放菜品的上面贴着,除了烧烤,店里不卖别的,如果非要说,裴冀丁只瞥见了一个番茄鸡蛋面,在重口味烧烤里清新脱俗。   他前面不少人排着拿菜,拿完去一小姑娘那算钱,小姑娘把菜分成两份,再还给客人,客人要自己一份送去后厨,一份送去门外的老爷子那。   来这吃饭的似乎都熟悉流程,熟练得很,一个接一个,很快就到了裴冀丁。裴冀丁拿了个茄子,几串羊肉,还有点素菜和海鲜,外加一个烤饼。小姑娘把病和羊肉放在一块,素菜海鲜放一块,在签把上贴了两个签,一个写着秦,一个写着李。   裴冀丁云里雾里,后面人又催,他也不好问,只好跟随大潮流,走进了烧烤店的后厨。   说是进后厨其实也不然,顾客就是把东西放在一个铁盘里,里面的师傅把盘子收走了,就换下一个,不时还有人跟师傅聊天。   等到了裴冀丁,裴冀丁像模像样把东西放下,抬头看见了伸手拿铁盘的师傅,穿着围裙,带着手套,利落的短发,微微弯下腰拿铁盘,问他:“要辣吗?”   裴冀丁有点结巴:“秦……秦……”   师傅听他半天不说话,抬头要再问一遍,也愣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在烟雾缭绕和油脂调料里交换眼神,在对方眼睛中不约而同看懂了一个信息:   怎么他娘的又是你? 第10章 卖烧烤的   毕竟还在工作期间,秦尚没表现出太多惊讶,他把菜品拿走,说:“你伤没好,别吃辣的了。”然后摆摆手,让人赶紧走,别挡着后面的人。   裴冀丁手里捧着羊肉和病,一步三回头得走向了李叔。   秦尚竟然还会烧烤!这人还有什么是不会的吗!?裴冀丁坐在塑料凳子上,觉得人生从未有过这样迷幻。他手里有个号牌,东西好了,整个大棚就开始回响,xx号的餐好了,到取餐口取餐。   裴冀丁听一次,心里怪异一次。这叫餐是秦尚亲口喊,中气十足,豪迈无比,配上方才他瞥到的秦尚面前老长一烤架,显得特别重金属。   有点酷。   李叔这就和秦尚不一样了。秦尚那边大开大合,满是年轻人的朝气蓬勃,李叔则是老一辈的沉稳淡定。不大一炉子分几份,一次烤三个人的量,有饼的就拿羊肉被炭火逼出来的废油压一压,立时蕉香四溢,等撒上了香料,李叔就不紧不慢的把串送到客人桌上,再回去烤下一桌。   去取餐的时候,裴冀丁有点兴奋,还有点好奇。秦尚就像哆啦A梦的百宝袋,总能掏出一两项他从未见过,也从来不敢想的新奇东西。   各类海鲜蔬菜上果然没有一点红色,刷了很多酱,孜然也少不少,裴冀丁端着铁盘,还想再看看他的多啦A梦,那个站在后厨,只留给他一小块传菜口身影的男人就消失去烤串了。裴冀丁端着铁盘,一直等到第二位客人前来取餐,才回了自己的座位。   李叔烤串像文曲星下凡,裴冀丁坐在塑料凳上,远远看着那一身混搭工作服老爷子站在烟雾缭绕的烧烤炉前写大字。秦尚周边的人似乎都有一种奇异的魅力,说不上来,都是世间独一份,行万里路也遇不上一个的那种。   当然,小白脸除外。   白汎要是知道裴冀丁这么编排他,估计第一反应会揪着人衣领质问到底谁才是上位速度最快的小白脸。   眼前的烧烤浓油酱赤,还撒着点做作的小葱花,在大排档简陋的白炽灯下面一样以颜值出道。裴冀丁夹了口茄子,有点被惊到了。   这茄子是一整个在框里摆着,烤的时候对半切,刷油刷酱,再铺上一层厚厚的蒜蓉。烤法和旁的烧烤没什么太大区别,味道不咸不淡,刚好卡在浓郁和油腻之间。   要是别的烧烤,裴冀丁也就说声好吃,但是这玩意是从秦尚手里出来的。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假,但是这人怎么一人就占了三百六十行里的三行呢?   秦尚说不给他吃辣椒,真就一点不放,连装饰用的青红椒都不带给的。   裴冀丁吃过很多次烧烤,大排档去的少,多是有门有脸的大店,烤个鸡翅都得包装成舞动青春,买八块一串的那种。那种店也不能说味道不够,就是东西一上来,硕大一圆盘子,还得用烧烤酱搞个拉花,整这么精致,一点没有烧烤的炭火气,就剩人民币味了。   烧烤好像和太高档的摆盘,餐具,环境都不配,就得在这种大排档,露天野地里,闻着烧炭的味,吃着滚烫的食物,老板来上菜的时候,食客还能侃上一侃。天南地北,五湖四海的,往烧烤架前一坐,那都是兄弟。   李叔动作优雅讲究,但技术娴熟,看着慢,实际上效率极高,裴冀丁坐了没二十分钟就见人大爷端着一锡纸包的小盒子,带着几根签往他这走了。   “诶,小伙子面生啊!第一次来?”   裴冀丁刚才盯着人老爷子盯了半天了,知道老爷子到每一桌都说两句笑,前面那些人都跟老爷子熟了,在烟气和灯光下,那种放松的,犹如老友间的对话看得裴冀丁有点眼热。一下子轮到了自己,裴冀丁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啊,正巧看见了,来尝尝。”   李叔放下东西说:“你这真是有缘分啊,我们店可不好找,放心吃啊,咱家这手艺,方圆五百里没有第二个能赶得上的!”   旁边一桌有个挺着啤酒肚的大哥,喝得有点晕,听见李叔在这吹牛皮,撑着椅背转过身,把塑料椅子压得吱吱作响:“哎!咱李老头又忽悠新来的了!”   “边去。”李叔手里还一份菜,就是这大哥的,他扬扬签子,“吃不吃了还,还拆我的台了。”   醉了酒的大哥在羊肉串面前立马低眉顺眼,憨憨地笑了几声:“吃吃吃,想着你这口一周了,就今天有空。”   裴冀丁说不上为什么,挺喜欢这地,一个人再圆桌前坐了好久,东西吃完了,就去拿了瓶啤酒,对瓶抿,为的就不想让人看着他是个蹭坐的。   一直到午夜,李叔从烤炉旁边离开,换下了羽绒服,从店里出来的时候穿了身加绒的夹克,跟秦尚打了声招呼,慢慢悠悠回家了。   烧烤店高峰期过去,翻了不少次桌,这会还剩下七八桌,有刚来的,有喝蒙了还想再来点吃的缓缓劲的。   裴冀丁觉得自己赖得够久了,准备起身,就看见秦尚从店里出来,跟小姑娘把剩的菜品整成几框搬了出来,就放在外面烧烤炉旁边放调料的架子上面,小姑娘把支付宝号往前边一挂,滴滴溜溜的。   于是裴冀丁不走了,又赖回桌子边去看秦尚。   新来的客人跑过去拿菜,刷码,跟秦尚聊天。秦尚围了个黑色磨砂面的围裙,全身的那种,前面还印着四个金色的字:卖烧烤的。看着特别霸道。   秦尚比李叔高不少,低头烤东西就得弯点背,他肩宽得很,肌肉线条也好,袖子被卷到小臂以上,抓着一整把串翻得时候,能看到使劲的肌肉和青筋。裴冀丁离得近,从侧面看得一清二楚。   剩下的菜都是串串的,一共四框,客人一把一把的抓,没多会就抢没了。没有了李叔的生人末近式烧烤,这会拍档显得更像是一帮子兄弟开家庭聚会。好几个客人围着烤炉,跟秦尚侃。还有的就等着秦尚烤,烤完了站着吃。   这些人有一个人的,有两个人的,凑不成一桌,就在秦尚的烧烤炉前临时搭帮,也算是过去了一个寒冷的夜晚。   裴冀丁觉得有点插不进去,只好抓着空了半瓶的啤酒在一旁看着。   裴二少白的红的啤的一样没少喝过,酒量虽说不是千杯不醉,但也没跟个姑娘似的一瓶啤酒从九点喝到凌晨一两点,连个姑娘都不如。   今天来的人不多,剩的菜也不多,秦尚没一会就烤完了。关了火,滋滋啦啦的声音瞬间熄灭,大排档里就剩下零星的说话声,和几个醉了的大哥的吆喝声。秦尚之前被人围的严严实实,没想到裴冀丁还在,拿着个空酒瓶,不知道又发什么呆。他去后厨给自己下了碗番茄鸡蛋面,煮汤的时候想了想,多加了一把面条,一个鸡蛋。   裴冀丁回神没找见秦尚人影,都准备走了,面前被嗑下一个碗来。秦尚拉了个凳子坐下,说:“晚上吃那一点,学小姑娘减肥啊?”   菜单上鹤立鸡群的番茄鸡蛋面,鸡汤打底,番茄去了皮,煮的软烂,上面摊着一个荷包蛋,还有点葱花,淋了一层香油,在油烟里成为了一股清流,独领风骚。   烧烤吃过,番茄鸡蛋面,裴冀丁还真的没怎么吃过。香油和鸡汤可能是几世修来的缘分,散发出来的味道朴实,但是勾人心魂。裴冀丁端起碗,心想,减个屁的肥,要不是没钱,把你烧烤店买下来。   秦尚哪能想不到为什么,但是做人留一线,看破不说破,对裴冀丁,秦尚有点长辈的感觉。这小子不谙世事,骂人耍赖挺会,真到了正经的生活技能,就有点白痴。   秦尚不算个滥好人,但总觉着能拉一把就拉一把,随口问道:“出去干嘛了?”   裴冀丁咬着面条,被热气轰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秦尚一问,他就一答:“还能咋,被你朋友赶出来,穿着拖鞋找工作了呗。”   秦尚听得一愣,第一反应低头看了眼裴冀丁的脚。   他家浅灰的棉拖已经黑得不成样子了,好在样式简约,整体还能过得去,棉拖后面不包脚,露出来的脚后跟冻得都发红了。   秦尚:“……”   裴冀丁见秦尚低头去看,有点尴尬,后面一想,这不都他那个朋友害得,自己一受害人,怎么还先心虚的?   秦尚咳了一声,裴冀丁的每一个操作都能将他的底线往下拉,这人真的是多三千年一遇的奇葩。   “找着了吗,工作?”   “没…”裴冀丁犹豫了一下,没说实话。   他其实找到了点发传单的窍门,这活不用技术,脸皮厚胆子大就行,但这不是他想干的活,学不到技术,发完了这一家,他怎么办,再去找下一家吗?老城区能有多少新开业的店让他去发传单。   而更多的原因裴冀丁不太愿意想,他不好说拿着传单往外发的时候他感受到了比之前更深的挫败感。   不上学,不学东西,花天酒地。裴冀丁一直不以这些为耻,但真的到了刷盘子都没人要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他对自己的人生有多不负责,怪不得项白骂他二缺,他可不是二缺吗?二十多年都活给别人了,该恶心的人还一个没恶心着。   陶鸥把他放在裴家真对,领着这么一傻子,他妈的辉煌人生得染上多少黑点。 第11章   秦尚吃东西快,做餐饮的,一日三餐不规律是常事,家长骂孩子好说吃饭跟打仗使得,放在秦尚这,吃饭还真的就是战前准备。   裴冀丁毕竟没怎么消耗,还有之前的烤串垫底,他还有小半碗的时候,秦尚已经吃完了。   凌晨三点,烧烤摊没了几个小时前的热闹景象,十二点后冲着秦尚来的客人也走完了。许是夜深了人就想谈心,秦尚看着裴冀丁一点点吃面条,问出了这么些日子以来,最出格的一个问题。   “你…看着挺齐整一人,怎么就去偷东西了?”   秦尚问完有点后悔,他妈苏春桃有一句至理名言,叫多管闲事,不得好死,秦尚一直奉为人生格言。   这点教训来自秦尚大姨家。   苏春桃跟秦尚他爹一见钟情,为爱勇闯天涯,跟着情郎远赴城市,拼搏打工。苏春桃家里人不同意,都看不起秦爸爸,苏春桃一气之下跟原来的家里人也不联系了。   年轻的时候心气高,后来秦爸爸卖烧烤挣了钱,苏春桃被秦爸爸劝着回了趟娘家,两家人的关系才算缓和了那么一点点。   秦尚十岁的时候,大姨家闹离婚,大姨不远千里跑来找妹妹诉苦,说他男人不是东西,天天出去喝酒。   苏春桃一向看得开,听完直接劝大姨离婚,但是钱和孩子一样不能少。   大姨当时听得内心汹涌澎湃,坐着火车就奔回老家和大姨夫闹离婚了,这婚到最后也没离成。   具体是谁力挽狂澜的秦尚不知道。他就知道他姥姥十几年没给他妈妈打过电话,那阵子却一天一个的打。   打来就是骂,说苏春桃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安好心。最过分的是,他大姨在一边还帮着大姨夫说话,说苏春桃性子不好,怎么能挑唆别人夫妻关系呢。   秦尚对这段往事记忆尤深。那阵子他妈头上刻了三道竖线,一见电话响,脸就苦。   他大姨。那个朴实的,饱受摧残的中年女人。在他家哭得梨花带雨,对自己丈夫深恶痛绝。前脚走出门,后脚就不认人。脸皮变化之快,在秦尚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苏春桃后来说:“这事我也有错,各人有各人的命,我一外人管那么多可不是被嚼舌头。”   秦尚后来才明白苏春桃这句各人有各人的命是什么意思。   他大姨和大姨夫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从来没有安生过,大姨骂大姨夫的时候凶,但是骂完了依旧是一起过日子。   秦尚不理解大姨到底是怎么想的。但看懂了一件事,无论他妈如何苦口婆心,到最后都只能落得一个多嘴的名头。   所以,别人家的事,少管。   秦尚搓了下架在碗上的筷子,想着找个什么话题糊弄过去。   裴冀丁倒没觉得被冒犯,就是稍微有点丢脸,他抹了把嘴说:“哦,饿的。兜里就五毛钱,方便面都买不起。我还得谢谢你,去拘留所好得管吃管住,不然我得露宿街头了。”   他语气太无所谓,秦尚也放心了,问:“别怪我好奇,你要是不想回答就当我没说,你这是遭逢什么人生巨变了,把自己搞这么惨。”   “……”   问得好。   裴冀丁也想知道自己落到这个田地是做了什么孽。   别人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后面还能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戏码。他倒好,刚走下了裴家二少的宝座,周围就鸟兽尽散,连个欺负他的狗都没有。   裴冀丁仔仔细细想了想,说:“太作了吧。净想着私人恩怨,给自己作践毁了。”   裴冀丁灌了一瓶啤酒,按说半点事不该有,但他现在脑子有点混沌,感觉像是醉烧烤,还有那碗番茄鸡蛋面。   人一糊涂,嘴就容易秃噜皮,裴冀丁敲着碗,转脸认认真真盯着秦尚,突然说:“诶,大好人,别看我这样,咱也是拿过985录取通知的大佬,x大知道不,世界前一百的金融专业,咱随随便便一考就上了!”   秦尚裴冀丁手里筷子抢过来,敲得他心焦,问:“x大出来的都你这样?”   “滚!”裴冀丁手里空了,一听这话有点蔫,“别侮辱我梦中情校,我没去成。”   “怎么不去?”秦尚有点惊了,x大他知道,好学校,秦尚高中三年学得废寝忘食也就混上个985。x大也是985,但是人那逼格不一样,985中的劳斯莱斯,甭管文科生理科生对这名字都是如雷贯耳。   裴冀丁能考上x大,着实让秦尚觉得有点人不可貌相。   裴冀丁不知道怎么答了,怪裴文德不同意?也不能。裴文德给他铺好了路,香港名校的中文系,没跟他商量就办了学籍。   他不去,裴文德就跟今天一样断生活费,还关禁闭。他要是那会儿拉下面子找找项白,找找别人,或者狠狠心离家出走去报道,现在就是金融界一颗冉冉升起的小麦苗。   但他没有。   他那会儿在干嘛?   在想着法气裴文德。叫朋友到裴家喝酒,跟裴文德出去吃饭的时候搅和场子。总之无所不用其极,只要他爹脸一黑,他就舒坦。就这么舒坦了几个月,x大报到日就过了,香港的学校也没去。   人被情绪掌控的时候,真就是个没脑子的炮仗,混蛋事干尽,但刀子都朝着自己。   秦尚见他半天不说话,把碗收了,说:“不愿说别强求,算我多嘴了。”   “没。”裴冀丁回,“我那会跟我爹怄气呢…”   这句话声音有点小,藏着掖着的,但秦尚还是听见了。   和父母吵架,就不上学了。这是几岁小孩干出来的事?   秦尚端着碗,居高临下,眉头微微皱起,问:“小孩,你叛逆期吗?”   秦尚本没有太多嘲讽的意思,但有心人听了去,话的意义就变了味。   “别一句一个小孩的,”裴冀丁仰在椅背上,手向下耷拉着,抬头看秦尚,“有句话说的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万一我爹是个为富不仁的奸商,我是为了让他悬崖勒马才出此下策的,你不就污蔑我了吗?”   他说的挺真,秦尚思考了一下,问:“那你爸是那个为富不仁,等着儿子劝他悬崖勒马的奸商吗?”   “不是。”   秦尚点点头,拍拍裴冀丁的肩:“小孩,你就是叛逆期。”   裴冀丁对秦尚的执着无言以对,无论是小孩,还是叛逆期。   秦尚把碗洗了,收拾店铺,裴冀丁在大棚里收椅子。后厨的事干得快,秦尚拉了铁门,和裴冀丁一块摞椅子。   摞完了秦尚拍拍手说:“干得不错,不白费我一碗番茄鸡蛋面。”   这会胡同里寂静无声,烧烤店的灯一关,裴冀丁在胡同看到的一阵暖亮也消失了。   秦尚跨在摩托上,对裴冀丁说:“上来。”   裴冀丁思索了两秒,踢踏着棉拖跨上了摩托。棉拖后面不带封脚,裴冀丁得勾着脚防止拖鞋掉了,他身子向后,反手抱住摩托车的后箱,姿势怪异,像一只触角勾起,缓慢前行的八爪鱼。   秦尚握着车把等了半天,也没见后面那人自觉点抱着自己。烧烤店离秦尚家不远,路却是窄的很,以裴冀丁这个动作,这一路胳膊都得擦着墙。   秦尚往后蹬了下裴冀丁:“抱啊!还是你想尝试一下后滚翻脸着地的滋味?”   后滚翻裴冀丁翻过几次,但脸着地,他一次也不想试。   手环上秦尚的腰,秦尚穿着夹克,里面还一件一副,裴冀丁穿着毛衣,两人之间隔着一层又一层衣服,裴冀丁还是感受到了秦尚腰腹的肌肉。   秦尚拧了车把,说:“腿收着点,蹭坏我裤子要赔的啊。”   摩托跑了不到五分钟裴冀丁就看到了熟悉的小菜园,裴冀丁跟着秦尚回了家。白汎早就走了,留下一箱酒。   秦尚找了双新的拖鞋给裴冀丁,粉白色的,还带两只圆滚滚的耳朵。   “本来给我妈穿的,还没用过,凑活着穿吧。”   裴冀丁把那双脏了的脱在玄关,踩进粉粉嫩嫩的拖鞋里面,拖鞋小了一号,裴冀丁半个后脚跟露在外面。   秦尚拿了床新被子,搁在沙发上说:“客房没收拾,先在沙发上凑合一晚?”   “行。”裴冀丁没那么矫情,有个免费的地方住哪能要求那么多呢。   秦尚掏出来一把备用钥匙放在茶几上,说:“你先拿着,楼道门用那把小钥匙。”   “谢谢。”裴冀丁犹豫了一下,说,“那什么,我也不占你便宜,这几天算我租你的房子,你给个价…”   从裴冀丁嘴里出现的谢谢有点难得,秦尚本也就看他可怜,收留一晚。至于裴冀丁什么时候走,住这几天他亏不亏,秦尚还真没来及细想。   包括裴冀丁到底是不是白汎说的图谋不轨,他都还没搞清楚。   这有点奇怪,裴冀丁这人,一看就不怎么正经,平时这种人秦尚搭理都不会搭理,最好是远远避开,他嫌麻烦。怎么搁裴冀丁这,底线这玩意就跟跌停了的股票似的,没见升过。   秦尚觉得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不急,不缺你这点房租,你早点把伤养好了,找个工作比较重要。”   秦尚打了个哈欠,回屋睡了。   裴冀丁抓着钥匙,说不上来的有点失望,他提房租是什么意思?不好意思?想补偿?还是…想住下来?   裴冀丁窝在沙发里,心想,他有点想住下来。   秦尚这个人给他的震撼有点大。尽管他知道天底下的人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努力,都比他裴冀丁过得好,但秦尚还是在裴冀丁心底占据了不少的位置。   秦尚的生活他喜欢,不管是那个犄角旮旯的烧烤店,还是这间在老社区里的小房子,都和他之前22岁的生活完全不一样。他能体会到这些,不过是凭着秦尚的善心和他的不要脸。   但再好日子,也终究不是自己的。 第12章   第二天裴冀丁起的比秦尚早,只睡了四个小时不到,就爬起来了。   三座的沙发实在容不下他个大男人,裴冀丁一晚上都是蜷着的,半夜还因为翻身碰到了冰凉的茶几给惊了个半醒了。   得亏昨天秦尚把他搬到床上,沙发上睡一晚,指不定淤青又得压出来几道。   裴冀丁打了个哈欠,秦尚的屋子关着门,应该还在睡。   他怕吵着秦尚,在屋子里闲着也没事干,简单洗漱完,蹑手蹑脚出了门。   连着几周的生活,裴冀丁都快要忘了在裴家的十几年是怎么过的。和秦尚相处的日子太过充实,裴家和他就想隔了一面磨砂玻璃墙一般,纵使裴冀丁知道那是个什么样子,却半步都踏不进去,也眼不见心不烦。   可怜项白无辜被连累,一道被关进了毛玻璃后面,被裴冀丁忘了个一干二净。   裴冀丁手里的廉价二手手机自打买回来和块板砖没什么两样,因为欠费上不去网,也打不出电话,每天都只有10086的亲切提醒和广告短信的诚挚问候,裴冀丁嫌烦,干脆关机了。   从第一个宾馆里的通话后,裴冀丁再没联系过项白,连被人打了,他也没想起来叫哥们来找回场子。裴冀丁正寻思着是不是去哪冲个话费,老套的开机屏幕亮起,紧接着一连串叮叮咚咚响起。裴冀丁扒着短信,最开头是移动公司通知花费余额变动,有人给他冲了五百块钱。   “哪个傻子?”   裴冀丁慢悠悠往下翻,看到了千里送话费的项白。   项白一的短信轰炸多达三十条,未接电话更是数不胜数。刚开始项白就是随便一过问,问他死没死,是不是还惹人嫌的活着,到后面就是真的怕他死了没人收尸。   “……”裴冀丁觉得最近自己老是心虚,已经配不上死皮不要脸这个称号了。   裴冀丁给项白拨过去,响了没两声就被接了起来,项白十分惊奇地问:“呦!二少爷想起来家里的糟糠之妻了!”   “别,叔叔知道你喜欢我会伤心的,他还等着抱孙子呢。”   “滚蛋!老子给你打电话欠费,关爱关爱你给你充点话费,打过去又关机,老子差点没急死!”   “我错了我错了,这不是给你打过来了吗。”   “呦,你还知道认错呢。”项白有点惊奇,裴二少出了名的无赖,从来不认错,全天下就他有理,今儿能等着裴冀丁跟他道歉,项白觉得五百块钱话费有点值,“你赶巧了,过两天我滚国外集训,打电话不接的就是我了。”   “集训?你爸又给你整的幺蛾子?”   “不算吧,金融培训,找的国外的名师。我也挺想去的,估计得一年时间。”   “哦,挺好,”   裴冀丁稍稍有点羡慕,项白和他当初报的同一所学校,他过了,项白没过。结果这么几年过去,他连个工作都没有,项白都要去国外深造了。但兄弟有好出路裴冀丁还是高兴,况且项白这个人是真的勤奋,高中那会就没见他出去玩得,高考后还去了项爸爸的公司实习。跟他这咸鱼比起来,人简直是劳模。   这么一想,裴冀丁就坦然了:“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别忘了我啊。”   “行啊,我吃一口肉给你一口汤咋样,你过来给我当小弟。”   “滚滚滚。”   这么一唠,两人原来的情谊都回来了。   裴冀丁说:“诶,以你金融分析师的眼光瞅瞅我,在哪支股票上有潜力?”   “咋,你要炒股?你可拉到吧,绝对血本无归。”   “不是,我想找份工作,你觉得我适合哪一行。”   这问题难倒了项白,三百六十行,项白知道的顶多一百行,他也不知道裴冀丁这身根骨能在哪个门派发扬光大,想了半天半开玩笑地说:“以你的气质,在酒吧里绝对如鱼得水,舞池的闪耀新星!”   “舞池的闪耀新星都穿着亮闪闪的包臀短裙!霸王你是不是想见虞姬了!”   “哎,开玩笑吗,我还真不知道你能干点啥,主要是你有啥隐藏技能,咱也不清楚啊。”   裴冀丁思考了一下,无比郑重地问:“你说,卖烧烤咋样?”   “冀丁,你脑子没问题吧,是不是被人打了?”   “别贫!你脑子才被夹了。”   项白意识到裴冀丁是认真的,不得不仔细思考了下卖烧烤的,都需要什么技能。   学历,无所谓,技术,可以学。好像只要裴冀丁能吃苦,也不是不可以。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来了。   “你有钱租店铺买原料吗?”   “……”   没有。   裴冀丁的沉默让项白知道自己问到点上了,所谓万事开头难,裴冀丁想一出是一出这毛病项白从小学领会到现在,他安慰说:“哎,想法是美好的,你可以曲线救国嘛,攒着钱筹备,也不是没可能啊。”   “嗯,也是。”   “行吧,我这收拾东西呢,有事你微信联系,不过我估计难看见,听说那个什么老师用实习生跟用老黄牛一样。”   “行了,你就憋着劲把他身上的东西全学完,回来让他给你当老黄牛!”   项白哈哈一笑,挂了电话。   裴冀丁把电话揣兜里,在路边一早餐摊要了两根油条,一碗馄饨。天气冷,吃点热乎乎的早点,人心里舒坦。项白虽然贫,但话都在理,包括那句酒吧。   项白是开玩笑,但裴冀丁却听在心里了。他身无长处,去干什么都是零经验,酒吧不一样了,那地方就是和素未相识的人,裴冀丁也能面不改色地侃上大半晚。   裴冀丁也考虑了,人是看天赋的,他发个传单都能感受到一种悲凉,何必再去逼着自己尝试全新的领域。白手起家又不是白痴起家,就算去学个端酒买帐的,以后去便利店也能说自己有经验了。   裴冀丁咬着油条,在手机上搜索酒吧,还真让他搜到一个,店名挺文雅,叫“句号”,评论不多,但是妥妥的五星店铺,招牌菜品是清一色的鸡尾酒,裴冀丁决定去看看。   句号离秦尚家不进,裴冀丁从层层叠叠的胡同巷里出来,穿过闹市,在边边角角里发现了这家酒吧。酒吧招牌是黑白色,下午六点营业到第二天五点,这会关着门。   裴冀丁敲敲门,店里有个女人,二三十,在吧台站着,听见裴冀丁的敲门声抬起头,走过来把门开了。   女人看了看裴冀丁,说:“新面孔啊,下午才开门呢,来早了。”   “我不是来喝酒的,”裴冀丁拦住女人要关门的手,说:“来问问你们这招聘吗?我干什么都行,为人勤恳好学,外貌周正,工资你们看着给。”   女人盯着裴冀丁看了一会,把门打开了,笑着说:“进来谈?”   女人叫徐丽,句号的调酒师,她递给裴冀丁一杯水问:“多大了,跑酒吧应聘,家里人不揍死你?”   “22。”裴冀丁说:“都来酒吧应聘了,家里人哪还搭理我啊。”   “光说你勤恳好学了,学历,工作经验,都有吗?”   裴冀丁挠挠脖子,说:“发过一天传单,算吗?”   徐丽愣了一会,说:“也算,句号最近不缺人,不过我有个个人工作,看你愿不愿意。”   “干什么的?”   “给我打下手,”徐丽指指吧台,“我个人给你出工资,一个月三千,不需要你有什么经验,但是一周七天无休,我来了你就得上班,行吗?”   裴冀丁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好到让他觉得似乎有什么阴谋。   徐丽看出来裴冀丁有点犹豫,敲敲桌子说:“瞎想什么呢小孩,姐姐是看你长得好看,往那一杵,好卖酒,而且我是个人雇佣,一月给你多少都从我兜里出,雇个有经验的,一月要八千,姐姐我吃不吃饭了?”   “喏,合同,你要是想学两手,也可以教你。住宿这边也有,我那有套老房子,你要是没地住了给你算1600,从工资扣。手机号在下面写着了,这两天尽快找我联系,我那边招聘市场还挂着招聘信息呢。”   裴冀丁拿过合同扫了两眼,觉着没什么问题,说:“一无业游民没资格挑工作,明天上班行吗,我住的地方离这远,得收拾收拾行李。”   徐丽递过去一支笔,又从包里掏出来一把钥匙,说:“可以,在店里叫我丽姐就行,你微信我留一下,我把地址给你。”   裴冀丁把手机递过去,浑浑噩噩获得了他第一份工作——调酒师学徒。   这名号听起来很正经,甚至还有点情调在里面,裴冀丁很满意,溜溜达达回家收拾行李。   秦尚不在家,裴冀丁把东西规整规整,发现实在少的可怜,连他身上这身衣服都是秦尚给的。   裴冀丁站在玄关,把钥匙放在茶几上,这间两室一厅的小房整洁温馨,采光极好,只可惜他裴冀丁不过是一个匆忙的过客,在漆黑的胡同里偶然闯进了秦尚的屋子。   这地方早晚不是他的,裴冀丁拿起了一直没收起来的那瓶红花油,心想:走都走了,一瓶药而已,秦尚应该不会介意吧。 第13章   裴冀丁去了秦尚的烧烤店,人要走了,好歹得告知捡他回家的恩人一声,本想着电话说一下就算了,结果翻了两遍通讯录,也没找到秦尚的名字。   老城区多是老街小巷,有着特殊的年岁气息,但对于不常生活在这里的人,是个噩梦。裴冀丁走了快一个小时,才看到那块黑白的,肆意的牌子边角,秦尚昨晚带着他风驰电掣,也不知道那么黑的天,怎么做到的不迷路。   烧烤店没开门,李叔在门口择四季豆,店里的小姑娘不在,蹲在李叔旁边的变成了一个挽着袖子,穿着黑夹克的男人。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背影之风骚,让裴冀丁一眼就看穿了这人的本质,这不是打他那个小白脸吗!   作为一对冤家,白汎如同有了心理感应,在眼前一片的绿油油中感受到了不良的气息,一抬头,看见了赖在秦尚家,疑似馋他家秦哥身子的裴冀丁,白汎皱起了眉,眼神锐利,表露着你来干嘛的嫌弃情绪。   他一身型男套装,搁在小马扎上,半点气势也不剩了,更何况手里还抓着一根新鲜,青翠的四季豆。   裴冀丁不再寄人篱下,自然理直了气也壮了:“我找秦尚,他在吗?”   白汎拽着跟四季豆,往他身后指了指:“喏,你身后。”   秦尚刚下摩托,后座绑着一袋子羊肉。   秦尚看见裴冀丁,问:“有事?”   “我找到工作了,包住,今天就搬走了。”裴冀丁扯扯身上的衣服,“这个先不还你了,没脸裸奔,不行我回来洗干净了再送过来?”   “没事,一件衣服而已,什么工作?”   “调酒师学徒。”裴冀丁说起来有点小骄傲,这个名号他自己想的,觉得高端得很,很有格调。   然而白汎不买他的帐,一边掰豆角,一边说:“得了吧,你还调酒师学徒,酒吧打工的吧?”   裴冀丁觉得白汎可能是上帝派下来拆他台的,尤其是秦尚一脸凝重,跟个生怕他步入歧途的老父亲似的。男人的虚荣心瞬间开始作祟,我惨无所谓,但是你所我惨,那就不行了,编故事谁还不会了?   “你放心,985出来的调酒师,看我骨骼惊奇才破格收的。你别听某些人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心眼就那么大,盼不得别人好。”   秦尚刚开始将信将疑,后面就被裴冀丁一副嘚瑟样给看笑了。   白汎狠狠掰断了根豆角,没搭理裴冀丁,这小子越早滚出秦尚越好,调酒师还是打工他才不管。   裴冀丁获得了阶段性胜利,偃旗息鼓,说:“你微信给我下,这衣服我不欠你的,回来把钱转过去。”   秦尚把手机拿出来,调出二维码,说:“说了用不着,微信你留着,有什么事了我可以帮忙。”   裴冀丁加上了秦尚,在昵称那写上了秦大善人,和项白的西楚霸王有异曲同工之妙。   “还有个事”裴冀丁从裤兜掏出来一瓶红花油,“这个我拿走了,你不介意吧。”   秦尚哭笑不得,裴冀丁举着半瓶红花油,在他面前晃悠来晃悠去,脸上还带着一种你要是不给我你就太小气了的理直气壮和忐忑,他无奈道:“我在你眼里有这么小气吗……”   裴冀丁把红花油揣兜里,说:“那谁知道,万一你跟你朋友一样,我要是因为半瓶红花油被打一顿,那也太不值了。”   裴冀丁报复玩白汎,就带着红花油离开了烧烤店。   白汎看秦尚一眼,说:“你怎么还给人留微信,真做慈善啊?”   秦尚掂着一袋子羊肉,路过白汎时踢了一脚马扎腿,说:“你老跟他一个小孩过不去,掉不掉价?”   白汎扔过去一根四季豆:“你老把一成年的男性生物看小孩,父爱泛不泛滥?”   “择豆角去,你家姑娘等着你父爱泛滥呢,也没见你回家啊。”   “你以为我不想啊,公司那边压业绩,我都快住人家门口了。你兄弟舍弃妻儿,跑过来帮你挣钱,你还埋汰我?”   秦尚丝毫不知感恩,掂着羊肉进了店,留给白汎一句:“就你择这点豆角,我顶多赚五毛。”   徐丽的老房子离句号很近,一室一厅,小区也老,小房间没怎么装修,家居简单,一个冰箱,一张床,一个椅子,连沙发都不带,这房子和秦尚那完全没得比,裴冀丁还是挺开心。   这感觉和他在裴家的那间大卧室不一样,积压的灰尘,轻微的水汽,汇合在一起告诉裴冀丁,这是自由的,安全的,属于他裴冀丁的空间。他不附属于裴家可剧,也不附属于裴文德,是远离了禁锢他的圈子,另一处使他有家可居的地方。   徐丽做事周到,在衣柜里为他留了一床被褥,还放了一套清洁工具。   裴冀丁拿着扫把,越扫越脏,最后在簸箕里的灰尘只有一小撮,大部分都被他扬起来,又落到了别处。   虽然结果不尽人意,好歹流程是做了,裴冀丁把被子铺在床上,去了趟超市,他手里还有几百块钱,凭着直觉买了点生活用品,碗筷,锅,毛巾,牙刷,洗发水,凡是裴冀丁能想到的,都塞进了车里。   路过食品区的时候,裴冀丁在新鲜蔬菜区转了很久,看见什么就装什么,各式蔬菜在推车里堆了起来,还有模有样的买了一袋猪肉和鸡腿,走到了速冻区,又拿了两盒速冻饺子。   一口198的锅,加上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花了裴冀丁五百多,收银员找回他手里的又变成了最开始的各族人民。   裴冀丁拎着大包小包回了家,开始艰难地收拾东西。厨具都好说,一律塞在厨房,毛巾牙杯放去洗手间,蔬菜肉类则让裴冀丁犯了难。   徐丽这房子太久没用,冰箱是老实的小冰箱,上面一小格是冷冻,下面是冷藏。裴冀丁记得裴家的冰箱上面放瓜果蔬菜,下面放冻得东西,这么一来东西就乱了套。   裴冀丁把洋葱土豆拿出来,准备大展厨艺,做一次土豆炖肉。   他在网上搜了教程,切了土豆,切了洋葱,肉也用滚水煮熟了,然后发现,葱姜蒜料酒,根本不在他的知识储备里,这感觉就像是你通宵复习了一夜,信心满满去往考场结果发现没带准考证一样绝望。裴冀丁倒腾猪肉倒腾了一个多小时,切好的土豆已经氧化发黑了,裴冀丁只好把熟了的猪肉放回塑料袋,放回了冰箱,炒了个洋葱土豆,煮了一锅饺子。   他调味料只买了盐和老干妈,又不知道该放多少,也不知道怎么算熟,炒出来的洋葱土豆成了红油土豆泥,还有土豆焦了形成的锅巴。   除了咸就是辣。   裴冀丁尝了一口就被自己惊为天人的料理技术惊呆了,连喝了两碗饺子汤才缓过劲来,速冻饺子无功无过,裴冀丁煮的过了头,有几个破皮了,总体味道还是不差的。   解决了独居的第一顿晚饭,裴冀丁洗了碗,刷了锅,锅底沾了点土豆泥,裴冀丁没有刷碗布,一点一点用手扣了下来。   过程艰辛,结果却还可以。   徐丽给裴冀丁发了条微信,叫他明天早点去,换工作服,裴冀丁给徐丽回了微信,看到了第二对话框的秦大善人。   秦尚的头像是他本人,侧脸,看着像是偷拍的,比现在年轻一点,青涩一点。微信名也直白,就叫卖烧烤的。   裴冀丁点进去秦尚的朋友圈,没有设置权限,基本上几个月不发一张,最近的一条微信是去年和白汎的照片,两个人在烧烤店,面前是喝空了的酒瓶,秦尚举着手机,白汎喝得有点醉,拿烧烤签指着屏幕,张着嘴。   这俩人显然关系很好。   想想也是,白汎为了秦尚能叫人来揍他,怎么也算是两肋插刀的交情了。秦尚盆友圈一共二十几条,前几条都是烧烤店开张的消息,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剩下的要么是跟白汎,要么是一些链接。   裴冀丁翻完了朋友圈,在秦尚那条和白汎喝酒的朋友圈下面点了个赞。   这个举动之中的意味实在让人难以捉摸,就连裴冀丁本人也说不清。   收拾房子是项大工程,裴冀丁在不怎么干净的床上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好在徐丽给的被子是套着被罩的,裴冀丁很聪明的铺上了床单,但被罩枕套明显是和床单不是一个层次的技术,因此枕套就被扔在了衣柜里。   裴冀丁煮了另一盘饺子,给徐丽发了微信,问几点到比较好。   徐丽这边回的也快,让他有条件三四点就过来,除了换衣服外,还能跟他讲讲注意事项。   徐丽这老小区就在句号后面一条街,到了放学的时候,外面排的满满当当的都是小摊小贩,三点还有点早,只有零星几辆推车。   过了这条热闹的街,就是另一番景象。   句号建在很隐晦的拐角处,这条街上人烟也不兴旺,句号就想废墟里的酒吧,不开张的时候,苍凉得很。   徐丽已经在店里了,同时在店里的还有个男人,大叔一个,脸上有几道不太明显的皱纹,看起来颇有几分衣冠禽兽的样子。 第14章   徐丽招呼他进来,拿了一身衣服给他。   旁边的男人笑意盈盈的,问:“这就你说的人?长得是不错。”   徐丽指了指男人说:“我老板,章学茂,叫他店长就行。”   裴冀丁叫了声“店长”,被徐丽推着去换衣服,衣服是普通的酒保制服,白衬衫,黑马甲,西装裤。裴冀丁身材还,穿出来有型。   徐丽看了一圈,给他竖了个拇指,说:“我眼光不错。”   酒吧门面并不张扬,但内里空间很大,吧台只是一小部分。   徐丽指指酒柜,问:“这些都认识吗?”   “认识。”裴冀丁扫了一眼,不是什么难辨识的酒。   徐丽满意地点点头,说:“我调酒的时候,我说哪个你帮我拿哪个。来单子了你照着念,然后负责把酒给客人就行了。”   “句号的规矩,只要是鸡尾酒,自己点的自己来拿,你也不用记桌号,看见没酒杯下面会贴上号,人来了你对着给就行。”徐丽拿出一个酒杯给他看,“人还有一点,我调酒不喜欢有人找我聊天,又不长眼的,你帮我拦着点。”   裴冀丁应下。   句号的员工不多,吧台离舞池远,裴冀丁能看到那边有几个人在布置场地,但和他关系不大。   六点一过,陆陆续续的有人前来,这么个偏僻的地方,竟然还颇为热闹,裴冀丁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徐丽要找个打工的帮手。   来的人在吧台坐的少,都拥在舞池,但点酒的却不似吧台这般寂寥,来送牌子的人源源不断,见着他都是一脸惊讶,裴冀丁保持微笑,收牌子,给徐丽递酒,等客人来拿酒,有的人就在旁边等着,有的人则是一早要了酒,到了后半夜也不见人来拿。   店里的音乐挺带感,舞池那边扭得也挺尽兴,不过再怎么出格,裴冀丁也见惯了,反倒是徐丽让他更感兴趣。徐丽调酒的技术一流,流畅好看,她调酒的时候不爱笑,裴冀丁最爱看她倒酒,大开大合的动作后,酒壶往台子上那么一磕,酒液流进酒杯,有种万事皆休,戏罢人散的平静。   直到凌晨两点多,吧台才陆陆续续落座了几位客人,有位胳膊上带着纹身,大冷天穿黑背心显身材的大哥坐的离徐丽最近,他点了杯酒,对徐丽说:“好久没在吧台坐了。”   徐丽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就是第一个不长眼的。   这大哥也不尴尬,看着裴冀丁,却是问徐丽:“这新来的?你眼光不错。”   裴冀丁本想着接过话题,省的这人再打扰徐丽,却见手里动作一收,把酒壶嗑在吧台上,边倒酒边说:“我徒弟。”   纹身男看了裴冀丁一眼,笑笑:“多大了。”   裴冀丁看一眼徐丽,徐丽把酒杯推出去,没什么表示。   “22。”裴冀丁说。   “挺好,年轻。我陆郎,句号老顾客了,认识一下?”陆朗伸出手。   “裴冀丁。”裴冀丁大大方方跟他握了手,说:“陆哥好。”   陆朗是今晚唯一一个不长眼的,因为徐丽在陆郎离开吧台去舞池后在吧台摆了个三角的铁牌,写着“暂休”。   徐丽把一瓶威士忌扔给裴冀丁,说:“走,下班了。”   裴冀丁跟在徐丽后面路过舞池,走向员工换衣间。   灯球映射出的光点从地上爬上裴冀丁的脸,隔着一条过道,是裴冀丁曾经最熟悉的地方,刺激的音乐,原始的欲望,他在放肆的狂欢下腐朽,然后在第二天清晨被埋葬。   裴冀丁可以在舞池和周围的卡座里找到无数个以前的他,那躁动的音乐和人群让裴冀丁有种恐慌。   “哎!”徐丽拍在裴冀丁后背,打量他,“你不会想去试试吧?”   裴冀丁回过神,摇摇头说:“没,我这算早退吗?”   “不算,你老板是我,我什么时候下班,你什么下班。”   “哦。”   “我在句号一直这样,章学茂管不着我。”徐丽指指舞池,说:“少去。”   她这话声音低,带着一种警告和无奈。   徐丽开车来的,白色的丰田,停在句号旁边。句号里面灯红酒绿,玻璃门一开一合,就又是那个寂寥,破旧的犄角旮旯。   裴冀丁却觉得他回到了人世。   这么形容有点矫情,不知道多少人沉迷深夜蹦迪,寻求自我,在社会的高压之下脱下负重,释放自我,这些对裴冀丁来说却是避不可及的东西,他曾经被放纵毁了人生,巴不得有个牢笼能禁锢他,教他如何中规中矩的活着。   句号门口停了不少车,贵的便宜的,四座的,六座的,在这么一个小酒吧前欢聚一堂,看得裴冀丁有点懵。   徐丽开着丰田到他身边要下车窗,说:“你是不是想学调酒。”   裴冀丁点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我调酒的时候你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当我瞎啊?”   裴冀丁脸有点红,问:“有那么明显?”   徐丽被他的耿直逗笑了,没回答,只说:“明还这个点来,我教你。”随后摇上车窗走了。   裴冀丁已经习惯了日夜颠倒的作息,第二天中午起床,裴冀丁想着做个面条,打开冰箱发现有点不对劲。   上层的蔬菜都结了冰,而下层的肉类则滴滴答答流着水。裴冀丁手忙脚乱地收拾冰箱,把肉类都强迫症的洗了一遍,放进了冷冻室。   土豆等根茎的蔬菜冻了也就冻了,但黄瓜,西红柿这类的解了冻就软趴趴的,看着有点恶心,裴冀丁犹豫了片刻,还是把这些菜加上几块猪肉做了个乱炖。   味道难以描述,但裴冀丁觉得还能入口,吃久了甚至有点上头。   下午到句号的时候,章学茂不在。   徐丽从架子上拿下朗姆酒,教裴冀丁比较基础的莫吉托,这款酒简单得很,徐丽那些花里胡哨的转酒壶的技巧根本用不上。   青柠压汁,和薄荷,糖浆一起倒入酒杯,再倒入朗姆酒,加冰块,到点苏打就算完成了。   莫吉托酒精含量不高,透明的酒液,加上薄荷叶点缀,透亮清新。   这酒要求技术含量不高,对徐丽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动作娴熟,游刃有余,但到了裴冀丁这,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光是挤青柠汁就难为住了裴冀丁。徐丽做的时候,单手着切开的小青柠,手里一拧,柠檬汁哗哗就下来了,她也不看刻度,这手一刀下去,那手抓着挤汁,两下刚刚好30毫升,和刻度不差多少。   裴冀丁也是这么来得,青柠切得歪七扭八,两手一拧,那一半小柠檬就跟七岁的小孩似的,要么掉在桌子上,一路蹦跶到地上,要么掉进杯子里,把里面为数不多的柠檬汁溅的到处都是。   他浪费三四颗,才捯饬出来完完整整,干干净净的30毫升柠檬汁,徐丽给了套带刻度的不锈钢两杯,倒朗姆酒和糖浆明显比柠檬汁省事了很多。   有具体量度的配料好处理,但料理中最灵魂的适量一出来,裴冀丁就把持不住了,徐丽说七八分冰块,七八分是多少?又说少量苏打水,少量又是多少?裴冀丁几乎是放一块冰块问一句,到一滴苏打水又问一句,等他加好了苏打,最开始放得冰都化了一半了,徐丽让他自己喝,裴冀丁喝了一口,眉头皱了起来。   苏打还是加多了,冰也多了,把甜味和酒精盖住了不少,入口泛苦,还带着清凉刺激的薄荷,真要裴冀丁评价,和味道好点的漱口水差不了多少。   徐丽说:“你冰块一点一点跟摞砖头似的,恨不得把杯子填满,不多了才怪。”   她看眼表,说:“接着练吧,正好今天章学茂不在,店里的材料白用白不用。”   裴冀丁练了三个小时,最后只有一杯被徐丽评价还行,但依旧是门外汉水平。   裴冀丁看着那杯冰块消了一半的莫吉托,拿出手机选了角度拍了张照,徐丽瞟了一眼说:“酒不专业,拍照技术还行。”   今晚吧台的人多了不少,那个陆朗又来了,但识趣的没搭理徐丽,反到一直在问裴冀丁问题。   裴冀丁什么人啊,好歹在各色酒场混了那么久,车轱辘话最拿手,陆朗要了瓶洋酒,就在吧台安家了,舔着脸要裴冀丁加冰块。   徐丽依旧冷眼旁观,两三点的时候再次招呼裴冀丁下班。   陆朗今晚没去舞池,端着酒杯朝徐丽说:“你下班就下班,叫着人小年轻跟着一块干嘛,我们夜生活才开始呢。”   徐丽说:“你前几天吊那个,两天就玩腻了?这满屋子都是你同道中人,别盯着工作人员看。”   裴冀丁感觉出不对劲来,这两天他光顾着看徐丽调酒,句号的营业情况他真没怎么注意。   陆朗今天缠着他不放,那种感兴趣的玩味从他身上每一个汗毛发散出来,裴冀丁对这种信号不算陌生,在和他一同醉笑包间的富二代中不少人都曾经这样对待酒保,服务员,或者是公主少爷。   而徐丽的那句同道中人才让裴冀丁开始警惕起来。陆朗被徐丽呛了,举起手表示投降,但对着裴冀丁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裴冀丁换了衣服,在试衣间门口看到了举着酒杯的陆朗。试衣间在一条过道里,外面就是灯光闪烁的舞池,陆朗比裴冀丁几厘米,身板也宽不少,他倚在墙上,冲裴冀丁举杯:“徐丽多老派啊,别顾忌她,我带你玩玩?”   裴冀丁是个男人,还是个见惯了夜店酒吧的男人,陆朗字里行间的明示暗示他清楚得很,裴冀丁扬了扬嘴角:“不好意思,咱不好这口。”   陆朗不以为然,嗤笑了一声:“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不好这口?你骗鬼呢?” 第15章   陆朗转身出去,等裴冀丁跟过来,指了指舞池外角落里说:“少装,你就没发现这地方只有男人?”   裴冀丁已经料到了一点,顺着陆朗的指示看过去,群魔乱舞的舞池外面一片黑暗,看不清脸,墙角一个男人抱着另一个,离的很近,总之腻腻歪歪的,看着有点辣眼睛。   男人和男人谈恋爱裴冀丁不反对,其实哪怕人和狗发展出别样的情感他都可以理解,但他讨厌只有欲望驱使的行为。   所谓眼见为实,裴冀丁之前再怎么猜测也总抱着一丝希望,又觉得无论这地方多乱和他也没多大关系。守着小吧台,至少不至于引火烧身,但没想到他难得安分守己,竟然还能有人找上门来。   陆朗也没怎么难为裴冀丁,只跟他说:“来都来了,不玩玩多不值得。”,随后踱着步子走了。   裴冀丁撇撇嘴,心想,早玩腻了,值个屁啊,玩得干啥啥不行,跟个白痴一样就值得了?   陆朗自以为他魅力四射,说话如同吐着蛇信子的妖怪,哪成想裴冀丁的修为比他还高。   裴冀丁回到家,疲累的躺在床上。   新工作场所是个gay吧,听起来比去酒吧打工更荒唐。   裴冀丁扒出手机,反复看下午那张莫吉托的照片,他呆了半刻,在应用商店里找到了美图秀秀,裴二少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踏上修图照骗之路,是因为一杯不专业的莫吉托。   他反复摆弄,不满意软件自带的滤镜就自己调,一个亮度指数反复来反复去,犹豫不决,不知道到底哪个更好一点。   最后的成图和原图也没差多少,但裴冀丁还是觉得薄荷叶绿了一点,气泡生动了一点,裴冀丁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编辑了一条朋友圈,干干脆脆一张图,文艺极了。   裴冀丁的微信名叫“不想好好活”,号里什么人都有,家人,朋友,连打广告的都不删,裴冀丁在权限设置里勾勾选选,只选出来两个人:西楚霸王和秦大善人。   感觉像部瞎穿越的的历史雷剧。   他刚发完,微信上面突然蹦出来一个对话框提示他有新消息,那个绿色的图标上小小的红色的角标,让裴冀丁有点激动。   项白?还是秦尚?   希望是秦尚。   裴冀丁打开应用。   秦大善人:看着挺厉害,学得不错?   裴冀丁开心了,gay吧不gay吧的,他什么大风大雨没见过,能学调酒,能挣钱,旁的都无所谓。   裴冀丁发过去一个呲牙的表情,然后回:那是,也不看看咱是谁。   秦尚对着屏幕那个呲牙的小表情,都能想到裴冀丁能多嘚瑟,作为一个喝酒只和白酒和啤酒的直男,那杯颜值颇高的酒的名字他一点不知道,但不妨碍他觉得还挺好看。   之前裴冀丁说找了个985的调酒师,他满腹疑惑,985哪有出调酒师的?结果一查,还真有酒类专业,这会裴冀丁又发了大作,秦尚这才相信这小子是真的走大运了。   这么一想,心里竟然有种放心了的感觉,白汎说得对,他可能真有点父爱泛滥了。   秦尚回到:能的你,早点睡吧,小心猝死。   裴冀丁心满意足看着那句话,后知后觉想起来,如果项白来说这话,他会这么高兴吗?也许会吧,那方才发现给他发消息的是秦尚时,那一瞬间的兴奋又怎么解释呢?   裴二少思索了五分钟,决定听从大善人的建议,早点睡,防止英年早逝。   后面的日子出奇的平静,裴冀丁一直在练莫吉托,柠檬薄荷味都快闻吐了,徐丽还是说调的一般。   没有新的作品,他也不好去朋友圈炫耀,于是很长一段时间他和秦尚就像两个世界的人,短暂的相交,长久的分离。身上的伤早就连点红印子都见不着了,除了床头柜那半瓶红花油,裴冀丁找不到他在秦尚家住过的痕迹。   陆朗几乎每天都在句号,仿佛住在了吧台,听闻裴冀丁会调酒,还吵着说要尝尝他的手艺。   徐丽多拿了个酒壶,说:“冤大头来了,不宰是傻子。”   老板这么发话了,裴冀丁只好给陆朗调酒,一天一杯莫吉托,快一米九的肌肉大汉都快喝成娇羞的小姑娘了。   陆朗不提什么特殊的要求,很有分寸,点到为止,喝了一周的莫吉托,陆朗兴许是受不了小姑娘的酒,连句号都不来了。   徐丽今天要教个别的,名字叫螺丝起子,也是经典的鸡尾酒,配料比莫吉托还要简单。   徐丽切着西柚片,提点裴冀丁:“能来这么个地找工作的我心里有数,不过那个陆朗不是什么好人,你惹不起就躲着点。”   裴冀丁在一边观摩,感觉徐丽误会了什么,但不好辩驳,总不能在gay吧里大喊,我喜欢女人吧?   更何况性向这玩意,他真没注意过。   裴文德在他20的时候就开始给他相亲,各家的千金小姐,大家闺秀都往他怀里塞。   也就是他哥在国外,不然这些也轮不上他。   裴冀丁跟那些个姑娘家没什么深仇大恨,但沾上了裴文德安排的这个名头,就纷纷无辜遭殃。   男的,女的,裴冀丁不在意,主要是他从生下来连窍都没开过,没有一个人往那一站,让他觉得是能过上一辈子的,要非要说出来一个最可能的人选……   项白,秦尚。   一个够了解他,一个他够佩服。   这么一看,还真都是男的。   裴冀丁只好接过酒壶,说:“我知道分寸。”   螺丝起子好调,伏特加加西柚汁,摆个正圆的西柚做点缀,成品好看得紧。   整个流程下来唯一的难点就在切柚子上,徐丽一把刀切柚子跟切豆腐似的,整齐好看,薄厚均匀。裴冀丁呢,一刀下去,切出来的柚子片能让自行车爬半个坡,小心着往下磨,柚子片边缘毛糙的跟个带着齿轮花边的轮胎一样。   好在一个西柚不小,够他倒腾几刀的,一下午下来刀工好了不少。   裴冀丁照例拍了照,却不想发朋友圈了。   他扪心自问,那么大费周章发一张照片为了给谁看?   项白就是个顺带的,主要嘉宾是秦尚,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发给秦尚。   裴冀丁趴在床上,有点犹豫,别人跟他按说已经形同陌路,之前的孽缘早让秦尚一瓶红花油,一碗番茄鸡蛋面清了个干干净净,他这会上赶着是不是有点尴尬。   他这么想着,犹豫着,时间就一点点过去,屏幕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对话框里的字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得。   裴冀丁想着算了,大家都不熟,他发过去怎么说,说看看咱今天的成果?   秦尚尴尬地回他一个:不错。   敷衍还不客气,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准备按灭手机的时候,秦尚头顶那“秦大善人”四个字变了,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裴冀丁立刻跟被吸了魂一样死盯着那一行字,秦尚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会打字,一会停的,弄得他的心也跟着乱动,这么隔着屏幕胶着了十来分钟,秦尚那边终于写好了他的长篇大论。   叮咚一声。   秦大善人:在?   这就是十几分钟的著作,裴冀丁摸不着头脑,但手比脑快,反应过来,回的信息已经发送出去了。   不想好好活着:在。   秦大善人:你当学徒有休息时间吗?   裴冀丁愣了,心说这是要找他干什么,终于回味过来他颓废中的魅力,决定深交了吗?   不想好好活着:可以请假,有事?   秦尚有一会没回,似乎在措辞。   秦大善人:我妈住院,我这周有事,你能帮我去看看她不?   不想好好活着没有秒回,这短暂的暂停让秦尚想把那条消息撤回。   他发现在裴冀丁这,他很容易干点出格的事。找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人去照顾自己老妈,是个正常人都干不出这事。   白汎坐在小凳子上,问他:“怎么样,你养的儿子答应没?”   秦尚踢了脚白汎的凳子腿:“会不会说话,为了谁我去麻烦人家呢?”   “我这不是实在回不去吗,语涵突然生病,他们孤儿寡女,万一出个事,我不得以死谢罪啊。”   毕竟是关系铁的朋友,这忙秦尚是一定要帮的,也不过说白汎两句吵吵嘴,看了眼手机,裴冀丁还没回。   秦尚指指桌上的酒,说:“你这是不是预料好了今天要求我帮忙,提前送过来的。”   “嘿,你这冤枉人了啊,好东西我哪回不是往你家搬得最多?”   “得了,不都让你蹭完了,说实在的,你这工作不靠谱,趁早换了回去守着老婆孩子。”   白汎蔫了,他这工作是不正经,但拿钱快,追回来十万他能拿一千,境况好的时候,一个月他能拿五万的提成,都说富贵险中求,他家里房贷,孩子上学学费都跟座山一样压着他,这份钱他能不挣吗。   更何况,他那工作捞钱多是多,想要要干干净净抽身哪有那么容易。   要债的也分文的和武的,白汎文武双全,道理能讲,架也能打,公司不少骗人借款的单子也不瞒着他,他想跑了,他们老板可不一定愿意放了他。   这道理秦尚也懂,所以只是偶尔提一句,具体怎么办,愿不愿意走,都要看白汎自己。   但和家里人分隔两地的不便实在太多,就比如这次。   白汎老婆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城市生活,朋友都不在附近,同事也要工作,她一病,孩子必然没人管,白汎只得麻烦秦尚。   手机震动了一下,秦尚低头。   不想好好活着:哪天?   秦尚:周三。   不想好好活着:行。   不想好好活着:把地址注意事项发过来吧,我请假去。   秦尚笑了一下,把手机给白汎展示,说:“瞅瞅,别天天埋汰人家,我儿子帮你大忙了。” 第16章   秦尚也不是非要去看苏春桃,实在是苏春桃太不让人放心。   这两周检查多,苏女士动不动就消极抵抗,老觉得自己身子骨硬朗,风韵犹存,哪能跟纸糊的一样。   上周有天秦尚店里忙,就没来得及去,医院直接打到他手机上问治疗方案是要改吗?   秦尚听懵了,赶到医院才知道是苏春桃嘴皮子太能忽悠,给小护士说他们家揭不开锅,这检查能少则少。   老一辈的总有些医院是吸钱怪的想法,生怕这个药开多了,那个检查多余了。秦尚给小护士解释了半天,又跟人道歉说这边好好给苏春桃做做心理建设才算是完事。   结果讨论结果是苏春桃一声更比一声高,一句更比一句有理,秦尚没法了,每逢检查都得过来看着,以防苏春桃消极抵抗。   要不是正赶上这几天有检查,秦尚也犯不着去麻烦裴冀丁。   白汎也知道这回多亏了裴冀丁,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毕竟他把人打了一顿,理亏气短,也不好意思加人家微信,只好跟秦尚说这事完了以后一定请裴冀丁吃饭。   秦尚把地址床号还有名字发过去,顺带问了一句。   秦大善人:最近学得怎么样?请假不碍事吧。   裴冀丁是第一次请假,其实也不算请,医院在市中心,离句号不远,晚上赶回来上班还是来得及的,只不过会晚一会。   徐丽也大方,知道他帮朋友看望住院的家属,二话不说就批了,让裴冀丁周三爱几点来几点来。   不想好好活着:不碍事。   不想好好活着:【图片】   不想好好活着:瞅瞅,咱新学的。   裴冀丁发完有点忐忑,觉得自己有点上赶着,人说不定就是客气一下,他倒好,握着照片卑微的跟哈巴狗一样,生怕没人夸他。   秦尚那边一直是正在输入,过会真的发来老长一段。   秦大善人:我妈那边吃饭你不用管,就是下午一点多有个检查,你说什么也得看住了,让她老老实实去检查。她要是啰嗦了你能听就听,不听就找个借口开溜,年龄大了都好说几句。护士问起来了你就说是我朋友,名字一提,他们都清楚。这事麻烦你了,回来请你吃饭。   秦大善人:挺好看,什么时候给我整一杯?   裴冀丁看到前面一段时,心里都咔嚓一下,像是意料之中的失落,人根本不在意他到底学了什么,要不是帮忙估计着也没空搭理他。   而后面这一句就像是冰川上盛开的花,把提心吊胆的裴冀丁都给暖化了。   别说一杯,做一屋子的螺丝起子他都愿意。   自这事只后,裴冀丁天天盼着周三,周三前一天他刚刚好工作一个月,徐丽给他发了三千五,说自打裴冀丁来了,她钱多赚了不少,五百块钱就当奖金了。   有钱拿,裴冀丁自然的莲花。   吧台是徐丽和章学茂合作的,收成徐丽拿七,章学茂拿三,章学茂还给着徐丽一月一万的工资,可以说裴冀丁成了徐丽的摇钱树。   这五百块钱裴冀丁拿的不亏。   秦尚说了不用带东西,但裴冀丁还是觉得空手去不像样,于是掂了一箱奶,一束鲜花,还有盒不便宜的保养品。   这月刚拿的奖金就没了,还陪进去两百来块。   苏春桃住的医院是市重点,裴冀丁掂着东西,像个面试的新兵蛋子,紧张个不停。   住院部好找,他挨个数着门牌,在13病房口停住了。   吸气,呼气。   裴冀丁你怕个屁,又不是来拐卖老人的!   裴冀丁给自己压压惊,推开了门。   苏春桃在1床,离门最近,病房里还有另外两个病人,跟她差不多年纪,苏春桃早看见站门口捧着花的小伙子了,也不知道谁家的,还知道来送花,想想他家秦尚,什么直男思想,天天来了就带一饭盒。   哪想这位颇懂女人心思的小伙子推开门,眼睛在病房寻摸了一圈,对准了她,说:“阿姨,我秦尚的朋友,他今天有事,我来看看你。”   这周来不了的事秦尚跟苏春桃说了,但她儿子原话是:“白汎那边有事,我找人看着你做检查,别再忽悠人护士了啊。”   按这话,送过来的分明是个监狱长,怎么货不对版,送来个这么俊的小孩呢。   苏春桃瞅了瞅裴冀丁手里捧着的花,另一只手还掂着不少东西,人往那一站,倍精神,还有点小紧张,看着比她家秦尚招人疼多了。   苏春桃立马笑开了花,喊裴冀丁坐下来:“你这孩子怎么还带东西来的,秦尚跟我说了,麻烦你还来看我。”   “没有没有,我今天休息,”裴冀丁把花给苏春桃,把东西放在病床旁边,坐下来说。   “你瞅瞅,你儿子记挂着你呢,自己忙了不过来还叫人来看,你天天少说人家点吧啊。”2床的大姐和苏春桃最熟,苏春桃闲了没事就说秦尚脑子不带弯,不会疼女人,二床就天天安慰他。   苏春桃一直觉得病房不漂亮,她一文艺女中年,家里精致得很,裴冀丁也是送到点子上了,哪有女人不爱花的。裴冀丁不会配就月季和满天星插了一把,红红白白的放在病房里还挺好看。   苏春桃对这花喜欢得紧,好感都给了裴冀丁,秦尚是一点没蹭到:“不说他才怪,你看看人家来了带这么些东西,我要夸也不夸他。”   苏春桃把花放在桌上,跟裴冀丁聊:“秦尚也是,名字也不跟我说,怎么称呼啊?”   “我叫裴冀丁,北田共那个冀,甲乙丙丁的丁。”   “这名字好听,哪跟秦尚一样,名糙。他爹最不会起名,阿姨怀孕那会你叔叔是看桌上供的三百一把的尚方宝剑顺眼,才给他取了这么个名。你知道不,他爹本来叫他秦尚方的,亏得我制止了,不然现在叫出去,跟个小姑娘一样。”   裴冀丁没想到秦尚还有这么段故事,没忍住笑了,说:“尚方挺好的,文雅。”   “也是。”苏春桃问,“除了小白,秦尚还真没往家带什么朋友,你怎么跟秦尚认识的啊?”   “呃,烧烤店认识的,秦哥帮了我不少忙。”裴冀丁含糊过去。   这问题他真不好说,要真把他和秦尚在便利店的初遇说出来,他怕苏春桃连东西带花给他撵出去。   还好苏春桃也只是一问,没有深究。   苏春桃是真的有点寂寞,秦尚不喜欢听她唠叨,她也堵着气不说,裴冀丁一来,她就管不住嘴,裴冀丁也不耐烦,听得津津有味的。   一直到下午做检查,苏春桃才停下来说:“哎,阿姨就是好唠,麻烦你听我说这么多。”   裴冀丁忙道没有。   裴冀丁从没见过另一个苏春桃。   他印象里的女性要么是矜持的,要么是高贵的,言行举止都像框在画框里,四四方方,没有一丁点颜料是能溢出来的。   至于陶鸥,那个生他的女人,更是一块永远碎不了的钢板。   她独立,自由,潇洒,人生宛如一片汪洋,没有一点风平浪静给裴冀丁留下。   苏春桃和其他裴冀丁见过的女性都是不一样的,温柔,活泼,有生气,虽然话痨了一点,但这样无所顾忌,满怀善意的调侃着自己生活的人裴冀丁是第一次见。   裴冀丁把苏春桃送去检查,为一上午的热闹感到迷惑,又有点高兴。   没有人在他耳边说家长里短,也没有人问他多大了,有女朋友了没,回来阿姨给你做拿手的桂花糕。   秦尚和他的家人有一种魔力,让裴冀丁感到这个世界上最有温度的一面,像是温泉泡暖了在寒冰里行走的旅人,进去了就不想出来。   裴冀丁等着苏春桃出来,一直做到下午五点,苏春桃赶着他回去。   晚饭是裴冀丁跑到医院外面买的,好消化的粥和一份素菜。   苏春桃格外喜欢裴冀丁,觉得这孩子乖得很,人也好,边吃边说:“哎,阿姨要是天天能见着你这么个孩子就好了,儿子忙咱都知道,但没个唠嗑的人,真还有点难受。”   这话说的真情实感,裴冀丁能听出来苏春桃话里话外那点无奈的落寞,秦尚那烧烤店一天都离不得,秦爸爸又因病去世,苏春桃一个人在家,孤孤单单的没人说话。那些个跳舞插花的姐妹终归不是家人,排解一时郁闷还成,长久的事,谁也管不了谁。   他裴冀丁也一样,但苏春桃这么一说,裴冀丁心里就软,就好像跟苏春桃一样难受,憋闷着,泛酸。   他给苏春桃把粥盛出来,突然说:“阿姨,我工作不忙,有时间了就来看您行吗?” 第17章   苏春桃哪能答应,但裴冀丁小心翼翼的,眼睛里还闪着善意的光。   说不感动是假的,一天下来,苏春桃觉得自己和十分裴冀丁有缘,这孩子还小着呢,她说什么就听什么,时不时给个回应,就像在给十七八的小孩讲故事,听得懂,也不会不耐烦。   萍水相逢的关系,人能提出天天来看她的要求,她一颗心都化了,心想秦尚是从哪捡这么个宝贝。   “阿姨知道你人好,但是你工作不忙啊,天天来看我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我都是晚班,不麻烦。”裴冀丁赶忙说,后知后觉觉得苏春桃可能是婉拒。   一个陌生人过度的善意只会让人提防,更何况他出于什么目的呢,他真的是毫无私心的吗?   显然不是。   是因为苏春桃身上那种他从未感受到的属于女性的魅力,属于妈妈的关怀让他留恋,他抱着这种心思,才愿意,也期待和苏春桃相处。但让苏春桃看来呢,是不是觉得他唐突,不懂事?   想明白这点,裴冀丁兴冲冲伸出来的触手,又老老实实缩了回去,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阿姨您要是觉得不方便就当我没说。”   他装着没大事,但让苏春桃看来心里更过意不去了,把粥碗一放,说:“谁还不让你来了,阿姨是怕耽误你事,你要来也行,等阿姨出院了来阿姨这给你做好吃的!”   苏春桃是个热络的人,既然麻烦了裴冀丁,她也不客套,掏出手机,招呼裴冀丁:“你们年轻人不是都好用个微信,来来来,阿姨给你加上,以后你没事了就来我家吃饭。”   裴冀丁稀里糊涂加上了秦尚的妈妈,连带着把自己手机号发过去以后才觉得这事好像不太妥,本能的不想让秦尚知道。   他有点心虚,就跟他留恋秦尚的家和烧烤店一样,有种偷了别人生活的感觉。   裴冀丁把苏春桃的电话存了,备注上苏阿姨,然后说:“阿姨,这事别跟秦尚说了,他知道了得叨叨咱俩一个月。”   苏春桃觉得有理,叨叨还不算完,她那亲儿子还会以你怎么能这么麻烦人家为由断了她和裴冀丁的往来,苏春桃说:“得,阿姨不搭理他,这是咱俩的小秘密,不跟他说。”   裴冀丁从医院出来,一直到句号嘴都是咧开的。   徐丽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问:“你中彩票了?”   “没。”裴冀丁揉揉脑袋,心说比中彩票还高兴。   好运没有连着的,这边有了个苏春桃,那边陆朗也来了。   裴冀丁有几天没见着陆朗了,这人比之前看起来更加意气风发,来了就往吧台坐,专点他裴冀丁做的酒。   徐丽拦不住,只好把酒壶扔给裴冀丁。   裴冀丁觉得陆朗今天不对劲,跟鬼上身一样,撑着吧台直盯着他,等他把酒递过去,陆朗就握着他手腕,仰着下巴,直勾勾看着他说:“你怎么调个酒比徐丽还娘们。”   裴冀丁把酒杯一放,毫不客气地甩开陆朗的手,说:“爱喝不喝。”   陆朗端起酒杯,说:“还生气了嘿。”   裴冀丁看他一眼,把酒壶往水池一撂,回赠了一句:“娘们不跟娘们计较。”   陆朗没生气,就端着杯二十度的鸡尾酒直笑。   这天徐丽没早退,生生干到天快亮,陆朗没一直缠着裴冀丁,一两点的时候去找章学茂了。   那边两人不知道嘀咕什么,裴冀丁也不在意,陆朗不来烦他,他乐得清闲。   等回了家裴冀丁才看见秦尚给他发的微信。   秦大善人:我妈是不是嘴里跟按了机关枪一样?烦着你没?   不想好好活着:有你这么说自己妈的吗,小心阿姨出院了打你。   秦大善人:她打得也不少了,不怕。   秦大善人:今这事谢谢你,我这边忙完了请你,我请客,白汎掏钱。   不想好好活着:什么道理,你请客他掏钱,白汎知道你这么对他吗?   秦大善人:我出来是帮他忙的,合该他请咱俩,到时候狠狠讹他一笔。   裴冀丁发去一个[鄙视]的表情,秦尚没再回。   后面快一周时间秦尚都不在,便宜了裴冀丁,裴冀丁每天一起床就往苏春桃那跑,搞得医院的护士都以为他是苏春桃的女婿或者小儿子。   苏春桃给裴冀丁讲了不少秦尚的事。   说秦尚小时候皮实,在他们胡同里爬树,爬到最高了不敢下来,喂了半下午蚊子,天快黑了才让他爸发现了,给人捞了下来。   还说秦尚就爱跟着秦爸爸去烧烤店,秦爸爸那边烤着,他在这边偷着吃,每次客人给串秦尚都偷偷加一串,秦爸爸打完秦尚发现客人那边没少也就由着他了。   类似的事苏春桃讲了好多,每讲一个,裴冀丁都觉得秦尚这人在他脑海里立体一分。   秦尚成绩好,本来去个名校没什么问题,没想到秦爸爸突发心脏病住院了,苏春桃说这事的时候眼睛还是微微泛着红的,人整个疲惫下来。   裴冀丁能想象这事对苏春桃和秦尚是怎样的天塌地陷,秦爸爸心脏支架安了两个,再加手术费,花销要十几万,秦爸爸和李叔的烧烤店开的小,不挣几个钱,搞这么一出,把秦尚的学费也给搭进去了。   苏春桃叹着气,说对不起秦尚,好好一孩子,就圈在这胡同里了,谈起了烧烤店,又感叹秦尚自己争气。   秦爸爸没撑几年,秦尚送走了父亲,就拼命打工,白手起家把烧烤店又拉扯起来。   “其实这小孩喜欢的东西多了,模型,画画,看书,什么都好奇,都是我们拖累了小一辈啊。”   裴冀丁安慰苏春桃,说秦尚最看重的是你们,哪能叫拖累。   心里却越听越觉得秦尚厉害。   裴冀丁向来觉得自己惨,苦大仇深的,别人有妈他没有,别人家爸爸都是望女成龙,望子成凤的,他爹却嫌他是个多余的。所以他混账,他不懂事,都觉得自己是情有可原,合该如此。   但实际上呢,他上学有裴文德安排,出去了有裴家的名号罩着。   纵使他再不屑裴家,还是安安生生活在裴文德的树荫底下。什么是他想要的,他想要裴文德觉得他不是个祸害,他裴冀丁也是一个女人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怎么就不能被期望一下。   裴文德有他偏心的过错,那他裴冀丁呢,对他人生最不负责的,可不就是他自己吗。   一个不爱别人的人,却要求别人对他的爱和期待,说来也是挺搞笑的。   苏春桃在一周后出院了,出院那天是秦尚来接的人。   白汎因为工作跑去外省了,没赶上恭迎苏娘娘回宫。   苏春桃一到家就数落秦尚,说:“你看看,这不是没事吗!瞎紧张,花了那么多钱,拿一沓报告你高兴啦!”   秦尚把家里熬好的汤端出来,里面有裴冀丁拿来的黄芪党参,说:“花点就花点,咱家烧烤店赚着呢,别扣扣索索的。苏女士!你是大户人家的太太了!气势呢!”   苏春桃不理他这套,盛了两碗鸡汤,说:“大户人家什么啊,你存款有十万没有,咱家房贷还交着呢啊,你看看,喝点鸡汤药材都是人小裴给的。”   “哎,苏女士,谁是你亲儿子啊,裴冀丁一天就给你收买了?”   “有眼缘!”苏春桃喝着汤,心说哪是一天啊,人陪着我好几天呢。   秦尚也惊奇裴冀丁能给他妈买这么些东西,还把人给收买了,他妈妈眼睛刁钻,什么人都能挑几根刺,怎么到了裴冀丁这,就哪哪都好了。   秦尚把这事给白汎说了,白汎也奇了。   让苏春桃对他看的顺眼花了白汎一整年时间,刚开始一见面就偷偷跟秦尚说白汎看着就相貌狠,不知道干什么的,你别被骗了。   苏春桃女士眼睛毒辣,把白汎里里外外看了个透,最后也是看在他帮秦尚不少忙,讲义气的份上才让人入了眼。   “那我还真错怪人家了呗,得,过两天我回去就请你俩吃饭,负荆请罪行吗?”   秦尚说:“负荆就算了,没人稀罕。你那怎么样了?”   “人跑了,但还了点钱,能回去交差。”白汎概括一句,“这事完了我就想着怎么脱身了,这工作真不是人干的。知道不,今那小子感觉招了不得了的东西,人都瘦成皮包骨了,那眼窝跟俩皮蛋一样,忒吓人。”   “早走了好,你老婆还跟我说你再不回去她就考虑再嫁了。”   “滚蛋!有你这么损的吗?”   “得,不损你,什么时候回来?”   “得个一周时间,你妈那没事了吧,检查都过了?”   “差不多没事了,肿瘤位置比较难办,但没有恶化倾向,留意着就行。”   “哎,那就好。”   秦尚挂了电话,想给裴冀丁打去,好好谢谢人家,结果想起来,自己没有裴冀丁的电话。   这下可惊坏了秦尚,他和裴冀丁一来二去,也算个朋友了,竟然连个电话都没有。   秦尚想了想,给裴冀丁发了条微信。   秦大善人:139xxxxxxx,我电话,下周白汎回来,宰他一顿。   不过几分钟,微信响了一声。   不想好好活着:150xxxxxxxx。   不想好好活着:礼尚往来。   不想好好活着:你也不怕我给人宰秃噜皮了。 第18章   苏春桃出院后,裴冀丁就没去看过她了,但苏春桃时不时给裴冀丁发点图片,都是自己在家捣鼓的吃的。   有卷的跟梅花一样的枣馍,有烙的葱油饼,有炸的油条,看得裴冀丁目瞪口呆。   在裴家做饭的都是厨师,裴文德吃的很养生,每天都煲汤,上桌的菜也要精致好看,这些家常的妈妈菜,裴冀丁从没吃过。   苏春桃叫裴冀丁去拿,说要是裴冀丁忙了就给他送过去。   裴冀丁没敢要。   前段时间光顾着去看苏春桃,调酒的进程都落下来了,再放徐丽鸽子,裴冀丁觉得自己会被老板给抄了。   让苏春桃过来,那更不敢了。   万一让人知道他住这么破一间房,早出晚归,上的晚班都是去gay吧给人送酒的,不得被人误会死。   裴冀丁只得说自己忙,有时间了一定过去。苏春桃也不强求,知道小年轻都拼事业,说你来了就给你现做。   裴冀丁现在学了五六种酒,能做出来的有五六种,但做得好的一种也没有。   徐丽最好的评价就是:“能喝。”   唯一捧场的也就是陆朗,但这人喝下的说是酒,心里想的却是醉了以后的事。   裴冀丁今天下午把他会的都调了一边,给徐丽做点评,算是个小小的考核。   徐丽挨个喝了,说:“动作四分,味道六分,看在你脸的份上给你七分。”   裴冀丁乐了,说:“合着没这张脸,我连及格都不到呗。”   “你不废话吗?”徐丽也不客气,“专业的调酒师光是理论,品酒就得下三两年功夫,你就练了一个半月,给你五分三分都是感情分,想什么呢。”   裴冀丁有点失落了。   其实这事他心里清楚,调酒师的逼格高着呢,但这也是他第一个尝试的技能,学会一点就高兴的不行,哪想到一百层的楼梯,他才爬了半格不到。   徐丽看他不开心,笑了:“你小子不会指着这赚钱呢吧?”   “不行啊?你一个月一万多,我这出去三四千还拿不着?”   “你,光按调酒,我交完了你所有东西,五百都没人要。”徐丽没想到裴冀丁来真的,也不跟他贫,认认真真说起来,“调酒这个行业,看着光鲜,听着厉害,但要干出名堂来不容易。你姐姐我光培训就花了三年时间,学徒当了四年,青春年华都赔在里面了,才有今天这个成就。”   “技术没那么好学,就是外面卖煎饼果子的都有自己的学问。经验,时间,努力哪个能缺的了。”徐丽敲敲勺子,“就拿第二次教你的螺丝起子,橙子柚子我不知道练了多少箱,虽说书上有配方,不一样的调酒师却有不一样的偏好。冰块多少,果汁多少,用哪种西柚,这都是要经验试出来的。我以为你就是玩玩,钓凯子用的嘞。要是想讨生活,姐姐劝你找个靠谱点的,这行别沾。”   “你这是变着法赶我走呢。”裴冀丁挺不服气,但徐丽说的都是真话,他能听出好歹话,只是没想到还没一个月,遇到的曙光就不见踪影了。   “少废话,早知道是这我不招你了。”   裴冀丁当时往门口一站,徐丽就觉得这是哪来的富家子弟体验生活来了,一直以为裴冀丁来句号,学调酒,是想在圈子里吃得开一点,结果越看越不对,原来以为披着羊皮的狼,结果扒开了,却是只纯纯洁洁,龇牙咧嘴的兔子。   徐丽都有点后悔让裴冀丁进句号了。   gay这个圈子,有乱的,有不乱的。   其实和异性恋没什么不同。   有的为爱,有的为欲。   一丘之貉。   徐丽不是看不起弯的,她是看不起打着刺激,爱情,自由名号乱搞的。   本以为裴冀丁也是个乱来的,相处了一个月,人为不为爱不知道,但看着不像是会来一夜情的。   “别,你不要我,我现在就得睡大街。”   “少贫,你早点给自己想出路,这我一个人也不是不行,那房子可以让你先住着。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呆着干嘛。”   徐丽这话掏心窝子,句号乱的很,就算是个清吧,她也不觉得裴冀丁应该在里面混着。   裴冀丁点头应着,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至少现在他有房子,有收入,真要从头来过,没人能受得了。   这事没让裴冀丁愁太久,更愁人的来了。   这几天陆朗一次没缺席过,而且有种发达了什么都不怕的架势,自上次抓他手腕后,还动手动脚了好几回。   今晚上陆朗雷打不动,六点准时坐在吧台。   裴冀丁觉得这人无可救药,胡搅蛮缠的跟狗皮膏药一样,但耐不住有钱的是大爷,而且这酒吧里,没人敢惹他,他只得为强权低头。不过这低头,也没低多少,冷着脸递酒,没有一点阿谀奉承的样。   徐丽对陆朗感官明显不好,自陆朗断了几天再来后,徐丽就更不待见他了,都是能早下班就早下班,连带着裴冀丁也舒服不少。   今晚句号依旧人如浪潮,音乐一阵一阵的,听得裴冀丁有点心焦。   来吧台的不多,陆朗坐在那,跟放冷气一样,没几个人敢靠近。   裴冀丁察觉气氛不太对,徐丽一磕酒壶说下班,他二话不说就去了更衣室。   他刚一拐进小过道,就感觉陆朗也跟进来了。   裴冀丁皱着眉背对着人说:“我跟你说过不是你们那圈子的人,上赶着找骂呢?”   陆朗走进他说:“骗鬼呢。我怎么听说裴家二少裴冀丁男女不忌,迷倒了一批一批有一批少男少女,还因为玩男人给赶出家门了呢。”   “你他妈听谁说的!”   “砰!”陆朗趁着裴冀丁扭身攥着人两手给摁在了墙上,另外一只手刚好卡在裴冀丁侧腰,说“你那事迹一打听遍地都是,我以外多能耐多清高一人,陪你耗这么久,结果是个小骗子。”   陆朗比裴冀丁大一号,压得裴冀丁前胸喘不过气来。   他脑子一片混乱,裴家那点事早就让他给忘得烟消云散了,这会蹦出来到不伤人,就是心里觉着膈应,谁在后面嚼他舌根,又被多少人听了去,裴冀丁头一回觉得他的过去竟然有点见不得人。   “滚犊子!”裴冀丁往后一顶,把陆朗顶开半步,转身就屈膝朝人小腹顶过去。   那句小骗子给裴冀丁恶心的,浑身鸡皮疙瘩。   他知道句号里的人有的骚话连篇,但那是别人的情趣,他不管也就不管了,一旦搁自己身上,就哪哪都不舒服。   一大老爷们,被叫小骗子,谁他妈小,谁他妈骗子。   陆朗胳膊上那纹身不是白纹的,裴冀丁这一顶没顶到人,倒把陆朗惹急了。   都是血气方刚俩大老爷们,打起架来不是说笑的,从过道打到舞池边。   句号的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尤其看到打架的是陆朗和裴冀丁,起哄的更多了。   要么躲得远远的,以防引火烧身,要么在一旁摇旗呐喊,都是让陆朗加把劲,抱得美人归的。   这一喊把裴冀丁气得不行,果然这破地方就没一个好东西,脑子,理性都丢到外太空了。   裴冀丁抽空看着周围俯视他,看热闹的嘴脸,心里一阵犯恶心。他原来就游走在这群人中间,和他们同流合污,每天搂着一群少爷公主,活的云里雾里。   这就是以前他。   和这些他恶心的人没什么两样。   徐丽是对的,这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留在这,就跟一只留在井底的青蛙出了井,跳进了另一口。   真没出息。   徐丽早就走了,好在章学茂在店里,叫人拉架。   陆朗没想把裴冀丁怎么样,毕竟他心里有那么多旖旎心思都没实现,以为是只长了爪的小野猫,结果是只獠牙藏起来的老虎。   男人到了打架这事上,又是势均力敌的形式,哪有能输的架。   裴冀丁被人架着往旁边拖得时候,抽空给了陆朗一圈。   一前一后,都是他多揍一拳。划算。   两人都喘着气,章学茂让裴冀丁先回去,把陆朗请到包间安慰。   裴冀丁衣服没换,走一路,围观的就让点道,他脸色难看,盯着周围跟看一群下水沟里肮脏的老鼠,那神色像瘟神,可怖又可怜。   换了衣服回家,徐丽的电话就过来了。   “听说你把陆朗打了?”   “嗯…”裴冀丁蔫蔫的,给客人打了,这不是闯祸了吗,“姐,对不……”   “干得漂亮!”徐丽豪爽的哈哈大笑,“老娘早看不惯他了,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玩意。哎,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裴冀丁没想到徐丽是这个反应,说:“没,还没咋呢,先让我给揍了。”   “不错不错,有种。”徐丽笑完,又提醒他,“原本你没真惹上他,我不想跟你说这么多,脏了你耳朵,但是你既然都跟他杠上了,还是提点你几句。”   “陆朗这个人手上不干净,原来就是混混,还坐过牢。前些时候听到有人说他去买了点不该买的。以前跟他好过的不计其数,也没长久的。你小心点他报复。句号的工作能辞就辞,你找着新的了跟我说,赶紧走。” 第19章   因为徐丽的强烈要求和明令禁止,裴冀丁往后几天再没去过句号。   正好有几天空闲着,可以去看看苏春桃。   苏春桃惦记裴冀丁惦记好久了。每天跟他吐槽秦尚,说出了院了就没人权了,秦尚这小没良心的来看看她都不来了。   其实离苏春桃出院也没过几天,裴冀丁知道苏春桃就是说笑,乐得跟她一起骂秦尚。   苏春桃知道他明天要来说今天就要蒸点包子,炖肉,要拿出她看家的本领,保证让裴冀丁来了不想走。   裴冀丁看屏幕看得都笑傻了,心里暖洋洋的。秦尚那边也跟他约了吃饭的事。只是白汎那边似乎一直忙着,还没定下来。   陆朗这人慢慢在裴冀丁生活里淡化,却没想到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联系上裴冀丁了。   这人是章学茂。   章学茂四十多了,一向端着老绅士的架子,这个电话打过来,是求和的。   “陆朗还存着气呢,搅和的你丽姐和我的生意都快做不成了。徐丽为这事吧台几天没开业了,手机也关机了,这事你知道吗?”章学茂说话不急不慢,听的人舒坦。   这事裴冀丁真不知道,徐丽说了让他另找工作以后再没联系过,后来裴冀丁发的微信都没人回,没想到竟然被他给连累了。   他一大男人,不能让徐丽一女人替他抗事,回到:“这事丽姐没跟我说,您打过来是有什么法子吧?”   “挺聪明的,这法子跟你丽姐商量过了,她现在不好出面,让我来。这有你一合同,我们算个解约,就算你跟句号两清。陆朗真找上门来也不能怎么着。”   裴冀丁合计着是个法子,谁知道陆朗跟个疯狗一样,还咬到徐丽那了:“行,什么时候吧?”   “今晚上你看成吗?我九点能在店里”   裴冀丁答应了,他给徐丽发了条微信,说给她添麻烦了,他解约了这边会尽快搬出去。   下午三四点到句号,句号果然贴着停业的牌子,章学茂给他开了门。合同是摆好了的,章学茂给他倒了杯酒,自己也拿了一杯,面色憔悴不少,他指指合同说:“你看看,没问题签了就行。”   裴冀丁翻完了合同,第一份是他和徐丽的,签名字迹都没错,第二份条款也没什么问题,就签了。   章学茂收起合同,松了口气,朝裴冀丁笑笑:“说实话,本来不该让你担这个责任的,陆朗这人太野,不好惹,对不住。”   他举起酒杯:“来了一个多月,也没怎么跟你说过话,喝一个?当给你赔礼了。”   “没有,”裴冀丁跟他碰了一下,“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裴冀丁从店里出来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天黑了个全。   句号这条街看着破,夜色一遮,就剩点颓废的美感了。   裴冀丁抬头,天上零星几颗星星,没有在城那边的小胡同里多,空气也没有胡同里好,那种生活的忙碌和朴实的味道,比句号混乱甜腻的气味好闻了不止一倍。   他慢慢悠悠走着,踱步到老小区后面的街道,这路他走了一个月,如今却有点陌生。   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酒吧不是个什么好选择,但切切实实是这么些天来他呆的最能应付过来的地方。没有一无所知的不安,所有场景,人群,他都熟悉。   本以为找到了折中点,混了这么些年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无,结果只是再次证明他以往的生活是真的不可取。   打开手机想给徐丽发条微信,却看见了好几个未接来电,和一条微信消息。和章学茂谈解约的时候,他手机静音了,没听见。   打电话的是徐丽,小街道信号不好,微信转了半天才蹦出来。   丽姐:裴冀丁你在哪呢!?什么解约,你他妈说什么屁话呢!?赶紧给我回电话!   裴冀丁愣了,左上4G早变了2G,微信上面有个红色的警示框,显示网络未连接,徐丽可能不止发了一条微信,但他收到的就只要那一条了。   如果徐丽不知道解约,那这事就是章学茂自作主张,为了什么?为了躲陆朗?   脑子冷静下来,这事逐渐变得不对劲。章学茂如果这么怕陆朗,这句号能开成吗?那人一看就是老狐狸,真说陆朗能把控住章学茂,裴冀丁还真有点不信。   他慢慢往前走着,思来想去,心里有点不安生,手上编辑了条短信,刚到小区门口,听见后面有人叫他。   “好久不见啊,裴二少。”   裴冀丁飞快的在收件人列表出来的时候点了第一个,没看是谁,把手机揣起来,吐了口气,转身看向身后的人。   “好久不见,陆朗。”   其实拔腿就跑是最好的选择,陆朗这人和白汎不同,身上带着暴躁的,出格的气息。徐丽说他动了不该动的东西,那是什么,毒品,军火,还是人命,每一个词想起来就让人牙齿发酸。   他不过一个玩得开的富二代,这些真正越了界的,在灰色地带里蠕动的东西,不是正常人能接受的了的。   这条后街没什么人烟,是去句号的近路,不临街道,商铺都荒废着,下午两三点可能还有人来遛弯,天一黑,就彻底没了人气,寂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是个绑架杀人的好地方。   裴冀丁的心脏狂跳,他懒了这么些年的心脏从没有这么狂躁。陆朗不是一个人来得,他刚就瞧见了,远处还有一两人站在阴影里,手里看不清拿着什么东西,但总归不是来英雄救美的。   陆朗带来的是未知,对危机的预感让裴冀丁整个人都调动起来,像受惊的野兽。   他浑身冷汗,陆朗却游刃有余,挺欣赏满脸戒备的裴冀丁,打趣:“这么生硬干什么,打架的气势都哪去了,那会怎么不见怕我呢。”   “找我干什么?”裴冀丁看他一眼,没心思跟他斗嘴。   “不干什么,问问裴二少能不能赏脸喝杯酒,交个朋友。你爹我们都熟悉,你一小儿子被这么赶出来,还沦落到句号给徐丽那女人打工,不觉得憋屈吗?就那老小区的房子,亏咱们裴二少也住得下去,看得我都心疼了。咱们是什么人心里都清楚,一晚上的事,玩玩而已,两边都尽兴。你要钱,还是要帮忙我都可以给。怎么样,考虑一下?”   陆朗语气轻浮,每一句搁在裴冀丁耳朵里都让他反胃。   玩玩而已。   这话他听过不少次,从那群狐朋狗友嘴里,从夜店酒吧的各个角落里,从各种生日聚会里,最刺耳的一句,是从陶鸥嘴里。   感情到底是廉价还是高贵,怎么明明是个珍宝的东西,这么多人都不屑一顾,满脑子都是身体怎么缠绵,夜晚怎么暧昧。   那些临时的关系,冲动的行为,脱口而出的爱语,没有任何保障,不需要任何责任,所以肆意而大胆。   这是自由吗,这是开放吗。   裴冀丁想拽着所有人大喊,这他妈不是什么破烂自由,这叫不负责任!   没有负担的感情只能是块快要融化的浮冰,总有一天要融化,碎裂。看着晶莹剔透,其下却没有任何根基。   有人敢把一颗真心放在浮冰上吗?   没有。   所以所有人都一边保护着自己,一边等浮冰融化,好去寻找另一块看起来还结实的浮冰。   不是没有长久的,美满的家庭,只是这些不属于他罢了,摊上了陶鸥和裴文德这种父母,他的家庭必然不会美满。   像秦尚一家的裴冀丁不是没有见过,那么多家庭和谐,事业有成的例子在他面前晃着,瞎子才看不见,只不过都不属于他罢了。   脱了裴家次子的衣裳,忍了这么些天的贫穷和落魄,不是为了重蹈覆辙,变成一个留恋酒吧,为了他陆朗一个忙一把钱就颠颠上赶着献身的破烂玩意。   避之不及的东西,被人拿到面前来大肆夸耀,还一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嘴脸,是个人都不能忍。   裴冀丁深思熟虑,赏了陆朗六个字:“考虑你妈个蛋!”   对一个没权没势的打工的,陆朗觉得自己仁至义尽,给钱钱不要,帮忙不稀罕,一个惨兮兮啥也不会的废柴,竟然还不给玩了?   玩男人,逛夜店,大学不上去飙车。每个事迹看起来都和他陆朗一个德行,谁也不比谁高贵。怎么这会摆出一副清高样,给谁看呢?   “行。”陆朗笑了,“软的不行来硬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呗。要我说你眼光真不咋地,我陆朗好歹来实的,比起章学茂那个心眼黑的好上不知道几倍。你信他不信我,活该被算计,怪不得谁。”   “你什么意思。”   “不急。”陆朗打了个响指,“裴二少年龄小,我今天给你上一课,什么叫陌生人给的饮料不要喝。”   之前躲着的人看见指示聚过来,裴冀丁心里咯噔一下,陆朗一过来他就料到这是章学茂一定有参与,原本想着不过是把他行踪往外报,让陆朗来堵他,卖个人情,没想到连酒都有问题。   “你给我喝了什么?”裴冀丁脸色难看,试图感觉有哪里不对。   “可不是我给你下的药。”陆朗说,“是什么药过会你就知道了。” 第20章   苏春桃这会应该是睡了的,但裴冀丁明天要来,她一孤家寡人心里高兴,憋着气要给整顿满汉全席,好让人来了就不想走了。   从早上忙活到晚上,香菇猪肉的包子,好久没做过的炖猪蹄,还有豆沙馅的酥皮点心,都上了她的菜谱。   食材原料摆了一桌子,一天下来,豆沙炒好了,包子也蒸上了,肘子过了水用香料闷一晚好去腥入味。   窗外头黑了个透,苏春桃还是挺开心,这家里少了秦爸爸,秦尚为了忙烧烤店又出去住,好久没这么有人气了。明明就来一个裴冀丁,她却有种要过年的开心。   桌上手机响了一声,苏春桃去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裴冀丁,这小孩怎么今天改发短信了,她点开信息,顿了半晌。   苏春桃年纪不大,五十多,按她的话来说,正值青春好年华,美丽的晚年生活离她还远着呢。   年轻的秦妈妈一向关心国家大事,吃饭的时候法治新闻一直开着。那些个发短信求助,诈骗的例子没少看。所以这信息刚到手里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裴冀丁不是什么好人。   那条短信满共一个地址,一句救急。前无因后无果,垃圾短信都比这用心的多。   说白了裴冀丁终究不是亲儿子,两边都不越界,裴冀丁来看她,她也愿意给人准备吃准备喝,当个客人热情招待。但一旦遇上事了,对不知根知底的人的怀疑就从心里头冒起来。   这孩子什么意思,是遇上什么事了?还是发错信息了?还是要骗她过去抢劫?或者先卖卖惨,等明天了来借钱?   一个个念头从脑子里滚过去滚回来,苏春桃想起来第一次见面时抱着花的大小伙子。   看起来有点叛逆,还不适应做看望人的差事,所以有点忐忑。   苏春桃点了转发,给秦尚发过去,又打了个电话。   没有大事急事从来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的苏春桃竟然在大半夜发了条短信还打了个电话这事让秦尚十分惊奇,他接了电话,调侃:“日理万机的苏娘娘想起儿臣了,有事?”   “短信你看了没,这小裴给我的……”苏娘娘没有跟他打趣的心思,前半句焦急,后面有点支支吾吾的没底气。   小裴?谁?裴冀丁?   秦尚把对话页面收起来,点开了那条短信,手机那头苏春桃说:“妈觉得有点古怪,但他这孩子看着不像坏人,万一真遇到点啥呢,你看看,要是骗子就算了,要是有问题…要不你去瞅瞅?”   短信简明扼要,这地方是哪也不说清,救急是救哪的急也不知道,云里雾里一条短信,还发到了苏春桃那,实属诡异。   秦尚想想,回到:“行,我看看,有情况明天跟你说,这点了,赶紧睡去了啊,不然长皱纹。”   “你什么孩子啊!有咒你妈长皱纹的吗!马上去睡了,这事你看着点。”到底是自己的孩子,秦尚办事苏春桃不能再放心,嘴上这么怼秦尚,但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烧烤店还营业着,正是高峰期,秦尚走不开,这短信又不明不白的,不知道裴冀丁搞什么鬼。   秦尚把烤架上的金针菇翻了个面,给白汎发了条语音:“帮哥查查这个梅棠村小区是个什么地,周边有没有培训学校,或者是能调酒的地”   说完了,把好了的串拿起来,喊喇叭,然后把收银的小姑娘叫来说这波烤完打烊了,给客人们说声对不起。   白汎回的快,五六分钟就回了。秦尚点开语言。   “你找这什么地啊,想喝酒找我不行?这地我之前讨债的时候去过,一老地方,城区的犄角旮旯,周边啥都正经,就一个地让人瞎玩。那地可去不成,乱的很,而且那是个gay吧!”   秦尚愣住了。   不是说跟了个985的大佬学调酒吗?不是学徒吗?怎么就滚去gay吧了!   想想裴冀丁那会那个嘚瑟劲,秦尚有点上火,分不清这小子是跟他装傻,还是真就不是个好人。   gay吧具体什么样秦尚不知道,但白汎一句乱的很就足够给裴冀丁下罪证书了。   他不是没想过裴冀丁可能就乐意在那地方呆着,是他自作多情怕人家步入歧途,万一裴冀丁就是歧途里的人呢?   一次是走投无路,两次是巧合,那三次四次是怎么回事。   烤架上的烤串被翻得噼啪响,白汎还发着语音疯狂细数那家酒吧的缺点,生怕秦尚一时想不开走上不归路,喜欢男人去了。手机就放在一边,音量调的很大,一连几条语音跟轰炸机一样。   “你知道gay吧什么样吗,一群男人在里面喝酒跳舞,调戏来调戏去,恶心着呢!”   “还有,听我下面人说那里面不干净,万一强买强卖呢,万一你被骗了失身呢!秦尚你可别犯浑!”   “对,还有呢啊,谁知道里面的都干不干净,你随便牵个手跳个舞亲个嘴,万一染上什么病你对得起阿姨吗!再严重点!万一有嗑药的呢!”   白汎声嘶力竭,最后给了个定论。   “你就是搞男人也不能去那破地方!”   油星迸溅的声音和白汎的狂轰滥炸吵得秦尚心烦意乱,他脑子里逐渐出现一个小小的裴冀丁,一会被男人摸来摸去跳舞,一会被强买强卖,一会被诱导着嗑药……   他把烤串往盘子上一撂,对着喇叭大喊:“李叔!麻烦来帮个忙!”   最后从烧烤店疾驰而去的摩托上,还坐了个白汎。   白汎以为秦尚受刺激了,紧赶慢赶,一边发微信一边往烧烤店冲,刚到地就看见了跨上摩托的秦尚。   “不是吧!你这么急着泻火!”   “滚蛋!”秦尚没空跟他唠,“上来,救人去!”   “谁啊!让你跑gay吧救人?”   “裴冀丁!”   后面声音沉寂了。白汎心里惊呆了,怎么又是裴冀丁?   这人在他心里因为上次帮忙已经是个改邪归正,虽然有点小别扭但是人好心善的小兄弟了,这怎么还没两天,这人就给自己玩酒吧里面去了。   句号这个店白汎熟悉。主要是他的顾客里面,不少还就是那里面出来的,虽然酒吧正规,不犯法,但白汎觉得里面都是一群擦着法律和道德的边释放自己雄性激素的智障。   合着裴冀丁嘴里那老厉害的学徒,就学这里面来了!   摩托开得飞快,穿过闹市也就十分钟的事,一下车秦尚先在路边捡了块转头,白汎吓了一跳,心想来真的啊,环顾四周也去拾了块木板。   短信上的地址不是句号的,梅棠村小区四号门门口的老街,标志是半片枯了的绿化。秦尚想想这个描述就想给裴冀丁开瓢,看看这么一大小伙子,脑子里装的什么牌子的浆糊。   街道老得厉害,一看就是城市规划图上找不见名的,两边连个路灯都没有,也不宽,路也是坑坑洼洼的。   秦尚和白汎从四号门往句号走,看见了那片枯了的绿化。   白汎戳戳秦尚:“哎,那呢,是不是。”   顺着白汎说的去看,是个小拐角,隐隐约约有叫骂声,两人憋着气走进了,看见是个男人正倒在树丛里,旁边一个去扶,绿化带外边还躺着俩人,撕打成一团。   仔细看看能分辩出一个是裴冀丁,还一个不认识的,胳膊上全是纹身,满头大汗,嘴里冒着脏话。   这人比裴冀丁壮一圈,论打架裴冀丁气势够了,但体格不够,被男人摁着脑袋骑在地上。裴冀丁头发上不知道是血还是汗,看起来湿乎乎的蹭在地上,他后背起伏着,像在喘气。   这场面太壮烈了,秦尚看着难受。就像有人打了家里出去野的猫一样,心路历程大概是,我们家宠物错了,但要教训也是我来,你怎么能这么往死里整呢!那怒火刷的就上来了。   白汎也愣了,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秦尚骂了一句,掂着搬砖冲上去了,他对着那声音“诶”了一声,眼看着在树林里那俩玩意要拦,低骂了一声也冲上去了。   以多欺少瞬间变成了势均力敌,而一边已经损耗过度,另一边却拿了武器过来。   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这事最让人憋屈,陆朗废了老鼻子劲才制住裴冀丁,身上也没少挂彩。他都怀疑章学茂那个老狐狸喂的是什么药,这怎么上蹿下跳的这么精神。   他空着的手上虎口被狠狠咬了一口,身上也没少被裴冀丁拳打脚踢,他两个小弟刚捆住了手,就被裴冀丁弓着腰一撞一起撞上了绿化带。   “整的跟个忠节烈女一样。”陆朗看得目瞪口呆,把人拽起来,还没感叹完就被人瞪着踢了过来,结果两人就滚在地上打来打去。   强买强卖这事陆朗没干过太多,他虽然不是个好人,对于床上的事却又一种诡异的仪式感,两厢情愿才是最好。   这会是章学茂上赶着跟他说有个礼物,他才来的,哪想碰到这么铁一钉子。   眼见人终于老实了,他那点兴趣也给疼没了,刚想放人赶紧走,后背就被板砖砸了一下子。   “操!”陆朗从裴冀丁身上翻过去,揉着后背瞧眼前这人。   秦尚来得急,印着御字的围裙都没脱,手里握块板砖,像个做人肉包子的。   “你谁啊,多管闲事。”陆朗骂骂咧咧直起身,看看裴冀丁,反应过来,“你不会这货的男朋友吧?真行,放着以前就花天酒地的人来gay吧,你俩一个比一个奇葩,还跟我说不是这圈人,真当耍猴呢。”   “得,强扭的瓜还真酸,算我倒霉。”陆朗站起来,叫上那俩跟白汎眼瞪眼的小弟,“我还是说一句,这人之前是裴家的二少,耍的不知道多开,还跑到句号来调酒,真不像什么好人,你俩要是什么马配什么鞍也就算了,要不是,你不考虑考虑值不值?”   他话说完,一板砖就扔他脚边了,秦尚抬抬下巴:“管得着吗,赶紧滚。”   陆朗呲呲牙,看起来是懒得交缠,叫着人走了。   白汎把木板一撂,看看裴冀丁,说:“这咋整,送医院不?” 第21章   医院是不用去的。   陆朗到底是抱着一种用强没情调的征服心思,除了后面手腕被麻绳磨得破皮流血以外,剩下的伤都是裴冀丁自己造的。   肚子可能被踹了一脚,但没多疼。秦尚把裴冀丁脸转过来,额头上都是汗,皱着眉,脸色诡异的发红,嘴角还流着血,染了小半张脸,有点狰狞。   “诶,有事没事?”秦尚蹲下来。   “秦尚?”裴冀丁晕晕乎乎的,早就不知道谁是谁,哪是哪了。   “行,还认人,没傻。”秦尚准备把人扶起来,手碰到裴冀丁,发现这人身上烫的厉害,隔着衣服都能摸出来那不同寻常的体温。   白汎打量半天,说:“我说,他不会被喂那啥了吧?”   “哪啥?”秦尚问。   “你说啥,荒郊野岭,孤男寡男,后面的剧情还要我给你补充吗?”   荒郊野岭,孤男寡男,后面要么是擦枪走火要么是图谋不轨。   秦尚反应过来了,骂了一声去看裴冀丁。   对于男的也能吃药这事,秦尚只能说是听说。毕竟他一大好直男,实在犯不着尝试这么新奇的东西。   现在尝了这新奇玩意的人就歪在他身上,脸皱着,嘴里喘着粗气,面色通红,浑身发烫,看着有点像发烧,但带出来的诡异的暧昧气息,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忽略。   秦尚脸黑了。   “咋整,送去哪找个姑娘催催火?”白汎也没经验,提议。   “边去,你以为你地主呢,还找人催火。”秦尚把人推给白汎,“整车上先。”   “哦。”白汎把人整上车,说,“你这小摩托,带我一个也就算了,这再加一个,当印度阿三啊?”   “你先带他回去,我去个地方。”   “你去哪?”白汎察言观色,觉得秦尚不太对劲,那脸黑的,快能当煤炭烧了,秦尚不太高兴,为了什么而不高兴,白汎转头看看裴冀丁。   其实这个人吧,白汎感官不是太好。   裴家是有名的搞房地产的,他那一行接触的有钱人不少,知道点密辛也不足为奇,裴冀丁这三个字白汎没听过,但裴二少这个名号却是熟悉得很。   摸爬滚打这么些年,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什么德行,白汎太知道了,尤其是里面那群玩得开的,他见得最多。   裴二少这人一早就被白汎列入看不起也惹不起的名单第一名。对他们这些拼了命养家糊口的人来说,那群挥霍着票子,挥霍着青春的小年轻就跟二愣子一样。   不知上进在他们眼里是酷,是潇洒,是享受时间,但在白汎眼里,就是脑子有病,拿着最好的资源,却不拼搏,满肚子花花肠子。   越有钱越有权的人不一定最有素质和良知,他们这行借钱的把还钱的榨干压净的见得太多了。   借钱的人可恨,明知这人还不上还拽着人下套的难道不是更可恨吗?   白汎不仇富,但最恶心那些混日子,每天把颓丧当美学的人,裴冀丁是头号代表。因此在得知跟着秦尚的人竟然是裴冀丁的时候,白汎第一反应是把人往死里整。   这人就跟带着病毒一样,那种混不吝的生活态度,和秦尚完完全全不是一类人,跟着秦尚必然是看上了什么,说不定就在坑里藏着,玩够了就咬一口走人。   这么几次相处下来,裴冀丁的形象在白汎那里没多少改变,如果说因为苏春桃的事加了一分,那么在句号工作可以倒扣一百分。   他一直觉得秦尚是脑子进水,雌性荷尔蒙过剩才处处帮着裴冀丁,但后来察觉点不对来。   不管多一时兴起,帮完了,好好想想,怎么都能觉出来裴冀丁从骨子里就不是个好东西,但秦尚就跟上瘾了似的,裴冀丁发了朋友圈,秦尚还转发过来跟他说瞧瞧,人是真去学东西了。   如果是见义勇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哪有这么往后的后续发展,白汎觉得无论出于什么情感,把裴冀丁当儿子养也好,当宠物养也好,他秦哥绝对动了点真感情。   所以他也不说什么,只要裴冀丁不整幺蛾子,就当精准扶贫了。哪想裴冀丁搞出这么大一事,依着白汎对秦尚的理解,他秦哥不会这么算了。   秦尚的确没想这么算了。他现在气得厉害,说不上气谁,但大部分不是对着裴冀丁的。他挥挥手说:“别管,我一会回去。”   “哎哎哎!”白汎扶着裴冀丁,在后面喊,“哎,你不会去句号吧!那地方不能去!哎!秦尚!”   “操!”白汎看着秦尚的背影无语,骂骂咧咧跨上摩托,说:“就应该给你扔到荒郊野岭去,好好的少爷不当,祸害我们干什么!”   句号藏在热闹生活区的后街,都是黑白的牌面,秦尚的烧烤店是为了追随口舌的人开的,而这个在寂寥街道,孤独矗立的酒吧,就不知道是为了满足客人哪方面的胃口了。   玻璃门厚重,店里闪烁的红红绿绿的霓虹灯透过门扭曲,分散,里面音乐声震天,刺耳焦躁的音乐打不透玻璃,只有沉闷的鼓点传出。   这就是裴冀丁的世界。   秦尚这么想着,推开了那扇玻璃门,入口有保安守着,把秦尚拦下来,问:“有章吗?”   “第一次来。”秦尚手插兜,回到。   “这年头真是少见新来的,手腕来盖个章。”保安打量他两眼,拿出一个小印章,跟秦尚打趣,“看你应该不是下面的,这地方0都快挤满屋了,进去吧,保准都围着你转。”   秦尚看了眼手腕上的章,没搭理保安。   门口正对的吧台歇业了,没什么人在,旁边震耳的音乐聒噪的很,舞池闪着蓝色的莹光,灯球投影下来斑斑点点五颜六色的光柱,照在那群扭动着的人身体上,脸上。   秦尚插着兜,在空无一人的吧台坐下,看对面群魔乱舞。   没什么好吃惊的,进来了这地方,他也能一瞬间感觉到这里肆意张扬的气氛和裴冀丁是多么吻合。   那种慵懒,狂躁,不是只会伸爪子的小野猫,只不过是受了伤的老虎在休养生息。把人放在这里就如同把野狼放进了羊群。   舞池和卡座被灯光分割开来,在迷眼闪耀的光亮之外的阴影里,不少人跌坐在另一个人怀里,有的人喝酒,有的人亲吻,有的肢体交错,也不知道进行到了哪里。   灯光只给这些人留下了一个阴影,在黑暗中肆意生长的欲望变得更加大胆。   秦尚并不排斥男人和男人,甚至以往见到今天这一幕,他也不会有太多反应。   对于酒吧里那种未知的,无顾虑的,放松的状态,他了解得很,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能没有鬼混过一两次。   但搁在裴冀丁身上,他就觉得膈应,膈应的难受,像是极度的失落,又像是恍然大悟。   裴冀丁那股子不要脸的劲挺让秦尚喜欢的,外表凶的龇牙咧嘴,但戳进去还是个白里透着红的小孩。秦尚没想过这人外面那一层皮是哪来的,只觉着总归是个想走正路的,又挺有意思,交个朋友也好。   却没想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层皮照样是人用生活和经历一点一点贴上去的,黑的红的一和搅,哪有内里纯洁无瑕的小白兔。   裴冀丁在这地方是不是如鱼得水秦尚不清楚,但裴冀丁一定不讨厌这里。一个从监狱逃出来的囚犯会走回去吗?   同理,如果白汎说的裴冀丁以往的英雄事迹真的为裴冀丁不喜,他又怎么会愿意再把自己推向深渊。   只能说那段落魄的,流浪的日子只是个新鲜的尝试,这里才是别人的温柔圈。   也就是他脑子有病,真以为这少爷是个想要改邪归正的小可怜,还把人往家里带,甚至还让苏春桃沾上了。   想起他妈,秦尚脸就更黑了。   出了事裴冀丁不招呼他,招呼到苏春桃身上算怎么回事。   打架斗殴,喝酒撩骚,尽管不正经,好歹他秦尚也见识过,但是苏春桃呢?   秦尚不知道裴冀丁是怎么拿到苏春桃电话的。出了急事找人救急,找到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长辈身上,怎么想怎么奇怪。   他向来没后悔过沾染裴冀丁,就是白汎叨叨那么久,他也没把裴冀丁划为社交禁区。   但是现在,他后悔了。   眼看着时间越晚,这店里的玩得越开,还有几个往他这来,扑在他身上问要不要喝一杯。   如果裴冀丁去找个正经工作,哪怕是去擦车扫大街,秦尚都不会歧视他,但在这种地方工作,他却要考虑考虑。   说是偏见也行,说是刻板印象也好,秦尚就像个从昏迷中突然清醒过来的病人,无比明确的意识到,他和裴冀丁就是不该有瓜葛的两个人,阳关道和独木桥,各走各的路,交缠久了,阳关道要堵,独木桥也要断。   扒开缠在周围的人,秦尚最后看了眼那躁动的舞池,如同看见裴冀丁也笑着在里面晃荡,是他不敢想的熟练和融入,就像是误上了陆地的水生动物回归海洋。   这是人家的自由,人家的生活。   而他的自由就是小心着,别把自己和家人一起也陷进深海去。   保安看他插着兜出来,问:“哎,这么早走啊。”   秦尚点点舞池,说:“没一个看得上的。” 第22章   秦尚在保安大哥有点不服又有点夸赞的“眼界挺高”声中推开玻璃门,外面的天漆黑,一路萧瑟,只有他后面那间屋子在狂欢。   手机上好几个白汎的电话,秦尚打回去,那边立刻就接了。   白汎怒火中烧,憋足了劲吼道:“操,你个杀千刀的垃圾,终于肯接电话了啊!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怎么出事的是姓裴的,离家出走的倒成了你啊!”   “你在哪呢?”秦尚看了看周围一水的汽车,说,“来接下你哥呗。”   他那辆摩托在十五分钟后出现在了视野里,连带着还有气成河豚的白汎,握着车把的手好像随时能掏出根棒球棍朝秦尚抡过去。   “舒坦了?见过世面了?”白汎把头盔扔过去。   “嗯。”秦尚点点车把,“下来,我带你。”   “你可悠着点,飙车罚款呢。”白汎看了看后面那花里胡哨的店,又瞅瞅秦尚,觉得不安全。   “飙个鬼,我遵守交通规则的好吗?”   “真假的,你不会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会儿给吓傻了吧?”   “滚!坐不坐,不坐走着回去。”   “有人性没人性!哥们我大半夜不回家给你看儿子,还出来接人,你就让我走回去?”白汎嚎着,从车上下来,跨到后座去。   摩托车开得很稳,稳得白汎心里有点发慌。   其实裴冀丁怎么样白汎不太在乎。那小子跟头狼一样,偶尔看着像萨摩耶,但性子里满满都是野气。   这样的人,能不搭理最好。   他更担心的是秦尚。上一次秦尚这么冷静的态度还是因为他昨天作地要去闯荡新世界。   他俩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一起玩,但秦尚一直比他高雅,在家时不时看看书,还学过画画。   老胡同的孩子都野,而白汎是最野的那个。初中的时候抽烟打架,不想上学,整了一帮子兄弟,游戏厅迪厅没少去。   有时候秦尚也去,但最多坐着抽抽烟喝喝酒,老大哥一样,跟他们那群觉得自己酷炫拽的小屁孩不太一样。   这么一玩,玩到高二,他依旧混的厉害。学不好好上,三天两头逃课,秦尚有时候会跟着他闹,出事了也帮着打架,但课一次没落下过,在他们那胡同旁的高中一直年纪前几。   白汎知道秦尚和他不一样,打起架来愿意帮忙他就满足,不是一道人又能如何,照样拥有结结实实的兄弟情谊。   直到白汎想辍学跟着他们胡同里一个大学生出去打工,事情才变了样。   他爸妈不同意,怎么劝都劝不住,后来气狠了就打,打狠了就哭,家里闹了小一周。白汎气鼓鼓的跑秦尚这里来哭诉,跟他讲自己的宏图大业,三年就做包工头,包工头后面就是大老板。   秦尚当时在背英语课文,拿着书坐在学习桌前看他,听完了问他:“学你不上了?”   白汎点头:“不上了,没用!”   “那大学生上的哪儿的大学,学的什么专业,成绩怎么样,你知道吗?”   白汎答不上来。   秦尚又问:“你去打工,包工头录取你问不问学历,相关知识需不需要你掌握,你想过吗?”   “……”   “你出去了,留你爸妈在家,真有急事了你回不回得来?”   “你想好了还要去也行,”秦尚把书放下,看着白汎,“这胡同就当你没住过,出去了就好好拼,别死了就成。”   白汎那天晚上睡在了沙发,满脑子都是秦尚问的问题。   他和秦尚好像在他决定要出去的时候就分割开来了。什么叫胡同当你没住过,白汎琢磨了一晚,终于寻摸出点道理。   他出去了,家里肯定顾不上,光顾着和爹妈置气,想着出去了就是解脱,却没想过出去了,也把自己从他的过去脱离了。   胡同,学校,他家的小院子,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记忆里的泡影,三五年不回来,还能有谁记得他曾经在这条胡同里混吃等死呢。   所有的共同点都没了,还能做朋友吗?   白汎觉得不能。   第二天白汎家里人来找,白汎看了看秦尚,跟他爸妈回家了。   到底他也没跟着那大学生出去,后来听说那个什么大学生出去后进了传销,家里人快急死了,白汎才开始后怕。   秦尚成绩比他好太多,后来高考,白汎上了个技校,毕业后又被逼无奈给人讨债,哪怕这样秦尚也没说过要恩断义绝的话。   白汎问过秦尚这事,那时俩人都喝醉了,秦尚跟他碰了酒吧,说:“犯浑跟讨生活不一样,你要是犯浑犯彻底了,就跟我不是一路人,不是一路人了,还能有什么交情?”   这话白汎记了好久。   秦尚就是这么一人,只要你心是好的,向上走,再惨再不济他都不嫌弃,还掏心窝子帮你。但你心要是塌了,自甘堕落,这人立马说走就走,劝完就算,心铁的跟秤砣一样。   摩托先去把后座的客人送回来家,白汎从车上下来,在门口站了半天,说:“那什么,人在你家躺着呢,你俩别打起来啊。”   “我打他干什么。”秦尚看他一眼,“头盔你拿着吧,没地放。”   “哦,”白汎把头盔抱在怀里,“不是,你怎么想的到底,这人你要咋处理啊?”   摩托发动,秦尚握着车把说:“分道扬镳行不?”   白汎看着一车一人走远了,心想,裴冀丁这小子是真能作啊。   作没了这么好一颗心,不知道那小子发现了会不会可惜。   大半夜的小胡同挺寂寥,风声呼呼的。秦尚在门口站着,出于一种诡异的仪式感,不太想去掏钥匙。   为什么?他说不清楚。说不清楚的东西就没必要管,等感应灯再一次熄灭,秦尚把门打开了。   可能是走得急,白汎出来的时候没关灯,裴冀丁背对着门,蜷在小沙发上,后背都湿透了。茶几上放着没打开的医药箱,看起来还没来得及处理伤口。   秦尚把人扒出来,裴冀丁脸上的血蹭在了沙发上,他浑身汗津津的,糟蹋了沙发套不少地方。   沙发套是上个月苏春桃拿走刚洗的,深棕色的沙发套这会深一块浅一块,跟稀奇品种的奶牛一样。   或许是想通了,过几天就和这人没关系了,秦尚对着神志不清的混小子没那么大气头,唯一膈应的是裴冀丁怎么就跟苏春桃混熟了。   裴冀丁的药劲还没过去,他无数次挣扎着想往卫生间去解决一下,但身体没劲,软趴趴的。   不知道章学茂从哪搞来的破药,药效还带跟酒一样,有后劲的。   他在沙发上扭来扭去,却还记着这是秦尚家的客厅。找人来帮忙就已经是欠人情了,哪还敢造次,所以一直到秦尚把人翻过来,他下面那玩意都是直挺挺的,跟定海神针似的。   屋子里的吊灯亮的刺眼,把客厅每一处都照的清清楚楚,秦尚想装没看见也不成,扶着人肩膀的手顿时有点不知所措。   比他更窘迫的是裴冀丁,脑子晕晕乎乎的,意识却清醒了不少,本来夹的死紧的地方给他暖的热烘烘的,这会给扶起来,一岔开腿,裤子都ding起来一块,还正对着弯腰扶他的秦尚的下巴。   丢脸啊。   裴冀丁慌乱的合上腿,本就一片潮红的脸更红了,跟烙铁一样。这模样活像个被看光了的小姑娘,正害羞地低着头拿发旋对着秦尚。   “这就是你那985出来的调酒师教给你的高端技能?”秦尚往下瞟了一眼,没搭理尴尬的裴冀丁,指了指卫生间,“那儿解决去。”   “嗯……”裴冀丁感受到秦尚让开了,他腿发软,胳膊也是软的,章学茂的药跟软筋散一样,劲大得很,磨蹭了一会,才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什么,扶我一把行不,起不来。”   秦尚把卫生间门打开,走回沙发给了裴冀丁一条胳膊。   等蹲在了马桶上,门被“咔嚓”一声关上,裴冀丁才清醒一点,后知后觉得发现秦尚似乎对他有点冷淡,好像不止工作给搞砸了,还有什么正在离他而去。   不过天大地大的,身体最大,那么一两秒的清楚,也被忽略了。他两腿曲着,放在马桶圈上,脑子混混沌沌,总觉得不舒坦。   二十二的人了,这种事裴冀丁没少干,但没有一次这么憋屈,像是负担,像是诱使他犯罪的毒苹果,做完了,脑子清醒了,就会有更可怕的事等着他。   他身体伏在浪潮里,一股一股的浪花涌动着,却没有一个能撬开蚌壳。   脑子混沌,惦记着秦尚,突如其来的情感就好似催泪剂,那个迷迷糊糊中站在他面前,像天神降世。   久冻成冰的湖面裂开了一个缝,渎神是人的本能,裴冀丁恍惚间盯着秦尚的脸,身体突然像炸开了的烟花,炙热,兴奋。   而后现实的烂事又占据脑子,拉锯着,揪扯着,在他耳边耳语你过线了,你出格了。   像一出暗黑童话,刺激,但悲伤。   秦尚在外面站着,沙发上是潮的,还发着热,他不太想坐下去。卫生间里面安静的厉害,偶尔有压抑的呼吸,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只偷腥的小猫。那动静没一会就停了。   一二十分钟左右?秦尚不知道,他在外面立着,无知无觉的,就静静听那里面泄露出来的一点点声音。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酒吧,同性恋,偷窃,无业游民。   这些标签组成了一个裴冀丁。   尽管看起来并没有那么不济,但往深处思考那么两下,就发现这人就像个被后人撒的满是墨点的世界名画。   吸引人,但同样丑陋的厉害。互不干扰,就当缘分到此,做个奇异的摆设,其实也不错。   不然交情到了后面,他看不惯裴冀丁,裴冀丁嫌他管得多,老套,谁都开心不起来。   钟表指针走得多了点,卫生间的门把连转动的迹象都没有,里面那点暧昧的声音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秦尚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会,敲响了卫生间的门:“好了没?” 第23章   裴冀丁正曲腿蹲在马桶上发呆,他手里握着手机,满心想的都是,完犊子。   听见秦尚叫他,卫生间的门把还转动了两下,生怕秦尚就这么进来,裴冀丁慌乱的回到:“缓会!”   他把手机塞在兜里,终于动弹起来,拽了张纸胡乱清理了一下。   老天可能就是看不惯他好过,怎么随便一发就给了苏春桃,还惹来了秦尚来帮忙。   他脑子还算清醒,清楚地记的陆朗都是怎么评价他的。想他还大言不惭说自己找了个985的大佬教调酒。   这下怎么圆?说这大佬其实是个gay,他在句号什么也没干,就学东西了?   谁信啊!   况且,秦尚还想听他解释来解释去吗?裴冀丁想想秦尚回来后的反应,一言一行都是漠不关心,就想随手救了个路人,这事完了,各干各的,话都懒得说。   他理亏的厉害,句号在他心里本就是个深渊恶地,自己都嫌弃的地方,哪来的立场跟别人争论说这地方挺好,不乱,是自由和开放的代表。骗鬼呢?   要裴冀丁自己想,也只能说出来:我知道这地方不好,但我不会别的,所以只能在这里打个工挣点钱先。   听着就不上进,听着就想翻白眼。   对秦尚的反应,裴冀丁有点难受,比陶鸥冷着脸跟他说咱俩没有太大关系都难受,他有点委屈,又觉得自己活该。   扪心自问,再来一次,他回去句号吗?裴冀丁想想,告诉自己,他还会。   酒吧夜店比任何一个地方适合他这种人,就像上瘾的瘾君子,有了药就舒服,在麻痹的痛苦中活下去,没了就浑身疼,空气里都有刺,就算知道不好,不能,还不是被吸引着上赶着去送命。   能戒吗?   能。   有人愿意帮他戒吗?   没有。   说缓会也不是借口,他腿都还软着,那玩意半抬着头,药劲给的力很诡异,感情上没需求,身体却有点迫不及待。有点难受,像是明确的感受到自己变成了四足的兽,有点咬牙切齿的羞耻。   裴冀丁本来想着什么都是他自己作的,受也就受着了,可能是药弄得他一大老爷们有点敏感,也可能是这会站也站不直挺,胳膊也软,他撑着身子起了半道,一下又跌回去,裴冀丁顿了一会,头一次觉得他有点扛不住了。   这个“缓会”的“会”长的厉   害。秦尚出于礼貌等着,然而里面发出“嘭”的一响后,他站不住了。   叫了几声没听见人回,秦尚拧了门进去。   没见人摔得四仰八叉,也没见什么东西摔碎了,只有一个人埋着头蹲在马桶上,裤子都没穿好。   “你这干嘛呢,还晾干呢吗?”秦尚松了口气,问。   没人回,蹲着的人可能动弹了一下,也可能没动弹,就那么把自己搁马桶上,动作跟思想者有点像。这么沉默的裴冀丁真是稀奇了。这算什么?还闹脾气了?   他这边又是找人又是帮人的,怎么还得受气了。   本来就压着火,还带着对裴冀丁有点失望的情绪,这么一整,秦尚有点烦了,他走过去,裴冀丁感觉到有人,身体扭了一下,往背着秦尚的地方侧了侧。   “喂,”秦尚叫了一声,见人没搭理,也不客气,把裴冀丁曲在身前的腿扒开,掐着人下巴给人头抬起来,“你躲……”   话没说完,手就给人拍开了。秦尚有点愣,头皮都发麻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裴冀丁哭了。   这混小子窘迫的样子秦尚没少见。偷东西被抓,被人打了在门口可怜兮兮的蹲着,可还没一次看到那双眼睛往下滴水的。   好像无论多惨的境遇,裴冀丁永远都像带着刺的刺猬,柔软的肚腹从来不会向着外边。可没成想,刺猬也有利刺都被扒光了的那一天。   裴冀丁哭得无声无息的,被人捏着下巴,那双眼睛睁着,苦着脸,里面的委屈都快满溢出来。   常听有人说哭得像溺水的人,秦尚嫌矫情,这会看见了,只能觉得说这话的人嘴太刁。秦尚不知道裴冀丁被什么溺毙了,只知道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裴冀丁歪过头,拿手蹭着眼睛。   人的情绪来得有点奇怪,那个点到了,泪水说下来就下来,那个点一过,就是看再惨的电影,也半滴哭不出来。   记忆里最后一次掉眼泪是什么时候裴冀丁记不太住,可能是初中,也可能是更早的时候。   他不习惯这个行为,起先是哭了没人看,后来是哭了也没用。就这么没撑住一次,还让人给碰上了。   裴冀丁没觉得多羞耻,就觉得有点不太合适,毕竟他不要脸,丢一回和丢两回也没什么差别。   不过这么一哭,好像把药给代谢了。他晃晃悠悠从马桶上起来,水也没冲,下面还留着一滩东西,有点尴尬。   裴冀丁摸摸鼻子,按了冲水键,说:“亏得你英雄救美,不然今天得出大事。”   他语气跟没事人一样,哭也没嚎啕大哭,就好像撑得久了,就意思意思掉两滴雨宣泄一样,就是嗓子是哑的,身体的疲惫也透着喉咙往外显露着。   裴冀丁说着往卫生间外走,还不忘洗了洗手。   那个仿佛被压垮了的巨轮的表情就好像是秦尚的错觉,转瞬即逝,一回头就又成了那个老油条一般的裴冀丁。   裴冀丁腿虽然软,但耐不住经折腾,秦尚的态度挺明显了,他也不太想在这招人嫌。   外套给他蹭在了地上,低头去捡时,瞥到了沙发上那些尴尬地痕迹,裴冀丁拿起衣服,拍了拍沙发背,说:“呃,要不过两天我来给你拆了洗一下?这会带回去怪不方便的。”   秦尚理智的没去问裴冀丁眼里那几滴水是怎么挤出来的,两人心照不宣,如同没发生一样,他靠在墙上,抱着胳膊问:“你那腿还打颤呢吧,准备咋回去?走到你那什么梅棠村,天都亮了。”   知道他说的在理,裴冀丁没辙了。走不走回去的都不是大事,大事是他不想在这呆着,又或者是怕秦尚嫌弃他在这呆着。   从小到大,裴二少没怕别人嫌弃过。裴文德嫌弃他十几年了,他那比城墙拐弯还厚的脸皮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该干的事一点没少干。   但到了秦尚这,裴冀丁情不自禁就顾虑起来,拼了命的想留个还差不多的印象。   虽然每次都未遂,好歹也是个态度。   被不太上的了台面的药折腾了几个小时,脑细胞早就耗尽了,裴冀丁停了半晌没想出个好法子,干脆往沙发上一坐,说:“那要不你在行行好,收留我一晚?”   这话说完,他觉得自己有点不知好歹,硬着头皮看秦尚,心想要是被赶出去走回去也不是不可以。结果秦尚看了他一眼直起身来进卧室了。   过会,秦尚抱了床被子,扔在了裴冀丁身上。   秦尚家的被子都是苏春桃去挑的,鸭绒被芯,蚕丝被套,是家里的大件。秦尚家虽小,但苏春桃也买了两床给他备着。   被子软和的不像样,虽然秦尚丢的随意,但打在裴冀丁身上就跟个毛茸茸的大熊抱过来似的,兜头罩脸的给人裹了起来,柔软暖和。   裴冀丁从被子堆里把自己挖出来,盘腿坐着,抱着被子看秦尚。   后者扔完了被子又扔去一个枕头,说:“被子别耷拉在地上,不然我妈能举着拖鞋来追杀你。”而后连个眼神都没赏给裴冀丁,关门睡觉了。   裴冀丁不敢让被子挨着地,就手脚并用的拥着,和被子蜷在沙发上。   他到底是累得狠了,被子也暖和,此刻全是放松了下来,脑子里跟过电影一样闪着今晚的事,不一会就睡死过去了。   失去意识前想的最后一件事,是怎么秦尚家的沙发比他那小破屋的床还好睡。   裴冀丁睡得舒坦,隔着面墙的秦尚却失眠了。   他半夜出来去瞅了瞅裴冀丁,这人真的跟八爪鱼一样侧躺着,把被子当个球抱着,一点都不落地。眼角还有点不明显的泪痕,挺乖巧的窝着,头发也凌乱,衣服没脱,有点惨兮兮的。   秦尚原打算等人办完了那事,清醒了,就说清楚,划上楚河汉界,再不交往的。可一瞬间看到了那张像是站在悬崖边,随时会崩溃的脸,秦尚犹豫了。   单方面给一个人打上否定的标号是自私的。裴冀丁一闪即逝的脆弱让秦尚动摇了,至少藏在他家卫生间里蜷着身子的裴冀丁和那个混乱的,不像话的酒吧没有一点可以相通的地方。   秦尚很清楚裴冀丁什么地方踩到了他的底线。   苏春桃对裴冀丁的巨大善意让秦尚感觉像是只被偷了巢的鸟,裴冀丁是怎么跟苏春桃说的,他干什么,是什么样的人,又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如果裴冀丁坦诚相告,以他老妈那嫉恶如仇,最爱乖乖女的性子,对裴冀丁不会是这么一态度。   所以裴冀丁说了谎。   一个人没工作,穷,不上进,都不是他对裴冀丁失望的点。让他感到气愤和危险的,是裴冀丁的隐瞒和欺骗。   和苏春桃有联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去句号工作他秦尚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为什么裴冀丁要瞒着他?   他生怕这人是包着高档糖纸的低劣货,内心里不怀好意,坑了他也就算了,但是带上了苏春桃,秦尚就得探究探究裴冀丁究竟图什么。   秦尚弯着腰凑近裴冀丁,手指在熟睡的人额头上警告似的敲了两下,说:“你最好有个靠谱点的解释。” 第24章   裴冀丁是被热醒的。苏春桃选的被子薄厚正好,但耐不住沙发太小,一层两层叠在身上,给人捂得痱子都出来了。   他满头大汗的睁眼,有点喘不过气,手脚折腾了两下却被压的僵了,一时间抱着被子的人跟翻个的乌龟似的,四脚朝天。   这么闹腾一会,沙发先经不住了,这么大点地方,翻个身就往下掉。感觉背空了的裴冀丁在被子团里嚎了一声,还在思考怎么样着地能保住苏春桃刚洗的被子,突然感觉身子被挡住了。   被子团被挪开,裴冀丁往上看,看到了一双大手,一团被子,和修长的腿,他身子就被腿顶着,勉强侧躺在沙发边缘。   “真敢睡啊你,我以为你得让王子来吻一口才能醒呢。”秦尚等裴冀丁躺稳了,才把被子抱去了卧室。   裴冀丁看了眼表,下午三点,他一觉睡了半天,怪不得别人调侃他睡美人。   “你今天不去店里啊。”裴冀丁坐起来,揉着酸了的肩膀。   “不去,”秦尚放完被子,又拿过来一杯水递过去,“今天主要处置处置你。”   裴冀丁心里咯噔一下,战战兢兢接过水杯,体会到了一种逃学被班主任抓现行的紧张。   “第一,为什么骗我说找了个老师当学徒,说吧。”   秦尚板着脸,凶的厉害。这幅表情裴冀丁只在他大哥裴冀北身上见过,那种来自兄长的质问。   还上学的时候,作业签字裴冀丁从来不找裴文德,只找他哥。裴冀北是典型的三好学生,没有一个老师不喜欢的那种。   裴冀丁也喜欢他哥,对于裴文德什么期望都给予裴冀北而吝啬的不愿给他一点点这事,裴冀丁其实心服口服。   他恨裴文德偏心,不把他当回事,但他挺喜欢裴冀北。   高考之前他不是太出格,是因为裴冀北一面读博一面在家看他的模拟卷,带着细框眼镜的裴冀北和秦尚一样,拿着他的卷子,一题一题的对,然后说:“第一,这个知识点你记错了,第二,你这里算法粗心了。”   那是裴冀丁最中规中矩,也最接近正常孩子生活的日子。   只可惜后来裴冀北出国,常驻国外,学业事业忙得两头转,一年也回不来一次。裴冀丁生命里那个唯一用真心教导他的人也不见了。   对裴冀北,裴冀丁一方面是敬佩,一方面还有点怕他。这种害怕几乎成了条件反射,导致秦尚这么一问,他先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其实这事好解释,虚荣心,一时糊涂,想炫耀炫耀,每个都是好借口。但裴冀丁不太想敷衍。   平心而论,他没钱没势,也就是好命遇上一个秦尚,给吃给住,还救人于水火。   对着这样一个恩人胡说八道,就是给剖开了躺在砧板上的猪都得寻思寻思是不是把心找回来按上,说句真心话再死。   裴冀丁追根溯源,这句假话的的确确是他一时冲动,要不是白汎当时那么一嘲讽,他能牛皮吹到天上,把自己夸得天赋异禀吗?   但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裴冀丁对自己还是知根知底的,从“调酒师学徒”这五个字他就开始自欺欺人了。   徐丽直说了他就一打工的,句号那群客人看来,他说不定还是个寻着机会钓凯子的心机婊,这名号不过就是给他自己一个台阶下,告诉他这一步不是重蹈覆辙,不是不长记性没出息的有滚回以前的生活,混吃等死。   但这能说吗?告诉秦尚他原来是个混蛋,走投无路,决定再此做个混蛋但是心理上过不去就自欺欺人,结果骗过了头连他一起骗了?   裴冀丁犹豫了,怎么想这话都不是人能说出来的,听起来像个十足十的渣男。   他不说,秦尚也不逼他,看了他两眼,又问:“你怎么有我妈联系方式的?”   裴冀丁看了眼秦尚,秦尚气定神闲的坐着,好像什么事没有,纯唠嗑。   但是裴冀丁知道不是。   他可以面不改色地说“怎么,去看阿姨要个电话都不行”,但他不能面不改色的接受秦尚怀疑的眼光,他心虚。   对秦尚最大的图谋不轨,就是他瞧上了秦尚的生活,他的家,他的工作,他的朋友,秦尚周围的一切都闪着光,平凡但温暖,是他裴冀丁这辈子从来没感受过的东西。   他像一个小偷,像个骗子,表面称兄道弟,背地里却想方设法地,贪婪地偷窃着秦尚拥有的温暖。   他没什么坏心,但这种诡异的,畸形的心思暴露在阳光底下就显得丑陋不堪。   不敢说,也不敢再骗人。   裴冀丁在秦尚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知道秦尚察觉了一点不对。   可能并不清楚他的具体想法,但证明了他的行为越界了,触碰了秦尚的底线,所以秦尚起疑了。   而这点只是疑惑的猜忌在裴冀丁看来,就是完了,被发现了,像是被掀开了居所的虫子想要从石头下疯狂逃散,裴冀丁的心砰砰地跳着,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紧张在秦尚看来很怪异,秦尚本期待着裴冀丁把背靠在沙发靠背上,两手两脚都张扬的伸展,然后挑衅地回他一句什么,无论什么,反正嚣张的要命,让人听了想揍他的那种话。   但是裴冀丁没有,这两个问题,裴冀丁一个也没答上来,一个也没解释好。   秦尚有点失望。   这种心情很怪异,像是给予了厚重希望的礼物打开不如人意,那厚重的希望来得奇怪,不如人意的失落也来得奇怪。秦尚不好解释,只打算及时止损。   “那我问下一个。”秦尚弯着腰,手肘撑着膝盖,裴冀丁能感受到他的低气压,“白汎跟我说你是裴家二少爷,真的假的?”   “真的……”   “他说你玩男人,真的假的?”   “点过少爷,不过……”   “那花臂男说你原来花天酒地,真的假的?”   “真的,但……”   “我问完了。”   他给了裴冀丁一次机会,事实证明,他可能真的只是看走了眼,把一只吃肉的狼当成了拆家的哈士奇。   秦尚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说:“我让白汎调查过你,侵犯到你的隐私了不好意思,后面导致你被白汎揍了一顿,这也算我的错,这回我救你一次,加上之前让你在家借住的两天,咱俩的债也差不多平了。”   “这话我说了可能有点出格,但酒吧这种地能不去还是不去,昨天那种情况再来一次,可没人再去找你了。你帮着看我妈的事我还是说一句谢谢,不过她年龄也不小了,大半夜的提心吊胆也经不住,以后还是别劳烦她了。”   “咱俩不算是一路人,这段日子就当是缘分了。这地你先住着,等修整好了,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一卖烧烤的,经不起你折腾。”   裴冀丁听懵了。   从秦尚第一句话第一个字,到最后一句话最后一个字,他脑子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秦尚快刀斩乱麻,把他俩的帐一笔一笔算得清清楚楚,连他客套的机会都不给,临别忠言和绝交宣言连环砸在脸上,裴冀丁傻了半晌,心才开始一抽一抽的疼。   委屈吗?真委屈。   活该吗?真活该。   裴冀丁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也不认为自己是个坏人。   遇上秦尚可以说是他那段操蛋人生结束的标志,秦尚的生活充实,热闹,就想摆在橱窗里精致完美的食物模型,他馋得流口水,却没有能力购买。   他遇到的每个善良的人,徐丽,苏春桃,包括给他介绍工作的餐馆老板,都告诉裴冀丁他没见过的世界有多好。   裴冀丁尝试着努力,尝试着改变,但天不遂人愿,他好像总是走错一步,总是把自己跌回那个几丈深的洞里。   昨晚那股子难受劲又上来了,但脑子清醒了,也不会扛不住,毕竟他也不是多无辜。   酒吧的工作他自己选的,去接触苏春桃也不是没有私心,明知道陆朗是个定时炸弹却还句号呆着,哪一步都是他走出来的。   不怪秦尚对他失望。如果把他这个人的事迹挂在墙上,那必定是满篇的污点,什么人见了都要避而远之。   裴冀丁很感谢秦尚。秦尚这个人,活成了裴冀丁心目中模板的样子,没见过也不想要,一旦见过了,就转不开眼了。他不希望秦尚像颗流星一样在他眼前划过,愿望许出去,也只是个美好的,虚妄的想法。   这种感觉就像他挂在悬崖边上,秦尚捞了他一把,他半个身子搭在了山崖,后半身还悬空着,马上就要得救,但秦尚告诉他,他要放手了。   心无法落地的恐惧,绝望压迫着他,脑子里都在喊,做点什么,干点什么,你要看着他就这样对你失望吗!   秦尚揉了揉眉心,有点累,他昨晚上失眠了,想了一晚裴冀丁,猜测这个人只是迫不得已,只是误入歧途,现在尘埃落地,他失去了一份期望,但好在没损失太多。   到了一杯热水,准备去补觉的秦尚听见后面传来一个和本人极度不符合的,小心翼翼的声音。   “秦尚,你能听我说两句吗?” 第25章   秦尚答应了。   裴冀丁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剖析自我这个事,自己想想能得到升华,往外叨叨就觉得害臊。   而到了裴冀丁,不仅不好意思,心里还堵得厉害,就跟自己往下扒皮一样,那点不好的事都得往外吐,还供别人围观看一乐呵。   “你嘴跟机关枪一样,审问犯人还允许人辩解两句呢,你这我话都说不出来就判死刑,铡刀落得忒快了点吧……”裴冀丁心里紧张,嘴上就胡乱说点想缓解缓解气氛。   秦尚也不是跟他对着干,对一个人感到彻底的失望是一种很难以言说的过程。就像火熄灭了,水烧干了,什么都不剩,但灰烬和壶底的焦痕都还在,是一种长久的,永恒的失落。   人看东西是有主观意识的,看他好了,那就是天仙也比不得,看他不好了,那就是蝼蚁也不配。   秦尚知道对裴冀丁,他有一种诡异的宽容,说不上来为什么,可能是看这小子好玩,外面背着个坚硬壳,里面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   白汎也许说对了,他就是父爱泛滥。   好感就跟随时会撤销的美颜滤镜一样,你说加就加上了,说没突然就没了,其实都是自己的原因,你看的那人一直就那样,没怎么变过。   这是个有点哲学的问题,所以失落,失望带来的负面情绪秦尚没加给裴冀丁。   他尽量客观,尽量理智,进行评估,然后及时止损。   对秦尚来说,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像个学术研究,然而被裴冀丁这么一搅和,那层严苛的表皮一去,就变成了两个大男人在这闹绝交,有点矫情,还有点搞笑。   “你这脑袋不还没掉呢,”秦尚坐在沙发扶手上,两条长腿伸着,“说吧,想辩解什么?”   裴冀丁想说,我跟你掏心窝子呢,你跟我说辩解,后来一想这都是自己抖机灵用的词,怪谁,况且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说,怎么表达,一时表情严肃的厉害。   这态度给秦尚看笑了,觉得像审讯室被冤枉的犯人一本正经给警察列举证据以供翻案。   “你应该知道我爹裴文德,那你记不记得他还没发大财的时候,有过一桩官司?”裴冀丁想了想,说。   秦尚点点头,这事他听过。   裴文德作为有名的地产商,那点发家史早就广为流传了。   裴文德起初不过是个小商人,是他头上的太贪,给自己玩到了局子里,老板看中了裴文德,他才接触到了大笔的生意,后来越做越红火,直接自立门户,压了别人一头。   而检举他上头那位,就是裴文德本人。   “他头上那个不是什么好人,但谨慎的厉害,帐都是两本,裴文德不过是个小弟,天天给那人端茶送水当司机。那人有个私人律师,裴文德天天往人家里跑,遇上过那律师几次,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搞上了。”   “私人律师手里有一部分的帐,就合计着把头上这位搞下台,取而代之。裴文德那个时候三十七八,家里孩子都老大了,他跟那律师有逢场作戏,也有真情实感,总之玩得火热,最后人财两收。公司老板来问事的时候,裴文德不想引火烧身,就把责任都推给了律师,一个天天盯着你帐拉你下台的律师谁敢要,于是那律师后来就失业了。”   “不过裴文德也是想得太好,一个能跟他一起把有权有钱的扳下台的女人能是省油的灯吗,那律师录了他俩不少视频,还有照片,挺着个肚子找上了门,把裴文德恨得牙痒痒,他正等着升职,这点破事哪敢出来,于是这律师凭着手段拿了钱不在房地产这混了,沉寂了一年两年去了别的地方当了私人律师,混的风生水起。”   裴冀丁朝秦尚笑了一下,说:“律师就是我妈,叫陶鸥,她拿来威胁裴文德的那个孩子就是我。”   “我在陶鸥那活了四五年,裴文德期间也偶尔跟她有联系,一进门就上床,每次他一来,我就得被关在小卧室里。后来陶鸥玩腻了裴文德,看上了另外一个钻石王老五,她养着得我就成了拖油瓶,于是我妈找上裴文德,说你不把这小孩带走,咱俩的破事就一件藏不住。裴文德本想压着,但是他没想到自己明媒正娶的太太知道这事找上陶鸥,专门指导陶鸥怎么把我送回去,她好以此为由跟裴文德离婚。”   “她俩讨论事的时候没避讳过我,那女人进门的时候还跟我打招呼。裴文德跟她老婆有点商业联姻的意思,这边拿着老丈人的钱,那边还想着别的女人,哪个人这么忍气吞声还能跟他好好过。他也是自作孽,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只领回一个我。”   “我说这也不是想让你同情,”裴冀丁没多难受,真说出来了就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郁闷的心情都隐藏的很好,好像讲故事的能轻易和故事分开,心里就剩点自嘲和无奈,“陶鸥不是个当妈的料,把我送去了裴家,她的职责就完成了,就是在她那住的时候,我也是保姆带着的,她一往家带人,就让保姆拉着我出去玩。后来去了裴家,裴文德看见我就烦,也就我哥人好有事没事看着我,所以我真不知道正常的母亲父亲都什么样。”   “阿姨人很好,我没见过她这么好的……”裴冀丁顿了顿,说他自己的事的事他嘴皮子溜得很,也不怕秦尚笑话,但到了抒情达意的地方,就卡壳了。   没有人打断他,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秦尚没想到裴冀丁会说这些,他不擅长处理谈心这种太感性的事,通常听完了,理解了,也并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安慰,什么时候该认同。   其实秦尚挺受不了这个环节的,尤其是想他袒露的人真诚又脆弱,等待他的回应,但是他却给不出来的时候。   沉默是很好的处理方式,让情绪沉淀,让突然出现的感性放完风之后都塞回肚子里。   人都需要发泄,秦尚知道怎么做一个好的倾听者,知道世有百态,各人的苦只有各人能尝,虽然有点绝情,但事情就是这么运转的。   他可能有一丁点的懊悔,也可能并不止一丁点,其实他能理解裴冀丁。   裴冀丁在苏春桃身上看到了他想要但是从来没有过的东西,别的孩子享受着母亲的关怀的时候,裴冀丁被保姆带着离开家,等着他的妈妈和别的男人鬼混完。   他没见过正常的家庭,看到了就想去了解,就想拥有,像个得不到玩具就去偷的孩子,可怜也可恨。   裴冀丁的逻辑突然消失了一般,他之前分析的头头是道,现在却只觉得羞愧,不好意思说出口,他憋了半天,干巴巴地说:“你也很好,我真没什么恶意。”   三天两头去看苏春桃这个事裴冀丁不敢开口,纵使秦尚可以理解,那理解也有个限度。   他去看苏春桃一次,阴差阳错留了电话好说,他要了电话,天天缠着苏春桃就是另外一回事。   裴冀丁抱着点小心思,觉得自己坦白这么多了,藏这一点点也不为过。   就是惦记了挺久的肉包子,酱肘子什么的,可能和他无缘了。   秦尚不说话,裴冀丁有点尴尬,还有点失落,觉得自己在这卖惨半天,像个傻子。   他努力也努力了,什么结果也都受着,只是有种面前有扇亮着灯的窗户,到跟前了却发现上了锁的难受。   面子也丢完了,裴冀丁心里叹了口气,心说裴冀丁你真是个棒槌啊。   他站起身,装作看开了看淡了到此为止的样子,说:“行了,我狡辩完了,你铡刀可以下了。这次谢谢你,算我欠你个人情,虽然你可能不太想要就是了。”   秦尚站起来想送他,眉头都是微微皱起的。   裴冀丁看了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秦尚烧烤店都是晚上生意,昨天一天加上今天一天,他耽误了不少事,又倒苦水卖惨让秦尚听了一肚子不关心的话,把别人心情都给搅和了。   他抓着衣服走到门口,秦尚也跟着,开了门了裴冀丁鼻头有点酸,瞅瞅,这不还是什么都没留住,他背对着秦尚,朝后面挥挥手:“别送了您,咱有缘不再见啊。”   “嗯……”   棕色木纹的门关上的时候厚重,声音小,在秦尚眼前那门缝越来越小,最后化为一声小小的“咔”。   屋子里冷清了。   方才那沙发上还坐着一人,垂着头,花了心思地跟他解释,看着抓心挠肺的,突然一空,秦尚有点不适应。   他坐回沙发扶手,沉默了片刻,最后打开手机发了条短信,心想,他可真是个等着孩子浪子回头的老父亲。   裴冀丁手机早就没电了,他一步一挪的走回家,给电话充上电,想先给徐丽报个平安,打开微信看到了一条消息。   那破烂二手手机发着光,看得裴冀丁眼睛发直。   秦大善人:明儿白汎请客,晚上八点,来烧烤店。   裴冀丁把这句话反复看了好几遍,在回话框里打来打去,最后还是都删了,剩下两个字。   不想好好活着:得令。   对面没在回消息,裴冀丁盯着屏幕,决定把自己微信名改了。   那小方块里的图片是裴冀丁高中时救过的一只流浪狗,土黄色,张着嘴,怪傻的。土狗头上嚣张地写着他的新微信名。   老子TMD茁壮成长   挺好,多有朝气。 第26章   那个颇具朝气的微信名秦尚第二天一早才看到。   土狗的头像和分外张扬的微信名有点非主流的感觉,上进的很有个性。   秦尚给苏春桃报了个平安,只说裴冀丁遇到点麻烦,都解决了,让她别担心。   苏春桃松了口气,提心吊胆一上午,家里的肘子都没来得及炖,只好魂归冰箱。   下午请客吃饭这个决定白汎做的很迷幻。过程大概是秦尚打了个电话,通知他晚上来掏钱,然后把电话挂了。   手里拿着账簿,后面跟着一帮子小弟的白汎听着电话那头“嘟——嘟——”的响声,想去把秦尚的店砸了,对着微信狂轰滥炸,毫不委婉得问秦尚脑子里是不是有点病病。   裴冀丁跟秦尚说的那些话都是个人隐私,没有人愿意把自己是个上不的场面的私生子的事到处宣扬,所以秦尚也不好跟白汎说太细,只含含糊糊说闹太僵多没意思。还把裴冀丁名片推过去,说:看看,人多有上进心。   这显然不是他秦尚的一贯作风,白汎就是瞎也感觉到他在找借口了,那边一阵沉默,秦尚没良心的追问。   卖烧烤的:不说话了?   卖烧烤的:记得带着钱来。   十分钟后,白汎送来了一句话,和一个亲手p的表情包。   你白爷:[见到我请对我赞美哈利路亚]   你白爷:知道了圣父[微笑]   那表情包是二十岁那会,秦尚喝醉了,在他爹的烧烤店前大敞双臂,高呼少年壮志的时候,白汎在一边一面应和一面拿手机照的。   由于笑容祥和,角度刁钻,后来被白汎配了一行大红色的字:跪着对我唱征服。一度成为白汎手里为数不多的把柄。   秦尚看了一会,把聊天记录删除了,这要是哪天传出去,他不得被以侮辱别人宗教的名头给骂死。   其实对于这么一个结果,白汎也没有那么惊奇,他虽然讨厌裴冀丁,但也承认这小子看起来并不猥琐,反到真有点痞帅痞帅的范,人也不是那么无可救药。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白汎看裴冀丁也就是个有点出格,正在叛逆期的小孩。   至于秦尚,这人说着是个心硬如铁,当断则断的猛男,但实际上那个心啊,实在是个软的。   想他当年回家被爸妈一顿打,然后揉着脑袋哭的时候,白汎想了无数次,想秦尚究竟是做了断的那个,还是续前缘的那个。   尽管相信他秦哥的眼光,白汎今天还是抱着一种家长见媳妇的心态,有点考核裴冀丁的意思。   说来也怪,秦尚就是交个朋友,他白汎却当了一个多月怕闺女被渣男骗财骗色的老母亲。   出力出钱,前脚打人,后脚请客,跑龙套的都没他这么能演。   白汎认命了,翻着记录把裴冀丁名片找出来,对着那个土狗的头像和狂躁的奋斗宣言,白汎很没道德地笑了。   是挺上进的。   页面朋友圈应该是设置了权限,空白的,也没有个性签名。只有头像和昵称展露放荡不羁的灵魂。   白汎点了下加入通讯录,发去一条认证消息,然后把手机收起来,拍拍账本,带着一帮子人要债去了。   裴冀丁昨晚在剧烈的兴奋中睡着了,直到今天早上都有种恍惚感,一步地狱一步天堂的落差实在太大,震得他有种表白成功的不切实际感。   老房子天冷了潮得很,屋子也小,房型也不合理,窗户对着床,一晚上能给人吹出个羊癫疯来。   裴冀丁昨晚光顾着乐了,没关窗户睡了一晚,在被子里捂出了一身汗,半夜嫌热蹬被子,身上黏黏糊糊的都成冷汗了,于是裴二少光荣的感冒了。   从早上起来一个震天的喷嚏开始,裴冀丁的鼻子就吸溜个不停,说话都是厚重的鼻音,跟徐丽打电话的时候,对方以为他被陆朗灌了什么害嗓子的药了。   裴冀丁哼哼一声,说:“哪能啊,就那孙子,中计了都能咬掉他一只耳朵。”   “得了吧你。”徐丽笑他,“姐跟你说个开心的事,昨儿我去句号辞职,正赶上陆朗带着人来砸场子,光店的损失得不少钱,陆朗走之前还给章学茂骂了一顿。”   “狗咬狗啊?”裴冀丁也乐了。坏人自有坏人磨,陆朗要是给章学茂掐残了,他才要拍手叫好。   “陆朗这个人自诩清高,爱高岭之花是真的,但他喜欢的是别人被他迷得不要不要的,下药用强他还真看不上。要不是那个老变态,你不搭理陆朗,陆朗也不会把你怎么着”   虽说结局搞事的都被教训了一顿,但说起来了徐丽还是生气,“章学茂就是个禽兽,店里不少都是他撮合的,什么手段都能用,早看他恶心了。”   裴冀丁想想那天章学茂给他敬的酒,说什么当赔礼,话里有话,也不知道赔的是哪个礼。   这么比起来,章学茂比陆朗难对付多了,这人一边哄着他一边哄着陆朗,皮条拉完事成了,什么也没损失,还卖陆朗一个面子,真够两面三刀的。裴冀丁想到这,才觉得留在句号有多么危险。   那晚上一个交锋,不难看出来他完全斗不过章学茂。被人下了药还傻兮兮的愧疚了半天,真在句号呆下去,他早晚给啃得骨头都不剩。   就算没了陆朗,还能有李朗,王朗,谁知道他又被章学茂那孙子给卖到哪去。   裴冀丁越想越庆幸,只是把徐丽给连累了。   听完他这心思的徐丽也洒脱,说:“还能得着你小子的愧疚,我也不亏,这地方我早想溜了,一身手艺,在哪没人要啊。反倒是你,赶紧想想以后怎么办吧。我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先住着,好好寻摸个好出路吧。”   裴冀丁顶着鼻音应了,他挂了徐丽的电话,想给苏春桃打一个过去,手指在那个名字上磨蹭了半天也没按出去。   按照秦尚那个态度,明摆着不想让他跟秦妈妈接触太多,原因都不用解释,裴冀丁清楚自己有多上不得台面,秦尚避而远之的态度是正确的,给他个死缓也就是人仁慈。至于苏春桃,他还是知趣点别去招惹的好。   这面退了通讯录的页面,那面微信的消息亮出来一个红圈,裴冀丁点开,看见了一条好友申请,头像上是个穿着正装,笑容憨态可掬的男人,而微信名字也正规得很   ——债务经理白汎   多职业,多正经。可惜好友申请里面的话立马暴露了本性。   裴冀丁瞅着那让他恨不得打一巴掌在白汎脸上的三个字,隔空赏了个白眼,点下了同意。于是三个字的介绍,变成了给白汎的默认的备注。   你白爷:我通过了你的朋友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等了半个钟头,白汎发过来消息。   你白爷:你这微信名挺个性。   你白爷:今儿晚上请你和秦尚。   你白爷:亏得你去看秦尚他妈妈,不然除了秦尚,我真找不到还有谁能跑去x城看我老婆了。   两个靠打架认识的人突然化干戈为玉帛还是有点奇妙,裴冀丁不太知道怎么跟白汎正常的,平淡的聊天,幸好白汎自来熟,而裴冀丁的重点直接跳到了白汎那句“我老婆”上。   白汎竟然结婚了!   这是裴冀丁完完全全没有想到的。   “小白脸”不是白叫的,白汎这人长得比较斯文,脸部线条也不是那么硬朗,尤其是天天跟秦尚杵一块,看着更青涩了。   裴冀丁一直以为白汎跟他差不多大,这么一看人叫他小子小孩的不是蔑视,那是真的来自岁数的优势。   这么算来,秦尚有多大?   所谓好奇心害死猫,这问题一提起来,裴冀丁就抓心挠肝的想知道、他措了半天辞,鼓着劲把问题问出来。   老子TMD茁壮成长:不客气。   老子TMD茁壮成长:没想到你都结婚了啊。   你白爷:怎么,你哥我看着不像?   老子TMD茁壮成长:不像,我以为你和我差不多大呢。   你白爷:呦,那我得谢谢你夸我年轻,过俩月我就三十了。   老子TMD茁壮成长:!?   老子TMD茁壮成长:那秦尚呢?   你白爷:你秦哥跟我是同学,今年二月份就过完了三十大寿。   你白爷:小孩,你年轻着呢。   你白爷:以后见了要叫哥,听见没。   老子TMD茁壮成长:……   老子TMD茁壮成长:哥。   白汎看着那一个简短,还有点别扭的字,笑得肚子疼。他有点理解为什么秦尚喜欢帮裴冀丁的忙了。   这人实在是有趣的紧,瞅着跟在蜜罐里养叼了嘴的刺猬一样,实际上还有点乖。别人学坏都是把心往黑了学,蔫坏。这人学坏就坏了外面一层,往里面扒,却是个瓷娃娃,白得有点犯傻气。   占了便宜的白汎满意收线,给裴冀丁的备注改成了“秦尚他干儿子”。   而裴冀丁这边,真有点傻了。   原来人一口一个“小孩”,“小子”,“叛逆期”都不是逗他的,是真情实感的发问。   年龄这个事没有改变裴冀丁对秦尚的太多看法,只是单纯的惊讶。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秦尚还挺显年轻。 第27章   裴冀丁七点就在烧烤店的胡同口立着了。   正是饭点的时候,大排档热闹的紧,门口李叔优雅地翻串,秦尚不见踪影,正在后厨忙活。   这么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裴冀丁到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说请客的时候没感觉,真来了才发现,这客请的十分放肆。被请的另外一人在后面烤串没空搭理他。而请客的那个说八点就八点,一分一秒不带早来的。留他一个在门口瑟瑟秋风里,有点孤独。   他也没好意思发微信问白汎。   秦尚和白汎是老交情,说句话后面涵盖的习惯和故事有百八十个,就他一个还懵懵懂懂的,不太合群。   等了一个钟头,白汎在巷子里出现,老样子一身齐整的工作服,朝他招手。裴冀丁跟着白汎进了店一路溜进后厨,跟秦尚打了个招呼,就顺着后厨进货的小门进入了另一片院子。   院子不大,种着两棵树,中间有个石台,上面架着和后厨大开大合的铁架完全不一个风格的家庭小电炉。小巧可爱,还是薄荷绿的。   白汎驾轻就熟的从院子角落里搬来几把椅子,说:“没来过这儿吧,你秦哥的秘密小花园,装修的时候就非得挖出来一块,说给李叔喝茶用。”   院子用来喝茶还挺合适,周围种了不少花草,还有一盆景观石榴,小小的,红溜溜的,看着喜欢人。   石台上雕了花,大理石纹的,这台面放个深棕色的茶壶还挺配套。但放上薄荷绿的家用电炉就有点混搭风了,尤其是还拖了两根电线才为这电炉接上电。   这和想象中的请客实在是差的有点多,白汎把衣服外套脱了,招呼他出去取东西,边走边说:“体会过进店不看价钱随便拿的感觉吗,今天让你爽一把。”   说完了又看了眼裴冀丁,想起来后面这人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又补充道:“忘了你们这种的出去估计从来不看价钱。”   这话说的没什么恶意,但裴冀丁还是有点不舒服。白汎和秦尚对他的看法应该是一样的——一个不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人。   家境好,没心没肺,混日子,这些词都变成了标签贴在他身上,怎么都取不下来。   和后厨连着的小门嘎吱一响,秦尚在烤炉前赏了不请自来的两位不速之客一眼,手都握着串,腾不出来给他俩,只往门口抬了抬下巴,说:“去看着拿,别跟白汎客气,一年骗不着他一次的,我这得忙会。”   “诶,有良心没良心,我天天给你店里打白工,不算钱的啊?”白汎在后厨冰箱里拿海鲜,听见秦尚的话不乐意了。   裴冀丁还停留在昨天秦尚盯着他咄咄逼人然后下逐客令的记忆里,搞不清楚他俩现在算什么关系。   陡然看见秦尚,尴尬和难堪占据了大部分情绪。他难得乖巧地点点头吱了一声,跟着白汎拿东西去了。   在冰柜里拿了海鲜,又去店里拿了素菜和肉,白汎在酒柜前停下,问裴冀丁:“成年了吧,喝白的不?”   前半句有点认真,还有点调侃,裴冀丁总觉得白汎有点挑衅的意思。他点点头:“能喝。”   白汎拿了瓶白的,又拿了两瓶啤的,回了小院。   烧烤店离不开烧烤师傅,所以秦尚大半晚都在院子那个小门后面,里面滋滋啦啦一晚上,锣鼓喧天的。裴冀丁能想象到秦尚脸上带个透明的口罩,跟将军点兵一样指点江山,烤炉就是他的战场,火热的厉害。   白汎把东西都铺上。小电炉火力一般,烤的慢,声音跟隔壁比起来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裴冀丁不会烤东西,白汎也不让他动手,自己有条有理的刷酱,翻面,还真像那么回事。   可能是火的问题,也可能是手艺的问题,白汎烤出来的东西有种家庭小灶的感觉,不油腻,不重口,没有那么酣畅淋漓,但胜在耐吃。裴冀丁咬了一口鱿鱼,说:“你这怎么烤串也是一股子小白脸的味……”   “滚蛋。”白汎拿花生壳砸他,“没大没小,你一被花臂大哥看上的,有资格说我小白脸吗?”   裴冀丁乐着说:“你要是在那,那花臂大哥一定瞧不上我。”   “少来,小心我媳妇不远万里来揍你。”白汎开了酒,给裴冀丁递过去,不跟他闹了,“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再来个花臂男,我和你秦哥可没那力气从东头跑到西头营救花美男。”   “不会,那破工作早辞了。”   人一聊到烦心事喜欢借酒消愁。裴冀丁想了几天了,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去干点什么。   秦尚说找个正经的,徐丽也这么说。但究竟什么叫正经,什么叫好工作,没人知道。吃苦他能吃,但苦去哪行哪业吃,这也是个学问。   经验这玩意比钱贵重,一大活人放在招聘市场,立马被写成一张纸,上面每一行都是别人花费时间造就出的价值。   别人上学实习拼技能,一张纸满满登登的,充实好看。但他,白纸一张,真写上了也是朱红的罪状。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但浪子回了头,却被金子困住了手脚。   裴冀丁在小院子里坐着,想了半天,对白汎说:“要不,我跟着你混吧。”   这个提议裴冀丁觉得很靠谱,但白汎不这么觉得,举着串看了他一眼,说:“你知道我干什么的吗你就来?”   “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就行呗,我又不挑。”   “趁早滚蛋,”白汎从搭在后面的衣服里掏出一小张纸,扔在裴冀丁面前,“瞅瞅,看完了还想来找我,那秦尚这圣父就是白骑摩托跑了半座城去救你。”   那纸被揉成了一小团,裴冀丁展开了。   上面有几行字,蓝色圆珠笔写得,写的时候很慌乱,字迹潦草,笔画都飞上天了。   裴冀丁认了半天才看出来大概写着什么谁谁谁欠款多少,拿房子抵押什么的。   白汎点点那张纸,说:“今天收的,一四十多的老男人,赌博输钱输多了,这上面的房子是他爸妈老家的。看明白了没,咱不是什么正经工作,来了就天天追着别人逼着人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就这缺德工作,你也要做?”   这话说的有点狠了,裴冀丁转头去看闷着头喝酒的白汎,觉得这人也是心里压着事的,被这么一吼,竟然觉得有点愧疚。   那扇关了很久的小门开了,秦尚从里面出来,手里端着一铁盘,上面有刚烤好的肉,他把东西放下,说:“嚎什么呢,烤个串都不安生。”   铁盘上是一把羊油和一把羊肉串,撒满了辣椒面和孜然,还冒着油,香气跟秦尚一块进来,瞬间充斥着小院。   “我是海豚音呐我能吵着你,你那屋光烧炭声就够聒噪了,这从李叔那抢来的吧。”   “嗯,从别人嘴里抠出来的。”   白汎伸手拿烧烤,嘴里还要嘟囔:“恶不恶心你,快点回去赚钱吧大老板。”   把秦尚轰走了,他拿带着油花的羊油串指着裴冀丁教育:“小年轻少走歪路啊,你要跟着我干,指不定你干爹把我往死里揍呢!”   裴冀丁觉着白汎有点喝蒙了,他俩一来一往的,也干了半瓶。胡言乱语的干爹都出来了,他就一个不如没有的爹,哪还来的干的。   无视白汎带着威胁意味的铁签尖尖,裴冀丁伸手去拿羊油。   这玩意他还没吃过,咬下去油汁往外面冒,外皮酥脆,里面软糯,好吃到裴冀丁没空搭理白汎。   他咬着串,含糊地反驳:“不去不去还不行吗,哪我还冒出个干爹来啊。”   “这不,你干爹送来的。”   裴冀丁闻声望去,看见了那盘秦尚端来的烤串。   烧烤店生意红火,秦尚忙到一点多才加入了后院的小战局,彼时俩人已经酒足饭饱,在小院里乘凉赏月了,秦尚边解着围裙边拿脚踹了踹倒在桌子边的空瓶。   白汎和裴冀丁凑在一起能产生什么化学反应,他今天是见识到了,那两瓶啤酒是白汎给秦尚拿得,但是现在已经可怜兮兮的被掏干挖净了滚在一边,旁边是个四方的白酒瓶。   混着喝,挺有种。   白汎仰在椅子上,看见秦尚来了,踹了裴冀丁一脚,说:“你小子不是愁着没工作吗,找你干爹来!子承父业多好!”   还没等裴冀丁说话,秦尚先一花生壳砸过去了,裴冀丁在一旁乐,心说这花生壳还是传统技艺。   白汎说他老父亲当个比喻也就算了,这会儿连干爹都出来了。秦尚觉着这人再喝下去,十八禁的话马上就要脱口而出。喝多了发酒疯这事白汎不是第一次,要不也不能被秦尚照那么些黑照。   桌上一点酒没有,小炉子倒是干干净净还烤着东西,热气腾腾的,秦尚拿了瓶新的啤酒坐下来,瞅了裴冀丁一眼说:“他喝多了就这样,满嘴胡话。”   裴冀丁点点头,说:“跟说相声似的,挺有意思。”   大晚上的,小院里还灌着秋风,裴冀丁觉着有点惬意,可能酒喝多了点,脑子转着转着又回去了,白汎说的话就跟跑环形赛道一样,一遍一遍的在脑子里过。   “你店里招人呢,白汎这么帮你张罗?”裴冀丁晕乎着,出于一种冲动,试探道。   “嗯,有点忙不过来,找个打下手的也好办。”   这话问完那边就没声了,秦尚翻着小电炉上的串,撒调料,转眼看见裴冀丁把杯子里还剩半杯的酒喝了,刚想让人省省心,少喝点,裴冀丁却开口了。   他手握着酒杯,用手腕抹了一下嘴,问:“那你看我行不?” 第28章   裴冀丁来打工的事秦尚是稀里糊涂答应的。直到第二天到烧烤店的时候看见裴冀丁蹲在门口和李叔一块摘韭菜,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人在门口蹲着,还挺和谐。手里两根绿毛韭菜,让手掌给蹭的贼干净,还举着给李叔看问择的怎么样。转头看见秦尚了,一挥手喊道:“老板早啊。”   早是不早,下午三四点,过几个时辰太阳都要落山了,不过原来那吊儿郎当的人往这门口一蹲,还真有几分勤勤恳恳的模样。   秦尚打了个招呼,说:“这就老板了,待遇薪资也不问,也不怕我把你捆了卖山里去。”   “你这不是接济我吗,全仰仗你吃饭,哪敢提意见啊。包吃包住工资给不给都行。”裴冀丁把韭菜放下,站起身跟着秦尚进屋。   “我们这小本生意,包吃没问题,中午晚上两顿。不过住是没地方住,你原来那房子呢?”   “前老板给的地,哪好意思赖着不走。”裴冀丁往墙上一靠,打量着店铺,手指指着一个地方说,“那个屋,给我成不,要求不高能睡就成,不给你们捣乱。”   秦尚顺着裴冀丁的手指看,店里有个小偏门。前面挂个布帘子,有点和风气息,写着“闲人免进”,也是李叔的手笔。帘子后面是木质的门,带着简易的门锁。秦尚把眉头皱起来了。   屋子门脸好看,但实际上就是个仓库。里面东西杂货不多,堆着点铁签子桌椅板凳的,甚至有张行军床,只睡个人也不是不行,但哪有饭店仓库能住人的。   况且这么个小地方凑合一两晚也就算了,真要常住,哪都不方便。   裴冀丁一看见秦尚皱眉就忐忑,想着自己是不是哪句话又说错了。总不能住一个仓库都嫌他碍事吧?他背靠着墙,但肩膀有点向下耷拉着,挥手说:“我开个玩笑,谁住你那仓库啊。”   这口是心非的劲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秦尚从看那门改看裴冀丁,盯了会从柜台抽屉里拿出来钥匙,说:“不是不让你住。这地不适合住人。”   他撩开挺别致的帘子,打开门锁。外面那层表面功夫不错,小屋内部也不是脏乱差。打开门是挺大一片空地,墙根竖着一张折叠床。后面整整齐齐摆着箱子,摞着凳子,还带一小窗户。   裴冀丁环顾了一圈,满意得很,说:“这哪不适合住人啦,我觉着挺好,有床有暖气还有个窗户,高配置了。”   人都这么说了,秦尚也不好反驳。这地有点寒颤,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是他住,好不好不由他说了算。   秦尚不知道一旦类似“这地方不好”的话再说一遍,会不会打坏裴冀丁外面那层贴在脸上的自尊,于是保持了沉默。   他点点头,把手里钥匙扔过去说:“这地方睡个觉成,平时洗漱到后院,那有个空出来的卫生间。这仓库虽然不放吃的喝的,但还是注意点。”   “没问题。”裴冀丁拿过钥匙,有点兴奋,“我明上午搬来。”   秦尚问:“你那地不近,准备怎么搬?”   这事裴冀丁没想过,汽车摩托车自行车他全没有,要么花钱雇,要么自己靠俩腿人工。前者他囊中羞涩,请了心疼,后者靠的是体力,跑了腿疼。   秦尚就知道裴冀丁脑子里没装那么多事,看了看表说:“过几个小时才开门,你东西不多我送你过去,摩托后面能放点,你人就地奔回来得了。”   这是裴冀丁第二次坐秦尚的摩托,头盔在白汎家放着,秦尚跨在摩托上感受后面犹犹豫豫抱上了自己腰的两只胳膊,心里有点诡异,等想琢磨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那感觉又没了。   “风大了脸埋我背上,别搬个家脸给吹歪了。”   “能不能盼我点好啊,我脸歪了影响你店面形象!”   嘴上这么倔,开起来了裴冀丁就没空说话了,秦尚骑摩托稳但是不慢,两边的风呼呼地往脸上刮,裴冀丁刚开始抿着嘴,后面就把脸埋在秦尚后背避风。秦尚穿着夹克,料子硬,磨的脸疼,裴冀丁就用额头顶着,呼吸全洒在了背上。   等到了地方,秦尚后背那块热乎乎的,这感觉有点新奇。   梅棠村小区不愧对他前三个字,这地方也是藏在城市中心的角落里,不发达,不时尚,天冷了楼道泛着潮气,屋子在七楼,一路楼梯爬上去,周边的墙掉皮泛黄,有些年代的感觉。   徐丽的屋子装修简陋,刷个漆铺个砖就完事了,好些年不住人,显得格外随便。屋子里不算乱,东西少的可怜,裴冀丁让秦尚进来说:“东西不多,你歇会?”   “我帮你收拾收拾,还得回去备菜。”   “哦……”裴冀丁叠着沙发上的衣服,看了一圈,“那帮我整整冰箱?里面东西应该还不少。”   秦尚打开两开门的小型冰箱,东西的确不少,而且泾渭分明,冷冻层都是速食,还有一小块煮熟了的白肉,都成冰球了,下面则空得厉害,一罐老干妈,还有几把生菜。   蔫了的生菜是不值得要了,上面的饺子馄饨自热米饭什么的还是挺值钱,秦尚找了个袋子把东西兜起来放地上。裴冀丁说东西不多就真的一点都不多,放眼望去厨房的炊具很少,一个平底锅一个汤锅还有一把铲子,旁边放着一个碗和一双筷子。   屋里没有电视,挂了个简易的钟,沙发是海绵垫的,坐着有点糟了,裴冀丁拿出来的东西有几件衣服,一小袋洗漱用品,秦尚看着他把床叠好了塞在柜子里,空着手出来,有点得意的拍了拍沙发背:“整完了,速度不?”   “挺利索。”秦尚环顾四周,裴冀北的东西没占屋子太多地方,人在和人走了似乎没什么区别。   裴冀丁抱着一袋子衣服和速冻饺子坐回了秦尚的摩托。   速冻饺子最后在冰柜的一个小角落里安了家,而裴冀丁在烧烤店的仓库里支起了行军床,被聘用的太迅速,晚上烧烤店开张,裴冀丁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李叔忙完了备菜,就在前院的烤炉前坐着,前面炭火烧得热烈,后面一把藤椅,一杯枸杞茶,逍遥快活得很。   秦尚拽下了挂着的围裙背着手系带子,把来帮忙的小姑娘叫过来,介绍:“这唐荷,我们店一枝花。”   “裴冀丁,咱们店扩张的第一步。”秦尚点点裴冀丁,“没来及培训呢,你先带着打打下手。”   小姑娘瞧裴冀丁新奇,笑得甜极了,把手伸出去:“你好。”   “你好。”裴冀丁老老实实伸手,被秦尚拍了一把肩膀说先适应着,不指望他多能干。   裴冀丁撇撇嘴,觉着实话说出来是不太好听。唐荷虽然年纪小,但是个老手,算账招呼客人都井井有条的,裴冀丁一大男人站在一边显着有点多余。   有几位熟客来了指指他,问唐荷:“这你男朋友,挺俊啊。”   唐荷把串一分,说:“不是,我们新劳工,这不观摩学习呢吗!”   烧烤店营业的时间长,但一旦忙活起来,时间就像流水一般哗哗的淌。唐荷在柜台边坐着,脑子算账手里分串,看得裴冀丁眼花缭乱。   十二点李叔一走,这边才算空闲下来,裴冀丁跟着把菜收拾着往外抬,秦尚掌控了外场,唐荷和他就闲下来了。   唐荷去秦尚那要了几串菜,端过来给裴冀丁:“工作餐,吃吗,老板的独家小灶。”   虽然没干多少活,但几个时辰站也站饿了,裴冀丁这会脑子还有点晕,那种热闹的,人声纷扰的场面吵得他脑子发涨,这会安静了,又觉得有趣了。   “谢谢。”裴冀丁接过来,道谢。   “还挺礼貌。”唐荷自来熟,性格开朗,往他身边一坐,也不拘泥,“之前白哥还跟我说过你呢。”   “白汎?”裴冀丁想想前段日子的旧仇新怨,“他指定没说什么好话。”   “猜挺准,他说你长得挺好看,实际上一看就是混吃等死的料,还让我见着你了就绕道走。”唐荷转头上下看看裴冀丁,“我看白哥也就第一句还差不多,我算账那会你在后面站得笔直,跟罚站一样。还有人问我从哪找的这么乖巧的男朋友呢。”   “刚秦哥跟我说明天教你分菜呢,你来早点,下午三点行吗?”   裴冀丁应下。吃完了工作餐唐荷就下班了,烧烤店三三两两的人声和秦尚的一方烤炉在黑夜里特别显眼。   又是搬家,又是管店的,裴冀丁累得有点狠,在五外面的塑料椅子上坐着坐着就眯起了眼。秦尚叫醒他的时候院子和烤炉已经收拾好了,他前面的折叠圆桌也空了,就剩一塑料椅子在寒风中矗立。   “醒了啊,一打工的老板睡得还早。”秦尚把裴冀丁拉起来,抢走了他屁股下面的凳子,然后递过去一把钥匙,“这是店里的钥匙,你记得关门,不然人家推开铁皮门就进来了。”   “这不有我给你看门呢嘛,不怕。”裴冀丁接过钥匙,送秦尚出去。   摩托引擎声轰鸣远去,偌大一个院子亮了一小盏昏黄的灯,裴冀丁打了个哈欠,看了院子一会,锁门睡觉了。 第29章   唐荷看着神经大条,心却是个细的。什么菜放柜子的哪一格,怎么处理,怎么穿串,哪个给秦尚,哪个给李叔,她心里都有套规矩,说的头头是道。   裴冀丁听得仔细,头一点一点的,甚至还用废了的账单钉了个小本子记录要点。本子厚厚一沓,纸张薄,透着圆珠笔的字,看起来有些廉价。   那本子快写满的时候,裴冀丁已经有些得心应手了,在店里东奔西走几个来回,老道成熟了不少。   唐荷年岁不大,比裴冀丁还要小一点,古灵精怪的,也是个有主见的主。   烧烤店打工纯粹是因为小姑娘喜欢这地方,唐荷手里做着自媒体,专拍市里好吃却不起眼的小店,哪想寻到了秦尚这还赖着不走了。   依唐荷的话,秦尚这店“有人气,有人情,呆着暖和”。说这话的时候小姑娘手里抱着单反,笑得甜极了,在快冬日的阳光底下,和浮上水来吐泡泡的金鱼一样,充满活力,带着勃勃生机。   裴冀丁看着亮眼,笑着说:“是挺暖和。”   举着照相机的唐荷看他,本能地“咔嚓”一声,然后低下头看照片。   照片上的男孩对着阳光,光晕从照片左上角向下蔓延倾斜,阳光后面的人眼睛自然的弯着,眼神向下看,面部线条的硬朗和收敛的笑展示着他并不是温柔的人,但是那双眼睛里还是有着难以明说的柔和,唐荷找不到词来形容,只觉得像是久未归乡的旅人踏上故土那一瞬的放松。。   唐荷看了半天,跑着冲进屋里:“秦哥!快看快看!咱店的头牌要易主了!”   头牌这个名号是唐荷自己取的,她有个微博,名字就叫“卖烧烤的店小妹”,粉丝不多,不是什么大V,但也有五六万,就记载每天的小事,发发照片。   这个号里有两位常驻人物,店里头牌兼老板秦尚,还有宝刀未老的江湖奇人李叔。秦尚也关注了唐荷,唐荷写东西有种说相声的感觉,照片拍的也好看,挺吸粉的。   热度最高的是一张秦尚烤肉的图,评论纷纷表示身材好棒,气势堪比江湖剑客,帅哥你谁,因着这么一张图,秦尚荣获店里头牌,还有几个本市的姑娘专门跑来,坐到凌晨就等着看他烤肉。   因为促进了生意,秦尚还给唐荷涨了几百的工资。   秦尚拿着相机,看这张能夺走他头牌名号的照片到底长什么样。照片的确好,第一眼秦尚没认出来这是谁。   脸是那张脸,但原先那些张着的刺,为自我防卫竖起的盾,都在冬阳下化成了湖水泛起的涟漪,怎么看怎么舒服,裴冀丁本就长得好看,只是混惯了,身上有股不着调的感觉,就如同带毒的花再美也不是什么人都敢摘得。   但图上的人,硬朗是硬朗,却温柔的很,就像是浑浊的水经过了沉淀,不青涩,表面干净的跟明镜一样,里面也不虚浮,沉着厚重的东西,雕刻的人挺有层次。   唐荷又举着相机给裴冀丁,得意得很,就差叉着腰了:“是不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好看。”   “说明我长得好。”裴冀丁拿过相机,打趣。   “要脸不要,”唐荷凑过去,“这照片我发微博上你介意不,就一张照片,别的绝不多说!”   “发呗。”裴冀丁把相机递回去。   唐荷动作极快,下班回家赶工把图修好了,给了裴冀丁一份,还加上了一份连接,声称让他感受一下粉丝对他的热爱。   裴冀丁微博用的不少,号上还有几千粉丝,全是之前混的局,飚的车招惹来的狐朋狗友,现在登上去,有种货不对板的错觉。裴冀丁点开唐荷的微博,最新一条就是他的照片,几百条评论,点赞也有几千。   卖烧烤的店小妹:新头牌,愣着干嘛舔屏啊![图片]   评论里一片狼叫,有说“这个哥哥我可以的”,有说“绝美男人!这痞气和温柔是怎么结合的啊!”,还有说“店在哪,我明天就去的!”。   众多评论里,第二热评让裴冀丁比较在意。   爱吃榴莲:跟之前的店老板有一拼!这家店颜值都这么高吗!   下面不少人评论店老板什么样,赶紧交图不杀。   最新的评论里楼主放上了一张图片,说来了来了。   裴冀丁点开那张图片,是张远景,看不太清人,但烤炉后面的身影他不能再熟悉。蹦跳的火星在黑夜里尤为扎眼,旁边散落着几位客人,秦尚像登台的名角,游刃有余,娴熟和潇洒都是时间馈赠的气质。   整张图片大面积是暗色的,昏暗灯光下的桌椅空空落落的,显得很寂寥,只有一方小小的烤炉亮着,火花迸溅,烤炉上吊着小灯照亮了周遭一圈人,脸上的笑容像冬日的暖阳。   裴冀丁给爱吃榴莲点了赞,然后下载了图片,把图截了一下当成了手机屏保。这行为裴冀丁做的有点心虚,像是个十足隐秘的小癖好,偷摸着寻找没人能发现的宣泄道路。   冬天的冷风和秋天的冷风还不一样,前者是刺骨的冰寒,后者却还带点夏天尾巴梢的暖意。   小仓库住着越来越冷,裴冀丁能不开空调就不开空调,打心眼里想给秦尚省电,心这么想,身子不这么能抗。顶着冬至这一天,裴冀丁感冒了。   鼻头通红,起床的时候吸溜吸溜半天,外面有人敲门,裴冀丁裹着羽绒服,心说秦尚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卷起铁门,外面苏春桃呦了一声,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带着厚实的围巾,见了裴冀丁惊了一下,然后笑开了花,热络地招呼:“小裴啊!”   “阿姨?”裴冀丁反应了一会,慌忙去接苏春桃手里的东西,把人往屋里请,他放完了东西,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到底是心虚气短,自句号那么一遭,他就躲着苏春桃。不是一路的人,自然不该有什么瓜葛,他去打扰别人就是不识情理,有了秦尚那么一出,裴冀丁不敢越雷池半步,生怕这点难能可贵的情谊也给他糟践没了。   裴冀丁这边坐立不安,苏春桃要是问一句他为什么不来,那晚上出了什么事,他就真成了锯了嘴的葫芦,半句说不出来了。   人的本分和情分太难看透,哪一步过了线,哪一步没做到,都是问题,这不是裴冀丁考虑过的问题,陡然遇到了珍惜的事,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每一步都心惊胆战。   昨晚到今天,裴冀丁睡了六个小时,感着冒,脑子混着,这会叮铃咣当转不起来,一句话没说出来,先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阿嚏!”   “感冒了?”苏春桃本来背着他收拾拿来的东西,听见这么一声转头问,“你们这些小孩就不注重保护身体,阿姨带的有新姜,给你煮姜汤去。”   “小病,没大事,阿姨别忙活了。”裴冀丁抹了抹鼻子,“秦哥一般下午才来,您找他有事?”   “你们这些小年轻,都不知道传统,今儿冬至,不吃饺子要掉耳朵的。我不来,秦尚顶多买几包速冻饺子给你们对付了,唐荷连着几年跟我说他虐待员工了,我来给你们改善伙食呢。”   苏春桃干活麻利,袋子里装的猪肉,白菜,韭菜,连葱姜蒜都带好了过来,先支锅煮上姜汤,又开始洗菜洗肉做馅。   裴冀丁不敢让苏春桃一个人忙活,上去帮着洗菜剁馅。毕竟在唐荷那学了不少,活干起来也不手生,看着挺像那么回事。   “呦,挺利索啊,比秦尚有眼力界”苏春桃看他会干,就转去和面,“秦尚回家就不做饭,从来不知道帮忙的,说起来你这怎么也不来找阿姨啊,家里那肘子冻了快一个月了,我一人又吃不了,前两天炖了都给邻居了。”   “啊…这不是店里忙嘛,没顾上。”   “也是,跟着秦尚学点好的。别老半夜出去喝酒,你说说要不是你阿姨聪明感觉不对,让你哥去捞你,喝酒耍酒疯能给人店砸了人老板不得给你扣在那啊。”   裴冀丁愣了一会,苏春桃语气严厉,贴着心的教训裴冀丁还没受过,听着苏春桃的唠叨,心里觉得暖呼呼的,他老老实实低头认错:“以后不喝了,谢谢阿姨。”   不知道秦尚怎么给他圆过去的,半真半假一说,把他塑造成了一个一时失足,喝多了酒耍酒疯惹祸的小孩。他的担心,他的惶恐,秦尚都帮着解决,滴水不漏。裴冀丁觉得秦尚不止收留了他这个人,还收留了他这颗心。   面和好了,姜汤也煮好了,苏春桃赶着裴冀丁去喝姜汤,姜汤辛辣味十足,揦嗓子,苏春桃放了不少冰糖,后味甘甜,一口下去要命,两口下去就上瘾。   灌了一大碗姜汤身体暖和了,裴冀丁揉揉肚子有点幸福。   苏春桃在一边笑:“哎你比秦尚好,那小子小时候最不爱喝姜汤,天天躲着,一到冬天就往小院里逃,跟着白汎一块俩人出去野,一锅汤灌不下二两。”   裴冀丁笑笑,捧着空碗:“您煮的姜汤好喝,甜的。”   “那可不,为了让秦尚喝,我找了多少配方。这里面还放了点糖桂花呢,都是好东西,好喝你多喝点,不给你哥喝。”   裴冀丁笑着说好,孩子小时候都有被爸妈逼着吃药学习的事,偏他没有,苏春桃说秦尚和白汎不愿意喝出去玩的时候,他心里就在想如果是我一定就着碗喝个干净。   只可惜他小时候没有姜汤,也没有追着他的苏春桃,陶鸥的那个家,宽敞,阔绰,哪都好,只是没给他留一亩地,只等着他长大了拿去裴文德那里卖个好价钱。 第30章   早上是秦尚去进的菜。烧烤店有个规矩,逢年过节的时候外面烤串的江湖李叔都不营业。   李叔家里有一儿一女,儿子有孩子了,一个小家自己过得乐呵,女儿嫁去了别的城市,只有放假了能回来看看老爷子。冬至这天李叔儿子一家要回老人家里吃饭,一年到头,也没几个节日,秦尚自然不敢霸占着老头,让李叔回家享受天伦之乐。   菜场的菜贩子和秦尚熟识,到过节了就知道大早上在市场门口推着摩托的身影是秦尚,有知道习惯的,货都是挑好了备着,就等人来取。   经年的习惯都入了骨,冬至这天烧烤店必然不是秦尚第一个开门,苏春桃手里有钥匙,一到过节就闲不住的连菜带肉往店里跑。   但今年有点不一样,到了铁门边了,秦尚才想起来他妈妈手里那把钥匙正在他手里握着,深紫的橡皮绳,老长一串耷拉着,而他那把金属钥匙扣的钥匙正在他捡回来的裴冀丁手里。   铁门被卷了上去,正屋里空空荡荡的,没开灯,没开暖气,冷飕飕的,有点凄凉。唯一暖和的是后厨那扇不大的门,垂着布帘子,从缝里透出暖黄的灯光,被腾起的热气打的弯了线。   这场面秦尚没遇到过,记忆里只有他爹还健壮的时候逢年过节就在店里炸果子,包饺子,做油渣。他那会放了学就往店里跑,苏春桃会叫着他去洗手,路过油锅的时候,他爸爸就捏个什么东西偷偷塞他嘴里。   后来秦爸爸身体不好,苏春桃也不往店里来了,有几次的节还是在医院过得。   蒸腾的热气有股子淡淡的生姜味,混着冰糖的香甜,秦尚有阵子没闻过这味了。他不爱喝,苏春桃也就不熬了,这屋子里满共就住着一个人,姜汤是给谁的不言而喻。   秦尚撩开帘子,正看见捧着碗的裴冀丁,旁边是个小砂锅,咕咕嘟嘟的,滚着苏春桃的秘制姜茶,辛辣和甘甜随着热气一点点溢出来,把裴冀丁罩了个严实。   “秦哥。”苏春桃背着身包饺子,没空搭理秦尚,反倒是裴冀丁一抬头看见了提着大包小包的秦尚,放下碗去接东西。   苏春桃听见这声转过身:“哎,你来了刚好。来来来包饺子来。”   秦尚把东西放好了,一半给了裴冀丁,一手拿围裙系上,洗着手朝苏春桃喊:“您这光使唤亲儿子呢,就给别人熬姜汤啊?”   “边去,那姜汤你喝吗?从你六岁就开始熬,哪回不是掰着嘴灌?”苏春桃把馅往他手边上一放,“别天天欺负人小裴啊,小你那么多岁呢,让着点。”   苏春桃一边说着,手里就开始擀皮了。   早些年的时候烧烤店苏春桃和秦爸爸也是一对绝世搭档,不对外,只对内。苏春桃擀皮是一流,两头细中间粗的擀面杖滚两三个来回,一张正圆的皮就出来了,中间厚两边薄最适合包肉饺子。秦爸爸是包饺子的好手,勺子颠一下两手一搓就是一个饺子,饺子小巧紧实,下面凸出来一个圆鼓鼓的包,里面是满满的馅,看着喜欢人。   到了冬至或是过年,两人就包几屉饺子,一部分家里吃,一部分算是节日特供给食客饱口福。这手艺由秦爸爸传给秦尚,烧烤店的特供得以延续,但苏春桃的饺子皮就少了。冬至的时候也只包自家吃的,剩下的都是秦尚一个人干。   这两人速度惊人一会半屉饺子就出来了,裴冀丁放完了东西,找不着活干,插不进手,依旧抱着姜汤暖身子,他脸颊都红了,从里到外都暖洋洋的,在桌案边发呆。   秦尚不知道苏春桃的姜汤还能醉人的,但呆愣愣的裴冀丁有点像吉祥物,让人想逗一下,问:“会包饺子吗?”   “没试过。”   “教你?”   裴冀丁放下碗,有点跃跃欲试。   秦尚扔过去一个饺子皮,自己手里拿一个,手像个碗捧着饺子皮给裴冀丁展示:“看见没,手这样窝着,拿勺子往里面塞馅,放中间周围空出来一圈,两手捏两边的皮,手掌捧着饺子,一挤,这就成了。”   大个的饺子模样好看,看着就皮薄馅大,裴冀丁没包过饺子,也没看过人包饺子,这过程可太新奇了。   他捧着饺子皮,拿勺子往里面塞馅,学秦尚的动作,但馅好像有点多,没挤出来上面带花边的饺子,倒是挤出来一圈韭菜肉来。   “贪得你。”秦尚从他手里拿过饺子,放开了面皮,挖出去一疙瘩馅,然后放回裴冀丁手里,两只手包着裴冀丁的手,“这样,手掌窝着,俩大拇指往前搓后面托着,一挤。”   一个周遭沾了点馅,不那么白净的饺子躺在裴冀丁手上。秦尚把那饺子拿下来又扔过去一张皮:“试试?”   “哦。”裴冀丁身上都是姜汤轰起来的热气,身上还带着甜,这会儿脸上都是红的,手上还有秦尚手的温度,皮肤有点糙,人离近了周遭的空气都发烫。   这种距离的接触,除了那些拿钱陪酒的公主少爷们跟裴冀丁有过,好像还真没别人,要真算上,也只能是项白。但项白可不会手把手地教他包饺子,裴冀丁有点晕乎,这感觉好得很,像是被接纳,像是被容忍,一瞬间心都化了。   他脑子轰鸣,学着秦尚的样包饺子,只是成功的少,面皮和馅在他手里就像喝了五斤茅台的醉鬼,不听话。唯一一个能看的馅只挖了一点点,也算是包上了,只是瘪了点。   秦尚那边已经一屉包满了,过来看见裴冀丁身前的杰作,端着屉子的手都开始抖。   “笑什么,这不差不多吗!”   裴冀丁有点不好意思,他拿着唯一一个样貌齐整的饺子在秦尚面前晃,秦尚把屉子放下,将那些奇形怪状的饺子都放上去,冲着努力表现得很自豪的裴冀丁说:“这几个我让我妈专门给你找个锅下了,这可是咱裴少爷的处女作,得特殊对待。”   裴冀丁上手就要抢,那几个饺子不少都是他强行捏起来的,根本经不住煮,水一滚,不成面片汤了。   他伸手拿,秦尚就伸直了手臂把饺子举起来,仗着自己高几厘米,手臂长,绕着裴冀丁去找苏春桃了。   裴冀丁一路跟到锅边,秦尚正把那饺子给苏春桃展示,瞬间一种干坏事被家主发现的窘迫就升上脑门,心里竟然为了几个丑丑的饺子紧张起来了。   苏春桃门清,看了眼说:“这小裴包的吧,挺有特色,阿姨这就煮了给你哥吃。”   她这么说着,转手就将那几个饺子下了旁边小点的锅,冲裴冀丁眨了个眼。   秦尚“哎”了一声,也不能把他亲妈怎么着,拽着更不好意思的裴冀丁走了,边走边说:“你怎么收买的我妈,这俩胳膊肘都在你这儿了。”   上回秦尚说这话的时候,要跟裴冀丁分道扬镳,这次话一出来,裴冀丁先愣了一下,琢磨了半天没感觉出什么太过危险的意味,才得意洋洋地朝秦尚一仰脑袋:“你长得不讨人喜欢呗。”   那小脸斜着,跟昂首阔步的猫一样,秦尚看着想捏两把。   因为教裴冀丁,苏春桃擀的皮不少都粘着了,秦尚把一团面给了裴冀丁让他揉着玩,只要弄成一团就行了。   这边包好了饺子,留出来半屉,下第二锅,剩下的冻起来。   秦尚指挥裴冀丁把饺子放在冰柜里,说:“这饺子唐荷每年都惦记,下午来了都是她的。”   那一屉半饺子旁边是裴冀丁剩下的几袋速冻饺子,放了好长时间了,只是秦尚管吃管喝,做的饭不速食不知道好吃多少,那几袋饺子自然被打入冷宫,不见天日了。   苏春桃招呼两人吃饭,一盘盘白花花的饺子往桌上码,后面还端上两碗不成样子的片子汤。   这是裴冀丁初出茅庐的作品。苏春桃特意煮的烂,又加了香油生抽白胡椒调味,把剩的一点馅也煮进去,看着黑暗,其实味道还不错。   这两碗东西归裴冀丁和秦尚所有。   样貌不比圆滚滚的饺子,裴冀丁吃在嘴里却觉得有点上头。这个冬至是他从来没过过的冬至,在这之前,冬至不吃饺子会掉耳朵这说法他从来没听过,即使偶尔听到一句,也带着不屑和无所谓。   裴冀丁觉得裴家没有温度,没有家的味道是必然的,这样一句温暖和睦的老话,怎么能有人不喜欢呢。   下午苏春桃回家,换了唐荷,孜然和辣椒强势的香气后面飘出一股子带着水汽的柔和。   凌晨收摊,裴冀丁收拾院里的桌椅板凳,秦尚收拾烧烤炉,入冬的寒夜冷得厉害,鼻子一呼一吸都觉得透冷。   秦尚在店门口看收拾东西的裴冀丁,有种家里多了个弟弟的感觉,亲和得很。灯下面院子只有中间亮着点黄色的灯,裴冀丁背对着他,两只耳朵透着红,秦尚鬼使神差地伸手捂住了裴冀丁的耳朵。   裴冀丁身子震了一下,跟呆住了一样。秦尚搓了两把耳朵,把手松开:“给哥看看,耳朵掉了吗?”   那耳朵越搓越红,一边红着一边热着,裴冀丁揉揉发烫的耳朵,说:“就这点风,冻不掉,一句老话你还信,几岁啊?”   秦尚笑着回:“三十了,能当你叔了。”   “边去,要脸吗?”裴冀丁把最后一个椅子摞上,赶秦尚回家。   熟悉的摩托声远去,裴冀丁在寒风肆虐的院子里杵着,心想这风怎么越吹越热。 第31章   冬至过后,日子就奔着春节去了。   越是天冷,烧烤店的生意就越红火。裴冀丁忙得倒不开手,唐荷也一样,两人在店里跑来跑去,再也镇守不住后厨前面的宝座。   这天正是天冷,唐荷一个女孩子又有些情况,秦尚早早放了她的假,单压榨裴冀丁一个人。   这季节天黑的早,不过五六点,黄昏的晦暗就爬上了大地,烧烤店热闹,大棚一支,一桌子就是一个圈子,喊酒令的,话年少不知天高地厚的,满满都是人情味。   裴冀丁喜欢听客人们侃大山,不管是吹牛皮,还是真的感慨,吐出的字都是活的,一蹦一跳能把饭桌给讲热腾了。   在烧烤店干了这么长时间,裴冀丁也摸出些门道来。   外面的大院和里面的后厨就想台前和台后,前半段是李叔带起的文火慢烤的细致范,撸串喝酒的都还清醒,聊起来也逻辑谨慎,懂得分寸,等推杯换盏,夜已过半,秦尚就粉墨登场,这时段的客人说话都带着江湖气息,一句行酒令喊得震天响。   酒场多兄弟,裴冀丁跟着夜半来的大哥大姐喝了几次酒,也喝出了名头,来一桌他基本能叫上名字来,秦尚忙着奋战烤炉,裴冀丁就成了店里陪聊的对象,他辗转圆桌,在塑料凳子之间如鱼得水,欢快得很。   秦尚周遭围的一群粉丝一半都被他分担了。   客人跟裴冀丁混熟了,一点不生分,见人来了就招呼着坐坐。   今天正赶上一大哥过生,非要大半夜在胡同里的烧烤店过,拽着几个兄弟过爷们版的生日派对,在一圈羊肉牛肉韭菜腰子羊油之间摆了个极其精致的慕斯蛋糕,还插了根蜡烛,一帮子人正起哄要裴冀丁唱首生日快乐歌。   裴冀丁放下两瓶啤酒,给人起开:“让我开腔,怕把您新年愿望给吓没了。”   “怕什么,大老爷们要啥新年愿望啊!来这过就是图一乐呵,去年就他,”大哥指了指身边小的正欢的朋友,“拽着你们秦老板唱歌呢,今儿你俩一个逃不了啊!”   “等他闲下来,蜡烛都吹了,还唱啊?”   “也是啊,没有仪式感。”大哥被裴冀丁问住了,一拍桌子,“那这样,这蛋糕你先给我放着,我今坐到你们关店,就等着吹蜡烛,行不。”   一桌子男人说着就手脚麻利地把在大冷天亮了半个小时相的蛋糕原样塞回了蛋糕盒,丝带都重新打好。   裴冀丁正要接,门口来了一帮人,张口叫人。   四五个一群,裴冀丁看着面生,这点跑进胡同吃烧烤的实在太少,新奇。   有幸让秦尚献唱的客人掂着蛋糕说:“你去招呼去,你们家冰柜我熟得很。”   裴冀丁谢了一声,迎着那群人去了。   这帮人在大院的门口排开,裴冀丁走到一半就感觉出点不对劲。   为首的是个光头,个头要攒一米九,黑夹克都是鼓着的,漏出的一点腕子花花绿绿全是纹身,后面的几个看起来也不是善茬,在门口一站跟堵路似的,看着就像来砸场子的。   裴冀丁不动声色地往一张圆桌子靠,离了三四步距离问:“这么晚来吃饭啊?”   对面打量他两眼,说:“找人。”   “我们这连我们老板加我一共两个,你找谁。”   由于站的角度太刁钻,从侧面一个个仔细看过去,后面的几人都带着家伙,来者不善,裴冀丁连笑都假了起来,偷摸着握上了背后的山西醋瓶。   带头的没把他放进眼里,镭射一样扫着大院,然后看中了被半围着的烤架。   光头朝那边抬着下巴,咬牙切齿:“找爱管闲事的。”   打群架的似乎都有个口号,一喊,后面的人就跟按了开关一样,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都抖落出来,抓着就向前冲锋。   裴冀丁被推到一边,醋瓶子顺势抡起,砸在了最后一两个略过的脑袋上,玻璃渣子四散,冲鼻的酸味和锈味夹杂在一起,十分的重金属。   大院客人一共两桌,剩下的都在秦尚周围围着,一边撸串,一边唠嗑。   有位西装革履打领带的商务精英手里握着串,跟秦尚说你这小孩找的挺准,皮相好,会来事,还有点单纯的劲,哪挖的。   秦尚撇了他一眼:“你说的我跟青楼老妈妈一样,还挑货。”   看了这么一眼,情不自禁就把头又抬了两下,正看见一群人气势汹汹,带着杀气和尘土飞扬而来,烧烤架的客人都感觉有些不对,靠边的靠边,还有几个去暗处试图找点家伙誓死捍卫冬夜里的烧烤店。   秦尚眼睛越过即将到来的一堵墙,在大院支起的日光灯下,看见了手里提着碎了的山西陈醋瓶,撸着袖子要打架的裴冀丁。   这小孩打起架来不要命,只顾着跟前洒满了黑醋汁和血的脑袋,对于后背抡着铁棍要往下砸的敌人,他视而不见。   提着家伙往前走的大部队就跟透明的一般,秦尚眼睛里只有一群脑袋后面偶尔出现的人,那铁棍往下砸,轰的砸在他脑子里,耳鸣了好长一段。   光头插着兜,拿下巴对人:“老久不见了啊,白汎那孙子滚哪了?”   秦尚把手里的铁签子往炉子边的铁盘上上一撂,将藏在铁炉下面用来拨拉滚烫木炭的铁戳子拿起来,顶部烫的没有通红,但也透着亮。   “人都找不着,就别瞎跳。”秦尚掂量两把铁戳子,“要打就照着这上面凑,不打就赶紧滚。”   明摆着没得商量。   光头本来就是找茬的,人都发话了,哪能不打。   烧烤店挺大一院子,是个斗殴的好场景,有几个客人跟秦尚熟,后院抄了凳子板子把单打独到搞成了群众围殴。   裴冀丁后脊梁给砸了一闷棍,前面那人被醋瓶整的懵圈,裴冀丁拽着人胳膊一抡,刚才沾着醋汁的脑袋就面向了同伙举起的铁棍。   以一敌二裴二少还应付的过来,抽空往大院一看,早就乱成一锅粥,地上撒着凉了的炭火,啤酒瓶砸了一地。里面起起伏伏的能看见一点秦尚的衣服袖子。   裴冀丁活动了一下胳膊,连带着后面的皮肉骨头一阵疼,然而形势不等人,抄了把凳子就往人群里冲。   从见面开始,秦尚就跟别人家的孩子一般,遵纪守法,严肃沉稳,导致挺壮一男的,却让裴冀丁有种不能打,是个文人的错觉。   这错觉错的有点大发,人群里秦尚游刃有余,手里提着的铁戳子跟尚方宝剑一样,一根铁棍打完这个膝盖就抡上那个后背,期间还躲了不少拳头。   他身上带着戾气,动作熟练,脸上还有点不屑,相比起来,裴冀丁打架就跟小孩过家家一样。   秦尚看见裴冀丁往这边跑,有点想拿着铁戳子开了裴冀丁的瓢。   武器是不能对着自家人的,那根细细的带着弯钩的铁制品在寒风里穿梭的早就凉透了心,招呼在光头身上一点不含糊。   秦尚一脚踹开光头,另一只空着的手捞住了裴冀丁,将人扯了在自己身后,铁戳子的尖像把刺刀一样对着一头黑醋的两个小弟。   “打架打不过,找人找不着,就这还当地痞流氓?我还没找警察叔叔呢啊,趁早哪来的回哪去,下回就不是一根铁戳子了,烧炭的烙铁我这多得是,不怕死的就把脑袋抻过来。”   大院里秦尚逆着光,在裴冀丁面前像堵坚实的城墙。   打架喊狠话都会,但秦尚喊出来就比别人有底气得多。他可以犯狠,但他不愤怒,成熟的理智给予他底气和气势。   裴冀丁一直被秦尚攥着胳膊,小臂被捂得发烫,他跟秦尚不到半步距离,在寒冷和肃杀的大院里感到了温暖和安全。   光头一群人基本上都挂了彩,秦尚的烧烤店他们是查了挺久才找上的,本以为大晚上店里就秦尚一人,打起架来,食客一散,秦尚寡不敌众,怎么着也不会吃亏。   哪想这大院跟烧烤帮似的,客人比秦尚还熟什么地有扫把,什么地有桌椅板凳,旁边还有人录像,随时准备打电话报警,分工合理,训练有素。   对面也挨了几拳,但是这边打头的两个一脑袋血和醋汁的人,看着视觉效果就更壮观,矮了不少气势。   光头咬牙切齿,瞪了秦尚一眼:“白汎不按规矩办事,早晚要付出代价,你们最好都夹着尾巴做人,别让我找着错处。”   他放完狠话,带着一队残兵败将呼呼啦啦的从大院退出,留下满地残疾。   秦尚朝客人们道谢,把今晚上的费用都免了,还跟过生日的大哥许诺了明天再给他补个生日会,让唱几首唱几首。   大哥哈哈一笑,说过生日打架还挺爽的,就是桌子都给推翻了,烧烤吃不成了,大哥指指裴冀丁说:“是不是给砸了一下,冰柜里的蛋糕当给你捂捂伤口了,明儿记得唱歌啊。”   打架负伤还有特殊关怀,这待遇还是头一遭,裴冀丁领情。   “得嘞,明儿保证给你们把魂都唱出来。”   等人都散尽了,秦尚抓着裴冀丁,看着这人乐得没边,插兜站着,手上还一股子久酿陈醋的酸味,心里一边好笑一边想骂人。 第32章   秦尚抓着裴冀丁的手拖到屋里,把人推在椅子上。   “转过去我看看后背。”   “哦。”裴冀丁背过去,把衣服拉上去。   裴冀丁皮肤偏白,一道红印子狠厉地横着从右肩膀到左下背部,还透着紫。得亏没照着脑袋砸,不然这会就进ICU了。   背后气压低得很,一片寂静,裴冀丁没这个觉悟,一面撩着衣服,一面还跟秦尚邀功。   “今天多亏了我,给你留了点反应机会拿武器,不然那群人冲上来这不是帮你呢嘛,你上哪找铁戳子去。”   “你还挺骄傲。”   店里只有一个小马扎,裴冀丁坐在上面两条腿得曲着,弓着腰,发旋对着秦尚,后背一道充血的印痕在干干净净的皮肤上十分突兀。   秦尚听着他得意的语气,从背后都能想象到裴冀丁那张无所谓的脸。   这裴家的二少好像一点不金贵,不会哭不会喊的,疼了就忍着。   打架了,受委屈了,丢工作了,没一次红着眼眶或是苦着脸的,那张脸上总是有着不服输的狠劲,被不争气的颓废遮挡着,融合成了一种极为特殊的气质。   秦尚不知道怎么描述。   一个人总是复杂的,裴冀丁像一个万花筒,把眼睛搁在镜口,每转一次都是新的图案,柔和或者尖锐,简单或者复杂,每一个都独一无二,但却又同时属于一个物件。   他的尖锥都对着外面,等翻了面,寒光尽显的铁器上就绕上了开着花的藤蔓。   秦尚想起来裴冀丁抹着鼻子,眼里闪着光对他说“我没什么恶意”的那天。   那个扎满了刺的人第一次让他看见了尖刺上盘着的花,带着生疏,试探,和难得的真心。   秦尚不是个敏感的人,但也感觉到他似乎获得了什么极为珍贵的东西,如果不捧住了,就会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从此那个美丽的,多变的万花筒就只剩单纯的灰黑白了。   抽屉柜里还有李叔用来按腰的药油,以及不知道哪年苏春桃送来的中药粉,反正都是活血化瘀的,秦尚一股脑都拿了过来。   裴冀丁背后那条老长的淤青看起来实在可恨,他恨不得手按上去,那后背就能半点痕迹也没有,光洁如初。   裴冀丁感受过秦尚按摩的手法,一点没觉得被打了疼得委屈,反到有点期待,有点沾沾自喜。   “找我是不是贼划算,当长工不说,还给你当帮手。”他胳膊肘撑着膝盖,扭着脖子仰着脸去看秦尚,“老板,这算工伤不?”   “算,”秦尚在他后背拍了一掌,混着药油,声音响亮又黏腻,“下回再冲上去,我就直接给你办个意识,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清明了就带着唐荷去看你。”   “嘶,怎么说话呢!我这边帮着你,你就咒我死啊!”   秦尚把药油瓶子放在桌上,戳着裴冀丁露出来的脊梁骨:“就你那两下子,没打过死架吧。”   药油瓶底嗑在玻璃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来。   “打架第一要点,护着自己的头,脊梁骨,腹部。就你那拼命三郎的气势,三脚猫的功夫,可不是给人送命呢吗?就今天这根棍子,但凡高一点,你红的就不是背了,保管你这脑袋瓜子红里透着白,哗啦哗啦往外流。”   “吓唬谁呢。”   “谁莽唬谁呗。”   后厨的水烧开了,老式铁壶的盖子被顶的啪嗒啪嗒响,秦尚拐进去煮药,留下了还撩着衣服的裴冀丁。   什么意思?   再迟钝的裴二少也感觉出不对来。   这和平常斗嘴损人不一样,秦尚的语言夹枪带棒,句句都照着他后脊梁攻击,不满和气愤都有点从脑袋顶溢出来了。   生气的人裴冀丁见过,恼羞成怒的,气急败坏的,但没见过秦尚这样的,像是把苦水和火气都闷在心里的锯嘴葫芦,跟个哑了的炮仗一样。   这气好像是冲着他,但又别别扭扭的气得不纯粹。   放在平常,莫名其妙好心当了驴肝肺,裴冀丁早把人损得没边了。   但这会疑惑占据了顶峰,脑子转得像陀螺,直到秦尚端着药出来,白瓷碗放在他面前,冒着热气的药汤这么一蒸,裴冀丁缺的那根筋才算回来了一点。   “哎,”他叫了一声,仰着脸,心里惴惴的,还有点得意忘形,“你这算是慰问关怀吗领导?”   一柄勺子砸在瓷碗里,溅起来几滴药汤。   “喝,喝完了睡觉去。”   秦尚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像是一时冲动,什么东西没把住撞进了心里,很快又散开了。   “以后打架少往前凑,没那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啊。”秦尚搬了个马扎和裴冀丁一块坐下来,“打架拼命也就算了,你倒好,去送命。”   这语气太缓和,裴冀丁一时有点缓不过劲来,闷不吭声闭嘴喝药。   秦尚盯着他喝完药,跟盯个七岁嫌药苦的小男孩似的,寸步不离。   大院里凳子,木炭,烧烤酱和食材滚了一地,天蒙蒙亮着,院里的灯不再是黑夜里的温馨和烟火气,倒成了凄凉景象的衬托者。   裴冀丁要起身去收拾东西,被秦尚抱着手臂给盯得莫名其妙有点心虚。   小马扎坐着都扎身子,这场面有点诡异,还有点暧昧,裴冀丁心里发毛,发痒。   他咳了一声:“我帮着收拾收拾。”   “回屋躺着去。”秦尚看着他,“你哥我又不是压榨童工,回来脊梁骨断了我可不养你。”   “谁童工啊。”   裴冀丁回了一句,但也没有多在意,收起了马扎,晃荡着进了仓库。他背影冷漠淡定,心里却跟藏着几只要破茧的蝴蝶似的。   秦尚的关心他感受到了,这种在意他在他哥裴冀北和项白身上感受到过,但又不一样。   初中和高一的时候裴冀丁经常打架,原因丰富。但引爆点都是一个。   讽刺他私生子的,没爹没娘的,一律要打一架。   裴冀北是个好哥哥,比他大不少,自然不会被裴冀丁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刺给伤到,但刺猬把自己蜷了起来,他也打不开裴冀丁的心房。   第一次见到裴冀丁顶着伤回来的时候,是裴冀北找了药给他,嘱咐他怎么用,但质问他为什么打架,劝告他不能打架的话,裴冀北一句没说。   不是不知道裴冀北对自己好,裴冀丁每次面对裴冀北都有种隐秘的自惭形秽,那些教诲,道理,包括掏心窝子的话,都因为这人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是裴文德看重的儿子而变了味道。   说的是对的,心也是好的,但就是听不进去。   裴冀北显然对他的心思门清,于是兄弟俩默契的将关系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避开所有会让人难堪的话题,和平相处。   这样的关心细致,得体,但也刻板,略显生疏。   而项白,一向是他挥着拳头时,旁边喊得最嗨,打得比他还上劲的那个。   在这种心照不宣和同甘共苦中,裴冀丁过完了他的二十二年。   而今天,他碰到了另一种有血有肉,处处都是生动的关心。   比裴冀北更自然,比项白更成熟,像是通往别处的阶梯,一路向上。   后背一棍子打得不轻,揉了药油疼痛也从皮肉里往外渗,裴冀丁趴在折叠床上,外面时不时响起桌椅板凳被搬动的声音,组成了独特的安眠曲。   到底是累了,太阳在大院升起的时候,裴冀丁睡着了。   屋外面一片狼藉,秦尚看着头大。   打架斗殴他不怕,在胡同里长起来的孩子,谁还没打过几次架。他怕的是李叔来了要担心。   烧烤店安稳下来不容易,人喝酒多了,喜欢闹事,客人打架砸店的事这几年裴冀丁没少见,但习惯归习惯,就像是儿女报喜不报忧,生活中的烦恼秦尚并不想让李叔知道太多。   四五点,天边泛着朝阳的辉光,把大院照了个透彻。   秦尚从兜里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白汎工作不稳定,经常大半夜出去堵人,四五点必然是不会醒着的。   扰人清梦的人讨厌,白汎的工作累得很,别人劳心,而他却是有可能劳命。   作为二十几年的发小,秦尚对哥们的生活算得上了如指掌,往常这种时候就是天塌地陷,他也不会打搅项白。   大院杯盘狼藉,菜汁油汁撒了一地,院里没铺地板,就是水泥地,疙疙瘩瘩的全渗进了地面,看着像是无证经营,卫生条件可疑的三无小店。   原本的大院虽然因为油烟变得老旧,地上也有几道因为被黑炭擦过而抹不去的痕迹,但绝对算得上干净整洁。   偶尔有和风元素的店面和院子里茁壮成长的槐树代表着秦尚内心隐秘的小文艺属性。   隐性文艺青年秦尚在朝阳的第一缕阳光洒在眼睛上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恶狠狠摁下了手机拨号键。   电话响了三两声,“嘟”的一声被接通,然后传来一声激烈的“啪!”。   秦尚平心静气,等电话那头尘埃落定,窸窸窣窣中出现一个迷迷糊糊,且怒气值满溢的声音。   “神经病啊是不是,要死啊!叫醒沉睡的人会得心脏病的知道嘛!你这是谋杀!”   在白汎怒不可遏的声音中,秦尚在大院中间淡定的站着。   “你仇家把你哥们店给端了!睡,再睡我美团一个老槐木的棺材直接送你入土!还谋杀?老子动都不动就看你怎么把自己往死里作!”   “啪”   “嘟——”   裹在被子里的白汎头脑晕眩,如同被冲着头脸来了一记河东狮吼。   等他平静下来,只有手机屏幕上冷漠的“通话已结束”五个字证明秦尚给他打过电话。 第33章   白汎一路骑车狂奔而至,脑门上除了冷汗就是热汗,冰火交加,心里毛糙的跟报纸一样。   停了车,推开大院的门,白汎先是傻了,然后就想抄家伙犯罪,把找茬的混蛋给满门抄斩。   他气势冲冲,找到了摆桌子的秦尚。   “这他妈谁干的!你伤着没!有事没!操,老子得跟他们拼命。”   人都是这样,越说越来劲,还容易被自己感动。   秦尚冷眼旁观,然后抄起一根躺在圆桌上的翠绿大葱,打在了白汎脑门上。   “能什么呢,你没惹事人找来干嘛。麻利的,当苦力去,在李叔来之前整好了就算你将功赎过,整不好了这颗圆溜溜脑袋就提着去见李叔吧。”   “唉你!”白汎正在兴头上,被打断不满了一瞬,后面又气势颇低的听从发落,老老实实收拾起大院来。   到底是理亏,白汎干起活来及其认真。   烧烤店有跟长的橡胶软管,从后院能拉到前院,接着水龙头。   喷了专门清洗地面的洗剂,高压水一冲,地面的赃物能下去一大半。   秦尚把桌椅收起来,站在院里的槐树底下,看白汎卷着袖子做劳工。   软管很大,白汎得抱着,水上来了管子还要往下掉,想掌握好就得腰随着水流,前前后后的把控着,远处看起来像跳舞的木偶人。   “你真站在一边不管啊,”白汎抱着管子,控诉,“你干儿子呢,好歹店里的长工,出来帮帮忙吧!”   秦尚弯腰拾起来块石子,朝白汎丢过去。   “少找人家给你背锅,小孩给砸了脊梁骨,屋里睡呢。”   “操,还伤着人了?这帮孙子真混账,早晚烂死在局子里。”白汎骂了一句,有点过意不去,“严重不严重啊。”   “没大事。小年轻打架不要命,青了一块,骨头没问题。”   人没事就行,白汎松了口气。   毕竟仇家是他的仇家,架却不是他打得,于情于理他都吃亏,店铺,食材,这都好说,总归能赔得起。要是人出了什么事,他就是负荆请罪,自刎大殿前,也弥补不回来。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裴冀丁打架的样子又在白汎脑子里出现。   当初在秦尚家隔壁那个胡同,裴冀丁以一敌百,势如破竹,浑身上下都写着我不要命四个字,能打一拳就是赚,挨了一下也不赔。   典型的热血型选手。   “那小孩打架是挺莽的。”白汎回想着,感慨,“你说一富二代,打人也轮不到他亲自上吧,从哪养出来这股子劲的?”   这边白汎纳了闷,那边秦尚却想着裴冀丁的家庭。   打架这事,秦尚习以为常,怂的,莽的,要命的,不要命的,他都见过。   比裴冀丁更狠的主他也见识过,怎么到了这人身上,他就品出了一股视死如归的悲凉来呢?   这问题秦尚没考虑过,昨天晚上被狠狠落下的铁棒砸的晕了脑袋,直到今天早上被冷风这么一吹,白汎这么一提点,他才生出一点疑问来。   裴冀丁身上有种独特的悲情色彩。   从撅着脸偷东西开始,到忍着疼逞英雄结束,这人每一次都觉得自己能耐通天,坚如磐石,有颗冷漠无情的心。   但面上又不自觉地透露着一点点的委屈,难受,或者凄惨。   秦尚想不出合适的词语,只知道这一点点的东西每回都让他不舒服。   细究下来,这人从生下来开始,似乎就没过过好日子。   这好不是说有钱没钱,有权没权。而是作为一个生命,一个孩子,从未被接纳。   就像一个无知懵懂的孩童四处碰壁,在失望和无奈中给自己裹了廉价的铠甲。由于太过廉价,几处细嫩的关节在行走时会暴露在空气中,和黑漆漆的铁壳子比起来,实在是好看又脆弱。   秦尚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是心疼了。   李叔在十点半准时到达战场视察工作,彼时白汎已经累得摊在马扎上不想动弹了。   大院收拾的比打架前还要干净。   推着三轮拉着菜的李叔走进门,“呦”了一声。   “这不没到月底呢,怎么就大扫除了?”   秦尚面不改色:“白汎闲着没事,来帮忙。”   好容易喘平了气的白汎有苦说不出,对李叔投来的赞赏眼光心里苦闷,面上却嘿嘿一笑,打落的牙往肚子里吞。   打架终归是个体力活,外面的吵吵闹闹一点没影响裴冀丁的睡眠质量。   从凌晨五点到下午五点,整整十二个小时,半天时间,让裴冀丁睡了个饱足。   外面吆喝声,炭火声此起彼伏,一张小小的折叠床仿佛掉进了喧嚣的尘世,把裴冀丁给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推开门,正看见拥挤的人群热火朝天拿串结账,人群尽头是稳坐宝座的唐荷,在小屋里奔走着补充菜品的变成了白汎。   小仓库门前盖着带海浪的和风布帘,掀开一角没人能注意,站在后面的裴冀丁也被忽略了。   白汎在他面前来来回回十几趟,才觉出这质朴的木门好像变了花纹。   他端着盘平菇,在忙忙碌碌的人群中顿住,转头看见了睡眼惺忪,显得有点懵的裴冀丁。   人声鼎沸里,白汎把铁盘重重放在铁架子上,朝神游的长工喊道:“醒了?外面一大哥等着你和秦尚唱二人转呢啊!”   由于工伤在身,裴冀丁被秦尚明令禁止了一切劳动,全部不客气的扔给了白汎。   在油烟迸溅中,忙碌的老板冲打工仔裴冀丁不耐烦地挥着手。   “出去找地坐着去,碍事不?”   奉命休息的裴冀丁最终被昨夜没过成爷们版的生日派对的大哥给抓住了。   二人转是不可能有的,但生日歌却少不得。   蛋糕放了一晚上不新鲜,秦尚特地去买了新的过来。   在这种方面秦尚总是细心的令人咂舌。   前一晚的闹剧仿佛从未存在过,大院还是热火朝天,滚烫的和锅炉里烧红的木炭一样。   裴冀丁在塑料凳子上端坐,一点酒不敢沾,跟个石人似的。   生日蛋糕在十二点准时端出,插着两根十八的数字蜡烛,在一群大老爷们之间显得又萌又矫情。   大院里一阵热闹,连李叔都留下来,这时的烧烤店像个客家土楼,每一个饭桌的人都是素味平生的友人。   秦尚放下蛋糕,被一桌人轰着唱歌,也不知裴冀丁是哪点入了大哥的眼,被赶着和秦尚站在了一起。   成功将人放上高台的寿星扬扬得以,周遭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演唱会一样大喊着。   “来一个!”   “来一个!”   这场面盛大得很,二三十个人喊出了一两千人的气势,大都是大男人,吼起来更是器宇轩昂。   秦尚骂了一句,拱了裴冀丁一下:“赶鸭子上架了,来不来?”   氛围被烘托得很好,裴冀丁说:“唱呗,我跑调,你带我?”   “行。”秦尚答应的爽快。   四周安静下来,歌声骤起。   带着男性的低沉,沙哑,生日快乐歌唱出了尘世沧桑。   歌声在凌晨的胡同里走走过过,不属于纯真的孩子,不属于甜美的女孩,这是他们这群糙老爷们的生日歌。   裴冀丁在第三句时,被秦尚瞪了一眼,才张口跟上来。   跑调不是谦虚,但秦尚在前带着,他就小心的躲在那浑厚的歌声里,不漏差错。   之后,大院的人都跟着唱起来,跑调的,不跑的,好听的,不好听的,都混杂在一起,汇成了一股说不上好听,但绝对有情分的歌声。   大哥嘻嘻哈哈吹了蜡烛,举着玻璃的小酒杯敬酒:“唉!这生日挺排场哈!谢谢各位嘿!”   酒喝了不少,说话含含糊糊,有一股江湖气息,豪迈的氛围一上来,场子就热了,大家都跟着起哄。   喝到一两点才酒终人散,大院安静下来。   裴冀丁一觉睡到五点,起来就被拽在大院里陪着过生日,一整天半点饭没吃。   过生日的时候被大家轰着,情绪在脑子里炸开,连饿都给忘了,这会安静下来,胃才开始空荡荡地难受起来。   白汎喝了不少,忙活一下午也没轮着吃饭,收拾了圆桌子,拦着秦尚收烤架的动作。   “哎,就算我理亏,打一天白工,好歹管个饭吧。”   话说的蛮横,但气势软的很,支支吾吾的挺可怜,秦尚不是周扒皮,单纯忙忘了吃饭这事。   他把端起来的调料盘放下,看了看裴冀丁说:“说的跟我土财主一样,想吃什么拿去,酒也拿一瓶吧,我也饿了。”   “得嘞!”白汎嘿嘿一笑,拽着裴冀丁冲向菜柜。   烧烤店是看着白汎长大的,从小就跟着秦尚往店里跑,帮完忙了就蹭口饭。   店里一砖一瓦白汎再清楚不过,他从菜柜转战冰柜,手里拿了满满一盘。   回头看了看裴冀丁,说:“吃哪补哪,给你来几串这个?”   裴冀丁看过去,几串冒着冷气的腰子在他面前晃动。   “……我为什么要补这个。”   “不是昨天给打了?”   “伤的是脊梁骨!不是铁棒戳穿了肾!”   白汎把腰子放在铁盘上,又拿了几串肉,往外挥手。   “够了吧,你要是给戳穿了肺,今儿这铁签上穿的就不是猪腰子,而是你白哥的腰子了。” 第34章   白汎为什么要拿自己的腰子和猪腰子比,裴冀丁不得而知,也没接这个茬。   一盘菜被秦尚接过去,两个玻璃杯,一瓶白酒归了白汎。   烧烤架边摆了个小方桌,和放烤架的桌子持平,三个圆凳摆在周围,吊起的一盏小白炽灯泡是这片地方唯一的亮度。   白汎放了酒,看了看裴冀丁,进店拿了瓶AD钙。   “伤员喝这个,补钙。”   裴冀丁接过A字形的瓶子和一根吸管,说:“谁跟你说这玩意补钙,有文化没?”   “谁没文化,这不写着AD钙奶嘛。”白汎把白酒打开,“有的喝不错了,要不哥去给你烧壶热水?”   裴冀丁扎开奶,往嘴里吸了一口,酸甜的,挺好喝。   白汎拿得东西都好熟,三个男人一铁盘也并不多,秦尚没一会就烤好了。   端上来的烧烤滋滋冒油,孜然辣椒面铺满一层,料足味够。   盘子放在方桌的右半边,离裴冀丁百八十丈远,   放下盘子秦尚又回了后厨,不一会端着一碗冒着烟的面了,这碗面占据了桌子的左半边。   裴冀丁举着筷子,眼神迷茫:“这还区别对待啊,员工没资格吃老板的烧烤了还。”   “后脊梁不青了?”秦尚坐下来把酒倒上,看了看裴冀丁,在铁盘最下面扒出来一串培根卷金针菇,放在了面碗上,“解解馋。”   态度之敷衍,跟逗一只没肉吃的狗一样。   裴冀丁白了他一眼,看在面是鸡汤面,飘着葱花,卧着鸡蛋的份上,原谅了秦尚。   这场深夜的酒会目的明确,一杯酒下肚,秦尚点点白汎:“说说?”   “我还真没想过能有人找到你这儿来,来得哪个?”   “光头。”   裴冀丁叼着吸管,问:“那光头你仇家啊?”   “算不上。”白汎叹了口气,这是要讲故事的准备。   “你不知道我这边找人要债拿回扣的,那光头手下有一队,我俩手段不一样。我先文,他主武,拼业绩拼不过我,被抢了好几单生意,梁子就这么结下的。”   “我老婆孩子不在这边,孤儿寡女的不容易,这秃头孙子还查过他们电话,天天提心吊胆的,我早就有跑路的准备,但是交接,脱身都得慢慢准备。”   他一手举着铁签,一手端着酒杯,说起话来有点飘,还有点模糊的愁。   “我们这行潜规则多了去了,先前不正规的时候,不少有钱的往这里投,赢取暴利,这几年才慢慢变得正规了一点。”   “最开始的一批人就像老黄牛,被忽悠着欠下巨款,像是被吸血苍蝇盯上的猎物,不榨干了就不放开。这些破事我门清,想脱身,上面就得考虑我会不会被别人收买了,倒打一耙。”   白汎说一句喝一杯酒,一瓶白的秦尚也就轮着两三杯,剩下都进了这借酒浇愁的男人的肚子。   “那秃瓢跟长了狗鼻子一样,我这边跟上面说了准备走的事,他那边就要来抓我把柄。我手上握着不少人账本,要完了这些债,保密协议一签,我就能拿钱走人了。”   “这年头糖和鞭子最吃香,光头那种乱吠的狗没有前途,我要走,他自然盯上我手里的蛋糕。前些时候我让老婆孩子躲着了,没想到他还能找来这儿。”   最后一杯白酒从喉咙灌下,人已经醉了。   白汎举着空的酒杯给裴冀丁敬酒:“害你挨一棍子是我的错,TM要不是我混账为了点破钱干这一行,今天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红白绿的AD钙瓶子顶着透明的塑料管子和空酒杯碰在了一起。   裴冀丁没说话。   这一方酒桌充斥的愁苦,悔恨,身不由己,要比他的烦恼浓重的多。   喝醉的人总有各种醉的理由,理智从脑子里搬家,心里憋着的情绪就成了掌舵的疯狗。   嬉笑怒骂,每一滴眼泪,每一声笑声,都是闷在心里的难受。   借酒消愁的人最狼狈,看起来也最脆弱。   白汎把空了的酒杯送到嘴边,仰头做一口闷的动作,秦尚把他手里的酒杯夺过来,去店里煮了解酒汤。   鸡汤面裴冀丁吃了个干净,汤头很好,清澈但香气十足,里面放了鸡丝和火腿,荷包蛋是煎过的,吸了饱满的鸡汤放进嘴里,有种富足的感觉。   人生如戏,谁都有谁的戏文,谁都有谁的故事。   裴冀丁只当过自己的小生,在台上唱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却从未在台下看过别人的戏文。   醒酒汤在寒夜里冒着热气,秦尚给白汎灌下去,坐下继续吃烤串。   “别搭理他,受过创伤。”   “看着是挺伤的。”   “他爸炒股赔了,家里本来就不富裕,房贷车贷都得还,这小子那会在技校,听完电话当天晚上就逃学回家了。”   秦尚说话像在讲故事,如同一列复古的火车,带着裴冀丁的思想回到了几年前的这个小胡同。   “白汎家里做点小生意,那段时间流行炒股,白叔动心了就投了点,刚开始吃了甜头,就加大投资,后面赔了也没有及时止损,反倒是拼了家产去抄底,最后给自家房子都赔进去了。”   “挺好一个家庭,跟被推土机铲断了地基的危房一样轰然倒塌。阿姨不愿意白汎退学,逼着他上完了技校。证书刚下来,这人就闹失踪。”   秦尚指指白汎,眼睛却不知道望着哪里。   这是他们两个之间的故事。   嘴里说的话对裴冀丁来说是个故事,但对对面一个趴着,一个坐着的人来说,却是段岁月。   “打电话,贴寻人启事,怎么都找不着。过了一个星期,半夜他敲我家门,这才算是找着了。”秦尚往口袋里摸,掏出来一盒烟,在桌子上转了转又放回去。   “他跟我说他惹事了,说他没办法了。炒股的人就跟中了邪,总觉得下一秒能赚回来。那时候家里的钱阿姨都不敢放在柜子里,缝在裤兜里,生怕被白叔拿了去。白叔每天就盯着股盘,还出去找亲戚借钱。”   “白汎就在我那破屋子门口,躲着我爸妈,递过来一万块钱,然后就走了。我给叔叔阿姨送钱的时候用光了这辈子能撒的谎,这么过了一个月我才光明正大的看见了白汎。”   “你说这人误入歧途吧,他确确实实顶起了摇摇欲坠的家,生活就跟下刀子一样,好坏不由己,生死不由人。”   仿佛听见了最后一句,白汎在一边哼唧着。   眼前的空碗壁上挂着点油花,裴冀丁蹲在小板凳上,脑子里炸响着秦尚的那句话。   好坏不由己,生死不由人。   这么一句话,把多少苦闷悲愁都说了进去。   夜一黑,白日里亮着的,闪烁的,跳跃的心沉下来,藏在通透空气下的故事就在梦里,在醉后的哭嚎里,在疲累的感慨里一个个浮现,织就了城市的夜晚。   命运,出身这些东西,如同抽签抽来的卦,一句连着四句。遇到了就是遇到了,没有为什么,这就是命。   秦尚是在给他讲故事,也是在给自己讲。   有故事的人身上都有着时间的沧桑,坚强生长的人总是污泥与枝叶并存。   这世上没有圣人,只有努力生活的人。   听完了光辉岁月,白汎在裴冀丁眼里就变得立体起来,这个不着调,长相有些阴柔的小白脸一瞬间强大起来,真正成为了两个家庭的支柱,成为了一个丈夫,成为一个父亲。   成为了一个男人。   秦尚把盘碗摞起来,点点碗筷,又点点白汎:“一人负责一样,这大老爷们一百来斤的,不让你一伤员照顾了。把盘子放后厨,我先把人送回家,一会回来收拾。”   “我没废物到洗个碗都不会。”裴冀丁端起碗,“就是挨了一棍子,怎么搞得跟怀孕了似的。”   “还抢活干呢,这么勤奋?”秦尚掺起白汎,说,“用不着你干,工伤我负责,收拾了赶紧睡觉,明早起来给李叔打下手去。”   白汎喝醉了安静得很,发疯只发那么一会儿,牢骚吐完了,就变成了被困住嘴的鸭子,哼哼唧唧的,矫情。   把人拖上后座,摩托引擎声轰鸣,呼啸着离开了烧烤店。   就和白汎能进秦尚家一样,白汎小区的门卫对秦尚熟悉得很。   见这个背着那个,就知道是喝多了,在保安亭里打了个招呼,放两人回去,   白汎的房子在市中心,有物业有安保,但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普通居民楼,家里不大,九十来平。   把人扔在床上,脱了鞋和外套,盖上被子,就算是功成身退。   被砸了店的事,秦尚并没有多生气,那光头说要找白汎的时候,他脑子里最大的情绪是失望,气愤。   怕这人又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把自己往深渊里一点一点推。   但白汎是要脱身的,脱层皮他不怕,就怕是蛇盘住了吃不下的猎物,要把自己活活撑死。   命不由己这话没错,大灾大难遇上了,只能算是倒霉。   可人定胜天也是对的,再大的磨难总有解决的办法,生活也总是越过越舒坦。   白汎以前的日子就像被拉进了台风,在放肆的狂风中飞向未知的某处。   如今昏迷的人突然清醒,四肢得以动弹,有了扒住地面,重回平静的资本,秦尚同样体会到了希望。   因此今晚的酒桌,秦尚更多的是放松和高兴,不然也不会拽着裴冀丁八卦往事。   事情过去了,就变成了或是光辉,或是感慨的历史。   当过往能被人随口调侃,艰难和困苦才算真正过去。   小摩托呼啸着回了烧烤店,等待秦尚的却是紧锁的大门。   铁皮门上贴着一张卫生纸,质地柔软,写在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   “滚回去睡觉,碗老子刷了。” 第35章   新年很快到了,做餐饮的假少,尤其是大过年,从三十到初二,一共三天假。   三十这天,李叔和唐荷早早就离了店,一向热闹如潮的店里悄无声息,跟冬季的森林一样。   新年在国人心里有着不一样的滋味。   大街上除了家家户户火红的春联,一下子丁点的热闹气都没了,所有的温暖都藏在每一家门的后面。   裴冀丁曲着腿坐在高板凳上,手机里静悄悄的,只有两条消息。   一条是项白,一条是裴冀北。   项白的角标是一,裴冀北的是三。   这可奇了怪了,他哥向来忙得昏天黑地,一年到头没个信的,怎么今天这么热情。   裴冀丁点开对话框。   裴冀北:我刚回国就听爸说你离家出走了。   裴冀北: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裴冀北:今天回家吗?   裴文德嘴里的故事是什么样裴冀丁不需要想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搬弄是非,把黑的说成白的,他爹这点伎俩就是长在骨子里的,娴熟得很,明明是扫地出门,怎么就成了他离家出走。   没告诉裴冀北是有自己的考量。   裴冀丁总觉得裴冀北和他妈妈无辜,好好的一对母子摊上这么一个男人,爱情,幸福都成了泡影。   一个女人被逼着坚强,被逼着考虑权谋来巩固自己的生活,这事谁听了都难受。   裴冀北是正经的精英,学习好,素质高,人也好。   家里的烂事裴冀丁不想他掺和。   于是裴文德再怎么抹黑他,他也不想把糟心事给裴冀北一一细说。   老子TMD茁壮成长:新年快乐,你天天忙得跟陀螺一样,不忍心打扰你赚钱。   裴冀北:少来,你还能这么好心?过年回家吗?   老子TMD茁壮成长:不回。回去干嘛,把裴文德气死了,大好的节日咱俩就得出殡去了。   裴冀北:怎么说话呢。   裴冀北:有人陪着过年?项白最近不在国内吧。   裴冀北余威犹存。   “怎么说话呢”这句和发语音一样,裴冀丁都能想到他哥皱着眉,金边眼镜泛着冷光,那是来自理智和成熟的不赞同。   下意识抿了下嘴,好在裴冀北没死揪不放。   而后面那一句,裴冀丁是真的没话回了。   有没有人一起过年这事还没在他脑子里占据一定的席位。   直到被提起了才意识到烧烤店早就空了,热闹的人群都回了自己的温柔乡,只有他一个把这间小店当了家。   冬季天黑得早,七八点就伸手瞧不见五指了。   街边的灯光给的吝啬,大都分给了万家灯火。   裴冀丁简单收拾了店面,觉着这个情形和平日里的凌晨三四点也并无不同,一样的漆黑一片,一样的寂静无声。   他正想着不然早点收拾收拾睡下得了,大门窸窸窣窣的开门声响了起来。   动作实在诡异,感觉像是来偷东西的。   裴冀丁脱了大半衣服正要钻被窝,被这动静抓住了心神,像定格的油画一样,竖着耳朵听声。   脚步一点点传来,裴冀丁抓起荞麦的枕头当个武器,屏息等待。   和风的布帘子被撩开,荞麦的枕头被高高举起。   不速之客带着点惊奇和疑惑,问。   “你怎么给这蹲着呢?”   秦尚是回来拿东西的,年前买的不少年货都在店里放着,他拿了要给苏春桃送去。   没想到开了门小仓库里却还亮着灯。   裴冀丁在小仓库住得跟个地下党一样,不花心思完全不会注意到这里还安置着一张小床。   蓝底白花的布帘后面是一堆一堆的箱子,那张简陋的折叠床显得格外渺小。   不是不知道这地方住着憋屈,只是亲眼体会和心里知道总是两码事。   裴冀丁一向嬉皮笑脸,凡事都不在乎的样子,学习处理各种蔬菜,算账收银的时候也算得上认真,从未有一点落魄的样子。   这种平静让秦尚都快忘了他是个富贵人家的少爷。   人的气质是个很奇妙的事情。   有的人平和,有的人暴躁,有的人看着就富足,有的人看着就贫瘠。   当处境和气质产生了差异,违和感就会绕在脑子里,如何也消失不了。   裴家虽然不是什么幸福美满的家庭,但总归是有钱。   因此裴冀丁即使身无分文,无家可归,也不会像乞丐一样低微。   就像人们相信太阳不会是黑的,星星永远发亮一样,秦尚看着裴冀丁也总觉得这是个不愁吃不愁穿的小无赖。   虽然有时候让人恨得牙痒痒,但总归是蓬勃着向上,过得日子里都有阳光。   而一旦小无赖没住在阳光下,躺在了过街天桥,乐观就不叫乐观,而是改名成了无奈。   烈阳高照陡然成了阴雨连绵,无论谁的心都会缩一下。   在秦尚眼里,裴冀丁脱了外套一手举着枕头一手抓着被子,像是要往被窝里钻的场面显得格外心酸,像是个被亏待了太久的小孩,直到长大了,也没等来该有的宠爱。   马上过年了,屋子里冷的厉害,空调是关着的,仓库里泛着霉味和潮气。顶头一扇小小的窗户,能看见月亮的一个边角。   裴冀丁罩着一件大的长衫,一件短裤,算是睡衣,蜷着身子,鼻子还时不时吸溜一下,这声音在寂静的店铺里格外刺耳。   “是你啊。”裴冀丁放下枕头,抹了一把鼻子,抬腿就上了床,用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实,“我不给这我也没地去啊,咋,过个年你这店还得清场啦?”   “你不……”秦尚说了一半闭嘴了,他本想说你不回家啊,可裴冀丁一个被赶出来的,有个什么家给他过年。   他看着那把身子塞进被子里,只露出来一个脑袋的裴冀丁。   花被子堆起来像个小土坡,裴冀丁的脑袋顶在上面,脸色不是太好看,虽然没耷拉着嘴,甚至嘴角都还斜着,但看起来特别想被抛弃的小狗。   秦尚放下撩起的门帘,打量着这个供起来的土包,说。   “走,找苏春桃女士过年去。”   “啊……?”   “跟你说相声呢,我捧你逗啊,还‘啊’。麻利点收拾收拾,你占了年货的座,一会得抱着。”   秦尚说着往外走,接着东西被搬动的声音,朔料袋纸壳子和地面的摩擦声都让这间屋子热闹起来。   裴冀丁懵着把脱了的衣服穿上,把被子卷起来,然后抱着大包小包的坚果肉食保健品坐上了秦尚的后座。   头盔被从上往下扣上,秦尚的声音变得闷闷的。   “低头趴好了啊,没手抱我我怕你栽下去。”   苏春桃的家在市里。   不错一个小区,绿化和房型都很有讲究,房子不大,但装修的很精致,种了不少花,墙上还挂着苏春桃的十字绣。   秦尚拿钥匙开门,转身接过裴冀丁手里的东西。   苏春桃闻声从厨房出来,看见裴冀丁“哎”了一声,过去接下他手里的东西:“小裴要来怎么也没说一声啊。那我去加几个菜去。”   “他就一个胃,还加几个菜,饕餮啊。”   “我乐意做,你不满意出去站着去,别吃。”   “……”秦尚把东西放下,帮着苏春桃端东西,“谁是你亲生的啊。”   苏春桃看了他一眼,懒得作答,回厨坊捯饬扣碗去了。   “站着干嘛,坐呗。”秦尚招呼裴冀丁,蹲在电视柜下面拿酒,“桃花酒,喝吗?没什么度数。”   “都行。”   “去拿三个酒杯,在厨房柜下面,你问我妈就行。”   “哦。”裴冀丁起身,推门进了厨房,拘谨客气异常,“阿姨,我来拿酒杯。”   厨房里热气腾腾,蒸笼汤锅都咕嘟着,即使只有苏春桃一个人,也热闹。   “那边柜子里,第二格。”   “哦好。”裴冀丁蹲着拿酒杯,正奉苏春桃掀蒸锅的盖,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整个小厨房,裴冀丁没忍住,说,“好香。”   “这是你阿姨的拿手菜。来来来,先尝一个?”   蒸锅里有四大碗,酥肉鸡块莲夹丸子,一水的酱油色,外面裹着的面衣透着油亮,铺着的姜丝葱丝蒸的软烂,一点不影响主菜的浓油酱赤。   苏春桃抽出一双筷子,夹了一小块酥肉给裴冀丁,守着锅边吃饭这事让裴冀丁诚惶诚恐,赶紧弯腰去接。   酥肉外面的面衣被料水炖的发虚,里面的肉已经软烂,给肉汤浸着,越嚼越有味道。   “好吃不?”   裴冀丁嚼着东西张不开嘴,直点头。   小厨房门被拉开,秦尚拿过他手里的酒杯,说:“拿个酒杯的功夫,还跑来偷嘴了。”   裴冀丁有点不好意思,把肉咽了说:“阿姨做的太好吃了。”   这可把苏春桃喜欢坏了,这乖巧劲,哪个能不喜欢,秦尚也是逗一逗,他发觉一到苏春桃这,裴冀丁就跟没了爪牙的狼一样,乖得不能行。   逗人是有代价的,苏春桃筷子一放,轰着他。   “出去放完酒杯来盛菜,老使唤人小裴像话吗!”   “得得得。”秦尚举手投降,把酒杯放在餐桌上和裴冀丁换了位置,让裴冀丁去嗑瓜子吃橘子,当个客人。   自己老老实实在小厨房端碗递盘,当个长工。 第36章   苏春桃的手艺实在好,南方的北方的中式的西式的她都会一点,一个人准备了一整桌饭菜。   桃花酒是淡粉色的,颜值颇高,很得苏春桃的欣赏。   大过年的只有三个人在桌边围着,苏春桃也没觉得不热闹,开开心心把防止热气散去而扣上的碗盘去掉,露出一桌红红绿绿,极其丰盛的年夜饭来。   秦尚拿了高脚杯。   酒杯是苏春桃的珍藏,不知道在哪里淘的,花了小一千。   一到过节就要拿出来用用,体现些情调出来。   往常桃花酒这种姑娘家的酒,秦尚是不会碰的,但到了家里天大地大大不过苏春桃,自然扔了白的改投奔这甜滋滋的桃花酒。   他一边给裴冀丁倒酒一边说:“凑合着喝,进了这家,苏女士就是女财主。”   “有这么说你妈的吗?”苏春桃瞪他一眼,“小裴想喝白的家里也有。”   “不用,桃花酒比白酒更清香,我挺喜欢的。”   “看见没。学学人家,没眼力界的。”   秦尚把酒杯递给苏春桃,看了一眼裴冀丁,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你跟白汎拼酒的时候怎么不喝这桃花的呢。”   裴冀丁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是油嘴滑舌,惹人开心的话,被人戳穿了就不好看了。   他瞥了秦尚一眼,举起酒杯对苏春桃说:“阿姨,我还是第一次在别人家过年,我敬您一杯。”   玻璃杯碰撞,裴冀丁抿了一口酒,趁机冲着秦尚嘟囔:“不用这么计较吧,大我七岁的叔叔?”   这偷偷摸摸地挑衅跟抓在秦尚心上一样。   语气轻佻,态度挑衅,像个地痞流氓。   裴冀丁嘴唇抵着酒杯,声音压的很低,秦尚得竖着耳朵才能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这声音在苏春桃的笑声中格外细小,但还是惹得秦尚有点想笑。   他举起酒杯,淡粉色的桃花酒在灯下透着亮,细小的气泡反射着暖黄的灯光,像一个个小小的太阳。   “新年快乐!祝苏春桃女士越活越年轻。”他喊道,转头去看裴冀丁,“祝裴冀丁同志事业有成,早日挑起烧烤店二把手的大梁。”   裴冀丁跟着举起酒杯,动作有些迟缓,三只漂亮的酒杯在灯下碰撞,像敲开了新年的钟声,在裴冀丁胸腔回荡。   事业有成,挑起大梁显然都是说笑。   但秦尚依旧是在这洞察人心方面有着特殊的细心,明白他在意什么,明白他心里的底线是什么。   这个人看着粗枝大叶,但那双眼睛像是被施了魔法,总能看透人的内心,然后不着痕迹的展露些细小的关心。   酒杯一撞,饭局也开场了。   桃花酒的味道和它的颜值相符。   清香,回甘,虽然不如白酒刺激,后味绵长,但淡淡的花香和甜味却和这桌年夜饭出奇的般配。   都如冬夜的阳光般暖人心肺。   苏春桃的手艺好,一汤四扣碗加两个小炒,三个人满满一桌子菜,照样有过年的气息。   团聚和人多人少,排场大排场小似乎并无太大关系。   有一个苏春桃,有一个秦尚,即使一张方桌只围了三个人,一样能把这个年过得红红火火。   秦尚递过来一碗冬瓜排骨汤,把他面前的酥肉挪的远了些。   “喝点骨头汤养伤,就见你往嘴里送肉,你真是小孩子没长大,还挑食啊?”   苏春桃把一份小炒青菜往裴冀丁这挪,头回没偏袒裴冀丁。   裴冀丁收回了夹肉的筷子,端起了排骨汤,边吸溜边瞟着秦尚,秦尚坦然处之,让他看。   苏春桃在对面坐着,看得眼睛笑开了花:“哎,小裴还住你那破仓库呢?”   “嗯。”秦尚盛了米饭,递给苏春桃。   “那地方那么小,住着不难受啊。”   秦尚看向裴冀丁,示意他自己感觉,裴冀丁捧着汤碗,感觉有点骑虎难下。   这皮球踢到他这里,实在是不好说。   仓库不是正经住的地方,晚上兜风,白天吵,经常一股子的潮气,每天醒来背后都是汗津津的难受。   他支支吾吾,脸都有点僵:“还行。”   秦尚一直盯着裴冀丁,一秒都没错眼。   店里的小仓库跟个小监狱一样,把裴冀丁放在那,时不时提起来他都觉得自己在搞什么囚禁游戏。   他脑子里想起来那个脱了衣服,哆嗦着往被子里钻的人,心里又开始不舒服。   苏春桃没他俩心里那么多事,随口问:“今晚上吃了饭小裴还回仓库去?”   “啊……回去吧。”   吊灯正悬在头顶,坐久了眼睛有些花,裴冀丁迟疑着回答,心下窘迫。   那间简陋的小仓库好像成了他不能为外人道的污点,旁人不一定会看不起,但他自己先露怯了。   “别回去了,吃完饭要走太晚了,晚上来我这住。”   裴冀丁转头去看秦尚,那人面对着饭桌,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随随便便就收留了他着这个凄凄惨惨,大过年孤独一人的流浪者。   “去秦尚那也好,小裴是出来打工对吧,我听秦尚说了。”苏春桃笑盈盈的,并没觉得裴冀丁去秦尚家里有什么奇怪的,“你一个人出来闯荡多不容易,过个年也回不去,阿姨这别的不多,饭不缺你一口,正好每年都对着你哥我都看烦了,你来了家里也热闹,还有点年味。”   “啊…”裴冀丁端着碗,不知所措。   这母子俩一个比一个理所应当,好似饭桌上从始至终都多了一个裴冀丁,这个家一直都是三个人一样。   最后这事就这么莫名其妙定了下来。   晚饭吃到了八九点,秦尚拿了围裙去刷碗,家里只有一条印着Hollow Kity的围裙,是苏春桃看超市打折买的,罩在秦尚身上充满了童趣。   裴冀丁本要抢着刷碗,一进厨房就见到了正往腰上系粉色围裙的秦尚。   “我来吧?”   “出去陪我妈看电视去。”秦尚背着手打扣,低头看了看胸前眉清目秀,比这爱心的猫咪,“难道你偶像是这只猫,想穿着个?”   “……你才三岁小孩喜欢hollow kity”   为了证明自己成熟的三观,裴冀丁毅然决然走出了厨房,从苏春桃手里拿过了橘子,坐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听电视。   过年看春晚,吃团圆饭,这些约定俗成的习俗构造了中国人的新年。   秦尚洗完了碗,去下了围裙也坐在沙发上,时不时和苏春桃讨论今年这个小品不行,那个歌舞还可以。   演到好玩的地方,三人还能笑一笑。   往年的春晚裴冀丁没看过,年轻人对春晚的执念早就没那么大了,而在裴家,大年三十也不会属于春晚。   年三十,初一,一直到初六,裴家会有不同的聚会。   裴文德从不出门串亲戚,总是各样的亲戚来找他。   在那个两层楼的别墅里,无论春节,端午,还是元宵,节日特色只有成堆的礼物和一场装模作样的聚会。   只有到了初七,裴冀丁才能从裴家飞出去,找项白疯玩。   过年究竟为了什么,裴冀丁向来没概念。他不喜欢节日,因为别人庆祝的东西他未曾拥有。   苏春桃的屋子不大,客厅也小,放了沙发,茶几和电视,就没剩多少空着的地方。   但这样一个比起裴家显得十分贫瘠的屋子却比两层的别墅更能让他感到舒适。   虽然拥挤,但茶几上有些杂乱的瓜果软糖和堆在沙发角落的衣服靠背让这个小小的空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也填满了人的心房。   时钟朝着十二点走,滴滴答答的,电视里开始发出倒计时的声音。   “10“   “9”   “8”   秦尚戳戳裴冀丁,指指窗外。   窗户敞开着,有冷风往屋里灌,除了亮着的灯火,外面像是空无一人的荒地,寂静无声。   裴冀丁看向他:“干嘛?”   “4”   “3”   “2”   “1”   黑暗一片的窗外骤然炸起绚烂的火光,把屋子都照亮了许多。   耳边的烟花声和电视里的重合,五彩缤纷的火光从天空落下。   胳膊被人打了两下,秦尚加大了声音问他:“这么好看,都给看傻了?"   炸起的烟花映在秦尚脸上,光暗交错间,裴冀丁只看见了那双笑弯了的眼睛。   他吼道:“可不是,村里来的没见过世面!”   “贫吧你,你村里来的,那我不得是山沟子里长大的。”   裴冀丁笑得开心,用手拢着嘴,朝秦尚喊:“新年快乐!”   “操,你给我耳朵震聋了。”秦尚拍他嘴前的手,然后笑着说,“新年快乐”   十二点的钟声像是一个全国人民都知道的暗号,问好和祝福通过架起的信号站相互送达。   屋子里没开灯,只有窗外的烟花和电视提供光源,照应着桌上的瓜果,昏暗的场所下,肆意生长的是温暖和喜悦。   苏春桃的手机滴滴响个不停,她一会摁着键盘回,一会发语音,还有电话打进来拜年的各路亲戚。   秦尚的手机也没消停,烟花逐渐熄灭,四周寂静下去,屋子里回荡着“过年好”和寒暄。   沙发上裴冀丁坐着,一家子里似乎只有他的手机安安静静的,他盘着腿,盯了会电视,掏出了手机。 第37章   微信有几条新消息,白汎的,项白的,裴冀北的,最新的一条是秦尚的。   “……”   裴冀丁抬头看向去了副卧打电话的人,撇撇嘴,点开了秦尚的对话框。   秦大善人:新年快乐。   老子TMD茁壮成长:有意思吗,就隔着两米还发消息?   秦大善人:小孩,生活要有仪式感懂吗。   这人竟然还秒回。   裴冀丁无语的看向秦尚,秦尚刚挂了电话,看着他抬抬下巴。   手机叮咚一声。   老子TMD茁壮成长:新年快乐。   秦尚对着这四个字看了一会,被新的电话打断了。   按下接听键前一秒他想:还挺乖。   裴冀丁给白汎和项白回了消息,最后点开了裴冀北的对话框。   裴冀北:新年快乐。家里还没完事,先不给你打电话了。   裴冀北:【图片】   裴冀北:你跟爸的事他跟我说了。   裴冀北:一个人过的节?   对话框上面还有几句对话,在秦尚家过得快乐,他竟然忘了回裴冀北的消息。   那张图片是裴家的全家福,诺大一个客厅,吊灯坠着水晶,长桌很大,却只坐了寥寥几人。   年三十不串门,裴家的年夜饭只有裴文德,裴冀北母子外加一位厨娘。   桌子是檀木的,深棕色,很有古典中式风格,吊灯照不亮整个餐厅,照片边缘是一片漆黑。   富贵,但冷寂。   年三十拍照是裴家的惯例,裴文德风光一世,但家里人丁并不兴旺,兄弟姐妹也有,侄子侄女一大堆,但没人会在年三十来光顾这个豪华的别墅。   往常的照片里还会有裴冀丁,坐在边角,一点也不笑。   裴冀北的母亲和裴文德早就离婚了,今天会在也让裴冀丁大感惊奇。   屋里是苏春桃和秦尚断断续续,欢声笑语的问候,不大一个房子,满是兴旺的暖意,和照片里那个冰冷的别墅大相径庭。   裴冀丁看了看上面裴冀北的问题,一个一个回复。   老子TMD茁壮成长:新年快乐。   老子TMD茁壮成长:又不是没长大什么事还得给哥哥报备,而且他想赶我出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跟你说了你也不能回国来给我当靠山啊。   老子TMD茁壮成长:我这没回去,你们还能过个好年,我要是回去了不得鸡飞狗跳。阿姨怎么也在?   裴冀丁抬头看了看这个小家,又看了两眼苏春桃和秦尚,母子俩一个在卧室一个在偏房,都忙着打电话,没空注意他。   手机被慢慢举起来,动作小心翼翼,裴冀丁做贼一样看了秦尚一眼,快速摁下了快门。   照片角度不错,从沙发往里屋斜射,茶几的橘子皮干果壳,亮着的电视,还有一点秦尚的边角在主基调昏暗的画面里增添了不少人气。   裴冀丁看了一会,给他哥发了过去。   老子TMD茁壮成长:不是孤家寡人,在朋友这呢。   裴冀北那边等了一会才变成“正在输入”。   裴冀北:我妈来处理点保险和公司股权,就等着过年膈应人呢。   裴冀北:朋友?除了项白你还能有朋友?   老子TMD茁壮生长:你瞧不起我啊!我老板,带我回家过年了。   裴家餐厅里,电视没有开,气氛有些凝滞。   桌上的饭菜已经收拾干净,檀木的桌面干净整洁,和过年没有半点关系。   裴文德已经回屋了,厨房炖着他要喝的保健汤药。   沙发上端坐着一位看起来四十多的女人,仪态端庄,脸上有不少皱纹,但不影响她的美貌。   这是裴冀北的母亲,周卉蓉。   裴冀北坐在另一边对着手机皱起眉头。   裴冀丁离家出走这件事被裴文德描述成了不肖子孙蛮横妄为,不仅不听劝告,还撂下狠话说不当裴家人也罢。   在裴家生长三十年,裴冀北不是不知道裴文德的为人,对这话也并不完全相信。   他弟弟打站在裴家大门那一刻,他就看着,这小孩是个长歪了的根雕,本性不差,但要掰直了却是难上加难。   裴冀北不是教育家,他只是从他打小学到的礼仪,道德里抽出了耐心和宽容,也抽出了一点当兄长的责任。   纵使如此,在裴家,他已经是那个唯一在意裴冀丁的人了。   裴冀丁净身出门,账户冻结,没有项白的救助,裴冀北真想不到这个脑子一团水的小混账能去哪窝着。   因此在他心里这个新年裴冀丁一定过得憋屈,孤独。   可这张照片一来,再加上那么几句话,裴冀丁那点得意和快乐都要从屏幕里溢出来了。   裴冀丁能找什么工作?裴冀北想了一会,发现他想不出来。   裴冀北:你老板?干什么的。   那边似乎闲着,几乎秒回。   老子TMD茁壮成长:开烧烤店的。包吃包住每月还拿两三千,这待遇不错吧?   裴冀北愣了一会,能想象到他弟弟那个仰着头,一边笑一边嘚瑟的都快能上天的表情。   裴冀北:不错。   裴冀北:当员工的还是注意分寸,别太出格,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周卉蓉是不在裴家住的,但裴冀北今明两天却要呆在这,她来纯粹是给裴文德找不痛快,顺带看看儿子。   沙发那头裴冀北看着手机,比吃饭的时候还要放松,周卉蓉问:“跟谁聊呢,这么开心?”   “冀丁。”裴冀北发完了嘱托,也收起了手机。   周卉蓉点点头:“这孩子跑出去更好,不然这地方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万人坑。”   “妈。”   “得得得,不侮辱你亲爹,东西我要到了就先走了,初二记得来看你姥姥姥爷。”   “知道了。”   裴冀丁这边唠完了嗑,秦尚和苏春桃的手机也渐渐消停了。   时针快指向一点,窗外的烟花停了,又是一片寂静。   秦尚看裴冀丁放下手机就扭头看窗户,问:“烟花好看吗?”   “好看,我们那边没放过。”   “城里近几年都禁了,也就是我们这小地方,老胡同,敢偷偷摸摸放几个。小时候还有鞭炮,放炮放烟花都有讲究,要有头炮吓年兽的。”   秦尚见裴冀丁一直看着,像个见到骨头的奶狗,眉眼是凶的,但心是向往的。   “明年吧,明年带你去放烟花,想放几个放几个。”   “这么好?回来我去找人给你做个锦旗,上面写着国民好老板怎么样?”裴冀丁转过头看秦尚,觉得那个“明年”格外诱人。   像是证明着他所用的不是镜中花,水中月,都是真真实实的,并且会长久的存在。   “你这是变着法骂我圣父呢吧。”秦尚笑骂,“起来收拾收拾回去了,苏春桃女士该睡美容觉了。”   凌晨一点多,裴冀丁再此跨上小摩托的后座,只是这次手里没抱着大包小包的年货,地点也变成了繁复胡同里,秦尚那个并不冰冷的家。   把裴冀丁接回家住这件事十分突然。   秦尚也没有预料到会有这种发展。   实在是一切都那么水到渠成,苏春桃挑起了话头,他想到了那个阴冷潮湿的小仓库,于是他心里一动,顺理成章说出了“来我家住”这句话。   由于没有准备,秦尚翻出了那双粉红的女士拖鞋。   再此见到这双拖鞋,裴冀丁竟然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客房没收拾,尘土味有点大,不过被褥都是新的,我把窗户打开散散气,今晚将就一下。”   裴冀丁应了声,他全身就一个小包,按照秦尚的指示把洗漱用品和个人物件归位。   客房很小,一张床,一个床头柜,连衣柜都没有。   “你衣服给我吧,先放我屋。”   裴冀丁抱着衣服有点犹豫:“住不了几天,堆床头也行。”   那双伸出来的手没收回去,秦尚沉默了几秒,说:“那小仓库别住了,以后就住这儿吧。”   他拿过裴冀丁手里的衣服,转身去了主卧。   “回头记得给我挂锦旗。”   这晚上裴冀丁没睡好。   副卧只有一个小窗户,又是在胡同里,对面就是鳞次栉比的楼房,并不通风。   这小屋子也没有暖气和空调,被子还是那个大红花背面的棉被,足够保暖。   这个年过得太过魔幻,就好像他许了个新年愿望,不知道哪国的仙人路过顺手给实现了一样。   一个年三十,他就吃到了苏春桃做的饭,和裴冀北聊了天,还住进了秦尚的家。   他闭着眼睛,想着过完了年,真要去问问锦旗多少钱一面,他一定用上好的绒缎,烫金的大字给秦尚封一个“大善人”的称号。   这恩给的太重,给的太善意,裴冀丁一时慌了神,有些接不住。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裴家是他生命里最大的墨缸,而秦尚大概就是悬腕提笔时,顶头满满一砚台的朱砂。   裴冀丁到了四点才合眼,早上七点半又被秦尚扒了被子纠起来。   眨巴了半天眼才看清了站在床边的秦尚。   “苏女士催人了啊,再不起来一会找根荆条背着去。”   “这才几点啊。”裴冀丁坐起来醒神。   “今初一,我爸那边的亲戚要来聚会,有不少长辈,晚去不合适。”   “你爸的亲戚?我去不好吧。”   “白汎在我家蹭了不少年了,连唐荷都来过一次,他们见怪不怪了。而且苏女士已经把你卖了。现在我家人都知道我聘了个相貌堂堂,乖巧可爱的小孩,还扬言要认干弟弟。”   “……”   秦尚把裴冀丁叫起来,目的达到,留下一句“快点的”转身出去准备东西。 第38章   裴冀丁紧赶慢赶,还是晚了。   八点半,苏春桃打开门把两人迎进来。   屋子里热气腾腾,桌上摆着玻璃的果盘,四个格子,花生瓜子榛子开心果,还有一篮小橘子。   餐桌折叠的部分撑开,已经摆好了四样凉菜。   苏春桃赶着两人换鞋洗手,像个运筹帷幄的将军。   “赶紧的,秦尚去切菜,冀丁帮着阿姨剥点葱姜蒜啊。”   秦尚把衣服挂好,应了一声,对裴冀丁说:“蒜在阳台,一两头就够,能找着吗?”   “我又不是瞎子。”   裴冀丁准确地找到了蒜,却在剥蒜上举步维艰。   蒜皮连着肉,不用指甲抠那层薄膜根本下不来,一头蒜他磨磨唧唧剥了好长时间,到秦尚出来看,茶几上也才躺着几颗坑坑洼洼的蒜。   “……”秦尚回厨房拿了碗,接了半碗水放在裴冀丁面前,把蒜剥成一个一个扔在碗里。   他拿出其中一个从凹进去那头往下剥,一颗白白胖胖完完整整的蒜出来了:““这样剥容易一些,你那剥法指甲抠烂了也出不来一头蒜。”   裴冀丁把碗拉过来,拿起一颗蒜来:“知道了。切你的菜去。”   苏春桃准备的菜很丰盛,小厨房满满堆了一台子。菜盆里放着各种各样的蔬菜,都洗干净了沥着水。   小案板被安置在窗户前临近水池的地方,一把菜刀横着,等候秦尚的到来。   炉上炖着松茸鸡汤,刚打火,香味还没出来。   秦尚麻利的料理各样蔬菜,切好了装盘,然后又开始去除鱼的内脏,把冻着的卤好的牛肉拿出来化冻。   葱姜切好了丝,摆好了盘,裴冀丁的蒜终于姗姗来迟。   东西没做熟之前的味道并不好闻,料酒混合这鸡鸭鱼的腥味,有些冲鼻。   小瓷碗里放着满满的蒜,底下有几个坑坑洼洼,最上面的却都是完好无损。   “不错,孺子可教啊。”秦尚接过瓷碗说。   裴冀丁手上都是蒜皮,湿漉漉的,指甲缝里也有点发疼,正在水龙底下洗手,听到这句哼了一声:“那是,我天资卓越。”   过年时期只有苏春桃一位大厨。   每一道菜都要经由她的手来做,虽然菜品秦尚都会,做出来也好吃,但就是入不得苏春桃的眼。   按照苏娘娘的话来说,就是“没有灵魂”。   于是碍事的秦尚被赶出了厨房准备迎客,小白裴冀丁却荣升帮厨,给苏春桃端茶送水。   每家每户过年的时候都有这样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来忙活去,有的是父亲,有的是母亲,有的是爷爷奶奶。   无论是谁,厨房里有不嫌劳累忙活的人影,这个家就热腾的厉害。   裴冀丁在苏春桃后面站着,他周围堆满了切好的一盘一盘菜,水池里放着洗净了泡着的海带腐竹,只等苏春桃一句话,他就得火眼金睛瞅准了递过去。   洗菜备菜花了不少时间,鸡汤转到小火时,外面第一声门铃响了起来。   隔着玻璃门秦尚说话的声音并不真切,苏春桃把鸡汤挪到了小火,架起了铁锅。   “小裴啊,给我递下那个腌好了的排骨,然后把面糊拿过来。”   “哦好。”裴冀丁把东西递过去,在苏春桃旁边站着,探着头看苏春桃做饭。   排骨都是冰糕棍,铺满了蒜粒,粘上一层面糊下油锅,噼里啪啦中蒜香肉香和面糊油炸后的香气一下子把本来充斥着鱼腥味的厨房给占据了。   两分钟后苏春桃把排骨捞起,递给裴冀丁:“先放一边,最后吃的时候再炸一遍就行。”   这锅油炸完了鱼,莲夹,茄盒,麻叶后,光荣退场。   苏春桃去端那锅滚烫的热油,她比裴冀丁矮很多,是个有些丰腴的大妈,端油锅需要举起来,身子往后仰,像个快从钢丝绳上掉下来的人。   放完盘子裴冀丁赶忙过去帮忙,苏春桃谢了以后感慨:“哎呀,身体不如以前了,以往这锅我单手就端了。”   “阿姨身体好着呢,但还是别逞强。”裴冀丁放下锅,又帮着把另一口炒菜锅拿出来。   接下来是几样海鲜肉菜。   煎炒烹炸过后,没开窗户的厨房闷着气,裴冀丁递着菜,觉得苏春桃面色发红的有些诡异。   他拉开玻璃门,把砂锅端去厨房。   苏春桃的小屋子已经坐满了人,时针马上指到十点半,陡然这么出来,裴冀丁有点尴尬。   好在坐在沙发上跟长辈聊天的秦尚发现了他,走过来拿出隔热垫,接过了他手里的砂锅。   裴冀丁想了想,压低声音对秦尚说:“你妈就一个人干啊,我看是不是有点累着了。”   秦尚犹豫了一会。说:“我去看看。”   只后他看见苏春桃不满的抗议着被抢走了围裙,从推拉门里被推了出来。   秦尚和他姑姑接手了小厨房。   苏春桃其实有点累了,她身体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住院不是白住,病也不是假的,岁月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   她喝了口茶,在餐桌上坐下来。   被赶出来的同时还有裴冀丁,窝在小厨房时还不显得,站在客厅以后裴冀丁才觉出巨大的不合群来。   这屋里站了快十个人,有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人,身边围着两个小孩,沙发上坐着三男两女,应该是秦尚爸爸的兄弟姐妹。   苏春桃缓了一会,热络着把裴冀丁从尴尬里拉出来。   “哎,来来来,这就我跟你们一直说的小裴。”   裴冀丁拘谨地站起来。   “叔叔好,阿姨好。”   秦尚的亲戚都挺友善,似乎对家里大过年时不时出现一些并不熟悉的人不感到奇怪,都热络地跟他打招呼,聊天。   炖着的鸡汤,蒸着的主食扣碗慢慢上桌,炸过红烧的鲤鱼也隆重出场,厨房只剩下几个简单的小炒。   秦尚脱了围裙出来,正看到被他叔叔姑姑围着的裴冀丁。   长辈爱聊的话题就那么几个,什么工作,结婚了没,买房了没。   显然裴冀丁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老老实实答着,有些仓促。   秦尚放下围裙,喊:“差不多准备好了,落座吧。”   这才解了裴冀丁的围。   桌上正中间是大鲤鱼,周围四散着凉菜,热菜,还有一砂锅鸡汤。空隙里摆了红酒白酒,还有一瓶果粒橙。   秦尚拉开一把椅子,招呼裴冀丁:“这儿,坐我旁边。”   “是不是给问傻了?”   “有点。”裴冀丁坐下来,心有余悸。   原来若是有人这么烦他,他大致只有一句话:“少管闲事”。   因为除了裴冀北,其他提起这茬的都是心怀鬼胎,上次在酒桌上问裴冀丁“冀丁找女朋友了没啊”的女人,在第二天就送来了她家的千金小姐。   那种带着目的性,虚假的问候,让裴冀丁犯恶心。   但秦尚这些家人,虽然有些冒犯,但是热情似火,纯粹的好奇和关心。   裴冀丁不能也不想把“多管闲事”四个字送给他们,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不让他们白问。”秦尚拿开瓶器开了红酒白酒,到了点白的给他,“一会有你的好处。”   素炒不花时间,菜一会儿就上满了。   一个看起来岁数大点的女人从包里掏出来几个红包,说:“来来,拜年拜年啊,今年你们姨姨姨夫都包的大包呢。”   两个孩子第一个站起来去拜年。   秦尚拿手肘戳戳裴冀丁,抬着下巴往那边示意。   “这不好吧,来你家蹭饭还要压岁钱,我要不要脸啊。”裴冀丁转头瞪了他一眼。   秦尚指指苏春桃,说:“有最大那个给你当靠山呢,苏娘娘红包都给你包好了,我这几个姨姨姨夫手里的也都有你一份,你不去,人家可来找你了啊。”   这话不是说假的。   裴冀丁坐的稳如泰山,不停秦尚的,那边发完了红包还真往这边来了。   “哎,小裴啊,往年秦尚这个包我们都省了,唐荷和白汎来了才发出去一个,今年这个最大,就让你赶上了。”   “啊。”裴冀丁慌张地看了一眼秦尚,赶忙站起来,“阿姨新年快乐。”   这句词过后,他卡了。   什么寿比南山福如东海青春永驻从来不在裴少爷的词典里。   一句孤零零的“新年快乐”显得特别寒颤。   他冷汗都往外冒,幸好别人不在乎,乐呵呵的把红包塞在了他手里。   一轮年拜完,裴冀丁手里多了好几个红红火火,烫金的红包。   秦尚的大伯举杯祝词,比年三十更热闹,更红火的聚餐开始了。   裴冀丁吃的心不在焉,心脏砰砰地跳,他偷摸着把红包塞给秦尚。   秦尚正吃着饭,感觉下面有只蠢蠢欲动的东西,不动声色把裴冀丁的手拍掉,问:“吃饭呢,你性骚扰上司啊?”   “滚!”裴冀丁看他一眼,咬着牙挤出来一个音,“红包你拿着,蹭饭还拿钱算什么。”   秦尚接过他手里的红包,不等裴冀丁松口气就塞进了他靠着秦尚那边的裤兜里。   “给你就拿着,当老板给你发年终奖了。”   说完扭过头吃饭,聊天,当什么都没发生。   裴冀丁埋头吃饭,觉着一边裤兜里滚烫地发热,像揣了个暖宝宝。 第39章   初一的聚会持续到下午九点。   午睡过后,餐桌被收拾干净放上了一桌麻将。   秦尚不会打麻将,就拽着裴冀丁在沙发里看电视。   裴冀丁试图把红包塞回去,临走时将四四方方的几个大红色纸袋子塞进了苏春桃客厅的沙发靠背里。   出了门上了电梯,怀里突然一热,如同烫手山芋一般的红包又躺回了手上。   秦尚背着他按电梯按钮,说:“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别扭呢,给你就拿着,跟个小姑娘一样。”   人的好意有时候推脱不得,过分的拒绝就成了不识好歹。   但裴冀丁拿着这钱,心里更是和坐过山车一般。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秦尚和他家人怎么能这么好。   烧烤店过年只放三天假,初二中午去苏春桃那蹭了一顿饭并带回了大包小包的吃食后,两人就骑着小摩托转战了烧烤店。   说是初二开门,实际上大年初二不在家呆着跑出来吃烧烤的人一个没有。   秦尚来这么早也只是为了打扫卫生,整顿店里的物件。   大院安静的厉害,风呼啸着,从窗户和门缝一点一点渗透进来。   冬天夜晚来得格外的早,六七点钟,太阳就已隐没了身影。   大院的门锁着,小店里开着空调,秦尚趴在唐荷平时收银的桌子上,铺着很大一张白纸,手边上是铅笔,钢笔和橡皮。   从下午五点左右他就这么坐着了,头顶上一盏小台灯,亮的耀眼。   裴冀丁搬了个板凳,就坐在桌子旁边看秦尚写写画画。   那张纸很大,大到周遭得拿东西压着,不然就会卷边。   图上线条纵横,密密麻麻复杂得很。   秦尚画画的时候和他做烧烤的时候不是一个气质。前者专注优雅,后者狂放自由。   他鼻梁上加了个眼睛,镜片很薄,裴冀丁侧着能透着光看到秦尚被镜片曲折了的眼睛。   专注,且好看,丰富又颗小小的星星在里面。   这想法太过文艺和矫情,念头在脑子里出现的一刹那,裴冀丁打了个哆嗦。   恰逢秦尚偏头看了一眼时间,停下了笔,镜片后面的星星消失,裴冀丁的不好意思也随之不见。   他探着头去看画,感叹:“看不出来啊老板,你还有这技能!”   “这画的什么?清明上河图?”   “……你脑子里面灌了鸡汤是吗?”秦尚把凑过来的脑袋推开,说,“这是图纸。”   裴冀丁哦了一声,又去看那画。   图上复杂的笔画组合成了一家小小的店铺,门牌是熟悉的“卖烧烤的!”,但门面却变了样。   原本篱笆院墙,简陋石灰地的大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敞开的玻璃门,里面是宽阔的大厅。   四周还分布着一些局部描写,有后厨,有餐厅设计,有菜品选择区,看起来精美异常。   其实现在这家小店也能看出店主的一些文艺范,但图纸上这个则更加成熟。   裴冀丁看图纸看得傻了眼,这图不像正经的建筑设计师那样专业,但也有模有样。   他发觉秦尚像个百宝箱一样,随时随地翻一翻找一找就能拿出不少珍珠翡翠,金币钻石来,且每一个都是珍馐,能让人赞叹不已。   秦尚把图纸折起来,见裴冀丁探着脑袋不吭声,问:“怎么,被折服了?”   裴冀丁前倾着身子,闻言也不直起身,半趴在桌子上扭头去看秦尚:“要脸不要,就这点小技术还让我折服,你有本事给我画个巴黎圣母院出来!”   “不过你还挺多才多艺。”   “还知道巴黎圣母院,不容易。”秦尚靠着椅子,看裴冀丁半个身子压在桌子和画上,莫名其妙有点像贵妃卧榻。   就是这贵妃有点太刁蛮。   “买过几本室内设计的书,闲的没事看了看。这都是业余的,具体还得找设计师。”   他把图纸收起来,转了转钥匙,戳了戳裴冀丁卡在桌边的腰:“走了,回家。”   回到家,裴冀丁懒在沙发上问秦尚:“那图纸是用来装修的?”   “嗯。”秦尚应了一声,回卧室拿了个笔记本出来。   笔记本是牛皮的,质量很好,前半本的边缘发乌,显然是已经用过了。   秦尚坐下来,朝裴冀丁摇了摇笔记本:“给你聊聊公司的前景?”   他翻开笔记本,前面几页密密麻麻写着字,有算的账,有记录的笔记,还有几个名字和电话。   再往后是一张一张的小图,仔细看会发现和那张大图纸的某些部分很相似,只是更潦草,还没有成型。   “店一直开在胡同也不是个事,这计划我想了一年半了,从选址到装修,以及需要配备的建材都摸了个遍。”   秦尚指指其中一页,上面是一些室内摆设的名字,后面是价钱和厂家。   “之前我妈生病没顾上,这几天看她情况也好了,就把这事提上日程了,也算是新年新目标吧。”   “那现在这个呢,不开了?”   秦尚去看裴冀丁,裴冀丁撑着膝盖,转头看他。   也许说话的时候他没注意到语气里那点恋恋不舍,乍一听只是一句简单的询问,但细品下来,藏在里面的不情愿,舍不得就会露出些蛛丝马迹。   “你喜欢现在这个店?”   “也不是。”裴冀丁将图纸上那更加华丽,现代化的店铺和如今上不得台面的地摊比起来,犹豫了。   孰好孰坏,其实根本不用说。   他舍不得的是那个大院里的人,那个大院的氛围。   在来秦尚家之前,他在小仓库住了几个月,大晚上蹲在院子里撸串的哥们虽然动作旷野,敞胸露怀,但放松和自在也都是真的。   裴冀丁靠在沙发背上,仰着脑袋,换了话题:“你的店你管,我就等着老板有钱了带我喝酒吃肉。”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秦尚扭过头,敲了敲笔记本。   “那你擎等着吧,这套装修下来,加上房租,少说也得几十万,你老板还没富到那个地步。”   “烧烤店不挺赚钱的吗,唐荷那小本子一天天的都写满了。”   “大少爷,你不知人间疾苦是不是。”   秦尚把笔记本反过来递给他。   裴冀丁接过去翻开,反面是一笔一笔的账单,支出为红,收入为黑,看厚度已经记了好几年。   “房贷,店铺出租费,水电费,材料成本费,你们的工资,这些不都得我出,这店看着红火实际上也就仅够收支平衡,我不能有一天歇着。”   账单详细的很,秦尚的字好看,刚劲有力,一笔一笔写在上面就跟他这个人一样的都是努力生活的印记。   从今年一直往后倒七年,记了大半本。   裴冀丁算了算,七年前,秦尚也就二十二三,和他一样的年纪,却已经逐渐支撑起一个店铺,开始数算着花销。   没有一个人的生活是容易的,那些温馨的,充实的家庭都是靠着一点一点的努力和积累建筑起来的。   裴冀丁从笔记本上抬起眼,看着秦尚似笑非笑的眼神。   那眼睛在说你个不食烟火的富二代什么都不懂吧。   虽然是调侃,但里面由历练带来的经验和成熟是裴冀丁还未得到的,这样努力了七年的秦尚,离那张图纸上的小店却还离了好远。   裴冀丁把笔记本扔回去,顿了一会问:“打个商量,我参个股行吗?”   “参股?”   “你给我发的工资,还有今年压岁钱,估计算下来有个一两万,我当你天使投资人怎么样?以后我就是你金主爸爸。”   “皮痒了是不是?”秦尚一把接住扔过来的笔记本,“你那一两万还天使投资人,塞牙缝都不够。”   裴冀丁一腔热血被泼了凉水,顿时不乐意了,他直起身,仰着头抗议:“哎别拿泰迪不当大型犬啊,两万不是钱了?”   “你就把自己比作泰迪啊?”   “边去,这钱老子还偏要给你,你想要也得要,不想要也得要,签字画押,这店以后有我一份!”   他拍着胸脯,说着就要去开秦尚的支付宝,这动静跟桃园三结义一样,意气风发,无赖透顶。   见过要钱的,没见过送钱的。   秦尚忍着笑看裴冀丁,僵持了几分钟,他发现那双嚣张的眼睛是来真的,就像商人看到了好货时眼里露出的欣喜和争夺之心。   裴冀丁能有几个钱?   如果他没被扫地出门,几十万不过是他一个月零花钱,但裴二少落魄了几个月,就指着秦尚接济,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不过两万,里面还有不少是前些天秦尚亲戚塞得。   虽然钱少,但裴冀丁也算是把全部身家都交托给他了。   纵使戏剧性满满,秦尚还是觉得挺开心的,心情大概类似以为养了条狼,却没想到是只忠心的哈士奇。   他从笔记本上撕下来一张纸,认认真真写了半天,然后在右下角签了字。   “喏。”他把纸递过去,“用不着你现在倾家荡产,合同签个字,有需要了我再找你拿。”   裴冀丁接过去,合同实在简陋,信头还有模有样写着“卖烧烤的!有限公司”。 正文简短得很,大致意思是裴冀丁投资烧烤店,占股份多少多少。   裴冀丁大眼一扫,就在末尾签了自己的名字,煞有介事地折起来对秦尚说:“这我拿着去复印,咱们一式两份,以后就是合作伙伴了。”   “行。”秦尚接过笔,回,“合作伙伴。” 第40章   裴冀丁对这张简陋,不具有法律效益的合同格外重视。   他找了家打印店复印下来,郑重其事的把原稿交给了秦尚。   秦尚的字有些草,笔记本撕下来时导致纸张的边缘不够整齐,合同看起来十分的三无。   但裴冀丁还是喜欢,恨不得在客房里裱起来,每天起来都欣赏一番。   无人欣赏的合同最后被拍下来送给了裴冀北,配上了一行不知羞耻的话。   老子TMD茁壮成长:【图片】   老子TMD茁壮成长:你兄弟出息了,老妈子可以不用操心了。   这条消息发出去空闲了两天,直等到初四手机才不情愿的震动一下,送来了裴冀北的回话。   裴冀北:没有印章,没有手印。你拿个小孩子过家家的东西来糊弄我?   彼时裴冀丁正百无聊赖的在烧烤店后院和秦尚吃小灶。   他点开发过去的那张图,图片不太清晰,还带着折痕,一片黑漆漆的手写字体,的确是十分不正规。   老子TMD茁壮成长:我们讲究君子协议,心里清楚就得。   裴冀北:没点正经的。   裴冀北:这个秦尚就是你老板?带你回家过年那个?   老子TMD茁壮成长:是啊。   裴冀北:有需要了我给你打点钱,既然是合作,不能比人家弱。   做生意讲究利益至上,有资源有钱者居上。   裴冀北工作这么些年,其中弯弯绕绕不能再清楚。   冲着秦尚能把裴冀北带回家过年这点,他大约能猜出来这两人关系还可以。   但是一旦事情牵扯到了利益,就是巴菲尔铁塔也有倒塌的可能。   依照裴文德的性格,把人赶出去那就是恩断义绝,一分钱也不会给裴冀丁留下,裴冀丁不是没有做生意的天赋,但没有资本是必然会吃亏的。   他心里思虑良多,为这个弟弟想了不少,而身处困境的裴冀丁本人却没心没肺地回了他这么一句。   老子TMD茁壮成长:爷赚的有,别操心了老妈子。   裴冀北:你离开家才几个月时间,能赚多少?   老子TMD茁壮成长:加上年初一的压岁钱,两万呢。   裴冀北:压岁钱?你老板的家人给的?   老子TMD茁壮成长:对啊,咋?   裴冀北看着那没有半点犹豫的三个字,两个标点,眉头皱起来。   他措辞半天,发过去一句话。   裴冀北:你老板是不是喜欢男人?怎么对你跟对老板娘一样。   这话幽默又认真,尤其是从裴冀北嘴里说出来的,就添了不少严肃的意味。   后院干冷的空气被烧着的小炭炉烘热了,滋滋啦啦的油花爆响声陡然变得嘈杂,让裴冀丁脑子一激灵。   他从手机上挪开目光,抬头看了看翻着事物的秦尚,心里悄然揪成了麻花。   不是没有怀疑过为什么秦尚愿意帮自己这么多忙,但他一穷二白,浑身上下能拿出手的实在是没有两样,凭什么怀疑别人图谋不轨。   直到现在,他拿人家手软,吃人家嘴短,却还没付出过一丁点的回报。   他毫无知觉地掉进了温柔乡,脑子如同蒙上了一层纱,逐渐食髓知味,情理逻辑都被打乱,只顾着享受,全然没了防备心。   裴冀丁脸被烤的发热。   陆朗对自己表露那点卑劣的欲望时,他第一反应是恶心,厌恶的想把这人人道毁灭,最好再也不要瞧得见。   但轮到了秦尚,却是另外一回事,反感的情绪都被压在了箱子里。   裴冀丁放下手机,吃着烧烤打量秦尚。   不应该啊,一定是他哥想多了。   “哎,看嘛呢,盯我跟盯羊肉串一样。”秦尚递过去一串烤好的肉,滋滋冒着油,打乱了裴冀丁的思绪。   “看你长得好看,不行啊?”   秦尚把握着的签子一半调转过去,朝着裴冀丁,说:“少来,店里禁止办公室恋情。”   “可要点脸吧。”   “快点吃,又玩手机又发呆的,炉子烧这么久电费你掏啊?”   裴冀丁被裴冀北一句话搅乱了心思,没顾上吃饭,他拢了拢面前的烧烤,还一大把,而秦尚那边已经空了。   深夜十二点,后院里只有一盏白炽灯架在晾衣杆上,简陋的装扮成了台灯,加上小电炉下面烧红的炭块,组成了小院里的所有光源。   烧烤店其实十点就空了,裴冀丁临时起意,仗着刚奉献出去两万块钱缠着秦尚在后院做烧烤。   小炉子火候慢,他又发了半天呆,两个小时一顿晚饭还没吃完,愣是吃成了夜宵。   “吃完把桌子收了拿厨房来。”秦尚收拾了自己的一份餐具去了后厨。   裴冀丁应了一声坐在小马扎上有一嘴每一嘴的啃着串。   他发着呆,秦尚的手机“叮叮咚咚”响了起来。   裴冀丁隔着电炉探头,朝后厨喊:“秦尚!白汎电话!”   后厨哗哗啦啦的水声中,中气十足的声音喊回来:“你接!倒不开手!”   裴冀丁嚼着烧烤,施舍了一只手给嗡嗡作响的电话。   “喂,白哥?”   “你是?不好意思,我找秦尚,可能打错了。”   电话里是轻轻柔柔的女声,局促,急躁,下一秒就要挂电话。   “哎,没打错。秦尚屋里刷碗呢。”裴冀丁站起身,推开了后厨的小门,“秦哥,有人找。”   秦尚两手湿着,闻声一脸嫌弃地看向裴冀丁。   裴冀丁举举电话,用口型表示:我不认识。   这下秦尚更疑惑了,两手在洗手池边的布上蹭了两下,接过了电话:“白汎?”   “……语涵?”   “他没来我这。”   “我知道了,我去看看,你别急,有消息了我立马跟你联系。”   裴冀丁插兜站在一边,看秦尚的脸色越来越重,等挂了电话,面色和锅底已经没两样了。   “出事了?”   “白汎没回家。”   秦尚揣起手机,想了一会,开始解围裙,他把围裙随意地搭在挂钩上,动作之狠好像那挂钩面目丑陋,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走。”秦尚朝裴冀丁招了招手。   这动作有点像大哥呼喝小弟,但这大哥心情实在太差,看起来有点可怜,裴冀丁暂且忽略了这点不礼貌。   他跟着从后厨路过大院,站在了胡同里停着的摩托车前:“干嘛去,急急慌慌的,找人也不是这么找啊。”   “找什么人。”秦尚拍拍后座,“捡尸去。”   摩托车穿过胡同,往郊外开,夜晚繁星点缀,空气清冷,连平日晚上的灯红酒绿都因为过年少了些许。   轰动的引擎有些暴躁,跨过大半个城市,在一处破败的建筑工地边上停了下来。   没了城市的灯火,这地方显得更加幽静,疯长的野草灌木和交错的高楼残骸把这片废墟装点的静谧而危险。   “这什么地方……”裴冀丁跟着秦尚,在黑夜里穿行,有种踏破了谁的秘密花园的错觉。   秦尚轻车熟路,点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照明,他绕过四处散布的石板砖块,背对着裴冀丁,说:“你白哥的烂窝。”   一堆一堆拆迁留下的废墟后,掩映着一条小路。   和居民楼相融合,小径显得温和安详,却又有股子重金属废土的气息。   走到快尽头的时候,秦尚拿着手电筒四处照着,锁定了一个小角落,揣上手机跑了过去。   裴冀丁端详了秦尚的目的地,在深绿色垃圾桶和黑色垃圾袋的掩映下隐隐约约看到了个好似头顶的影子。   “操!”他骂了一声,也跑了过去。   白汎虽然开口闭口都是一副老江湖,社会人士的浑话,但那身衣副却总是十分的正人君子。   打在小胡同里第一次见面,裴冀丁只看过这人穿西装或者正装,总之十分的衣冠禽兽。   尤其是手里抓着个带塑料板的账本,整的好似高中的教导主任。   但现在躺在被脏污染得黑漆漆的墙角,和垃圾共处的人,让裴冀丁一点也看不出白汎原来的样子。   秦尚已经把人扶了起来,托着往外面走。   人没清醒,脚步一点都跟不上,裴冀丁见状赶忙去扶住了白汎。   瞬间血腥味,土味,还有蔬菜腐烂和废品味道交杂的气味一起冲上来。   裴冀丁皱了眉头,弯腰把人背了起来:“这他妈是什么仇什么怨啊,杀人夺妻才这么糟蹋人吧!”   秦尚没搭腔,只是问:“你行不行?不行还是我背。”   “得了吧,你那破摩托我可不会开,赶紧开车去啊!”   白汎好歹是个日日夜夜打架催债的大老爷们,干得是体力活,往裴冀丁身上这么一趴,真有点五指山压孙猴子的意味。   秦尚开了车,把白汎挪到后座,推着摩托不动了:“做后备箱上?”   “滚!”裴冀丁看了眼那四四方方,连他屁股都放不下的后备箱,“你先给人送回去,然后来接我。”   “快点的!要不然我做你腿上?不是不让搞办公室恋情吗?”   “……什么玩意。”秦尚本还有点过意不去,这话一出,只想把面前这在拆迁楼盘前嚣张跋扈不着调的裴二少揍一顿了事。   裴冀丁目送摩托远去,后车轮上的唯一一点车灯泛着红光,拉出了老长一道射线。   他找了堵还算结实的掉了皮的老墙,等着那摩托再此轰鸣地开回来。 第41章   冬季干冷,呼吸都有点刺痛,裴冀丁揉了揉鼻子,心情有些复杂。   摩托没让他等太久,几十分钟后熟悉的引擎声和亮闪闪的车灯再此出现。   秦尚单脚撑了下地,把头盔扔过去。   “上来?”   裴冀丁单手接住头盔,把落在头顶和肩上的墙灰拍落,跨上了摩托。   回家第一件事,是打电话。   裴冀丁后知后觉,才意识到电话里那个挺好听的女声是白汎老婆的。   秦尚站在门口,嘱托了几句,大致都是“人找到了”,“别担心”,“不用现在过来”这种安慰的话。   伤势惨重的白汎被安置在了小沙发上,脸上有不少血道子,身上衣服皱着不少地方还渗着血迹,估计淤青不少。   秦尚挂了电话,去卧室拿来了小药箱,用剪刀把白汎上衣剪开。   不出所料,露出的肌肤青一块紫一块,严重的出了血,肿的老高。   “嘶”裴冀丁看着吓人,建议道,“这得去医院了吧。   “看看骨折没,骨折了就去。”秦尚摸上了白汎的胳膊,肋骨和其他几处伤的比较重的地方,随后松了口气。   “没大事,骨头都对着,先把外伤治了,等醒了去不去医院看他自己。”   裴冀丁点点头,不再多说,秦尚比他了解白汎,应对方式都像是排练好了,处变不惊,游刃有余,无论什么决定,都有他们自己的理由。   酒精碘酒纱布用了不少,茶几上装热水的盆换了一次又一次,毛巾都变了色。   等终于收拾的差不多了,裴冀丁也累了个半死,他拉了张板凳岔开腿坐下,后脑勺搁在椅背上。   裴冀丁收拾了药箱,去厨房倒了杯水,递给裴冀丁。   “知道捡人有多麻烦了?”   这话再暗喻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裴冀丁自打被赶出家门,满共打过两次架,两次都没赢,还都被秦尚给碰上了。   这等孽缘是他俩交情的初始。   裴冀丁喝光了水,把杯子狠狠放在茶几上:“我可没被打得神志不清,小命要完。”   “白汎这是惹上谁了,这也太狠了。”   秦尚本想接一句“你是没被打得神志不清,但药却是敢喝的很,小命保得住,后庭花可不一定。”   但转眼看见裴冀丁累得要死,盘在椅子上像个出死力没捞着工钱的苦工,顿时把话憋回去了。   “他们那圈子的人吧。”秦尚找了条毯子,给白汎盖上,“上回那秃头不是善茬,不知道这小子干什么了,动着别蛋糕了吧。”   “为点钱就给人命都整没了?”裴冀丁指指白汎,“这要是你没找着人,明早上就上都市新闻报,某小区某街发现无名男尸,可他妈扬名立万了!”   “为钱什么事干不出来?”秦尚对裴冀丁这义愤填膺的模样还挺受用,把差点磕坏了的水杯拿起来,“我以为你见识的应该不少呢,还要水吗?”   “要。”裴冀丁喊了一句,嗓子冒着烟,等着玻璃杯来到自己面前。   他一口喝干了水,歇了一会,看着躺在沙发上,颇为安详的白汎,问秦尚:“人就这么放着?”   “等醒了再说吧。”秦尚把被子收了,“洗洗睡吧,这一折腾天都快亮了,明儿我得去他家一趟,他媳妇在那边不安全。”   “那帮子人还能私闯民宅不成?”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防着点是好的。”   裴冀丁点点头,胡乱洗了把脸,回了客房。   太阳把遮光的窗帘晒得发烫,是冷天唯一有温度的地方。   救人这事太费心神,忙了一晚上,身心俱疲,裴冀丁睡到了中午头才清醒过来。   客厅中间躺着病号的沙发空了,裴冀丁打了个哈欠,看到了扶着餐桌,手抖着到水的白汎。   “哎,不怕摔着也。”裴冀丁走过去接过水壶,让白汎坐在凳子上,“秦尚呢?”   “去我家了。”   裴冀丁打量他两眼,把水递过去。   可见秦尚判断的没错,皮肉伤,骨头应该是没大事,不然也不能第二天一早蹦蹦跶跶的摸着桌沿倒水喝。   “你还真命大,昨个看着奄奄一息,跟随时要咽气了似的,今天就活蹦乱跳了。”   “什么活蹦乱跳,我挑一个,你立马得打120。”   裴冀丁扬一下嘴角,等他喝完了水,把人扶回了沙发。   他其实有很多想说的,就跟看见了落水的人想救一样。   但又觉得说了不合适,劝也不知道劝什么,白汎比他更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他和白汎并排坐着,有点尴尬。   “挨着一次打,以后不会再来了吧?”裴冀丁抓了个靠枕垫着胳膊肘,玩垂下来的流苏。   “那我可管不着。”白汎行动不便,被放倒的时候什么姿势,就什么姿势摊着,仰着头,靠着沙发背,脖子都不好动。   “就上回害你后背挨了一棍子那孙子,手段狠着呢,死缠烂打,跟条烂了皮的响尾蛇一样。”   “那你怎么办,总不能跟逃犯一样躲着吧。”   白汎扭着生了绣的脖子,发出两声“咔吧咔吧”的轻响,裴冀丁也转过头,皱着的眉,瞪着的眼,还有一看就不怎么开心的嘴。   这怎么越看越像秦尚啊,这玩意真是遗传的?   白汎的脖子扭了一会,又“咔吧咔吧”的扭了回去。   “不至于,我没那么窝囊。哥是干什么的你知道,说好听了是非常规法律维护人员,说难听了就是给人打工出去打架的。”   “我和那秃瓢都不是什么大人物。上司要放我走,那秃瓢找我事,我把把柄一放,上面的先找他的事。”   他说得来劲,嗓子慢慢就哑了,肺里呼呼的,听着疼。   裴冀丁挥挥手,又去倒了杯水:“慢点慢点,别宏图大业没说完,自己先驾崩了。”   “你小子这嘴啊。”白汎瞟了他一眼,拿过杯子喝水。   “我跟上面谈地差不多了,他任我义,后面这单子我拿百分之一,签了保密协议,两家分道扬镳,各不相欠。光头是看他捞不着好处,就来找事。”   说到这就说到了气头上,白汎握着杯子的手攥紧了,拿杯子底往自己大腿上嗑。   “混蛋什么损招都出,查了语涵的住址,要上门闹,被我知道了先把人接过来让他扑了个空,结果他还气急败坏把我给半路上拦着了。要不是没人手,昨天躺垃圾堆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正骂在兴头上,裴冀丁的手机响了,白汎呼了口气,安静了。   打电话的是秦尚,裴冀丁直接按了免提。   “秦哥?”   “白汎醒了没?”   裴冀丁要回,身边的沙发先陷下去一块,然后肢体挥舞,白汎跟个八爪鱼一样把他扑倒了,手摁在了裴冀丁嘴上。   “……?”   白汎一手摁着他嘴,一手猛的摆手示意别说。   身上那么多伤,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裴冀丁示意知道了,直起身来,一面把白汎扶正,一面回答。   “啊,还睡着呢。”   “还睡着?他有事没事,是不是伤得挺重的,我现在就过去!”电话那头的女声焦急,裴冀丁觉得她下一秒就要收拾东西出门直奔秦尚家来。   秦尚的声音从有点遥远的地方传来:“哎,语涵,白汎没啥大事,你去了也是添乱。”   “啊……对。”裴冀丁反应过来搭腔道,“白哥身上伤不多,就是累了这会儿睡了,能跑能跳还能做撑杆跳呢。”   “……”白汎锤了裴冀丁一拳头,不敢出声,用口型抗议,“不会说闭嘴!”   裴冀丁圆谎也是一种理直气壮,嘲讽调侃的调子,放在平时听起来有些刺头,但现下却安抚了林语涵。   电话被秦尚接过去,说一会就回去,然后就挂了电话。   白汎松了口气,方才动弹得狠了点,姿势颇为奇特,扭得哪个关节都不舒服,他慢慢挪腾着,找了个安逸的地方,窝着不动了。   “你就这么瞒着,能行吗?人又不是傻子,能猜到个大概吧。”   白汎睁开眼,看他:“能行,眼见为实,我瞒着就相当于加了块遮丑布,聊胜于无。”   “要是我这模样真让语涵看见了,那她得哭,我也得哭,两人流出来一条河,没必要。”   小沙发承受了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往下陷,坐在上面的人一脸青乌,笑得得意又温暖。   “小孩儿不懂,这叫大人的恋爱观。”   秦尚回来的时候提了一碗粥,几份菜。   打进了秦尚的门,裴冀丁就没在外面吃过饭,实在是煎炒烹炸秦尚这样样都有,家常的,饭店里重油重辣的,没一个能难得住他。   这几盒透明塑料盒装的饭,看起来和烧烤店里的实在相差甚远。   而病号白汎就更惨,一碗大米粥,秦尚从冰箱里找出来腐乳和咸菜,让他凑合了一顿午饭。   白汎在这赖到了伤好,秦尚把他手机带了回来,这些天他身上缠着绷带,电话一个接着一个。   裴冀丁听他一会毕恭毕敬,一会骂街喊娘,觉得这人有点精神分裂。   后来卑躬屈膝的少了,大多都成了发泄的浑话,听起来像是少了五十斤重的负担,人都要飘起来。   只是这期间,那个柔弱的女声再也没有出现。   那句“大人的恋爱”像跟丰满的羽毛,在裴冀丁心里不轻不重地扎了根,随时随地就挠一下。   那种全然的关心,让身体里住进另一个人并得到回应的感觉太奇妙,奇妙到白汎只是露出一个角,就让裴冀丁闻到了甜美的味道。   裴冀丁想着秦尚,不知道他爱一个人是怎么样的。   这想法就像脱缰的野马,连带起脑内无数的臆想,想秦尚的关心,秦尚的成熟,秦尚的持家。   那个幻想中的对象几乎成了最幸福的人,能获得一个人的真心,实在是人生之幸。   裴冀丁想着,觉出了一点点的嫉妒,思想瞬间被截断。   他心如擂鼓,如同吊起了一块石头,要缓好半天,才能承受得起这种重量。   好像不太妙。   裴冀丁悬崖勒马,把这块吊起来的石头藏在了心底。   白汎就像起死回生的枯枝,春天到来,水肥充足,就摇着枝开花,慢慢健壮起来。   起先那些客客气气的电话裴冀丁听着就压抑,外面说话声一响,他就变得沉默,像是在对待什么狡猾的敌人。   等骂声多了的时候,白汎也有空在沙发躺着,打趣裴冀丁,说以前我来的时候,那客房都是我的!   裴冀丁看他生机勃勃,性致高昂,跟个十八的毛头小子一样,心里也轻松。   他靠在客房门上,姿态优雅。   “怎么,想爬我床?”   白汎翻了个白眼,送他一句。   “滚!” 第42章   白汎从初五养伤养到了二月初,正式成了一位无业游民。   为庆祝兄弟逃脱魔爪,重新做人,秦尚在烧烤店摆了一桌。   憋了半个月没动荤腥,大老爷们早就耐不住馋,烧烤啤酒,鸡鸭鱼羊,一样不少。   春节过了,店里生意红火起来,聚餐又推到了半夜。   劫后余生的人容易放纵,说的就是白汎,没沾酒,辣子,油的嗓子一朝获得解放,半点不收敛,秦尚也由着他,权当让他发泄。   心情畅快,喝酒喝得也豪爽。   白汎和裴冀丁碰完,去敬秦尚,敬完秦尚又拿着杯子自己猛灌。   小石桌被他拍得“啪啪”作响,像是古代来驿站歇脚的行路客一样,大嚎着要店小二加酒加肉。   “还挺豪放。”   裴冀丁撒着孜然,冲往后厨走要拿菜品的秦尚说。   “拿手机录下来,以后正好威胁你白哥。”   语气正直无比,一点没有干坏事的自觉。   裴冀丁想起来秦尚朋友圈那几条和白汎的合影,的确每一条都是黑历史。   他用胳膊肘戳了戳白汎,说:“哎,秦哥这么不要脸,你也没跟他拼命。”   “操,你看看他那体型,你再看看我,我跟他拼命?我命没了他还岿然不动呢。”   白汎醉是醉,人话还是听得懂得。   空了的玻璃酒杯被嗑的直作响,抱怨完了的醉鬼想到了什么事,突然安静下来,转头盯上了裴冀丁。   “……看我干嘛,我又没趁你病,要你命,冤有头债有主,去找秦尚去。”   “看你急的吧。”白汎不屑的“切”了一声,胳膊搭上了裴冀丁的肩膀,“哎,小丁丁啊,你要是拿下了秦哥,我就认你这个嫂子。”   酒气和醉意好似顺着那条胳膊蹭蹭往脑门上蹿,一瞬间炸开了花。   裴冀丁压着心里的慌张,狠狠拍掉了略显油腻的半条胳膊:“叫谁小丁丁,你也太十八禁了。”   “嘿。”白汎身子半倚着他,被他一拍,没了支柱,身子往下倾,花足了劲才停下来。   “说你你还急,你就叫这名,要不然我叫你什么?”   “冀冀?”   白汎咂摸了半晌,自己笑开了:“这名不错。”   “去你的吧!”   虽说不跟酒鬼一般见识,裴冀丁还是没忍住,往白汎的后背拍了一巴掌。   白汎笑了半天,名字的梗才算是过去了。   “哎,嫂子这名号可比我高一辈,你努努力呗!”   “喝醉了找抽呢?”   “嘿,你还不承认。”   醉鬼的手劲大的出奇,动作还敏捷,白汎一探身子抄到了裴冀丁的手机:“看看,就这个屏保,哪有把一大老爷们放屏保天天看着的!”   手机屏亮着,秦尚的英姿在暗色调的图像里尤为出奇,闪烁的好像贴在脸上的星星。   裴冀丁一时间竟然愣了,心底刚被埋起来的石头又跑了出来,坠着他的心,绳子快要磨断。   图里的秦尚很好看,很可靠,像涂了致命的香水。   裴冀丁“哎”了一声,夺过了手机,动作有些迟疑,他掩盖着情绪,说:“你要是暗恋秦尚,就快点趁喝多了表白去。”   “我孩子都幼儿园了,暗恋个屁。”   醉酒的人注意力简直满屋子乱跑,谈起了老婆孩子,白汎就跟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大着舌头叽里咕噜地喊着。   没醉酒的人却一直停留在上个话题,脑子里跟打了麻药一样,僵着不动了。   本来只是句玩笑话,他却当真了。   好像“嫂子”这词真就一瞬间腰缠万贯,镶上了金银珠宝,闪得他睁不开眼一样。   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在捕获他,一直以来蒙着一层纱,他瞧不见,就忽视了。   被白汎一句话挑破了帘子,被吊起的石头要落下,冬眠的种子要破土,要长芽。   他一直认为他之所以这么喜欢贴着秦尚,是因为这人善良,成熟,似乎对生活有着绝对正向的理解。   每一点从秦尚身上散发出来的,都是带着太阳味道的光芒。   他被这样的秦尚所吸引,想介入他的生活,想成为他的朋友,想在他心里占据哪怕一点点的地方。   这种想法被藏在日常的点点滴滴里,自然而本能。   像被打碎了的彩色琉璃,一片一片地嵌在日子里,一一细数下来,才琢磨出一点不对劲来。   白汎大喊着“我媳妇好啊,好看,贤惠,跟着我吃了多少苦啊!”。   裴冀丁却想着别的事,敷衍的嗯嗯啊啊着。   两个人一喊一应,驴头不对马嘴。   “行了,知道你嫁的好,嚎什么嚎。”秦尚端着东西出来,被吵得聒噪的耳朵隐隐作疼,用一块烤饼买了白汎的安静。   “被吵吵傻了?发什么呆呢。”   手带起一阵冷空气,还有丝丝缕缕孜然辣椒的香气,呼呼地往裴冀丁脸上扑。   他回过神,从张开的五指缝隙里,看到了模糊的秦尚。   “啊。”   眼睛逐渐调焦,模糊的人影慢慢变得清晰。   像是被打乱了的水面终于平静,映出了岸边最好看的一朵花。   那层被挑破的纱瞬间化成了春水,从裴冀丁的心里往外淌,要溢出来。   当模糊的情绪化为了一个真实存在的,摸得到实体,所有未知,猜测都落了地。   他对秦尚,向来不是同性的欣赏,不是友情的关心。   他的向往,他的好感,他对秦尚子虚乌有的对象的嫉妒,一瞬间找到了归宿。   裴冀丁眨巴了下眼睛,脸上不由自主的发烫,他推开秦尚的手,回道:“就他那点小分贝,不至于。”   “这还小分贝?改明给你录个白哥特色起床铃,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实力。”   裴冀丁挑挑眉,眼神往黑着的手机屏幕瞟,看到映出来的那张脸面色正常,没有一点发红发烫的迹象,松了口气。   “什么玩意,还特色?”   “究极版学猫叫。”秦尚往白汎那比划,语气好像在聊今天吃了什么饭,“能撕烂你脸的小野猫。”   “……”裴冀丁沉默半晌,吐出一个字,“靠!”   三个人里醉了的只有白汎,摊在石桌上,哼哼唧唧的,十分丢人现眼。   秦尚今天不打算收留他,给他老婆林语涵打了电话。   裴冀丁后半场就哑了炮,颇有点喝闷酒的架势。   这心事重重的模样,和之前呵呵哒哒拌嘴的样子实在相差太多,秦尚心里疑惑,以为白汎性感小野猫版的学猫叫杀伤力太大,给小孩吓住了,还颇有些愧疚。   炉子调成了保温,小火慢煨着上面的食材,裴冀丁发着呆,拿着喝白酒的小玻璃杯,一杯一杯的往里倒菠萝啤。   举手投足之间还挺豪爽。   秦尚看了一会,叫了他一声:“不会真给你放学猫叫,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裴冀丁心里想的压根不是这事,想白秦尚一眼,看见那张脸又心虚了,最后只支支吾吾“嗯”了一声。   回应显得十分柔软,秦尚等了好久没等到一句“滚”,看了两眼裴冀丁,只当这小子真被恶心到了。   凌晨四点,天蒙蒙亮,太阳卡在这间平房和那间平房之间,像沉入水的火球。   烧烤店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个女声喊了一句:“秦尚!”   裴冀丁转过头去,女人还很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套着一件长款的羽绒服,长相有些清甜。   “这裴冀丁。”   “林语涵。”林语涵冲裴冀丁笑,“麻烦你们照顾白汎。”   “啊,不客气。”裴冀丁应了一声。   林语涵的目标不在裴冀丁和秦尚其中任何一人,打完了招呼,就卸下了大方得体的样子,气势汹汹走向了白汎。   说起来奇怪,明明是一个娇小的女孩子背影,裴冀丁却看到了周围燃起的熊熊怒火。   “嗷!”   趴在桌上的白汎被拧着耳朵,嚎了一声。   林语涵气得不轻,她手腕细,手劲也不大,再狠也只是让耳朵红了一点。   “你半个月不回家就在这晕着,白汎你有病吧!我和宁宁等了你多久了,你还不接我电话,你还让秦尚帮你拦着我。”   “你要不要脸!”   她拧完了耳朵,抓着站起来的白汎的袖子,攥的死紧,褶子被揪起来好几道。   林语涵比白汎小一圈,锤着他,在他胸口,骂着骂着就骂不动了,她也不会说什么脏话,急起来眼圈都是红的。   白汎站起来的时候晕乎,本能抓住了打他的手,听见了声音,看见了面貌以后,挺潇洒一男人瞬时就僵了。   后院很空旷,抬头就是零星还亮着几颗星星的天空,月亮和太阳并存,阳光在一点点侵蚀这片区域。   林语涵骂着骂着就声音就模糊了,眼眶红着,掉着水滴。   一开始和白汎平行的身体慢慢跌进了怀里,细小压抑的哭声一点一点,都扎在了白汎心上。   白汎手脚僵硬,不知道该搂着还是抱着,顿了半天,也只说出来一句“没事了”和“我错了”。   压抑的哭声最后被压抑住了,林语涵抹了把眼睛,瞪了白汎一眼。   白汎想拿袖子帮她擦,却被拍开了手,然后胸口被狠狠拍了一巴掌。   “你说你逞个什么能。有病!”   话狠,模样也狠。   可凶狠的人眼眶还带着泪,委屈得厉害。   白汎只觉得自己活该,死了都不足惜。   林语涵缓过劲来,有点不好意思,跟秦尚和裴冀丁再此道了谢,拉着白汎回家。   进后厨门的时候,白汎一把抄过了林语涵的肩膀,那手很用力,显得安全又可靠。   裴冀丁在后面看着,觉得那两个人像是后背生了翅膀,扑闪着守护着对方,凝结成一个结实,温馨的空间。   “白哥挺幸福啊。”   秦尚看他一眼,说:“你赶紧找一个,二十二了,不小了。”   “你比我大那么多呢,你不急我急什么。”   秦尚不赞同地看着他,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要脸吗?你见过二十二的巨婴?”   秦尚点点头,指着他,理所当然地回:“见过,这不就有一个?” 第43章   裴冀丁并不很想跟秦尚争论小不小孩子这个问题。   他又太多的事请需要想,有太多的悸动需要压制。   自打意识到了什么以后,每一句话都变得意义深重。   从初识到如今的每一个画面,都成了爱情的玫瑰绽放的肥料。   秦尚问他你赶紧找一个,他心里就开始汹涌澎湃,发了疯地咆哮着,想告诉他“老子就想找你”。   这宣言霸道而自信,但现实的他却实在举步维艰。   在感情上,裴冀丁一直是学步的孩童,意识到了爱,想要表达又感觉被扼住了咽喉。   他只好沉下心来,像捕猎的猛兽匍匐着,不知道要安静到什么时候去。   开窍是一瞬间的事,戳开了一点窗户纸,大风立马刮来,吹落了所有油纸。   心里的花园活了过来,却只能暗戳戳地开花。   裴冀丁把喜欢藏在心里,拿不准怎么表露,也拿不准该不该表露。   有了这些苦恼的裴冀丁像获得了宝藏,人生模糊的目标突然就属上了名字,那上面温暖如春,写着“秦尚”两个字。   白汎终于脱离苦海,回归了温柔乡,秦尚也忙了起来。   烧烤店改了凌晨三点营业的时间,十二点一到大院就关了灯,夺走了胡同三个小时的热闹时光。   秦尚这些天早出晚归,忙活新店面的事。   只有下午要开业了,才姗姗来迟,骑着摩托出现在大院的门口。   今天蹲在院里择菜的只有李叔,院子里还挂起了彩灯。   秦尚和李叔打招呼,打量着没长新芽的枯树上那些一闪一闪的灯,问:“今天什么好日子?”   李叔一盆韭菜收拾完,甩了甩水:“小年轻过得日子,情人节,都是小唐张罗的。”   后厨响着声,秦尚换了衣服,把李叔送进来的菜品摆好,进了后厨。   铁勺子和钢盆碰撞的声音和这液体被搅动的声音让后厨显得十分忙碌。   后厨只有裴冀丁一个人,正和一个大盆较劲。   秦尚拿下了挂着的围裙,朝裴冀丁走去:“唐荷呢,她又出什么新奇点子了?”   “要做什么玫瑰冰粉。”似乎是完成了工作,裴冀丁把瓷勺子在盆边磕了两下,上面你黏糊糊的透明液体往下滑,“你不在,就把我抓来当苦工了。”   他把盆倾斜,展示给秦尚:“加不加工资啊老板。”   “小财迷啊你,你不是天使投资人吗,为自己赚钱还有什么工资。”   “土财主剥削劳动人民。”裴冀丁把盆放下,嘟囔着,好似颇为不满地把冰粉搅得“啪叽”“啪叽”的。   唐荷没到过节都爱来点新花样,很吸引年轻人,去年万圣节推出了万圣节南瓜饼和生烤脑花,挣了不少钱。   小姑娘点子多,有颗玲珑剔透的心,秦尚就由着她玩。   给秦尚塞了两万块钱换回一张手写的合同这事,裴冀丁得意的不行。   提到这上面,再苦的工他也做得,所以抱怨的样子不过是。   钢盆进了冷藏库。桌台上放着大腕小碗,蜜豆山楂花生碎应有尽有,就是没看见玫瑰。   唐荷在外面喊裴冀丁,听声音是从大院里来的。   裴冀丁出去接他,入眼是唐荷纤细的下半身,上半身和脑袋被一大捧盛开的玫瑰花占据,挤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十分激烈。   “快点接着啊!几朵花怎么这么沉!”   花束移到了裴冀丁手里,一样挡住了他大部分脸。   秦尚看到从门口飘进来一捧玫瑰,还以为什么东西成了精,着实愣了半刻,等看清了后面仰着身子举着花的裴冀丁和提着一袋子玫瑰酱的唐荷,才回过神。   合着玫瑰在这呢。   唐荷开心得很,这些小东西,小礼物不少姑娘都感兴趣,小心思和小情义在烧烤店里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温暖异常。   后厨是不锈钢桌台和铁的烧烤炉,清一色的重金属,一大捧火红耀眼的玫瑰摆在这,竟然也不违和,反而有种庄重浪漫的感觉。   在甜品的制作上,秦尚要靠边站,唐荷指挥着他俩掰花瓣,自己去把玫瑰酱剁碎,倒在锅里,又加了红糖和蜂蜜熬得粘稠。   浓郁的甜香充斥了平常总是油烟味十足的后厨,的的确确有了点情人节的意味。   玫瑰红糖酱熬好后,唐荷又煮了红糖汁,然后检查冻着的冰粉。   她挖出来一碗,每样小料都挖了一勺,加上一勺红糖汁,上面放了一片洗过的玫瑰花片。   一碗玫瑰冰粉就做好了,卖相实在精致好看,饶是两个大老爷们也觉得顿时情调就起来了。   唐荷把红糖汁冻起来,转身,装成教官下达命令的样子,严肃认真。   她对裴冀丁说:“冀丁同志,给你三十分钟时间学会做玫瑰冰粉,能保证完成任务吗?”   “我?你不做啊。”   唐荷神秘一笑:“你是咱们店形象大使啊。”   她掏出手机,翻开自己的微博:“我可是把活动宣传都发出去了,一切为了金钱!”   手机上是唐荷昨天发的微博,九格图片,四角是油汪汪的烧烤,中间是裴冀丁之前的照片。   剩下的四张图片粉色打底,用及其可爱的字体写了四个关键词。   “浪漫”,“烧烤”,“美男”,“你要的我们都有!”   最后一句话被安排在最下面一行的正中间,看起来仿佛能发语音一样,隔着屏幕都听出了激动地咆哮。   “……”   “啊。”唐荷看他犹豫,把手机收起来,说:“你要是不想干就算了,反正你要杵在店里,我也不算诈骗。”   “也不是,我做出来不好吃不是砸招牌吗。”   “哎呀很简单的,料就是每样一小勺,红糖汁那个瓷勺子一满勺,冰粉也是有量的,你挖满了就行!”   为了迎合节日,今天的后厨空无一人。   大院的烤炉变成了两台,文将武将并排,还多加了一张小清新的买冰粉铺子。   那一大束玫瑰只用了几支,剩下的被摆在裴冀丁旁边,整好了型当装饰。   卷花的纸是印花的牛皮,系着深棕的袋子,很有格调。和裴冀丁放在一起,像是英伦的绅士捧着花束站在街头。   秦尚在他旁边支着烤架,看了两眼说:“不错,挺能骗小姑娘的。”   大院来了客人,有熟客也有被唐荷的活动吸引来的小情侣。   裴冀丁的台子清新脱俗,很有排场,大老爷们小姑娘点完了烧烤总要往他这转一转。   冰粉卖的不贵,一碗十五,唐荷的小料足,品质好,挣不了几个钱,就是节日凑个热闹。   这边的小桌台围了一圈人,中间露出一捧玫瑰的尖尖,和低头做冰粉的裴冀丁的发旋,乖巧又浪漫。   裴冀丁按照唐荷说的,每碗冰粉都堆得冒尖,上面搭一枝风骚的玫瑰。   第一个买冰粉的是个要尝鲜的大哥,桌子离冰粉小台很近,背后几个朋友殷殷切切地望着,裴冀丁从花束里抽玫瑰时都觉得尴尬。   小情侣在八点左右一对一对的到来,裴冀丁起先手都是僵的,总觉得哪里不对,感觉自己像是业余的月老,连个祝福的话都说不囫囵。   天下的情人都是腻歪的,有女孩拉着拽着男孩来领玫瑰的,也有男孩别别扭扭把玫瑰拿起来说回来我送你一整束的。   可爱的人多了,心也热了。   那束玫瑰从茂盛到零零落落,院子里的甜蜜气息随着花束的稀疏逐渐浓密起来。   裴冀丁的祝福词已经炉火纯青,“长长久久”,“白头偕老”顺着嘴皮子往外出,还沾上一点心里的暖热,把冰粉衬得更加珍贵。   时期正好,刚赶上他铁树开花,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看到每一对情侣心里都是由衷的祝福和一丁点尖锐的羡慕。   桌上的小料和冰粉盆都空了大半,烧烤店坐满了,炭火翻腾出的火热盖过了冰粉的凉爽。   裴冀丁从花束上撕下一瓣花,在手里揉着,往身边的烤架瞄。   喜欢一个人,就像是被磁铁对了极,方圆几里,看见这人就心跳加速,心田上开满了滴着水的玫瑰。   “那个,能给你拍张照吗?”两个姑娘在桌前站着,让裴冀丁回了神。   其中一个短发女孩手里握着单反,看他的眼神有些忐忑。   裴冀丁收拾了收拾泛滥的情绪,说:“行,你要怎么拍?”   “给我们做碗冰粉吧,自然一点就行,我找机会抓拍。”   单反快门的声音在吵闹的大院里及其细小,加上一方被布置的文艺浪漫的小桌子,这个角落就像闹市里的世外桃源,别有韵味。   裴冀丁犹豫了下,还是拿了枝玫瑰,横着搭在了碗上。   女孩拍完了照,应该是很满意,笑得很开心。   “你真的好上镜啊。”女孩把照片给裴冀丁看,“我还当唐荷技术上升了,原来是模特质量太高。”   “我们不商用,就自己拍着玩,样片我给唐荷一份。”姑娘犹豫着,把照片往后拨了几张,“其实我没忍住偷拍了几张,你如果喜欢的话我一起给你,不喜欢的话我就删了。”   裴冀丁接过单反,偷拍的图片不多,三四张,却把裴冀丁看愣了。   唐荷骨子里是个浪漫主义者,冰粉台子用的灯昏暗,照在装小料的青瓷碗上,透着暗淡的蓝色。   角度选得很好,图上的裴冀丁在这样的灯光下,发丝都透着光。   裴冀丁侧坐着,散下的头发后眼睛半遮半盖,视线尽头是迸溅着火星的烧烤架,和架子后面的人。   画面一明一暗,焦在裴冀丁身上,因此烧烤架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背景,那个人影也看不真切。   裴冀丁把单反递回去,朝女生笑了笑,又拿出一枝玫瑰给她。   “照片我很喜欢,这个当做给摄影师的报酬。” 第44章   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会不受控制的往外宣泄。   眼睛,手脚,克制不住的走进对方的磁场,然后像失了控的铁钉,找不到首尾。   拿单反的女生技术要比唐荷好上很多,光感和布局都成为了会说话的嘴巴,把他这个人表达的透彻。   裴冀丁后半场有点魂不守舍,好在冰粉没什么技术含量,浑浑噩噩的也卖了不少。   好像有了恋爱加持,饭就可以吃的更加温柔,往常豪迈的烧烤今天展示出了一股子蜜糖的气息。   十一点左右秦尚就稍微闲下来了点,炭火上面没了冒油的肉串,烟雾消散,露出了穿着御用围裙的人。   他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了头上的汗,看向裴冀丁。   院子够大,却不够宽,因此冰粉台子离烧烤架不远,秦尚伸着胳膊就能够到边缘。   台子后面的人好像正在发呆,手里转着枝玫瑰,得亏是剪了刺的,不然手上要划出不少血道子。   秦尚放下毛巾,招呼唐荷把烤好的东西端走,离开了烧烤架往冒着粉红泡泡的冰粉台子走去。   “哎!”秦尚喊了一声,“忧郁什么呢,被小情侣刺激了?”   他声音不大,在喧闹的大院里微不足道,却像针一样刺进了裴冀丁的耳朵。   转着圈的玫瑰停了下来,拿着玫瑰的人肩膀耸了一下,显然被吓到了。   裴冀丁转头看到秦尚,有种被抓包的错觉,心下虚得很,喘了一口气才平定下来。   “三十的老男人都不急,我急什么?”   “说谁老呢。”秦尚直起身,靠在小台子旁的槐树上。   灯打亮了他小半张脸,更多的藏在夜里,棱角分明,眼睛亮的吓人。   裴冀丁的心脏又开始跳起舞来。   自打名为喜欢的种子发了芽,裴冀丁觉得自己就成了春天里发情的野兽。   连看一眼都不行,想一下都会泛起涟漪,不声不响就爬上了心脏。   压抑在表皮下的都是蠢蠢欲动的喜欢,脑子像拧了发条,上了润滑的齿轮,转的飞快,升起的温度带着身体里的血液一起沸腾了。   见裴冀丁不说话,秦尚以为他是沉默着表示不屑。   伸着爪子的野猫要是不呲着牙挠一下就不是野猫了,爪子看起来锋利,实际抓一下不疼不痒的,模样还可人。   秦尚不轻不重回了一句,心里却只有点拿着逗猫棒耍人的心思。   本该跳着脚,伸着爪子上钩的猫今天却沉寂了。   一双眼睛盯着他,似有火光,秦尚莫名其妙和裴冀丁对视了片刻,而后视线被一枝怒放的玫瑰花遮挡了。   “这么大年纪了还单身狗一只怪惨的,安慰安慰?”   裴冀丁举着花,花心正对着秦尚,把他的脸挡了大半。   他手心冒着汗,要把花茎浸透了,胸口是躁动的心脏,这辈子的心跳都要在今天用完了。   玫瑰已经被蹂躏了很久,花瓣还是完好的,却不似花束上的娇嫩欲滴,枝干被裴冀丁的手捂得发热,鲜艳的红有些发乌,呈现出暗红色。   身边传来几声轻微的吸气和激动的喊叫,虽然压抑了声音,但距离实在太近,在诡异的气氛里格外突出。   裴冀丁咂摸了一会,才意识到他这举动出格且充满暗示,歧义性太强。   被花指着的秦尚有些愣了,身子粘在槐树树干上,看着花朵后面露出的半张脸慢慢染上一层浅薄的红,不像害羞,更像是尴尬。   “咳,你要不要?”裴冀丁觉着浑身发了低烧一般,抖了抖花,色厉内荏地喊。   秦尚的后背离开了老槐树,接过了那枝发热的玫瑰,淡定的揪下了几朵花瓣放在了空着的青瓷碗里。   秃了一半的玫瑰回到了裴冀丁面前。   “钱比玫瑰重要。”秦尚把碗往前推了推,点了点在台子边上看直了眼的小情侣,“干活了,小苦工。”   “……”裴冀丁拿过玫瑰,摸着鼻子嘟囔,“没情调。”   在台子边站得腿都要僵了的小情侣眼瞅着老板慰问完员工飘然离去,一时不知所措,这碗冰粉都不太想吃了。   裴冀丁看着面前半碗玫瑰,换了只空着的碗,做好了冰粉,送上一枝玫瑰,祝等了半天的情人长长久久。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秦尚没再擅离职守,在烧烤架后面呆到了关店。   重新开始迸溅的油星里,他隐隐约约看见了那个送花都张牙舞爪的裴冀丁。   玫瑰戳在眼睛里的时候,红色占满了视线,而挪开了玫瑰,嚣张的气势瞬间倾塌,剩下一个微瞪着眼,眼巴巴等他解围的人,裴冀丁没忍住笑了一声。   实在是可爱的紧。   十二点一过,情人节也算是过完了,不锈钢盆里的冰粉基本上空了,一旁的花束也只剩下那枝被秦尚折腾得半秃的玫瑰。   秦尚坐在摩托上,看见拎着花枝的裴冀丁,把头盔递过去:“拿着那玩意干嘛,你真思春啊?”   “不然呢,扔了可惜。”裴冀丁跨上摩托,从后背环上秦尚的腰,让那枝玫瑰在秦尚面前蹦跶,“你给人蹂躏成这样,玩完了就跑,这不渣男嘛?”   “不去说相声屈了你的才。”秦尚打掉嘚瑟的花,一拧车把,四周灌来的风止住了裴冀丁的话。   玫瑰最后的归宿是楼下小花园的砖缝。   朱红配暗红,像是西方文学里女主角居住的庄园的配色。   秦尚锁了摩托,看了眼那在砖缝里傲然矗立的秃瓢玫瑰花。   风一吹,剩下一半的花瓣带着枝干摇摆,抖着,晃着,有些可怜巴巴的。   脑子一抽,秦尚拽了下裴冀丁,朝那玫瑰抬抬下巴:“像不像当初被人揍了,跑来我家窝着的你?选地都一样。”   “……”   隐隐约约藏了点隐秘心事的花莫名其妙成了自己丑事的象征,裴冀丁有点无奈。   他扭头看秦尚,那人插着兜,在楼道忽暗忽灭的白炽灯下坦然看着他。心里的旖旎散发到了秦尚身周就好像遇到了一睹厚实的城墙,被严严实实挡在了外面。   他暗戳戳付的情,就像在石头外面找璞玉,打在灰不溜秋的坚硬外壳上,半点戳不进去。   纠结的,焦躁的思绪沉淀,裴冀丁突然找到了平衡点。   心思都藏在了心里,蒙上了一层布,虽然温热,却不再急切的像往外展露。   反正人是跑不了的。   他手指戳在了秦尚肩膀上,扭头示意那朵花:“可不是,辣手摧花的还是同一个,负点责吧老板。”   玫瑰留在了砖缝,另一朵不要脸的娇花却厚着脸皮进了别人的家门。   这几日烧烤店打烊的早,秦尚睡得却晚。   裴冀丁洗漱完了出来,正看见秦尚在餐桌上捯饬那张老大的图纸。   “天使投资人”只是个随口说出来的名头,笑话一听也就过了,但这事只后,有什么新的想法秦尚还真的会和裴冀丁商量。   图纸上不断变动,逐渐成形的店铺就像裴冀丁偶然遇到的宝贝,也像不小心买到的优绩股,怎么看怎么顺心。   只有在看到那本写满了字的笔记本时,裴冀丁才能感受到年岁带来的差距。   秦尚的想法很成熟,每一步要做什么,需要了解的市场情况,材料的选择,他都要一点一点考察。   店内装潢如何才能有档次却又不过于华丽,菜品选择和运营模式又该怎么整改。这些都要慢慢研究。   滔滔不绝说着这些的秦尚像个专家,裴冀丁听着头晕,只觉得单手托着书,用圆珠笔指点江山的秦尚实在有些好看。   图纸是秦尚的心血,男人心里都有一块地是留给事业的,这张繁复的图纸,一笔一划都是秦尚的野心。   裴冀丁对这些知识一知半解,却也支着脑袋仔细听,那些专业的,有准备的数据和想法一点点灌进脑子里,充实了他的人生。   他努力跟上秦尚的节奏,大概了解了秦尚的想法后,仰在沙发上举着画满了图的笔记本啧啧称奇。   他用膝盖顶了顶秦尚:“以后跟着你混了,烧烤王子。”   这名号土里土气的,有种中西混合的怪诞,秦尚抄走了笔记本,说:“明天要去看店铺地址,一起吗?”   裴冀丁来了劲头,直起身子,就差拍着胸脯了:“去!我好歹是二老板,当然去!”   时针快要走到两点,秦尚看他一脸理所当然还带点自豪,把笔记本“啪”的合上,站了起来说:“行,二老板赶紧睡觉去。”   客房里裴冀丁躺着,翻来覆去的,他的人生似乎真的走上了正轨,遇到了秦尚后,爱情,事业都开始抽条发芽。   在裴家的日子恍如隔世,那个糜烂的,晕头转向的裴二少,就此消失,留下一个前途光明的裴冀丁。   日子会越过越好。   这句话裴冀丁以前总也是不信的,裴家太冷,就算添了柴也燃不起多少火花。   人都要亲眼看见了,亲身体会了,才会心服口服,才会改变。裴冀丁瞪着天花板,心想:   老天爷总还是爱我的,关了一扇门,就送来这么一扇镶满了钻石珠宝的落地窗。 第45章   太阳挂在正当中,即使挂着冬日的尾巴,依旧把窗帘晒得暖洋洋的。   裴冀丁被秦尚一声戏谑的“二当家”给叫醒,迷糊着穿好了衣服,跨上了摩托。   看好的店铺有三家,地理位置都很好。   第一家在一家老字号火锅店边上,两层的小楼,前身是开酒店的。   有点巍峨的建筑和胡同的大院比起来实在相差甚多。裴冀丁仰着头,戳着秦尚。   “您老这一脚天堂,一脚地狱的,要直接带着烧烤走向米其林餐厅啊?”   秦尚赏了他后脑勺不轻不重一巴掌,避开转租的老板说:“还米其林呢,懂得倒是不少。这店是大了点,但地理位置好,左边火锅店有现成的客源,虽然有竞争,但火锅烧烤,也不碍着。”   这店光租金下来一年就得快一百万,全身家当只有两万的裴二少看着那串数字发懵,扭头看秦尚脸色。   这人坐在他旁边老神在在,显然提前了解过,气度不凡到让裴冀丁觉得他俩不是骑摩托来的,而是开着辆兰博基尼。   最终秦尚只说在考虑,重新跨上了小摩托奔赴第二家店。   第二家就不如前身是大酒店的有派头,位置在一条有点年头的老街里,周遭是各种各样的炒菜馆。   不算后厨一百来平,地上墙上都有厚厚油渍,看起来很老旧。   这地方租金便宜不少,几十万就能打发。   最后一家在条有点文艺范的商业街,店铺和第二家有点像,却没那么宽敞。   两边是甜品店和咖啡店,商业街的房租贵,但房子面积不大,算下来比第二家贵一两万。   这一圈看下来,裴冀丁觉得最符合图纸的是老街上那家馆子。但那么接地气的一家店,摆了画上那些有些艺术家天赋的摆设,实在是格格不入。   “怎么样,二当家的给点建议?”   “我不懂。”裴冀丁在路边公园的长椅上坐着,接过秦尚递来的可乐,“我就是个投资的甩手掌柜,真要我说的话,最后一家吧。”   “你还真给自己贴金,还甩手掌柜。”秦尚看他一眼,掰开了易拉罐拉环,“我想的也是最后那个,具体的预算还得捯饬,饿不?”   “还行。”裴冀丁喝着饮料,寻摸了周围一圈,说:“回家给你的免费苦工喂喂食?”   “干什么了你就苦工。走,回家给你报报账。”   家里的食材不少,今天烧烤店打烊,难得有空,秦尚支了口锅,把冰箱的肉类和蔬菜搜刮了一下,要做火锅。   秦尚做火锅算是一绝。辣椒麻椒熟的油,还要放一把芝麻和松仁,各色香料炒香了炖开,在加一两块冰糖。比真空包装的火锅底料味道更清香。   香味在小屋里蔓延开,一盘一盘的菜品摆了慢慢一桌。电锅“咕嘟”“咕嘟”响着,热气升腾,让人食欲大开。   两人跑了一天,体力消耗的不少,一桌子菜一个小时就扫荡的差不多了。   酒足饭饱,秦尚把盘子收拾了,腾出四四方方一块地方要算账。   锅还滚着,豆筋丸子时不时翻腾出来一两个,裴冀丁捞着菜,头却往秦尚这边偏。   “哎,魔怔了,饭都不吃了?”   秦尚“唰唰”写着,抽空把碗一伸,说:“投喂不是白喂的,给上点菜。”   裴冀丁往他碗里扔下一块豆腐,几个丸子,还有一卷肥牛,便和废寝忘食的秦尚一样丢了勺子,凑上前来。   本上已经修修改改好几次,第一行的房租已经被涂改了不少遍,最开始的一行字都给画黑了,最上面写着“48”,下面是装修的大概费用评估。   零零碎碎的算下来,将近有小一百万。   裴冀丁咋舌,问:“开个店这么花钱啊。”   “和我预计的差不了太多,房租是一年的价,一个月四万,不用一气交完。”秦尚敲敲笔记本,转头又拿起了筷子。   “我这儿能动的大概有个20,我妈那边还得还房贷,这边老店也不好卖,地方太偏了。直接搬迁不太可能,老店开着,那边装修着,大概能接上。”   “新店会给一个月的装修期,所以不急,这商铺抢手,不快点要被人捷足先登了。”秦尚看着裴冀丁,问,“二当家有什么见解没?”   裴冀丁扒拉着碗里的东西,听得一愣一愣的,房贷,买卖商铺,装修期,这些对他来说都有点陌生,一问三不知的人,能有什么见解。   他盯着秦尚,看了半晌,说出来一句:“看不出来你挺有钱啊。”   看他表情认真,还以为有什么真知灼见,结果等来驴头不对马嘴的一句。   裴冀丁抒发完了感叹,彻底不管事了,碗一撂,像个耍无赖吃白饭的棒槌。   “我家底可都预备好了,上刀山下火海尽管吩咐,以后就跟着老板混了。”   “我明儿就抄了你的家,让你卷铺盖走人。”   秦尚把碗收拾了,端去厨房,裴冀丁还在后面假装哀嚎,大喊“地主不给活路了”,“没天理了”。   叫声凄惨,表情欠揍。   为了拯救耳朵,秦尚赏了哭穷的长工一个橘子。   搬店这事必然要经过李叔和苏春桃。   烧烤店的老板虽然是秦尚,但说到底这家老店在破旧胡同里能生存这么久的岁月,依靠的还是上一辈的青春。   李叔没什么舍不得的,新图纸拿出来就连口夸赞,就等坐享那大厅最前方专门让他炫技的烤架。   不太舍得的是苏春桃。   秦尚采取了先斩后奏的方法,并把二老板裴冀丁支去说服皇太后。   店铺不等人,又是商业街的旺铺,再拖下去秦尚的二十万就顾不住装修费了。   裴冀丁一连往苏春桃那儿跑了三四趟,要把老店撤掉的话一句没说,反倒是蹭了不少好吃的。   自打出院后,苏春桃身体一直不好。有时候干点活就喘不过气。裴冀丁说是去蹭吃蹭喝,前前后后也没少帮着当苦力。   烧烤店是苏春桃的回忆,大半辈子都搭在了老胡同的烧烤店里,那幢大院早就不是简简单单一栋建筑那么简单了。   裴冀丁实在开不了口,他总觉得自己不够资格来做这个决定。   于是每次抱着摊牌的心思去,最后只能是苏春桃端来各色美食,他嘱托苏春桃别累着的和谐场景。   眼看着秦尚开始谈合同,找装修公司,裴冀丁觉得手里的任务像个烧红了的炭块,送不出去。   秦尚往家里冰箱添了不知道第几次东西后,说:“等新店装修好了再说吧。我妈就是有点念想,这店也不是要拆迁,走两步路就看着了。”   裴冀丁随意应了一声,单条腿盘在沙发上,仰着背扭着脖子看秦尚:“你主外,我主内,和谐的合作关系要从小事做起,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冰箱门被无情地关上,秦尚在沙发扶手边站好,低头是裴冀丁的脸。   “我现在把冷冻柜里的排骨米酒包子馒头拉出来立在你面前,你把刚才那话再说一遍。”   “……”裴冀丁仰头看着秦尚,忍住了竖中指的冲动,没忍住哀嚎着“操”了一声。   秦尚在他脑门上拍了两下当做安慰:“早点睡,苏女士的乖宝宝。”   新店的事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短短几个星期,裴冀丁就见证了小账本上一溜赤字的景象。   男人的魄力在这种时候展露无遗,之前细密的策划到了顶端,施行起来就简单很多。   这天秦尚跑完了店里的配饰,前期准备算是告一段落。只等那家店原租客收拾好,合同开始生效,装修队就能工作了。   原先的店铺是家小众日料店,口味正宗,生意红火。老板兼着主厨,店铺又大,干久了就累了。   不少老主顾都吃出了感情,老板不想辜负别人期待,至少把账上充了钱的招待完。   这么一来二去,还要一两个月时间。   秦尚这几天回家都是风尘仆仆,小摩托经常要跑大半个城市,寻找合适的装修材料。   浴室里花洒的声音滴滴答答,听得裴冀丁耳朵发麻。   他时不时往卧室瞟,脑子没有成型的画面,被水汽遮挡了的玻璃门却还是充满了暧昧气息。   水在地上淌了多久,他脑子就浑浑噩噩了多久。   要不是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他大概会直看到秦尚湿着头发走出来。   裴冀丁被电话吓了一跳,抓了两下才拿稳。   “白汎?大晚上不陪老婆,有事?”   白汎没跟他计较,急切得很。   “秦尚呢?打他电话他怎么没接?”   “洗澡呢,调静音了吧。”   “你跟他说一声,出事了。”   裴冀丁愣了,捉摸了两遍白汎接下来的话,只觉得脑子轰鸣,什么感想都抒发不出来。   卫生间的门打开,秦尚随意罩着衬衫和长裤,看见裴冀丁盯着他,和他打趣:“看个大老爷们也能看傻了?”   裴冀丁抓着电话,“嗯”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转述,只能干巴巴地重复白汎的话。   “苏阿姨突然晕倒住院了。” 第46章   刚到家的摩托从胡同疾驰而去。   裴冀丁抱着秦尚的背,热度隔着衣服传到他身上,冷风从两旁呼啸而过。   医院的玻璃大门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一起,消毒水的气味充斥着鼻腔。   住院部在三楼,秦尚和楼道里一个裹着羽绒服,烫着小卷毛的阿姨打招呼。   她手里提着手织的毛线袋子,露出滴滴拉拉的扇袖。阿姨认识秦尚,从楼梯口就看见了人,迎上去说话。   “我们这舞跳了一半,你妈说有点喘不过气,刚说坐着歇一会,人就晕了。”阿姨心有余悸,直叹气,“你说说这……”   “医生跟我交涉我也听不懂,你电话打不通,只能打给小白了。”   秦尚点点头,道谢:“麻烦您还跟来医院,接下来我照顾就行,您赶紧回去吧。”   病房是普通病房,苏春桃以及缓过劲来,气色红润。除了有些没劲以外,不像有大病的人。   看见秦尚和裴冀丁进来就“哎呦”一声,直怪方才的阿姨大惊小怪,还把他俩给带来了。   秦尚陪着说了两句,心不在焉,目光流转在输液瓶下挂着的病例。   “让裴冀丁陪你唠唠,我去找躺医生。”   苏春桃摆手让他去,叮嘱道:“快点问清楚没事了就回去,这医院一晚上一百多,不够烧钱的呢。”   秦尚随口答应了一声,裴冀丁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却被忽视了。   病房的门被关上,发出轻轻的一声“咔”,被遮盖在苏春桃说话的声音里,打在了裴冀丁的心上。   “明明没什么事,非要来医院,我缓缓就好啦!大惊小怪的。”   “以防万一,检查检查图个心安嘛。”裴冀丁安抚着苏春桃,眼睛却时不时瓢向病房的门。   空闲的时候给白汎回了个信息,说已经在病房了。   裴冀丁抓着手机,摩挲了半晌,打出去一句话:阿姨到底怎么了。   白汎一直关心着消息,也不敢睡,几乎是秒回。   你白爷:见着人了?医生呢见了吗?   老子TMD茁壮成长:秦尚去看了,我没去,陪着阿姨呢。   对话框安静了一会,然后响起了语音通话的声音。   裴冀丁指指电话,对苏春桃示意:“白哥。”   苏春桃了然:“让人家担心了吧,赶紧接,让他安心,我没事啊。”   裴冀丁点点头,出了病房,在楼梯口接了电话。   “我和医生简单聊了两句,具体的没听。”白汎直奔主题,裴冀丁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   果然,白汎叹了口气说:“我就听见一句乳腺癌。”   而后是长久的寂静,加上一句暴躁的骂声。   裴冀丁呆住了。宛如一块重石砸下,落在了被锈腐蚀的铁板上,铁屑四溅,一丁点实心的可思考的硬件都没留下。   电话里呼吸声粗重,白汎不停地重复着:“你说说怎么会呢。怎么能呢。怎么就这样了!”   裴冀丁不知道怎么回应,他从楼道口走回病房门前。中间的透明玻璃里,苏春桃半躺在病床上,和隔壁的病人聊着天。   他看了两眼,心里有点难受。对白汎说:“我还得陪阿姨,回聊。”   对面传来一声长叹,和一句“再联系”。   苏春桃见他进来,问:“白汎是不是吓着了?”   “嗯,吓坏了。”裴冀丁答了一句。   秦尚去的时间很长,直到苏春桃睡下了,他才拿着一沓单子进了病房。   单子红红绿绿的,应该是发票。   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几道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秦尚朝裴冀丁招招手,示意他出来。   不过几个小时时间,秦尚就像变了个人,负担和凝重写在脸上。   裴冀丁轻手轻脚关上了病房的门,忐忑地看着秦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比起苏春桃,他更担心的是眼前这个人。   “医生怎么说?”   “乳腺癌中期,有肺部转移的趋势。情况不算太坏,好好治疗活个十几年不成问题。”   裴冀丁点点头,不知道怎么回应。   楼道里已经人烟稀少,夜灯亮着,有些凄凉。   他顿了一会开口:“先回家?”   “先回去。这边得陪床,今天回去收拾收拾。”   到家时已经十点多了,秦尚没顾上换衣服,打包了洗漱用品后,在沙发坐着算账。   红红绿绿的账单摆了一排,还有张字迹缭乱的单子。   灯光打在他背上,宽阔的后背显得有些单薄,刺得裴冀丁眼睛疼。   他坐在沙发扶手上,去瞄那些单子,“治这病得花不少钱吧。”   秦尚抹了把脸说:“前期各项检查和手术二十万,后期治疗方法依据情况再定。至少也得个三四十万。”   “你房子合同签过了?”   “签了。我下午打电话说了,先转租着,租不到了再付租金。”   裴冀丁“哦”了一声,又问:“手头有多少,够吗。”   “差着呢。”秦尚转头看裴冀丁。   沙发扶手不宽,人坐在上面得有一只腿支着地,只有半边屁股能搁在布面上。   姿势别扭不说,还费劲。   但裴冀丁考虑不到这点,他眼神在桌上的账单徘徊。嘴里有话,要说不说,要吐不吐的。   秦尚看了一会,更多的话没往外说,改口道:“别跟着瞎操心,早点睡觉去。”   裴冀丁应了一声,起身进了卧室,关上了客房的门。   第二天烧烤店挂了牌子暂停歇业,秦尚打包了行李住进了医院。   苏春桃的病来得突然,癌症的名号如雷贯耳,像把随时会掉落的匕首,悬在所有人的心头。   对于秦尚一早出现在病房,苏春桃还有些惊奇,大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儿你怎么这么勤快?”   掂着饭盒的秦尚坐在床边,把饭摆好了说:“来关爱关爱独居老人,下午得做不少检查。”   “下午店里不开门啦?检查我自己去就行,看把你们一个个吓得。”   “妈。”   “干嘛?”   “算了,没事。”   秦尚没想瞒着苏春桃,这事他也瞒不住,他只是不太知道怎么开口。   昨天交了一万多,还只是复查的费用。   违约金付过以后,秦尚手里能腾出的现钱有十一二万,但前提是烧烤店还要做下去,不然入不敷出,水电房贷交着,他撑不了太久。   苏春桃不是傻子,下午的检查很是繁复,而且秦尚寸不离身,好几次欲言又止。   年过半百的人,经历的多了,也看淡了不少。苏春桃打上第三瓶点滴的时候,向秦尚开了口。   “儿子啊,你妈是不是出啥大事了。愁眉苦脸的哭丧一样。”   秦尚在一旁坐着,像座石雕。   “对自己说话也这么狠。”   “快点的,你妈扛得住,我自己的身体我得清楚。”   秦尚看她,拿出一张化验纸来,上面各项检查看得人眼花缭乱。后面叠着一张CT,有个不小的阴阳罩在上面,压抑的厉害。   “让你之前不重视。”秦尚指着那块阴影,心里堵着,说不上来的感觉,“这块癌变了,乳腺癌。”   “老老实实躺几个月吧,专门教训你不注意自己身子的。”他顿了顿,没接着说一连串的专业术语。   苏春桃抓着那张滑不溜秋的片子,“哦”了一声,留下一句“这就算是癌症啦啊?”。   主治医生是个有点发福的地中海,四十多的样子,人倒是很和蔼。   苏春桃表面看起来平淡得很,但人对癌症这东西总还是惧怕的。   怕的不是病,而是后面代表的死亡信号。   主治医生姓刘,乳腺癌的老专家,和苏春桃说了些注意事项,最后有安慰说中期的治疗成功率还是比较高的,让她放心配合治疗。   秦尚把苏春桃送回病房后又来找了刘医生。   医生的每一句话都不加,却省略了不少前提。刘医生经验老到,知道怎么安抚病人,也知道对于家属,实事求是才是最重要的。   治疗方案已经初步和秦尚讲过。   两种选择,一是手术化疗,一是药物压制。   后者更多的针对晚期病人,如果想活命,化疗是唯一选择。   乳腺癌不是什么罕见的病,国内外都有专项研究,使用靶向药治疗,配合化疗和其他治疗方案的话治疗的成功率不低。   这话是对苏春桃说的。到了秦尚这,就还要加一句,“选择什么样的靶向药治疗”。   目前最有针对性的靶向药是国外进口,价格昂贵,但疗效好。   苏春桃是个体经营户,没有铁饭碗傍身,社保都是最普通的。   住院费和药费只报销了几百,基本上不起作用。所有的治疗费用都压在了秦尚身上。   “你妈妈这个情况还是比较良好的,心律不齐,呼吸困难,都是肺部转移的迹象,但片子看起来还是干净的。及时治疗的话,成活率很大。”   “药物这方面我之前大致和你讲过,靶向药很关键,同时价格也会上去。医院这边也要和香港调货,不适应治疗也是可以的,根据经济情况考虑吧。”   刘医生开出两张单子递给秦尚。单子是机器打的。比之前手写的那张详尽很多。   两种治疗方案的使用药物和大致花费都很清楚。还标上了预期效果。   苏春桃的命就被搁在这两张单子上,一张是带着篱笆的坚硬外墙,另一张却是大海中浮沉的小舟。   秦尚看了一眼,推出去了一张,说:“钱的事我会想办法,您尽力治好我妈。” 第47章   刘医生收起单子,开始打印单据和接下来需要的化验单,药物清单。   “你母亲的医保报销不了太多,我这边尽力给你争取。第一个治疗周期的账单先给你打出来,钱的话我也可以尽力给你宽限。”   “谢谢医生。”秦尚把卡递过去。   一张一张的收据账单在“滋——滋——”的声音中被吐在桌子上。   卡上的余额被划去了一大半,秦尚拎着一沓单据和一个挂在头顶的数字回了病房。   刘医生是和蔼的,善解人意的。   多年的见识和经验让他能够快速的识别病人的情况,然后给予最适合的治疗方案和帮助。   但病人和家属却没那么幸运。每一个躺在病床上,坐在化验室,甚至是行走在医院的人,都可能面临着人生的第一次。   他们很多蹒跚学步,不知所措。身体的衰退来得突然,疾病来得凶猛,没时间留给抱怨和绝望。   日子总要过下去,多少个在医院里疾走的人,早就成了旋转的陀螺,不敢停下,但又在原地转圈。   苏春桃的病房有两张床,另一个也是乳腺癌患者,三十多岁,陪在床边的是他的丈夫。   女人情况比苏春桃要好,早期,做了手术就没什么大事了。   病房里气氛挺融洽,没什么病气。女人和她丈夫都是开朗的人,喜欢和苏春桃聊聊天唠唠家常。   秦尚和刘医生一谈就是一下午,天都滚起了黑红的边。   推开玻璃门的时候,有饭香传出来。铁饭盒碰撞的声音连带着一阵他有点耳熟的笑声,听起来像是乡音,把秦尚拉回了实地。   白盖着被子的苏春桃旁边站了个裹着羽绒服的人,围巾也没来及去,忙着把吃的摆出来。   铁饭盒是他家橱柜里的老古董,裹着羽绒服的人是他几个月前捡回家的流浪猫。   因为要赶着看苏春桃,秦尚今天起得很早。   他表面上处变不惊,什么事都有条不紊,实际上还是有些慌了神。   比如忘了烧烤店,比如忘了裴冀丁。   这些在他看来都是要被推后的东西,是岁月安好里更上一层的事物。   苏春桃的病像是生活的巨坑,晦暗,也真实。   秦尚能够平静地面对,也做好了失去很多东西的准备,却没想到他以为存在在圈外的裴冀丁竟然跳进了深坑。   无论是一时的援手,还是单纯的怜悯,秦尚都在叮叮当当的铁饭盒声音中,感觉到了一点不一样的暖意。   他和裴冀丁相识不到一年,相处模式大约是大发善心的路人和街边有野性的流浪猫狗。   他习惯了作为一个类似长辈的身份来看待裴冀丁,就像对待一个孺子可教的小孩。却不习惯这人摇身一变,突然成了能帮着他支起半边天的朋友。   苏春桃发现了推了半扇门的秦尚,喊道:“杵着干嘛。你瞧瞧人家小裴,比你这个亲儿子都关心我,还知道来送饭。”   “秦哥忙别的了吧。”裴冀丁帮着他说了一句,递过去一双筷子,“吃了吗?”   “没。”秦尚接过筷子。   铁饭盒有些年岁,不保温,但胜在量大。   上下三层,两份菜,一盒米。被正上方的吊灯照着,油光锃量的卖相不差。   秦尚看了眼一边站着的裴冀丁,有些诧异:“你做的?”   裴冀丁还在往外拿汤,闻声转头瞟了秦尚一眼:“不然呢,你家还能有田螺姑娘?”   饭菜很有讲究,一荤一素外加一个汤。荤菜是香菇炖鸡,素菜是蚝油生菜,汤是鲫鱼豆腐汤。算是不错的病号饭。   秦尚吃了口菜,说:“不错,田螺王子得我真传了。”   “要脸不,我是田螺王子得你真传,那你不是田螺国王了?”   裴冀丁嘴上怼得开心,心却是刚落地。   做饭实在是有些要了他的命,这么点菜他折腾了一天,尤其是折腾那条鱼,最后鱼肉和鱼骨都碎在了锅里。   他只得拿了个滤网把炖好了的汤捞出来再放豆腐。   一顿饭而已,却是裴冀丁能想到的唯一帮得上秦尚的忙了。   苏春桃的心态还算好,该吃吃该笑笑,心里有多少恐惧裴冀丁看不出来。但字里行间开始喜欢蹦出“老了”,“哪天就熬不过去了”的字眼。   裴冀丁都一会觉得自己嘴笨,不能口灿莲花得把苏春桃哄得开心。   生命的衰弱是件肉眼可见的事情。   不过住了两天院,做了几次化验,苏春桃已经疲倦了不少。   同样被拖着,被折磨着的还有秦尚。   等两人吃完了饭,裴冀丁把饭盒收起来问秦尚:“你今晚回去吗?”   秦尚看了看苏春桃要说不回了,却被苏春桃闹着打断。   “回去回去,不回去怎么能行。这么点地方又住不好,在这儿遭罪。”   “妈,你晚上得有人看着。”   “我又不是要死了,你天天在这看着,店里生意怎么办?店要是死了,小心你爸爬出来揍你屁股。”   秦尚眉头皱得紧。他与苏春桃拌嘴从来不动真气,什么都能怼回去,什么也不往心里去。   但这会儿的脸色,却是难看的不行。   裴冀丁这才觉得自己捅了什么篓子,忒不会说话,他正要寻摸点什么话题打个岔,就听见秦尚妥协了。   “行,今晚我回去,你有什么事叫护士,急事给我打电话,别自己硬撑。”   苏春桃摆摆手:“知道知道,你妈又不是不要命的人,我还想活到九十九,带着九十九朵玫瑰去给你爹扫墓呢。”   裴冀丁掂着饭盒和苏春桃挥手,出了病房有些担心:“阿姨一个人没事吧?”   “没事,就一晚。”   秦尚今晚上回家不是没有目的的,他看着裹了羽绒服的裴冀丁,问:“怎么来的?”   “公交。”   “抱着饭盒坐摩托?”   裴冀丁看了眼停在路边的摩托,十分不屑:“被子我都抱过,怕个饭盒吗?”   晚上的时候白汎打来了电话。   隔着卫生间的玻璃门,裴冀丁听见有些沉闷的,变了调的秦尚的声音。   “嗯,你看着办,帮不了就算了,你家孩子还得上学。”   “我想办法,店…看情况吧。”   “行,谢谢了。”   白汎应该是骂了句秦尚太客气,然后挂了电话。   裴冀丁把牙杯放好,推门出去:“怎么说?”   “白汎最近也要做生意,孩子上学,急着用钱。先借了我三万。”   裴冀丁摸了摸兜,问:“阿姨治疗要多少?”   “至少三十吧,后期调理还要另算。”秦尚坐在沙发上,胳膊肘撑着膝盖,两手交叉抵住了额头。   这个动作像是走投无路的旅人,颓废得和裴冀丁记忆里的秦尚丝毫不搭调。   “那店里怎么办,和李叔说了吗?”   “没顾上。”秦尚顿了一会,说,“我考虑把店买了。”   “我妈那边不能没人陪着,烧烤店不营业就没收入。房贷,水电费,你们的工资也不能欠着,不卖我也想不出什么出路了。”   裴冀丁的手还搁在兜里,没来得及有动作。   秦尚分析的很透彻。   他就像这个家最大的齿轮,维持着收支平衡,一旦齿轮损毁不再转动,整个机械就会毁塌。   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在没有任何变动的日子里,秦尚的家是坚固而温暖的。朴实干净的生活带给了裴冀丁自由的信息。   他习惯了在秦尚身边享受他向往的日子,却没想过这种自由实际上只是脆弱的伞盖,刀子一划就要被撕裂。   裴冀丁看着那个用后背和发旋对着他的秦尚,有一种大梦终醒的荒谬感。   没有永恒的幸福和绝对的安逸,变故来得突然,他却还没做好失去的准备。   原以为一切都开始繁茂,如今却全都成了浸了水的墙壁,用手一摸就摇摇欲坠。   秦尚这个决定做得不仓促,也很理智,但他始终抵着眉头的手还是暴露了他的犹豫。   一连两天裴冀丁都看着他坐在沙发上沉默。那个吸引他的秦尚好像内敛了,留下一把钝了的刀刃,坑坑洼洼,伤痕累累。   裴冀丁看了一会,搁在兜里的手还是掏了出来,连带着里面的一张卡。   卡是最基础的储蓄卡,秦尚免费帮他办的工资卡。   裴冀丁一向奉行享乐主义,钱从来只要现金。但秦尚和他的那张合同让裴二少对金钱有了概念,怀念起为美人一掷千金的日子来。   于是十分形式主义的把放在床头柜的两万块钱存了起来,吃着七天的活期利息。   目前为止,卡里的余额是两万零一块三毛四。   裴冀丁把卡推过去,“这卡密码你知道,先救急。”   秦尚本不想要裴冀丁的钱,但那卡被揣得热乎乎的,递卡人的心应该也是热乎乎的。   那句“用不着你的钱”被塞进了喉咙里,换出来四个字。   “回来还你。”   “钱都是从你手里扣出来的,给你不亏。”   裴冀丁在茶几前面沉默了一会,问:“店是真的不开了吗?”   “那我是不是失业了?”   这话问的有些没道理,不太合时宜,但在沉闷的气氛里竟然加了点轻快的因子。   他一脸的无所谓,手插着兜。好似只是随口却认。   秦尚看了一会,才从他眉眼和唇鼻里看出浓浓的失落。   做好的决定有些动摇了。   为了什么,秦尚说不太清。 第48章   苏春桃第一个疗程只是化验和检测,以确定是否适合做手术以及手术的各项事宜。   李叔和唐荷在苏春桃住院的第三天得到了消息。   烧烤店挂牌歇业的第四条,后厨小院开起了小会。   要卖店这事,是每一个人都不愿,却没有一个人敢不同意的。   在生命面前,情怀和回忆不过是画上得不到的锦鲤,而钱才是那条能救命的池塘里的草鱼。   但卖也不是那么好卖的,胡同偏僻,如果不是有秦爸爸那一代打下的名头,这地方根本不会有人来光顾。   秦尚跑了不少地方,只有几家说可以把这当做仓库,给了三十万的价格。   这价格低的离谱,连苏春桃的后续调养费都不一定包的住。   李叔要拿自己的积蓄出来被秦尚拦住了。   烧烤店最终还是开了下去,只是少了唐荷的身影。   小姑娘本打算打白工,却被秦尚赶回了家。   烧烤店依旧是营业到十二点,秦尚每天早晨起来就去进菜卖肉,收拾好了中午带着饭去看苏春桃。十二点关了门又要关心那边的化验结果。   一周下来人都要脱了相了。   裴冀丁看在眼里,却半句劝的话也不能说。他去见过苏春桃,没人受得了亲人变成这幅样子,如果秦尚放弃了,就等于给苏春桃下了绝命书。   秦尚后来再没让裴冀丁去过医院,苏春桃这个老太太的想法实在奇异,喜欢热闹,又不愿意自己的丑样被别人看到。   见到裴冀丁固然开心得很,可病情反复,她分不出心思和旁人聊天,气力也渐渐不足。身体的衰弱给了苏春桃信号,她不再是个健康的人了。   这让乐观活泼了一辈子的老太太有些受打击,就跟小孩似的闹别扭,起先不要裴冀丁来,后来把秦尚也拒之门外。   只是裴冀丁她还能喝住几句,而秦尚早就是个油盐不进的混小子了。   秦尚忙得团团转,裴冀丁却忽地闲下来。   整日在空闲的屋子里住着,生出了一种荒唐的颓废。   屋子没了主人,只留客人的结果就是裴冀丁怎么都觉着不舒坦。   于是秦尚早晨六点出去进菜以后,裴冀丁就爬起来,出了门漫无目的地闲逛。   商业街的热闹和小胡同烧烤店的喧闹不大一样。   后者是夜猫子的狂欢,前者是都市繁华的象征。   广场上人满为患,除了顾客之外,还有穿插在其中的人偶和工作人员。   裴冀丁插着兜站在街边,对正中央一个白色兔子的卡通人偶进行了长久的注视,然后冲着各家饮品店奔去,挨家挨户地问还招不招聘。   裴二少不要脸的优势又回来了。他没有学历,没有经验,但颜值够格,站在那干净利落地一笑,至少先俘获了店老板大半芳心。   在成功拿到一份站在店门口分发饮料的工作后,裴冀丁还不满足。   甜品店老板好奇地打量他,问:“刚刚那家店不都要你了,没谈拢?”   “那家只定了我一三五,二四六您给包了呗。”   “天还闲着呢,怎么不一块让给我”   裴冀丁一笑,把那店老板晃了眼,“天有别的事呢,闲不住。”   “这么拼啊,急着用钱?”   “嗯。”裴冀丁答应一声,接着说,“家里人生病了。”   恰到好处的难过得了店老板的怜悯,连他要预支工资的要求也爽快答应。   夏天还没到,毛茸茸的玩偶套能起到点保暖的作用,前几个小时好熬,穿久了也是一身一身的汗。   店里的工作早九晚五,裴冀丁和换班的同事说好了四点半就换,赶着还能去烧烤店帮帮忙。   秦尚没注意到裴冀丁几乎每日踩着点才到岗,来时后背一身的汗。   起先裴冀丁还躲着他,争取早一步到店好换衣服。后来发现这人脚不沾地,跟连轴转的陀螺一般,好似没长眼睛,就不再顾忌了。   从两家店老板那里预支来得工资加起来有一万多,和苏春桃的治疗费比起来不够看,但请个护工却是绰绰有余。   护工公司的电话派上了用场,裴冀丁乐呵呵地看着付款账单,把护工公司的电话备注改了,拿着去秦尚那边炫耀。   “看看,还是你裴哥人脉广,朋友给的超级无敌友情价,一天五十。你就安心赚救命钱,阿姨这边我包了!”   手机屏幕在眼前一晃而过,秦尚隐隐约约看见了个什么什么姐,也就没怀疑。   他盘着腿,嘚瑟得厉害,一边嘴角向上挑,和逐渐沉郁的秦尚成了鲜明对比。   痞里痞气坐在沙发上的裴冀丁在这个屋子里过于明亮,秦尚觉得自己好像给家里请回来一个发光发热的小太阳。   塌下来的天突然被人顶起了小半边,秦尚说不准自己什么心思,只是有一瞬觉得家里有这么一个人,是他三生有幸。   裴冀丁向来不算钱的人,在烧烤店找了本几十页的本子。老旧草稿纸,手摸上去毛毛糙糙的,几根没打细的草杆子直愣愣立着,让本就发暗的纸张更没点能写字的样子。   过惯了富贵日子的裴二少没嫌弃这品相不良的账本,拿着黑笔算钱。   鸡毛蒜皮的事上也想省一省。比如收集烧烤店没人要的饮料瓶,再比如每天关店前把电源关了只留冰柜的插头。   其实再精打细算,他能替秦尚省下来的不过几块几毛,填不上硕大的窟窿。   裴冀丁从没有这么焦灼过,心放不踏实。手机的通讯录都被他翻烂了,却没有一个是他能开口的对象。   项白在国外要开始搞投资,家里看他和看犯人一样,流水都握在家人手里。更何况他现在在裴文德那是个十足的狙击对象……   这几日秦尚要么晚归,要么留房,家里只剩裴冀丁一个。   客房锁着门窗,漆黑一片里一方小小的手机屏幕常亮,裴冀丁瞪着眼,发觉一个令他不快的事情。   他又想起裴文德了。   那个本来应该从他生活里彻底滚出去的父亲如同铺天盖地的雾,如果他老老实实贴着地底,就感触不到。可一旦他想往上窜一窜,背后的靠山却只有这么一个不拿他当回事的老子。   这事怪不着裴文德。怪只怪他裴冀丁没出息又命不好。   微信最终发出去一条消息。   没给裴文德,是给项白的。   老子TMD茁壮成长:问个事。裴文德那边我啥口碑。 第49章   顶着几个小时时差,项白很给面子赏来十几行问号,紧接着的是感叹号,看得裴冀丁眼睛疼。   视频电话几乎不落一秒地打了过来。   “艹,你这是搞什么,小黑屋面壁啊?黑成这样,您老这张脸我跟见鬼了一样!”   裴冀丁没心思跟项白侃,带着一张半边亮着光的脸出现在大洋对岸的项白手机屏幕上。   “爱看看,不爱看转语音了。”   “得,心情不好。”项白不和赌气包置气,直奔主题,“怎么想起来问你爹了,你不会要上演什么浪子回头,和你哥抢公司的狗血戏码吧?”   “回个鬼,那是回头嘛,那叫对金钱低头。”裴冀丁翻了个白眼,在项白的调侃中找回几分曾经的那股子无赖劲来。   “我老板记得不?他妈妈要做手术,缺钱。我寻思去哪筹点呢。”   项白顿了半晌,理了理其中的逻辑,问出一句话来:“裴爱国同志,你老板的妈,你为啥要管?随点钱就算尽心了,还能到砸锅卖铁,出卖灵魂的地步?”   这句话卡住了裴冀丁。   要搁以往,他绝对一句“老子想管就管呗”顶过去,也没人追究他这有点缺心眼的善行背后藏着的小心思。   但偏在秦尚这,再厚的脸皮也得抖一抖。   他这一顿,把对面铁哥们的心也给顿怕了。   “……你说话,别吓我。你不会因为缺乏母爱,看上人阿姨了吧……”   “滚!”裴冀丁条件反射,中气十足一个字把项白跑偏的思绪拉了回来。   可怜项白的心还没落稳,对面建起的地基又塌了个彻底。   “我看上我们老板了。”   裴冀丁的性向不是个秘密。但这不代表出去打个工就拐带个男朋友回来是正常的。   电话两边十分有默契地沉默了一两秒,随后传来项白颇为担心的询问。   “我郑重问一下,你老板多大了?”   “三十。”   “你仔细想想再回答我啊,你是不是觉得他挺照顾你的所以才产生的好感?”   “有这么方面原因。你到底想问什么?”   “小裴啊,”项白语重心长,带着项爸爸平日酒桌上的气质,吐出几个字来,“你不会缺乏父爱吧。”   “……”   “项白。”   “嗯?干嘛?”   “要不是你离我几百公里远,我一定一啤酒瓶子砸你头上。”裴冀丁咬牙切齿,黑暗里亮着的半边脸怎么看怎么吓人。   项白就着手机屏幕一点点的亮光,仔细端详了裴二少的表情,确认没点儿戏的意思,才终于接受了这守身如玉二十几年的铁树竟然想开花的事实。   “咳。所以现在什么进度,告白了?确定关系了?所以开始赡养父母了?”   “都没,单相思。”裴冀丁趴在床上,打灭了项白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别贫,裴文德那边什么情况。”   “不怎么样。准确的说,是很不怎么样。”项白人在国外,消息都是项爸爸带来的,还算灵通。   家事不可外扬,但饶不过一个酒字。   “上个月我爸和裴老头喝酒,裴文德喝醉了说了几句……”项白看了两眼裴冀丁的脸色,犹豫着说,“不太好听的。”   “能有多不好听?原话讲我听听。”   “没什么,骂骂阿姨,扯扯大话。最重就是一句走了刚好,省得我费心处理。”项白尽量跟朗诵一样说出来,但话不是好话,到底刺人。   裴冀丁猜的八九不离十,也没指望他爹能改性,把他当个亲儿子看。心里连点失落都来不及,只想着从裴文德这儿弄钱是没可能了。   “你差多少啊,我先给你呗。”项白看他不说话,心也嘘,岔开话题。   “没概念。治癌症怎么也要个十来万吧。”裴冀丁答着,回味过来项白说了什么补充道,“你别掺和了,你爸那边严把关呢吧,手里能有几个钱?”   “小看你哥们的身家?”项白“嘿”了一声,翻出来一张卡,给裴冀丁看,“这张,拿去刷!”   裴冀丁瞥了一眼,说:“你十八那年你姐给的贺礼,一共六千六百六十六,咱俩晚上去酒吧花了四百,你这些年要是没动过,现在应该还剩六千二百六十六。”   “……”项白翻过卡面,仔细辨认了半晌,“靠,这你都记得!那你怎么办,你哥呢,他不是回国了,借个十几万应该不算多。”   裴冀丁不搭腔了。   不是没想过找裴冀北要钱,只是找不着个好借口。   他哥的脑子从小就比他好,按照赛车来算,他刚拐个弯,人家可能已经最后冲刺了。   要借钱就得想好借口,不然一步一步他哥能把他那点小心思扒个一干二净。   “再说吧。”念头在脑子里转了几圈,最后还是罢了,“不行了我再去找他。”   紧接着他熟练的对着屏幕报了一串数字。   项白云里雾里,“干嘛?”   “转账。”裴二少理直气壮,“你那卡放几年了也不用,拿来做点善事积点德呗。”   “……”   项白无言以对,沉默了几秒后,微信通话显示关闭。   裴冀丁在黑暗中呆了几分钟,等来了一条银行卡信息。   【您收到转账6242元,验收请点……】   随后微信里项白的头像亮了一下。   “记错了,酒吧花了424,别说我帮人不彻底啊!”   裴冀丁对着这条消息看了半天,看得眼睛发酸,带着点郑重地回了一条消息。   老子TMD茁壮成长:“给你记账上,回来还你。”   老子TMD茁壮成长:“谢谢。”   项白回了个受宠若惊的表情包,结束了对话。   裴冀丁将联系人列表翻来覆去,唯有裴冀北那个一片蓝天的微信头像看起来友善一些。   对话框带来的白色亮光在眼睛里闪了又闪,却只发出去一个“哥”字。   深更半夜,裴冀北难得不睡,搭理了这个不务正业的弟弟一下。   裴冀北:“在。有事?”   微信提示音打断了裴冀丁所有的措辞,憋了许久,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只是出于解释的困难,在打出“缺钱”这两个字时,裴冀丁难能可贵的羞耻心狠狠颤了一下,顶出一种永远出息不了的恐慌。   于是长篇大论最后简化为一句符合裴二少的闲侃。   老子TMD茁壮成长:“闲了叫叫你,失眠。”   对面的裴冀北可能觉得他太神经,再没回过来消息。裴冀丁藏起一阵窘迫,悄摸着松了一口气。只当那点试探从未存在过。   裴冀丁睁着眼睛在黑着灯的房间里干躺着,直躺到太阳升起,新的一天来临。   沉寂已久的微信闪了一下。裴冀丁摁开手机。   裴冀北:天亮了,可以睡了。我后天没事,可以陪你聊聊。 第50章   项白的钱隔天就被转进了裴冀丁的微信钱包。   奶茶店近期做促销,在广场上摆摊,第二杯半价。   裴冀丁自己去买了一箱卡片,招呼着店里的小姑娘写写画画,搞了个小活动。卡片都是简单的贺卡,彩笔画了简笔画,用丝带系上一个蝴蝶结。   店里的小姑娘也是有艺术细胞,玩得不亦乐乎。   卡片不值钱也不实用,但胜在一个好看。里面写得祝福也不一样,抽贺卡和抽盲盒一样,挺少见。   图新鲜的顾客不少,广场小摊一时火爆的厉害。   奶茶店老板见此良机,让裴冀丁出主意办了个活动。情侣闺蜜第二杯半价,还送一张手写贺卡。   凭着这点小把戏奶茶店赚了一笔,连带着裴冀丁也收到了一千三的额外奖金。   晚上忙完了烧烤店,秦尚还没回家。   裴冀丁盘腿在沙发上,把这点那点的钱东拼西凑,微信钱包里的四位数字开头总算涨到了八。   橙红的转账信息框发给了秦尚,同时门外面响起一声清脆的微信消息提示音。   秦尚边开门边掏手机,看到消息后皱了眉头,抬眼就看见捧着手机窝在沙发上的裴冀丁。   小孩摸着鼻子,看起来有点尴尬。   转账金额一共8261,有零有整,秦尚都能想象他如果现在夺过对方的手机打开微信,余额和零钱通里一准时一串的零。   他本来想问转钱过来干嘛,但裴冀丁这点举动太像个家养的小松鼠为了过冬而存食了。   在外面找到一丁点松果,一个不留的都塞在他手里,实在不能叫人不喜欢。   于是秦尚也跟憋了一口气一样捧着手机和裴冀丁对视。   好在裴冀丁不是个耐得住尴尬的人,做了就是做了,又不是坏事,干嘛不能认。   “咳,没多少钱,给阿姨治病。”   秦尚“哦”了一声,终于把手机揣回兜里,在裴冀丁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的时候突然问了一句,“钱哪来的?”   “借的。”   裴冀丁说完,眼瞅着秦尚眉头越来越皱,突然有种被怀疑的别扭,“干嘛?正经来源!我还能给你偷个几百的零头不成?”   “找谁借的?”   “我好赖原来是个富二代,有几个大款朋友不行吗?”   秦尚挑了下眉,打开手机屏幕确认了一遍,“你找一大款就借八千,还带二百六十一的零头?”   “……”裴冀丁没想到能栽在这,转账的时候只顾着有多少钱,哪还考虑借钱一般都凑整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谎话说了一个,就得找地方圆。裴冀丁愣了片刻,最后只赏过去一个白眼,“人不如往日,有的借就行了!你到底要不要?”   “不要。”秦尚果断回答,敏锐地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隐瞒,“借的你还回去,别欠着人家钱。”   “艹……好心当成驴肝肺是不?”裴冀丁有点懵了,越想越生气,还有点为自己自作多情而产生的委屈。   秦尚看出来裴冀丁明摆了心里不舒坦,就等着这小孩跟他来一架,控诉他不知好歹,爆发了剩的以后再吵。   哪知对面除了一句没什么脾气的别扭话以外再没出声,就一个人安安静静憋着,在沙发里干坐。   这风格实在不像那个他认识的张扬的裴冀丁,秦尚准备迎接暴风雨的心理准备瞬间不知所措,连带着生出点莫名其妙的愧疚来。   “我不是怀疑钱来路不正。”他叹了口气,占据了沙发的另一边。   秦尚其实也有些摸不准自己的心思。   他不要这个钱,不是因为不想承裴冀丁的人情,也不是守着什么死板的规矩。   非要说出个所以然来,那就是他不想看见裴冀丁和他一样为苏春桃的事操心。   他不是神算子,不知道裴冀丁这些钱到底怎么来的。但前天的两万,今天的八千,哪一笔都有零有整,带着点掏空家产的豪爽和真心。   乳腺癌是个无底洞。没人知道手术能不能成功,后续的治疗又需要花多少钱。   这道人生的坎是他秦尚的,却不是裴冀丁的。   “也不是嫌少,更不是不领你的情。我妈的事我有办法,我不希望你操心这个。”秦尚措了半天词,觉得自己把话说了个稀碎。   他几乎肯定裴冀丁瞒着他干了点别的事,要搁以往早就追着盘问个一干二净,唯独这次秦尚适可而止了。   这点拒绝的意思不是客套,不是拉远距离。   他左想右想,得出一个自己都有点想不通的结论。   他心疼裴冀丁了。   这两个字放在两个大男人身上实在有些肉麻,导致秦尚第一反应先皱了下眉头。   可惜他最不会自欺欺人,越想越清醒。   如果给钱的是白汎,他绝不会扣着那二百六十一去探究钱的来源,也绝不会在逼问真相这事上踌躇不前。   他怕裴冀丁付出太多,也怕知道裴冀丁付出了什么。   那个当初蹲在他门口张牙舞爪的无赖现在已经成了他睁眼闭眼看见了就可乐的朋友。   秦尚的思绪想打通了的溪流,奔腾着回绕许久。   他还想解释点什么,却觉得词穷,想说的太多,能说的太少。   好在裴冀丁不过玻璃心了一瞬。   秦尚说完了话就陪他干坐着,眉头皱着,心不在焉,看起来纠结地不行。比起一片真心被撕了个粉碎的裴冀丁看起来好像更难受。   于是裴二少率先举了白旗,往沙发后背一靠,用膝盖顶了秦尚一下,“你意思我明白,但是钱你拿着。我有分寸得很,我像是亏待自己的人嘛?”   秦尚看他一眼,心说:你不像,你就是。   想通了心里那点别扭的难受,心酸就来得更加肆无忌惮。   手机里转来的八千零二百块钱,每一快都彰显着裴冀丁的好。   秦尚舍不得收,也舍不得不收。   对面的裴冀丁还仰着脸等回答,一脸游刃有余,那点专属的得意劲看得秦尚突然就觉出点可爱来。   “不像。”他答道,“算哥多余想了,钱回来一定还你。”   裴冀丁高兴了,下巴一抬朝秦尚说:“敢不还钱我就在烧烤店门前挂个横幅,说没良心的老板不仅拖欠工资还欠钱不还,找人给我伸冤去。”   “能的你。”秦尚没忍住斜他一眼,“少不了你的打工钱,这段过了给你按双倍算。” 第51章   裴冀北约的时间不讨好,正好在工作日。   裴冀丁原想着他哥能给他个准信,好让他请几个小时的假。   结果向来视时间为金钱的裴冀北竟然在早上六点钟迎着朝阳的光辉站在了小破楼下面。   正准备出门打工的裴冀丁猝不及防,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和西装革履的他哥碰了个正着。   裴冀北,从小带着光环的高材生,在看到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时,第一反应是他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大小裴家二少就特立独行,也不是走在时尚前沿,就是不喜欢穿看着好看的衣服。   整天一副出门能花几十万逗美人一笑的浪荡模样,要真要裴冀北形容,大概就是个脑子有点毛病的傻小孩。   离他上一次见裴冀丁没过几年,因此当眼前这个纯色T加简单工装马裤的小男生出现在他面前时,裴冀北压根没和他印象中的弟弟联系起来。   这小孩乖得实在不像样,尤其是从带着点时代感的楼道里走出来,在湿气和灰尘混合出的独特气味里,裴冀北有一瞬间觉得这是个在胡同里土生土长的人,和在闹市城区的裴家没有半点关系。   当然这点错觉只存在了几秒钟。   当某个乖小孩愣了一下,带着点他弟独有的欠劲朝他讪笑着叫了一声“哥”的时候,裴冀北就找回了熟悉的裴冀丁。   “你怎么找这儿来了。谍报追踪?不会我手机里还有信号发射器吧……”   “法治社会,少打哈哈。你朋友圈发过图,大概就这栋楼。”裴冀北上下打量他,问,“这是要去哪?”   “……晨跑。”   裴冀丁找回了当初对着他哥撒谎的能力,脸红心不跳,一副好好做人,珍爱生命的表情,可惜脚底的平板鞋和身上挎着的包把他暴露地一干二净。   “锻炼身体好。”裴冀北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走吧,我陪你。”   裴冀丁看着他哥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皮鞋,实在想不到这一身在胡同里慢跑是什么情景,“咳,今天不上班啊,要不你先忙,晚上我去找你去。”   “不忙,休年假了,这一周我都有时间。”   裴冀丁盯着裴冀北,对方半点没有动摇,一脸真诚且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好像如果下一秒他撒开腿跑,他哥真的能跟在后面一样。   “得得得,我错了我错了。不是出来锻炼的行了吧。”裴冀丁缴械投降。   和他哥斗了十几年,每一次都被单方面碾压,这次也不例外。   “说吧,大清早的去哪?”裴冀北得偿所愿,也没什么情绪变化,显然都是意料之中的结局。   “这不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重新做人浪子回头,曾经的富二代要去上班啦!”裴冀丁胡侃着,见缝插针提出建议,“要不你先找个地歇着,我下班就来找你。绝不放你鸽子!”   裴冀丁尽量藏着心里的不好意思,只可惜这点把戏在过于熟悉他的裴冀北这儿并不够用。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句话在裴冀丁上,不能再应验了。   “我送你去,车在胡同口。”裴冀北说完转身就走。   裴冀丁不断打量着两边四通八达的胡同小巷,最终也没干出来绕路逃跑,把他哥扔在这的混蛋事。   黑色商务车在胡同口艰难调头,平稳地开向市中心的商场。   工作日商场人流量也不少。   裴冀丁拍着车门提醒:“就这儿吧,里面不好停车,我自己进去。”   裴冀北透过后视镜看见裴冀丁投过来的眼神,越发觉得不对劲。   于是司机师傅忽略了乘客的要求,转头进了地下停车场。   裴冀丁其实已经是最后的抵抗了,当裴冀北停好车站在他身边自然而然地表示去看看你工作场地时,他已经接受现实,放弃挣扎了。   奶茶店在商场一楼。   好巧不巧的,老板今天在店,大老远看见他就笑眯眯的,走进了还要挥着手和他寒暄,“小裴今天来得晚了点哦。”   “有点事耽搁了一会。”   “这位是?客人?”   “没。”裴冀丁喉咙发紧,尴尬地浑身难受。他都不敢扭头去看裴冀北,背着身只顾和老板说好,“我哥。”   “哦哦。这是来视察工作呀。”老板笑了笑,开玩笑,“哥哥放心,我们绝不苛待员工。”   裴冀北朝老板笑了一下,说:“冀丁和我说过店里老板很好。我就来看看,一会就走。”   “哦,对对,家里老人身体不好是要照顾。小裴挺孝顺,那你们随意,我这会还要出去一趟。”老板说完收拾东西出门,留下瞬间傻眼的裴冀丁,和转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的裴冀北。   “我先工作,哥你不忙随便转转。”裴冀丁头也不扭,逃也似的冲进更衣室。   裴冀北任他溜走,在奶茶店门口的小圆桌前坐下守株待兔。   奶茶店就那么一点点,换完衣服的裴冀丁无路可逃,顶着一身粉嫩的长衬衫和蓝色牛仔背带裤出了门。   裴冀北优哉游哉的呆着,如同逛街时等换衣服的朋友,自如地投去打量的眼光。   裴冀丁脑袋都不太想抬,和提线木偶一样去吧台取今天分发的饮品。   前台小姑娘把纸杯摆满木盘递给他,裴冀丁背对着深呼吸了好几口才做好心理准备面对裴冀北。   而他哥也十分默契地对上了他的目光,真情实感地赏了他一句:“挺可爱的。”   在前台小姑娘八卦的眼神中,裴冀丁很给面子的僵着脸,笔挺挺走了出去,背影看起来像是被风化了的石膏蜡像。   裴冀北隔着奶茶店的玻璃窗,成了闹市人来人往的景象中一道神奇的风景线。   早上十点商场才开门,八九点露天广场上就有人了。   裴冀丁身上别着黑色的麦克,端着木盘。离店面三四米的距离,经过麦克扩散的声音虚虚幻幻地传进裴冀北耳朵里。   一直到下午一点,别的店员换班,裴冀北眼前那个忙碌的背影才变成他熟悉的正脸,额头一层薄汗,扭头时有些疲累,看向他时又有些窘迫。 第52章   裴冀丁走进店,只觉得说点什么,却又因为尴尬张不开嘴。   其实裴冀北没什么特殊表情,常年都是一副面孔,生气的时候这样,高兴的时候也那样,但裴冀丁就是忍不住地去瞟,去看。生怕在里面找到一丝一毫的异样。   “和你老板商量过了,下午请个假。”裴冀北站起来,先开口,“出去吃个饭?”   “啊……好……”裴冀丁含糊着答,脑子里想的是五点还要回烧烤店。   裴冀北看出他的犹豫,问:“还有别的事?”   “嗯,六点之前都有空。”裴冀丁知道瞒不过,干脆承认。   裴冀北没有追问他去干什么,点了点头,让人去换衣服。   餐厅在新开发区的贵族圈,是家走精品西餐的咖啡店,提供下午茶。   老板在国外留过学,专做融合西餐,菜品集合了东南亚,中餐和西餐,种类丰富。   裴冀北和店老板是朋友,也认识裴冀丁。见到两人简短打了个招呼。   裴冀丁跟着裴冀北来过这家店,从来不点餐,只让老板看着上。   往日里他心思大多花在期待美食上,今天却要耗费脑细胞考虑怎么和裴冀北周旋。   “好久没来这儿了。”   “嗯,你去国外以后就没机会了呗。”   话题到此结束,裴冀丁没找到机会解释,裴冀北也没再给他递话。   下午两点多,餐厅客人很少,上菜速度快。裴冀北和老板聊了几句,看了一眼裴冀丁,截住了他想开口的嘴,“先吃,吃完再说。”   下午茶老板安排了蛋糕和一杯特调的苦咖啡焦糖冰淇淋。   西餐店的黑森林蛋糕是招牌。配着酸甜口的樱桃酱,蛋糕胚里还加了奶油杏仁和咖啡巧克力豆,曾经是裴冀丁的心头好。   而焦糖冰淇淋是裴冀北难得喜欢的甜点。   裴冀北从来不碰甜食,第一次跟着来这家餐厅时,裴冀丁看到他吃冰淇淋都惊讶。   这种场面兄弟俩有段时间没有过了,饶是揣着小心思的裴冀丁也有些感慨。   “你那天找我什么事?”裴冀北问他。   大晚上睡不着所以骚扰别人这事是裴冀丁干得出的,但对象绝不会是裴冀北。   “没什么,就想你了不行?”   裴冀北明显被呛了一下,看了裴冀丁半晌才继续问:“你这是换工作了?今天你们店老板说的老人身体不好又是怎么回事?”   这期间的波折太多,还夹杂着他莫名其妙就觉醒的爱情,裴冀丁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哪点该说,哪点不该说。   “不知道从哪说?”   “嗯。”   “那老规矩。”   “……你怎么还来这套!”裴冀丁瞪着裴冀北。   裴冀丁大小就藏不住事,偏又倔得厉害,出事了不找裴文德,只找裴冀北。找着了人又半天不说正事。   逼得裴冀北做了裴文德的工作,给老师打电话,了解情况,最后去猜裴冀丁是因为什么事又拧巴了。   这规矩由来已久,裴冀丁说不出口,裴冀北就和他说我先猜,猜错了你再补充。   这个猜字,后面往往堆着无数的证据和心理分析,每一条逻辑都是以裴冀丁的脑子一下子想不清楚的。   他以为裴冀北人在国外,以他这几个月的曲折经历,再如何也不会被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但裴冀北这句话一问,他又拿不准了。   “前两天找我是想借钱,但开不了口。六点是忙着去烧烤店,今天饮品店老板说的身体不好的老人应该是你最近认识的朋友,帮了你不少。暂时猜测是过年时候带你回家的烧烤店老板。”裴冀北看了看裴冀丁的脸色,补充,“看来八九不离十。”   “哥。我真觉得你给裴文德管公司屈才了,去当侦探吧。”裴冀丁听到最后只剩下被看透的无语,感慨完又不甘心,垂死挣扎道,“找你想借钱这事你怎么推出来的。”   “项白给我打电话说你过得不容易,让我看着点。”   “……”   “怎么了?”   “没事,想跨洋买凶。”裴冀丁咬牙切齿,打死没想到口子出在离了他几百公里的项白身上。   裴冀北没再说话,等着裴冀丁把故事顺下来。   尽管被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裴冀丁还是要把握着分寸。他脑子转了很久,把和秦尚有关的部分藏得严严实实。   “差不多就这样。老板他妈妈对我挺好的,乳腺癌要花的钱不少,我想着能帮一点就是一点。”   “就因为帮了你这几个月,你要给别人填十几万的坑?”   “不是,这不借出去的嘛!”裴冀丁嘴里的黑森林都没了甜味,“又不是不还了……”   他前半句理直气壮,越到后面气势越低。   真从裴冀北这儿拿了十几万,他能还得上吗?除非哪天买彩票中了奖,不然以他赚钱的速度,一年也剩不下来几万块钱。   他明白裴冀北的意思。不是说他帮忙不好,而是这个忙超过了他的能力,超出了他的职责。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明白过来他喜欢秦尚,他想成为苏春桃的家人。这事事他会难过,会拼了命的去帮忙,却不会动找裴冀北甚至是回裴家的念头来赚这个钱。   裴冀北看着裴冀丁窝在软椅上,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蛋糕,突然说:“项白和我说你有喜欢的人了,是你那个老板吗?”   “啊!?”   低着的脑袋猛地抬起,看向裴冀北的眼神里全是不可置信,还有想飞奔去国外把某个大嘴巴捉拿归案的愤怒。   “有这事吗?”   “没……没有。”裴冀丁被裴冀北审视的眼神打量着,打定了主意死咬着不说。   “嗯,我就问问。”裴冀北收了阵仗,说,“借钱可以,但不能你借,让你老板直接找我借。正规手续,金额我不限制。”   “见他干嘛?”裴冀丁反应了一会,回道:“真怕我还不起你啊?我借,砸锅卖铁都还你。”   “我又不是高利贷,这么紧张干什么?事情这么定了,时间地点我等你通知。”   “……行。”   裴冀北结了账,开车送裴冀丁回去。   车在胡同口进不去,裴冀北停了车,跟着走到了楼底下。   “上去吧。”   裴冀丁“哦”了一声,身子快埋进阴暗的楼道时,听见裴冀北在后面说,“项白没说你谈恋爱,我诈你的。” 第53章   裴冀丁在裴冀北留下的话里混乱了十几分钟。上楼后在沙发上坐了半晌,才捞起手机给裴冀北发去一条信息。   老子TMD茁壮成长:FBI需要你,转行吧【微笑】   晚上六点,裴冀丁去了烧烤店。   难得的,今天秦尚也在。   店里生意火爆,显然秦尚事先在微信通知了今天他在,来的不少都是老客户。   小店从六点一直忙到凌晨,十二点整开始赶人收摊。   食客都知道情况特殊,算好了时间,即便是十二点没吃完的也豪爽的打包带走,换地方攒局。   营业时间短,劳动密度却大。裴冀丁一晚上被闹哄哄的人群和各类酒的味道缠着,收拾完了店,脑子发昏。   秦尚最后检查电源,对着坐在大厅椅子上昏昏欲睡的裴冀丁打了个响指:“周公和你说什么好话了?走,回家了。”   “嗯。”裴冀丁答应一声,坐上摩托吹了凉风,才算清醒一点,“你今天竟然有时间来烧烤店啊。”   “医院那边检查都差不多了,就等着手术费。我在那呆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回来。”   “钱的事,怎么样了?”   摩托逐渐在家门口停下来。   裴冀丁跟着秦尚进楼道,等着他开门。   直到屋里的灯亮起来,他猜得到路上在飘过的冷风里的问句的回答。   “还差点,你不用操心,我有办法。之前租的房子这几天找到下家了,但是他们给不出现,来不及我就把转让合同价格压一压,亏点就亏点。”秦尚一边放东西一边说,“你不用操心,最后都能有办法。”   “哦。”裴冀丁站在客厅,没回客房,也没去卫生间,看秦尚忙着收拾东西,然后坐在餐桌上铺开一摞又一摞的文件,开口,“跟你商量个事。你想过借钱吗?”   秦尚抬起头,看向裴冀丁。   裴冀丁接着说:“我哥能帮点忙。”   “你哪来的哥?”秦尚不以为意,裴冀丁的家庭他了解一点,从没听他提起过还有个哥哥。   “这还能骗你,同父异母,裴文德正儿八经的儿子。”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裴冀丁在这一瞬间突然庆幸裴冀北的多此一举。   秦尚的沉默代表着心动,也代表着犹豫。   借钱不是什么随便的事,在朋友之间就更难分清楚。能不能还上,什么时候还,利息要不要,这都是问题。更重要的是,人情的大小不是金钱那么好衡量的。   一开始把事分清楚,谁心里都舒服。   “那个你别太负担,白纸黑字带欠条,走正规程序。我就是牵线,具体的你们见面了再谈。”裴冀丁打量着秦尚的表情,加了一句,“你就当我给你找了张大额信用卡?”   “……”秦尚心里松了一口气,听到最后一句又把这气给憋回去了,“你哥知道你这么形容他吗?”   “考虑一下呗,市价利息,还款日期可以面谈,而且金额不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裴冀丁两手撑着餐桌,低头看秦尚,生怕他再拒绝。   秦尚不是什么刻板的人,人命的事没人敢姑息,“行。时间地点你通知我。”   “得令。”裴冀丁手臂一撑桌子直起身来,带着藏不住的小雀跃回房。   裴冀北的年假是稀世珍宝,苏春桃也等不及,裴冀丁几乎赶着把见面的事往前提。最后定在后天上午,原本要找家咖啡店,裴冀北却说在烧烤店就行。   于是这天的苏春桃独守病房,只有护工在旁陪着。   秦尚一早就爬起来,在屋子里整理文件。   裴冀丁看着桌子上越来越多的证件,身份证,营业执照,房产证,存折,知道的是去借钱的,不知道的以为要破产了。   “你把我哥当万恶的资本家啦,连房产证也要拿的吗……”   秦尚把文件装进牛皮纸袋里,磕了两下说:“万一你哥是来探查底细的,我不得准备足点。好赖证明有能力还钱吧。”   “……”裴冀丁想说他哥不至于这么斤斤计较,仔细想了想,这事裴冀北还真不是干不出来。   烧烤店的大院门迎着朝晨的太阳敞开,在快中午头时迎来了一位客人。   裴冀北这次没穿得太正式,但这人往那一站就有种要谈合同的气质,怎么看都不像是来这儿撸串的。   裴冀丁彼时正坐在大院的梧桐底下透过门店的玻璃看秦尚。转头瞧见他哥站在木质的院门外,登时有种被抓包的尴尬。   大院其实是拿得出手的,别说里面还算文艺的绿植,就光门头那洒脱豪放的四个大字外加一个标点符号就足以展现这家烧烤店的放荡不羁。   裴冀北来之前对门店没报太大希望,一家在网上查无此店的路边摊,想想就不觉得能有什么内涵。   但看到茂盛的梧桐底下扭着头的裴冀丁时,他觉得这店怎么着还是有些美感的。   裴冀丁叫了一声秦尚,跑过去给裴冀北开门。   “那个,这我老板,秦尚。”裴冀丁指了指秦尚,又指指裴冀北,“我哥。”   秦尚虽然不着手经济金融的行业,但到底是做生意的,懂得怎么表现诚意。而裴冀北来得目的也不是为难他,借钱的事很快达成协议。   随后秦尚留裴冀北吃饭,裴冀丁就被安排着当了烧烤店的一日导游。   大中午头,大院的桌子都摞着,树荫底下透着凉风,别有一番惬意。   树荫底下放冰粉小作坊的地方多了两把塑料椅子,大红色,边角还有没裁剪好的塑料片。   裴冀丁坐下前扭头看了看裴冀北,觉着他如果不去店里找把好看点的椅子都对不起裴冀北这一身大几千的休闲服。   “要不回屋?”   “就这坐会。”   裴冀丁跟着坐好,觉得这场景有些梦幻。   至少他摔了裴家的大门离家出走的时候没想过还能和以前的任何人有更多的交集。   正中午,太阳直晒。再茂密的树也留不下太多的阴凉,厨房里的香味往外飘着。   吃饭的地方还在后院的小桌。   爬墙植物和石凳井水把中午头的热遮盖了大半。出乎意料的,裴冀北和这片带点大老爷们独特审美的清新文艺气氛诡异的融合。   饭吃到末尾,裴冀丁趁着秦尚不在,和裴冀北说:“哥,那个……这事我得谢谢你。”   裴冀北回了他一个“嗯”,然后问:“裴家那边不回了吧。”   “不回了。回了也是两边都不痛快。”   “不回挺好的。” 第54章   这场诡异的饭局结束时,秦尚带回了一笔转账,裴冀北带回了一张欠款声明和通讯录里一个格格不入的好友。   裴冀北还有事先走了,裴冀丁陪着秦尚在后院从正中午做到太阳西斜。   有裴冀北在的时候,秦尚不怎么喝酒,而这么一下午,桌上的酒瓶已经空了大半。   烧烤店今天最终没有营业。   在给李叔的歇业通知电话里,第一句话是:“叔,别操心了,手术钱够了。”   秦尚的放松是从骨子的每一个地方透出来的。   半瓶酒不至于烂醉,但酒精带来的精神释放让秦尚在余晖洒下的胡同里狠狠抱住了裴冀丁,并送去了一个含糊不清的“谢谢”。   而裴冀丁,对刺激的白酒气息和湿热的汗水没有半点印象,只记得突如其来的带着真实热度的身体环住他,在他耳边说话。   胡同里过往的人不多,又是在晚饭时间,暖热的霞光从身后洒过来,照得裴冀丁心里发痒。   肩膀上是秦尚的重量,酒精让他力度失控,抱得很紧。裴冀丁几乎要误会这不是在表达谢意。   所以趁着力度还没消失,趁着秦尚还不够清醒,裴冀丁说:“秦尚?”   “嗯?”   “我感觉我有点喜欢你。”   话来得无比自然。裴冀丁再说出来的时候有种热血沸腾的冲动感。   他紧张地扭头,但垂在肩窝里的脑袋没有动静,滚烫的呼吸打在他脖颈处。   “没听见最好。下次可听不着了。”他这么嘟囔着,庆幸是真的,失落也是真的。   秦尚没喝醉,那点酒精弄不昏他的脑子,但阴差阳错的,他没听清裴冀丁说的话。   第二天一早醒来,他只记得两件事。   第一,钱有了。   第二,裴冀丁好像说了什么挺重要的事,但他想不起来。   打睁眼那一刻,秦尚就似有似无地回想,偶尔打量一眼裴冀丁。   然而有句话裴二少说得没错,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那句话飘散在两人常走的胡同里,只有余晖和裴冀丁听得一清二楚。   医院对苏春桃的检查都完备了,只剩做手术的钱。秦尚这边手术费能交上,医院就可以做具体安排了。   苏春桃在病床躺的久了,都快忘了她身上的病是吞钱的怪兽。   秦尚揣着缴费单和她说能做手术的时候,苏春桃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半躺在病床上瞪着秦尚问:“你哪来的钱?”   “租的店铺找着下家了,押金退回来够你的手术钱。”秦尚来时提着慰问餐,三层的嫩粉色保温盒在病床旁的桌子上亭亭玉立,“李叔在家煲了四个小时的鸽子汤,趁热喝?”   说的是疑问句,手上却已经打开了盖子。鸽子汤上面飘了淡淡一层油花,盐放得不多,鲜香飘了半个病房。   苏春桃还想再说点什么,无奈手里被塞了一碗汤,最后看了一眼秦尚,低头喝汤去了。   手术的日子很快确定。   苏春桃对此一直有些微词。秦尚惯会岔开话题,把她脉门摸得准准的。而苏春桃看着瘦了一整圈,眼底挂着黑的儿子,也什么都不说了。   人活一辈子,看不淡生死。苏春桃很幸运,她懂得认命。   癌症在老一辈人耳朵里就是阎王的请帖,时候到了,去也就去了,可在年轻一辈人眼里,病是用来治的。   巨额的手术费让苏春桃不大愿意,她不是不相信科学,也不是怕医院坑钱。   实在是这笔钱拿来治病,秦尚的资金链必定受打击。人命比泰山重,可在苏春桃这里,用孩子的穷困换自己一条命,似乎就不大值了。   这想法烂在了肚子里,母子俩保持着别扭的默契,谁都看穿了点,又谁也不想说破。   治疗方案还是要和病人直接接触。于是苏春桃在病床上躺了不知多久后再次由秦尚陪着见到了主治医生。   乳腺癌的手术选择有很多。   刘医生一一对各项手术的价格,后期调养,效果等做了介绍。   最适合苏春桃这个病情阶段的手术也就几种,最保险的是经典根治术和改良根治术。   医学名词苏春桃听不懂,只知道前者便宜点。后者贵一点,好处在对胸部的外观影响不大,后期还有一系列的恢复治疗。   刘医生大致介绍完,问:“基本是这么个情况,两种手术的十年存活率都很高,具体看你们选择。”   苏春桃要开口,被秦尚截住了:“我们商量商量,晚上给您答复。”   “行,没问题。”刘医生笑着点头,对透着拽秦尚胳膊的苏春桃说,“苏阿姨啊,和你儿子好好谈谈,多争取点资金。女人嘛,美最重要。改良手术存活率高,技术也先进,后期恢复得好再活个三十年也不是不行。”   苏春桃顿了一下,嘴里应着,眼睛一直往秦尚那瞟。   女人,没有不爱美的。   哪怕在烧烤店帮忙,满屋子油烟煤炭气,苏春桃也能忙出一种旧港风的朦胧美。   过七夕的时候,秦爸爸要穿一套西装,而他妈就要裹上酒红的裙子,卷着头发,涂了口红出去约会。   那会儿秦尚已经记事了,对父母这种长盛不衰的恋爱脑不屑一顾,但饶是如此,他也认为这一天的苏春桃的确是最好看的。   这样一个女人,哪怕年过半百,也难接受乳房切除这事。   秦尚了解他妈。所以更不忍心让她因为钱屈就自己。   打出来苏春桃的手就一直放在秦尚臂弯处,像个想要糖吃又不敢的小孩。   秦尚握住她的手,先说话:“我之前跟你说什么来着,钱够,你安心做手术就行。”   “哎呀,你妈都人老珠黄了,要那么好看干什么!”苏春桃说着就停了,仓促地下了决定,“就第一个,那个什么经典的。”   秦尚转头看着她。在床上躺了这么些日子,人都给养的浮肿了些。   哪怕苏春桃心里过了这关,秦尚却不行。   他没法想象他妈妈做完手术整日缺了一块的样子。也没法想象疾病不仅要留给他们记忆,还要在形体上也划上一道痕迹。   “改良的。就这么定了,一会我去跟刘医生说。”   “哎!你这孩子不听话你!”苏春桃手疾眼快拽住要走的秦尚,“七八万呢!那是钱啊,你又不是百万富翁,在这儿逞什么能。”   “你想想,除了你爸,谁还看你妈呀!不值当啊,就为了留个……那什么。”   “苏春桃女士。”秦尚低着头,盯着打马虎眼的苏春桃,“除了我爸,还有我,你每天见得姐妹们,李叔等等等等。钱就是用来花的,在我这儿没什么能比你还重要,七八万换个完整点的我妈,我觉得值。”   楼道里一下子安静了。   回音绕在苏春桃身边,把她听愣了。   眼圈红了大半,即将要挤出水珠来是,秦尚扭过头拍了拍她的肩膀。   “更何况,天天对着镜子打扮说不能影响市容,给城市丢脸的不是你吗?”   苏春桃反应了一会,打了秦尚一巴掌,“小兔崽子,你妈什么样都在平均线之上知道吗!”   秦尚拽着人回家,嘴里一连应着。 第55章   苏春桃再没说过要换手术方式的事。   秦尚去医院开了单子,手术的日期很快定下来。   烧烤店在手术这天彻底歇业。   手术室外面坐着李叔,站着秦尚。   从下午三点起,两个人就跟雕塑一样,在静谧的走廊里扎了根。   裴冀丁彼时身在人声鼎沸的广场,穿着毛茸茸的工作服,给往来的情侣,孩童,或是出玩的朋友推销店里的新品,外加送去一个可爱的气球。   四点半一过,店员小哥下线,急忙奔向医院。   一般的改良手术后期会再加一次恢复乳房外貌的手术,但由于苏春桃实在忍受不了往身体里填硅胶,所以即便缝合乳房仍是有一定塌陷。   身体上少个部件对任何人来说心里都膈应,苏春桃却是彻底放宽了心。   秦尚听见脸上表情莫名,反倒是他妈躺在病床上,打了他一下,“别扭个什么劲,你都断奶多少年了,早跟你说不要做这个改良。切还不全切喽。”   他妈妈是个神奇的老太太。语出惊人,顽强固执。   好在她不过调侃一句,没折腾着把多出来的几万块钱省下来。   这样一个有趣的人,老天怎么舍得把人带走呢。   裴冀丁满头汗地赶来医院,只在工作服外面套了件夹克。上了楼梯后,喘气声都放缓了,生怕一个差错影响到手术。   “怎么样,还没出来吗?”   “还没,两个小时了,估计马上。”裴冀丁整颗脑袋都水淋淋的,瞧得秦尚都替他累,“你这是桑拿蒸一半跑出来了?”   “滚。”裴冀丁送他一个白眼,低声嘟囔,“我为了谁啊。”   秦尚没听到这句话,因为绿色的手术灯灭了。   裴冀丁屏住呼吸,瞪着穿白大褂的主刀医生。   医生口罩没有摘下,发出的声音闷着,“手术很成功,等麻醉过去,观察几天再安排术后修复就行了。”   众人头上悬着的刀子消失,李叔眼角都泛起几点泪花。   一把年纪的人,哭得都是真情实感。秦尚跟着医生去付后续的治疗费,苏春桃转入病房,暂时禁止探望。   裴冀丁跟着松了口气,和老泪纵横的李叔站在手术室外面消化惊喜。   付完款的秦尚找不到人,被护士告知才知道这俩人就在手术室前安家了,他在裴冀丁眼前挥挥手,“回神了,神游太空呢?”   “这不高兴吗。”   “你怎么来得,骑车了没?”   “没,跑来的。”商场离医院不远,裴冀丁没想那么多,一路跑过来的。   “我先送李叔,再回来找你。”   “我打个车回去也行,又不是半身不遂了。”   “不回家。”秦尚丢下三个字,转身安抚李叔。   医院离小胡同有段车程,缴费等事宜又花了些时间,秦尚的摩托轰鸣着停在医院门口时,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   “换件衣服先。”摩托车上扔过来一件内衬和长裤,看大小是秦尚擅闯了家里客人的屋子,从衣柜扒出来的,“你那一身汗吹这么半天,要着凉了吧。”   “还行。干差不多了。”裴冀丁耸耸肩,却在秦尚的遮挡下把发潮的里衣换了。   医院外面只有几盏路灯能提供些光亮,黑暗中秦尚打量着裴冀丁,突然问了句:“你是不是瘦了?”   他不光问,还没忍住捏了把那的确变细了不少的腰。   “哎!”裴冀丁没防备,汗水阴干后变得冰冷的皮肤被热乎乎的手掌一碰,沉寂了许久的心猿意马又悄悄探头。   好在天黑,没让秦尚瞧出他脸上不明显的红晕。   摩托往回家的反方向开,越过灯红柳绿的城区,往人烟稀少的郊区行驶。   越到城市边界就越空旷,新开发区有高楼大厦,却没有老城的热闹氛围。   宽阔的柏油马路上摩托疾驰而过,裴冀丁耳朵边都是呼呼的风声,   两个大男人半夜骑着摩托跑到城郊看星星这件事听起来十分有病。   毕竟正常大老爷们在经历大劫后,找着兄弟狠狠喝一顿发泄才算合适。   文艺兮兮地跑到郊区,停了摩托坐在土坡上看星星,怎么听怎么像是乡土偶像剧的开头。   裴冀丁跟在秦尚后面,挨着他蹲在高速路边的石头上。   城区边界未开发完整的地段残留着自然的味道,天空依旧离人很远,稀稀疏疏的星星却比高楼林立的市中心更显眼。   裴冀丁这辈子都没做过什么文艺青年,这会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了点星空的魅力。   他眼神偷摸着拐向身边,秦尚撑着身子,入定了一样,和沉黑的夜融在一起,在裴冀丁眼里如同星星一般发着光。   揣摩人的心思一向不是裴冀丁的特长,尤其他还要顾忌着自己内心的一点春意。   “阿姨是没事了对吧。”裴冀丁状似无意地打破沉默,想跟身边这个快要融进星空的人搭上一点联系。   “嗯。”秦尚应了一声,身上总算有了点活着的气息,“按照医生说得,手术成功后就看恢复期,注意一点就没什么大碍。”   “后续治疗费呢,还紧张吗?你从我哥那借了多少,不够我再借。他要是跟你要利息多你就跟我说,我找他去。”   “你真把你哥当提款机啊。不算紧急,凑一凑能跟上。”秦尚目光从天空移到了裴冀丁的脸上,“还得谢谢你,这几天也没少操心。”   “没,应该的。”裴冀丁有一瞬的慌乱,生怕秦尚追问,问他为什么要帮忙,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他心虚地摸着鼻子,头耷拉下去。   这几天来连轴转的不止秦尚。裴冀丁瘦了一小圈,安静地坐在一边,和秦尚印象里那个张牙舞爪的富二代小少爷一点也对不上号。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身边跟了只尖牙利爪的猫。   原以为养着逗着就算圆了缘分,没想这猫长成了豹子。比他以为的更可靠,也更善良。   静默了半分钟,秦尚的手搭在裴冀丁肩上,身边的人起身,熟悉的沉稳嗓音自上而下落在耳边:“走了,回去。”   自顾自跳下石台,跨上摩托的身影十分潇洒。秦尚带上头盔,安抚着方才跳动了一下的心。   感受到身后多了一道温度,才拧动车把。 第56章   苏春桃的恢复情况可以称得上绝佳。   但手术依然让她的面色苍白,说话都低了一个八度,裴冀丁进病房的时候心突然就酸了。   他没怎么来看过苏春桃,病痛让之前那个身子硬朗的女人显得单薄,即使非亲非故,生命的流逝依旧让裴冀丁有些无法接受。   乳房修复术导致苏春桃半躺在床上,裹了小半身的绷带。   苏春桃喜欢看见他来,举着上半身唯一灵活胳膊招呼着人,还笑他这几天瘦成电线杆了,转头就指着秦尚的鼻子说他苛刻员工。   秦尚对于心早就偏向太平洋的亲妈严重无语,又不敢和病号呛声,只好坐在一边一声不吭,老老实实认罪。   裴冀丁的消瘦很明显,秦尚对此也挺惊讶的,从苏春桃病房出来,他拽着裴冀丁问:“我妈贫嘴归贫嘴,但说得到没错。没少你吃少你穿的,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还说我呢?您先看看您自己吧!”裴冀丁推着他看医院卫生间的镜子。   里面两个人影,半斤八两的不修边幅。   秦尚的胡子几天没刮了,身上的衣服也皱着,实在落魄。相比之下,裴冀丁反而只是干练了一些,精瘦精瘦的,精神不少。   “您这形象,往天桥下一趟,绝对没人赶你。”   “接着贫吧你。”秦尚没再追究裴冀丁的身材问题,赶着人回烧烤店帮李叔的忙。   苏春桃的手术做完了,就是一场劫难过去了。生活还要照过。   微信里烧烤店正常开张的消息在胡同里传开,不少人预定了位置,钦点秦尚,扬言要他整晚都泡在厨房。   秦尚拍了一把说:“走吧,早点回店里,这几天客多,有你忙的。”   裴冀丁愣了一下,没吱声。   甜品店的工作还不能辞,老板预支了几个月的工资,没干完人肯定跑不掉。   苏春桃病着的时候烧烤店闭店的时候居多,一周不开几天,秦尚也很少着家,裴冀丁还能两头顾。现在烧烤店要回归正常营业,脚踏两只船的计谋行不通了。   裴冀丁一直没考虑过这事。满脑子都是钱和癌症。   直到现在,裴二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苏春桃的大灾过去,他的劫难又要来了。   秦尚在前面等着,扭头询问他怎么不过去。   甜品店今天还还有工作,裴冀丁僵在原地,一丁点笑都扯不出来:“那个……我,我还有点事。”   “你能有什么事?”   “怎么的,我一成年男性,还不能有人身自由了?”   裴冀丁这会跟一点就炸的炮仗一个样,秦尚看了他两眼,没再多问:“去哪?送你。”   “你赶紧回店吧,一会李叔就来抓人了。”裴冀丁转移话题,“唐荷今天过来吗?”   “来,前两天就憋不住了。”   裴冀丁应了一声,在医院门口看着秦尚和他的摩托走远才赶去甜品店。   晚上六点半裴冀丁走进烧烤店的时候,李叔把菜品处理得都差不多了。   唐荷有劲在家待业太久,重新上岗显得格外,摆着菜品背着身调侃他:“秦哥还说你早来帮忙呢,不会是交女朋友了吧!把工作都给忘了!”   “少胡说,有点事耽搁了。”裴冀丁接过她手里的活,打量一圈问,“秦尚呢?”   “还在医院呢。老早就来了,结果阿姨那边临时要检查,需要家属签字,秦哥又赶过去了。”   “哦。”裴冀丁应一声,转身忙店里的活。把菜品摆齐整后,裴冀丁开始不停地看大院的院门,想找着摩托亮起的车灯。   店里的客人开始问情况时,裴冀丁发了微信问秦尚,“有什么事没,我赶过去?”   秦尚秒回到:“没大事。我妈指标有点问题,要换后期治疗方案。你和李叔说一声,我八点左右过去。”   裴冀丁回了个“好”,和李叔说了情况。   秦尚八点多才赶到烧烤店,院外头的小烤炉旁堆了一层小山,就差把李叔埋进去。   特殊时期,老客都体谅,见他进院有的调侃“再不来今天就吃白食不结账”,还有的直接站起身赶人进厨房。   秦尚这边风风火火地走进店里,李叔那边就招呼裴冀丁把归厨房的食材都搬过去。   入秋的天不算太凉,碳火烤一晚上,人热的不行,李叔后背的衣服都给浸湿了。   脸前成山的食材被端走,当了几个小时的苦工立马魂归摇椅,摇着扇子和客人侃天。   唐荷还十分应景地拿来一杯菊花茶。   裴冀丁端着两盘摞得快比他脸高的食材进门,正碰上背手系围裙的秦尚,上半身给茄子青菜挡得严严实实,就剩两条笔直的大长腿。   “哎,让路,这两盘菜可比你金贵。”   “能耐了哈,给你发工资的是老板,又不是茄子金针菇。”秦尚一边说着,一边把桌台让出来。   “快点的吧,外面等好久了。李叔已经罢工了,就剩你一个苦力了。”裴冀丁看他一眼,补充,“兼老板。”   “……”秦苦工无言以对,也没工夫斗嘴。   只能老老实实钻进厨房,开火放炭,和一众食材苦斗。   裴冀丁就在出菜的小窗口等着,烧烤的滋滋啦啦声在耳边环绕,孜然辣椒的味道从这个沉寂了一小段时间的厨房里飘出。   “叮”,清脆的铃声和着一盘冒着热气的烧烤出现。外间该端菜的员工却不见踪影。   秦尚弯下腰,又按了一遍铃:“哎。李叔罢工情有可原,您老今天干了多少活啊,在这出神,赶紧出菜去!”   裴冀丁一直盯着小窗口发呆,油亮的烧烤没惊着他,秦尚那张熟悉的脸倒是让他一激灵。   “哦。”裴冀丁应着声,上前端起铁盘,飞快转身。远去的背影显示出一点点仓皇。   烤炉上放着别的菜,没时间给秦尚思考,翻着鱿鱼的时候他突然回味过来一点。   这怎么看起来像是被调戏的小媳妇呢?   客人多菜多,秦尚在一桌的签子后面夹了夹子,裴冀丁一桌桌分完,手里剩了个沾着孜然辣椒的空铁盘。马不停蹄奔赴后厨。   另一盘菜已经出来了。   秦尚把烤串放进盘子的时候不仅给了他两只手,还有一张横过来的脸。   探究的眼神在裴冀丁身上转了几秒,盯得裴冀丁发慌时,秦尚问:“今天干什么去了?”   “甜品店……”   裴冀丁猝不及防,嘴边就护住了“打工”两个字。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吃蛋糕。”   不等秦尚反应,手下冒热气的烧烤飘着出了店门,连带着刚刚一脸慌乱的员工一起消失在他视野里。 第57章   烧烤店回归正道不久,挂出去租的铺子有人接手了。   铺子地理位置好,手术钱筹够了,秦尚把价格往上升了不少,换成转让。他和新来的老板打了个罩面,说了不少店铺规划。   接手店铺的是个打扮典雅的女人,不是本地人。要开大型的甜品茶室。走的就是古巷子风格。   秦尚连带把附近的商业情况和前景教了去,换了对方的好感,爽快的拍了板。   刨去给旧房东的房租,还能赚个小十万。   这笔钱让秦尚这里凝滞的资金链一下子运转起来。   身上背着欠款的感觉实在不太好,卡里的数字上升,秦尚才算真正松了一口气。   他点好钱数,立马给裴冀北发去可以还债的消息。   而回应他的并不是银行卡信息,而是和裴冀北微信头像一样正经的六个字。   “我们见一面吧。”   秦尚对着邀约思索了很久,没能捕捉到裴冀北的用意。   隔日下午三点半,秦尚来到了市中心商厦下的一家咖啡馆。   咖啡馆提供上午简餐,环境高档,却是标准的快餐式营业。一点不适合谈事请。   裴冀北已经到了。手边放着一杯咖啡,扭头看向窗外。   服务员把秦尚带到位置的时候,才回过头,“这家的摩卡不错,可以试试。”   秦尚很少喝咖啡,不爱那种苦甜的口感,但既然有人推荐,索性要了一杯。   “店里忙吗?”   “还行,晚上才开业。”秦尚搅和着手里的咖啡,打量裴冀北。   “冀丁没少给你们添麻烦吧。”   “他学东西很快。没添什么麻烦。”在别人哥哥面前没有告状的道理。而秦尚此时回忆起来,起初他们遇见时的鸡飞狗跳好似已经过去很久。秦尚想起苏春桃生病期间忙里忙外的裴冀丁,说,“反到帮了我不少忙。”   “那就好。”裴冀北看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冀丁有和你讲过裴家吗?”   问题提起的契机很自然,仿佛朋友的闲聊。   秦尚愣了半刻,情不自禁坐直了身体,给予这个话题足够的尊重。   “说了一些他妈妈的事情。”   “看来他告诉你不少。”裴冀北看着秦尚,下了定义,“裴家是个失败的家庭。”   秦尚默契地没有搭话,等裴冀北讲下去。   “我第一次见冀丁他才四五岁。他出现的毫无预兆,并不适应在我们的家庭存活下去。家和孩子在我父母眼里,从来不是爱情的结晶,而是人生中需要存在的一个环节,以及维持关系的工具。裴冀丁是个意外。我母亲允许他进家门是因为她可以凭此从我父亲那要来补偿和人情。所以你可以想象,冀丁在裴家过得并不快乐。”   裴冀北的的眼神飘向窗外,“我父亲是个很传统的男人。他有野心,也有欲望。但冀丁的母亲从他手里撬走了太多,以至于他怕冀丁和他的母亲一样会夺走权力或钱财。所以有意无意的避免冀丁太过出息。”   “陶鸥是游戏人生的女人。孩子是她的累赘。”   这词不太好听。秦尚细微地皱起了眉头。   裴冀北还在叙述,并没因为他的动作而停下,“没有父母的信任,管教。他的性子又倔得厉害。上学那会可以预想地偏向自我放弃。”   “他可以成为一个上进的人。但不是在裴家。”裴冀北转过头,接着道,“裴冀丁需要的是爱,鼓励,和日常交流中产生的生活动力。裴家没有人关心这些。所以他永远不会在压力下发生质变,离开是他最好的选择。”   裴冀北顿了片刻。   他很少讲起裴家。三十年来,他在那栋富丽堂皇的别墅里学会了理解和习惯。畸形得变成理所当然的家庭情况。   裴冀北并非不想改变,只是一切根深蒂固,源于人最本质的贪念和冷漠,如何努力也没用。   不讲,也就不在乎。这样直接地对外人说出来,还是让他有些恍惚。   秦尚是很好的聆听者,他知道裴冀北还有话,所以没有贸然打断。   “冀丁二十几年里存下的毛病不少,但他本身是个认死理的性子,没什么坏心。我常年在国外,以后麻烦你多担待。”   “钱就别还了,当我送你们的礼物。”   “人我会照顾。钱还是要还你。你给裴冀丁是哥哥给弟弟,给我钱,没道理。”秦尚理解裴冀北的意思,但无功不受禄。   裴冀北给他的感觉就如同临行托孤,越往后讲越让人迷惑。   他和裴冀丁非亲非故,哪就值得几十万来买一句“多担待”。若不是家庭这个话题过于沉重,秦尚已经问出“你们有钱人都这么会玩”这句话了。   “给你和冀丁都一样。”   秦尚依旧云里雾里。   裴冀北不是不聪明的人,说完以后才发现自己好像误会了些事情。   之前裴冀丁支支吾吾,宛如金屋藏娇的昏君被抓包。心虚得厉害。   裴冀北还以为早就瓜熟蒂落,喜结良缘了。   然而看现在这个情况。   事情似乎有些偏差。   刚对着未来弟媳抖落了见不得台面的家庭背景的裴冀北一瞬间恍惚了。   善解人意的僚机没当成,好像反到给裴冀丁加了不少负面印象。   现场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秦尚皱眉揣摩裴冀北的意思。而裴冀北则皱眉猜想裴冀丁的进度。   以裴冀北对裴冀丁的了解,生米没煮成熟饭,还这么遮遮掩掩,就代表很可能锅里只有水,没有米。   也就是说,他那个平日里浪荡人间,出入酒吧的弟弟,目前还在自我感动的单相思中。   这个认知造就了另一个想法。   关系没确定,裴冀丁已经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搭进去了。   愿意为了秦尚去打工,吃苦,开口借钱。   裴冀北看着秦尚,眼神带着审视。   这段感情里裴冀丁过早的陷入,太容易任人宰割。   其实仔细想来逻辑是通的。裴冀丁和裴家最不相符的地方,就是他感性。   他别扭,叛逆,是因为得不到父母的重视。这种虚无缥缈的感情在裴家没有价值,也不值一提。   冷漠浇不灭裴冀丁的执着,最后差点毁了他的人生。   说他傻也好,蠢也好。   性子就这样,谁也拉不过来。   感情上的不平等付出会导致弱势的一方永远被动。   裴冀北知道这一点,但他同时认为,秦尚至少不会是第二个陶鸥,或者第二个裴文德。   “我在这里见过冀丁一面。”   裴冀北搅着咖啡,突然开口。   他眼神再此往窗外看去。   底下是繁华都市,人群熙熙攘攘。在吵闹和欢愉里,一只高大的,毛茸茸的黑白色熊猫搂着一个小姑娘,憨态可掬。 第58章   裴冀北只有这一句话。   眼睛落在楼下的广场上。   秦尚顺着他的眼睛看过去。   时间下午五六点左右,商场人流量正多。   玩偶并不是那种大型活动上的规格,大概两米不到,身上还背着绶带,写着一家甜品店的名字。   旁边小桌上摆着各式蛋糕甜点,销售员给每一个来拍照的游客介绍。   秦尚扫了一圈,确定裴冀北的的确确在看这只熊猫玩偶后,心里升起了一种并不会让他开心的预感。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没有人说话。两个人的注意力都在楼下。   天快黑的时候,熊猫慢慢挪进店铺的阴影里,路途中还有来拍照或者摸它爪子的人。   咖啡店视野很好,却也不足以看到被门派挡住的区域。   秦尚看到熊猫消失在员工通道,再无踪影。   过了片刻,裴冀北说:“那边。”   他的手指指向远离人群的一条小路。   在商场的背面,人烟稀少。稀稀落落的灯光洒下,照亮了一个背着包,匆匆离去的人。   离得太远,秦尚看不清长相,但身影和衣着都无比熟悉。   裴冀北目送裴冀丁一路小跑着在路边刷了辆单车,消失在马路上。转过头对秦尚说:“钱当我给冀丁的,要还就还他吧。”   在离去前期,他又转过身,“记得保密。不然他要找我算账。”   裴冀北卖弟弟卖的理所应当,维持了一贯的严肃形象。   他话说半句,半含着点不能说破的暧昧暗示。   秦尚感知到了一部分,但更多的都还是云里雾里,在心里沉着躲着,并不明确。   广场上热闹依旧,背着绶带的熊猫再此出现在人群中,和孩子合照,朝来往的客人挥手。   只有秦尚知道,那毛茸茸的壳子里悄然换了个人,再不是家里张牙舞爪的野猫了。   七点半,秦尚回到烧烤店。   裴冀丁陪着唐荷算账,还要和客人解释主厨来晚了,有些菜会晚一点。   裴冀丁带着条围裙。脸泛着红,背过身的时候秦尚看到了被汗水浸湿的衣服。   胡同口有量崭新的共享单车。和破败老旧的胡同格格不入。   秦尚突然想。   他是脑子被上了多少糨糊,才能没察觉出这样那样的线索。   裴冀丁对付完客人,正看见他杵在门口,跟门神一样。抓着手里要给李叔送去的签子在秦尚面前晃悠。   “回魂啦大老板,不工作没饭吃啊,赶紧的,移驾去厨房。”   “你……”   “我怎么?”   “没事。”秦尚托了一把裴冀丁手里的铁盘,“快去给李叔送菜去,肉都掉地上了,掉一赔十。”   裴冀丁看了眼被铁签子扎了个对穿,紧凑排列的肉块,满脸疑惑:“您是看不起李叔的穿串手艺?这要能掉,除非肉成精了。”   秦尚领了裴冀丁一个白眼,带着成堆的食材进了后厨。   老板今日心不在焉,连传菜口偶然飘过的疑似某员工的小半段身影都能夺走他的注意力。   老客户嘴叼,来吃烧烤都图一个灵魂。挨到了后半夜秦尚出来唠嗑,才半是调侃半是得意举着签子,带着酒意跟秦尚嚷嚷。   “哎!秦老板,兄弟们在这吃多少年了,你今天这手艺可差着点啊!”   这桌都是老主顾,一水的花臂光膀子,嘴里向来不干不净。有人顺着上一句开始胡侃,从心情不好一路扯到失恋绿帽。   听得秦尚眼皮子直跳,而裴冀丁在一边笑得肆无忌惮,还手贱着去捏他的头发,问是不是绿的。   最近的大哥抓着啤酒瓶,豪气干云的挥了一圈,嚎着:“少瞎扯!我猜着咱们秦老板是不是终于老树开花,有心上人了啊!”   一桌子人说完就盯着秦尚。   好死不死的,秦尚没能及时送给他们一张不屑一顾的脸。   秦尚僵在那,这个猜想应和了他心里的某个念头,挣扎着,躁动着。于是在他紧皱着眉头吐出一句“没有的事”时,桌上的大老爷们门已经开始提前庆贺老板娘的诞生了。   方才还笑得颠颠的裴冀丁,愣在原地,半天不知道怎么反应。他时不时去瞅秦尚,像个偷东西的贼,小心且忐忑。   喝醉了的男人比发疯的鹅还要闹腾。   猪八戒背媳妇的大合唱在烧烤店上演,此起彼伏,抑扬顿挫。吵得秦尚脑瓜子疼。   但他一门心思还在纠结那一瞬间产生的混乱上。   他绞尽脑汁,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裴冀丁对他,到底算个什么人。   这件事堪比裴老板三十年来最难攻克的难题,比在上百家市场里选出最好牛羊肉都难得多。   于是一片宛如闹洞房般的热闹里,只有两个人像冬天的冰柱一般,一动不动。   秦尚在想裴冀丁,而裴冀丁在看秦尚。   那个犹疑的,沉默的,让裴冀丁觉得陌生的秦尚。   暗恋的人提前被别人拱了这件事有多操蛋,裴冀丁现在算是体会到了。   心里如同塞了浸了水的麻绳,满涨,刺痛,还沉甸甸的。   他打量了半晌,才在愈加高昂的歌声中戳了戳秦尚:“老板,你不会真要领回来个老板娘吧?”   老板娘疑似人选看起来并不真心,试探里还带着期盼。   秦尚抿了抿嘴唇:“信他们瞎闹明天你的腰子就可以上烤架了。”   店里带腰子的菜品只有一个,那就是猪腰子。   所以这句话的含义是。信了你就是猪。   裴冀丁咂摸了下秦尚的意思,在骂出一声“艹”之前,先感受到了诡异的安心。   一群大老爷们闹腾完了,被恢复云淡风轻的老板晃着啤酒瓶赶回了家,顺带多收了20块的精神损失费。   理由有理有据,使人信服。   “平白无故闹了我一会洞房,20块份子钱不多吧?”   秦尚说话的时候站在倒了一地的啤酒瓶中间,零星还能看到被当了彩纸礼炮的辣椒面可可怜怜洒在地上。   这天闭店,秦老板多赚了20块钱。临走时还收到了顾客的好评,往他怀里塞了一张红色的一百块,大声喊着“再来五次!”。   秦尚黑着脸,把红色的票子塞回对方的口袋,并真诚地送去一句问候。   “来你妹。” 第59章   半夜的巷子安静且泛着冷气。   后座因为重量往下压了压,秦尚握着车把,感受冷风和裴冀丁暖热的前胸一起贴向自己的感觉。   秦尚愣了一下,身上冒着细细小小的鸡皮疙瘩。   后座抱住前座的腰这种姿势再正常不过,但秦尚现在心虚,扣着腹部的手仿佛摁在他心脏上。   “还不走,思春呢?”裴冀丁两脚踩在踏板上,跟抱着个大抱枕一样。   这动作有点憋屈,偏偏摩托定了身,一动不动。他晾在这,跟展览什么史前巨婴化石一样,着实有点难看。   他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推着秦尚的腿。   本就奇奇怪怪的姿势更诡异了。秦尚觉得自己这辈子没什么有色思想,顶多那么一点都用在现在了。   身后的人见他不动作,变本加厉,手还贴着大腿根部。   秦尚拧动车把,朝后面喊了一句:“思你呢!”   摩托应声而动,后面的裴冀丁愣了一下,在冷风中逐渐的脸红了。   裴二少革命尚未成功,甚至连开始都算不上,就已经出师未捷身先死,被敌方无意识撩了个透彻。   真他么是个生瓜蛋啊。裴冀丁想着,抿着嘴唇,靠冷气让发热的脸凉下来。   进家门时秦尚已然不能从裴冀丁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了。   这晚秦尚没能睡着。   从三点躺倒七点半。直等到屋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才觉得意识回笼,心脏重新跳动。   裴冀丁声音很轻,偶尔能听到水流和脚步声。   八点多一点,响起一声清脆的关门声。   裴冀丁出去了。   秦尚从床上爬起来,对着紧闭的屋门看了半晌,最后套了件夹克,出门。   裴冀丁在巷子门口扫了共享单车,哼哧哼哧地骑着。   秦尚隔得老远,一开始推着他的摩托,后面则硬生生把摩托开成了婴儿学步车。慢慢悠悠,远远落在裴冀丁后面,当个倔强的尾巴。   裴二少的自行车一点不熟练。歪歪扭扭不至于,但等红灯的时候,那条大长腿总有急促且不安的狠狠登向地面。   从小巷到商场的路程不仅,到达时裴冀丁身上起了一层薄汗。   九点半,甜品店的卷帘门拉开一大半,里面是服务员在布置食物。   秦尚推着他的摩托,藏匿在两栋建筑之间。位置绝妙,把对面的店铺看得一清二楚。   人流量逐渐多起来后,裴冀丁不再帮着店里布置,而是消失在更衣间。   随后替代他的,就是那只秦尚熟识的,黑白花色,带着绶带的熊猫。   十点多的太阳已经算是暖热,半片地面被阳光染上颜色。   熊猫尽职尽责朝每一个看向它的顾客招手,旁边的小姑娘身上别着话筒,介绍活动和甜品。   有女孩跑去拉熊猫的手,握住了爪子后,被抱在怀里,陪同的男生拿出手机拍了照。   也许是玩偶做工太精良,它所有的动作都显得憨态可掬,可爱的要命。   时至中午,广场的人流量多起来。甜品试吃小摊周围凑满了人。有孩子去扒熊猫的胳膊,还有调皮的绕过去去抓圆滚滚的尾巴。   熊猫被拽得有些踉跄,随着人群晃来晃去。   从十一点开始,商场便没有能歇的时候。   试吃小摊中途空了一次,熊猫玩偶才趁机休息了一会。   下午身上的绶带换成了一把五颜六色的气球,握在毛茸茸的爪子里,吸引来了更多的客人。   秦尚在建筑夹缝的小道里站了大半天。却没觉得一点酸累。   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心神,都分给了广场上那只熊猫里的裴冀丁。   天色渐暗,气球没发完,烧烤店要开店的时间到了。   玩偶熊猫悄然谢幕。   秦尚握紧了车把,在裴冀丁转身后,走去了更衣室。   员工更衣室有道偏门。玩偶目标太大,只能从这进。   门外面的熊猫一手抓着气球,一手弓着背用爪子够拉链,看起来十分笨拙。   秦尚拍了拍抓了半天也没够到拉链的爪子。   玩偶里的人热急了,嘟囔着:“哪家小朋友啊?下班了啊!要气球是不,来来来都给你……”   裴冀丁满身的汗,转身伸手递残留的几只气球,等抬眼看清来人,张了张嘴,剩下的一个字可怜巴巴地掉在了地上。   “……玩?”   秦尚接过他手里的气球。手上用劲把人翻过去,撕东西一般拉下拉链。   玩偶里的热气扑面而来,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浑身被汗水湿透,头发一片一片贴着额头,满脸通红的裴冀丁。   裴冀丁的红不止是热得,还有一种羞耻和尴尬。   秦尚把人扒出来,手上沾了一层汗水,湿热的触感传递进心里。   “那个……”裴冀丁要说点什么,开了头又咽回去。   你怎么在这。听我解释。我就是赚点外快。   他心里跟衮弹幕一样飘过无数没用的废话,最终一个字没吐出来。   因为他看到了秦尚皱着的眉头,还有几乎算是审视的眼神。   不认同。还有一丁点隐秘的看不起。   裴二少这颗算得上坚硬的小心脏一瞬间欢脱不动了。   于是只能摸了摸鼻子,干巴巴地说:“我去换个衣服。”   秦尚一把抓住他,冷掉的汗水让手掌在胳膊滑动了几厘米。秦尚愣了一下,放开。   “去吧。擦干了再出来。”   裴冀丁换了衣服出来,只看到一个戴着头盔跨在摩托上的身影。   还有一句发闷,还发冷的,“上车。”   摩托在静谧中狂奔。   裴冀丁手抓着后车杠,小路两边的风景飞快略过。身前的背影僵着,像点着的柴火。   车速太快了。   裴冀丁紧握着把手,接着想。   他生气了。   这种认知带给裴二少迷茫,委屈,还有逐渐升温的急躁和怒火。   当摩托准备以高速冲进小巷的时候裴冀丁用膝盖撞了秦尚:“慢点,找死呢啊!”   摩托戛然而止。一个拐弯斜进静谧的,荒无人烟的废弃小道。   裴冀丁手发麻,胳膊撑得发酸。他瞧见前面的人直起身,后背微微起伏。   秦尚取下头盔,对裴冀丁说:“下车。” 第60章   巷子很窄,摩托一横,就挤占满了。裴冀丁往后错着身子,和秦尚差了一辆摩托的距离。   春天的晚风有冬天残存的气息,透过外套往裴冀丁身子里面钻。   他不喜欢这种对峙。   因为一败涂地的必定是他。   摩托斜在一边,车把上的手攥的很紧。秦尚看着裴冀丁问:“去哪干什么。”   裴冀丁呼一口气,靠在老旧的墙面,皲裂的墙皮抖落一层细细的白灰。   “赚点外快嘛。怎么咱店施行垄断产业,不准搞副业?”   “为什么瞒着我?”   “老板,这就和藏私房钱一个道理。摆到明面上了,那能叫私房钱嘛!”   “那你赚得钱呢?干嘛去了。”   “哎!”裴冀丁踢了一脚摩托,“盘问犯人呢,干嘛去是我人身自由啊,管那么多,你是我监护人啊!秦叔叔?”   他说着还吸了下鼻子,脸皱着,敞开的外套里面搭了一件纯色短袖,露着锁骨。衣服布料因为汗水微微的发潮。   “八千六百二十一,有多少是你搞副业的工资。”   裴冀丁脑子顿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数字的含义。   他抿着唇,倚着小巷的墙。   不说,就是全部。   难堪让裴冀丁错开秦尚的眼神。   然而窄小的巷子挡不住秦老板腿长。眼前投下阴影,裴冀丁没来及回头,就听到秦尚压抑的,沉闷的声音响在耳边。   “你还瞒着我做了多少。”   不算疑问,也没等待回答。   秦尚心里的气炸了半边天,在爆发边缘戛然而止。   倚着墙色厉内荏,装得云淡风轻的裴冀丁看起来无辜的紧。秦尚突然明白过来,他在生自己的气。   气自己没早点发现裴冀丁的小动作,气自己理所应当的接受馈赠,没给予任何回应。   黑暗里秦尚的脸棱角分明,细弱的光照不亮他半张脸。   “别跟自己生闷气啊。”裴冀丁不爱看秦尚皱眉,摸着鼻子说,“赚的钱我自己花的,刚好赶上阿姨生病,就借你了。怎么,想赖账啊?”   裴冀丁乱侃着,拍拍秦尚的手臂示意他别做无良老板,不然他就要跟农民工一起要欠款了。   “裴冀丁。”秦尚压下无厘头的絮絮叨叨,盯着裴冀丁问,“做这些你图什么?”   图什么。   图你。   哑了的喇叭报了废,贴着旧墙面冒冷汗。   秦尚就跟剥洋葱一样,扒的是他的皮,辣的也是他的眼睛。   裴二少讨厌这种压制,心里憋着的事涨的他胸腔发疼。   付出是心甘情愿的付出。但不代表他能接受扔出去一颗真心,转而还得被堵在巷子里盘问来盘问去。   沉默在空气里蔓延,扩散。   秦尚先放过了裴冀丁,揉着眉心嘱咐:“钱我一定还你。找机会把工作辞了,烧烤店先别来了。就你这种拼法,早晚累……”   话说一半,卡住了。   衣服领子被攥住,身边的热气攀着腰腹,肩膀,脖子往上爬。迅速且猛烈。   裴冀丁的吻来得突然。   像侵略的荆棘草,又像猎捕食物的食肉动物。   干了这么些时日的活,裴二少小臂肌肉还算发达,压在秦尚的脖颈处。胳膊皮肤上凝了一层冷汗,在体温下软化,变得湿热。   裴冀丁吻够了,在离秦尚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停下。殷红的唇沾着液体,一字一字的说,“你的债还完了。”   随后裴二少和完事就走的渣男一般插着兜,穿着他朴素的运动外套消失在小巷。   夜风太凉。   人一离开,方才的热气迅速消散。   出的汗一点点吸走身上的温度。裴冀丁搓着胳膊,脑子一片混乱。   最终,复杂的情绪发泄在路边的石块上。   一阵石块滚动的声音带着发颤的骂声响在胡同里。   “去尼玛的直男。”   ***   裴二少一时冲动,非礼了自家老板。终于无家可归地滚去了街边一家清吧。   脑子吹过了风,躁动冷静下来后就剩点失落和尴尬。   裴冀丁知道自己搞砸了。   至少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和秦尚接吻的情形。   阴暗的街巷,一点不暧昧的气氛,还有两个跟哑了气的燃油罐一般的男人。   接吻如同报复,也如同打仗。   和浪漫,爱情等字眼没有半毛钱关系。   清吧有驻唱乐队,还没到九点,缓和的情歌悠悠扬扬,偏生刺激了裴冀丁此刻脆弱的小心灵。   脑子里跟过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回放秦尚的表情。   裴冀丁从里面回味到了震惊,呆愣,却没感受到一点回应,哪怕是生理的燥热都没有。   心中烧了许久的小火苗就此熄灭,暗恋还没走向正轨就跳了崖。   裴二少灌了几杯酒,恶狠狠地打给了项白。   “最近咋这么矫情。又想我了?”项白接的很快,开口习惯性的瞎侃。   结果对面的苦主没有兴致,磕着玻璃酒杯,闷闷地宣布了一件事:“老子失恋了。”   项白:“……???”   “喂?喂!艹!”裴冀丁对着挂断的电话,满心都是想打人的暴力冲动。   好在项白没有弃他不顾,视频电话下一秒就拨了过来。   “靠,咋又这么黑。您老改夜行动物了?”项白举远屏幕,接着说,“失哪个恋?你老板?”   “嗯……”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了?你表白了?他拒绝了?还是谈了一段和平分手?他不会移情别恋了吧!”   “没。”裴冀丁张了张嘴,突然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从始至终就他一个人单箭头,说自我感动也不为过。   “没表白。”裴冀丁干巴巴地说,“我强吻他,没动静,然后我滚了。就这么简单。”   屏幕里的项白静止了。消化了半晌才说出话来,“裴爷,现在是法治社会吧,什么年代了,你还来封建社会那一套?”   “滚!你才地主家的泼皮儿子!他堵我胡同,问他妈的为啥给他妈花钱治病,问我做这些图啥!再不回应黄花菜都凉了!马上就要被当成脑子有泡的圣父了你知道个屁!”   “别冲动别冲动!”   裴冀丁半点没被安抚到,积压的情绪升腾爆发,找到了宣泄口一般不受控制。   “靠你知道我什么感觉嘛?跟去猴山游玩的智障噘着嘴,满腹热情亲在假山上一样!”   “我跑来跑去为了谁!问我图什么,问我干什么!智商但凡超过100就该有感觉了吧!直男了不起吗?直男就可以智商低下吗!”   装着烈酒的玻璃吧在吧台敲地“咚咚”作响,酒精的劲抓着裴冀丁的脑袋,像挖开堤坝的一把锋利铲子。   项白插不上话,安慰不住人。只能举着手机听裴冀丁发疯。   当对面不知道第几次提出游客x猴山的论点后,项白听见了额外的声音。   “谁是猴山假山?智商低下的直男?” 第61章   “姓秦……”裴冀丁摇着手机转头,吞下了最后一个“的”字。   秦尚插着兜站在他身后,嘴上还有被他啃出的小半个牙印,看起来像极了被非礼的良家妇男。   项白从晃动的画面里隐约看到了一位张脸色不太好看,但足够俊朗的成熟男人。   八卦之心没来得及燃起,裴冀丁就匆匆把通话给挂了。   秦尚眼瞅着张牙舞爪的裴冀丁脑袋耷拉下去,眼睛不敢瞧过来,心底跟被猫抓了一样。   那个张狂的,突如其来的吻重复地在身体各处游走。像一道诡秘的咒语,和眼前这个老实的裴冀丁连在一起,搅得秦尚脑子昏沉。   秦尚隔过裴冀丁和吧台结了账,招呼裴冀丁:“回家。”   裴冀丁坐在那一动不动。风化了一般。   “怎么?准备露宿街头?”   裴二少没有当乞丐的兴趣,又居人篱下,只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结了账跟在秦尚后面跨上熟悉的摩托车。   裴冀丁就跟磨磨唧唧的老黄牛一样,到了胡同口要秦尚叫着才挪一两步。好不容易走了百八十米,又在楼门洞口停了下来。   秦尚锁了车抱着头盔看他。   叮叮咚咚的电话铃声响起。秦尚看了裴冀丁一眼,接电话。   李叔一个喝茶写字文艺老年人,在唐荷的指导下打来了第n个电话。秦尚刚接通,那边就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   “你这小兔崽子滚哪去了!累死你叔你好改年来上坟是不?还来不来,不来我让客人散了先!”   “去。我一会就去。”秦尚应承着挂了电话。   裴冀丁闻声看了他一眼,秦尚啪的一声收起电话,朝裴冀丁抬下巴:“上楼,在这杵着喝西北风?”   秦老板留下潇洒的一句话,转身骑着摩托走了。   彼时裴冀丁满心的尴尬,没看出那个戴着头盔,在胡同里疾驰的身影多少有几分仓惶。   凌晨三点,烧烤店光荣退出战场。   店面的灯没灭,冷光从头顶往下打,直照在地面,只分给柜台坐着的秦尚一点点灯光。   摩托钥匙被扔在桌子一脚。卷帘门严丝合缝。   一方小店差点就成了秦老板的面壁室。   秦尚需要静静。   事情的发展比他预料的要刺激的多。   裴冀丁的吻好似开门的锁,那些迟疑的,模糊的念头在这个吻之后陡然变得明晰。   不是说裴冀丁。   而是说他自己。   秦尚一点一点扒着记忆往回想。可能自从得知裴二少作了吧唧跑去gay打工那一刻开始,他的动机就已经不够单纯了。   扒开了裴二少那层乱七八糟的外皮,看过了里面一片干净的白色,就再不能忍受这个人自暴自弃。哪怕越过了那么一丁点的边界,都会引起他的不愉。   本着各人有各命的真理,秦尚一直在克制,克制想把裴冀丁管制得正儿八经的思想。   原以为是多管闲事,现在看来,分明是他这颗心先发了颤,还跟愣头青一样以为自己父爱泛滥。   屋里的灯从三点亮到七点。   店里预备的折叠小床也没派上用场。   秦尚直挺挺坐了一晚上,等朝晨的太阳升起,他给白汎打了个电话。   白汎还没睡醒,打着哈欠接电话,嘟囔着问:“秦哥?什么事啊。”   对面的人明显比他精神。   一字一句地和他宣布,好似金鸡百花节上主持人在给他颁最佳男演员奖。   可惜的是,这位音色低沉有魅力男低音主持,说出的话是。   “我现在是个同性恋了。”   平稳庄重,认真严肃。   白汎一把推开裹着的被子,光着上半身直起来。拿开手机在眼前看了半天,发现上面明晃晃写着“秦哥”两个大字,才重新放在耳边。   “你说什么!?”   十分钟后,听明白前因后果的白汎第一反应是:裴冀丁竟然真的把秦尚给拿下了。   白汎一面回应着秦尚,一面默默地退出通话记录。把某个拥有放荡不羁网名的小孩改了备注。   白汎看着“你大嫂”三个黑字,莫名其妙还觉得有点可爱。   “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秦尚问道。   “有。”白汎问出了至关重要的一句话,“所以你俩现在是成了?”   “……”   秦尚沉默了。   窗户纸被捅得稀薄,眼睛凑上去就能看到对面,可惜终究是没破。   双箭头明显到这种地步,秦尚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昨晚上那个破罐子破摔一般的吻。   白汎被秦尚的沉默弄得心里没底,抓着手机小心翼翼的问:“哥……你都干什么了?”   秦尚仔细的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从跟踪开始一路讲到去酒吧抓人。   在犹豫之中,连那句“猴山的假石头”都告诉了白汎。   白汎一大早消化这么些东西,脑细胞死了一地才整明白两个人之间的事。   “总的来说,你拿人家钱,跟踪人家,骂了人家一顿,最后还让人独守空房一晚上?”   “哥你真流啤,说你是猴山的假石头都是抬举你。”   “……”   秦尚仔细想了想,发现他的确是这么做的。   真直男秦老板一朝弯了腰,连恋爱的经历都没有,一时间抓了瞎。在电话后面眉头皱得死紧。想了半晌问出一句:“你当初怎么追语涵的?”   “亲,裴少爷好赖是个正经八百的爷们,您老真要讨教我追女孩子那套吗?”   侃完了秦尚,该出的主意却少不了。白汎想来想去,说:“要我说,约会吧。吃个饭把话说清楚,成就成,不成我们就再接再厉?”   这个提议实在是朴实无华,简单粗暴到秦尚把这辈子生出来的一点浪漫细胞用尽了,都没想出个更实际的办法。   下午两点,秦老板的微信朋友圈更新了歇业消息。   评论一阵哀嚎。有打趣问他忙什么人生大事的。有担心秦尚家里是不是出事的。也有问他是不是要倒闭了,可以提供资金支持的。甚至连苏春桃的身体状况都被小心翼翼提了几句。   然而当事人概不回应。只留下一条高冷冷漠的朋友圈。   裴冀丁客房躲了一天,看见了这条消息,心里打了个颤。   真是要算的账一笔都别想躲。 第62章   裴冀丁在秦尚走后浑浑噩噩上楼。   脸是烫的,心是凉的。   手机屏幕亮了又灭,在衣服兜里振出了一直圆舞曲。   项白的消息狂轰滥炸,八卦的欲望和担忧一起通过微信绿色的对话框表现。   酒精在路上挥发得一干二净,得不到回应的委屈也再不能畅快的宣泄。   于是裴二少在借酒消愁不成后,被迫接受了一个他早就知道的事实。   秦尚不喜欢他。   都说爱情是自己的事情,和被爱的那个人毫无关系。   裴二少却清楚的感知到,原来哪怕是单箭头都得先拥有资格许可证。   暗恋有许多高贵的优点,比如不会被拒绝,不会被嘲弄,也不会伤心和尴尬。   喜欢一个直男已经够惨了,喜欢一个善良的直男就更惨。   表白和亲吻没换来暧昧和浪漫,反而被人跟捡小狗一样抓回了家。裴冀丁都嫌自己没出息,心里的气左右冲撞,如何也迁怒不到秦尚身上。   心沉寂下来,裴二少脑子里陡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还能在这儿住着吗?   这个想法一起,无数牵连着的问题一个一个蹦出来。   他还能去烧烤店吗?   他还能去找苏春桃吃好吃的吗?   逐渐的,裴冀丁想到了他最不敢想的问题。   他还应该赖在秦尚身边吗。   就跟针尖扎了心一样,裴冀丁觉得空气突然就降了温,让他打了个颤。   窗户纸捅破了,他没看见该有的风花雪月,却生生打破了自欺欺人的幻觉。   屋子里静悄悄的,黑着灯,窗户也关着。只有清浅的呼吸在客房里缓慢的进行。   裴冀丁躺在床上,瞪着眼睛出神。   秦尚的唇和他的人一样,一点也不软。唇纹很深,温度很烫。   裴冀丁记得他呼吸错乱那一刻紧抿的嘴唇,也记得他僵硬的身体和惊讶的瞳孔。   是他不甘不愿,贪心着付出能得到爱情的回报。所以才热血浇灌了脑子,闭着眼啃了上去。   可惜事与愿违。   裴冀丁想了许久,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一个干了这事,还能和秦尚向往常一样相处的结果。   和一个跟自己表过白的同性恋共处一室?但凡脑子正常,怕都是不会这么做。   裴冀丁的念头混乱的和缠在一起的毛线团一样。   他忽略小角标上红色的数字提示,在通讯录胡乱翻着。   项白自己就是个青瓜蛋,除了八卦和仗义之外,再没有用处。裴冀丁走投无路,甚至想点开裴冀北或者白汎的头像,发去求救。   字打了一半,又觉得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作罢。   在裴二少设想的无数种场景里,秦尚会心平气和地讲道理让他死了这条心,也会冷着脸决绝地扔给他一句“找到房子就搬走”。   无论哪种可能,预想中的那个裴冀丁依旧是怀着龌龌龊龊的小心思,眷恋着不想离开。   裴冀丁自虐般的头脑风暴了被“赶出家门”的情况,在心脏骤缩了无数次后终于得出一个答案。   他不甘心,也不想走。   死皮赖脸是裴二少最擅长的手段,只是不想盖在真心和爱情上。   裴冀丁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微信考虑着怎样岔开话题,好和秦尚“默契”地揭过这页,权当什么也没发生。日后依旧是老板员工,各不相干。   无非是他再苦一点,劳点心神把小心思藏藏好,再也别捧出来见人罢了。   微信的页面打开,裴冀丁还没来及找秦尚,先在首页的朋友圈动态上看到了熟悉的头像。   秦尚的朋友圈贫瘠得可怕。上一条是和白汎的合影,新的一条则连图片都没有。干巴巴五个大字。   【今日不营业。】   微信看不到非好友的回复。所以裴冀丁看到的界面一片白,只有这么几个字加一个透着冷气的句号。   下面有白汎给的一个赞。   几乎是瞬间,想瞒天过海,蒙混过关的念头就摔了个粉碎。   裴冀丁抱着手机躲在客房,觉着下一秒秦尚就要开门进来盯着他说“我们谈谈”。   刚想通了对策的裴冀丁慌了神,扒着客房的窗户看着楼下,生怕看到一辆熟悉的摩托车。   朋友圈发布的时间是早上八点半。   裴冀丁在客厅窗户口蹲了一个半小时,腿都发麻了,才被乍响的铃声吓回了神。   甜品店老板娘和蔼的声音传来:“小裴十点了啊!你这是睡过了?快点来店里。”   裴冀丁早把打工的事忘干净了。   他胡思乱想一晚上,睡也睡得不踏实,满脑子都是被拒绝被抛弃的可怜场景。青黑坠在眼睛底下,跟画了彩妆一样。   “老板,我今天请个假。”昨晚上喝了酒,又熬了夜,裴冀丁一开口,那嗓子跟遭了难一样。他沉默了半晌,失落地说,“我可能失恋了。”   失恋还带可能的。   老板娘愣了神,对面的可怜巴巴和难过跟泛滥的洪水一样从话筒往外冒。   更何况裴冀丁还接着解释,说明天一定过去,可以扣工资。听在老板娘耳朵里就更心疼了。于是真心嘱托了几句,顺带劝了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后,挂了电话。   裴冀丁握着电话,坐在沙发上等秦尚。   直等到太阳要西斜,屋门才想起钥匙声。   秦尚掂着大包小包进来,转身看见端坐在沙发上,跟条等主人回来的金毛一样的裴冀丁,顿时站着不动了。   “没去甜品店上班?”秦尚看了他一眼,转身放东西,好似不经意间问了一句。   裴冀丁却觉得他意有所指,无意识地扣着手机:“请假了。”   “正好,晚上请你吃饭。”   “无功不受禄啊,请我吃饭干嘛?”裴冀丁看着秦尚的背影,说的话照旧不正经,握手机的指头却有点泛白。   “有事和你谈。”秦尚就跟躲他一样,手里的东西放在鞋柜,背对着裴冀丁站了一会又掂起来往卧室走。   裴冀丁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目送着秦尚回卧室,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裴二少再强装没心没肺也扛不住这一遭。挺了一上午的背塌在沙发背上,手机被扔在一边。   裴冀丁右手盖住眼睛,隐隐约约有潮气在手背凝结。   “傻子才去赴你的宴。” 第63章   裴冀丁在屋外的沙发上呆坐了几个小时。   秦尚的屋门关得严严实实,一丁点声音都露不出来。   屋子里空气凝滞,跟房顶布了一层乌云一般。   指针指到八点多一点,门把手“咔啦咔啦”的声音惊醒在沙发上“打坐”的裴冀丁。   裴冀丁的肩抖了一下,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如同催命的音符。   他脑袋低着,抗拒得厉害。心里做了一层又一层的预设,才认命般耷拉下肩膀,边抬头边状似轻松地说:“用不着还请我吃顿饭,我没那么脆弱,想拒绝你就……”   裴冀丁仰着脑袋,话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的。   不是裴二少矫情了,而是要拒绝自己的暗恋对象此刻一身西装革履,头发好像还喷了发胶。手腕带着只虽然不是品牌但很大方的表,黑色表盘,金属色指针,半藏在西装袖子里。   骚包的厉害。   “你说什么?”秦尚拽着打好的领带,似乎又觉得太松了不好,干咳了一声用手系回去。   他隐晦地打量着裴冀丁,不经意般地问:“要换衣服吗?”   “……换……换吧。”   裴冀丁眨巴着眼,脑子转不动了。   原来他老板的世界这么有仪式感吗?脸拒绝暗恋都这么隆重。   失恋的小悲伤被荒唐的生活冲淡了大半,关上客房门后裴冀丁才有时间来回味方才的景象。   不难看出秦尚很少穿这么正式,发胶喷多了头发立得有点狠,领带打得也并不正统。西装明显是新买的,洗都没洗,布料散发着商店的味道。   但再不伦不类,也耐不住秦老板肩宽腰窄,腿长屁股翘。常年做烧烤导致秦尚没有一点啤酒肚,相反身上每块肌肉都恰到好处,身材比例绝佳。   裴冀丁在他为数不多的衣服里胡乱选着,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配不上秦尚。   打从裴家净身出户,裴二少和纸醉金迷的日子再无瓜葛,连带着他一衣柜的放荡不羁的时装都成了过去式。   最后裴冀丁扒出压箱底的酒保制服。   这身衣服背后的回忆并不多美好,甚至还有点恶心。但一柜子的休闲服里实在没有别的能配得上秦尚突如其来的仪式感。   秦尚看见他穿着一身,脸黑了一秒,但心里存着事,没有多计较。   而裴冀丁一路上看看秦尚再看看自己,总觉得他是某权贵身边给人开车门停车的车童。   掉价且幼稚。   秦老板穿西装骑摩托的造型过于深入人心,即使在街巷里疾驰而过,大长腿和匀称的身材再加上诡异的混搭,引来不少人回头。   而酒保小童裴冀丁则带着头盔藏在秦尚伟岸的脊背后面。一面尴尬,一面忐忑。   摩托驶进闹市。在一家有名的情侣餐厅附近停下。   小摩托潇洒地略过专属停车场,最后栖身在路边一群电动车之中。   迎客的服务员毕恭毕敬,面带微笑。裴冀丁在自己前二十年的人生里早该看惯了这场景,然而当秦尚向前台优雅一笑,报出要取的红酒名字时。裴冀丁彻底凌乱了。   这一刻,裴二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去知乎上发个帖子,因为他总感觉自己暗恋的烧烤店霸气猛男一眨眼成了身价几千万的富二代。   比他这个正牌的纨绔子弟有气场多了。   位置早就定好了。临窗二人桌。桌上高档琉璃瓶在灯光照耀下反射各色的光,流光溢彩的。一支修剪得精致的玫瑰被安置其中。   秦尚似乎早有预谋,连菜品都安排好了。   裴冀丁坐立不安,实在搞不明白秦尚此举到底图什么。   怕他幼小的心灵因为被拒绝而从此一蹶不振,所以要给予一个温暖的软着陆?   “咳。白汎说这家店不错,算迟到的谢礼。”秦尚闲聊道。   “钱的事?”裴冀丁被拉回了现实,笑了一下,“用不着谢我,毕竟我动机不纯。”   他的寡断和不舍好像在秦尚这出莫名其妙的戏里被安慰了。又恢复了点属于裴冀丁的洒脱。   秦尚没就着这个话题往下聊。   菜品很快上来。   两个人的对话没有变多,裴冀丁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对秦尚的想法是一头雾水。而这场饭局的东家则时不时在发觉他的眼神后淡定地躲开,偶尔还张望一下大厅的情形。   西餐分前菜主菜和甜点。   餐厅菜品的味道的确算是不错。晚餐以一份心形的树莓蛋糕佐教堂海盐冰淇淋结束。   甜品盘子选用青色的树叶型磁盘,树莓蛋糕粉粉嫩嫩,冰淇淋上还浇了粉红的巧克力蔓越莓酱。两份甜品摆在两个大男人中间,平白无故添了不少少女气息。   秦尚没动刀叉。在裴冀丁因为蛋糕而眼睛一亮,要下第二勺的时候说:“除了请你吃饭还有点别的事想说。”   “之前在巷子里……”秦尚卡了片刻,不太好开口,“……是喜欢我是吧。”   等了一晚上,铡刀终于温柔落下。   裴冀丁把第二口蛋糕放进嘴里。失落和伤心被秦尚的小心翼翼给填补了大半。   “你别太纠结啊!不喜欢就不喜欢,你直说,我能扛得住。我也没非你不可。这事你我心知肚明,到此为止就行了。”裴冀丁痞里痞气地斜着嘴角,“不过别因为觊觎店老板就把我开除了啊!”   秦尚愣了。   他的神情过于怪异,盯着裴冀丁,诧异后变成愧疚,愧疚后又带了点怜惜。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尚眉头皱起来。   “我是想说我应该也喜欢你。”   大厅的钢琴骤响,优雅暧昧的曲子弯折延展至窗边的走廊,把秦尚的话遮盖了大半。   侍者捧着一大捧牛皮纸包装的玫瑰走过来,面带微笑:“先生,秦先生给您订得花。”   九十九朵玫瑰沾着露水,艳红而娇媚。   裴冀丁呆在原地,对着举到面前的一片红色发呆。   秦尚在对面被玫瑰挡得严实,对着这束出人意料却恰到好处的玫瑰也有些发懵。   然而花瓣罅隙间,裴冀丁呆愣地表情看起来无助得很,和化骨绵掌一般打中了秦尚的心脏。   “给你的,收着吧。”   在暗红的映衬下,对面端坐着的秦尚连笑都带着暖热的风。裴冀丁喉口干涸,声带发紧,说话不自觉地发颤,“你刚,说什么来着?”   秦尚看向他,去掉了两个字。   “我说,我喜欢你。” 第64章   专属交响乐与玫瑰花在静谧的西餐厅显眼至极。   裴冀丁抱着玫瑰,心比桌前放着没吃完的树莓蛋糕还要甜上一些。   极致的失落后嘴里被塞了糖果,酸甜从喉口往下淌,直流到血液里。   秦尚盯着裴冀丁被玫瑰遮盖了大半的脸,全身有点发热,不是激动的,是有点不好意思。   他老大不小了,约会告白送玫瑰这种追姑娘的事还是第一次做。   “怎么样,答应吗?”秦尚等不来回复,底气也在往外漏,冷着脸剖析自己的心路历程,“你放心我不算一时冲动,挺久之前我就对你……有点好感,只是没察觉出来。”   “大概就是你跟头倔驴一样抱着自尊心去酒吧打工吧。操心你跟操心儿子一样,实际就是不想你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秦尚觉着自己口气有点严肃,卡了片刻说,“你秦哥在这方面有点迟钝,还操心儿子呢,是见着自己媳妇被人调戏了生气才对。”   “第一次跟人整这么大阵仗告白。”秦尚眼神难得瓢远了些,唇抿得死紧,脸部线条紧张得僵硬。   “裴冀丁,你喜欢我吗?”   秦尚撇着头,在浪漫柔和的钢琴曲里等待了半分钟,皱着眉抬头时,心里的忐忑和紧张全消失了。他心里跟被攥起来打了一拳一般,“哎”了一声。慌乱地去抽纸巾。   裴冀丁两手举着玫瑰,一张平日里飞扬跋扈的脸藏在花瓣后面,眼睛发红。   裴二少靠着椅子背,一边想着“真没出息,哭个什么劲”,一边又克制不住的心脏抽抽。   秦尚最后是拽着裴冀丁出的餐厅。   摩托后座贴过来的不是暖热的身体,而是蓬松且生机盎然的玫瑰花。   秦尚攥着车把,表明心意的紧张消失了大半,只觉得牵回了一只流浪在外的大型犬。就在后座窝着,不声不响的,还乖巧地捧着玫瑰。   摩托远离了和自己格格不入的高档餐厅,融进小巷里。   春天的晚上还有些寒意,小屋暖黄的灯比西餐厅富丽堂皇的大厅看起来要更柔和。   裴冀丁在半路就过了三岁小孩的不稳重劲,脸上的红一半是因为激动,一半是因为羞耻。   秦尚把车钥匙扔在一边,随手看了眼因为信息太频繁基本属于常亮的手机。   白汎的殷勤问候在智能机屏幕上排得整整齐齐。   【兄弟的大礼收着没?钢琴玫瑰一应俱全,追不到人是你没种啊!】   【战况如何,大少爷有没有被感动得痛哭流涕?】   【哥你到底行不行,不会进展太快已经到了黑灯环节了吧!?】   秦尚看得心里一跳,思绪拐了个湾,往幽静的小路岔了一瞬。他快速摁灭屏幕,抬头看着客厅里站得笔挺的裴冀丁。   玫瑰被安置在进门的鞋柜上,很高一束,顶着柜板,想是被压抑生长一般,并不合适。   裴二少的青涩只存在了几个小时。酒保制服严丝合缝地绷在身上,把这几天消瘦了不少的身材勾勒得极细腻。   如同获得了眷顾一般,裴冀丁还有些晕沉。看被吊灯的光照耀着的秦尚,好似沙漠里口渴的人看到了绿洲的海市蜃楼一般。   虚幻,且美好。   秦尚心念一动,把离他两步远的裴冀丁扯近了,拥抱一般半搂着他。   “我该早点察觉的。”秦尚这句话没头没尾,一句话落地分了两头,一面指向偷偷摸摸付情的裴冀丁,一面指向云里雾里的自己。   秦尚看过来的眼神好似把裴冀丁看懂了,那种沉稳的理解和安慰巧妙的连接在心上。   “我欠你一个吻。”   秦尚压在他耳边,热气洒在耳垂,散在颈窝。   气息从侧面逼迫,鼻尖划过脸庞的触感如同冰棱触碰湖面。   这个吻再不像小巷里的吻那样简洁,没有仓惶,没有行至陌路的破釜沉舟。   裴冀丁屏住呼吸,起初在发颤,后来才是肆无忌惮的迎合。   这是他求了二十多年的安全感,是他等了小半辈子的接纳和热情。   秦尚给了他片刻空隙,裴冀丁喘着气,伸手挡住了对方滚烫的唇,“少色诱。你都想清楚了?同性恋不是说着玩的。”   “小少爷长大了,教育开我来了。”秦尚扬起嘴角,握住挡在面前的手腕,“我三十了,不是十三。”   “说了喜欢你就是照着一辈子去的。”秦尚右手占着,瞅着裴冀丁抿嘴唇的样子又不满,低下头亲在了额头上,“少瞎想。”   裴冀丁不过比秦尚低半头,此刻却有种被茂盛的大树庇佑的感觉。   手腕在别人手掌里握着,头顶在别人呢唇下,半边身子都不属于自己。令人安心的归属感在空缺了这么些年后报复性般的涌来。   “没瞎想。”他还想继续说。   丑话说在前面,好过日后争吵。   他想说如果有谁变心了,我们就和平分手。想说资产要分开算,免得有纠纷。还像是你如果改天去喜欢女人了,别怪我闹一顿再滚蛋。   但这会,什么也开不了口了。   裴冀丁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和那张嘴边挂着情啊爱啊的阔少实在是不太相同。   他的爱情里总是以悲剧收场。   一边自负,一边自卑。   小屋不胜装修精致的餐厅华丽,却足够私密。   秦尚因为表露心思的紧张褪去,腾出的心思全扑在了裴冀丁身上。   其实裴冀丁是个矛盾,却很好懂的人。   他的不着边际永远只在表层。叛逆留给了父母,坏的只学了皮毛。   所以秦尚在捅破了窗户纸后不需要太费力,就能把裴冀丁心里的弯弯绕绕看明白。   比如他的忐忑不安,再比如他的故作洒脱。   从小缺乏的关怀刻在骨子里,从孩童开始长成了顽疾,一举一动都带着阴影。   虽然裴冀丁把这些藏得很好,在外面裹了惹人厌烦的壳,但秦尚看得一清二楚。   脱离了裴家,原生家庭导致的缺失却盘绕在裴冀丁身边,时不时就出来作祟。如同一片艳阳地里的阴影。   秦尚怀里搂着裴冀丁,将陡然沉闷的气氛打破。   “管吃管住管花销的恋爱关系应该叫什么来着?”   裴冀丁愣了,脑子给爱情搅得一团浆糊,什么也想不起来,“叫什么?”   他问得诚恳,还带着傻气。抬头就看见自家老板垂着眼帘,望过来的眼神如同捕猎了幼鹿的狮王。   秦尚手掌挂住裴冀丁的腰,慢条斯理地说:“叫包养呀。” 第65章   秦老板在告白后抖机灵的行为另内心已经感动得不行的裴冀丁十分不耻,毫不留情地赏了他肩膀一掌,把人推开,躲回了副卧。   秦尚看着人落荒而逃,扯开了领带,终于松了一口气。   在积极地指导了整套穿搭后被冷落了一下午的参谋长白汎,在半夜等到秦尚回信的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年轻的时候追经典爱情片,等着男女主角谈恋爱的激动心情。   【秦哥:你昨天跟我说的什么来着,重复一遍?】   【你白爷:???】   【秦哥:忘了没关系,我帮你复习复习】   秦尚说完了这话拨过来一个电话。   白汎刚把话筒放在耳边,就听见他秦哥压低声音,带着戏谑的嗓音:“裴少爷好赖是个正经八百的爷们,您老真要讨教我追女孩子那套吗?这话你说的吧。”   不等白汎回话,秦尚问道:“今天的钢琴曲配玫瑰花解释一下?”   “……咳,这个……”   但凡是个人,就会八卦。但凡八卦,就不免有些好事。   白汎实在不敢说自己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转开话题问,“好用不就成了。裴少爷什么反应啊?答应你没?”   什么反应。   秦尚脑子里满是裴冀丁看见玫瑰时的呆滞,脸颊带着诡异的薄红,惊诧表情和平时的促狭完全不同。   像收起爪子受了惊的猫。   “算成了吧。”秦尚略过了前一个问题,给了参谋长一个交代,随后无视白汎的热情祝贺,无情地挂了电话。   而白汎到底是白汎。   就算当了这么一天两天的好事人群,想的总还是正事。   不到二十分钟,秦尚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   【这事你妈那边说了吗?准备怎么办。】   这条消息如同暖春的一道冷风,秦尚靠在床头回过去两个字。   【再说。】   这一晚上,两个人都没睡好。一早起来眼底挂着层黑眼圈,看起来不像是接受了爱情的洗礼,反到像是被骗去什么地方挖了一宿的煤。   秦尚是被客厅坚持不懈的震动吵醒的。裴冀丁的手机昨晚被孤零零地扔在了沙发上,无人问津,显得有些可怜。   手机不知道震了多久,电量标红。秦尚看了一眼备注,摁下了接通键。   电话那头甜品店老板娘的声音格外温柔,带着一种怜惜。   “小裴啊,怎么样,缓过来劲没?恋爱嘛,分分合合的,下一个总会更好的。你别光在家闷着啊,实在不行来店里和阿姨聊聊天。”   “您好,我是裴冀丁的朋友,他没起呢,一会儿就去店里。”秦尚愣了片刻,回道。   “啊!哦哦,是这样。”老板娘显然有一瞬的尴尬,挂断前还不放心地嘱托一句,“别让小裴钻牛角尖啊,来不来店里都行,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秦尚应着,说了声谢谢。眼睛往半掩着的客房门瞟。   电话挂断后,秦尚推开客房的门。   裴冀丁的睡相并不算好,跟只不安生的幼猫一样,上身和下身都拧巴着,怀里还要抱着被子。麻花一样团在床的一边。   头发被蹭的凌乱,贴在脸颊与枕头面上,看起来柔和安逸。   秦尚曲着食指碰了碰卷起的发梢,继而滑落在裴冀丁脸庞。想起老板娘说的“失恋”,没由来一阵心疼。手指尖的皮肤软滑温热,秦尚不自觉扬着嘴角念叨了一句。   “小傻子。”   裴冀丁睁眼的时候秦尚正背对着他拉开客房的窗帘。   屋外艳阳高照,光一下子洒进来,裴冀丁反应性地眯起眼睛。   他睡眼惺忪,窝在被子里头发被蹭的杂乱,露出的小臂在阳光下透着点白皙。   “醒了?”秦尚扭头凑近他,打量了他半晌,突然手掌卡住裴冀丁的下巴,吻了下去。   裴冀丁:“!?”   一大早被非礼的裴冀丁推开登徒子,咂巴着嘴,清透的薄荷气息在口腔里蔓延。   他缓了会,说,“没刷牙呢。”   “不嫌弃你。”秦尚没点不好意思,坦坦荡荡的好像刚刚做了什么善事。甚至连点小动作得逞的得意都没有。   那张脸冷着,嘴角也不上扬。   高大的身影遮挡了大半阳光,居高临下,又离得极尽,像巢穴一样令人感到安稳,   让刚起床的裴冀丁心尖一跳,差点被帅到心悸。   因为要去甜品店打工,秦尚把裴冀丁在烧烤店这份工免了,省的他一天到晚跑得跟永动机一样。   秦尚叫醒了裴冀丁,转身就捞出来夹克要出去进菜。   “刚甜品店老板打电话来了。”秦尚顿了一会,好似没看到卫生间正在刷牙的裴冀丁身子僵直一般接着说,“我和她说你晚点过去。”   “哦。”裴冀丁应了一声,扭着头去打量秦尚,然而后者只给他一个宽阔的背影。   裴冀丁吐掉漱口水,状似不经意地问,“她和你说什么了?”   问的人没察觉自己语气里的忐忑不安,听的人却感知的一清二楚。   秦尚本想装不知道,然而几乎是一时起念,转头盯着裴冀丁说:“说你失恋了,让我好好开解开解你。”   裴冀丁:“……”   抓着牙刷的裴二少僵住了,干笑都笑不出来。   偏偏秦尚没想就这么放过他,要出门的脚缩了回来,人就倚在卫生间的门框上,挑着眉看他。   那表情不算促狭,更像是一种审视。   “咳。”裴冀丁偏过头,干巴巴地解释,“一时口误。”   这理由找得太烂,说完了裴冀丁自己都不信。   而身边这尊倚着门的大神岿然不动,抱着胳膊入定一般看了他半天,终于施舍过来一只手掌,在他因为刚睡醒还支棱着的头发上狠狠揉了一把。   “以后有事先跟我说,整天藏着掖着,不累啊?”   秦尚站得很近,强势地侵占了裴冀丁的半片领土。裴冀丁手里还抓着牙杯,刚被冷水洗礼过的脸突然就燃起了火。   喉头滚动了几番,却说不出调侃的话。   裴冀丁等着头顶肆虐的手掌离去,埋头答应了一声:“知道了。”   马上中午了,对于烧烤店来说,这时候备菜已经算完得了。市场最新鲜最便宜的一批菜已经被人挑走。   秦老板再沉入爱情的泥潭,也不能拿钱不当回事。   临走时秦尚对着依然藏在洗漱间的裴冀丁说:“锅上有吃的,你饿了先掂点。”   说罢没等裴冀丁回应就赶着出门了。   裴冀丁手上捧着毛巾,有种迷迷糊糊登上云霄的不切实际感。   早安吻加做好的早餐。以及这理所应当的语气。   他好像刚谈恋爱,就被自家老板宠得进入了甜蜜的老夫老妻生活。 第66章   手机未接来电除了甜品店老板娘的,还有无数个跨过大洋的。   一条条红色的通话记录代表着项白爆表的求知欲。   裴冀丁在接通电话后没有任何说话的机会,先被对面的好奇宝宝狂轰滥炸了一通。   “上回那个是你老板!?够帅够有型!”   “丁丁同学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准备为爱做0了!”   “等等这不重要,你是不是骂人家来着!还被听见了!靠哥们你现在还活着吗,没被就地正法吧。说话呀,你赶紧的吱声!”   裴冀丁举远手机,嘴角抽搐地喊:“就地正法你全家!我好得很!”   当事人声如洪钟,看起来一点没有肾虚的毛病。   项白笑了几声,带着几分失落地说:“没事就行,我这不是关心你吗。所以现在什么进展?”   裴冀丁摸了摸鼻子,把秦尚昨晚和今早所有言行回想了一遍,不可抑制地红了小半边脸,“算是在一起了吧。”   “没关系,我们越挫越勇……”项白打着哈哈,嘴比脑子快两秒。“等等,在一起了?”   “你这是什么反应……”   “前天还嚷嚷着失恋,然后把人骂了一顿,今天就恩恩爱爱了?”项白不可置信,觉得自己一颗真心都喂了狗,捉摸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他在这场诡异的战争里的地位。   “你俩情侣小打小闹,把我拉出来当垃圾桶了是不?床头打架床尾和,我隔着大西洋两晚上都没睡好觉,长途电话费都破百了!”   裴冀丁被项白指责的哑口无言。   毕竟那晚在小巷时,他压根没想过这步路走出去还能有回应。   然而裴二少的脸皮到底还是厚上那么一些。在项白哭嚎电话费之后,毫无愧疚之心地回道,“当随份子钱了。回来红包准许你少放一百。”   项白打不过满血复活的裴冀丁,送给他两个意义深远的“呵呵”,及时挂掉了电话。   裴冀丁赶到甜品店时已经临近正午。和老板娘打了个招呼就忙着进更衣室,好快些开始工作。   开工比平日里完几个小时,结束自然也要顺延。   尽管老板说了不用,裴冀丁心里也过意不去。更别提老板娘全程关怀的眼神,期间甚至提了几次可以给他搭个红线。   裴冀丁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一时委屈,脑子抽了才放纵了表达欲望。把本该藏在心里的事倒豆子一般说了出去。   只能支支吾吾地说着没什么事,一场误会而已。   老板娘阅历丰富,琢磨了几分钟笑眯眯地问裴冀丁: “是不是小情侣吵架了闹别扭呢?”   裴冀丁瞬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哼唧了半晌最后认命般点点头。   “哎呀我一猜就是。咱们是男孩,得让着点女孩子。和好了就行,这点小事以后可别弄得跟怎么了似的。谈恋爱没有不吵架的!”   裴冀丁点着头受教,恨不得立刻拉上拉链,好把自己藏进熊猫里。   广场的大熊猫今日迟到了,不过没有游人在意。同样的,也没人注意到这只熊猫从下午两三点一直站到了八点。   七八点人流量正大,哪怕是换班的时间到了,裴冀丁也不好就这么突兀的退出。   好在后面的员工经验丰富技术娴熟,立马穿了另一套衣服,一点点吸引注意力。   八点四十,熊猫裴冀丁终于光荣下岗。   在走向更衣室的路上,身后的尾巴突然被拽住了。裴冀丁向后勾着拉链的爪子顿住,隔着毛茸茸的玩偶套,抓住他尾巴的人带着笑意问,“合张照?”   这声音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裴冀丁带着玩偶套笨重转身,惊喜地问:“来这儿干嘛,不管店了?”   “看你没回来,电话也不接,过来看看是不是给人拐跑了。”秦尚抓着玩偶的一边胳膊,举起手机要摁快门,“来留个念。我们裴大少还能这么可爱,挺难得。”   裴冀丁杵在玩偶里,对着一小块屏幕,有点不好意思。   最后拍出来的照片难看的要死。布局及其诡异,秦尚的脸只露出眼睛和一半鼻子,大部分画面都匀给了裴冀丁。   熊猫圆滚滚的肚子毛茸茸的,一片白色,只有角落里点缀着胳膊的黑色。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扮得是只熊猫,看破了脑袋也猜不出这张照片里到底是何方神圣。   总结下来,就是拍了个寂寞。   裴冀丁理解不了他老板的小兴趣,眼睁睁看着秦尚把这张莫名其妙的照片发在了朋友圈。   裴二少欲言又止。照片烂是真的烂,但诡异的又包含了那么一点点的暧昧。   丑萌丑萌的。   秦尚对这张合照格外满意,在裴冀丁愣神的时候把人扒过去,拉开玩偶的拉链。   热腾腾的气息几乎瞬间向外扑出,他就跟拆礼物一样,打开了包装盒,里面是更精致的礼物。   “赶紧出来,不热啊?”秦尚拽着裴冀丁,帮着脱玩偶服。   在冷空气待久了的手掌碰触暖热的皮肤,让裴冀丁打了个颤。   冷热交替使得裴冀丁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里面又只穿了短袖,细密的汗不断吸取热量。   裴冀丁搓着胳膊,想进屋找外套,然而下一秒就被捂得暖热的夹克给裹住了上半身。   “不用,衣服就在屋子里呢。”裴冀丁环着胳膊想动,结果被秦尚牢牢锁住,衣服和怀抱一个接一个贴上来,很快就暖热了凉了一瞬的身体。   “进去换,就你这样一会冷一会热的,不感冒才怪。”   秦尚语气跟训孩子一样,但裴冀丁没心思和他计较,老老实实地被半拎着进了更衣室。   秦尚打确定了心意后,害羞和紧张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成熟男人对感情的展现一点不顾及旁人眼光,和裴冀丁的距离一瞬间拉得只剩下一张薄纸。   这种理所应当的亲近和关怀把裴二少撩的晕头转向,让实际上没有丁点恋爱经验的裴二少着实招架不住。   “换洗衣服拿了吗,别穿着湿衣服套外套。”   “带了……”裴冀丁从更衣柜拿出衣服,转头犹豫地看着秦尚。   当着昨晚上刚交的男朋友面换衣服,全身的那种,着实有点出格。   “杵着干嘛呢?”秦尚靠在门边,丝毫没感受到裴冀丁的窘迫,边说着还抬下巴,跟在戏院调戏台上花旦的老爷一模一样。   裴冀丁心底骂了一声,火速扯掉了被汗水湿透的上衣。手放在裤子上时却犹豫了。   片刻后,秦尚看见裴冀丁低着头,头发遮住了眼睛,和炸毛的猫一样恶狠狠地对他说,“非礼勿视啊,真想看也不给白看,一秒五毛。”   裴冀丁说完就觉得脸上冒着热气,心里把自己骂了个通透。   还一秒五毛,出来卖的啊,油腻里还带着不要脸。   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裴冀丁再后悔也收不回来。   他这边忐忑的,那边秦尚倒是先愣了半晌,随后慢条斯理地笑着说,“行呗,月底给你加工资,给我来一百块的。” 第67章   裴冀丁卡壳了,手攥在裤腰带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秦尚不过是开个玩笑逗逗小孩,没想着真看人自己脱裤子。于是轻笑了一声说:“你换,我外面等你。”   调侃般的笑声在更衣室里回荡,绕在裴冀丁耳朵边进进出出,如何也不愿意消散。   裴冀丁换了衣服出门的时候还没缓过劲来,直到坐上摩托,环住秦尚的腰才琢磨出来一点味道。   窘迫后面藏着甜得发腻的蜜糖,味道悠长,在最前面的酸苦过去后后劲开始发散,直烧的裴冀丁贴着秦尚后背的脸发烫。   不要别人吐槽,裴冀丁自己都闻到了从秦尚身上弥漫过来的恋爱的味道。   让人发昏,让人沉溺。   烧烤店老板翘班这件事近些日子出现的太频繁。   导致食客们揭竿起义,在摩托到达小院子门口的时候把弃串而逃的秦老板堵了个正着。   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原则,秦尚推着摩托,背对着裴冀丁真诚地认了错。   “这几天忙,对不住,今晚上给大家加菜。”   都是在一起喝了几年酒吃了几年肉的老顾客,自然没这么容易放过。一个个和县衙的官差似的,瞪着眼,让他有好事说出来大家乐,有坏事吱一声好帮忙。   这仗势比闹洞房那天还打上点,毕竟一群大老爷们真情实感起来没谁能招架得住,刨开了醉酒的脑子发疯,此时能嚎出声的已经和哥们义气挂钩了。   裴冀丁再不能幸灾乐祸瞅着秦尚应付,他在后面跟着,面上拽的厉害,实际心里紧张地跟个刚过门的小媳妇一般。   怕别人不接受,怕他给秦尚出了难题,没面子。   秦老板被轰着进了院,半晌没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裴冀丁竟然觉得有种昏君宠幸妖妃,被兵谏的错觉。   “没坏事。”秦尚被起哄起得脑仁疼,在嘈杂里抓住了躲在人群外的裴冀丁,继续道,“人生大事有着落了,给几天假期?回来铁定补给你们。”   他话音一落。凑热闹的食客先安静了片刻,裴冀丁都能听见脑细胞咔啦咔啦死去的声音。   而后就跟水到了沸点一般,指向秦尚做人不道德,还有人起哄要看老板娘。   秦尚一边笑着让人滚蛋,一边趁空档去瞧裴冀丁。   裴冀丁一直盯着他,眼神一过来就被抓个正着,心在吵闹声里砰砰地跳。   那个在哄闹的人群里看过来的眼神,就跟施了诅咒一样,撩的裴冀丁像当个祸国殃民的妖妃冲进去拽着秦尚的领子宣布,这是我男人。   真他妈要命。   秦尚没想到他的小孩正在水深火热里,不过是听到了老板娘下意识去看看人有没有对这称呼不舒服。   然而隔了他老远的裴冀丁在眼神刚一接触就撇开了头,看起来不太高兴。   喜事临门,今日来吃烧烤的食客都有些兴奋,动不动举着一次性塑料杯就敬爱情敬人生。   啤的白的一混,饶是秦尚这么些年摸爬滚打练出来的酒量也有些过度了。   大院一片欢腾,热闹的如同给新婚燕尔的良人欢庆。在餐桌间游走的秦尚,沉稳且洒脱。   裴冀丁在门厅前的塑料凳坐着,觉着看见了秦尚闯荡出的江湖。   这样龙腾虎跃,这样动人心弦。   半夜三点,烧烤店按时关门。   客人走了一批又一批,秦尚昏着脑子轰走了赖在桌上还要喝的大哥,硬撑着收拾残局。   裴冀丁帮着忙,又不放心秦尚,一直那眼睛瞟着。   在秦尚第三次脚下打滑后把人摁去了李叔专属躺椅,自己收拾。   等裴冀丁把店里收拾好,关了电闸和店门,准备扛着秦尚回家的时候,小憩的秦尚顺势勾着裴冀丁的肩带到了怀里。   秦尚身上浓烈的酒气瞬间侵入裴冀丁的鼻腔。   “老板娘挺贤惠。”   他在调侃,里头还带点真情实意,没有半点不尊重和放浪的意思。   秦尚就连醉酒,都带着成熟的稳重。   不发酒疯,只是语句有些模糊,低沉的声音擦过耳膜,会带起一阵颤动。   裴冀丁白他一眼,站起身想把人再扛起来:“少惹我啊,不然一会给你扔胡同巷子,小心给人捡尸。”   “不惹你。”秦尚支着身子。他只是喝多了点,还没到烂醉的地步。走路有点晃,所以半边身子就倚着裴冀丁,“哎,是不是生气了。”   “我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喊对象是个男人。没委屈你的意思。”秦尚压在裴冀丁身上,脸颊磨蹭他的头发和耳朵上半部分。   “你也得敢。”裴冀丁心里跳着,嘴上不输一点。   他从开始就没奢求太多。秦尚在乎的这些东西,他连想都没想过,更别提因此生气了。   裴冀丁把人压在摩托后座。秦尚比他高不少,在后座坐着憋屈的厉害。   长手长脚的都给塞成一团,看起来还有点可爱。   裴冀丁拽着人的手环在自己腰上,补了一句:“谁老板娘不一定呢啊,就你这醉劲,说不定晚上就给我吃干抹净了。”   身后的人动弹了两下,脖颈处传来短发的触感,发丝压着皮肤,温热一点点传来。   秦尚闷声笑着,沉闷的笑穿过血肉从骨头里传达给裴冀丁。   裴冀丁用手肘戳后面人的腰窝,还没怼回去,就听见秦尚在耳朵边对他说,“尽管试试。”   挑衅,邀约,还带点天然的嘲讽。   裴冀丁打骨子里先抖了个遍,把跟毒药一般的男低音抖在了发冷的空气里,才腾出心神来为被看低的男性尊严生气。   秦尚就赖在后颈窝,胳膊自上而下地往下环着,把人抱了个满怀。   喝过酒后发烫的气息尽数洒在裴冀丁身上,如同过热的暖炉一般烧灼着裴冀丁。   裴冀丁在店里忙了一晚上,身上被冷风吹得透彻,穿的又是不吸热的滑面夹克。在秦尚怀里跟个冰箱似的,调温。抱着抱着人就困了。   被鄙视了男性尊严的裴冀丁一手肘捅在了秦尚胳膊上。可惜后面的人躺的舒服,就差床被子了。   在胡同巷多停了几分钟的摩托不甘心的启动,空气里还带着一声咬牙切齿的,   “你给我等着。” 第68章   以裴冀丁的身板背一个秦尚还是够格的。   更何况与其说秦老板是醉酒,不如说是假寐。脑子是清醒的,只是感性比理智往前站了那一小步。   裴冀丁把秦尚扔在主卧的床上,在床边呆着站了许久,犹豫着是不是要帮自己的新晋男友收拾收拾。   于是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裴二少,不仅被生活磨圆了棱角沾染了烧烤店的凡间烟火气,此刻还要任劳任怨处理喝醉的老板。   对此毫无经验的裴冀丁不知所措地在主卧站着,打量秦尚如同打量一件有点瑕疵的艺术品。端详够了,才意意思思地上前扒掉沾着炭火,油烟和酒气的夹克。   早些时候还纠结要不要在刚确定关系的男友面前脱光光的裴冀丁意识到,他现在要纠结要不要一鼓作气把刚确定关系的男友扒干净了。   上衣好说,秦尚侧躺着,安稳得很,不闹也不癔症,甚至还抬着胳膊好让裴冀丁把内衬拽下来。然而下身就没这么容易了。   裴冀丁对着露出的精壮腰肢发呆。   烧烤是个力气活,常年活动的腰劲瘦,紧致且有弹性。因为酒精发着烫。触感极佳。   裴冀丁没忍住掐了一把,而后自己臊地缩回手,想找个地缝钻起来。   方才还扬言今晚就要趁着酒醉把老板吃干抹净的某员工此刻只觉得脸比秦尚的腰还要烫上几分。   最后在腰迹的手只解开了皮革皮带,妥协一般为秦老板留了条裤子,然后盖上了厚厚的鸭绒被。   做完这一切裴冀丁几乎转身逃出了主卧冲向洗手池,冰凉的水刺激脸颊皮肤的那一瞬间,裴冀丁才觉得身体的躁动平静下来。   事实证明,有贼心没贼胆这句话过于适合形容裴二少了。   秦尚晕晕乎乎的睡了两三个小时才彻底醒酒。   早晨的太阳刚刚升起,屋子里还留着清晨的凉气。   有的人喝醉了会断片,但秦尚不是,醉酒后的一言一行都被印在脑子里。就等着清醒了,好算账。   被子把人裹得严严实实的,捂出了一身汗。秦尚干躺着感知了片刻,先把掖好的一边被角铺平,然后掀开一边被子。在保持另外三个角完好无损的情况下,离开了温暖的床铺。   成功解救自己的秦老板裸着上身,低头看看自己没了腰带,挂在胯骨的裤子,又抬头打量了一番面前整整齐齐的被子,没忍住笑了。   被酒精侵扰过的脑子没一点混乱和疼痛,反到在清晨到来时,有种被照顾的暖心。   裴冀丁折腾到快五点才睡下,又胡思乱想了一整晚,睡得并不安稳。   因此秦尚悄悄推开副卧的门,看到的是一个卷着被子缩成一团的小孩,眉头微微皱起,脸上还泛着薄红。   秦尚在门口杵着。觉着   这间拉着窗帘,没有灯的副卧里,好像住了只不大的鲸鱼。睡觉的时候卷尾巴。不高兴的时候还爱喷水花。   日有所思夜有所想。   裴大少揣着他十八禁的小九九入睡,梦里见着的也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   他想做没敢做的,想也没敢想的,一个接一个在梦里出现。把自认久经沙场的裴二少整的身心俱疲。睁眼的一刹那只觉着自己逃离苦海,心有余悸地摩挲着床铺,生怕有个别人在一旁躺着。   不可言说的暧昧思绪一晚上想够了,还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裴冀丁抹了把额头的汗,心虚地推门去看被他肖想了一夜的秦尚。   然而没等他穿过客厅,就发现人已经在沙发上坐着了。看他出来就抬眼瞧着他,衣着整齐,没有丁点醉酒的迹象。   “醒了?”秦尚看了眼手机,“一点半,下午。你又迟到了。”   裴冀丁头还懵着,发愣地盯了会秦尚,而后中气十足地哀嚎一声:“你怎么不叫我!”   他太过匆忙,连被摔上的副卧门都展现出一种迟到的焦急。   裴冀丁随意扯了衣服换好,出门前看着跟上来的秦尚问:“跟着我干嘛,你不去进菜啊?”   “陪你去。”秦尚笑了笑,“一直没问你,什么时候辞职了回来?”   裴冀丁算了算日子说,“至少一个月吧,工资都进你账里了。怎么,你准备怂恿我怕携款逃跑嘛?”   “想什么呢。”秦尚穿上外套,催促裴冀丁出门,“陪你去跟老板谈谈,尽早回店里。天天穿个熊猫服,不累吗?”   累是一定累的。那段时间的裴冀丁见钱眼开。能给钱的都是神仙,哪还管累不累的。   况且老板人好得很,还预支工资,裴冀丁不太好开这个口和别人说干够了时间就不去了。这么一直拖着,越拖交情越深,就越不好开口。   于是吃的的裴冀丁给老板娘发着道歉短信,拖家带口地赶去上班。   好在不是工作日,商场人流量没达到顶峰。店里的新活动也告一段落,并不是太缺人手。   老板娘看到秦尚时第一眼以为是裴冀北,走进了才发现认错人了。秦尚比裴冀丁快一步和老板娘打招呼,只说自己是裴冀丁的朋友。   老板娘“哦”了一声,问:“是那天接电话的小伙子吧!”   “是我。”秦尚笑了。   裴冀丁赶着工作,见两人相谈甚欢,于是孤零零地换了衣服。   熊猫送气球的活动昨天结束,所以今天的裴冀丁轻装上阵,和店员姑娘一起换了一套浅色系的员工服,身前围了个印着花的围裙。端着木盘推销产品。   裴二少的脸算是绝佳,因此没了蠢萌的熊猫,也并不少吸引客人。   甚至有姑娘借着买甜品的由头摁快门。   裴冀丁察觉到了异样,抬眼正好被记录在屏幕上。偷拍的女孩也不是故意,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看了看照片以一种壮士断腕的气度说着这就删。   女孩脸红透了,说话都有点不利索。裴冀丁“唉”了一声,说:“别瞎传就行,留着吧。能有多好看啊?”   女孩顿时高兴了,翻过手机给他看:“很好看!”   照片捕捉的是裴冀丁抬头的一瞬间,有点模糊。还带着墨绿色棕色小熊印花的围裙边角,和原木的托盘以及几块蛋糕切片。   画面看起来有点甜美。   裴冀丁都没来及评价就听见后面有人说:“是挺好看。”   秦尚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正微弯着腰看女孩举起的手机。 第69章   秦尚朝女孩笑了笑,女孩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几次,红着脸跑了。   “该下班了。”秦尚替他端着木盘子说。   裴冀丁看了眼表,“这还没到时间呢。”   “我和你老板说过了,从现在开始你可以跟我回烧烤店了。”   裴冀丁看神经病一样看着秦尚,越过秦尚看向店内的时候获得了老板娘一个理解的笑容。   裴冀丁:“……?”   怀着狐疑走进店里,老板娘笑眯眯地跟裴冀丁说:“小裴我一会把这几天的工资打你账上。”   “这……您预支的工资我还没……”   老板娘指指他身后,“你朋友给过我啦。哎呀小裴真是好孩子,朋友家的老人生病都这么尽心尽力。还不好意思跟我讲辞职。店里活动也结束了,这儿也不缺人的,赶紧回去吧。”   “那谢谢老板了。”裴冀丁回头看了眼在门外等他秦尚,继续说,“这几天工资别给了,这几天迟到,您要再招人也得几天,当赔偿了。”   这事的确是他们不占理,估计秦尚也没少说好话。老板娘看他一脸不好意思也不客套,点点头答应了。   苏春桃这几天复查住院,秦尚又开始两边跑。   裴冀丁没了兼职的麻烦,正好回归老本行,给秦老板打下手。   晚上店里离不开主厨,医院的事就又落在了裴冀丁身上。   从手术过后,裴冀丁就很少去看苏春桃了。   和秦尚的事几乎占据了裴冀丁整个心神,在看到那个瘦了一圈的女人孤零零躺在病床上打吊瓶的时候,裴冀丁有一种愧疚的心态。   一是为自己忽略了她,二是为他把秦尚整成了个弯的。   再放荡不羁如裴冀丁,也知道同性恋这三个字在长辈眼里是个什么概念。   他那个成日不想搭理他的爹,在他第一次去点了少爷之后,气得抽着拐杖打了他一顿。   那是裴文德对他花费的最多的力气。   连个不在乎的儿子喜欢男人都能讨来一顿打,裴冀丁不太敢想这事若是苏春桃知道了该怎么办。   他来之前还被恋爱冲昏这头脑,满心见公婆的紧张。等到了门口才意识到,这不是臭媳妇来送贺礼的性质,而是踹了个装着毒药的礼花给苏春桃。   这段日子医院空闲,病房三个床位还空着一个。另一个病人下午要做检查,此时不在房内。   苏春桃靠着枕头,扎着针闭目养神。   裴冀丁刚到门口就被醒来喝水的苏春桃瞧见了,跟见了宝一样招呼他快去坐下。   大病一场对人的影响有多大,裴冀丁算是真正见识了。   苏春桃还是那个苏春桃,但手术导致的浮肿,皮肤松弛使她看上去真真正正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了。   青春在她身上残留的影子和病痛一起流逝殆尽。窗前摆着的一盒盒药物和检查单更是宣召着着具身体已经走向人类必有的衰败。   “阿姨。”裴冀丁叫着人,手里的饭盒好像有千钧重,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去。   苏春桃没他这样多的心思,见人来了就是乐。一边探着身子拿凳子,一边说:“这么生分干什么,阿姨最近身体不好没拿美食贿赂你,你就不认人了是吧?”   “没。这不是给您带粥来了。”裴冀丁连忙应着,把小菜清粥取出来,在椅子上做得端正。   苏春桃喝着粥,打量裴冀丁,“哎,阿姨可觉得你这是长大了不少,人看着都稳重了。就是没见胖回来啊,秦尚要是短你吃的你跟阿姨说,等阿姨病好了还给你做好吃的。”   “缺不着我吃的。”裴冀丁摸着鼻子,“您养好身体最重要,让秦哥知道我劳烦您做饭,这月工资都得扣干净。”   “他敢!”苏春桃笑着说,“他扣你工资阿姨回来给你发。”   苏春桃今天要吊三瓶液,这是第二瓶。   裴冀丁陪着她唠嗑,省得一个人在这儿孤独。   第三瓶快输完已经是晚上了,病房外面黑着天,另一个病人已经开始吃完饭了。   裴冀丁和苏春桃知会一声,想出去买份病号饭回来,刚一站起来,就看见正推门进来的秦尚。   “哎你来干什么,店谁看啊。”苏春桃看见秦尚眉眼就笑开了,但嘴上还是嫌弃。   秦尚走进来,悄悄握了握裴冀丁的手说:“让李叔顶上了。我说来看苏娘娘,我李叔立马肝脑涂地。”   “贫的你!”苏春桃骂他一句,对裴冀丁说,“哎你看你给人下的,来坐着,让你秦哥自己搬凳子去。”   秦尚对苏春桃女士的胳膊肘外拐已经习惯了,自己搬了个凳子来,凑在裴冀丁耳边说,“你比我招我妈喜欢。”   他只是陈述,到了裴冀丁这儿却变了味。   此时的场面像极了见家长,眼瞅着就开始唠家常,脸不自觉就红了。   两个人没坐多长时间还得回去看店。   苏春桃也赶人,嚷嚷着自己是新独立女性,别把她当二级残废照看。   出医院门时秦尚掂着饭盒,推着摩托问他:“病房暖气是关了,但现在也晚春了,你这脸是冻得还是热得?”   人问的一本正经,裴冀丁却只能咬牙切齿。   他总不能说自作多情觉得像见家长,给臊的吧?   于是秦老板不会转弯的心思得以欣赏一只炸了毛还只能憋着的猫,瞪着眼睛斜他,模样还有点可怜。   “怎么了?”   “没!”裴冀丁移开眼睛,大马金刀的踩在摩托底盘横杠上,一副山贼横行霸道的模样,“赶紧开你的车!店不想要了?”   秦尚没摸着裴冀丁的脉路,但他最不怕的就是小少爷撒泼。稳稳把着摩托,脑子转了两下弯,看向色厉内荏的裴二少:“你不会……害羞了吧?”   裴冀丁:“……”   不需要回答。裴冀丁一脸不好意思想咬人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秦尚愣了片刻,抓着摩托车把低头笑。   声音和喝醉那晚在裴冀丁耳朵边响起的一模一样。   低沉的,安稳的笑。   裴二少没来及炸毛先脸红了。   脑子一热真的是一瞬间的事。   裴冀丁一脚踩在摩托横杠上,一手抓住了还没抬头的秦尚衣服前领,矫健的头狼一般扑了过去。 第70章   秦尚不过是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本也没有嘲笑的意思,因此很快停住了。   哪成想抬头时入眼一片掠动的黑发,再眨眼就被柔软的唇封了口。   裴冀丁和只咬人的犬一样恶狠狠的,热气从他身上蓬勃地散发。   在裴家的日子里,裴冀丁看过不少次接吻,甚至有幸看过不少次欢/ 爱。他厌恶肆意随性的感情,但亲密接触带来的冲击没人能不去追寻。   小巷里和之后的吻裴冀丁在被动的位置,但不代表一向以恶霸自居少爷是只好捏的绵羊。   二十多岁的年纪,和燃着的木柴一样,热烈而滚烫。   裴冀丁吻起来最初有些尴尬,越往后越熟练。角度刁钻的往口腔里面钻。   秦尚听着背,半抱着裴冀丁,任他靠着摩托的高度压过自己半头。黏腻和濡湿在热度下变得暧昧。   等裴冀丁终于耗完了一口气,撑着秦尚,气喘吁吁地眯着眼问:“还笑不。”的时候。   秦尚觉得自己动心了。   那种跳得狂躁,急切的感觉顶着胸腔,让方才还龇牙咧嘴的孤狼看起来格外可口。   他深呼了一口气,不轻不重赏了裴冀丁腰窝一巴掌:“下来,马上成围观对象了。”   “害羞啊?”裴冀丁踩回地面,富家子弟放浪不羁的得意无意识外漏,生动而耀眼。   秦尚心里憋着能进警察局的念头,着实没眼去看裴冀丁那弯着眉眼和露出一边的虎牙,跨上摩托,一脸寒霜地说:“三秒钟,不上来就走回去。”   裴冀丁讨了个没趣,心里却开心的很。乐滋滋坐在了后座,八爪鱼一般扒拉着秦尚的腰。   两人一路闹到烧烤店,被李叔举着扫帚赶去当苦工,一忙又是凌晨。   秦尚想掏手机看个时间,却抓了个空。   他拿过随身的包翻找,却也没找见。   裴冀丁本来在院外收拾桌椅,看见秦尚皱着眉,过来问怎么回事。   听说手机丢了,忙和人一起找。   店就这么大,客人走光了以后,大院干干净净,一览无余。   裴冀丁想了想问:“你是不是忘阿姨那里啦。”   “有可能。”秦尚想了想回答。   时间太晚了,也不好打电话打扰苏春桃。秦尚说:“先回去,明天我去医院看看。”   “行。早上我打电话问问吧。”裴冀丁应着。   第二天一早裴冀丁就打给苏春桃。   裴冀丁说:“喂,阿姨,秦哥的手机昨晚上是不是忘病房了?”   “啊,是。”电话里头停了半晌,说,“放床头了。”   裴冀丁开着免提,秦尚听见了免不了松一口气,接过手机道:“行,今天我送饭的时候过去拿。”   “……好。”苏春桃不知道在干什么,或者是信号不好,说话断断续续的。   秦尚听了一会,竟然没等到他妈的冷嘲热讽。以苏女士的战斗力,没带手机这种事情绝对可以沦为一年的笑柄。   裴冀丁也听出不对来。在挂断电话后疑惑地看着秦尚。   秦尚思考片刻,耸了耸肩说:“没睡醒吧。”   手机的事是个小插曲。   苏春桃的住院复查在裴冀丁和秦尚的轮流陪护中很快结束。   医院报告显示的结果还不错,恢复的很好,只是病根终究是有的。以后不能劳累,不能动气。   对这个结果秦尚和裴冀丁都松了一口气。   而苏春桃女士,在术后被重点关注了这么些天后,一颗躁动的心似乎按捺不住了。也不去和自己的姐妹跳舞了,三天两头嚷嚷着要来巡视自己的家产。   烧烤店油烟大,人烟嘈杂。秦尚不想让他妈在这儿呆久,但也不不忍心伤了苏春桃的兴致。   在李叔也劝说无效下,烧烤店多了尊镇店的大神。   秦尚不让苏春桃进店,只让她裹厚实了在大院呆着。   李叔遵从女士优先的优良品德,把躺椅和小茶杯一起让给了苏春桃。   烧烤店承载了苏春桃几十年的人生,如今的老客不少是在孩童时期才见过苏春桃。   这家胡同里的烧烤口口相传,一辈人传一辈人。店开到最后开出了不少份陌生却纯真的情谊。   苏女士哪怕是在大院里闲着,就为店里平白无故带来了岁月的印记。   曾经在烤炉前忙活的是秦爸爸,在柜台收账和客人侃天的是苏春桃。而院子里,应该还有一个不多高,到处跑着,被客人逗着玩的秦尚。   这回忆存在在不少人心里。是冬日或暖夏时一段带着温度的记忆。   于是苏春桃在的这些日子,酒桌上怀旧的氛围尤盛。   而裴冀丁,也是在这一刻,悄悄感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苏春桃在店里,他连走路都紧张得不行。偏秦尚不是个注意言行的主。今日把他翘起的头发压下去,明天还要趁给他加衣服时搂着抱一下。   其实不是多出格的动作,但裴冀丁就是心虚。总下意识地去找苏春桃,生怕她看见什么。   这场盛大的怀旧盛典并没引起他什么美好的回忆。   客人问及他家人,以前干什么的时候,裴冀丁只能打个哈哈过去,或是秦尚把话接过去。   裴冀丁是个只能朝前看的人。他走过的路歪歪扭扭,崎岖陡峭,实在入不得眼。   再加上抢了别人儿子的心怀鬼胎,这几日裴冀丁都提心吊胆的。   好在苏春桃到底是病了,不能常日奔波,视察进行了一周多,就被秦尚揭竿起义,扭送回了家。   裴冀丁总算松了口气,在苏女士回家的那天晚上把自己扔在了沙发里。舒展开的海星一样扒在沙发上。   秦尚用膝盖磕着他小腿肚,说:“快洗漱去,我妈又不是洪水猛兽。看给吓得。”   裴冀丁朝他挥着手,示意他先去:“心理压力太大。”   等秦尚洗漱完,裴冀丁总算缓过些劲来,坐在沙发上问:“阿姨要是知道我把你拐跑了,会不会用店里切肉的刀砍了我。”   “少瞎想。”秦尚身上带着薄荷的清新气息,被冷水冲刷过的手冰凉,握在裴冀丁手上,让人打了个哆嗦,“不会把你卖给苏娘娘的。”   裴二少被自家老板无情地拉起来,并塞了一粒安心丸推进了卫生间,被迫老老实实刷牙洗脸。   而秦尚,在回答了裴冀丁的问题后,则显得沉默了不少。 第71章   苏春桃在家养了一段时间就闲不住,忙里忙外地撺掇起聚会来。叫了年轻时的一群朋友,还捎带上了白汎一家子。   李叔在赴约前几天就在店里嚷着备了好酒,要和老朋友好好喝一喝。   赴约的事苏春桃没有提裴冀丁,秦尚想了想也没准备带他。   这群朋友是秦爸爸的人脉,裴冀丁多半不认识,去了也是尴尬。   裴冀丁没觉得不舒服,反而松了口气。   苏春桃身体不好,没人敢让她做累活。而秦尚和白汎作为年轻主力军,则被一群热情的叔叔阿姨们扔在了厨房外面。   这是老一辈人的情谊,秦尚也不再讲究礼节,没去争厨房那一亩三分地。   苏春桃捧着茶在厨房门口指点江山,意气风发。转脸又笑呵呵地给忙活的众人倒茶。   备菜环节做好后,掌勺的还是苏春桃。   知交好友都熟悉这位前烧烤店老板娘的脾性,也馋她那手艺。便只嘱托着悠着劲,别累着身子,把厨房交给了摩拳擦掌的苏春桃。   白汎来时带来了自己女儿。小孩乖得厉害,甜甜的挨个叫人,笑得可爱极了。一瞬间动了不少已经做爷爷奶奶辈的心。   苏春桃耳聪目明,抽油烟机不妨碍她掌控全局,竖着耳朵听外面聊些什么。   大菜做好后,小炒是归属秦尚的。   加上白汎一家三口,一桌子不过十个人。菜品热菜凉菜,加一砂锅炖了很久的鲜鸡汤,倒也热闹。   李叔带来的好酒立马被开瓶。这个年纪的男人,没有不爱喝酒的。   即便三高或痛风多多少少要沾上一样,该喝的还是要喝。按照他们的话来讲,喝多喝少不重要,但喝不喝就是情分。   这顿饭食物的意义在于团聚。饭桌把这群天南海北,各自成家的老朋友聚在一起,聊聊当年,感慨一下如今。   秦尚和白汎全程只是陪着,提到了应承一句,这桌人的人生他们参与了不过三十年,更多的故事并不属于他们。   饭吃了大半,话题转向了下一代。苏春桃打着自己的算盘,举着没下多少的红酒杯要敬大家。   又是东道主,又是病号的,一桌人赶紧站起来应和。   “一辈子过大半了,大半生都跟你们交缠。我和秦尚他爸开店那会真多亏几位帮忙。也不说什么了,敬大家一杯,以后长聚啊。”   苏春桃和每个人碰了杯,放下酒杯时适时地感叹:“咱们这个年纪也没别的可图,就图个后面这一辈安稳。哎,你们几个家里的基本都成家了吧,瞅瞅我们小白,孩子都这么大了。我们家这个就没个动静。”   这话一提,刚好踩着叔叔阿姨们当月老的热心。秦尚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   “哎,秦尚三十了吧,是有点晚了哈。”   “人忙着店里的事呢,哪有功夫认识女孩子。”   “秦尚,阿姨倒是认识几个,回来见见呗。”   秦尚一时间脑袋大。他婉拒着叔叔阿姨,和苏春桃说,“妈,你急什么。”   “我怎么不急!”苏春桃敲着桌子,儿女成家是人生大事,他不急才怪了,“你问问别家孩子,哪有三十了还没个动静的。你爸走的时候就惦记着你成家立业,回来给他抱个孙子呢。”   “妈……”秦尚无奈地喊了一声,当着这么些人什么话都不好说,只想翻篇,“再说吧。”   “孩子有孩子自己的想法,强求不得啊!不过该见女孩还是见见,成不成再说。”   苏春桃看了秦尚一眼,“换话题,今天高兴,不聊这不开心的啊。”   饭后刷碗这活归秦尚。   白汎本要去帮忙,结果被苏春桃叫住了。   “你是客人,活让秦尚干去。”苏春桃没在笑,说,“你跟阿姨来,阿姨问你点事。”   白汎打说起秦尚的人生大事起就闭麦了。恨不得立刻带着老婆孩子回家,半点不想掺着蹚浑水。   怪不得让他带着林语涵和女儿,这是给秦尚上眼药用的。   苏娘娘老谋深算,白汎混了这么多年江湖,也招架不住一个苏春桃。   早年跟着秦爸爸走南闯北,哪能没点魄力。苏春桃不笑的时候严肃得很。瞧着人发怵。   “你告诉阿姨,秦尚关于结婚这事怎么想的。”   “这我哪知道去。”白汎措着辞,努力显得正常点,“秦哥这事没跟我聊过,就是没这心,您急也没用,顺其自然多好。”   苏春桃皱着眉,看着白汎,“小白,你知道秦尚他爸走得早,阿姨就没别的牵挂,就盼着秦尚能过得好,儿女双全。我这身体也不好,活着能享几年天伦之乐也满足了。”   “阿姨……”白汎说不下去了。   老人的心愿就这么些,一天天挂记着。但白汎知道苏春桃这个愿望总是实现不了的,他心虚,说不出半点虚假的安慰来。   “我不跟你绕弯。我就问你,秦尚和裴冀丁怎么回事。”   “没……没怎么回事!”白汎心里慌急了,脱口否认。身上冒着一层冷汗,干笑两声,“您什么意思啊这是?”   “不用瞒我。”苏春桃瞧着他,“他是不是当同性恋去了。”   苏娘娘语出惊人,把白汎吓得不清。   “同性恋”三个字一出口,白汎脸僵了片刻。   得亏他收债那段时间常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发愣也就不过一秒,赶忙找补道:“您给我吓着了都,这我可不清楚。裴冀丁就是阴差阳错跑店里打工的,秦尚帮了他不少。您生病的时候他可也挺尽心的。秦哥跟他关系不错,您是不是误会了啊。”   他圆得好极了。可惜苏春桃不是个好骗的主,白汎忐忑地看着苏春桃,生怕她看出破绽来。   看了他半晌没往下问,说:“行我知道了,是我想多了。给你吓着了啊,阿姨没别人好问,感情的事秦尚又不愿意跟我说,只能和你聊。别嫌阿姨烦。”   “哪能的。”白汎应着。   苏春桃的态度柔和的太快,给他一种虎口脱险的不切实际感,出了屋都心有余悸。   饭吃完了,大家就在外面喝茶。   白汎面不改色走到秦尚身边坐下,刚碰到沙发,身体就发软,吓得不轻。   他掐了秦尚一把,压着声音问:“你和你妈说小裴的事没!”   “没呢。”秦尚喝着茶,不知道他提这事干嘛,“刚把我拽进屋好一顿盘问!”   “问什么?”秦尚看了眼苏春桃,他妈妈演技一流,和别人说笑着,没丁点异样。   “问什么?问你怎么没动静!是不是……”   “小白啊,你现在和语涵干什么呢。”白汎话说一半,被旁边坐的阿姨拉去唠嗑。   白汎给吓了一跳,递给秦尚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转去说话了。   苏春桃身体不好,帮着收拾好家务后,大家就准备早点回去,不影响她休息。   直到人走净了,白汎也没找见机会和秦尚说话。   秦尚送走了客人,把家里的垃圾收拾了准备走的时候带下去,晚上还得开店。   门都开了,却被苏春桃拦了下来。   “不慌着走,躲你亲妈跟躲什么一样。我有点事跟你聊聊。”   有点事跟你聊聊。   这话打秦尚十八以后,就是大事发生的代名词。   记忆里最清晰地一次“聊聊”。是秦爸爸去世那段时间。苏春桃和他谈了一夜,一晚上如同老了好几岁。   秦尚看了他妈一会,放下了手中的袋子,说:“行。” 第72章   苏春桃活了五十多载,比秦尚多出的二十多年都是阅历和威严。   她接着聚餐这事提起了秦尚的感情问题,就代表早有预谋,织了张硕大的网,等着秦尚往里面进。   “刚说起来结婚的事,不是妈啰嗦。这事我想了好些年了。你安定下来了,妈也放心。”   “感情的事哪有说定就定的。”秦尚不动声色。   苏春桃最熟悉秦尚,知道他的敷衍。但既然今天挑了头,就证明她没想善终,“你这苗头一点都没见,也不让你阿姨介绍,是有别的打算?”   “……”秦尚抬眼看了看苏春桃,叹了口气,“我不想结婚。”   “什么意思。”   “我一个人挺好的。不说没遇着合适的吧,压根没往那方面想过。”秦尚说着,他的借口和道理有很多,但不适用与苏春桃。   在苏春桃瞪着眼睛瞅着他的时候,秦尚知趣的闭嘴了。   “你小时候也挺叛逆,以为长大了懂事了就好了。怎么这事上犯糊涂。”苏春桃叨叨着,似在感慨,又似在失望。   秦尚皱着眉,摸索出来一些他母上的话外之音。   白汎未说完的“是不是”后面有很多猜想,最要命的一条直指真相,要揭他和裴冀丁的一层皮。   果不其然,秦尚听见苏春桃叹着气说:“你是不是和裴冀丁搞一块去要弄什么同性恋?”   “两个男人怎么过,结不成婚,要不成孩子。你早就过了追潮流,搞特例的年龄了,别跟着瞎混。去交个女朋友去。”   苏春桃向来不是客气的人,从小裴到裴冀丁的称呼转变来得轻而易举。语气里的不赞同是意料之中,但仍旧让秦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措。   苏春桃发现的太及时了。   悬崖勒马,浪子回头。她卡在秦尚和裴冀丁不过刚刚确立关系的时刻,按理说年轻人的一时冲动被大人规劝是普通戏码。   但秦尚知道,他如不了苏春桃的愿。   三十岁就是三十岁。十几年独立生活足够让一个人搞明白想要什么,要干什么。   “听见没?还有那个裴冀丁,我也没注意他家里是哪的,听白汎说的以前没个正经工作,也不靠谱。慎重交友。你俩的事情赶紧断了,省的耽误人家小孩。”苏春桃不满秦尚的态度,再此提点。   “冀丁的家庭,过去干了些什么我都知道。”秦尚说,“您也说了,我大了。这事准备瞒您一段时间的,既然都说出来了,那我也得表个态。我和裴冀丁是认真的。至少我是。不是冲动或者赶潮流,您放心。”   “长不长久这个事,妈,我没法保证。感情这东西都是看命。没道理跟女的就能长久。跟男的就长久不得。”秦尚最不擅长画大饼,哪有道理找个人就能安稳过一辈子的。他现在认准了裴冀丁,可能以后又分了。但那也没关系,至少现在他是随心的,是照着一辈子想的。   只是他随心了,苏春桃这里就安心不下来了。   任谁听着儿子把自己一辈子的说成“看命”,都不能就这么算了。   苏春桃原觉着“小裴”,“冀丁”这么叫着亲切,如今听起来,心里头总是膈应,难受得要命。   “你让我放哪门子的心!”苏春桃没憋住喊起来。心里的气一阵阵往上冒。   他看着秦尚就跟看着一辆装了翡翠石货车盘山而上,本是去赚钱的,哪成想半路滑了坡。找着无底山崖下跌,拉都拉不住。   这车里的司机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亲儿子,哪能看着人就这么掉下去。   “少跟我说认真不认真,将来和人不合适,又错过了结婚,单身一辈子有你难受的!这事我不同意!你马上给我解决了去!”   苏春桃说着就收拾东西,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人是不是还给你家住着?赶紧分开。这事没商量!秦尚,你想干啥我不拦你,但当同性恋你想都别想!”   “妈!妈!你别急,你去了干什么!?这事跟裴冀丁没关系,追人是我追的,要在一起也是我提的。”秦尚拉着人,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心平气和地讲话,只想着先把苏春桃拦着。   “滚犊子!”苏春桃推开秦尚。优雅了大半辈子的女人眼睛都血红,嘴唇颤抖着想将更难听的话送出去,最后还是忍住了。   “你追的?你提的?你要脸不啊!我他妈养你养大半辈子不是想养个变态!”苏春桃指着秦尚,血气上涌。   本就大病初愈,压根受不了这样的情绪波动。苏春桃气得是真的肝疼,弯着腰喘气。   秦尚愣了一瞬才回神去扶苏春桃。   “妈?有事吗?”他拍着苏春桃的背,半晌没看见那张皱着的脸抚平。   人疼得紧了会哭。   秦尚看清楚他方才还趾高气扬,大发雷霆的母上这会弓着背,红着的眼圈泛着潮气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   仿佛乳腺癌发病时缺少的画面被补足了。他的母亲,像支开始枯萎的玫瑰花一样脆弱。   “妈?”秦尚喊着,但苏春桃疼得实在喘不上气,胸口的阵痛打扰了脑部神经。秦尚意识到出事了,掏出手机把苏春桃扶到沙发上,“你歇会,我现在打车去医院。”   网上约的车四五分钟后就到了。   秦尚拽着苏春桃走了两步,最后干脆拦腰抱起来往楼下跑。   他真正抱起苏春桃的时候,才真正意义上思考一个问题。   这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个子已经缩了不少,轻的厉害。一切都表明着她真的老了,再也不是那个呼风唤雨,一言一行都透着健康和洒脱的苏春桃了。   下午五点,白汎接到了秦尚的电话。   他接起来半是担心半是调侃地问:“怎么样,你哥们可是尽全力瞒了。不过你妈那个探案的劲啊,发不发现得了真不一定。要我说最近还是避避嫌,用不用给你们接个房子住啊?”   电话那头一阵嘈杂,秦尚被电流扭曲了些许的声音急迫地传进他耳朵。   “白汎,我妈住院了。”   这情景仿佛重演。   只不过上一个接到这电话的,是秦尚。   白汎人傻了片刻,问:“怎么回事。”   秦尚顿了顿说,“我气得。”   白汎心里滚了几千字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叹口气:“要我帮什么忙,我现在过去。”   “别来了。”秦尚那边吵得很,好像在排队交钱,“你和冀丁说一声,说我这今天在我妈那住,不回来了。他要是问我怎么不给他打电话,就说我做饭呢,晚点回他。”   白汎应下来,又问:“你不和人通气啊?”   “先瞒着。”秦尚难得没那么运筹帷幄,停了会说,“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事。等几天再说吧,我这儿还忙,先挂了。”   白汎攥着手机,隔了许久才骂了一声,打开微信和裴冀丁发消息。 第73章   秦尚这晚没能回家。陪着苏春桃住了一晚上的院。   裴冀丁打来过几个电话,在苏女士幽怨且凌厉的注视下,秦老板叹了口气,挂掉了电话。   苏春桃的病没什么大碍,只是身体虚,又一时气急了。   说白了,就是秦尚给气得。   医生拽着秦尚数落了大半天,看他的眼神就像看某个不管孤寡老人还回家拿钱的不孝子。   秦尚虽然冤枉,却老老实实低着头受训。   苏春桃半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双颊冒着不正常的红。这是气血上涌,还没缓过劲来得表现。   “妈。”秦尚进来,脸上有些尴尬,还有些踌躇。   他提着一兜早饭杵在那,三十岁的人像十六七做错事的孩子。   “吃点饭先。”苏春桃不理他,秦尚无奈地放下袋子说。   两个人僵持着,沉默着吃饭。   苏春桃不高兴,撇向秦尚的眼神里满是疲惫和荒唐。   秦尚也不知道怎么劝。   运筹帷幄了几十年,烧烤店多棘手的客人也对付过,到了亲妈这里,秦尚却举步维艰了。   和一个男人一辈子是他从没想过的。只是事赶事的,心思到了这个地步,自然而然也就做了选择。   他本想着瞒着苏春桃,一点点的往外露。而另一方面,秦尚也的确不知道他和裴冀丁能过多久。   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他也怕万一中途崩了,岂不是让苏春桃白承受一遭。   这种未雨绸缪听起来不太乐观,甚至有些惹人厌,但秦尚不想否认他的理智和自私。   只有孩子会无所畏地相信爱一个人能爱一辈子。   秦尚做了准备,但结果如何,能走到哪里,却不是他说了算。   因此秦尚说不出来他和裴冀丁在一起就一定会幸福的话,也给不了任何靠谱的承诺。   在苏春桃看起来,他做了件出格的事,并且没有任何正面的理由。唯一凭的就是“我喜欢他”,“我打算过一辈子”。   这些话都太空泛了,秦尚理解苏春桃,但也不愿意因为苏春桃而放弃裴冀丁。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这样对裴冀丁,不公平也不尊重。   秦尚心里想着,嘴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直等到苏春桃沉默地吃完饭,才开始收拾东西,并说:“下午再做个血压监测,今天正常的话明天再观察一天我们就回去。”   “回去干什么?早晚你还要给我气进来。”苏春桃抱着雪白的被子,   “妈……”秦尚提着垃圾看着病床倔强的苏春桃,说,“这事是我做得不到位,你别怄气,身体重要。”   “我怄气?秦尚,这事我就算心平气和地说,也是不可能。”苏春桃瞪着眼,一副说教的样子。   “妈!”秦尚喊了一声,提着垃圾要出门,“先不谈这个。”   烧烤店的生意还要做,秦尚带着苏春桃测完血压后几乎是逃离了病房。   裴冀丁早就在店里候着了,跟在李叔后面颠颠地收拾菜。   瞧见秦尚后“哎”了一声:“你回来了?怎么还带挂电话的,我差点拽着白汎去报案了。”   “昨儿家里人太多了,净在厨房忙了,没顾上。”   “哦。”裴冀丁答应一声。把菜码好后,跟着秦尚进了后厨。   他趁着秦尚脱外套的公司,摘下围裙猛地套在了秦尚脖子上,半个身体都扑在秦尚身上:“快!上工了!不然今天没盒饭!”   “又皮。”秦尚抱着人,让裴冀丁的手绕过腋下在背后系了个仇乎乎的蝴蝶结,“我没盒饭,你也没得吃。”   “我稀罕?”裴冀丁在他腰上打了一巴掌,“干好了请你吃大餐!”   他一副扩大款调戏良家妇男的劲,看起来欠的很,但又可爱得紧。秦尚整理好衣服,把裴冀丁抱了个满怀。   “干什么?”   “挑衅饭票。”秦尚拍着他的脑袋,在裴冀丁挠过来之前躲进了厨房。   炭火燃烧的噼啪声作响,和油脂爆开的声音一起,把厨房占满了。   裴冀丁在门口候着,外间桌子上放着秦尚的手机,一边响一边震动。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朝厨房里喊:“白汎的电话!”   秦尚手里沾着油和辣椒,前面还摊着一把一把的菜,没工夫搭理白汎,扭着头喊:“没空,你接着先。”   裴冀丁“哦”了一声,按下接通键。   那头的人显然没想过他秦哥正在厨房里忙,上来就热情的很:“回店里没?阿姨那边没大事吧?不行我明天过去,省得你家那位急眼。”   “……你说谁要急眼啊?”裴冀丁没想过自己接个电话就能被怼一顿,靠着后墙,有种额头青筋要爆的感觉。   “裴冀丁?”白汎特意看了眼屏幕,是秦尚没错,不是他老眼昏花。他咳了两声,心里把秦尚骂了个狗血淋头。   “没,这不是夸你俩恩爱呢吗!”白汎笑着圆场。   “少来。”本来占据道德高地的裴少爷翻了个白眼,脸却红了,摸着鼻子转移话题,“找秦尚有事?刚你说阿姨怎么了?”   “没,没,啥事都没!这不是关心阿姨吗!你俩赶紧干活去吧!我不打扰了啊!”   “诶,说清……”   裴冀丁话没说完,那边一声短促的“嘟—”已经响起。   白汎挂了。   裴冀丁莫名其妙,转眼正看到弯着腰看着他的秦尚,以及面前冒着热气的烧烤:“上菜了饭票。”   同时他伸出手,“手机给我吧,白汎什么事?”   “谁知道。”裴冀丁端着菜,送了个嫌弃的眼神给秦尚,“语焉不详,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正常。”   秦尚笑了,“不就说你一句要急眼,看给气得。”   “靠,听见了你还问?”   秦尚看他一眼,“我妈那边刚手术完,想着不能没人陪。白汎估计是问我这事呢。”   裴冀丁更嫌弃了,恶狠狠地问:“咋?我还能是什么当代恶老公,囚/禁你不让看亲妈?”   他张牙舞爪地炸着毛,看得秦尚想挼一把他鼓起的脸颊。   裴冀丁气呼呼地端着烧烤离开后,秦尚瞅了一眼发疯般的手机。   白汎发了十几条微信,控诉他的不靠谱。简直就是把兄弟往虎口里送。   在精准吐槽了他明知道要藏着还心大让裴冀丁接电话的迷惑行为后,白汎才正经地问。   【你白爷:还瞒着啊?纸包不住火,迟早要出事知道不?我劝你坦白从宽,俩人想想对策,实在不行假分手,等你妈同意了再说?】   白汎苦口婆心,对面安静如鸡。   他抱着手机等了老半天,猜得到秦老板赏来的一句话。   【卖烧烤的:不分。再说。】   态度坚决值得表扬。   但白汎对着这四个字两个标点看了半晌,没找出一点有用的对策来。   【你白爷:那你准备怎么办?就这么硬挺着?哥,不是我说,你这么冷处理可不太对啊。】   对面彻底安静了。   秦尚抓着一把孜然,洒出了苏格拉底的底蕴。   他沉着脸,心底也没数。   但是瞅见“分手”这两个字他就觉得不行,想都不能想。   冷处理是挺狗的,但是在秦老板看来,因为自己家庭问题就分手,哪怕是假的,都是个更狗的行为。   裴冀丁回来的时候正看见皱着眉的秦尚弯腰放铁盘。   他看着上面跟盖被子一般的孜然辣椒,抽着嘴角问:“老板,白汎怎么你了也别拿烤串撒气啊!这都是咱的家底!”   他磕着调料,在桌面留下了一片红棕的痕迹。   秦尚吐了口气回神,淡定的掂着调料袋子说:“口剪大了。”   裴冀丁瞟了一眼开口不大不小,还心细地剪了个小十字生怕撒多了的调料袋,腾出手伸进窗口拍了拍秦尚的手腕。   “小心唐荷一会来咬你。这人家研究了一周的剪口方式,就差去申请专利了。”   “送菜去,要凉了。”秦老板面不改色,放下调料袋子,催促道。   裴冀丁端起抖掉了大半调料的烤串,说:“得嘞!” 第74章   第二天秦尚起了个大早。熬了粥给苏春桃。   裴冀丁迷迷糊糊之间听见厨房叮铃咣当的响声,踢踏着一双拖鞋,趴在门边上看穿戴整齐的秦尚。   “这是干嘛呢。”   秦尚顿了顿手上的勺子:“起这么早?”   “老板,您这么大动静,我哪敢赖床啊!”裴冀丁揉着眼睛,朝厨房里面望。   蒸锅冒着气,是两碗虾仁蛋羹。   秦尚看了眼表起锅,说:“去睡吧,还早着呢。起来了热热吃。”   裴冀丁“嗯”了一声:“今天赶着去进菜?”   他看了眼还没刚过了一点六指针,接着感叹:“这也太早了。”   “那是你睡得太死了,进菜哪有不赶早的。”秦尚瞥他一眼,“赶紧回被窝去。也不怕感冒了,烧烤店不支持带薪休病假啊。”   “奸商,稀罕你那一天工资!”裴冀丁白他一眼,脑子一热冲进热气腾腾的厨房,在秦尚后腰拍了一巴掌,“老板都是我的人啦!不怕!”   他在外面晃荡了有一会,手拔凉拔凉的。秦尚反手握住,滚烫的温度让裴冀丁打了个哆嗦。   “婚前财产公证听说过没?老板娘也工资照扣。”   “靠!扣死你!等等,谁老板娘!”裴冀丁拍了一把秦尚的手,炸着毛被赶回了卧室。   离烧烤店打烊不过两三个小时,裴冀丁眼皮其实都是沉的,窝在床上很快就迷瞪了。   只是关门声响起时,下意识地爬起来去追寻那个骑着摩托的身影。   不需要去甜品店打工后,裴冀丁一下子轻松起来。   上午店里的活秦尚不让他动,一是进菜进货这些事靠脸,菜贩子和秦尚熟识就好办事。裴冀丁有那个心也办不成那个事。   还有一个原因说起来就有些矫情了,颠三倒四的生活习惯不是什么好事,三点睡六点起的日子过久了就习惯了,但对于裴少爷来说,实在是个挑战。   秦尚想让裴冀丁睡个好觉。   于是上午到吃饭这段时间,裴冀丁彻底解放了。   他有些日子没见苏春桃,前些天苏春桃住院的时候还天天招呼着他去家里。秦尚去聚餐前也提过几次。   裴冀丁想着抽时间去看一看苏春桃,只是一直忙着没闲下来过。   这会儿瞌睡跑了一半,干脆收拾收拾趁着有空解决这个事。   锅里的蛋羹滚烫,粥也才煮好,一碟调好的小菜放在饭桌上。   营养健康美味。   裴冀丁端了蛋羹,盛了半碗粥,有一瞬间的错觉觉得自己好像找了个贤妻良母。   独自去见苏春桃这个事裴冀丁其实心里有点打鼓。   但他有点自己的私心,想趁着秦尚不在谈谈苏春桃的口风。   领着人家工资还拐跑了人家儿子这种事听起来实在是有些不怀好意。但裴冀丁又觉得苏春桃那样温柔开放的一个女人,会不会他表现好点就接受他了呢?   思想工作做到七点半,裴冀丁算着苏春桃出去锻炼回家吃完了早饭,才拨出去电话。   “嘟——”“嘟——”的声音响了一会,最后“滴”的一声断了,传来机械女声,提醒他拨打的用户忙。   裴冀丁看了会手机,决定先斩后奏一回。   见家长这种事情裴冀丁从没试过,忐忑里面还带点紧张。   于是在半路意意思思买了不少水果和奶制品,大包小包的,和置办年货一般奔向了苏春桃住的小区。   裴冀丁在贴着福字的门前面停下,偷偷在走廊里晃荡了许久,深呼吸平静心态。   他做了不少预测,如果苏春桃在忙,他就放下东西就溜。如果要请他进去,就一定得绷紧了,省得说漏嘴。   门铃一声长一声短。   裴冀丁的紧张变成了疑惑。   苏春桃不在家。   苏女士打生病以后作息规律被迫严格调整,几点睡觉几点起床,什么时候吃饭都有一张医嘱规划着。   为了身体健朗,苏春桃一直按着医嘱来。   早上六点起来,出去走半个小时的步,然后回家做饭吃早饭。   这个点算起来应该是苏女士在家里泡茶追电视剧的时间。   电话打不通,人不在家,裴冀丁一下子就缩紧了心。   门铃响了十分钟后,隔壁的门开了。   “哎!小裴啊!”邻居大妈和苏春桃熟得很,连带着对裴冀丁也脸熟,“你怎么来了哇,你苏姨不在家,秦尚没和你说啊?”   “阿姨好。”裴冀丁看了看紧闭的屋门,说,“没,他没和我吱声。我苏姨去哪了这是?”   大妈叹了口气,和他感叹:“哎呀,你说说这,真是不服老不行了。那天秦尚来吧,家里应该是聚餐呢,上午都好好的,就下午突然就出事了。我是看着他把你苏姨抱下楼的。估计是不是什么急病啊。”   裴冀丁人傻了。   腿边的礼物堆着,和空荡荡毫无回应的屋子成了鲜明对比。   大妈看他愣住,估计秦尚瞒得紧,一下子也知道自己是多嘴了,赶忙安慰:“你也别急啊,秦尚没跟你说估计就是没大事。你苏姨之前还和我们聊呢,说这手术做完了,体力真是没以前好了。兴许没多大事,你别太操心。”   “知道了,谢谢阿姨。”裴冀丁答着,提溜着一手的东西不知道怎么办。   聚餐那天秦尚没回家,白汎和他说的时候他真是一点没怀疑。   可其实现在想想,因为聚餐就翘班这种事可不是秦尚能干出来的事。   裴冀丁下着楼,边走边想。   其实还不少线索,昨晚上白汎的电话,还有今天早上的粥和蛋羹。显然就是给病号的。   还有出门的秦尚,早晨摩托驶向的方向也不是市场。   也就是他心大,半点苗头都没查出来。   裴冀丁把大包小包扔在家里,打了个电话给白汎。   这事他不知道怎么形容,秦尚兴许是不想他担心。但是白汎都能帮他分忧,自己却被排在外面,这让裴冀丁有点膈应。   说不上多伤心,就是心里卡了根刺,细且长。不是严重的伤,但是一动就带点刺痛。   “喂?你竟然能给我打电话,找你白哥什么事啊!”白汎有点惊讶裴冀丁找在他头上,没有半点危机感的吓侃。   裴冀丁“嗯”了一声,带点深沉。   白汎突然就警惕了,果不其然他听见对面的人问:“阿姨是不是去医院了,秦尚还让你瞒着我来着?” 第75章   白汎脑子“轰”一下就给砸懵了。   裴少爷这次快准狠,连转圜余地都没给他留,白汎支支吾吾老半天最后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嗯”了一声。   “那个,你也别生气,就是,就是秦哥这是关心则乱,他不想你太担心!”白汎小心翼翼,生怕再抖落点什么出来。   “我没生气。”裴冀丁盯着一地的上门礼品发呆,说,“阿姨是怎么回事,严重吗?怎么突然就出事了?”   白汎还是断断续续的解释,说什么“老毛病”,“忙累了”。   但他少了点理直气壮和游刃有余,心虚得很,说话重一阵轻一阵,生怕裴冀丁听不出来他撒谎一样。   “秦尚带着她去哪个医院了?”   “这……就……就还是之前那个嘛……”   “房间号呢?”   “小裴啊……,哥管你叫声嫂子了,这事你秦哥让我瞒着的……”   “你们到底有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裴冀丁皱着眉,语气里不悦和委屈显而易见。   白汎卡壳了。   着苦差事落在他身上,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简直里外不是人。   秦尚这个做法白汎不认同,他觉着裴冀丁没那么娇弱,瞒的越久,事出的越多。但从自己另一半嘴里听见,和从朋友嘴里听见,明明白白是两个感觉。   “你说你倔什么。”白汎头疼。   裴冀丁倚着鞋柜,心里堵着。他就奇了怪了,生个病的事,能把他累到哪去?   他一沉默,白汎更煎熬了,认命般说了一串数字。   裴冀丁说了声谢谢,把白汎整得愧疚感爆棚,只想把秦尚揍一顿解气。   “白哥,你别和秦尚说我知道的事。”裴冀丁的倔劲上来了,他觉着这事不对劲,就非得去看个明白。   “……小裴……”   “你和他说了,咱俩就没朋友做。”   “……”   白汎头昏脑涨,被小少爷决绝,且孩子气的话给整懵了。   他开了半天口,想说不至于,又觉得没什么立场。   人俩感情的事,偏偏逮着他一个祸害,裴冀丁被瞒得挺惨,但秦尚那边也难受得很。万一闹出什么来,苏春桃再出个好歹,这出戏可真是有够看的。   但他千想万想,也不敢和裴冀丁说苏春桃是被儿子成了同性恋这事给气晕过去的。   裴二少看着厚脸皮,实际上一颗心敏感得很。而且怎么说也就是个小孩,白汎吸着气,觉得头疼。   “少爷啊!你为难你哥呢是吗……”白汎嚎着,“那这样,我不说,但是你先给秦尚通个电话。咱们有商有量,他也是考虑你。”   裴冀丁提着水果,身子已经动了,嘴上答应得利索极了:“行,没问题。”   白汎心惊胆战挂了电话,最后在心底不断默念着“对不起”还是给秦尚发了条信息。   裴冀丁很快就找到了对应的病房。   他去时,秦尚正扶着苏春桃去卫生间。鬼使神差般的,裴冀丁一个转身躲在了楼道里。   跑这里来就凭着一股子莽劲,觉着这点事秦尚瞒他真没必要。   可人到了,气焰又消了。为这点事他来兴师问罪,也是挺没意思的。   裴冀丁躲在墙角等着秦尚又扶着苏春桃进病房,才做贼一样提着大包小包躲在了门边。   病房门上有个玻璃窗,裴冀丁不敢靠近了,于是躲在门边,竖着耳朵偷听。看起来有点猥琐。   好在大中午的,病房没太多人。有护士路过,他就笑笑,轻声说:“等人。”   秦尚是做了午饭来的。医院的病号饭营养足,但味道一般。苏春桃受了不少气,秦尚有点愧疚,不敢再亏待他一点。   苏女士通情达理的时候是真的通情达理,但固执的时候,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秦尚陪了两夜床,每一次提起和裴冀丁的事都是落败,被他妈说得一道一道的,最后只能避开话题求饶。   而苏女士是个行动派,他清楚嘴炮打动不了秦尚,昨晚上大半夜拉了一帮姐妹,整得像个战斗群。专门针对秦尚的婚姻大事。   她喝着排骨汤,撇头看见板正地坐在凳子上的秦尚,说:“一会你阿姨给你推个名片来,她侄女,前些天刚回国,托你带着熟悉熟悉国内。别忘了加好友啊。”   哪来的侄女回国还要找个专人陪着去熟悉国内的。   苏春桃言下的意思不能再明显了。明摆着拖秦尚去相亲。   秦尚反应了一会,眉头皱得死死的。他没想到苏春桃给他来这招。   “妈。我不去。”秦尚觉着这事不能让步,再不敢触苏春桃的眉头也得说话,“对象的事我有想法。您不能硬来。”   “你那是对象吗!?”苏春桃的声音高了半度,看了眼秦尚,压根没听他话的意思,“这姑娘国外留学,读得博士,和你年纪相仿。你俩小时候还见过,家里条件和咱们也差不多。这周末你休一天班,带人家吃个饭……”   “我说了我不去。”秦尚打断苏春桃。   和固执的人讲话讲不明白这种感觉,是无力,也是厌烦。   秦尚强硬了一句话,又赶紧软下来。   “我又不喜欢人姑娘,强扭的瓜不甜,您别操心了,我吃不了亏。”   “秦尚。我和你说了,你搞这事就是不对,是在犯错你知道吗!我不跟你吵,按理说现在要自由恋爱,但老一辈的经验有老一辈的道理。这个事我绝对不同意,其他的人只要是个女的你爱喜欢谁喜欢谁!你要真想和个男人过,把我气死了再说!”   “妈!”秦尚听不得那个字,对苏春桃又没办法。   苏女士向来语出惊人,又没顾忌,是个软硬不吃的脾气。   她一紧张就气得脸泛红,一个人在那憋着生闷气。胸膛起伏的快极了。   秦尚怕了苏春桃,赶忙去顺着气,但抿着嘴一句话都不说。   苏春桃被秦尚的手抚着背,没一会儿眼圈红了:“秦尚啊,你去,听见没,你得去。你不能这样下去,你爸知道了要怪我啊。怎么你就成这样了呢!”   泛红的眼圈和里面快要滴落的水珠子把秦尚吓傻了。   他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他能把他妈给气哭了。   苏春桃是真伤心了,怕,也没底。   秦尚杵在一边,浑身都发冷。他拍着苏春桃,跟战败了的将军一般,做出了无奈又绝望的妥协:“行,我去。”   他这边说完,从兜里掏着手机,微信有几条新消息。   最前面是苏春桃说的阿姨推来的名片。   下面一条是白汎发来得。   【白汎:纸包不住火了,你注意啊!不是哥们不给你兜,实在是裴少爷这次战斗力太强,招架不住。】   秦尚心里一跳。   恰逢病房外面有一阵小骚乱,年轻的护士“啊”了一声,担忧地说:“先生您东西到了,我帮您收拾。”   隔着病房门,洒了东西的人似乎在小声道歉。   秦尚顺着玻璃窗往外看,正瞧见小半张熟悉的脸快速划过,然后消失在门外。   塑料袋带起的风声隐隐约约传进秦尚耳朵里,他愣了片刻,“哗”地站起,显得慌张极了。   苏春桃还不明就里的,抬头看他:“怎么了。”   秦尚抿着唇,说:“没事,我出去一趟。”   他慌慌张张开门,细长的走廊里有来往的医护人员,有送饭的家属,有忙碌的外卖小哥。   唯独找不见一个裴冀丁。 第76章   秦尚有一瞬间慌神,抓着护士站的护士姑娘问刚刚病房外面是不是有个男生,往哪去了。   护士“啊”了一声,对裴冀丁有印象。   她指着走廊尽头说:“下楼了吧,也不坐电梯,提着一堆东西就回去了。”   秦尚说了声谢谢,往楼梯间跑去。   中午的住院部人不多,楼梯间空空荡荡,秦尚扒着栏杆往下看,在要下楼去追裴冀丁的时候停下了。   拐角栏杆缝隙间,他看见一个身边堆着塑料袋窝在墙角的男生。   裴冀丁抱着膝盖团着,想非主流偶像剧里受欺负的女主一样。   秦尚一面好笑,一面又心疼了。   他走进了戳着裴冀丁胳膊:“你说你,来干什么,净找气受。”   裴冀丁偏了下头,拿后面的发旋对着他。   秦尚没辙了。   他最不会哄孩子,更何这次是他理亏,只能蹲下去和裴冀丁的后脑勺干瞪眼。   裴冀丁拍掉小心翼翼搭在他胳膊的手,说:“来找我干什么,不赶着去相亲呢吗。”   “冀丁……”   裴冀丁就跟响了一下的炮仗一样,又哑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不适合说话,一开口就阴阳怪气的,净膈应人。   既不解决问题,也不化解矛盾,纯粹怄气。   裴冀丁不想这样。他后错着身子站起来,脚尖踢着地上的塑料袋,“给阿姨带的,别浪费了……我先走了。”   他说着绕过秦尚,想下楼。   没走下楼梯,手就被拽住了,秦尚死握着他的手。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   苏春桃是个无解的难题。   裴冀丁感觉握着自己手的力量又松了,心里说不上来的有点意料之中的失落。   “等我晚上回去。”   裴冀丁没点头也没表态,一点点下着楼梯走了。   秦尚在楼梯间站了好一会,只等着楼道传来的脚步回声消失得一干二净,才提着地上的东西回了病房。   苏春桃还半躺着见他提着东西,问:“干嘛去了?进货啊!”   “没。”秦尚把东西放下,顿了一会说,“白汎来送得东西。”   “送这么些这干嘛。”苏春桃“哎”了一声,埋怨地说,“小白也是,你回去和他说下回这样阿姨要生气了啊!”   秦尚笑也没笑出来,满脑子裴冀丁。在病房坐了没一会就找借口回去了。   即便如此,他也没能回家。   烧烤店的事不能耽搁,做生意三天两头打烊就是不想赚钱。李叔三催四催的,秦尚不好撂挑子不干。只好骑着摩托先去了烧烤店。   店里就李叔一个,秦尚左右找了半天也没看见裴冀丁。   唐荷来上班时还问裴冀丁去哪了,转眼看见他老板黑着脸,顿时噤声了。偷偷摸摸地给裴冀丁发微信,问他是不是翘班了没请假。   彼时裴冀丁关着窗关着门,连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的。   手机的亮光在漆黑的屋子里格外显眼。   裴冀丁对着唐荷的疑问,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最后抠了半天键盘,打了一句:“请假了,你别搭理他,他更年期。”   那边唐荷对着账本,斜眼看见微信差点没笑出声,克制不住地打量低气压的老板。   裴冀丁回完信息就脑子一片空白。   同性恋这个事在长辈那不好过关他是明白的,但他没想过真轮到自己身上,原来是这么个情况。   苏女士战斗力极强,行动力高,人脉广,且没人敢硬抬杠。   裴冀丁理智上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理解,但又忍不住想,男朋友还得每天去相亲找对象的恋爱谈个什么劲呢?   秦尚那句“行,我去”在他这就跟丢进深水的鱼雷一样,从里到外都毁得遍体鳞伤。   如果不是他去找了苏春桃,发现不对劲,然后又问了白汎,秦尚是不是就一直瞒着,还要背着他跟个从外国回来的女博士出去约会。   这事想想就糟心,跟秤砣砸了脚一样,不疼都不行。   他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本来早晨起得就早,一天又接受了太多冲击,累得不行。   等门外面钥匙声哗啦哗啦的响起时,裴冀丁才迷迷糊糊睁眼。   他看了眼手机,三点四十。   秦尚回来了。   裴冀丁揉着眼睛,呆在床上,不太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门外面的脚步声逐渐逼近,秦尚在门口呆了一会,敲了敲门:“睡了吗?出来聊聊?”   深夜的寒气重,客厅一天没有人气了,凝滞的空气都带点冷冽。   在外面吹了大半天的风,秦尚身上也不暖和,坐在沙发上,跟尊佛像一样严肃。   他们确定关系不过没几天,糖葫芦外面的米纸刚融了一半,坏山楂的苦味和酸味就沾上了舌尖。   裴冀丁找了件外套套上,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   “忙一天了,没怎么睡吧,早点睡去。”他靠着副卧门,不凑近,眼睛也不看秦尚。   “不困。”秦尚说,“想跟你好好聊聊。”   “那天医院外面,就我丢手机那天,我妈下来找了,要还手机。”秦尚没说完。   裴冀丁却明白了。   苏春桃看见秦尚落在病房的手机,就想趁着人没走远下来送。结果刚出医院门就看见他儿子抱着一个男人亲来亲去。   这事是后来秦尚和苏春桃差点吵起来时候发现的。苏春桃嗓子发紧,瞪着眼质问他是不是以后就要天天在大街上和个男人卿卿我我。   那时秦尚愣了一下,才想明白窗户纸被戳破的罪魁祸首来自哪里。   裴冀丁想明白事情,眨巴了下眼,不知道说什么。   那天医院外面的吻其实美妙极了,那是他的一时冲动,还有逐渐放开的占有欲。   哪成想那么一次,就被苏春桃抓了个正着。总不能以后都夹着尾巴,形同陌路,那挂个男朋友的头衔有什么意义呢?   秦尚胳膊肘撑着膝盖,弓着背说:“我妈一辈子没多大梦想,就盼着我能成家立业,她的态度不会太好。这些我有预料。这事我没告诉你,是不想你掺和进来。”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收拾收拾去处对象,圆你妈一个儿孙满堂的梦?”   “冀丁。我从没想过要委屈你。”秦尚抬头看他。但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   手心手背都是肉,苏春桃的身体经不起大起大落的情绪,秦尚只能迁就,越往前走越没路。   裴冀丁撇过眼神。   他可能有些无理取闹。   这事他也拿不出一个好的方案,但越听心里就越气。   明明心里放着这个人,转头还要去找个女人谈对象,这算个什么烂事?   “明儿我找阿姨说清楚去。”裴冀丁的背离开了门梁,“喜欢个男人罢了,又不是杀人放火,他妈的至于吗!”   “你去干嘛?去了吵一架,一个进手术室,一个回家?”秦尚拦着他。   “那你想怎么着?”   裴冀丁气急了,瞪着眼睛。他恨不得能和秦尚痛痛快快吵一架,两边都舒坦。   站在面前的男人只皱着眉,抿着唇,除了不认同地看着他以外,什么也不做。   裴冀丁觉得自己扛不住,扛不住这样的眼神,也扛不住这样的事。   怪就怪他不知道早点跑,爱上了个直的还腆着脸在人身边赖着。真是丑媳妇见了婆婆,早晚被打出门来。   裴冀丁扭着脸,深吸了口气说:“你说你要怎么办。秦尚,我也不是无理取闹的疯子。你要去找女人就直说,别吊着我,都不舒坦。” 第77章   裴冀丁难堪或者生气的时候不爱对着人说话。   声音是带着火的,人却不是。   偏过的半边脸被头发盖了大半,脸颊会变得苍白,上面点着点红色。   打许久之前开始,秦尚就没见过裴少爷生气的模样了。   从以前那个破烂家庭出逃以后,秦尚乐得看裴冀丁笑,看他学着干活后得意洋洋的表情。   秦尚本想着和裴冀丁表白了,就一定让他开心,把小时候丢的东西都找回来。   现在看来,他挺失败的。   裴冀丁等了半天回话,但秦尚只是单纯的站着,身子僵成了雕像,嘴紧抿着。   沉默比肯定的回答更能说明问题。   裴冀丁深吸一口气,朝秦尚点点头,转身回了副卧。   门装在门框上发出“砰”的巨响。   秦尚追上去差点没被撞着鼻子,紧接着里面一阵咔啦咔啦的锁门声。   裴冀丁把门反锁了。   秦尚拧了把手,敲了两下门,话还没说先被里面带着颤的吼声给打断了。   隔着门板,裴冀丁的声音不太真切,沉闷,还断断续续的。   裴少爷锁好了门,顺带踢了一脚门板,巨大的声响盖过了秦尚的敲门声。   “给老子滚,越远越好!找你的归国女博士去!”   门外面安静几分钟。裴冀丁团在床上,觉得心里揣了一块石头,见着秦尚也不开心,见不着秦尚也不开心。   紧接着外面钥匙磕碰门锁的声音响起,裴冀丁别过头,背对着推门进来的秦尚。   秦尚把钥匙揣进兜里,挨着裴冀丁坐了下来:“副卧钥匙在我这儿呢,想让谁滚?”   他话不客气,但语气温柔得很。跟只拉下脸来讨好配偶的雄狮一样。身子紧挨着裴冀丁,也不招惹他,就这么坐着,等裴冀丁愿意搭理他。   裴冀丁感觉秦尚进门的时候心就凉了。   他像极了占着别人家屋子瞎闹腾的疯子。不占理还丢面子。   “瞒着你这事是我做得不对。”秦尚瞅着裴冀丁平复了点,攥着人的手说,“我没考虑周全。喜欢男人这事我没觉得不对,但是老一辈人不好接受。我妈这边我想过不少,最稳妥的就是瞒着,后续一点一点告诉她。”   裴冀丁挣动了一下,但秦尚的手劲比他大多了,最后干脆不动了,硬着身子听着。   “这事出得突然,让我妈一下子接受不可能,她身体又不好……”秦尚说着顿住了。   他觉得这些话,虽然说得是事实,但显得实在无力极了。   苏春桃这边要顾及,那裴冀丁呢?   人小孩什么都没做。还攥着颗真心等他呢。自己画了张大饼,最后事情搞砸了,反过来要裴冀丁理解,受委屈。   这不是有病吗?   秦尚叹了口气,半抱着裴冀丁,突然有种累狠了的无力感:“我考虑得太多,想两边都瞒着,自己去解决。但事实证明,我不是全能的,不是所有事都能做对。这事是我自私了,处理的不合适。”   “相亲我不会去,但是我妈这边,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我在努力。冀丁,我没想过要去找个女人应付我妈,这对你还是人女孩都不负责。”   秦尚的胳膊锁着裴冀丁,力道大得吓人。他心里忐忑,不知道怎么表达。   秦老板也是现在才发现,嘴笨这事原来还能轮到他头上。   裴冀丁低着头,气劲消了以后,心还是堵着的。抱着他的秦尚跟头受伤的狼一样,看起来还有点可怜。   “我妈那边我去解决。慢慢磨,总能过去。我不想委屈你,但我也两头难办……”   裴冀丁动了动脑袋,头发擦着秦尚的鼻尖。他闷闷地打断秦尚说: “你去吧。”   “冀丁……”秦尚皱着眉,下意识锁紧了人,怕人跑了。   “我没说气话。”裴冀丁有点委屈,窝在秦尚怀里,不想动弹了,“你不去,阿姨那边怎么解释?没有这一次,总归还有下一次。我没事,我就是不喜欢你瞒着我。”   裴少爷的没事过于口是心非,话卡一半,好像要咬着牙狠狠心才能说出来一样。   秦尚的心一瞬间跟揪紧了一样。裴冀丁越通情达理,他就越愧疚,“我明天推了去。妈那边我去解释。”   秦尚抱着人,只想把怀里的小孩揉在身体里。   裴冀丁心里的疙瘩该有还是有,但是他左想右想,实在找不到化解的办法。   听见秦尚说不去了,本来想回一句阿姨也得让,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说去找苏春桃其实就是气话,真见了躺在病床上的女人,他才真的会怂得逃出病房。   但退一步不代表把男朋友推出去和别人约会这事不触及他的底线。   裴冀丁怎么想都觉得不行,拍着秦尚的胳膊,趁松开的一瞬间扭身啃在了秦尚的唇上。   跟野猫捕食一般,狠厉里带着强势的占有欲,像标记所有物一般咬着。   等舔够了唇,又得寸进尺地伸舌头。   秦尚愣了一瞬就安静接受了,手护着裴冀丁,生怕他掉下去。   等吻到要窒息,裴冀丁才松开秦尚,一双眸子盯着他和看上了藏羚羊的猎豹一般。   裴冀丁喘了一会儿,嗓音还是发紧得沙哑,黏黏糊糊地响在秦尚耳边。   “我们做吧。”   就跟烟花在脑颅里炸开一样,秦尚愣了好久,才明白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裴冀丁却像是做足了决心,在他怀里一刻不停,上下其手的。   脸红得像个毛头小子,动作却一点不吝啬。   “等……别闹了。”秦尚抓着他的手,一时之间脑子里跟灌了浆糊一样,转不过弯来。   “我没开玩笑。”裴冀丁被他推着,脸也红,但豪气极了,膝盖顶着秦尚的小腹,挑衅道,“是不是男人?装柳下惠啊?”   秦尚都给他气笑了,一时之间没拦住,让裴冀丁兜头给扑倒了。   秦尚拍了拍裴冀丁的腰:“家里什么都没有,纯洁得很,来不了。”   身上的人顿了一下,蔫了。   正是凌晨,秦尚一天没休息好,眼下一片乌青。真要去24小时店里买了东西回来,太阳都要升起来了。   裴冀丁看了他半晌,觉得自己要是真做下去,去店里就得被人怀疑秦老板是不是糟了什么折磨。   “好吧。”裴冀丁嘟囔了一声,大慈大悲放过了秦老板。   但秦老板一身的腱子肉,富有弹性且线条优美,裴冀丁没忍住多挼了几把。抱着人胳膊,手还拍着秦尚的腰:“那你早点睡,我和你一块去进菜吧,好学着点。”   “不慌。”秦尚瞧着身边隐藏了失落的裴冀丁,没忍住就又把人抱住了。   他凑在裴冀丁耳边说:“真的来不了,来点别的。” 第78章   裴冀丁一觉睡到了下午。   起来时手上仿佛还有黏腻的触感。他握了握拳头,炙热的温度残留了没多少,但依旧让他脑子晕乎乎的。   裴少爷二十年的经历比不过秦老板三十岁的沧桑,连自我帮助这件事都生疏一些。   昨晚的细节在脑子从昏沉走向清醒的过程中一点一点被回想起来,于是自诩身经百战的裴少爷忍不住攥紧了被子,脸红了。   两个人自然没有做到最后,就是单纯的用手纾解了一下。   但是秦尚看起来衣冠楚楚的,非要凑在他耳边说些有的没的,段位显然比裴冀丁高多了。   火烧着了纸这件事让白汎忐忑了一晚上,第二天开着车直奔烧烤店,在大院外面踌躇不前,就怕看见两个当事人,但又放不下心。   下午的烧烤店在备菜,李叔蹲在门口穿串,看见了鬼鬼祟祟的白汎,叫住了他:“哎!找秦尚啊?在里面忙呢,站着不累啊,进来坐。”   白汎被抓了个正着,挺着身子应了一声,走进了大院。   他左顾右盼的,瞅了半天没见着另一位当事人,于是小心翼翼的朝李叔打听:“小裴呢?没见人啊。”   李叔笑眯眯的,朝他身后一伸下巴,“你后面呢。”   裴冀丁刚才在院子里收拾东西,正搬着一摞杂物回店里,直起身就遇见了扭过身子极其尴尬的白汎。   “啊,你在店里啊,和秦哥……没事吧……”白汎干笑两声,硬着头皮问。   裴冀丁愣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他是问什么,随即就不可抑制地想起来昨天不怎么好的经历,还有今早上蚀骨如麻的感觉。   白汎看着他脸上先是发青,然后慢慢变的微红,更摸不透昨天到底怎么了。   但是既然都还能来店里,那就应该是后果不严重。   裴冀丁想摸鼻子,但手上抱着东西,于是撇过小半边脸,说:“没事。”   那模样看起来委屈里还带点纵容。白汎一下子心疼了。瞬间抛弃至交好友站在了裴冀丁这边。   秦尚备着菜就被白汎抓着胳膊扯到了一边,言辞狠厉地数落他知情不报,毫无人性的错误行为。   保鲜柜里还有一半的不锈钢盘是空的,白汎这边滔滔不绝,最后以:“阿姨身体是肯定要顾虑的,但你可不能亏待人少爷。你要是违背伦常去当什么妈宝男,渣男的,兄弟我一定第一个看不起你!”   “我亏待不了他。”秦尚云里雾里,说着就要出去收拾东西。   刚动身子就被白汎扯了回去,看他的眼神更加恨铁不成钢,就跟他做成了什么抛妻弃子的坏事似的。   “我觉得人裴冀丁挺好的,以前那是有偏见,以为人不务正业,但实际上是个蛮踏实的小孩。生病的时候还帮了不少忙,你反正自己掂量掂量,别把人一片真心给糟践没了!”   “……”   秦尚手上抓着一颗娃娃菜,皱着眉瞅白汎:“昨晚上吃错药了?”   “忠言逆耳!”白汎跺着脚,“别天天看着人嘻嘻哈哈的你就不重视啊!你是不是委屈人少爷了?”   “……”秦尚探着头去看裴冀丁,人小孩正勤勤恳恳地收拾院子,和李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他瞧了半天也没看见有哪里不对劲的。   “刚我问你俩有事没,人都青脸了知道不!一看就是你干了什么!”白汎咬牙切齿,脑子里已经脑补了一出狗血大戏。觉得秦尚一定是光顾着苏春桃,委屈了裴冀丁。   秦尚愣了一会,仔仔细细想昨天的事。   裴冀丁的确做了不少让步,连让他去相亲这事都同意了。但后来两个人聊得也算通透,要真要说他干了什么不人道的事……   那也只有压着裴少爷在床/上用五指姑娘互相亲密帮助了一下。再多的步骤他一个都没敢做。   白汎瞧秦尚不说话了,好像在回想什么,脸色变得莫名,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老成地拍着秦尚的肩膀:“秦哥,坦白从宽,交流能处理大部分事情。你可别在感情上犯浑啊!”   举了半天的娃娃菜最终魂归白汎慌乱地手掌心。   秦尚面无表情扔掉了菜,指使勤勤恳恳的谏臣:“帮着备菜去。”   白汎握着娃娃菜,在秦老板后面嘀咕:“恼羞成怒,这绝对是恼羞能怒!”   这边白汎误会了什么,裴冀丁可不知道。   但一下午对方的眼神就一直在他身上看着,还总是以一种怜爱,愧疚,叹息的态度。盯得他浑身难受。   白汎有了自己的事业后,也很少来烧烤店了。   今天虽然不是什么节日,但来一趟不容易,众人就支了小摊。   李叔要养生,早早就回家去了。于是小桌就剩白汎,裴冀丁和唐荷。   桌子支在秦尚的炉子边,给客人送菜品方便,取菜也方便。   守着厨子不愁吃。裴冀丁可算是体会到了。   别说秦尚对他还有愧疚,今天是可劲的宠,就连白汎都奇奇怪怪的。一个劲地问想吃什么,要孜然还是辣椒,然后跟款爷一样把签子扔给秦尚,指使人干活。   秦尚一个店老板,彻底成了被压榨的小苦工。裴冀丁拦着白汎,白汎就回神来拍着他肩膀,瞥了一眼秦尚说:“不怕,哥给你做主!”   怕的哪门子事,做的哪门子主裴冀丁是不知道了。   他趁着白汎去送菜的空档问秦尚,秦尚瞧着他,突然就有了的欺负人的性质。   “今儿白汎问你昨天的事了?”   裴冀丁愣了一下,说:“啊,是。”   秦尚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看着看着裴冀丁就懂了。   他扭头看看白汎,脸红了,这人不会以为秦尚把他给……了吧!   裴少爷的思想照着不太正确的方向歪了那么一下,就犹如脱缰野马一样回不来了。   掌管烧烤炉的秦老板可不知道这里面误会大了,只是瞧着裴冀丁呆愣的模样,然后双颊泛着红地落荒而逃,觉得可爱极了。   裴冀丁深吸了一口气,在白汎殷勤的拿着烤好的菜品走过来的时候,有一种想把串羊肉的铁签子扎进这位脑子里的冲动。 第79章   这场饭局大部分各有心思,只有白汎最亢奋。   酒喝多了后就一趟接一趟的去卫生间。   唐荷中途就回家了,秦老板当完了苦工还得兼任收账小妹,忙得脚不着地。   裴冀丁一个人守着摊,没想白汎的电话响了。   他看了眼手机,显示着“比亲妈还亲”,也不知道是谁,于是扯着嗓子喊:“白哥,你电话!”   “帮我接一下!说一会打过去!”   裴冀丁应了一声,摁下接通键,刚要说话,那边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小白啊!”   是苏春桃。   裴冀丁抓着手机不知道怎么办了。他又不能说自己是裴冀丁,不然要把苏女士给呛死,于是压着嗓子说了句“阿姨。”   苏春桃是有事才打得电话,一时之间也没听出来对面的人不是白汎。   “小白,阿姨找你有点事啊。你程姨知道不,那边有个侄女,刚从国外回来,家里人也急着找对象呢!你阿姨一寻思这不刚好吗?人孩子两个看不看对眼不说,有个认识的机会也没什么。”   “但是秦尚这边有点消极对待,你帮着招呼一下,跟着秦尚去看看,帮忙物色物色。”   事情发展过于神奇,裴冀丁握着电话不知道作何反应,他“啊”了一声,苏春桃那边以为他要拒绝紧接着说。   “你别跟秦尚一样不明事理跟我说有的没的啊!这事就这么定了,回来好不好的你也给阿姨说说。指望不上你秦哥,就指望你了啊!”   说罢苏春桃慌乱地挂了电话。   显然这个事她干得也不是多得心应手,还有些不好意思。   裴冀丁举着断线的手机,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秦尚收完了账回来看他呆着问:“怎么了?谁的电话。”   “白汎给你妈的备注怎么是比亲妈还亲啊!”裴冀丁抿着唇,最后感叹,“太坑爹了!!”   “我妈?”秦尚皱眉,不知道苏女士又出了什么新战术,“她打电话来干什么?”   裴冀丁整合了一下信息,深吸一口气,简练且精准地表达了现在的状况:“总的来说,你妈让你现任男友给你相亲对象把把关”   秦尚:“……”   苏女士的行为简直毫无章法,就跟急病乱投医一样。   秦尚被裴冀丁的活折腾得没绷住,差点笑出声来,但反应过来就不怎么高兴了。   白汎出来听完了前因后果,觉得脑袋又疼了。   他真是得上辈子造了多大孽,这辈子净插在人小情侣,母子之间,做双面间谍。   他朝裴冀丁摆着手:“这……这事我可不管了,你俩看着办吧!!”   说完他抓着手机就要开溜。   秦尚皱着眉说:“我找我妈说清楚去。这算什么事。”   “哎!你说了有用吗?别再给人气病了。”裴冀丁拦着他,他到没觉得多膈应,就是觉得有点荒唐,还有点啼笑皆非,“或者你跟我说说,有别的更好的处理方式?”   裴少爷向来不是怕事的人,就算当初脑子有病消沉了一段时间,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这点本事也还是会的。   苏春桃的心思好猜极了。一个传统了一辈子的女人,能接受儿子是个同性恋就怪了,更何况儿子对象还是个没权没钱,之前还花天酒地的混混。   所以裴冀丁对苏春桃没多大怨言,但是对要如何转变苏女士的想法他也是没辙。   “那也不能……”秦尚卡了一下,想起了白汎说得‘委屈人少爷’,又觉得这话有点像对待小媳妇,不合适。于是思索了下,“净让你退让。我不想你一直迁就我妈。”   裴冀丁心里舒坦了不少,踢着秦尚的小腿肚子说:“看给你气得,至于吗?不就是陪男朋友见见相亲对象吗,去就去呗。人姑娘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呢!”   “人姑娘看不上我,你看得上我。不就代表你眼光不怎么样?”秦尚看他一眼,有点气这小孩没心没肺,又或者是气他丁点不心疼自己。但是转回来又知道人这么受委屈就是为了自己,就又难办了。   裴冀丁没话了,瞪了半天眼说:“可不是,我眼瞎了找上你。”   这种幼稚无比的吵架计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秦尚不搭理,裴冀丁还觉得自己赢了一轮嘚瑟得很。   本以为相亲这事是个插曲,秦尚这头还寻思着怎么去和苏女士对战,那边裴少爷到是对相亲这事上心了。   三天两头找着秦尚问人姑娘的情况。   年龄,长相,家庭情况。搞得要处对象的是他裴冀丁一样。   秦尚举着沙发上被扒拉出来的一堆衣服,脑仁疼,“我都不知道家里养了条哈士奇,你这是拆家呢?”   “边去,你才哈士奇!你还拉布拉多呢!”裴冀丁举着一套衣服在秦尚身上比划,“相亲啊!人学历女博士,还是海归,看照片长得也不赖。家庭经济情况又比你好。你这不捯饬捯饬,出去太丢人现眼了!”   “……”秦尚接住裴冀丁扔过来的衣服,“你很想我们门当户对,然后看对眼?”   “呸。把自己男朋友往别人手上推,我是傻子?”裴冀丁翻了个白眼,“这身,这身不错。”   他拿了套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扔给秦尚:“换上给爷瞧瞧。”   秦尚举着这身不知道哪个年头的衣服,并不太想尝试。他眼神瞟着柜子里挂着的唯一一套西服,意图明显。   裴冀丁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不动声色挪了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别告诉我你背着男朋友去相亲,还要穿告白那天的衣服。”   “……没有,你想多了。”秦老板惯会察言观色,心虚地换上了衣服。   衣服的年头确实有点久,裤腿和袖子都短一截,穿起来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骚包感。   裴冀丁见着脸色奇奇怪怪的秦尚,也是一愣,然后倒在沙发上笑疯了,还举着手机非要拍照留念。   最后秦尚顶着压力换完了大半个衣柜的衣服,折腾到天大亮,在手机里留下了几十张纪念照。   裴冀丁起初还出于一种打扮男友的乐趣,到最后已经是哪件衣服羞耻,哪件幼稚就逼着秦尚穿哪件了。   一直玩到早上才选出一身合适的衣服。纯色内搭夹克加收腿休闲裤,还挺有江湖气息。   裴冀丁玩够了,窝在沙发上拿膝盖碰秦尚的膝盖,“我是不是有点玩疯了?”   客厅茶几,餐桌,凳子。但凡有空的地方都堆满了衣服。丧心病狂的是,其中有几件明显是很有年头的孩子的衣服。   秦尚换衣服换的满头大汗,一听这话,心软的一塌糊涂。他把裴冀丁揽在怀里,说:“挺好的。”   裴少爷发泄的方式温和无害,秦老板顿了一会,把人搂得又紧了点:“相亲我可以不去。你不用总想着我妈。我可以为我的感情负责。”   “我还馋着过年的炖排骨呢。”裴冀丁撇了他一眼,有气势极了,“你为你的感情负责,你为我的排骨负责吗?”   “贫个什么劲。”秦尚说着他,心里却不舒服。   她妈这事做的有点过分。   无论是对裴冀丁还是对他自己。   秦尚抱住裴冀丁说:“就这最后一次,等过几天她检测完,我去和她说清楚。”   裴冀丁“嗯”了一声,“小心别又给阿姨气住了。”   “不会……”秦尚说着,心里开始盘算怎么把苏春桃的思想扭转过来。   他顿了会问:“我妈觉得同性恋可怕其实一部分是楼下阿姨给带的,她又天天查什么艾滋病,给吓坏了。”   “你说我给她发点同性恋的科普文章怎么样?”   裴冀丁愣了,看了一眼秦尚说:“我觉得你妈会把你拉黑。”   秦尚不是说着玩的,真的找了篇还算客观的文章发给了苏春桃。   裴冀丁拦都拦不住。   清晨,正是苏女士锻炼的时间,她没研究透拉黑这项高级操作。   但是很果断地赏给了秦尚两个字。   “边去。”   还是用语音发的。   把裴冀丁笑得前仰后合的。   “都说了没用了”   秦老板却不以为然,“有个辅助效果也行。” 第80章   相亲这天裴冀丁紧张得要命。   秦尚一大早就看着他忙前忙后,捯饬完自己捯饬别人。   裴少爷纸醉金迷的几年里,衣品和审美倒是没跟他漏了气的上进心一样一泻千里。   把秦尚整好看了,又觉得自己不能太差,不然比不上人海归博士生,总有种不服气的酸爽感。   裴少爷换了一套又一套衣服,秦尚坐在沙发上,品出了一股子浓烈的醋酸味。   两个人好赖没有晚点,准时到达了相亲的咖啡厅。   地点是人女孩选的,咖啡店装修精致,透露着一点少女心。更多的还是雅致。   裴冀丁落在两个人后座,随便点了点东西。   他的注意力不在吃的上面,两只耳朵恨不得竖起来好听清背后聊了点什么。   女孩气质很好,长得也很好看。花了淡妆,看见秦尚问了个好。落落大方的,有文化有教养极了。   秦尚其实有点不好意思,不是害羞的那种,而是觉得来这一趟注定了没结果。还浪费人姑娘一天时间。   女孩朝他笑了笑问:“后面是你朋友?”   秦尚愣了。裴冀丁也愣了。   卧底行动开始的第一个十分钟就失败了,显得实在很没面子。   秦尚尴尬地咳了一声:“我妈非要他来得,你别介意。”   “没事。其实这一趟我挺不想来得。”女孩说,“叫你朋友来做吧,自己一个人在后面藏着怪没意思的。”   裴冀丁也不好藏了,及其尴尬地坐在秦尚旁边,不知道说点什么。   “这么紧张干嘛,搞得我和三堂会审一样。”姑娘看他跟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打趣道。   裴冀丁倒不是怕人,而是他今天打扮的有点花枝招展。往那一坐,比秦尚还华丽几分。跟只争抢配偶的雄孔雀一样。   “我其实应该在微信里就说清楚的,不过前段时间还忙着个毕业论文。”女孩说,“相亲这个事对我来说挺不靠谱的,我不太想找男朋友。但是家里这边不愿意。”   她眨巴了眨巴眼睛,看着秦尚说:“我感觉你也没什么太大的欲望。早点说开了咱们都轻松。”   “我妈那边逼得紧,不来不行。”秦尚松了口气,说,“那就当交个朋友。”   “没问题。”女孩很爽快,他看了眼旁边的裴冀丁说:“老实说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小奶狗系的比较合我心意。我们也交个朋友?”   裴冀丁一愣,卡了半晌和女孩握了手说:“白汎……叫我白汎就行。”   假装白汎这事纯粹是裴冀丁灵光一现,生怕女孩回身来找他,还装着很不好意思地说:“咳,那个,我结婚了。”   女孩和秦尚的眼光一瞬间都看着他,一个惊讶,一个无言以对。   在注视中,裴少爷游刃有余,演技好的都要拿奥斯卡小金人了。他朝女孩笑着,无比自信地说:“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姑娘其实就是逗一逗他,一听着笑得不行,“那挺好,我连拒绝的理由都想好了。劳烦你朋友给挡个枪?”   秦尚点点头,毫不犹豫把白汎给卖了:“那麻烦你和家长说了。”   这场相亲因为朗无情妾无意就此告破。除了秦尚手机里多了个永远不会再聊的好友之外,唯一的损失就是白汎莫名其妙多了朵烂桃花。   其实这个结果秦尚一早就有预料。   姑娘哪里都优秀,优秀到他俩门不当户不对。明显人喜欢年轻点的知识分子,和他一卖烧烤的哪里谈得来。   晚上苏春桃打来电话询问情况,秦尚婉转地表达人姑娘没看上他。   苏春桃回来和老姐妹一通气,发现他叫了个白汎去,反到坏事了,一时也不知道作何感想。对这事也是绝口不提,省的在影响人白汎的家庭和谐。   裴冀丁回家琢磨了好久才回味过来,在沙发上用脚掌踩着秦尚的大腿:“靠,合着人没看上相亲对象看上陪着你相亲的对象了?”   秦尚看他一眼,没搭理他。   裴冀丁却变本加厉,嘿嘿笑着:“看来我宝刀未老,魅力犹存啊!”   “人逗你玩呢。”秦尚看他一眼,拍了拍在自己腿上作乱的脚丫子。只是他没发现自己语气里有那么一丁点的酸味。   裴少爷年轻,长得好看,品味也好。一看就不是什么小家子气的男孩。收拾收拾,的确很得女孩子喜欢。   一想到这,秦老板竟然生出了些危机感。   他拽了一下裴冀丁,一手握着裴冀丁胳膊,一手撑在沙发边上,把人困在了自己身下。   裴冀丁给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被沙发咚了……   沙发满共就那么大点地方,秦尚曲着的腿就在他胯边摩擦,小臂也也贴着脸颊,滚烫的很。   裴少爷没出息的脸红了。   秦尚凑得很近,等咬到裴冀丁唇肉的时候,身下面的人呼吸都挺停滞了一刻。   吻来得很自然,裴冀丁仰着头感受口腔里的侵略感,身体有些战栗。是兴奋的,也是紧张的。   沙发太窄,到后来裴冀丁人都扒在秦尚身上,总觉着自己下一刻要掉下去。   他不由自主的攀附取悦了秦尚,干脆伸手把人整个给抱起来。   “哎!”裴冀丁吓了一跳,然后有点害羞,再后来就是不要脸了。   他抱紧了秦尚,低头十分认真地问:“你买……那个东西了吗?”   秦尚走不动了。   显然是没有的,家里依旧干净纯洁,任何十八禁的小工具都没有。   裴冀丁拍拍秦尚的肩膀:“赶紧的放我下来,不安全的性/行为是不被提倡的知道不!?你不会要婚内强//奸吧!”   旖旎气氛给破坏得一干二净。秦尚想打小孩了。   裴冀丁脚着地,身子还有点软。   他其实也挺想做。但是第一裴少爷没做过下面的,就这么被压了还有点不甘心,眼瞅着情况不对就心虚了。第二,下面的要做之前不做准备根本不行,家里什么也没,他真怕做//爱做成了谋杀现场。   秦尚对这道理也懂,但还是没忍住把人抓回来揉搓了一顿。   恰逢电话响起,裴冀丁拧了个腰逃去接电话了。   他看了眼来电人,表情有点扭曲。   秦尚看他不对劲,问:“是谁?”   裴冀丁抿着唇,心情不太好地回答:“我爸。”   这两个字实在没什么好寓意。   秦尚皱着眉走到他身边。   裴冀丁表情不太好,对着响了半天的电话发呆,最后还是接了起来。   “喂?”   “冀丁?”   裴冀丁愣了,这个称呼显然不会是裴文德,他卡了半刻喊人:“哥?”   “是我,我手机没电了,拿爸的电话给你打一个。你在哪呢?”   “秦尚这儿呢,出什么事了?”   裴冀北顿了一会说:“爸住院了。脑血栓。”   这句话过后,电话两边都没了声响。   裴文德的身子骨一直很硬朗,拄着个拐棍也是图个样子。   这样一个人竟然会住院,让裴冀丁有点意外。   “医生说情况不太好,就算治疗情况良好,十年存活率也不高。这个事我觉得应该和你说一声。你不用放在心上。”   “嗯,在哪住院呢?”   “中心医院。病房号你知道,家里一直定的那个。”   裴冀北很快挂了电话,他那边似乎还忙着,环境里一片嘈杂的噪音。   裴冀丁抓着电话,心情复杂极了。   他对裴文德没什么感情,连因为血脉导致的对父爱的渴求也消磨殆尽了。   但真到了自己名义上的亲爹出了这种事,他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秦尚在一边听得明白,握住了裴冀丁的手。   良久,裴冀丁说:“我想去看看。”   “我陪你。”   “不用。”裴冀丁下意识拒绝,过后又有点后悔,于是埋着头嘟囔,“你送我吧。” 第81章   中心医院这地方裴冀丁来过不少次。以往直奔住院部,心里沉甸甸的要看苏春桃。   如今住院的换了人,从病房到陪护人员都是最好的。裴冀丁却没有一点欣慰的感觉,只是心里七拧八扭的不知道什么感觉。   秦尚把他送到门口就没上去了。拽住下车的裴冀丁在人额头亲了一下说:“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裴冀丁不想麻烦秦尚,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只是点点头往裴冀北说得地方去。   裴冀北在病房陪了一晚上。一夜没睡,还在病房外面和主治医师确定相关事宜,看见裴冀丁来得时候还有点惊讶。   他昨晚上大半夜赶来医院,眼下的乌青一块一块,看起来累极了。   “哥……”裴冀丁叫了一声,陡然有种不称职的愧疚感。   “你怎么来了?”裴冀北和主治医生说了几句,就转身来找裴冀丁。   “来看看。什么情况?”裴冀丁本来应该说一声“爸”的,但是最终也没出口。   裴冀北不在意这些,说:“气得。在外面养的小情人带了个私生子找上门要财产,做了亲子鉴定以后发现孩子不是他的。”   “这就气成这样?”   “……我妈在场呢。”裴冀北皱着眉,顿了顿说,“爸原本都想认孩子了,那个女人和他时间不短,我妈非要做鉴定……”   不需要说完,事情又多狗血就知道了。   裴文德在外面找了朵艳丽的野花,本以为养了个真心爱他的娇妻,哪知道实际上头上戴了不止一顶绿帽子。   裴冀北的母亲早有预谋,就和当初任由裴冀丁进家里一样,她冷眼看着小情人到处炫耀和不同的男人约会,只等着在最后给出致命一击。   “阿姨是不是……有别的打算。”裴冀丁太熟悉他的这个后妈的脾性,裴文德有多少烂桃花她向来不在乎,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从裴家挖下来一块肉。   裴冀北点点头,叹了口气:“算是撕破脸了。爸半夜气得犯病,来检查才发现算是老毛病了。只是之前不重视,头晕,肢体麻木这些病状都给瞒过去了。”   裴冀丁听完了,也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或者有什么情绪。   悲伤是丁点都不存在的,他甚至还有点不应该的幸灾乐祸。   裴冀北一辈子自私自利,负了多少人,又害了多少人。到老除了钱什么也没拿着,什么也没得到。   不付出真心的人想来也不配得到一颗心。   裴冀丁愣了一会,看着裴冀北说:“哥……你没事吧?”   “没事。”裴冀北没想到裴冀丁会考虑他,神色沉了片刻说,“习惯了。”   “正好你来了,免得我再跑一趟。”裴冀北给秘书打电话,让她把文件送来。   小姑娘着急忙慌地跑来,手里拿了一份遗产公证。   裴少爷脑子一瞬间就炸开了。   脑血栓不过是个疾病的代名词,但遗产这两个字一出来,事情的严重性才表现的这样明显。   “爸今天醒了一阵,把遗嘱立好了,你过个目。”裴冀北把文件递给他。   活了一二十年,裴少爷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从他爹那拿出点钱了。他浏览着遗嘱问:“他提我了?”   裴冀北没说话。   遗嘱分配的及其干净。   配偶和他名下的私生子小情人一点不差。   裴冀北和他妈妈分了大半。裴冀丁瞅着裴冀北后面那个17%,和排在乱七八糟的他没见过的弟弟妹妹后面的自己名字后的3%,突然知道自己问了个多愚蠢的问题。   美梦来得不切实际,泡影破碎的也干净利落。   得亏他哥知道他傻,杵在那没说话,不然得闹个多大的乌龙。   裴冀丁把遗嘱塞回去,笑了一下说:“给你弟留点尊严吧,要不是还得去民政局,老子头上这个姓都想摘了。”   这遗嘱挺伤人心的,到死了,裴文德记住了后半辈子陪着他的莺莺燕燕,却没记住他一个裴冀丁。   裴冀北其实不想干这事,但是该拿的钱还得拿。他皱着眉问:“不要?你和秦尚那不是计划着要开店,急需钱呢吧。”   “秦尚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裴冀丁一个机灵,盯着他哥。   机警的裴少爷自以为反应迅速,却得到了他哥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不要也好。也算是出息了。”裴冀北折起遗嘱,吩咐小秘书拿回去,他看了眼病房问,“进去吗?以后也不一定能见着了。”   裴冀丁透过玻璃窗看到了他爹的一点边角。染黑的头发掉了色,鬓边都是白的。人就那么没意识地躺着,总觉着下一秒就要不在了。   都说人到死了,恩怨就没了。   裴少爷却理解不了。他生不起一点对父亲要有的感伤来。还不如和他相识数月的苏春桃来得亲切。   兴许裴文德一辈子在商圈里风生水起,但到底不是个好父亲。   他摇了摇头说:“不见了。没必要。”   裴冀北没什么异议。   这场见面没消耗太多时间,医院外面的太阳都还没西斜。   高档病房的下面就显得平民亲切得多,烟火气一下子扑在脸上,竟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正是晚饭的时候,医院外面摆摊的小贩扎堆,把秦尚的摩托挤进了犄角旮旯。   裴冀丁几乎是扑着过去的。   “见完了?”秦尚对他的效率有些惊讶。   裴冀丁没多表示,只跟他点点头。   这晚上裴冀丁都有点沉默。   不止为那个没什么意义的爹,还为裴冀北带来的3%的股份。   大话说完,范儿也有了。打落牙齿的苦就来了。   裴冀丁对那些股份不是不馋,但是有点别扭。   他声势浩大的跟裴家告了别,转过头又靠着他哥施舍的老本过日子,实在有点没骨气。   但是他又心里痒痒。   苏春桃对他的一半反感,来自他的没出息。   即使秦尚不说,裴冀丁自己也知道。   两个男人过日子,他住的是秦尚的房子,工资也是秦尚给开的。不怪人看他不靠谱。   裴少爷辗转反侧。死活想不出个靠谱的出路。   他想去打拼争口气,却又不想把秦尚扔在这儿不管不顾地拼事业去。况且他没了学历这块敲门砖,也实在是没什么出路。   裴冀北那头还在忙着处理公司的事务。   裴文德一倒下,镇着的妖魔鬼怪就都跑出来作怪。总有一两个私生子想扎进公司。   小秘书抱着成堆的文件,手机里还有接连不断的信息声。   裴冀北抽空看了一眼,恰好看见早些时候宣称要留点尊严的裴冀丁给他发了条信息。   【老子TMD茁壮生长:那啥哥,上午我冲动了,你要不……还是给我个几十万意思意思?】   “……”   裴冀北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着他要信裴冀丁有出息果真是个错误的选择。   裴二少说出来的话看着就不是多认真。   【裴冀北:到底怎么了?】   那头安静如鸡,半晌没给一个回信。   【裴冀北:还让我猜?】   【裴冀北:行。是不是秦尚家里出的钱多,你在经济能力上比不上人家,在这作妖呢?】   【老子TMD茁壮生长:……哥……你好神。】   裴二少刚敲出来一句话,他哥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说吧,怎么回事。”   “我还以为我瞒住了呢。”裴冀丁抿着嘴,才意识到他那点思春心思早被裴冀北给看透了,“其实也没啥,就是感觉不太舒服。我想要个平等的关系。至少……我得配得上他。”   “没什么?”裴冀北挑了个眉,“他家人那里是不是不太支持?”   “……”   “此地无银三百两。秦尚看着不是不靠谱的人,问题只能出在他家人那边。”裴冀北解释。   裴冀丁泄气了。躲在副卧跟做贼一样,蒙着被子低声说:“好吧,他妈不太接受同性恋。”   “你工作也是个问题。没为自己的未来规划规划?”   “我不知道……”裴冀丁是真的没想法。他卡在上层和下层的正中央,没文凭也没证书。考试费时间,工作又找不来好的。   其实无论是从基层开始还是去考点证书丰富简历都是有出路的,但是裴冀丁就是没想好,他怕自己走错了路,就真的配不上秦尚了。   “有没有想过来我公司。今年海外的产业往国内转,要不少财务做账,我可以给你留个职位。”裴冀北说,“但是先说好,你来了就是实习,这期间把会计证考了。能力不过关我不给你开后门。”   裴冀丁愣了片刻,跟小时候做错了事等着他哥骂一样叫了一声:“哥……”   裴冀北没搭理他,问:“来不来?”   裴二少把感谢的话一口吞进肚子说:“来。”   决定了人生大事的裴冀丁心里还是不舒坦,第二天一早就堵着秦尚,表情严肃地说要谈点事。   秦尚愣了一会,放下了钥匙说:“你说。”   “我想辞职。”   “……冀丁。”秦尚打量他一会,心竟然有点慌。   那一瞬间他害怕裴冀丁不止是辞个职,而是要一点点抽离他的生活。   “为什么辞职?”秦尚尽量镇定,但眉头皱得死紧,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裴冀丁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说。直到最后被秦尚盯得极了才说:“我不想老让你养着我,又不是包养小白脸,咱们应该建立平等的婚姻关系!” 第82章   秦尚本来挺严肃的。听见“平等的婚姻关系”之后就止不住的笑。   裴冀丁也就是一时性急,被他笑得心慌,推着秦尚肩膀说:“唉唉!可以了啊!聊公事呢。你要是同意了我就辞职去上班了。”   “行,行。跟你聊公事。”秦尚从电视下的柜子里拿出来一沓文件。是改良后的计划方案,“本来准备给你升官呢。”   裴冀丁接过秦尚递过来的纸。   是新店的规划书,有模有样写着店长:裴冀丁,投资人:秦尚。   “你什么时候改的?”   “前些天。”秦尚说,更多的话没往外说。   无论裴少爷再如何改过自新,在他眼里如何积极向上,履历往那里一放,任谁都看不上。   把人变成了平面的一张纸,就一定显得有失偏颇。   秦尚最清楚这个道理。他不想别人把裴冀丁看轻了。所以暗搓搓准备了一份大礼。   然而他的裴少爷比他想的要有出息的多。   自己闯出的人生总比别人施舍规划的来得舒坦。所以秦尚没有强求,只是给了个选择:“来你还是不来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裴冀丁看见规划书的时候心里就开始跳。   说不心动是假的。   自由职业,还能和秦尚呆在一块。   这间属于秦尚的店就如同他的舒适圈,走出去了会冷,蜷在里面又颓废。   “是不是得想想再做决定?”秦尚问。   裴冀丁又看了眼规划书,最终摇了摇头:“不用,我不去了。”   别人的终究是别人的。他想拿自己赚出来的本钱在秦尚这儿挺直腰板。   秦尚也没说什么,只是说:“行。想好去干什么了吗?”   “去我哥那,当财务。”裴冀丁说着,“估计刚开始就是跑跑腿。”   秦尚点点头,在裴冀北那工作比去别人那让他放心多了。   第二天一早裴冀丁就穿戴整齐,去面试了。   裴冀北安排了助理给裴冀丁找个实习的岗位,他只是说有人要来,对方看见许久未见的裴二少的时候牙齿都打嗑。   “二……二少……?”   “李助。”裴冀丁沉稳地喊人,说,“麻烦你了。”   李助忙摇手说没事。他打量着裴冀丁,觉着裴二少似乎哪里不太一样了。   实习的工作都挺乏味的,李助介绍时没有说他是老板的弟弟,但裴冀丁这三个字如雷贯耳,手下的人没一个敢指使他做着做那。   反倒是裴冀丁在烧烤店伺候客人惯了,眼里有活。没几天就和办公室的小职员打成一片。   裴冀丁在网上买了考试用书,成包成包的往家搬。   他不敢让公司的知道他会计证都没拿到,不然关系户这三个字真要坐实了。   于是裴少爷朝九晚九,回家了就扑在考试书上,和秦老板作息完美错过。   公司来了个大生意,裴冀北趁着午休把裴冀丁叫上办公室,给了他一项小任务,查账。   这个项目挺重要,团队里有别人在做,裴冀北这么干纯粹就是留作业。   裴冀丁自然应承。只是加了工作量,不加班就不行。   公司为加班人员配备了专门饮料零食,还有休息室。福利待遇很好。   唯一一点不足,就是他见不着秦尚了。   考证加上工作,裴冀丁结结实实体会了一把社畜的生活。熬夜熬得魂都没了。但心里却莫名其妙的踏实。   他一有时间还是会坐四十分钟地铁回小巷子里那个屋子,但多半回去时秦尚还在烧烤店,起来时,秦尚已经去进菜了。   哪怕难得周六日,他也要看书学习。   会计证的知识裴冀丁以前自己看过,曾经有个金融梦的裴少爷算半个天才。只是他自己作践自己,才能混的什么也不是。   如今突然拾起来有些吃力,但啃书啃久了还真啃出点感情来。   知识是不会害人的。   秦尚看着休息日在家埋头苦读的裴冀丁,思考了一下两个人的状态。竟然觉得有点像家里住了个要高考的学生。   住校补课,好容易休息了,回家还要学习。   裴冀丁这股子努力劲让秦尚吃了一惊,但越看就越喜欢。   他喜欢裴冀丁身上的拼搏,那种散发着活力的努力看起来可爱极了。   所以但凡有时间,裴老板就变着法地琢磨好吃的,做给裴冀丁。   这种呵护让裴冀丁有点喜欢还有点别扭。   直到有一天他早起,在餐桌上看到了一个黑白色印着熊猫花的保温饭盒。   旁边放着一张便签,写着“午饭,别忘了带。”   桌上还放了简便的早晨。   裴少爷愣了半晌,没忍住给秦尚发了条消息。   【老子TMD茁壮生长:靠!你贤妻良母啊!】   【老子TMD茁壮生长:[亲吻][亲吻][亲吻]】   秦尚看到前一句眉毛狂跳,一瞬间有想把裴少爷抓回来好好问问他到底谁是“贤妻良母”的冲动。   等看着第二句,又忍住了。   一顿午饭便当给裴冀丁激动成这样,跟没人疼的小孩一样。   怪可爱,也怪可怜的。   秦老板回了个亲吻的表情,忍下了贤妻良母这个称号。   日子成了范式,过得就快。   眨眼就要中秋了。   放假前裴冀丁把裴冀北给的额外任务做完了,去办公室交文件时,裴冀北正在看一个项目。   “哥……总裁。”裴冀丁叫了一半改了称呼,引得裴冀北看了他一眼。   裴冀北拿出来团队财务做的报表和裴冀丁的核对,说:“还不错。手没生。帮我看看,这两份,选哪一个?”   桌上有两份策划案。不同项目的。   裴冀丁一见这就有点脑晕,拿着文件站着不知道说什么。   “你给个感觉。放心,投哪个我也不会依赖你。”裴冀北无情地看着他说,但着实让裴冀丁的压力小了不少。   “这份吧,看起来靠谱一点。”   裴冀北接过文件,随意放在桌上问:“今年中秋和秦尚过?”   “啊。”裴冀丁打了个拌,显然没想到这回事,“应该吧。”   裴冀北只是随口一问,很快就埋头工作了。   裴冀丁拿着手机算日历,心里纠结起来。   中秋团圆,但他好像又十分尴尬的无处可去了。   裴家是打死也不会回,秦尚那边……   忙事业的裴冀丁都快忘了他还没过人家长那关呢。   办公室因为要放假气氛活跃了很多。下午茶时有个姑娘拿出几个很精致的月饼,给大家发说提前过节了。   月饼的印花不一,是冰皮的。里面夹着流沙馅。蛋黄的浓郁和奶黄馅的香甜融合的无比美妙。   月饼是人姑娘自己做的,获得了办公室的一致好评。   裴少爷吃着月饼,心里却动了点别的心思。   于是这些天秦尚家里失去了一位好好学生,多了一位厨房杀手。   其实裴冀丁把痕迹处理得都很干净。自己算好用量买菜,绝对不会有剩余。做完把厨房收拾干净,就和没人用过一样。   但是那些卖相神奇的成品出卖了裴少爷。   苏春桃吃月饼好咸口,以前会在家里做苏式鲜肉月饼给店里的客人们发。   后来她不管店了,才不再动手了。   于是裴少爷就盯上了鲜肉月饼。   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正常月饼皮不太好做,什么转化糖浆,枧水的,裴冀丁很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掌控不好。   但鲜肉月饼也并不是那么好做的。   一连三天秦尚吃到过馅太咸的,皮太硬的,火候过了的,油大了的。   总之翻车原因五花八门。   裴冀丁一开始还拦着秦尚不让他吃,后来实在是做得多了,不吃又浪费,就低着头不好意思地啃月饼。   秦尚一看就笑了,一边帮着他消灭月饼一边说:“挺好吃的。”   这倒是没骗人,东西都是好东西。味道不能算差,入口是没问题的。   但裴少爷的目标高大,甚至买了包装盒和脱氧剂。   裴冀丁吃完一个月饼,把沾着黄油香味的手环在秦尚脖子上,有点气馁地说:“你教我吧……”   刚做完月饼的裴冀丁身上满是香甜的黄油气息,闻起来比桌上的月饼好吃多了。秦尚抱着人说:“我明天试试。”   事实证明,秦老板就是秦老板。   说试试,就真的只是试试。   裴冀丁第二天一早看到几个圆滚滚白胖胖的包子和一边散发着黄油味的油饼时愣了半天,差点没笑岔气。   秦尚敲着桌子无奈地说:“别笑了,吃饭。”   虽然翻车成了两样和月饼无关的东西,但是味道比裴冀丁做出来的好吃多了。   一个鲜肉月饼难倒了两个大男人。   裴冀丁啃着包子说:“算了,看来我是没有这命。”   “怎么突然想起来做月饼了?”秦尚问。   裴冀丁不说话了。   他其实有不少私心。想给秦尚一个惊喜,还想给苏春桃一个礼物。   亲手做的东西天生就带着点真诚和让人喜爱的本钱。   过节的日子,裴冀丁想做点不一样的事,好证明他过了这个中秋。   “没什么,做着玩呗。”裴冀丁说。   秦尚瞅着厨房角落一小兜的包装盒,就猜到事情没那么简单,更何况还非要做苏春桃爱吃的鲜肉月饼。   他没戳破裴少爷的小心思。   却在下午的时候翘班去了趟苏春桃家。 第83章   秦尚来得悄无声息,打了个措手不及。   还在生闷气的苏女士热情地喊着:“来了来了,谁呀这么晚过来。”   临开门,那股子欢愉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苏春桃看了一眼秦尚,白了他一眼:“来干嘛?”   打上回的不愉快以后,秦尚就没再招惹过苏春桃。一眨眼要中秋了,没少听李叔念叨他去看看苏春桃。   秦尚也想去,但是苏女士一辈子强悍惯了。哪怕生着病都有一种倔强的气势。几次打电话苏春桃的态度都不是太好。秦尚干脆就避免交流,免得再吵起来。   秦尚在门口笑了笑,举着一兜一兜的食材说:“找您来学点东西。”   家里许久没来人了,苏女士一个人住着还有点寂寞。   她身体不好,楼下跳舞的姐妹也联系少了,这么一来一去,整得她跟个孤寡老人一样。   苏女士往后退了一步,嘴里嘟囔:“有用了想起我来了。”   屋子里飘着八宝粥的香味。秦尚看了眼表,八九点钟,说:“怎么这么晚了才吃饭?”   “下午一觉睡到六点,刚煲好粥你就来了。净来我这拿东西呢吧!”   秦尚没顾上管她的那么一点埋怨和委屈,反倒是对嗜睡这事上了心:“没头晕吧?您有事得跟我说知道不。”   “身子骨好着呐!你能让我少操点心我就啥事没有!”苏春桃瞧他紧张,说。   秦尚把带来的食材都放厨房。又把买的奶和一些保健品收拾好,一一介绍给苏春桃,跟她说怎么吃怎么用。   一罐一罐的胶囊和粉剂看得苏春桃眼花缭乱,没忍住打了秦尚肩膀一巴掌:“你又乱花钱!人都说了这些什么老年保健品最骗钱!”   秦尚被他妈的理智消费给逗笑了,把注意事项一条一条写在本子上递给苏春桃说:“你放心吧,医院医生介绍的,价钱不算太贵。你身体重要。”   苏春桃收好小本子,跟块宝一样放在随身布包里,还是嫌秦尚花钱。   “吃饭了吗?”苏春桃去厨房端出来八宝粥。老一辈人熬粥也是一绝,豆子莲子大米熬得软糯,再放上一两块冰糖,养胃养人。   秦尚是吃过饭来得,看苏女士已经拿出两只碗来说:“没呢。蹭你一碗粥。”   苏春桃白他一眼:“跟亲妈这说什么蹭呢。”   苏春桃的鲜肉月饼是门她自封没人继承的绝活。   家里都是大老爷们,没人爱吃月饼,也就是肉的还有人动上一两块。   但这月饼对于秦尚和他爸来说都是可有可无,吃可以,要动心思学就不肯了。   于是苏春桃在努力宣传了几年后彻底放弃,等着她的绝门手艺失传。哪成想峰回路转,秦尚竟然找上门来学,苏春桃自然乐得开心。   正统的鲜肉月饼外面的皮要用猪油。但是现在人不爱吃,秦尚就带了裴冀丁没用完的黄油来。   苏春桃对原料的变更也没不满意,只是一边软化黄油一边说:“现在真是条件好了,我们那会吃上个猪油渣都开心的不行。现在还嫌弃起大油了!不过黄油也好,奶香的,也好吃。”   秦尚就听着苏女士感慨个不停,在一边递着东西打下手。   苏春桃是个好老师,注意点和主要步骤讲得细致。   鲜肉月饼其实就两个部分,酥皮和肉馅。   和面要分水油皮和油酥面团。一层搭一层摆好包起来压成长条再切成剂子揉圆。   水油皮要延展性,费时。油酥不能加水,成面团要靠技巧。   因为黄油不比猪油流动性强,苏春桃和面时就加了点水。   苏春桃用不上称,一步一步讲,但手里的动作快极了。等话说完,水油皮已经在醒着面了。   她瞧秦尚在一边杵着没事干,仰着下巴说:“去拿个面盆来,一起和面。”   秦老板在做饭上算个老手。和面的本领也不差。水油皮和好,却在油酥上犯了难。   加了常温软化黄油的面太硬,秦尚倒了两勺水,把油软化好了,面就太湿。于是陷入了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的怪圈。最后成型的油酥面团比苏春桃的大一圈。   苏春桃看着空了的低筋面粉袋子,手上沾着黄油也不管了,拍着秦尚的胳膊笑:“哎呦,你可算是栽一次了啊!”   苏女士心情大好,勤勤恳恳地开始拌馅。   拌馅这活秦尚熟悉。他放好了肉,虾仁和笋丁,顿了一会问:“妈,馅的调料怎么放啊。”   “这你都能忘?就三鲜饺子的料多加一勺糖。”苏春桃白他一眼,干脆亲自上阵,拿着调料嘱咐:“生抽和老抽比例四比一一定不能多了少了,不然颜色和味道不对。糖要放足,不然不鲜,听着没?”   “记住了。”秦尚在一边应着,手里拌着藕丁香菇的馅,没见一点生疏。   正宗的鲜肉月饼馅类似腊肉,比较油。   苏女士这版馅料更偏向于鲜香,不油腻。缺点就是放不长久。放久了肉馅就不香,面也不酥。   两团面烤了三十个月饼左右,秦尚拿了一半,剩下一半留给苏春桃。   现烤的月饼面皮酥得掉渣,泛着奶香的甜味。被肉汁浸润了以后鲜香无比。   苏春桃把几个月饼装盘放在餐厅,招呼秦尚:“做都做了,趁热吃。”   “真是大风刮来的,你竟然想起来学做月饼了。”苏春桃一边吃着月饼,一边说。   秦尚顿了顿,本想说中秋了做给客人,结果到嘴边却转了个弯:“中秋冀丁撺掇着做月饼给你吃呢,结果在家做毁了好几次,我来找您偷个师。”   苏春桃:“……”   “一会我写个总结,指导一下?苏大厨?”秦尚趁着苏春桃没把他赶出去赶紧说。   苏春桃的脸色有点复杂。青一阵红一阵,看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能抄把扫帚把秦尚赶出去。   “妈……?”   苏春桃瞥了他一眼,一股子狼外婆的气势:“写不写到底!?不写滚蛋!”   秦尚的菜谱总结写得很详细,苏春桃看了一遍,登时还有点怀念。   烧烤店还在秦尚他爸手里的时候就好搞什么总结。什么菜怎么做,注意点,亮点都得一条一条写好了,钉起来。写完了就拿给苏春桃看,两个人再一起改菜谱。   秦尚接手后,也没在研究新菜式,这个步骤就少了。   苏春桃审阅了大半辈子的菜谱,空了这么些年,陡然重操旧业,着实有点怀念。   秦尚见她一直不说话,问:“怎么样?有哪里不对吗?”   苏春桃回过神,把手机扔给秦尚,霸气地说:“出师了,带着你的月饼退下吧!”   秦尚知道找苏春桃学手艺这事,他妈应该是挺开心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裴冀丁,显得十分不知分寸。   但秦尚觉着如果没有裴冀丁,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想起来做这些事,也不会注意到苏春桃对过往的怀念和需求。   所以他提了,这对苏春桃有点残忍。儿子好不容易来一次,为的还是男朋友的事,听起来怪膈应的。   但秦尚依旧这么做了。他希望裴冀丁在他和苏春桃之间是一种别样的纽带,而不是产生隔阂的钉子。   “妈……”秦尚还想说点什么,被苏春桃一瞪,又说不下去了,掂起来月饼说,“你早点休息啊,改天来看你。身体有问题了及时和我说。”   苏春桃跟着走到玄关,摆着手赶人,对秦尚来这儿的不纯动机没有再说别的话,只是让他快点回去赚钱去。   秦尚掂着一袋子月饼回了烧烤店,分了十个给客人。   不少老顾客是吃过苏春桃的鲜肉月饼的。看见熟悉的东西都开心得很,叫着:“哎,今年刮得什么风,皇太后重出江湖了!?”   秦尚把铁盘子往桌上放,说:“想着呢,过了这村没这店,满共十个。一桌就一个啊,不然不够分了。”   连李叔都啃着月饼问秦尚苏春桃怎么起这心了。   秦尚笑了笑说突然想做了,心里却想着,刮得是一阵名叫“裴冀丁”的风。细腻且温暖。   剩下的两三个月饼成了裴冀丁的夜宵。   因为不是现烤的,月饼的风味有一部分折损。但依旧吃得裴冀丁眨着眼睛夸好吃。   “慢点,没人跟你抢。有这么好吃吗?”秦尚瞅着他的样子,去倒了杯水来,总觉着等苏女士见着了吃月饼的裴冀丁,一定被夸得心花怒放。他俩的事都不一定被放在心上了。   “好吃!太好吃了!”裴冀丁咽下最后一个月饼,“这哪来的,不行我去买几个装作我做的给阿姨送过去吧!”   秦尚笑着看他:“就是你阿姨做的。”   “……”裴冀丁愣了一会,感到了一种班门弄斧的羞耻感。   秦尚没忍住开始揉他的脑袋:“我要了菜谱来,等你休息了教你。”   裴冀丁点点头,顿了一会又担心起来:“你妈这手艺都封神了,我再学人也看不上吧……”   “哪有还没开始先放弃的。做了再说。”   中秋节在放假的第二天。   放假第一天裴冀丁就买好了食材往家里窜,拽着秦尚要学做月饼。   裴少爷睁大眼睛看秦尚和面,动作流畅的很,面团没几分钟就光滑了。可是等裴冀丁自己上手的时候,手上盆上却粘的都是小面团。   秦尚帮着他把面都聚集在一起,干脆抓着裴冀丁的手一下一下教:“就这样,一个方向转着圈,再翻上来。粘手了不要紧,黄油揉进去了就光滑了。”   “哦……哦……”秦尚高他半头,说话时又是侧着脑袋,气息刚好喷在他耳侧。裴少爷一瞬间心猿意马,注意力早不在面团上了。   “想什么呢?”秦尚瞧他脸上一片红,问。   “没!和面呢!和面!”裴冀丁一下回过神,手上用劲搓着面团。   然而秦尚的手都还没抽出来,就觉着手心下面一只爪子搅和来搅和去,时不时刮蹭着手心。   “……”   秦老板默默抽回手,忍不住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有些欲求不满。   有了秦尚在一边监督,裴冀丁的月饼做得还算合格,有模有样的,看起来卖相不错。   月饼的装饰工具早就配备齐了,连印花的印章都买了好几个。   秦尚炒了豆沙和枣泥馅,和鲜肉的一起做了三个馅。   月饼包装袋是蓝色带着兔子月亮的,还有金色的纸托,包装起来精致好看的。   纸盒子里能装六个,裴冀丁给不同馅料上盖了不同的印花,写着三个馅料。盖上纸盒盖子放在茶几上,着实有几分拿出去卖的样子。   有生之年竟然自己做了回月饼,裴冀丁还是挺自豪的。几盒月饼垒着拍了好几张。   他戳着微信,发给了项白和裴冀北。   项白人在海外,再馋也吃不到,所以裴冀丁很体贴和他说“帮你吃了[微笑]”   后面的表情挑衅又欠揍,把项白气得半死。   倒是裴冀北这,认认真真地对裴二少的动手能力发表了惊叹和赞扬。   裴冀丁说要给裴冀北送,裴冀北没拒绝,甚至破天荒在“期待你的手艺”后面加了个猫猫头表情包。   通话框里白色的猫猫头比着爱心,萌得不要不要的。裴冀丁都给看傻了,不要命地发了一句:哥,你是不是被盗号了?   回应他的是裴冀北的一排省略号,和一句十分敷衍的:朋友发的,随手存的。   炫耀完了自己的成果,裴冀丁坐在餐桌前面分配月饼盒。正看见秦尚拍了照,还修了图给别人发信息。   裴冀丁歪着头一看,吓了个半死。   通话框上面的名称显示是“苏娘娘”。   除了秦尚的直男拍照以外,还有一行看起来十分要命的话。   【卖烧烤的:你儿媳妇做的,要不要?】   裴冀丁脑子停摆了半分钟,拽着秦尚的胳膊狂摇:“谁是你家儿媳妇!我是女婿!不对!你跟你妈说啥呢!找打吗这不是!”   秦尚淡定地握着手机,看了他一眼说,那我再重新说一遍。   裴冀丁捂着狂跳的心脏,准备看秦尚如何挽救。   结果一低头,看见输入框里明晃晃写着:你女婿做的,要不要?   “啪”的一声,秦尚手里握着的手机换了主人。裴冀丁狂点删除键把危险发言毁尸灭迹,喘着气说:“你真要阿姨掂着菜刀来要我命啊!”   还没等秦尚说话,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裴冀丁低头看屏幕。   果不其然,苏女士发来一个意味颇深的微笑。   【苏娘娘:要】   【苏娘娘:要个鬼。】 第84章   裴冀丁瞅着那几行字,脸上挂不住红了一片。一半是觉得完了,一半是臊的。   秦尚倒是云淡风轻得很,半点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   中秋这天按道理是要团圆的。   秦家一共两口人,苏春桃和娘家人早没了来往,也就剩秦尚爸爸这边的亲戚还能走动。   还是过年那伙人,在苏春桃家里支起了摊子,听说秦尚亲手做了月饼,一个个在群里嚷着要来尝鲜。   因为要当主厨,秦尚一大早就爬起来买菜买肉,勤勤恳恳往苏春桃家里搬。   裴冀丁抱着盒月饼在餐桌上纠结了一个清晨,恨不得把月饼盒上的镂空纸兔子给撕下来。裴二少对着他的杰作唉声叹气,等秦尚走近了就戳着人胳膊肘子问:“要不我还是跟你去一趟吧……”   送礼这事,礼到了人不到,不太合适。   但偏偏他这个人不招收礼的待见,中秋节再去回医院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裴冀丁脑子里打了一晚上加一早上的架,死活就是不甘心,还是想去往苏春桃那走一趟。   “想去就去,换衣服,我要走了。”秦尚把几盒月饼装进袋子里说。   “我真的去啊……”   “去呗。”秦尚把人拽起来,拯救了他手里那盒凄惨的月饼,“放心,我不会让苏娘娘判你斩立决的。”   裴冀丁耷拉着眼皮,磨磨蹭蹭还是去换了个衣服。   摩托先跑了一趟菜场才慢悠悠奔去了苏春桃家。   社区里老人多,逢年过节就人满为患,热闹至极。楼道小区下面全是寒暄问候的声音。   裴冀丁从秦尚那接手了他的宝贝月饼盒子,抱着盒子忐忑不安的看着秦尚摁亮了电梯。   秦尚把东西放在电梯地上,腾出手捏了一把裴冀丁:“别紧张。”   “能不紧张吗!”裴冀丁瞪了他一眼,“阿姨不会见着我就气过去吧……”   毕竟儿子交了个男朋友,中秋还给人带家里来。听起来就是一出大戏。   裴冀丁那眼瞪得没点气势,紧张里带着忐忑,忐忑里带着青涩,秦尚瞧了他一眼掐住他两颊说:“你长得这么好看,可人疼呢。”   “哎……安慰我吧你就!”裴冀丁两颊鼓起,说话都是嘟嘟囔囔的。   到了楼层以后,秦尚给的安慰就不够了,裴冀丁打走出电梯门开始就腿打颤,心要跳出胸膛。   秦尚把人往身边拽了拽,拍了拍他肩膀,按响了门铃。   “来了!”苏春桃应着,开门就瞧见他儿子后面还站了一个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小孩。   苏春桃:“……”   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秦尚刚准备开口打破僵局,他身后的人却比他快一步。   “阿姨我就是来送个月饼,那个什么中秋快乐,祝您身体健康!我知道您不爱见我,我就是过来一趟……这就回去啦!”   裴冀丁一股脑地说完,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送,也不管对面接没接住,闭着眼转头就走。   门口的另外俩人干瞪着眼,人都懵了。   苏春桃怀里抱着一摞的月饼盒子,不少日子没见裴冀丁了,这一面连人脸都没看清,人先跑了。   秦尚帮着扶了一把月饼盒子放在地上,说了句:“妈您先进去。”转头去追裴冀丁。   裴少爷为了火速离开视线,二了吧唧地冲向楼梯间。   从十八层往下爬,跑得气喘吁吁才推开厚重的楼梯门,看见小区外面的景象。   然而他刚一抬头,就看见了皱着眉插着兜,瞧他跟瞧调皮的小孩一样的秦老板。   “你怎么这么快!”裴少爷顾不上尴尬,喘着气问。   秦尚的眼神飘了瓢,看了眼电梯间:“人类进化到现在要学会使用工具。”   他拍着裴冀丁的背帮着顺气:“跑那么快干嘛。”   “……锻炼。”裴冀丁脸色一僵,梗着身子吐出来两个字。   他总不能说一瞧见苏春桃就心虚,进了那个门就更加浑身不自在吧!   秦尚倒是看明白裴少爷这是临到头怂了,不过没说破只是问:“还上去吗?”   弯着腰喘气的人顿了一下摇了摇脑袋,一脑袋的软毛扑棱来扑棱去,像是抖水的金毛犬。   秦尚不强求,说:“那我送你回去,做完饭回家找你。”   说着他就要拽出来车钥匙,裴冀丁赶紧拽住他:“别,你不留那吃饭啊!”   “不缺我一个,你回去了怎么办,独守空闺?”   “……”裴冀丁发觉了,秦老板近日不怎么会好好说话,若有若无的暧昧弄得他不知道要怎么回,“你算了吧,过节陪我不陪家人,那才是要出大事。你别管我了,我去我哥那,还欠他几盒月饼呢。”   秦尚扫了他一眼:“月饼呢?”   裴冀丁愣了一下,月饼都塞给苏春桃了。   家里倒是留得有,但是要回家再往裴冀北家里走,中午饭都过了。   “我送你。”秦尚拽着人去找摩托。   裴冀丁没有反抗的余地,老老实实坐在后座原路返回。   等摩托开到裴冀北住的别墅区以后,马上就十点了,裴冀丁抱着月饼赶秦尚回去:“你快回去吧,在阿姨那吃饭啊!中午跑回家没你的饭吃!”   “知道了。”秦尚抱了一下他,骑着摩托回去了。   苏春桃一个人来来回回搬了不少趟才把东西搬进屋子里。正在屋里洗菜,听到了秦尚回来的动静。   厨房门被拉开,苏春桃往他后面瞅了半晌,面色不太好地问:“人呢?”   秦尚接过她手里的活说:“吓跑了。”   “什么意思,我黑山老妖怪吗!?”苏春桃愣了一会,问。   “哪能啊,我们苏娘娘还是绝代风华呢。紧张了,本来都不准备来的。”秦尚把月饼盒子推了推,“冀丁做的,人一片好心,你不领情也不能糟践食物啊!”   苏春桃赏了他一记眼刀:“稀罕,还不是从我这儿学得?”   秦尚笑了,摘完豆角去削土豆,就坐在苏春桃边上:“人挺好的一孩子,心细也喜欢你。比我能摸着你的脉。别扭什么呢。他不跟您听说的那群同性恋一个样,我和他在一块挺快乐的。”   苏春桃拿了个番茄,凉凉地瞅了眼秦尚,高冷地走进了厨房。   很快亲戚就上门来了,看见包装精致的月饼都赞不绝口。   苏春桃打开了一盒用平底锅热了端上来,又一家分了一盒。   秦尚在厨房里往外瞧,看见苏女士手里拿着一盒完整的月饼,对着上面栩栩如生的月兔看了半晌,最终塞进了冰箱。   苏春桃转眼看见秦尚扭着头看他,还瞧了他一眼,转身去取茶壶之前说:“做饭去。”   被苏娘娘指使了的秦苦工任劳任怨关上了厨房门,心里松了一口气。 第85章   裴冀丁在裴冀北的别墅小区外站了好久,提着月饼盒子有点局促。   门口的保安看他鬼鬼祟祟的,手摸着腰间的警棍眼睛随着裴少爷在活动门外面转了十来圈。最终眼晕地喊住了人:“先生你这是找人?”   “啊……对。”裴冀丁抱着月饼有点尴尬,磨磨蹭蹭拿出手机给裴冀北打电话。   别墅这里不是裴冀北的住处。逢年过节了才在这里聚一聚。   小别墅偏远,不在闹市。临着片不小的湖泊,是裴冀北妈妈周卉蓉的眼光。   周卉蓉过节从来不回裴家,周家老人早就去世了,老宅已经闲置。就一个人带着熟识的亲戚姐妹在别墅里聚一聚。   裴冀丁没来过这儿。   裴家和周家除了表面关系以外,一点关联都没有。   这是周卉蓉的世外桃源,是裴文德在外面花天酒地时,一个女人给自己建起的家。   所以这个地方不属于裴冀丁。他扣着电话号码,一声一声的铃声就跟他的心跳一样。   “冀丁?你等一下。”裴冀北有些惊讶,背景音里有几个女人的声音正在聊天。裴冀北似乎是站起来去了别的地方,噪音消失了。   “哥,那个,我给你送月饼,在你小区门口呢。你下来取?”裴冀丁看了看陌生的小区,觉着还是别进去的好。   裴冀北愣了一下,说:“好,你等我一会。”   门口的保安大叔还等着裴冀丁打完电话给他报门牌,手在开门按钮准备好了结果看人兜了一圈竟然抱着盒子蹲回路边了。   裴冀北来得很快,和保安说了一声出了小区和裴冀丁招手。   “怎么这会来了。”裴冀北问。   “啊,就月饼再放不新鲜了!正好你和阿姨中午加个菜呗!”裴冀丁找了个听起来还蛮正经的借口,把自己给说服了,嘚瑟得把盒子递过去。   深蓝的纸盒带着雪白的玉兔和明亮的月饼,精致好看。裴冀北拿过来看了半晌说:“还挺像样。”   裴冀丁的一点虚荣心瞬间就给满足了,他嘿嘿笑了会,说要走,被裴冀北拦住了。   “就你一个人过节?”   “啊?没!秦尚在家呢!”裴冀丁心里一紧,莫名其妙就撒了谎。   说话时顺嘴,说完了又愣神。是个人都看出来情况不太对。   裴冀北打量了他一下,问:“秦尚不用去他家人那?”   “啊……”裴冀丁卡了会壳说,“下午就回来了。”   裴冀北提着月饼盒,没怎么说话。   家里的大人裴冀丁并非不认识,但关系单薄如八卦里的人和谈八卦的人。   周卉蓉的婚姻在她的姐妹嘴里是彻底失败的爱情,也是完美的交易。   而裴冀丁在这个社交圈里,除了有个名字以外,必然得不到什么好的对待。   所以裴冀北即使猜到了什么,也不好把人往家里带。   裴冀丁被他哥盯得心虚,咳了一声:“那什么,我先走了。”   “秦尚家人那不好过关的话来找我。”裴冀北突然说。   裴冀丁脑子一下没转过来,一脸迷惑地看着他哥:“找你干嘛?你月老吗?”   “……”裴冀北看着他弟,一瞬间有点想把月饼盒子扣在他剪短了看起来很是服帖的头发上。   “长辈和长辈有些话比较好说开。爸不会去,我帮你去见见秦尚的妈妈也不是不行。”   裴冀丁愣了一会,终于反应过来他哥这是要去见“亲家”,给他当后台。   反应过来的裴二少看他哥的眼神一下就变了,莫名其妙带点尴尬和不好意思。   裴冀丁可不敢和裴冀北说,他觉着他哥现在的形象十分像操碎心的老妈子。   “你去了有什么用啊!到时候阿姨看了你有钱好看成熟稳重,再一看我,我不彻底和街头不学无术小混混一样了。”裴冀丁瞟了一眼裴冀北,“你别管啦!这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裴冀北点点头,没再多说,低头看了看表要送裴冀丁回去。   已经快中午了,裴冀丁推着他哥上去吃饭,不然周卉蓉要急了。   然而裴冀北冷着脸搜索了一下打车系统说:“最近的接单还有三十分钟,你准备回去直接吃晚饭吗?”   裴冀丁卡了会壳,特别想和他哥打一顿。   然而裴二少没这个胆子,所以还是钻进了裴冀北的车。   一路都是高架,一来一回不过一个小时。裴冀丁到家时还不到十二点。   小巷里各家人炒菜聊天的声音不绝于耳,裴冀丁一面听着一面上楼开门,回到没有秦尚的屋子。   一个人的中秋裴冀丁还没怎么过过。   往日在裴家,虽然没什么节日的味道,但总是不缺人。   如今节日的味道倒是有了,但是似乎和他又并无太大关系。   裴冀丁说不上失落或者伤心,就是一瞬间有点不知道该干嘛。   冰箱里食材很全,还有做月饼多余的肉馅炸的丸子。裴冀丁靠着冰箱门看了半晌,突然就没什么食欲了。干脆拿了瓶啤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声音嘈杂,屏幕花花绿绿,看了会就有些索然无味。裴冀丁摸索着啤酒瓶给秦尚发信息。   【老子TMD茁壮成长:咱的月饼还健在吗?】   消息发过去没多会,手机就响了,秦尚回信了。   【卖烧烤的:[图片][图片],祭五脏府了。夸你心灵手巧呢。在家干嘛呢?】   第一张图里是满满一盘烤的酥脆的月饼,第二张是空荡荡一只圆盘子。   裴冀丁看见后面一句,关了电视,放下啤酒罐,抱起手机认认真真地回:在家吃饭呢。   秦尚给他回了个表情包,就再没消息了。   估计是苏春桃那里正忙顾不上看手机。   裴冀丁在家里百无聊赖,一直挺到一点多,门外面竟然响起钥匙的声音。裴冀丁愣了一会,把啤酒罐扔进垃圾桶,抬眼就看见提着大包小包的秦尚正盯着弯腰的他。   秦尚一进门就去厨房放东西,收拾完了带回来的东西对着坐在沙发的裴冀丁笑了一下问:“我都不知道家里养了一个吃空气的仙女。”   “谁是仙女!?”   “不是仙女吃个饭厨房一丁点痕迹没有?”   “我外面吃的。”裴冀丁沉着气说。   秦尚挑了挑眉,无比淡定的打开手机,一字一顿地说:“那是谁跟我说他在,家,吃饭呢?”   “……”   厨房桌上摆了各种食材,是刚刚秦尚没收拾回去的。   打一进门秦老板就感觉到了空气里淡淡的凄惨味道。并不明显,也不是故意,但就是闻起来有点心酸。   他草草吃完了饭赶回来,就是想早点看见裴冀丁。   一进家门就看见弯着腰扔啤酒瓶的裴少爷,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就一清二楚了。   “我去给你做,想吃什么?”   “都行。”裴冀丁摸摸鼻子,有点尴尬。   厨房门关上,切菜和抽油烟机的声音很快响起来。   裴冀丁在客厅坐了一会,耐不住钻进了厨房,就围在秦尚身边,跟缠着主人的猫一样。   秦尚炒了酱汁把丸子烩了。又炒了鸡子,扯了烩面,最后还带一盘素炒青菜,很丰盛。   他烩着丸子,顺手夹了一个投喂裴冀丁。   丸子是月饼的肉馅炸的,鲜甜。加了酱汁,味道浓郁极了。   裴冀丁挨着秦尚,等做完了饭,已经被喂了个半饱。   秦尚做了两人份。在苏春桃那他心不在焉,本就没吃多少,如今回了家倒是自在了不少,有了点胃口。   他摆好了饭,裴冀丁还跟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秦尚递过去一双筷子说:“不饿?吃饭先。”   裴冀丁摇摇头,填饱了肚子就开始犯坏,趁着秦尚手里忙活着一口啃在秦尚嘴角说:“这下饱了。”   他啃完就跑,然而秦老板手疾眼快,扔了筷子就把人抓住了。秦尚盯着一脸调戏良家妇女得逞模样的裴少爷,突然觉得投喂小孩还有别的模式。   裴冀丁虽然偷袭成功,但其实只是用嘴唇碰了一下。哪想到对方攻势太猛,舌/头伸进口/腔一阵掠/夺,粘湿和燥热一下子就充斥了整个屋子。   后腰正好卡着桌子,坚硬的桌角搁着裴冀丁,让他哼了一声。   那声音发着闷,还带着点水声,在充满饭香的客厅添了一道十分旖/ 旎的气息。   吻结束的时候裴冀丁有点喘不过来气,偏偏秦尚半点事没有如同教训不听话的小孩一样把筷子塞在他手里,笑着说:“吃饭。” 第86章   中秋后的裴冀丁忙了起来。   裴冀北那边接了不少项目,一股脑地全让他做账。   虽然最后用的不是裴冀丁这版,光是把帐拿去给裴冀北看就够裴冀丁紧张得了。   好消息是裴冀丁的证考得还算顺利。   裴少爷虽然不学好,但聪明劲还在,从小就会考试。   拿下了证书,他总算不是公司里的“黑户”了。   十一放假前裴冀北把一个小项目交给裴冀丁,说是自己个人投资的,随便玩玩。   项目没多少钱,满共几十万的费用,三个人分。   但裴冀丁还是如临大敌,重视得很。   工作上的事还算一帆风顺,家里的事就没什么进展了。   十一假期对烧烤店来说是营业高峰期。秦尚忙得团团转,依旧只有凌晨和一早能见着裴冀丁。   而裴冀丁把工作搬回了家,每天对着Excel表,和没放假也没什么区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裴冀丁总觉得秦尚比他想象的还要忙一些。   正常烧烤店的工作虽然起早贪黑,但有了唐荷帮忙,备完菜就闲下来了。   但从中秋过完,秦尚就没怎么着过家,有时他临时起意往烧烤店走一趟,也见不着秦尚的人影。   裴冀丁在家看着项目,心里跟揣了个毛兔子一样砰砰跳。   怀疑倒是谈不上,好奇是真的。   他问过秦尚一次,然而秦老板手段高超,没几句就转移话题。甚至十分自然地问他是不是一个人在家寂寞了。羞得裴少爷想把秦老板的烧烤店拆了。   于是在假期的最后几天,裴冀丁奋发图强赶完了工作,准备去看看秦尚到底在忙什么。   昨天他就问过唐荷,唐荷说秦尚今天提前说了,不去店里。   裴冀丁支棱着耳朵,等人出门了,才急慌慌跟着打了辆车跟上。   出租车跟着摩托飞过老区,奔向城区中心。   裴冀丁左右打量着,觉着这地方有些熟悉。   摩托在一座商场的外部商业街停下来,裴冀丁赶紧下车,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之前新店的其中之一选址地吗!   商场正在修建,因此周遭扬着灰尘,看起来有些破败。   当初没选这地方就是因为商场还没盖好,未来人流量不可预估,而另外的店铺是已经成型的老店,自带客户。比这里要靠谱多了。   秦尚在空旷的商业街寻找店铺。商业街有不少铺子已经卖出去了,门头装修了一半。更多的还挂着出租的告示。   由于还未建成,街道一点也不繁华。只有一两家临马路的饮品店在营业。   裴冀丁躲在拐角处,看秦尚对着门牌号停下来。不多会有个中年男人过来,两个人说了几句就进店了。   距离离得有些远,裴冀丁听不清楚谈了什么。直等到两人进店关好门,他才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走到门边听墙角。   透过小半扇玻璃门,裴冀丁看清了店铺的情况。   墙砖和地板已经铺好了,吊灯也装上了。看起来基本完工,只是地面还铺着不少建材,一层灰浮在上面,一踩一个脚印。   裴冀丁贴着墙角,听了个大概。   中年男人是个小老板,本来买下店铺要开西餐厅。结果项目规划到一半,心血来潮的兴趣没了,合作伙伴也临时跑票,于是干脆转手卖了铺子,当个房东。   店里装修用材和风格都挺有格调,后厨和座位设置也是找了设计师的。既有空间感也有私密感。   秦尚看重了这家半成品,今天是来和房东谈价钱的。   看两人说话的意思之前在微信上已经聊过了。房东花了不少心思,不想让铺子打水漂,想找个靠谱的对口的下家。   秦尚起初说要开烧烤店房东是不乐意的,但秦尚说了会维持装修风格,房东这才松了口。   裴冀丁用余光看见秦尚拿出了一张卷起的纸来,是之前的新店设计图,正和男人讲大概规划。   裴冀丁看过秦尚改的规划图,和胡同里的烧烤摊完全不同。   少了点烟火气,但多了环境和用餐体验。   男人似乎对企划还算满意,两个人对价格方面的事情谈的也快。   秦尚的预算不低,房东想找个长期稳定租户,所以价格上面压下来一些也并不在意。   裴冀丁看着两人很快谈完站起来,才回神要躲。   没修好的商业街空空荡荡,店铺都锁着门,连堆砌的建筑材料都锁在屋子里。   裴冀丁愣了一秒,拔腿往拐角街边的奶茶店冲。   秦尚推开门,正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落荒而逃,藏进人烟稀少的饮品店。   他狐疑地瞅了两眼,和房东道别,往奶茶店走去。   裴冀丁觉得这辈子没有这样的生死时速,坐了几个月办公室,跑几步就喘。   奶茶店没什么客人,点餐的工作人员服务意识十分达标,对着弯着腰喘气的裴冀丁露出一个微笑:“先生要喝点什么?”   进都进来了,不点点东西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裴冀丁心有余悸的向后看,没瞧见人影才松了口气,转过头看店里的菜单。   专心致志的裴少爷没注意到点单员对着随后进来的客人笑了一下,刚要说“您稍等一下。”,就被制止了。   客人指指裴冀丁说:“我们一起的。”   裴冀丁愣了。   “两杯红豆奶茶三分糖,热的。一起付。”秦尚无比自然地走到他身边,掏出手机出示付款码。   还在低头看菜单的裴冀丁眨着眼睛,听着付款成功后的清脆提示音有点像找个地缝钻起来。   很快奶茶做好了,秦尚接过杯子,递给裴冀丁一杯说:“走吧?”   “哦……”裴冀丁把暖热的奶茶握在手里,跟只犯了错的小狗一样跟在秦尚后面。   三分糖红豆奶茶是裴冀丁去奶茶店经常点的套餐。   但说句实话,奶茶这个东西和富二代浪荡子的形象实在不配,所以裴冀丁喝奶茶的次数屈指可数。   也就是前段时间在饮品店打工点过几次,没想到秦尚竟然记下来了。   “想吃什么,中午请你吃饭?”秦尚把摩托推出来,提溜着没打开的奶茶碰上了裴冀丁有点发红的脸颊,“现在要约你出来一次怪难的,大忙人。”   “都住一块,约什么。”裴冀丁咳了一声把奶茶攥在手里坐上了摩托后座。 第87章   心猿意马的裴二少没想到秦尚这次是来和他谈正事的。   企划图铺在面前,预算,未来花销,营业模式都写得有条有理。   裴冀丁看了一圈抬头问秦尚:“你要把老店关了啊。”   “嗯,这边开了那边肯定忙不过来。”秦尚点点头。   “挺好的,你打算好了就干呗。”裴冀丁有一定失落。对胡同巷子里那个大院恋恋不舍。   新店的营业模式和老店完全不一样,要招人手,招徒弟。不仅管堂食,还要管外送。   规模扩大了,秦尚和李叔的身影却被埋没了。   秦尚卷好规划图说:“知道你舍不得。但是李叔年纪大了,前些年就和我说干不了多久了。我也不能天天就守在小店里没点长进。放心吧,我们少爷想吃的那口烧烤,怎么着都少不了。”   “谁馋你的破烧烤!”裴冀丁翻了个白眼,心底里却有种把烧烤店老板拐回家的成就感。   他戳着盘子里的菜,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问:“你钱够吗?需不需要本金主资助一点啊?”   “够。”秦尚瞅着对面嘚瑟的小孩,笑了,“你那能有几个钱,刚上班的社畜。”   “看不起打工人?”裴冀丁当即不服,掏出银行卡要和秦尚比家产。   秦老板经历过苏春桃的疾病,破了财,但十几年的积蓄刨除新店的费用,还有个小十万。   而裴冀丁,把微信抢红包的钱都凑起来,也不过五万出头。   毕竟还是个实习生,又要顾及考试的费用,能攒下来这么多已经很不错。   裴冀丁瞪着手机计算器的数字,扒拉着秦尚递过来的网上银行余额查询对比,来回看了两遍,蔫蔫地把手机扔回去。   他边收手机边嘟囔:“等着,早晚有天比你有钱。”   他心里的小九九秦尚都知道,但是并不点破。只是顺从地收起手机说:“等你养我。”   裴冀丁“嗯”了一声,埋头吃饭。   第二天就是工作日,裴冀丁早晨要上班,所以不敢在外面很玩。   回家以后就摊在沙发上耍赖。   秦尚用膝盖碰裴冀丁的腿,喊着人去洗漱。然而躺着的人意意思思,看架势是要赖在沙发上不起了。   秦老板此时认认真真地觉着自己是养了个半大的宝宝。他弯下腰,扒开裴冀丁盖着眼睛的手,鼻尖顶着裴冀丁的鼻尖说:“起不起?不然我抱你去?”   裴冀丁吓了一跳,随后十分自然的扒拉开秦尚的脸,十分有气势地说:“不起,有本事你抱……”   “哎!你干嘛!?”他话没说完,就觉得腰底下多了一双有力地手,一使劲,他就离开了柔软了沙发。   “证明我有本事?”   秦尚一手在他背部,一手在他腿窝,跟公主抱一样。   这姿势着实有些羞耻,还有些暧昧。   裴冀丁僵着身子,没过会脸和身子都红了:“快点放我下来。”   “老实去洗漱了?”   “去……”裴冀丁有气无力,脾气都给磨没了。   秦老板段位太高,且总是理所当然,把裴二少拿捏地死死的。   “不出去?”裴冀丁举着牙缸,对着镜子看向好像长在自己身上的秦尚问。   秦尚其实今天没什么特殊打算。但是公主抱裴冀丁的感触实在是太奇怪了。   踏实还舒服。   让秦尚那一瞬间不太想撒手。   秦老板看了眼镜子里一脸嫌弃,脸颊还泛着红的裴冀丁,突然埋在他颈窝处说:“不太想出去。”   他唇间鼻间喷洒的热气一下子激起皮肤一阵瑟缩。裴冀丁脸更红了,秦尚撩他的时候总是毫无预兆。   随时随地的亲吻和拥抱,还有陡然靠近的温度,自然而然地使他沉沦。   裴冀丁瞅了眼还没打开的牙膏,“啪”的一下丢在洗手台上,反手搂住秦尚的脖子啃了上去。   都说小别胜新婚,两个因为工作基本上就和牛郎织女一个样了,一个藏着一把干燥的柴,一个憋着一丛炙热的火。只这么一碰,就有点不可收拾   秦尚趁着裴冀丁换气的空隙躲开问:“不洗漱了?”   裴冀丁送了个白眼给他,特别想说一句“洗个屁”。   然而秦老板此刻也不是什么柳下惠。这句话情趣多于询问,根本没给他回答的机会,就顺着唇啃到了锁骨。   裴冀丁被再一次被抱起来的时候身子有点软,迷迷糊糊的。   秦老板十几年如一日的在烧烤忙碌,肺活量不是盖的。而裴冀丁,一只花天酒地没怎么干过重活的白斩鸡,没两下就喘得要命。   因此他没来得及反驳就已经被整个压在了床上。   床铺柔软的触感让裴冀丁回过神,他推着秦尚干咳了一声,说:“外面电视柜下面,有那个……什么……”   秦尚愣了一下,垂眸看着裴冀丁笑,装作没听懂一样问:“什么?”   “……”裴冀丁还想着两人心有灵犀,心照不宣,哪想到秦尚这个关头来闹他。裴少爷那点连羞耻心都给气没了。他屈膝打着秦尚的大腿,笑着说,“你说什么?避//孕//套啊。没做过啊,这么纯情?”   他一边喊着还支起身子要下床,点点秦尚的肩膀,一副娴熟地模样:“没经验没关系,这次我教你。”   裴冀丁是典型的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半红着脸,却摆出一副挑衅地模样,把秦尚还想当个君子的理智都给吞没了。   秦尚顺着他点过来的手握住了手腕,猛地一拉,怀里立刻多了个热乎的身子。秦尚在裴冀丁额头吻了一下说:“等着,我去拿。”   客厅电视柜下面有三个抽屉。手拉的小柜子,一般放些药品和杂物。裴冀丁能把那么私密的玩意塞在这里也是挺心大。   秦尚弯腰抽开抽屉,想着是不是要找一找。   拉开的抽屉A4纸大小,二十厘米的宽度,原先码在里面的药盒创可贴消失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红色蓝色的大小一致的盒子,整整齐齐码着,看起来纯良又健康。   而盒子旁边还放着一只密封袋子,里面所有的准备工具一应俱全,还带着裴冀丁同志手写的说明书。   “……”   秦尚随手扒拉了一下,裴冀丁把薄的后的,普通的,螺纹的一样不落全买回来了,还是清一色大号。秦老板对着一抽屉的计生用品发着愣,有种自己亏待了裴冀丁的错觉。   裴冀丁目送秦尚出了屋门,身上那股子邪劲就没了。有点脸红的抱着被子,忐忑地等待秦尚找到东西回来。   副卧的门被拉开,秦尚提着密封袋子,手里拿着两盒东西,看向裴冀丁:“按照你的说明书,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去一趟卫生间?”   裴冀丁愣了一下,“啊”了一声,看着秦尚玩味的眼神心脏“砰”的一声爆炸了一般。   随后秦老板就见到床上的被子被扔得老高,方才还红着脸的小孩仰着下巴看着他说:“说明书不都看过了?快点的,识相就自己去做准备!” 第88章   裴冀丁睁眼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正中央了。   卧室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闹钟也关着,他的手机正在床头充电,也是静音模式。   屋外头是炉灶大火和刀具触碰菜板的声响。听起来很是热闹。   被窝里暖烘烘的,还有些发烫,裴冀丁动了下身子,觉得浑身骨头都跟碎了似的。不疼,但是酸软的不像样子。   二十多年来只见过猪跑没吃过猪肉的裴少爷一朝尝了禁果,身子给毒坏了,嘴也给养馋了。   身后面没有太多疼痛,秦尚昨晚上后续工作做得及其细致。让裴冀丁除了蚀骨的快//感以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转身抽着被子,脸埋在软和的绒被里面,满脑子都是不知名的踏实和喜悦。   裴冀丁在被子里滚了两圈,等沸腾的血液冷却了那么一些,伸着胳膊去够床头柜的手机。   【中午12:30】   裴冀丁划拉着微信,陡然看见裴冀北发来得信息。   【裴冀北:没大事吧?发烧了多休息。下午去看你。】   裴冀丁对着那条信息看了半天,僵硬了一晚上的脑子终于开始运转,从信息读出来了两件事。   第一,今天是工作日,他旷工了。第二,他哥下午要来看他。   裴冀丁吸了口气,再此看了眼表。   12:30,半个小时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他哥都可能敲着门来慰问他这个“病号”。   于是副卧一阵丁玲桄榔作响,还伴着时不时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吸气声,听起来像是要拆了房子。   裴冀丁慌乱地把自己拾掇得能见人,开门就瞅见端着砂锅往餐桌放得秦尚。   “起来了?”秦尚把隔热手套取下来,皱眉看着匆忙裹了件上衣的裴冀丁,“穿好衣服去,别着凉了。”   “着凉不重要。”裴冀丁举着手机看着秦尚,“重要的是我哥要来捉//奸了!”   秦尚挑了挑眉,拿了件夹克把裴冀丁裹起来,看着他露出的锁骨上旖旎的红痕问:“捉//奸?”   “咳,比方比方!你快点想法子啊!”   “什么法子?”秦尚拢了拢他的衣服,淡定地陈述,“你昨天和我在外面兜风,不小心着凉了,今早上高烧,我给你公司打电话请假。有什么不妥吗?”   “……”裴冀丁瞅着一脸坦然的秦尚,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我这36度多的体温,你跟我说高烧,我哥又不是傻子……”   “中午刚退的烧。”秦尚面不改色,对答如流,把人推去了餐桌,还拿了个软垫垫在凳子上。   动作流畅,流程完整,裴冀丁端着秦尚递来的粥,话不过脑子就从嘴边秃噜出来了:“你怎么这么熟练,以前没少骗过小姑娘小男孩吧?”   秦尚扭头盯着他,眼神看向电视柜下的小抽屉,笑了一声说:“就骗过你一个。”   裴冀丁顺着他的眼神看到了那个藏匿着“宝藏”的抽屉,一下子尴尬起来了。   秦尚却像是没看懂一样,接着说:“看着你的‘说明书’做的,看来效果挺好。”   “闭嘴!喝粥!”裴冀丁挖了勺粥送过去,意图截断秦尚的话。   秦尚笑了笑,没执着于逗小孩这种事,就着递过来的瓷勺把粥喝了。   粥是白粥,里面加了一小块冰糖,放了些百合。口感甜糯,很养胃。昨晚上几乎闹腾了个通宵,剧烈运动导致的头晕气喘被一碗甜粥都给补回来了。   裴冀丁团着身子喝粥,一口一口的,感到了一种餮足。不止是肚子,还有身心上的完整。   秦尚收拾了餐桌,硬是把人又赶回了床上,还一本正经地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疼不疼。   当秦老板板着脸,以一种学术研究的态度询问昨晚上的力度,姿势,流程,甚至包括感官体验等问题时,裴冀丁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有种像照着眼前的人打一拳的冲动。   然而秦尚是认真的。   他没和男人谈过恋爱,也没和别人做过这种私密的事。   在两个人第一次差点没忍住之后,秦尚就开始到处搜罗资料和小贴士。尽管实践上是个新手,但理论知识丰富得很。   即使如此,秦老板还是怕哪里没做好,伤了裴冀丁。   裴冀丁硬着头皮做问卷调查,从一开始意意思思的“差不多”到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的“爽死了”,瞅着秦尚的眼神埋怨里还带着咬牙切齿,看起来像只炸毛的野猫。   秦尚揉着他的脑袋,说:“我怕你不舒服。”   “都说了爽死了!”裴冀丁瞪他一眼,抓着秦尚的胳膊下嘴就咬,边咬边哼着,“爽!死!了!满意了不!?”   十分正人君子的秦尚看着裴冀丁攒在被子里,脸气得彤红,嘴里还喊着“爽死了”,认真做事后调查的心思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别闹。”他等着裴冀丁咬够了抽回手,有些僵着身子的往外走。   裴冀丁一脸茫然,还以为自己无理取闹惹秦尚生气了,结果余光一瞟,正看见秦尚某个有了些不太好的反应的地方。愧疚心和慌乱瞬间跟落进了冰潭一般,满脑子只剩下呆愣。   秦尚去卫生间解决完生理问题,一回卧室就看见躲在被子里的裴冀丁。   他拍拍鼓起来的被子,说:“再休息一会,你哥什么时候来?”   “不躺了,又不是坐月子,还下不得床了……”裴冀丁闹腾完了,才想起来裴冀北的事,他扒拉着手机看裴冀北有没有回信。   裴冀北语焉不详,只说了个下午,整的裴冀丁如同应付班主任的突击检查。在家里翻箱倒柜,扒出来一件秦尚的高领毛衣套上,穿了条长裤,把脖子上的吻痕遮得严严实实。   “其实……”秦尚看着他严阵以待的模样,帮着把毛衣领子折下来一点说,“你这样你哥才更怀疑吧。”   “谁知道你是不是属狗的!光脖子上三个红点,你盖印章吗?”裴冀丁瞪了他一眼,满心都是忐忑不安。总觉得自己跟做了错事一样。   可惜昨晚上不当人要当狗的不止秦尚一个,裴冀丁在秦尚身上盖的戳也不少,中午还在人手腕留了个不大不小,有些暧昧的牙印。   裴冀丁这边瞪着眼,抬头就看见秦尚露出的脖子上一个红色的吻痕,瞬间就卡壳了。他看了那红痕半天,继续翻箱倒柜找出来另外一件高领毛衣递过去:“快换上。好赖咱俩凑个情侣装,师出有名,我哥绝对不会怀疑!”   在裴冀丁的撺掇下,秦尚也换了高领毛衣。   好在季节已是深秋,毛衣不算特别突兀。但情侣两个在家裹着高领毛衣直挺挺坐在沙发上的模样实在有些尴尬。   裴冀丁抱着手机,等来了裴冀北的短信。   【裴冀北:下班了,这会去找你。地址发我一下,有什么想吃的吗?】   秦尚坐在一边,恰好看见短信,于是去看了眼冰箱说:“东西齐全,请你哥来吃火锅?”   裴冀丁点点头,复制了地址给裴冀北,又说不用带东西了,来家里吃火锅。   火锅底料是现成的,但裴冀丁情况特殊,吃不了辣锅。秦尚看了看凝固的牛油辣,把调料砖塞进了冰箱深处,烧水煮菌汤。   家里晒干的羊肚菌和松茸,还有之前熬得高汤,调一个菌汤,一个骨汤没有问题。   牛羊肉卷冷冻的还有,只需要洗些素菜就行了。   秦尚在厨房忙碌,裴冀丁本想去帮忙,可还没踏进去一只脚就被秦尚以他“身体还没好”给赶了出来。   浑身上下都舒畅无比的裴少爷对着紧闭的厨房门看了半晌,产生了一种自己是什么在世林黛玉的错觉。   裴冀丁正筹划着如何去闹秦尚,门铃先响了。   裴冀北身上还穿着正装,显然是一下班就过来了。   他打量了一圈裴冀丁的衣着没做评价,反倒是裴冀丁心虚扯了扯领子说:“捂汗!捂汗!”   裴冀北点点头,没说什么,进屋时正巧秦尚端着汤锅出来。裴冀北看了看秦尚,转头问裴冀丁:“他也捂汗?”   “……”   秦尚笑了笑说:“冀丁闹着我穿的。嫌自己一个人穿高领毛衣太奇怪。”   裴冀北没说什么,撸起袖子自然而然地走进厨房,问要帮什么忙。   被形容得无理取闹的裴少爷目瞪口呆,扒着厨房门看他哥利落的处理各样蔬菜肉类,还调了几碗火锅蘸料。   裴冀丁从尝了一筷子麻酱,眼睛都亮了,发现新大陆一般看向裴冀北:“哥你蘸料拌得好好吃!”   裴冀北看了他一眼,赏了他一个“嗯”。   汤底没有重油的,看起来有些清淡。对于“病号”来说还算合适。   裴冀北中途用了次卫生间。   一顿火锅吃到近十点,裴冀丁还要盛蘸料的时候被裴冀北拦住了。   裴冀北看他一眼,趁着秦尚去切菜的时候说:“少吃点油的。剧烈运动过后就老老实实喝粥,今天这顿火锅已经算超标了。”   裴冀丁手里握着地勺子都不稳当了。他看了裴冀北好几次,面上眼里全写的你怎么知道。   裴冀北的眼神飘向卫生间,盯着裴冀丁,难得露出一个幅度极小的笑容来。   “下次记得把垃圾桶收拾了。还有,润//滑//液不要摆在洗手台上。” 第89章   裴冀北吃完饭就告辞了。临走时留给裴冀丁一个了然的眼神。   裴冀丁被看得头皮发麻,总觉得从他哥平淡的神色里看到了一种“多保重”的意味。   房门合上,裴冀丁吸了口气冲向卫生间,果然看到了大大咧咧摆在刷牙杯旁边的润滑液。   秦尚瞧他跟火烧屁股一样,跟着走进卫生间:“怎么……”   不等他说话,一支细长的瓶子被砸在了怀里。   裴冀丁忍了又忍,最终红着脸喊:“你家润//滑//液放牙刷旁边啊!当牙膏使吗!”   秦尚接住瓶子,打量了一圈裴冀丁,说:“如果你想拿这个刷牙,我也不介意。”   “……”   “怎么了这是?”秦尚看他脸憋得通红,把瓶子放进洗手池下方的柜子里问。   “没什么……我哥发现了……”裴冀丁蔫吧了,伸出手顺势把身子搭在秦尚胳膊上。   秦尚只觉着手上挂了条猫一样,软乎还可爱,“你哥说什么了?”   “那倒没有。就是有点尴尬。”   “夫妻之间的正常亲密行为,不用尴尬。”秦尚拍拍裴冀丁。   “谁跟你夫妻?我夫你妻!”   “嗯,你夫。”秦尚低头,恰巧看见瞪着眼的裴冀丁愣了一下,然后开始脸红。那模样有趣得很,秦尚顿了一下,笑着说:“你说的算,老公。”   他故意压着声音,低沉的犹如教堂里的大提琴。语音回转,砸在裴冀丁耳朵里。   “不要脸……”裴冀丁埋下头在秦尚胳膊上留了个不轻不重的小牙印。   十一过后就只能盼春节了。   元旦的时候裴冀北给裴冀丁转了一笔钱,不少,三四万左右。   公司里挂着喜庆的装饰,就连裴冀北办公室都被塞了几只火红的玩偶。   裴冀丁被这热闹的气氛影响了不少,看着银行转账通知对着裴冀北说:“这是压岁钱?”   裴冀北正忙着批文件,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裴冀丁:“压岁钱是除夕给的,你年都拜,我红包就给了?我像是日行一善的善财童子吗?”   “……”裴冀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觉着他哥越发的毒舌了。   “前几个月问你的项目,我按照你的选择投的资,这点钱算咨询费。”裴冀北说,“给了你两个点,不会嫌少吧?”   裴冀丁连忙说不少,脑细胞转了几圈才想起来这回事。   裴冀北当时那样随意地一问,连具体原因,分析书都没要。他还是凭直觉猜的。哪想转眼就变成几万块钱了。   裴冀丁越想越不对,总觉得跟拿人手短一样,于是想拒绝:“这钱我……”   “给你就拿着。”裴冀北早猜到他要说什么,果断回绝,然后把人扔去办公室外面处理账务了。   裴冀丁虽然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但好赖钱包富裕了,于是盘算着过年也置办点年货。   这年过年比往常早一些,一月底就是春节了。   说到年货就得想去哪过节的事。这事一想,那点钱包富裕的喜悦又跟流水一样哗啦啦溜走了。   裴冀丁晚上赖在秦尚屋子里,状似无意间问道:“唉,过年你是不是得去阿姨那啊。”   秦尚今天忙新店的事,难得早回来能睡个正常觉。   一月的天已经冷得狠了,他掀开被子把裴冀丁裹进被子里。   捂得暖和的被我温暖无比,裴冀丁打了个哆嗦,身边就凑过来一道炙热的气息。   秦尚皱着眉,看了裴冀丁两眼,干脆伸手把人往怀里揽。   别人家过节欢天喜地,团圆喜乐,到了他家,却总觉得像是棒打鸳鸯。   裴冀丁“娘家”没有一个靠谱的人,裴冀北要回自己家过节,也不好收留裴冀丁。这让秦尚实在不忍心除夕夜把裴冀丁扔在家里。   他思考了一会说:“三十我在家陪你,初一晚上回来。”   “阿姨那,不愿意吧。”裴冀丁心里是高兴的,但还是抿了抿嘴说,“别大过年的苏娘娘打电话过来谴责我妖言惑众。”   秦尚给他的形容逗笑了,细细品的时候,又有一丝酸楚。   他把人抱紧了一点说:“不怕,我和她说去。”   裴冀丁点点头,抓着秦尚环在他腰间的手腕说:“你悠着点劲,不行就算了,也不差着一年。”   “放心。”秦尚安抚一般给了裴冀丁一个吻,“我觉得差,哪一年都不能缺了你的。”   秦老板的情话朴实无华,且总是掏着心窝子的那种。总能让人觉着他是在说事实,而不是虚空的诺言。   裴冀丁在秦尚怀里赖了一会,突然翻过身把人抱住,“今晚我睡这屋。”   他说完,看见秦尚瞟向衣柜的另一床被褥,立马拍着秦尚的腰说:“和你一个窝,别想赶我,小心我说你始乱终弃,拔diao无情!”   “别给我扣帽子,都随你。”秦尚也只是想了一下,怕晚上裴冀丁蹬被子着凉。哪想一眨眼就给打成上完就跑的渣男,于是把被子撑起来一点,让裴冀丁又向里面挪了挪。   这晚上裴冀丁睡得无比踏实。身边躺了个火炉,还兼职抱枕。   他晚上睡觉不老实,倒是不蹬被子,就是两腿一夹,整个人和树袋熊一样挂在了秦尚身上。   秦老板一个人睡了这么些年,还没感受过这种待遇。   裴冀丁侧躺着,秦尚一放下手就能碰到他的腰窝。身边的人微蜷着身子,好像抓着什么宝藏一般,死活不放手。   秦尚躺了大半夜,越躺越清醒。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能看见裴冀丁露出的小半侧脸。裴冀丁埋在他肩膀处,被子盖住了鼻子以下的部分,鼻翼因为呼吸一起一伏,平缓的气流尽数洒在秦尚身上,比暖和的被窝还要烫上几分。   秦尚一直熬到后半夜,才在轻缓的呼吸声里睡着。   裴冀丁睡得安稳极了,由于抱着秦尚,两个人团成一团。被子被压得严严实实,一点没有漏风。   他一睁眼就瞧见秦尚闭着眼睛的样子,裴冀丁愣了几秒,一瞬间有种见着了睡美人的错觉。   等意识到自己跟只八爪鱼一样缠着秦尚的时候,裴冀丁的羞耻心已经被前所未有的舒适感给抹没了。   他嘴里嘟囔着“我的人抱一下怎么了”,手上使劲箍了两下,像极了不愿松开松果的松鼠。   秦尚被他的小动作给吵醒了,正看见裴冀丁垂着头,露出一个小发旋,跟豚鼠一样往他怀里钻。一面钻还一面宣誓主权。   秦老板难得发愣,有种想揉眼睛的冲动。   他手环住裴冀丁的腰,把不老实的人往上搂了一把,趁着豚鼠没反应过来吻了上去。   “醒这么早?” 第90章   裴冀丁哼了一声,意识环游了一圈,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被抓包了。   方才还豪爽地坚持抱自己的男朋友天经地义的裴冀丁此刻在秦尚身上趴了一会,脸红了。   昨晚上裴冀北打探完了情况,一早就发来信息。   告知裴冀丁不要因为个人情感问题影响工作。   个人……情感……   裴冀丁抓着手机盯着屏幕,尴尬地不行。   对于不说人话的上司裴冀丁无言以对,甚至还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赶忙爬起来上班,再不敢请病假了。   因为做///爱所以第二天请了病假这事,裴少爷估计也是头一个。   关于过年的事,秦尚不是说着玩的。   依照秦老板的心思,既然都和人同居了,怎么着也算是把终身大事定下了,怎么能让裴冀丁大过年的自己一个人在家呆着呢。   胡同巷子里的屋子早就不是一间房子那么简单,屋子里多了人气,多了生活的乐趣,慢慢发展成一个完整的家。   给家一个春节应有的气氛,秦尚觉得并不过分。   秦尚用钥匙开门的时候,苏春桃正在家里躺着听收音机。   人身体一旦不好,就容易犯懒。   惯常闲不住的苏女士也不得不服老,在家里好生歇息养病。   秦尚一探头就瞧见苏女士正伸着脚尖去够拖鞋,一面挪身子一面勾着脑袋回头喊:“你真是,来了也不打招呼!”   其实苏春桃做了手术以后身体除了弱一点没什么大碍,但秦尚还是从她往外赶的样子里读出了点心酸。   连带着刚下好的决心也软了半边。   秦爸爸走得早,过节时秦尚不来,家里便只有苏春桃一个人。   留年过半百的苏娘娘独自在家过节,怎么想怎么难受。   往常三十除夕,秦尚会带着苏春桃去商场逛逛,买点新鲜玩意,花点苏女士平日里如何也不会花的“冤枉钱”。   长久下来,春节的前两天就是秦尚和苏春桃心照不宣的独处日。如今要断了这个惯例,秦尚不知道苏娘娘会不会把他就地正法。   “来看看你。”秦尚把带来的菜放进冰箱,琢磨这中午做点什么。   他一面扶着冰箱门,一面状似不经意地问:“过年准备怎么过?”   “往年怎么过就怎么过呗,怎么,你还能给我玩点花样出来?”苏春桃瞥他一眼,陪着把冰箱里的高汤和炸好的丸子拿出来,“弄个烩菜吧,省事。”   “嗯。”秦尚应了一声,还在琢磨着怎么开口,“我听李叔说社区歌剧团过年有什么联谊会,想去看看不?”   “一群老头老太太有什么好去的。”苏春桃手脚麻利的把高汤化冻,分出来一部分备用,“你李叔就是瞎折腾,过年他儿子女儿不得回去啊!哪有时间去什么联谊会。”   “妈……”   “你一直撺掇什么呢?”苏春桃放好了高汤,把需要的冷冻半成品拿出来直起身子看向秦尚。   被她这么一看,秦尚刚准备合盘托出的勇气又散了。   苏春桃瞅了他两眼,脸色不怎么好看。   苏女士做多了服务业,对客人心里的小儿道道拿捏得准极了。   那么多难缠的奇葩都应付过来了,能看不透一个秦尚吗?   “先做饭吧。”苏春桃说了一句,把手里的东西往厨房一放,走了。   秦尚还扶着冰箱门,喉口卡了东西一样憋得难受。   高汤不止用了猪骨一种料,还加了老母鸡和一点菌菇,鲜美不油腻。做烩菜再合适不过。   秦尚端了菜和米饭出来,喊苏春桃吃饭。   苏春桃坐在沙发上,电视声音开得震天响。秦尚一瞧就知道,这是在生闷气呢。   冷战这一套原是对付秦爸爸的,一打一个准,秦爸爸瞧见苏春桃看电视就知道家庭矛盾要来了。   这回,就轮到秦尚头上了。   “妈,吃饭。”秦尚把电视关了,说。   苏春桃盘着半条腿,斜着眼睛看秦尚。这一瞧不要紧,秦尚眼尖地看见苏女士半边眼睛红着,跟受了委屈一样。   果不其然,他还没开口安慰就听见苏春桃说:“你是不是嫌我这碍事了。年不过也就不过了,不缺这一次。”   “没……”秦尚卡了半句,说,“我就是随口提一句。”   他说着叹了口气,在沙发边坐下来。   和苏娘娘圆谎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秦尚觉着过年的事也没地方骗去,他组织了下语言说,“嫌谁也不能嫌你,别瞎想。还不是你不待见人裴冀丁,过年了小孩没地方去,我想着三十陪人一天。”   秦尚“恶”人先告状,不等苏春桃瞪他说:“我可没有了媳妇忘了娘啊,这不和你商量呢吗。家里又不缺一口饭吃,多个人过年也热闹。”   苏春桃抿着嘴唇,冷着脸看了眼秦尚说:“你刚说什么联谊会,不是准备把我扔过去当孤寡老人,自己好去过二人世界?”   “……”   苏娘娘言辞犀利,说得秦尚有点心虚。   “什么孤寡老人,我就动了个念头,你这边直接给我咒死了。”秦尚说,“这不是看你不会松口吗……人裴冀丁挺惨的,大过年没地方去。”   “人惨你娘不惨了?”苏春桃一听这就来气,搞得她棒打鸳鸯当坏人一样,年都过不好,“你想去你去,我不拦你。去了这个年就别来我这。”   “哎!还给我逐出家门了!”秦尚生不起来气,拽着苏春桃先吃饭。   “闹这么对立干嘛,先前你不挺喜欢人小孩的。过年的时候看人家比看我都亲。”   苏春桃白了他一眼,把陶瓷勺子扔过去说:“吃饭。”   两个字一出,就代表这事没得谈了。   秦尚瞧她一眼,没再多说。   他妈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气劲来得快去得也快。迎难而上不是什么好选择。   饭后秦尚刷了碗,又往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苏春桃身边挨,“说好了啊,春节我带人来吃饭。”   “谁跟你说好了?哎!你回来!”   苏春桃这面喊着,秦尚却一溜烟提着东西就走,步履淡定,身形矫健。   “啪嗒”   屋门合上,苏春桃瞅着关得死紧的房门,有种想把秦尚抓回来揍一顿的冲动。 第91章   裴冀北公司年前接了个不小的房地产开发项目。   项目的事裴冀丁知道不少,很多决策裴冀北也问过他的意见。虽然这个询问,考验的意味更大一些,但也算入职以来,裴冀丁最熟悉的项目了。   前些日子和合作方谈了合同,只差实地考察。   项目不在本地,需要出差。裴冀北给裴冀丁安了个秘书的名头,把人带出去了。   地方不远,开车走高架五六个小时就到。   合作方和裴冀北是老相识了,项目谈得很顺利。   饭局中间裴冀北没怎么说话,倒是指了指裴冀丁说这是我秘书,随后把大半的产品介绍,策划方案展示都扔给了裴冀丁。   裴冀丁准备了小半个月,稿子写了不少遍,临上场了还在念念有词。   因为是从一开始跟着项目下来的,熟悉度和了解度都不错。有问有答,也算是流畅。   裴冀北看着他侃侃而谈,合作方眼里的赞赏表露无遗,竟然还有些诡异的小骄傲。   应付完了合作方,裴冀丁松了口气,深吸着气喝酒,就听见坐在他旁边裴冀北低声说:“不错。”   转过头去正看见他哥面无表情,仿佛刚刚的夸赞是鬼说的。   “……”裴冀丁一口酒闷在喉咙,很像不要命地戳戳裴冀北说一句“哥,你这是闷骚知道吗!”   合作方留他们一行人住一晚,在附近玩几天,被裴冀北婉拒了。   裴冀丁对此不置可否,这是他第一次谈成生意,激动得不行,没下饭局就偷摸着给秦尚发消息炫耀。眼下恨不得能飞回家,当着秦尚的面嘚瑟。   好巧不巧,越想早点到家,就越是天不遂人愿。他们回程的时间刚好卡在高封期,前面似乎有出了车祸,堵得一塌糊涂。   裴冀丁倚着车窗百无聊赖,扣着手机和秦尚聊天。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不到六点天就黑了。   高速上堆着一排一排的火红车灯,一一透过车窗映照在车里。   裴冀丁盯手机时间长了,抬眼眨巴着眼睛休息。   他眯了眯眼睛,突然扶着前座的靠背,指着前面的面包车说,“唉!前面那车是不是溜车了!”   车堵得太久,人的精神都消磨了大半。   司机和裴冀北顺着他的话看去,却已经来不及反应,正看见灰不溜秋的车屁股轰然撞上了车头。   裴冀北的车质量好得很,又是静止状态撞击,除了车灯碎了一块以外,丁点事没有。   裴冀北因为一手支着前座,一手拉着车上方把手,重心不稳,手上狠狠蹭了一道。红得要命,却没见血。   裴冀丁猛地嗑了一下脑瓜子,还没睁眼就听见他哥“嘶”了一声。   前面的面包后盖凹进去一块,半晌也没个人出来解决事故。   裴冀丁“艹”了一声,拉开车门敲了敲面包的车窗。   一直堵着的路却在这会慢慢空了起来,裴冀北刚下车就看见面包司机挂了档,而裴冀丁的手则抓上了副驾的车门。   裴冀北脑子轰然炸开,喊声和面包启动的声音一起炸响。   “裴冀丁!松手!”   “唉!”   面包车顺着高速扬长而去,裴冀丁及时松了手,却也被拖行了一米多,滚在了高速边上。   好在司机及时打了双闪,后面的车都绕开了,没造成二次伤害。   裴冀北慌忙跑过去救人,手机里的120摁了两个数字,却看见躺着的裴冀丁爬起来拍着裤子,一边疼得吸气,一边抬头自豪地说:“什么玩意儿!车牌号我记得!找他事去!”   裴冀丁打着身上的灰,看见他哥冷冷瞅着他,手下摁下了最后一个“0”字,打通了电话。   警察来录了档案,问及车牌号时,裴冀丁一句“我知道”还没喊出来,裴冀北已经调出来行车记录仪说,“事情前后都有录像,车牌xBON978。”   警察又指着裴冀丁:“这胳膊怎么回事,撞人了?”   裴冀北皱了皱眉说:“没,拖行了一米,摔得。”   警察回头看了眼裴冀丁说:“小伙子,挺英勇啊!”   裴冀丁笑笑。一句“应该的”没出口,警察就埋头开着单子说:“下回努努力,可以进个ICU。”   裴冀丁:“……”   “车里有行车记录仪,你急着去逞什么能?档都挂了,还去拉车门,怎么你以为这是要拍电影啊?命重要钱重要?”   “我……”裴冀丁哑口无言,转头去看裴冀北。   裴冀北冷冷瞅了他一眼,处理完事情后指了指裴冀丁说:“胳膊可能有点伤,其他位置不确定,得做个检查。”   于是见义勇为的裴二少一点夸奖没收到,被人压着送去了医院检查。   裴冀丁身上没什么事,面包车速度不快,他松手也及时,只是被摔了一下。左手小臂有些骨裂。   打个石膏修养几个月就没大事了。   其他位置没有损伤,倒是膝盖青了一块,看着唬人。   医生开了几瓶跌打损伤药,就给人打发了。   比起小臂的伤,裴冀丁觉着眼下更难搞的是裴冀北。   他这面打着石膏,那面就看见裴冀北打电话,开口说:“裴冀丁出了点事,没大事,高速上拖行了一米不到,胳膊受了点伤,其他没什么。”   对方说了几句话,裴冀北嗯了一声说:“你来吧,地址一会发给你。”   然后挂断了电话。   裴冀丁“咳”了一声问:“谁啊?”   裴冀北看他一眼,说:“秦尚。”   “你给他打电话干嘛!!”裴冀丁顾不得左胳膊还在别人手里打着石膏,差点跳起来。   他方才还给秦尚发了消息说堵路上了,今晚住公司。哪成想裴冀北转眼就给他卖了。   裴冀北毫无愧疚之心,眼睛瞟向他被缠成个鸡腿的小臂,“你强出头的英雄事迹,我不得给你宣传宣传?”   “……哥,那个……”   “车上有录像,面包车摆明了要跑,你这面冲上去图什么?还敢去拽车把,得亏是你松手快,你知道高速拖行有多可怕吗!”   “什么时候把你这冲动的毛病改一改。今天骨裂,明天你就能把命给作没了!”   裴冀丁插不上话,老实挨骂。   裴冀北显然动气了。一连说了他半个小时。   直到病房门被推开,秦尚站在门口,看着皱着眉的裴冀北和垂着脑袋的裴冀丁说:“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第92章   裴冀北没再说数落的话,裴冀丁缩了缩脑袋,第一反应是把打了石膏的左臂往身后藏。   石膏缠着绷带挂在脖子上,跟吊了个短胖的钢管似的,如何挪也挡不住。   秦尚看了一眼,问:“这怎么弄得?”   裴冀丁抿了半天嘴没说出话来,裴冀北瞅了他垂着的脑袋一眼说:“追逃犯追的,英勇负伤。”   “……”秦尚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裴冀北这是在毒舌。   裴冀北还在气头上,裴冀丁只能暂避锋芒,半句话都不敢顶撞。   硕大的石膏坠得脖子酸疼,裴冀丁不舒服地挪了挪胳膊,朝秦尚眨着眼打暗号。   秦尚看见他的小动作,有点无奈,问:“严重吗?”   裴冀北冷冷瞟了眼裴冀丁,拿起桌上的病例,推开病房门:“出去说。”   病房里少了个人,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裴冀丁松了口气,催着秦尚出去。   “左臂轻微骨裂,休息几个月养好了,不会有大问题。”裴冀北见秦尚跟出来,把病例和药单递给秦尚。   “我会照顾他。”秦尚接过来东西说,“你工作要忙就别陪着了。”   裴冀北看了眼秦尚,问:“裴冀丁教你这么说的?”   “不是。”秦尚愣了一会,赶紧否认。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大舅子刚那一眼,怎么看怎么像要发飙的老虎。   “他没有嫌你说他的意思。”秦尚替裴冀丁解释了一句,又问,“公路上怎么出事了?”   “前方车溜车撞了一下。本来没大事,冀丁跑过去拽人家车门,对方肇事逃逸,拖了一段距离。”裴冀北顿了一句,补充,“他松手以后被甩出去,摔得。”   秦尚听完,突然理解裴冀北一个劲骂裴冀丁的心情了。   光他这么听了两句,心就悬起一半。万一后方车辆没有注意到,或是晚松手几秒,就不是轻微骨裂这么简单了。   “他从小就浮躁,做事不稳重,早晚要吃亏。肇事车辆警方已经在找了,查了拍照,以前有违法记录。不排除酒驾或者无证驾驶,这事我会跟进。这几天麻烦你照顾他。”   秦尚皱着眉点头,“应该的。”   裴冀丁在病房心有余悸,为秦尚的及时赶到而庆幸。   只是如果他此刻站在门外,就会发现他哥和秦尚的表情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山雨欲来最后的目标,都是某个没心没肺的人。   裴冀北公司还有事,警方那里还要配合调查,因此嘱咐完注意事项后就走了。   裴冀丁抱着石膏看见病房门再此打开,一个起身就往秦尚怀里冲。   “小心点。”秦尚撑住他的肩膀,避免了和石膏的亲密接触,“这会儿这么有活力,怎么不见摔的时候展示一下身手啊?”   “哎!你怎么也……”   “说你几句都是活该,真出个事你哥和我能急死。”秦尚瞟了他一眼,把人摁回病床,问,“疼不?”   裴冀丁想了想,嘟囔道:“还行……”   “还行是下回还能再来一次的意识?”   “没完了啊!”裴冀丁用脚踢了踢秦尚的小腿,说,“挺疼的,脖子也酸。”   “知道疼就不算傻。”秦尚坐在床上,帮裴冀丁摁肩膀。   “知道错了,怎么和我哥一个样!你是我男朋友还是我哥男朋友?”裴冀丁心虚,但有点拉不下脸,于是十分不要脸的胡搅蛮缠。   秦尚给他捏着脖子,有点心疼,看了他一眼说,“你男朋友。但是这事我站你哥那边。一会去开了单子就回家,明儿给你炖点猪骨汤,养养胳膊。”   “嗯。”裴冀丁应着,突然问,“你骑摩托来得?”   “嗯。怎么了?”   “没……”他不好意思地用右手摸摸鼻子,“就我可能抱不住你,坐不稳。”   秦尚沉默了一会,掏出手机打了个滴滴。   裴冀丁坐在出租出里,探着脑袋看跟在后面的摩托车,尴尬里还有点意义不明的小开心。   出租在胡同口停下来,秦尚推着摩托陪裴冀丁回家。   裴冀丁一面被扶着上楼一面说:“又不是半身不遂,你这一出弄得跟老公瘫痪,老婆不离不弃一样……明儿我上班你怎么办?搞太子陪读吗?”   “看路。”秦尚头都不带扭,提醒他,“公司你估计是不用去了,你哥说放你一周假。”   “骨裂!又不是断腿!我这月还有全勤没拿呢!”   秦尚拧开门,把人扔在沙发上,打量了一番说:“身体重要,先休息几天再说。”   裴冀丁白了他一眼。看秦尚的眼神如同在看败家子。   他摸出手机给裴冀北打电话,表明自己没大事,完全可以奋战在第一线。   电话那头有点嘈杂,可能是还在警局。   裴冀北手头忙这事,听完裴冀丁的高昂发言,无情地回复:“公司不需要拼命三郎。出一趟差员工断个胳膊,公司还要付医药费。你拖个石膏在公司晃荡,当我是什么,周扒皮吗?”   “……我错了。”裴冀丁一听裴冀北的声,方才的气势立刻烟消云散。   在秦尚这看来,就是呲牙的猫耷拉着耳朵,讨好还委屈。   “嗯。”裴冀北似乎是预料到他的表情,满意地应了一声,说,“批一周病假。这个项目后续暂时换给别人。”   “哥!”   “对了,不提供带薪休假。就这样,我还忙,挂了。”   裴冀北果断挂了电话,留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的裴冀丁在沙发上和手机屏幕干瞪眼。   秦尚熬上了粥,推开厨房门,正看见裴冀丁摊在沙发靠背上,可怜巴巴地扭头看着他,“完了,这月工资要扣没了。”   “花钱买个教训。”秦尚依旧没有施舍半点同情,显然毅然决然地支持裴冀北。   可裴二少耷拉着的脑袋看起来实在是很好摸,于是秦尚走过去拍了拍裴冀丁说,“不差你那一个月工资,我养得起你。”   “稀罕你养。”裴冀丁白了他一眼,抓着手机骚扰裴冀北。   他们下午回来,出事以后奔波了一路,压根没时间吃饭。秦尚看了眼表,从裴冀丁手里抽走了手机。   裴冀丁“哎”了一声,伸着手去够。   一只手打不过两只手,秦尚仗着他现在左手不方便,在人扑过来时把手机举高,亲上了裴冀丁的左脸。   “吃饭。就算那是你哥,也得保持社交距离。工作以外要给人留私人空间,知道吗?”   裴冀丁眼看着手机被丢进秦尚围裙的前兜,抽了抽嘴角送给秦老板两个字。   “有病!” 第93章   裴冀丁带着石膏在家休养生息,人却一点不老实。   有事没事就要和裴冀北发条短信耍个宝,以求他哥早点消气,把“禁闭”事件缩短。   对与骚扰短信,裴冀北一概不回。自动忽略了裴冀丁各种信息。只在警方对肇事司机有跟进时通知了一声裴冀丁。   由于高速路上有监控,车上还带着行车记录仪。人很好找。   司机驾驶证过期,属于无证驾驶。逃跑就是怕交警来查证件。   车的损伤度都不打,大灯要换。除此之外,就是裴冀丁的医药费。   裴冀北没打算私了,直接找了律师走诉讼。   人证这块裴冀丁还要出庭。   裴冀丁觉得没什么大事,但他哥一脸严肃,只好乖乖地跟进案子,让见律师见律师,让去法院去法院。   案子没什么太大争议,判定全责后依照法律走。   裴冀丁挂着个石膏到处逛,刚下庭就凑在裴冀北身边。   “咳,哥,这事也算告一段落了,我什么时候回公司啊?”   裴冀北拉开车门,问:“想回公司?”   裴冀丁头点得和拨浪鼓一个样,打量着裴冀北说:“遇事冲动是我不对,以后一定注意安全!我胳膊真不影响工作,一指禅做账可快了!”   裴冀北松开车门,转身正对着裴冀丁,似乎是要好好聊聊的样子。   “还有几天一周?”   “啊?”裴冀丁愣了一下,赶紧去看手机,“四天。”   “嗯。”裴冀北拍了拍他的肩膀,勾了半边嘴角,颇为关怀地说,“歇够四天吧。”   “后面的后勤不用担心,我已经找人帮你做了。”   “……”   裴冀丁看着裴冀北打开车门,启动车子扬长而去,咂摸两下嘴,嘟囔着:“这怎么还没消气啊!!”   不仅裴冀北没消气,连带着他的全勤,奖金,七天的工资一起没戏了。   裴冀丁一面叹着气一面给秦尚打电话。   他哥不仅断了他的财路,还把病号扔一边了!   来得时候是裴冀北去胡同接他的,他这么一走,留下裴冀丁一个,要么打车,要么公交。   裴冀丁左臂挂着石膏,身上连个包都没拿,站在高耸的法院前享受着萧瑟的冷风,看起来颇为凄凉。   “到家了?”秦尚接通电话,问道。   烧烤店中午头没客人,但是需要忙着备菜。店里少了裴冀丁这个帮工,不少活重新归秦尚干了。   “没呢。一会儿打车回去。”   秦尚愣了一会,问:“你哥不送你?”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裴冀丁咬牙切齿,却也不敢说裴冀北不好。   毕竟在高速上被拖行不是什么小事故,那天的事他也心有余悸,裴冀北是为了他好。   更何况,秦尚显然完全站在裴冀北那边,只要一提,头上就跟顶了两位老妈子一样,一人一句,裴冀丁就是有三寸不烂之舌也说不过。   “他有事忙,我就给你打个电话,下庭了,对方全责。医药费能赔一部分。”裴冀丁顿了顿补充,“但是我的全勤奖奖金还有工资是彻底泡汤了……”   “裴冀丁同志。”秦尚严肃地叫他,“我看起来是很穷吗?一周工资而已,咱家不至于揭不开锅。”   裴冀丁被一个“咱家”安抚了不少,心脏砰砰地跳着,雀跃几乎是不受控制的传进脑子。即使秦尚看不见,他还是不屑地撇了撇嘴:“您把新店的钱划出去,瞅瞅您那存折还多少钱再跟我装高富帅吧啊!”   “划出去过了,够养你的。”秦尚面不改色,半点没有羞耻心,“你刚那话是说明我至少还是占了高和帅?”   “……”裴冀丁想否认,但本能地想起了秦尚。   秦老板常年在店里干活,身上的肌肉线条明显,和裴冀丁那种花花架子不一样。看起来的确性感又健美。   “夸人不用害羞。”秦尚似乎猜到了裴冀丁的反应,带着点调侃说。   “滚,不要脸。”裴冀丁没止住红了小半边脸。   “早点回家,这边忙完了就回去,不上夜场了。”秦尚没再逗他,嘱咐道,“锅里有骨头汤,记得喝。”   裴冀丁答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秦尚的骨头汤不用高压锅炖,小砂锅一支,在火上要咕嘟咕嘟滚好几个小时。   炖出来的汤是乳白色的,没有油花。   醇厚的香味弥漫了厨房和客厅,裴冀丁一开门就被勾起了馋虫。   等喝完汤,外面天都黑了几个时辰。   裴冀丁在沙发上看电视,等秦尚回来。   即使不上夜场,没个九十点烧烤店是关不上门的。   裴冀丁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眼睛有些发酸。正准备关电视,门铃却响起来了。   时间不算是半夜,但已经是晚上了,这个点一般不会有人到访。   门铃又响了两声,听起来有点暴躁。   裴冀丁赶忙应了一声,一边开着门一边说:“你没带钥匙啊!这回来也太……”   早了。   裴冀丁吞了两个字,眨巴着眼尴尬地看着门外皱着眉看他的苏春桃。   裴冀丁咽了口口水,恍惚地朝漆黑的门道里打量着,做梦都希望秦尚这个时候能从楼梯口出现。   天不遂人愿,苏春桃是一个人来得。   裴冀丁僵着身子往后退了一步,说话都磕巴:“阿……阿姨好……” 第94章   苏春桃抬眼看了他一眼,迈开步子进门。   一方门缝不足以展现裴冀丁的全貌,苏春桃把带来的水果放在茶几上,转身时才注意到裴冀丁左手裹着的石膏。   “这怎么弄得?”   苏娘娘气场全开,瞪他一眼比裴冀北可怕好几倍。   “嗑了一下……”   “磕了一下嗑到打石膏?”苏春桃寻思了一会问,“没打架吧。”   “没没没!”裴冀丁挂着左臂,头摇成了拨浪鼓,“高速车祸撞了一下,没大事。”   如果不是知道秦尚家的底细,他都怀疑苏春桃下一秒要掏出一张卡扔他身上,让他从这个家“滚”出去。   “我去给您沏茶……”裴冀丁招架不住,想绕过餐桌往厨房溜。   这间屋子苏春桃住的时间比秦尚还要长,家里有什么没有什么再清楚不过。   她手指点了点餐桌桌面:“秦尚什么时候开始喝茶了。”   “……”裴冀丁僵在厨房门口。   家里的确没茶,他就是想找个借口和秦尚通个气,哪想被苏春桃识破了。   “坐,我们聊聊。”苏春桃指了指对面的凳子说。   裴冀丁应了一声,深吸口气,也不慌了,脑子转得飞快,生怕应付不来苏春桃。   “你和秦尚的事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苏春桃开口说,“先不说我的看法,男人和男人在一块要遇到的困难和问题你们两个讨论过没有?”   “家庭要怎么维持,孩子怎么办,还有你们这个喜欢男人是不是一辈子的事,你俩聊过吗?”苏春桃皱着眉,情绪倒不是多激烈,但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才让裴冀丁有点心慌。   “秦尚我不知道,但是阿姨,我是认真的……”   “别跟我来真爱那一套啊,刚结婚时情意绵绵,后来见面吵架,闹得家不成家的情侣我见得多了。不说别的,至少秦尚之前从来不喜欢男人,跟我聊的时候假想对象都是女性,到你这突然拐个弯,能不能长久真不一定。”   苏春桃顿了顿又说,“也别怪我不客气,你家庭情况我不清楚,从秦尚那听来的似乎也挺复杂。这也是不稳定因素。如果以后你们两个谁突然喜欢女人去了,或者想要孩子了,或者家里面不同意了,都是个坎。感情是会被消磨的,这事我不是光护着我儿子,而是你俩这个关系在我们这一辈看来就是胡闹。”   苏春桃这一套下来,段位极高。且说的都是真话。   裴冀丁弯了这么久,虽然在实战经验上是个生瓜蛋子,但对那些漂浮不定,分分合合的感情看得太多了。   原先的圈子大家都有钱有闲,一段感情断了也就断了,承受风险能力都高。   但轮到他和秦尚这里,感情断了,付出的就不知道是哪些东西了。   “我这人起初不上进,您觉得不靠谱也正常。我家里除了我哥以外没别人了。”裴冀丁抿了抿唇说,“秦尚可能没和您细说过,我妈和我爸的事不太能见得人。我和我妈从来没联系过,一直在我爸家住。能和秦尚碰到也是因为我从离家出走,不想在那呆了。所以家庭这点,我自己能为自己做主。”   裴冀丁不等苏春桃问,又赶着说,“工作这方面您也不用担心。我现在没在店里打工,我有自己的工作也有自己的收入。要是您不放心,咱们做个合同也行。”   “孩子的事我真的无所谓,这事我没和秦尚聊过,以他为准。”裴冀丁构思了半天,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没交代清楚的。   他想起来秦尚说得苏春桃看了不少无良公众号推文,干脆咬咬牙支支吾吾地说:“那什么,您也别担心……身体什么的,我们都有保护措施。之前也没……没别的经历。”   苏春桃越听越皱眉,到了最后一句却是愣了一下。显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裴冀丁在说什么。   直到苏娘娘瞧见对面的小孩脸越来越红,不仅是委屈的,还是羞耻的,才明白过来刚才那一句保证指的是什么。   “哎你这小孩,谁怀疑你那个问题了!”苏春桃顿时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一肚子的冷气陡然泄了大半,“你家里……按理说不该碎嘴。但是你要和秦尚谈这个朋友,不管同不同意,我详细了解一下情况也是应该的。你要不介意,就跟我说说。”   “其实没什么好讲的。”裴冀丁没理由拒绝。   更何况他家里那档子事到现在,似乎成了个快掉疤旧伤,动一下还能松动一分。说的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我父亲是裴文德,不知道您听过没。事情有点俗,我妈和我爸不是正常婚姻关系,我妈是第三者插足。所以我在裴家也不受待见。我这个孩子在他们眼里,更多的算是累赘吧。把我送到裴家以后,妈妈就没再来看我了。”裴冀丁咂摸两下嘴,觉得似乎事情已经说完了。   曾经那么多委屈,无奈,愤恨,经过了时间,就什么都不剩了。   那两个生他养他的人,似乎还不如眼下的苏春桃更加重要。   苏春桃是个过来人。不需要太多解释就明白裴冀丁是个什么样的家庭背景。   她冷着的脸有一瞬间没摆下来。对面坐着的病号有意无意地垂着脑袋,看起来有些低沉。   私生子,爹不疼娘不爱,离家出走。   这几个关键词摆在一起,简直就是某些八点档电视剧的人设。   剧里面看了一乐呵,摆到真人身上,就是没法想象的憋屈。   苏春桃在胡同里住了一辈子,闲言碎语听得一点不少,她太清楚家庭与家庭之间的差距能有多大了。也太知道不称职的父母能如何彻底地毁掉一个孩子。   没等她想明白,裴冀丁接着说:“秦尚帮了我很多,您也帮了我不少。去年过年那回,我真的能记一辈子。我从秦哥和您这儿得到的是一个家,是我活这么久没人教过我,没人给过我的。我不知道怎么表达,但是现在的生活我真的很喜欢,也很满意。我是想和秦哥过一辈子的。” 第95章   裴冀丁说着有点无力感。   他缺失的是别人拥有的,他的珍视拿出来似乎也不够看。   苏春桃今天其实是抱着一颗冷硬的心来得。出门前给自己打了不少遍腹稿,专门来“找茬”的。   自打猜到了裴冀丁和秦尚的关系,苏春桃就再没见过裴冀丁了。   原先印象里那个有点单纯,还招人疼的人在偏见下,慢慢就被挂上了不少污点。   苏春桃不是无中生有,裴冀丁展露在传言里的形象着实不太靠谱。苏春桃左想右想,如何也觉得这事好不了。   眼见为实这句话不是用来糊弄人的。   一个人到底什么样,只有深层接触了才看得清楚。   苏春桃坐在对面,看着裴冀丁跟受气的小媳妇一样战战兢兢,泛滥的母爱就和开闸的洪水一般都朝着对面涌了过去。   “你别卖可怜啊……”苏娘娘装着恶狠狠地模样喊了一句,随后却没忍住拉开椅子拍了拍裴冀丁的肩膀。   “行了,阿姨知道你不容易。但是你和秦尚这事,我还是不看好,你俩自己好好谈谈,别因为一时冲动把一辈子搭进去。”苏春桃拍了两把,似乎那点怜惜的劲一点没下去,反而还跟招了阳光的幼苗一样蹭蹭往上长。   她顿了一会,把裴冀丁抱在怀里。   生病后的苏春桃身子虚了很多,不可抑制地发福。但她身上充斥着烟火气息,令人感到安心,也感到踏实。   其实她来之前就知道,自己已经往后退了一步了。   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苏春桃自己的爱情也是私奔得来的,唯一担心的只有冲动带来的不稳定。   但她到底不是当事人,所谓冷暖自知,过不过得下去也得看秦尚和裴冀丁自己。来这么一趟,就是把她能做的,能说的,都干尽了。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裴冀丁有点受宠若惊,方才还只是心里有点堵,被这么一抱,才是真的红了眼眶。   人就是这么个产物,有人疼了,哭出来的泪才有价值。   苏春桃最终留下了一袋子水果,和一句邀请。   裴冀丁把人送到门口,还想往外走,却被拦住了。   苏春桃朝他摆摆手说:“行了,你这绑个石膏看着还没我健康呢,别出去吹个风给刮呲了,回头秦尚还要找我赔。你说说你,坐个车也能出事,这么毛糙早晚得出大事。”   “……”裴冀丁有一瞬的无语,实在是他胳膊这事这些天不知道第几个人数落了,他理亏的厉害,撇撇嘴不说话了。   “过年的时候来家里吧,你那个家估计也回不去。”苏春桃骂完了孩子,状似随意地提了一句。   裴冀丁愣了。   “不愿意来?”   “没没。哪能啊。我馋您做的饭好久了……”裴冀丁心脏雀跃地跳着,朝苏春桃笑了一下说,“您回去慢点啊。”   秦尚说得是今天要早回,但晚上突然来了桌熟客,实在脱不开,还是晚了几个小时。   他心里惦记着裴冀丁,结果下午发出的消息一个回音都没有,安静得不像样子。   秦老板一时有点心慌,抽着空闲要给裴冀丁打电话,结果号码还没拨出去,铃声先响了。   秦尚瞅着屏幕上“苏娘娘”三个大字,一时有点摸不准头脑。   他接通电话:“妈?出什么事了?”   “没事不能和你打电话?”苏春桃不怒自威,一句话问得理所当然。   “能。”秦尚说着,心里却觉着不是那么回事。   苏春桃冷战的技术运用的炉火纯青,从没有低头认错的败绩,今天这通电话实在是有点莫名其妙。   “我问你啊,你是不是怕你妈无理取闹,人裴冀丁家里的情况还瞒着我不说。”   “什么家庭情况?”秦尚愣了一会,突然有点着急地问,“你去找冀丁了?”   “干什么干什么,你娘是母老虎,还能吃人了?”   “没,哪能啊。你去找他干什么。”秦尚嘴上安抚着,心里却有点慌。   “随便聊聊。别岔开话题,我这儿兴师问罪呢啊。你连对象具体情况都不说清楚,你是什么意思。”   “怕你火气更盛。”秦尚说,“我要是跟你说清楚了,你不得给人家大成不学好的富二代,直接判死刑啊?”   苏春桃那边噎了一下。   人的主观意识挺可怕的。认准了这人不是好人,怎么解释都没用。   苏春桃卡了一下,嘟囔着:“你妈是那么不分是非的人嘛。”   “不是。”秦尚从善如流,立马把锅扣在自己身上,“是我管中窥豹,错看了您。”   “少贫。”苏春桃顶了一句,这才往正经事上说,“人裴冀丁把你当救世的菩萨看,这事你清楚不?”   “什么菩萨……”秦尚被苏娘娘的比喻给雷了一下。   “别打哈哈,他那个爹妈就跟没有一样,人小孩过得不好从家里跑出来,正巧遇上你。他对你的感情就跟那个什么,雏鸟情结一样。”   “您这从哪学来的词。”秦尚有点无语,却是闹明白苏春桃的意思了。   他是捡了个瓜落,在裴冀丁低谷的时候伸了把手。这把手伸出去,不抽回来,那就是一个承诺。   苏春桃怕他们感情不对等。   “别瞎操心,冀丁对我什么感觉我知道。一早就跟你说了我没想玩玩,认真的。”   “行吧。”苏春桃勉强答应一句,“我瞧着人小孩可爱得紧,你别当个骗财骗色的渣男啊。”   “有你这么说儿子的吗?”   苏春桃顿了一会,似乎是觉得这话也不太对,又自己说着:“哎不过我儿子姿色也不差,也算个有钱人。”   “妈……”   “人裴冀丁年龄,身板都比你小一圈,你别欺负人家啊!这事定了就是往一辈子了走,少出幺蛾子。”   “知道了。”秦尚这电话打得有点久,店里客人都开始催菜了。   他抓着手机说:“你放心吧,你儿子三十了,不是渣男,也没那么傻被人渣。还有别的事没?没事挂了,我这儿还上着客呢。”   苏春桃思索了一会下旨:“赚钱去吧,有空了给我弄条狗来,要金毛。”   秦尚愣了一会问:“怎么突然想起来养狗了?”   苏春桃在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理所应当地说:“没孙子抱了,我还不能养条狗了?” 第96章   秦尚挂了电话,对着烤炉上的一串菜品发愣。   事情的发展似乎顺利又突兀。郁结于心这么长时间,莫名其妙就给解开了,一时间竟然来不及高兴,而是忐忑。   他想给裴冀丁打个电话问问他和苏春桃到底说什么了,但又觉得这事电话里说不清楚。   他这么一纠结,一锅菜就过了点火候。   糊倒是不至于,不是行家吃不出来差别,但秦尚做这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因为心不在焉翻了车。   唐荷在外间狂按着铃,客人倒是没催,但她已经瞧见他家老板捏着一把孜然辣椒在铁盘前站了好几分钟。   再没个人吱一声,那两根指头都要入味了。   “哥!回神,赚钱呢!”唐荷的脑袋从传菜口伸进去,嚎了一声。   “嗯。”秦尚应了一声,手里的孜然终于落了地。   店里今天早闭店,高峰期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   等着最后一波客结账的空闲,秦尚扒拉着手机,不可抑制地在百度上搜索“金毛去哪买”。   随即这辈子没想过要养狗的秦尚被迫被科普了从血统到品相等一系列复杂的犬科知识。   正赶上客人吃完收摊,秦尚退出页面,揉着太阳穴准备回家。   屋子里裴冀丁还没睡,团在沙发上回顾方才的经历。   苏春桃来得突然,裴冀丁临场发挥之后感觉骨头都软了。   所幸结局完美,皆大欢喜。只是他和秦尚设想了不少时间的春节二人世界眨眼间就成了见家长。   秦尚开门的时候正看见裴冀丁咬着指甲,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手机。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秦尚走过去问。   裴冀丁叫了一声想藏却没来及,搜索页面正上方打着一行字。   【同性恋见家长注意事项】   最关联的搜索结果看起来极其不靠谱,有说注意形象的,有说要朴素的。甚至还有一条,建议同性恋不要见家长的。   秦尚觉得神经抽抽着疼,把手机抽出来说:“少看这没用的。”   裴冀丁“哎”了一声去抓手机没抓住,看了他一眼说:“那你说咋办,你妈要我去一起过年,我提前准备准备!”   秦尚就着发光的手机屏幕往下划拉,说:“嗯,把对方打扮帅一点,自己难看一点?”   “……”   “国内同性恋不被接受,建议还是不要见家长?”   “……”裴冀丁抿了抿嘴唇说,“好吧是有点没用。”   秦尚挨着他坐下,“比起这个,我比较想知道你怎么把苏娘娘搞定的。”   “啊?”裴冀丁仔细回想了一下苏春桃的话说,“我哪搞定了,阿姨说她不看好,让咱俩去好好唠唠呢……”   苏春桃两面的台词相差甚远,秦尚琢磨了一下,发现苏娘娘这是傲娇了。   “骗你玩的。晚上还给我打电话警告我不能始乱终弃,别紧张,她这是同意了。”秦尚把裴冀丁皱着的眉抚平,在人脸上捏了一把。   刚从寒风里回来的人手冰凉,下手也不轻。裴冀丁狠狠哆嗦一把瞪着他说:“干嘛!”   “不干嘛。”秦尚搂着人,有点开心,“瞧着手痒。”   裴冀丁最终在家结结实实休息了一整周。   年前奖金发下来比别人薄一半。   裴冀丁敢怒不敢言,跟裴冀北提前说了声新年快乐,飞也似的滚出了公司。   苏春桃家打除夕夜前面几天开始就没闲过,虽然三十初一那天没什么人,但初二往后的几天还要接待客人。   往常秦尚直接在家住下,如今多了个人,苏春桃就多找了床被子,直接让裴冀丁留宿了。   除夕三十的时候苏春桃还忙活着卷花馍,炸丸子豆腐。   厨房里摆着一个又一个铁盆,里面堆满了金黄酥脆的炸物。   厨房地方小,秦尚被苏春桃赶去打扫屋子。裴冀丁则在一边打下手。   三十晚上苏春桃惯例要看春晚。   秦尚对春晚没太大兴趣,但总要陪着苏春桃熬一晚上。   吃过晚饭后家里的电话开始叮呤咣啷地响。拜年的问候声不绝于耳。   裴冀丁盯着手机,给白汎唐荷李叔回了信息,有点无聊地一个人坐着看小品。   苏春桃是最忙活的。   老人家不会用短信,社区里认识的旁的阿姨,亲戚朋友,一个接着一个。   闪烁的电视被关小了声音,一屋子满是来自各种人的“新年快乐”。   秦尚这边也不安生,他开店这么些年,早有些顾客处成了哥们,亲的不行。   秦尚就坐在裴冀丁,一面搂着他,一面看他微撇着脑袋,有点不自在。   一个电话挂断,秦尚拍了拍裴冀丁的肩膀,“老看手机干什么,我都坐旁边呢。”   裴冀丁瞟了他一眼,低头看看他手里的电话:“坐在旁边不也照样和电话亲去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这话略微带点酸头,听得秦尚挑眉。   “又不是孤家寡人了,难受什么劲呢。”   “滚。”裴冀丁照着他大腿拍了一巴掌,说,“谁难受了?”   秦尚按着腿上的手,在裴冀丁鼻子上啃了一口,如同野狼标记猎物一般。   “让我瞅瞅,我家小孩难受了。”   正巧苏春桃打完了电话往客厅走,不大不小咳嗽了一声。裴冀丁跟受惊的兔子一般一把推开了秦尚。   到底是个大老爷们,一巴掌下去不带一点怜惜,秦尚的后脑勺“砰”的一声磕在了沙发靠背上。   苏春桃看得目瞪口呆,突然觉得自己这声咳嗽,有点多余。   小动作被家长抓了个正着,裴冀丁着实有点尴尬。   秦尚也摸了摸鼻尖,“嘶”了一声揉着后脑勺。   苏春桃瞟了他一眼,坐下之前隐隐约约嘟囔了一句:“活该。”   秦尚:“……”   被亲娘嫌弃的彻彻底底的秦老板凑近裴冀丁,低声控诉:“这怎么还没两天,你比我还像我妈的亲儿子了。”   裴冀丁瞧了他一眼,帮着揉了两下后脑勺,思索了一下同样送出去一句话。   “活该。”   秦尚被按着后脑勺,钝痛感逐渐因为温热的手掌而消散,一瞬间有种家庭地位不保的错觉。 第97章   离倒计时还有两三个小时时,裴冀丁等来了今晚的第一个电话。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朝秦尚晃着手机屏幕说:“瞧瞧,还是亲哥比较靠谱。”   他一边说着一边接通电话。   “喂,哥。新年快乐啊。”   “新年快乐。”   裴冀北声音沉闷闷的,裴冀丁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和他这边嘈杂热闹的气氛相比,电话那头似乎太安静了。   裴冀丁心里跳了两下问:“出什么事了?”   电话里沉默了好一阵,过于寂静的背景音使得声音里的电流声都清晰无比。   裴冀北叹了口气说:“冀丁,爸去世了。”   这消息几乎是在大年夜里特立独行的黑白色烟花,炸在裴冀丁耳边,把人炸的愣了一下。   “什么时候的事?”   “下午进的急救室,没抢救回来。”裴冀北说,“大过年的,不想扰你心。但是现在要盖白布……你来不来……”   裴冀北在这顿了一下,似乎没找着合适的词,最后说:“看一眼。”   裴冀丁咽了口唾沫,有点抗拒,还有点无措。   生离死别来得突然,他没亲眼所见,也没有真情实感。   只是觉得心里突然空了一块,没多么疼,就是有点漏风。   他木木地应了一声,问:“还在之前那个医院是吗,我现在去吧。”   裴冀北答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出什么事了?”秦尚一直盯着裴冀丁,从他的得意洋洋看到不知所措。   裴冀丁收起电话,发了会呆说:“有点事,我出去一趟。”   秦尚看见他起身去取外套说:“我和你一起。”   “不用。”裴冀丁推着他,有些抗拒。   “告诉我怎么了。”秦尚堵在门口,把门把手遮得严严实实。   裴冀丁抿了抿唇说:“我爸走了。”   秦尚愣了一瞬,从一边的衣架上抄起大衣说:“走,我送你。”   他连个疑问句都不给,抓着裴冀丁的手,好似厚实的熊掌。有力且滚烫。   大年三十的街道清冷异常,冬日的冷风照着人脖子里钻,锐利又刺骨。是合家欢庆的日子里,最配得上裴文德的景象。   年三十的医院也有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   秦尚这次没在楼下候着,拽着人一起上了楼。   裴冀北看见两个人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朝前面抬了抬下巴说:“里面,去看看吧。”   大过年的,医院倒是挺热闹的。   裴冀北的母亲过来了,还有个年轻的女人,裴冀丁不认识,但看那个假哭的劲,多半是闻着死气来要钱的。   他看了一眼妆都没哭花的女人,转头去看裴文德。   裴文德瘦了。也老了。   那双经常用不屑,嫌弃的眼神看着他的眼睛闭得紧紧的,皱纹在他脸上十分明显。苍白的肤色透露着死气。   裴冀丁盯着他看了两分钟,发怔地想。   他总还是有一种幸灾乐祸,而后就是无法抑制的怜悯和疼痛。   既不撕心裂肺,也不刻骨挖心。而是一点一点的,像隔了层厚实的羊毛毯子。   裴冀丁在这个时候才搞明白,他不是不恨裴文德,也不是多恨裴文德。   不甘和委屈在被秦尚疗愈了这么久之后,一下子被除了根,在心脏上留下一个浅的不能再浅的伤痕,再也瞧不见了。   其实他对裴文德一点也不了解。   裴文德看不起他,不重视他,他也只能看到裴文德最不屑,最高傲的一面。   执念里埋着怨怼,却并没有多少求而不得的由爱生恨。   裴冀丁扭头推开门的时候想:我其实连他今年多大了都不记得。   秦尚看他出来,不着痕迹地把人半搂过去,好似询问一般看着他。   裴冀丁摇摇头说:“我没事。”   他抬眼看了眼正面对着病床,一动不动的裴冀北,叫了声:“哥。”   裴冀北反应了一会才回过神。   他身上穿着板正的西装,不远处站着秘书和律师,正和裴冀北的母亲交流。   裴冀丁听不太清楚,只言片语中知晓,多半是在聊遗产。   他看了眼发愣的裴冀北问:“哥,你没事吧。”   “没事。”裴冀北扭头看了一眼有点小心翼翼的裴冀丁,顿了一会说,“你还是今天第一个问我这句话的人。”   楼道里,屋子里,站得人不少。   哭的,冷着脸的,焦急的,什么人都有。   裴文德追求了一辈子利益,在魂归尘土之后,收获的也只有背后藏着利益的虚情假意。   眼泪是假的,钱是真的。   裴冀丁自然知道他哥是什么意思,   说到底,裴文德衬得上一句活该。   他给别人的,如今自然也要回到他头上。   只是人两眼一闭,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裴冀丁又看了一眼裴文德,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在这各色各异的人群里,唯一会因死亡和离别感到一阵窒息和难受的人,怕是只有裴冀北一个。   父母的爱情是假的,但对孩子来说,关系是真的。   裴文德这辈子最对得起的,应该就数裴冀北。哪怕背后藏着传宗接代,交付生意的小九九,也只有在裴冀北这,他还勉强能被叫上一声“爸”。   这个年裴冀北是过不成了。   人群里,哪怕算上正在抹眼泪的年轻女人,真正的家属也不过是个人,律师却是站了一圈。   裴文德得死就如同扔了一块肉在狼群里,谁都想来咬一口。   裴冀北揉了揉太阳穴,说:“看完就回去吧,大过年的,呆久了不合适。”   裴冀丁“嗯”了一声,想做点什么能帮忙的事,却发现他离开这个圈子太久了。一言一行都显得格格不入。   在这站得几十分钟,对于裴冀丁来说,仿佛过了几个小时。   从暖和的医院出来,寒风瞬间从各个缝隙钻进衣服里。   裴冀丁打了个哆嗦,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畅。   他坐在摩托上抱住秦尚后腰的时候,好似自言自语一样说:“我是不是挺白眼狼的,老子死了,连滴泪都没憋出来。”   秦尚别着胳膊反手把人往后背提,“出门的时候和苏娘娘说得来买东西,这会一个半小时了,咱俩要不先对个口供?”   “……”裴冀丁沉默了一会,一巴掌打在秦尚腹部。柔软的衣服布料分担了大半力度,一掌下去打了个空。   裴冀丁埋着脑袋说:“说你一脚踩在冰上滑倒了怎么样?”   他听见秦尚笑了一声说:“那我是要就地冬眠吗?躺一个小时?” 第98章   裴冀丁被问得哑口无言,翻了个白眼埋在他身后,一声不吭的。   穿过冷寂的街道,开门的一瞬间,屋子的热气,电话声,电视声都涌了出来。   好似一瞬间把人拉回了人间。   苏春桃忙着“应酬”,煲电话粥煲地忘乎所以,压根没注意到屋子里有两个人不见了。   指针偏向十的时候,苏春桃的手机总算是安静下来,开始安安生生地看春晚。   裴冀丁坐在一边,时不时附和着苏春桃的点评,刚才出去一趟带回的寒气,慢慢就消散尽了。   苏娘娘不愧是苏娘娘。   身上的烟火气和生气,能飘飘洒洒扬满一屋子,把死人都给救活喽。   秦尚紧紧挨着裴冀丁,听苏春桃和裴冀丁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嗑,竟然感觉有种此生难得的幸福。   裴冀丁不怎么看春晚。   苏春桃却是对此侵染已久,从演员到舞台说得头头是道。   裴冀丁听得直点头,嘴里一直应和着“原来是这样”,“我还真不知道!”。   苏春桃满足了表达的欲望,终于腾出来点目光留给秦尚,有意无意地瞥他一眼说:“瞧瞧人小裴,比你会聊天多了。”   “……”秦尚哑口无言,哽了半晌也不知道回什么,干脆趁着苏春桃看小品的时候凑在裴冀丁脖颈处咬耳朵。   “别人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到你这儿怎么反过来了?”   裴冀丁看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阿姨知道的多啊,要不你给我讲讲往年导演都是谁,哪个演员有什么梗?”   秦尚瞧了他半天,败下阵来。   原来裴冀丁不是应付苏春桃,他是真的“求知若渴”。   秦老板吃瘪的样子少之又少,裴冀丁稀奇地看了他一会,用手肘戳戳秦尚的胸膛:“哎,不是吧你,连亲妈的醋都吃?”   “……”秦尚思索了一会,说,“好像有点。”   裴冀丁被卡了一下,无语的心思只存在了几秒,慢慢就转成了脸上的小片红。   秦尚向来直白,耿直的爱意和在乎烫的他措手不及。   裴冀丁抿着嘴唇,不着痕迹地打了他一巴掌,说:“那你酸着吧。”   苏春桃熬到了零点,眼睛都打着颤,偏要等倒计时,嚷嚷着“生活要有仪式感”。   对这种基本属于没必要且做作的行为,秦尚并不算支持。但奈何家里的另一位举双手双脚赞成,甚至对倒计时有种过于兴奋的期待,所以少数服从多数,只好陪着等。   电视里欢快盛大的“三、二、一”响起,好像要把真个屋子都填充。   苏春桃一只胳膊支在沙发扶手上,架着眼皮听。   秦尚等电视里的烟花声落,走过去叫醒了苏春桃,伺候着苏娘娘睡觉。   而裴冀丁,还瞪着眼盯着电视,显得格外精神。   “不困啊?”   “还行。”裴冀丁认真感受了一下说,“好像有点熬过头了。”   “夜猫子,赶紧先去洗漱了,晚了你苏娘娘被吵醒了,就没觉可睡了。”   “哦。”裴冀丁关了电视,跑去卫生间。   卧室的被子褥子已经拿出来了,但是还没铺。   秦尚趁着裴冀丁在卫生间把床铺好了。   从卫生间出来的裴冀丁,刚好看见一张硕大的花布在自己眼前飘忽而过,飘飘然落在了床面上。   他看着背面,有一瞬间觉得说不出话来。   被子有两床,但苏春桃这里没暖气,冬天冷得厉害,所以合着盖了。   裴冀丁看了眼露在外面的背面,问:“就非得把这个露外面?”   秦尚依言撩起一脚,给他看了下面的一床:“那你是想要这个?”   露出的一个角花色鲜艳,红绿相间,大朵的牡丹跟不要钱一样往被子上印,乍得不能再乍。   裴冀丁扯了扯嘴角,又欣赏了一下上面那床。   大红色的低,正中央绣了一对鸳鸯,外面还缝了个大大的“囍”字。   刺绣做工精细,背面还是蚕丝的,和底下那个完全没有可比性。   裴冀丁来回看着,觉得哪个选择都是要了他的命。   “别挑了,这是你苏娘娘去杭州旅游,专门带回来的‘特产’。几千块一套,留着当聘礼的。”   秦尚没说的是,杭州那边的风俗,这四件套是给女孩子买的。谁知道苏春桃脑子是怎么转得,被导购说得一愣一愣的,转眼就掏了钱。还买的是顶配,包邮到家的那种。   结果媳妇没讨到,聘礼也做废了。苏春桃也不留着压箱底了,干脆拿出来用了。反正这俩人也算是一对的,用了也不亏。   裴冀丁对着栩栩如生的鸳鸯愣了半晌,终于认命的脱了衣服钻了进去。   秦尚洗漱完掀开被子躺进去,裴冀丁看他看了一会,突然说:“这怎么感觉跟洞房花烛夜一样……”   秦尚看了他一眼说:“你要真想过洞房花烛,我也不是不能满足你。”   他说着就去吻裴冀丁。   裴冀丁愣了一瞬,就被咬住了嘴唇,一瞬间呼吸被剥夺。秦尚滚烫的气息和冰凉的皮肤激得他哆嗦了一阵。   “唔……”裴冀丁回过神,伸手推着人,“停……漏风了!”   由于秦老板“出格”的动作,窝好的被子耸起来一块,冷风不停往里钻着。   秦尚放开人,任劳任怨地把被子窝好,说:“早点睡。”   “嗯。”裴冀丁应了一声,心里却跟揣了只不安生的小狐狸一样,发毛,还发馋。   他直挺着身子躺了半天,戳了戳秦尚的腰:“那什么,你带……那个没?”   “什么?”秦尚愣了会。   “就……那个。”裴冀丁顿了会,扭头看他说,“夫妻亲密活动必需品。”   他眼睛跟会发光一样,闪闪的,好像藏着星星。   秦尚噎了一下,气息有点不稳,把人抱住了说:“没拿。我总不能出门随身揣一盒啊。”   “啊……好吧。”裴冀丁说不上来的有点失望,本来面对着秦尚,又挪着身子转了过去。   秦尚刚把人搂怀里,就感到裴冀丁跟条发热的蛇一样翻过来翻过去,裸//露的皮肤紧挨着太,在闷热的被子底下翻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别乱折腾。”他稳住裴冀丁,迟疑了一下把手挪在裴冀丁后腰处,“要不,试试不做到最后?” 第99章 完结章   秦尚的话就洒在裴冀丁耳朵根,如同恶魔的低语一般。   苏春桃的卧室隔得不远,这房子隔音效果也就一般,他方才也就是一时冲动。听见秦尚说没拿东西的时候其实还有种幸好的感觉。这下可好,心更是乱得不行。   不等他点头,秦尚的手已经顺着后腰往下,暧昧地摸索着。   裴冀丁哼了一声,推着他的手,“算了吧,等回去再说。”   “嫌用手的不过瘾?”   “滚!谁这么说了!”   秦尚盯着他,把裴冀丁看得不自在极了。   羞耻是一部分,但秦尚说得也是一部分。   他就是突然起了个念头,也不是非做不可。那东西连点反应都没有,不做也就不做了。   所以秦尚其实说对了一部分,他觉得如果是光来手的,就没必要。   给戳破了心思的裴少爷很快脸红了一片,有点恼羞成怒的在秦尚手背打了一巴掌。   秦尚却若有所思,手搭在他胯的位置,顿了一会说,“那做点别的。”   他语气无比理所当然,连调笑和戏谑都不带一点。   发闷的声音把裴冀丁脑子都搅混了。   “没事,我又不是必须……哎!”裴冀丁惊了一下,一手抓着被,一手拦着快要埋进被子里的秦尚,突然有些心慌,“靠,你干什么!疯了!”   秦尚抬头看了一眼,如同陈述事实一般说:“kou//交,不要?”   “不不……也不是不…不对…也不是要。你先出来!”   秦尚如同安抚一般拍了拍他拦着的手,留给裴冀丁一片火红的被面。   ……   初一天没亮就有人放鞭炮。   先是第一响,紧接着是一串的炮竹。   裴冀丁累得团在被子里,被搅和得皱起眉头。   所幸鞭炮只有一挂,也不算太长,有点发闷,显然点爆竹的人克制了不少。   裴冀丁嘟囔了一句,翻身挂在了秦尚身上。   秦尚习惯了通宵和熬夜,睡眠质量不算好,被这么一吵就醒了。   对投怀送抱的裴冀丁,秦老板欣然接受,抱着人迷瞪了一个小时,就翻身下床。   厨房已经在冒热气。苏春桃今天要把包子,排骨,鱼处理好。等着明天中午接客。   锅上煮了米酒汤圆,甜香的气味并着江米发酵带来的酒味在空气里飘荡,勾人食欲。   桌上摆着两盘简单的凉菜。还切了一小块牛肉,加了辣油麻酱和香菜拌了,泛着油光的橘红色看起来很有食欲。   苏春桃把米酒端出来,看见秦尚说:“起来了?小裴还睡着呢?”   “嗯。没起呢,叫他起来吃饭?”   苏春桃看了眼表,差五分六点半。   “差不多了,一会汤凉了。”   裴冀丁正睡得舒服,突然一阵冷风钻进来。他“嘶”了一声,睁眼就看见撩着被子的秦尚。   “……幼稚不幼稚!几岁了还搞掀被子这一套!?”   秦尚抓过衣服把人裹上说:“效果不错?”   裴冀丁瞪了他一眼。一丁点起床气却在拉开卧室门的一瞬间给治愈了。   桌上摆着冒着热气的汤圆,凉菜也是荤素皆有,看起来很是丰盛。   苏春桃拿着碗筷招呼他:“起来了?赶紧来吃饭来。”   “我……我去刷个牙!”裴冀丁不好让苏春桃等,“噌”得一声钻去了卫生间。   初一的任务就是准备准备食材,在家聊聊天,闲了就去商场离逛逛。   这样的日子惬意又温暖,裴冀丁呆得有点上瘾。   这晚一家人睡得都早,初二又得起个大早。   排骨要炖上,鸡要炒好。   一盘一盘的大菜,一个比一个费时。   亲戚好友八点起就陆续到场,有的往沙发上坐,有的往厨房里钻。   苏春桃忙够了就出来,一面拿着毛巾擦手,一面招呼裴冀丁给大家介绍。   其中有不少人裴冀丁上次就见过,还拿过红包。   苏春桃拍了拍他肩膀,跟宣布重要事件一样,清了清嗓子。   “哎哎,别忙活先,给大家说一下啊,这是裴冀丁。我们家新成员,算是我儿子。以后和秦尚同等地位啊!”   大家都愣了一下,突然有个阿姨看了两眼裴冀丁说:“哎,小伙子看着多可爱。你哪来的运气,秦尚大了,这又找个小的。看着比秦尚可心多了。”   苏春桃和裴冀丁介绍说:“这你姨。”   说完她又嘚瑟,瞥了眼在厨房忙活的秦尚:“是比那个好。”   他这话一出,大家都乐了。还有人打趣着说苏春桃这个来了,那个不要,就捡走了。被苏娘娘眼一瞪给瞪回去了。   裴冀丁站在原地傻了好久,木愣愣地一个一个叫人,一个一个混脸熟。没由来心就烧,眼睛也浑了。   他借口去给秦尚帮忙,一溜烟钻进了厨房。   外间一众亲朋好友笑着小声说:“孩子这是害羞了。”   还有人拿着包找苏春桃要空得红包,埋怨她不早说。   厨房玻璃门其实并不怎么隔音,秦尚听得一清二楚的。   听见推拉门的声音,他一边切菜一边问:“给吓怕了。”   “没……叔叔阿姨都是好意……”   小孩儿这声可不太对。   秦尚僵了一下,放下刀转过身,把人抓进怀里:“哎,你说你,大过年的,哭个什么劲。”   裴冀丁也觉得自己矫情。   自打认识了秦尚,他哭得次数实在是有点多。   但每一次都忍不住,每一次都是开心的。   这种感觉太好,仿佛有人纵容他,宠着他。迟来了十几年的爱和亲情,如今都跟中彩票一样兜头浇下。   “行了。不是说来帮忙吗。帮我把菜洗了?”   “嗯。”裴冀丁应了一声,微抽着鼻子站在了洗菜池前面。   中午十二点,餐桌上摆满了菜肴。   秦尚端出最后一锅鱼汤,正式开饭。   大家敬了一圈酒以后,苏春桃突然撺掇着裴冀丁给大家单独敬酒。   还在裴冀丁方才记人脸的时候用了点心,在秦尚的提醒下,一个没敬错。   到了苏春桃这,他一句“阿姨。”出口,就被苏春桃给拦了回去。   裴冀丁有点不知所措,秦尚碰了碰他的手低声说:“她都说你是儿子了……”   裴冀丁一愣,顿时有点脸红,支支吾吾叫了声“妈”。   苏春桃应了一声,和他碰了酒杯。   裴冀丁坐下的时候还是晕晕乎乎的。秦尚不着痕迹地在桌子底下握住他的手。   “这下你算是过门了。”   “边去,你才是小媳妇。”   秦尚笑了一声说:“我是就我是。无所谓。”   裴冀丁登时有点招架不住。   秦尚握紧了他的手,突然无比郑重地说:“冀丁,你现在是我爱人了。”   “……”裴冀丁拿筷子的手有些不稳,顿了一会,吱了一声。   “嗯。” 第100章 番外一 秦芳芳和裴滚滚   应苏春桃女士的强烈要求,秦尚最终给她弄了条金毛。   白汎朋友家养了只品相不错的金毛,年后去配了种,生了一窝小狗崽。   正好养不完,就送了白汎一只。   小金毛送到苏春桃手里的时候刚长齐了毛,会走路。叫声都是奶奶的。把苏春桃一颗母爱心化的只剩一滩水了。   小金毛一来,裴冀丁和秦尚在苏春桃这里的地位直线下降。颇有点君王不早朝的意味。   而和苏春桃一样被俘获“芳心”的,还有裴冀丁。   打小金毛一来,裴冀丁就不停地往宠物店跑,狗粮,玩具,还有罐头。跟进货一般往苏春桃家里搬。   小金毛不大一点,还要经常去医院做检查打疫苗,真跟养了个闺女一样。   秦尚虽然觉得金毛也挺可爱的,但也没有苏春桃那种夸张的喜爱程度,每次看小金毛在门口对着他吐舌头,都有种皇室嫡长子面对受宠爱的皇弟的感觉。   让这种感觉更加真实的,是他提着大兜小兜的东西,听见苏女士在屋里关心地喊了一声:“秦芳?芳芳?去哪了?”   苏春桃看见在门口乖乖蹲着的小金毛,立马笑开了花:“哎你在这儿啊,来来来,让妈妈抱抱。”   秦尚看得目瞪口呆,一边的裴冀丁愣了一会,憋了好久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绕过有点黑脸的秦尚,过去挠着金毛的毛说:“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叫什么呀?”   苏春桃是真把金毛当女儿养了,十分入戏,“来,跟哥哥说,我叫芳芳。”   金毛适时地叫了一声。把俩人逗得开心极了。   秦尚一个人把带来的东西归置好,颇为心酸地进了厨房。   直到吃饭,苏春桃都没顾上搭理他一句。   裴冀丁也就是逗着金毛,中途跑进了厨房去帮忙。   秦尚看了他一眼说:“不去和你‘妹妹’玩了?”   “哎!怎么这么大醋味啊!”裴冀丁一面笑着一面去洗菜,“这不挺好的,我们俩都忙,半个月也就来一次,有个狗陪着妈省得她寂寞。”   秦尚也不是真醋。   实在是有只狗和他同姓,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   吃饭的时候秦尚提了一句这事,被苏春桃怼了一顿。   苏女士一面怜惜地抱着金毛,一面瞪着他说:“要不你给我生个孙女孙子来!不干活话还这么多!”   “……”秦尚登时不说话了。看着窝在苏春桃怀里的金毛,怎么看怎么像萌宠版苏妲己。   回家的时候裴冀丁瞧他怪郁闷的,故意提议说:“哎,我觉着要不咱们也养只狗吧,正好缺儿子。”   秦尚看了他一眼说:“你很想要儿子?”   “……你这什么眼神?”裴冀丁顿时戒备起来。   然而没等他跑,就被秦尚捉拿归案,扔在了床上。   “你要是想要,我不介意努努力让你生一个。”   裴冀丁发愣地瞧着秦尚说出羞耻度报表的霸总台词,竟然没觉得有什么违和感。甚至有种他在认真提议的错觉。   裴少爷一时大意踩了老虎尾巴,转眼就被吃干抹净了。   后来白汎应秦尚的要求真的送来了一只小金毛。   小金毛是只公狗,品相也很好,毛色比芳芳要重一些。   秦尚对此十分满意,并且因为小金毛吃得圆滚滚的,给它起名叫裴滚滚。   裴冀丁对这个多出来的姓表示不屑,但被滚滚的颜值给打败了。   家里多了只狗的感觉的确不一样,多了不少活力。   只是明明是一窝的崽,芳芳姑娘却比滚滚大了一辈。   对此裴冀丁揉着滚滚的脑袋,无比感慨道:“滚啊,别怪你爸爸们,实在是敌方战斗力太强。” 第101章 番外二 老板娘   胡同巷里的烧烤店闭店很久了。这对在这里的老食客是个惋惜的消息。   大院空闲了三四年,近日却多了不少人气。   裴冀丁站在院门口当监工,指挥着工人装吊顶和壁纸。   原来粗犷的院子围起了木栅栏,藤萝和葫芦爬满了花架。   院子搭了棚子,惬意的中式田园风格,古色古香里还带有一点现代气息。   原来的门店也被打通,分割成几块独立区域。里面是沙发和一台吊椅,墙面用了整扇玻璃,往外面望去是一方小池塘和打理得惊喜的小型园林。   这套装修里面不少设计是秦尚和裴冀丁自己来的,花了大几十万。还不包括绿化和园林。   城市发展迅速,原来的老城摇身一变成了古城旅游景区。   裴冀北拿下了这里的项目,裴冀丁提前知情后,就动了把烧烤店旧址改造的念头。   秦尚的烧烤店已经开起来了,带了几个学生,现在已经成了主厨。虽然仍需要时不时去店里巡视,但基本已经闲下来。   裴冀丁不想老是靠着裴冀北,做了几个大项目攒了些钱后,就和秦尚商量着在烧烤店旧址开起了茶馆。   茶馆不光是茶馆,中午提供餐点,晚上限量供应烧烤。   裴冀丁找了几个有名的师傅来做中餐,研发了几样新菜品当特色。   眼下这已经是第二次装修了。   试营业进行了一个月。反响及其好。   秦尚做了会员制度,只有老客晚上能来烧烤,凭的是一份情谊。   新客要来,就要预约,但基本上每晚也只能腾出来个三四桌。   加上茶室环境极好,服务和餐点都不错,一时间热闹极了。   试营业过后,裴冀丁调整了营销模式,又简单改了装修。   裴冀丁见得多,想得点子也不少。   店面出来以后格调高,看起来上档次。在胡同巷子里,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   裴冀北来过一次,对这里印象也不错。   裴冀丁正盯着工,突然被一杯凉丝丝的果茶冰了脸颊。   转头正对上秦尚,和一声撒娇般的“汪!”。   裴滚滚长得几快,现在已经不是裴冀丁能抱得住的体型了。它撒欢一般绕着裴冀丁转,还试图去扑裴冀丁。   “滚滚。”秦尚叫了一声,把果茶扎开递给裴冀丁。   裴滚滚“嗷呜”着,放下了爪子。秦尚奖励般揉了揉他的脑袋。   “你怎么来了?”   “滚滚在家里闹腾的厉害,带他遛一遛,顺带来看看你。”   裴冀丁朝店里抬抬下巴,“看看,怎么样。”   “不错。都看不出原来是家卖烧烤的夜市了。”秦尚拽着狗绳以防裴滚滚冲进去。   “这店好了,我就彻底不去我哥那了。”裴冀丁看了眼秦尚,揉揉滚滚的脑袋,“回家陪你。”   裴冀北那还有最后一个项目,裴冀丁掺着手脚,等项目结束,就算是离职。   秦尚点头说:“行啊,我现在闲人一个,听你指挥。”   “你还闲人,你那烧烤店够赚得了!我做项目都没你赚得多!”裴冀丁瞪他一眼。   按照目前的经济情况看,裴冀丁算是有钱的了,但怎么比都比不上秦尚那个脑子。男人的自尊心作祟,比秦尚赚得多几乎成了裴冀丁的人生一大目标。   秦尚看了他一眼,有点好笑,点点铺子,“这地皮还是我的,这么说来我还算是你房东。要不,我们算算房租?”   “你要不要脸?”   “或者我当老板,你当老板娘。我一你九。晚班让我烧烤,也得给工钱吧?”   裴冀丁看着他,揉滚滚的手都僵了:“财迷吗你?”   他咬咬牙,说:“行,不过有一个,你当老板娘!”   秦尚本就是逗他玩,颇为潇洒的说:“行。”   “那以后就靠老板养我了。”   裴冀丁看着眼前这个比他有钱,还冷着脸求包养的无耻之人,不禁色欲熏心,“养你。保准养你!”   裴滚滚不知道自己两位爸爸达成了什么奇怪的交易,一人看了一眼,配合地叫了一声。   “汪!” 第102章 后记   小裴和秦哥的故事在这里就完结啦!很感谢大家一直留评陪伴作者码文!   其实这篇算是蠢作者第一篇文了,能写完还是很感慨。接下来有两个番外,微博会更点小人设和梗(也不会有多少),感兴趣可以去看看哦!   下本尝试个血族探案正剧,喜欢可以去看看嗷!   文案如下:   如果你在落日下送我一朵玫瑰,我就收起刺向你脖颈的獠牙   ——   在每年和吸血鬼有关的命案里,有自甘堕落的爱者,也有追求长生的愚者。   安德烈作为一只吸血鬼对此等状况的感慨是:爱情无趣,长生无聊。人类真有病。   莱恩斯在欧式别墅门口举起银枪对准窝在沙发的吸血鬼先生。   安德烈悠闲地听不速之客在他耳边控告罪行。暗金色眼睛看向日光打入的门口。   尤其是这个人,病入膏肓,惹人厌烦。   麻烦早点病死省得碍眼。   ——   表面绅士x表面高冷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