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星星为何无动于衷》作者:秋绘   文案:   轻一点啊,我的梦承托在你脚下。   一开始就是场莫名其妙的误会。   医生攻,学生受。   程在x湛乐。   年上,1v1he。   很无聊很慢热可能一点也不热的文。 第1章   夏天似乎非常短暂的过去了。   没有热得迈不开腿口干舌燥,太阳灼热的光线也没有那么令人烦躁,而扰人的虫子依旧趴在树干上,估计要叫到秋末才能完全收声。   入夜后又下了场雨,雨滴噼里啪啦落在地面,雨蓬,屋檐和伞面上。   湛乐在超市买了把伞,走出来的时候不小心踩进了一个水洼里,干净的鞋面立刻留下许多泥水印,他啧了一声,咬紧牙关走到路边,想打辆车。   但手还没把手机从兜里摸出来,就猛然回过了神。   打车去哪?   回家?   回个屁的家。   他有个屁的家。   湛停词那句“你有种死外面也别回来!”还堵在心口,怎么咽都咽不下去,以至于他这会儿看个路边的垃圾桶都很不爽,有冲过去给它一脚踹翻了才爽的冲动。   手机很是时候的震了震,把即将陷入偏激情绪的湛乐拉了回来,湛乐手机摸出来,接通后放到耳边,“喂?”   “喂?”电话那头很吵,人声伴着很劲爆的音乐一并传进耳朵里,湛乐一时间没听出这是谁的声音,“在哪呢?”   “街上。”湛乐说。   “来玩儿啊!”电话那头的人嚷嚷道,“下这么大雨在街上逛什么呢等着巧遇你的真命天女吗,曲然过生日呢快过来!”   “你们玩儿,”湛乐深吸了口气,他其实有点儿听不清那人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来了。”   “真不来啊?”那人像是出包厢了,这会儿湛乐才听清了,是常则的声音,“是不是你家里……”   “不是,”湛乐快速打断了他,“没什么,别管我。”   “……行吧,”常则也在那头啧了声,“反正我们在太阳城这边的乐巢,304包厢,你待会儿要是想过来直接来就行了。”   “我不……”湛乐话还没说完,常则直接挂断了电话。   像是断定他自己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悠够了就一定会去找他们似的,要是平时湛乐就真去了,但这会儿的心情显然不像平时那么好,去了说不定得砸场子。   那群人说话心里又没点儿逼数,开玩笑不懂什么叫点到即止。   他越想越烦,越想越不明白为什么会和这群人做朋友。   不过的确得找个地方待着,雨太大了,再在路边站一会儿浑身都得湿透。   湛乐眯缝起眼睛,余光扫到对面有家酒吧,看着就是清吧,至少门口的装修很素净,酒吧名字还挺适合现在的心境的。   笼火。   “不是,雨天堵车啊,”程在好不容易才找了个停车位,把车停好了又从副坐上拿过伞,撑着下了车,“我又没迟到,都到门口了。”   电话那头的人不依不饶地笑着,“到了就赶紧进来,先罚三杯啊。”   “哎,”程在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让门口的人给自己手背上戳了个戳才继续道,“来了。”   挂了电话往里走,季长韵找了个显眼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卡座沙发上已经坐了两个小男孩儿,一个笑眯眯的,还有一个有点儿怯生生的,眼神不住地往旁瞥。   程在挑了下眉,走过去,坐在了最边上,“约的是七点半吧?我是七点十分到的吧?”   “是啊,”季长韵往沙发里靠了下,胳膊搭在上头,同样挑着眉看他,“这不是等不及了么?”   “想我啊?”程在笑了笑,刚想拿杯子倒杯酒,坐季长韵旁边那个笑眯眯的小男孩儿就给他倒了一杯。   “这我发小,程在,”季长韵很是时候的介绍,“这是我刚认识的两个小朋友……”   笑眯眯的那个叫贺琼,看着挺害羞的那个叫林向骁。   借着略微昏暗的灯光能看见这俩人长得都不错,要程在形容长得怎么不错他形容不出来……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好像是废话,但能总结的是,这俩都不是他的菜。   季长韵应该是看上那个林向骁了,眼神一直往人家身上瞥,坐他旁边的贺琼给他倒了好几杯他看都没看就喝下去了,就是眼睛一直黏在林向骁身上。   好大一出三角恋啊。   程在都想给他们鼓鼓掌了。   精彩精彩。   喝了会儿后程在要去厕所,季长韵不知道找了什么借口也跟了上来,手立刻就搭在了程在肩膀上,“怎么说?”   “挺好,”程在拉开裤链,“那小孩儿看着挺乖的。”   “另外一个呢?”季长韵说,“你又没看上啊?”   “啊。”程在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能别靠这么近看我尿么,我怕我发挥失常。”   “尿我身上是吧?”季长韵乐着往后退了几步,“不是,你单身这么多年了我每次给你相亲你都看不上别人,真当寡王啊?”   “没碰上合适的。”程在说完,拉上裤链,走到洗手台那边从镜子里看着季长韵,很淡地笑了下。   “你看上我了?”季长韵被他笑得一哆嗦。   “我又没瞎,”程在低下头专心洗手,“也没疯。”   “操。”季长韵也凑过来洗了个手。   两个人有一句每一句地聊着天,洗完手擦干后还没走出厕所,突然听到厕所门口有人发出一声闷哼。   程在的第一反应是终于有人耐不住寂寞到这种地步进厕所就干上了吗,反手想拉上季长韵去看现场,但第二声传过来以后他就听明白了,这不是什么带颜色的现场。   是有人被打了,听声音下手还不轻。   季长韵凑热闹的反应比他还快,拽着程在就往厕所门口冲,“我操,我操有人打起来了……”   “操.你妈!”厕所门口被揍的是个挺高大的男人,这会儿估计是被打懵了,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嘴里非常不干净,“这个点儿来酒吧还同意和我来厕所!不就是那个意思吗!装什么良家妇男……”   话还没说完,打人那位少年随手操起台子边儿的小心地滑的告示牌想往人身上砸,但被男人攥住了手,他用力甩开自己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告示牌很用力地砸在了地上,抬眼瞪着男人。   “有病吧,操!”男人大声吼了一句,“不是那个意思你跟着我来什么厕所!你他妈的小学生啊上厕所还要组团!找不到路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保安也很快速地在往这边赶。   少年始终一言不发地瞪着男人,嘴唇紧紧抿着,有些湿润的刘海搭在额头上,眸子没什么感情地扫了眼站在里侧的季长韵和程在,眼神忽然顿了会儿,然后明白了什么似的皱起了眉。   “走吧。”季长韵轻轻推了下程在。   程在没动。   少年长得很漂亮,嘴唇偏薄,抿起来后嘴角下陷能看见右边脸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眼睛又大又圆偏偏眼尾是上挑的,像双猫眼,眸子是琥珀色的,睫毛又长又翘。   要不是时机不对,程在有点儿想过去要个联系方式了。   “走啊。”季长韵又推了程在一把。   程在这才回过神往前走去。路过少年身边的时候,听见他很小声又带着迷茫地念了句什么。   “嗯?”程在侧过头去看着他。   “……”少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怎么回事?”保安已经走到了几人面前,“干什么呢!谁先动的手!”   程在又看了他一眼,转身和季长韵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那边闹哄哄的人群没一会儿就散了,少年估计被赶出去了,还赔了钱,毕竟那个告示牌都被砸坏了。   这边季长韵已经和林向骁还有贺琼加了微信,贺琼还想来加程在的,程在也没拒绝,加上了,又倒了杯酒喝掉今晚才算结束。   “下次这种就别喊我了,”程在看着季长韵把贺琼和林向骁分别送上车以后,站在路边看着他,“挺没意思的,我明天还要上班。”   “上班上班,”季长韵回头瞪他一眼,“你们医院没了你就倒闭了吧你天天这么挂念!”   “主要是你认识的这些人,”程在拿着伞伸了个懒腰,这会儿已经没下雨了,雨后的空气很清新,还带着水汽,“我都不太喜欢。”   “那你喜欢啥样的?”季长韵说,“认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谈个恋爱。”   “嗯。”程在笑了笑,“喜欢谈不上,看得上的……”   他的余光瞥到街对面蹲了个人,手里拿着一把伞蹲在那儿,嘴里叼了根棒棒糖,或许是烟,隔得太远了看不清。   “那样的吧。”程在侧过头,盯着街对面的那个人。   那个人似乎也发现了他,抬起脸看过来,察觉到他的视线后抬起手,竖了个中指。 第2章   湛乐出酒吧后的心情比之前还要烦躁。又烦躁又郁闷。   居然是个gay吧。   装修得这么清纯朴素,里面的人看着也挺正经的,居然是个碰上人就往厕所带要打一炮的gay吧。   操.他奶奶的。   gay吧能不能给点儿标注?哪怕是在吧台前放俩男的亲嘴的照片警示一下呢?你他妈的再直观点儿拿个牌子写个荧光的gay,明显一点不行么?   就不担心再有像他这样的直男勿入么?   湛乐愈发郁闷,拿着伞去超市里买了根棒棒糖,兜里的手机又震了震,他还当又是常则打来催他去参加生日会的电话,看也没看就接了。   “喂?”湛乐把棒棒糖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你到底去哪了!”湛停词在手机那头喊得震撼全小区感应灯,“这么晚还不回来,真打算死外面吗!”   湛乐没说话,把手机从耳边拿开,顿了两秒后忽然扬起手,很用力地把手机砸在了地上,砸得粉碎,零件屏幕什么的掉了一地。   刚从超市出来的那人被他这动静吓了一跳,抿着唇绕到旁边走了。   可能是在酒吧喝了两杯的缘故,湛乐的脾气直接在听到湛停词声音的那一瞬间被放大无数倍,地上还躺着一半截没碎的手机,他走过去捡起来,又砸了一次。   然后蹲在了路边,看着车辆往来,或许是在思考自己今晚去哪,或许什么都没想。   马路对面那个人看过来的时候,湛乐被一辆车的车前灯照得眯缝了下眼睛,想也没想的回了个中指。   没想到那人直接等了个绿灯走过来了,湛乐揉揉眼睛,舌尖把棒棒糖顶到一边,站起来后眼前有点儿发黑,他咬了下唇努力站稳在原地,等视线恢复后,那人已经走到了面前。   “你好,”那人说,“我叫程在。”   湛乐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认出来了,这是刚才在gay吧里和另外一个男的一起上厕所的人……操。   他猛然回想起了刚进厕所门口身旁那个男的就摸过来了的事情。   gay到底对厕所有什么执念非得成双结对的去上厕所?   不在厕所硬不起来是么?   程在没能理解湛乐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大概是他本身就没想着去理解,勾了勾唇道:“这么晚了不回家么?”   “啊。”湛乐看了他一眼,“我等我……叔叔来接我。”   “这样,”程在笑得很淡,风再大点儿就能把他嘴角的笑意给吹没了,“方便给个联系方式么?”   “嗯?”湛乐愣了下。   “联系方式,”程在说,“手机号,微信号,实在不行就企鹅号?你要给个微博账号我也没意见。”   “干什么?”湛乐看着他。   “交个朋友吧,”程在笑得很好看,说话时嘴角微微翘起刚好的弧度不会让人感到刻意,“看你挺有意思的。”   挺有意思的。   这话要是其他人来说,湛乐一般两种选择,要么不搭理,要么就给了联系方式说我看你也挺有意思的,然后加上好友,回家就拉黑。   他有点儿琢磨不透这个挺有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好的还是坏的,是不是阴阳怪气的语调说出来的,干脆懒得琢磨。   但这会儿是由面前这个人说出来的。   刚从gay吧厕所出来的这个人,刚擦肩而过的时候湛乐还记得他多看了自己好几眼,眼神显然不是那么单纯。   湛乐皱起眉,嘴唇动了几次又合上,不知道在纠结什么,最后他一瞪眼,抬起手指着马路对面的季长韵,压低声音冲程在吼:“你男朋友就在对面呢你要我联系方式?!”   “啊。”程在愣了愣,扭头看见对面马路靠着电线杆子无聊玩手机的季长韵后又笑了起来,笑了会儿,他才收起笑,“所以呢?”   “……操,”湛乐垂在身侧的手有点儿发颤了,嘴里的棒棒糖甜到发苦,“滚,神经病。”   “gay不能交普通男性朋友了?”程在收起笑后才看出他五官里隐隐带着的凶,他眉骨高,眼窝就深一些,稍稍低下眸子看着比他矮一截的湛乐的时候眼神无端的冷,“碰上个男的就上去要联系方式,扭头就滚上床了,是这个意思么?”   “不是,”湛乐的眉毛都快拧到一块儿去了,不是了半天也没不是出个所以然来,“这他妈的……”   “我就是想交个朋友,而且他也知道我过来找你,”程在微微皱起了眉毛,往那边儿一直,“你现在冲他招手打个招呼说不定他还能冲你乐。”   湛乐抬头看着程在,鬼使神差地真的侧过身,扭头看着那边玩儿手机的男人,僵硬地抬起胳膊冲他挥了挥。   季长韵大概一直用余光瞥着这边,察觉到湛乐的动作后他光速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很兴奋地举起两条胳膊跟幸存者看见曙光那么挥了两下。   “好吧,”湛乐犹豫了会儿,叹了口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所以呢。”程在还是看着他。   “……我手机坏了,”湛乐伸手在自己头发上搓了一把,冲着程在伸出手,“你能把你手机给我用用么?”   程在看着他的表情,咬牙忍住了笑意从兜里摸出了手机递给湛乐,“干什么?”   “这是我的手机号,”湛乐输入了自己的号码,又点开微信输入了自己的微信号,“这是微信号……我不是说gay不能……我不是……算了,我就,没别的意思,不是歧视gay。”   “嗯,”程在应下来,看着湛乐把嘴里的棒棒糖换到另外一边用牙轻轻咬着,“加完了?”   “加完了。”湛乐叹了口气把手机递了过去。   “你叔叔怎么还没来?”程在接过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   “……可能迷路了吧。”湛乐一时没能跟得上程在话题转换的速度,顿了会儿才应上,“我打车回去,”   “身上有现金么?”程在说。   “有的,”湛乐点点头,“打车是够的,谢谢。”   “好,”程在眯缝着眼睛又笑了,“那我先回去了,晚安。”   “啊,”湛乐看着他,突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晚安。”   “怎么样怎么样?!”季长韵几乎是在程在过完马路的那一瞬间就扑了过去,手搭在程在肩膀上,“那位暴躁少年看上你了没?”   “没,他嗑cp呢,”程在把手机揣进兜里,把季长韵的胳膊甩开,“把你当我男朋友了。”   “操?!我俩这一看就是俩1啊,他这都能看错?”季长韵惊讶地把手揣进自己兜里,“你给人解释清楚啊。”   “解释什么啊?”程在看着湛乐在路边捡起什么东西后拦了辆出租车,上了车,才把视线移回季长韵身上,“他是个直男。”   “嗯?”季长韵愣了愣,“直男逛gay吧?”   “他和我说他不歧视gay,”程在说,“估计是误入的。”   “……唉,”季长韵叹了口气,“你说你好不容易有个能看上的,还是个直的……不然你做0,我们凑合凑合算了,满足一下小朋友嗑cp的心。”   “我真没疯,”程在按了下车钥匙,“要真疯也不找你这样的1。”   湛乐打了个车回了老房子,有几天没回来了,屋子里的空气闷得很,他推开窗户以后去了卧室,拉开床头柜,里头还放了个备用手机。   把刚在路边捡起来的手机卡插好又插上充电器后开了机,挺多条未接来电弹了出来,湛乐看了眼,拖开联系人把湛停词拉黑了,再点开微信看了眼常则发过来的挺多的消息。   他随意扫了两眼,挑了两句最短的一眼就看完的回了,然后又点开通讯录那栏,通过了程在的好友请求。   微信名字还挺那什么的,叫热潮。   头像是个……   湛乐皱起眉把那张图片放大了,也没能从一片黑,两个发着光的点里看出什么。   好迷茫啊。   湛乐把手机丢到一边,去浴室洗完澡出来又从衣柜里翻出睡衣穿上。   只有在老房子里他才能体验到一丝安心感,尽管今晚发生了很多事,和湛停词的争吵,和程在的相遇,还在gay吧厕所里打了人……但他还是没过多久就感受到了困意。   下过雨的天空特别干净,星星密布,月亮却藏在云里只露了个尖儿。   湛乐强撑着下了床,摸过手机打开窗户,冲着天空拍了一张,又点卡朋友圈,发了这张照片。   -今晚的星星。 第3章   程在第二天上门诊,没和季长韵聊多久,把人送回去后就自己回了家。   雨停了后蛐蛐儿和知了又趴在树上地上草丛里没完没了的嚎,程在洗完澡吹干头发,把耳塞戴好后躺在了床上 ,拿过手机随便刷了刷。   那位暴躁少年已经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系统自动发过来一句“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还有一句他发过来的名字,湛乐。   程在把备注改了以后就把湛乐的聊天框删除了,又点开微博什么的看了一圈儿,没看到有意思的东西。   就像季长韵说的,好不容易找到个他感兴趣的,结果是个直的。   挺可惜。   不过既然是个直的,程在就没有要再去勾搭的心思了,毕竟不是什么好走的路,没有硬去把人掰弯来和他凑对儿的道理。   更何况他也没按着心去真情实意的凑这个对儿。   突然有兴趣而已。   第二天是闹钟把他吵醒的,程在揉了下眼睛慢慢坐起来,伸手把手机的闹铃点掉,刚想下床,顿了顿又回手在床上摸了半天,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的两个耳塞放进盒子里,拿了套衣服进了浴室。   再出来的时候没时间吃早餐了,程在从冰箱里拿了盒牛奶,一边喝一边赶路,到停车场的时候喝了能有三分之二了,将车子开出去以后第一个红绿灯就成功干了这盒纯牛奶,下车后把盒子往垃圾桶一丢,紧赶慢赶到了儿科门诊。   白大褂刚套上就有人走了进来,还抱着个两岁多的孩子。   程在低着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副金边眼镜戴上,再抬头时脸上挂着非常职业性的笑容。   “问你呢,”常则侧着身子,把手里的牛奶塞到湛乐手里,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上哪去浪一晚上还感冒了?”   “游泳,”湛乐扭头冲着墙打了个喷嚏,“河里泡了一晚上。”   “怪不得脸这么大撒谎都不带红,”常则点点头,“泡发了吧。”   湛乐把吸管插上,咬着吸管含糊地应了一声。   “曲然昨天可是十八岁生日啊,”常则还在谴责湛乐昨晚说不来就不来的冷血无情,“人这一辈子能有多少个十八岁啊。”   “能有多少个十八岁我不知道,”曲然交完作业回到位置上,坐下扭头看了眼后桌的湛乐,又看了眼常则,“你再说一句,他能让你永远停留在十八岁。”   湛乐点点头,冲曲然竖起拇指,非常同意他的说法。   “你摸摸呢,”常则没搭理他这句话,又伸手在湛乐额头上碰了下,“我摸着怎么这么滚烫。”   “我摸摸。”曲然闻言,真的要伸手过来摸,湛乐赶忙往后仰了下。   “上课了,”湛乐伸手拍了拍他们俩的胳膊,“转过去吧,我没事儿。”   “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请假啊,”常则转过去之前还不忘叮嘱,“不要让你的生命停止在宝贵的十八岁。”   湛乐冲他竖起中指,没吭声。   这会儿语文老师已经抱着一沓卷子进来了,把试卷往课桌上一放,皱着眉就往后几桌看了过来,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后干脆不去看后桌撑着脸喝牛奶的湛乐了,把视线重新放到了前几桌的身上,“我们来看看上周开学测验的成绩……”   湛乐的牛奶只喝了几口就喝不下去了,反胃还想吐,干脆咬着吸管玩儿。   平时就不怎么听得进去的课这会儿更像是天书一样,语文老师的尾音拖得长,传到耳朵里跟催眠似的,搅得他本来就不是很清醒的脑子被搅得有些发疼。   旁边的林向骁从进教室开始就在和人发消息,也没遮着挡着,挺正大光明的,但湛乐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把脑袋冲着另一边趴着了,那盒牛奶就被放到了桌子角那边。   昨天晚上照完星星以后硬是强撑着,站在床边发了会儿呆才去睡,头发没干,空调又开得低,加上昨天吹风淋雨的,可能还有点儿心情不好的因素吧,今天早上差点儿没起得来。 第二节 下课后湛乐干脆请了个病假,去和班主任刘老师说的时候班主任一脸“这次又是什么借口”的表情,湛乐也没和他废话,直接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脑门上摸,刘老师将信将疑地试了一下,惊讶道,“怎么这么烫?我这里备了退烧药,你吃了就回家休息吧。”   “啊。”湛乐看着刘老师。   “吃早饭了吗?”刘老师很担心地看着他,“我给你爸爸打个电话,让他来带你回去……”   “不用,”湛乐很迅速地打断了刘老师的话,“我自己能回去。”   “你回去也得有人照顾你啊,”刘老师说,“我听说你爸爸工作特别忙,得让他安排人来照顾你吧?”   “我高二了,”湛乐脑仁被刘老师这几句说得生疼,“能自己照顾自己。”   “你……”刘老师还想说什么,湛乐不再理他,把自己的请假条往刘老师面前一递,刘老师叹了口气,拿了笔签好了。   拿着请假条出校门的时候湛乐感觉脑子没那么疼了,大概是学校这个拥有神奇力量的地方压迫了神经,走出来以后呼吸都要顺畅不少。   湛乐打了个车回老房子,在小区外头买了点儿退烧药和一碗粥,拎着往家走。   老房子是妈妈曾经住过的房子,是个老式小区,没有电梯,一共五楼,感应灯有三个不亮,湛乐住的那一层的灯恰好是不亮的,他走上楼,被蹲在门口的人吓一跳,差点儿把手里的粥直接砸过去。   “哥哥!”蹲在门口的人突然喊了一声,然后站起来,张开手冲着湛乐扑了过来。   “木木?”湛乐往后推了步,让小孩儿扑进自己怀里,一只手揽住她,“怎么来了?”   木木吸着鼻子没说话。   “外婆让你一个人来的?”湛乐皱起眉,想把木木抱起来,但自己这会儿身上没多少力气怕摔了她,就拍拍她的背示意她自己走,“你什么时候来的?”   “睡醒就来啦,忘记告诉他们了,反正他们也不理我,”木木皱着小脸,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饿了。”   “……我买了粥,不够我再煮点儿,”湛乐叹了口气,摸出钥匙打开了门,“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边?”   “我听见外婆他们说你和你爸爸吵架啦,”木木吸吸鼻子,“你爸爸找到外婆那儿去了,我就知道你肯定回这里了。”   湛乐开门的手顿了下,想说他不是我爸爸,想说他他妈的是不是有病怎么找到外婆那儿去了,话到了嘴边什么都没说,开门后先让木木进去了。   没必要去跟一个六岁多的小孩儿说这些。   木木看样子就是没睡醒,吃完了东西以后蜷在沙发上看电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湛乐吃完饭吃了药又去洗完碗,出来的时候也有点儿困,把木木抱到自己卧室里去盖好被子,想了想,没敢和她睡一块儿,怕把感冒过给他。   湛乐轻轻关上卧室门,把手机从兜里摸出来看了眼,没有收到任何一条来自外婆那边的消息。   他们还没发现木木不见了。   湛乐也不打算给他们报个信,把手机往茶几上一丢,自己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睡了。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是被茶几上的手机震醒的,湛乐拿过来看了眼,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外婆他们终于发来了第一条消息。   -木木去你那儿了?   湛乐把消息删了,没回。   他把手机丢开,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以后突然坐了起来。   三点多了。   木木为什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他睡眠浅,即便是吃了药睡的也不至于睡得这么死,半点儿声音都听不见。   湛乐起身推开卧室门,木木正缩在被子里,小脸皱成一团,脸颊通红,手心和额头都烫得人。   “操。”湛乐没忍住低声骂了句。 第4章   八月末的太阳依旧晃得人眼疼。   程在坐在诊室里,即使有空调背后也出了汗,上一个带着孙子来看病的是个老太太,蛮不讲理的那种。   不知道是不是职业病,程在看见这种看着就不太讲理的老太太就有点儿头疼。   “这个药一次两粒,”程在说,“饭后喂。”   老太太拿着药看他几眼,“饭前不行啊?”   “不行的,”程在说,“必须饭后。”   “哎哟大夫啊,他爸妈都不在家,我赶着做事呢,他吃饭又慢,我每次等他吃完都要等他好半天咯,”老太太皱着眉,像在菜市场一样和程在讨价还价,“哪还有时间喂他药,饭前喂行不行啦?”   “不可以的,”程在笑了笑,手里的笔转了半圈后用力握紧了,“这是饭后药。”   老太太又嘀咕了两句什么,程在没听,直到她带着孩子走出去了,程在才松了口气。   下一位病人急匆匆地进来了,怀里抱着个五六岁的孩子,慌里慌张地跟狮子王那个动画片儿里一样把小孩儿举起来,顿了一秒以后立刻收了回去。   程在看见抱着孩子进来的那人之后愣了下,很快回过神,“怎么了?”   “啊。”湛乐愣了愣,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程在,“发烧。”   “量个体温,”程在让湛乐把小孩儿放到旁边的位置上,抽出一只体温计甩好,给小孩儿夹上,又看了湛乐一眼,“你妹妹?”   “嗯,小姨家的,”湛乐点点头,他是打车来的,但下车之后还是跑了一段距离,此时额头和鼻尖都是汗,脸红得厉害,“你……是医生啊?”   “嗯。”程在也点了点头,想了想,笑了,“gay不让当医生么?”   “哎!”湛乐瞪着他,“我说了我不歧视!”   “我知道,”程在坐下了,“你不歧视。”   湛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木木这会儿已经醒了,有气无力地夹着体温计,无精打采地看着地板。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都快咕噜咕噜冒泡泡了,也没听清程在在说什么。   昨天晚上程在想和他交个朋友,他以为程在要泡他这事儿又浮现了出来,湛乐在脑子里飞快把事情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尴尬后知后觉地顺着血液漫到了浑身。   木木病得挺厉害,一通检查下来后居然要住院,说是肺炎了,得住两周的院。   程在说她感冒挺久了,一直没检查治疗,拖成这样的。   拖成这样的。   一个六岁多的小孩儿感冒了没人管,拖成肺炎还发烧了。   湛乐不知道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   程在说完以后看了湛乐一眼,刚才给木木夹体温计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湛乐的胳膊,烫得有点儿吓人,“你是不是也发烧了?”   “嗯?”湛乐不知道在想什么,盯着程在看了看才想起来回答,“我吃了退烧药。”   “行。”程在点点头。   外头的高温简直要把人都烤化,脖子上的汗滚到领口被吸水性很好的棉吸走,湛乐可能是被这种高温影响了,抱着木木往住院部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火海里,点燃了他心口的怒气,堵在喉咙里无处发泄。   直到把木木安排好了,他才走到医院小花园的角落里,靠着树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湛乐仰着头看着树叶间隙,阳光穿破间隙变成细碎的光斑落在眼皮上,他眯缝着眼睛,听见电话那头接通了,传来的还有麻将机洗牌时的声音。   “喂?”小姨夫接通了电话,“怎么了啊?”   “木木住院了,”湛乐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老南街那个医院。”   “啊?”小姨夫愣了愣,过一会儿又喊了起来,“老婆,咱家小木木呢?”   “我怎么知道,”湛乐听见小姨在电话那头喊,“不是说妈在带吗?妈,木木呢?”   “不知道啊!”这是外婆的声音,“起床就没见影儿了,你俩也不知道啊?”   湛乐没听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一会儿要是有人来了自然会打电话,要是没人来……   湛乐眼睛前面花得厉害,干脆蹲下了。   要是没人来,就得去踹门了。   打个鸡.巴牌,孩子病成这样都没人管,说了住院了,还他妈在那儿问孩子去哪了,傻.逼么。   自己也没第一时间察觉到,可能是那会儿发烧烧糊涂了,木木吃东西的时候有点儿没精神都没发现。   操了。   非常操.他妈了个蛋了。   湛乐顿了会儿,手里的手机又震起来,他接通了,手机那头传来了小姨夫明显讨好的声音,“在哪个医院来着?那什么,钱你付了的吧?你爸那么有钱……”   程在看完病人早就过了下班的点儿,这会儿肚子饿得难受,走出来的时候去护士站那边顺了小护士的马卡龙,咬一口又吐了。   他不太能理解这种甜得舌头发苦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下班了啊,”刘主任看见他,笑了起来,“哎你是不是去拿小江的饼干了,甜死人了她还挺喜欢。”   “小姑娘嘛,”程在也笑,“喜欢吃点儿甜的很正常。”   “倒也是。”刘主任又笑了。   不知道在笑什么。   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程在从兜里摸出车钥匙的时候听见不远处吵得挺厉害的,他没管,拉开车门坐上去视线往前扫的时候才发现了吵架那波人里有一个是湛乐。   还真是个暴躁少年。   不是打架就是吵架。   不过湛乐好像没和他们吵,手揣在兜里挺酷的,脸色很阴沉地看着面前的一男一女一老人。   程在伸长胳膊从副驾上拿了盒薄荷糖,倒出两粒丢进嘴里,将车缓缓开了出去。   “不是,我们怎么说也是一家子吧?”那个男的很惊讶地瞪着湛乐,“木木住院的钱你怎么好意思问我们要?”   “对啊,木木那么喜欢你,”那个女的说,“你给点儿住院钱怎么了?”   湛乐显然不想理他们,往旁绕了点儿想往外走的时候被那个老太太拉住了,老太太瞪着他,“你不会想跑吧?木木现在睡着了,半夜要是醒了怎么办?谁来看着他?”   啧啧。   程在把薄荷糖顶到一边,用牙齿轻轻压碎了,浓重清凉的薄荷味立刻溢满了整个口腔。   车子从一旁拐过弯出去的时候,湛乐突然抬起了头,看见程在后视线顿了一秒,很快移开了。   “哎,”程在停下车,放下一边车窗,“走了,湛乐。”   湛乐又把视线挪回来,有点儿惊讶地看着程在。   程在没再说话,只是从车窗那边看着他。   湛乐这次只顿了两秒,快步绕过车头,拉开副驾的门刚想往上坐程在就看了他一眼,“坐后座。”   “……哦。”湛乐看了眼什么东西都有,堆了一大堆的副驾座,关上门,又拉开了后座的门。   “湛思君!”老太太愤怒地拍了下车门,“你走了木木怎么办!”   “我说了!我说了没有八百次也有八百零一次了!”湛乐突然吼道,“别他妈的叫我湛思君!你们听不懂中文吗!”   老太太被湛乐那一嗓子吼得一愣,缓慢地缩回手后,程在没怎么犹豫地把车开了出去。   湛乐坐在后座,呼吸很粗重,也没抬头看程在,他咳嗽了两声后从兜里摸出了手机,拨通了谁的电话,程在听见他又冲着电话那头吼:“你们他妈的最好去守着木木,她才六岁,发着烧,什么都……”   “要你管啊!要你多事了啊?!”程在听见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尖锐又刺耳,“木木是我的孩子还是你的孩子,我不知道……”   湛乐挂断了电话,程在从后视镜里看见他捏着手机的手止不住地发着颤。   “他妈的,”湛乐把手机往旁一砸,嘟囔着骂,“没一个好东西,全他妈的是混蛋。”   “我副驾上,”程在说,“应该有个面包,你找出来,吃了,再翻翻,翻两片儿退烧药出来吃了,努力翻翻,下头应该还压了瓶水。”   湛乐没动,程在也不再说话了。   过了会儿,路过一个路口,湛乐终于往前探了探身子,伸长胳膊在一堆东西里翻出了程在说的面包,水和退烧药。   湛乐无声地啃着面包,也没管程在到底在往哪开,可能是没这个心情去管了。啃完以后他拧开水喝了口,小声说,“你们大夫看病,都是瞅一眼就知道症状么?”   “你下午那阵儿不刚看过我看病么?”程在说,“我是看病,又不是算命。”   “那你怎么知道我发烧啊?”湛乐趁着红灯,把药和着水吞了。   “反应都迟钝了,脸也挺红的,”程在扭过头来看着他,“我就随便猜猜,猜错了你不吃药不就行了么?骗个面包吃还不开心啊?”   “啊。”湛乐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家在哪?”程在又把头扭了回去。   “前边儿右转往前一截就是,”湛乐说,“挺近的。”   “嗯,”程在说,“是挺近的。” 第5章   程在的车开得很稳,后座的湛乐靠着椅背眯下眼睛,可能有点儿犯困了。   出医院的时候就有点儿饿,这会儿特地绕路往湛乐家开,程在更饿了,车上唯一一个面包还给了湛乐,水也给了他。   如果开车出来的时候湛乐没抬头就好了。   没看到自己就好了。   “啊,就是前面那个路口,”湛乐突然开口,“我自己上去就行。”   “好,”程在把车停在了路边,“那你小心点,晚上还没退烧就去医院。”   “嗯,”湛乐下了车,关上车门走到驾驶座那边,冲程在说,“那什么,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啊。”   “医院那边不用担心,”程在说,“有医生和护士,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可以请人去照顾她。”   湛乐可能是真的烧糊涂了,反应很慢,他盯着程在看了会儿才回过神,扯了下嘴角说:“知道了,谢谢程医生。”   他还记得我叫什么。   程在把车子往前开出去的时候很突然的闪过了这个念头。   但腹部传来的饥饿感让他很快将这个念头翻过,他放慢了车速侧头看着路边的店,考虑着今晚应该宠幸沙县小吃还是砂锅饭,想了半天,还是绕路去了超市买了点儿是食材打算自己回家做。   “程医生,回来了啊,”小区保安见了他,立刻笑了起来,“今儿自己做饭?”   “是啊。”程在又笑了起来,事实上这会儿他已经有点儿笑不出来了,上班对着主任护士小孩儿小孩儿的家长笑,下班又冲着湛乐笑,今天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应付别的人,应完这句就关上了车窗。   进了屋,程在把买来的东西往桌上一扔,坐在沙发上烦躁地搓了把头发。   累。   湛乐身体还是不错的,回家睡了一觉,半夜渴醒的时候顺手拿了家里的体温枪测了下,温度已经降下来了,第二天就能去上学了。   但他没去,先去医院看了木木,很不出所料的没有看到小姨一家后直接给木木请了个人来照顾她。   “其实我没那么严重啦,”木木拉过湛乐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你摸摸,都不烫了。”   “哇,好厉害啊,”湛乐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但是要是还听医生的话,住两周的院。”   “好吧好吧,”木木摸摸鼻子,越说越小声,“可是两个星期以后我们幼儿园都开学了哎,我这样算不算……”   “什么?”湛乐看着她。   “辍学啊,”木木说,“我这么小,我不想辍学哎。”   “哎你上哪儿学的这些词啊,”湛乐笑了会儿,“放心吧,有哥哥在,不会让你辍学的。”   “那就好。”木木看着湛乐笑,没一会儿自己也歪着脑袋笑了起来。   湛乐在医院陪了木木一早上,下午回了学校。   和木木玩儿了一早上之后心情非常不错,连带着看见语文老师的时候心情都好了不少。   旁边的林向骁正趴着啃面包,小口小口地啃到上课也没啃完,只能悄悄地趁着老师背过身去板书的时候埋头啃一口。   好容易啃完了面包,湛乐又看见他从书包里摸了瓶钙奶来喝。   “有些同学,”语文老师瞪了他们这个方向一眼,“不要仗着自己学习好,太过分了,我要是转过去的时间再多点儿你是不是就吃上自热火锅了?”   “也不是太好啦,”林向骁把钙奶塞回桌子里,用气音回了句,“普普通通的全班第一而已。”   湛乐捂了下嘴,没让自己笑得太明显。   语文老师又往这边瞪了两眼,确定林向骁没有再多的动作了才继续讲着课。   林向骁属于学神,一边玩儿一边考了全班第一,还特别谦虚,开学的时候学校请他上去演讲,他舌头底下还压了颗可乐糖,说一半糖飞出去弹在话筒上砰的一声,离音响最近的教导主任差点儿因此失去他年轻的生命。   但不知道为什么,年纪里一直流传着一个高二三班那个学神上台演讲太过激动把门牙给崩掉了的传说。   湛乐成绩就比较一般,听课属于随机抽取一名幸运老师来听懂他的课的阶段,现在也只一心等着下课,放学后拎着书包冲出校门就打算打辆车直奔医院。   林向骁也冲得挺快的,一路火花带闪电冲到学校门口,湛乐余光瞥到他混在人群里理了下头发,又把校服拉好,深吸一口气,跟换了个人似的,慢慢走到了路口。   学校门口停了辆车,湛乐看见林向骁朝着那辆车走过去,凑在车门那儿说了什么以后拉开副驾的门上车了。   “上不上车啊?”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湛乐面前,司机大叔放下车窗看着他,“小伙子?”   “啊,哎,”湛乐又把视线落在了司机大叔身上,点点头,“走的。”   上了车报出医院后湛乐把书包往旁放了放,车子还没开出去一段距离手机就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湛乐还以为是医院那边打过来的,连忙接通了,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湛停词的声音的时候没怎么犹豫就挂断了电话。   这次没摔,最后一个备用机了,摔了还得去买手机。   湛停词又换号打了几个电话来,湛乐干脆设置了白名单。也不怕他找到学校来,他那种好面子的人根本就不可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和儿子关系破裂,儿子两天没回家这种事情。   老房子那边也不用担心。   湛停词根本就找不到。   那是妈妈带着他住的地方,湛停词根本就不知道这些年他们住在哪。   一整天的心情被湛停词这一个电话打得一团糟,湛乐付了钱下车的时候心情都还有些郁闷,推开病房看见里面坐着的外婆和小姨的时候,那几分郁闷又立刻被一股迷雾笼罩上了。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还知道来呢,”小姨冷笑了一声,“昨天吼得那么大声,跟决裂了似的。”   湛乐没搭理他们,冲着坐在床上的木木招了下手,木木也冲着他笑了笑,很快又收起笑容,低下了头。   他没说话,怕一开口小姨又提起钱的事儿。   就像昨天在医院门口那样,他压根儿没打算问小姨他们要住院费,原话是住院费我付了,你们每天记得来照顾她,别打牌了,但住院费三个字刚出口就被小姨打断了。   因为外婆和小姨的到来,整个病房的气氛都有些沉闷,木木也没早上那么活泼了,一直默不作声地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湛乐又坐了会儿才走的,一声不吭地出了病房,打算去街边买点儿东西吃,回家了,抽个小姨他们不在的时候再去看木木。   他们再疏忽大意也是木木的父母,倒不至于真想弄死她一类的。   而且还有请的阿姨在那边。   湛乐叹了口气,在街边买了根冰棍一边啃一边往回走。   还没走出去两步,前面不远处突然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湛乐顿了顿,看见林向骁和一个男人并肩,距离近得像被铐一块儿了似的,正往这边走过来。   那个男人也很眼熟。   湛乐皱着眉,琢磨了半天才想起来他是谁。   是前天晚上,和程在一起从gay吧厕所出来的男人。   程在的男朋友。   林向骁也看见湛乐了,愣了下后往旁走了两步,连男人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也一并甩开了,脸可疑的红了一片,小声喊了句:“湛乐。”   湛乐咬了口冰棍,含糊不清地应了声,视线在这两个人身上扫来扫去,最后扫到那个男人背着的林向骁的书包,和林向骁又尴尬又害羞的表情的时候,思维突然断了点。   完了啊。   湛乐想。   程医生是不是要绿? 第6章   八月末的阳光在傍晚才肯收尾,天边的火烧云灼出一幅绚丽的画,湛乐却仿佛看见了一束绿光穿破云层,冲向医院大门长驱直入飞向儿科,在某程姓医生的头顶盘旋不散。   “哦,你叫湛乐啊,”旁边那个男人说话了,“你好我叫季长韵,之前见过的,还记得我么?”   “……嗯,记得,”湛乐点点头,“你还冲我挥手了。”   “对,就是我。”季长韵冲他乐了下。   “我们要去吃饭,”林向骁说,“你要不要一起去?”   “啊?我就……不去了吧,”湛乐说,“我得回家了。”   “好吧,”林向骁笑了笑,“那明天见。”   “嗯,”湛乐看着林向骁,又看了眼季长韵,“明天见。”   其实在上次被程在说“gay就不能交普通男性朋友了?”之后湛乐就一直在心底告诉自己,看事情不要光凭第一感觉和表面印象,得深入观察。   林向骁和季长韵……也没那么像一对吧?俩人就一块儿吃个饭。   平时也看不出林向骁有这方面的倾向。   再说这事儿万一是自己想多了岂不是很他妈的尴尬。   湛乐啧了一声,一边把手里的冰棍棍儿丢进垃圾桶里,不打算去想这事儿了,还是先买份饭吃一下,填饱自己饿得不行的肚子比较要紧。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但吃完饭回家瘫着,把作业都拿出来摆在桌子上走个形式写不写看心情,拿着手机刷朋友圈的时候,还是不可抑制地想起了程在。   主要是程在发了条朋友圈,一朵小黄花,周围全是绿油油的草。   绿油油的草,绿油油的叶。   算了。   湛乐盯着程在那个黑漆漆的头像想。   还是不要多事比较好。   第二天湛乐去学校的时候林向骁已经坐在位置上了,一手拿着一块小蛋糕啃,一手拿着手机飞快在屏幕上点着,湛乐坐下来的时候余光不小心瞥了一眼,他是在给人发消息。   “吃么?”林向骁说,“我包里还有。”   “不吃,”湛乐把书包放好,“你吃快点儿,语文老师的早读。”   “哦,那我吃快点儿,”林向骁说完把手机往课桌里一塞,又把蛋糕往自己嘴里塞,“免得她又要说我。”   湛乐含糊不清地应了声,没说什么。   下午放学的时候季长韵又来学校外头接了,那辆黑色的车停在校门口不远处挺显眼的,湛乐想不看到都难。   第二天季长韵又来了,比他们学校下课的钟都准时。   “不是,”第三天上课的时候,湛乐又看见林向骁在和季长韵发消息,没忍住问了句:“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啊?”   林向骁把手机收了下,侧过头来趴在桌子上小声和湛乐说:“你也是吧?”   “是什么?”湛乐没听明白。   “你那天,”林向骁皱起眉,“我看见你在笼火。”   “什么笼火……”湛乐愣了会儿才想起来,这是那个gay吧的名字,“不是,我不是,我是误入的。”   “这样啊。”林向骁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儿尴尬,但也只尴尬了一会儿,抬头瞥了眼数学老师确认他没看这边之后才继续和湛乐说,“我是。”   “……哦。”湛乐点了下头,用更小的声音问,“那你和那个季长韵……”   “还没在一起,”林向骁这句话刚说完,湛乐就看见他放书桌里的手机屏幕亮了,显然是有消息进来,“但是他在追我。”   “操!”湛乐没忍住,声音大了点儿,数学老师立刻看了过来。   “挺有素质啊?”数学老师斜他们一眼,“不然你俩上来说呗我再给你俩弄堆瓜子弄点儿茶水什么的?”   “那多不好意思啊,”林向骁依旧用老师听不到的气音小声怼老师,“我又不爱嗑瓜子。”   湛乐抿了下唇,没说话。   季长韵是个渣男。   有了程医生那种工作稳定看着脾气也很好的男朋友居然还在追人,追的还是个高中生。   是个脸皮伸开了能裹住半个地球的臭不要脸的老男人。   湛乐心里憋了这件事儿怎么想都不太痛快,数学老师又一直盯着他们看,湛乐不好扭过头去再正大光明地开小差,硬是憋到下课,前桌的常则转过来,还没开口湛乐就一把拽起林向骁冲了出去。   “哎,”常则在后面喊,“干嘛去啊你俩!带我一个啊!”   “上厕所!”湛乐想也没想就回了一句。   数学老师还没走出多远,听见这句后乐了下,“上厕所还组队啊。”   “他怕我!”林向骁被湛乐拽得一个趔趄,“找不到路!”   “厕所也不在这边儿啊。”数学老师又说了一句。   湛乐已经拉着林向骁跑挺远了。   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事儿会让林向骁挺没面子的,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单独说,但学校这么大,哪有什么没人的地方。   “行了,再跑一步就死了,”林向骁拉着他去了楼梯拐角,这儿虽然时不时会有人跑上来,但不会有人驻足干什么,“说吧,什么事儿。”   “那个季长韵,”湛乐顿了顿,选了种最简洁的方式说,“有男朋友。”   “嗯?”林向骁显然没想到湛乐憋了一节课的事儿是这个,“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的!”湛乐说,“就是那天晚上和他一块儿的那个男的。”   “那个不是他发小么?”林向骁说完,顿了顿,皱起了眉毛,“操,青梅竹马啊?”   “啊。”湛乐不知道说什么了。   林向骁又皱着眉想了会儿,很干脆地把手机摸出来拉黑了季长韵所有的联系方式,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还是他男朋友比较可怜。”   “嗯?”湛乐愣了下。   “他在追我,”林向骁说,“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和他在一起,但是他男朋友……”   可是明明白白的被绿了。   惨啊程医生。   “你和他男朋友熟么?”林向骁说,“去提醒一下?”   “不算熟吧,操,”湛乐搓搓手,“要提醒么?”   “看你,你想管这事儿就去提醒,觉得麻烦也不用管,”林向骁把手机揣回兜里,“反正也不算熟。”   确实是不算熟的。   最多也就是见过几面,聊过天……哦,他还是木木的医生。   再多就没有了。   这事儿还得再想想。   “操,”季长韵坐在沙发上,一只脚踩在沙发边儿,“他什么意思啊?”   程在在厨房没理他。   “莫名其妙就把我拉黑了?”季长韵拧着眉毛光脚走到厨房门口,冲着里面喊,“我他妈做错什么了啊!”   “谁把你拉黑了?”程在回头瞥了他一眼。   “上次酒吧勾搭的那个小男孩,”季长韵手里握着手机,不断地点击着什么,“莫名其妙就把我拉黑了,你看看,二十分钟以前我还问他今天下午要不要一块儿去吃日料呢。”   程在漫不经心地往手机屏幕上看了眼,季长韵给人发了一屏幕的消息,都被拒收了。   整得挺惨的,跟被什么渣男抛弃了似的。   “气死老子了,”季长韵说,“我为了泡他一整周都没找别人!什么毛病啊他!”   “那不挺好的,”程在把面从锅里捞出来,“又有一个小男孩逃离了你的魔爪。”   “操,”季长韵指了指他,“我这次是真挺喜欢他的。”   “哦。”程在耸耸肩,把两碗面都端了出去。   刚放下,放茶几上的手机就响了一声,程在还以为是医院那边发消息来又要写什么报告,皱着眉走过去点开了才发现是上次在笼火,季长韵勾搭的另外一个小男孩儿,贺琼发来的消息。   -哥哥下午有空吗?出来吃个饭鸭~   啧。   好不容易休个假怎么什么人都找上门了。   程在皱着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不耐烦的气势,但回的消息还是挺有礼貌的。   -不好意思啊,今天上班,没空去,改天吧。   退出聊天界面后,又一个红点出现在了最顶端。   是湛乐发来的消息。   -程医生,下班一块儿吃个饭啊?   “你说他为什么拉黑我啊?”季长韵还在那边百思不得其解,“是我不够帅了吗?”   程在想了想:“你今天是不是一天都要待在我这儿?”   “是啊。”季长韵点点头。   “是不是准备纠结这个问题一整天?”程在问。   “是啊。”季长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程在没再理了,手指在屏幕上很快编辑好了自己的消息,并且发给了湛乐。   -好的[/微笑] 第7章   湛乐已经看着程在发过来的那条“好的”愣了有一会儿了。   他的手指还点在屏幕上,长按在上一条“程医生,下班以后一块儿吃个饭啊”消息上,手指都快点到撤回了,没想到程在回得这么快。   几乎秒回。   一个儿科医生上班时间居然可以秒回消息。   “操。”湛乐没忍住小声骂了一句。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和程在说,感觉有点儿多管闲事。   就连和林向骁说了都是因为他先说了他们还没在一起,而且和林向骁比较熟。   不过林向骁看着没受什么影响,云淡风轻的,上课的时候依旧挺专心,改记的笔记半句也没落下,趁着老师转过身去板书的时候还能抽空扭头问一句:“你打算告诉他男朋友了?”   “还没想好怎么说,”湛乐趴在桌子上,把手机塞回书包里,“而且感觉这种事儿……”   “还是看你,”林向骁说,“这事儿……确实不好说。”   说坏了还容易得罪人。   可是程在帮过他,是个心地挺好的人,能看着他往火坑里跳么?   上次在酒吧门口误会他了,他还关心自己手机坏了身上有没有现金。   那天要不是程在喊他上车,说不定他就得在医院门口和小姨夫打起来了。   这么好个人怎么就被绿了呢操.他奶奶的。   不过不管说不说这顿饭都是要请的,都他妈一时手快发出去了,被看见了撤回也没有用。   湛乐在心里挺不是个滋味地做了决定后摸出手机继续定着饭店,最后定在了上次和朋友去吃过的一家泰国菜,味道不错。   把位置发给程在后湛乐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又在桌子上趴了会儿。   放学铃声一敲响湛乐拎着书包就冲出了教室门,在学校门口打了辆车直奔饭店。   到了才知道离预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湛乐给了钱下车,打算先去店里等着,还没走进店里视线就被门口一个拨弄着吉他的女孩儿吸引了。   那女孩儿挺热的天穿了一身黑,手里的吉他也是黑的,靠在街道边的栏杆上埋头弹着吉他,湛乐从她身边走过,听见她小声地哼着歌,含含糊糊地哼了句好想你,顿了会儿再开口嘴里的调子又变成了小毛驴。   两首歌串起来居然毫无违和感。   湛乐没忍住又看了眼女孩儿,还没有更多的反应身后突然有人叫了他一声,他转过身去,看见了程在。   这个点儿来吃饭的人已经开始多了,还好他们来得早,不然待会儿停车位都找不到。   “怎么突然想起来请我吃饭了?”程在停好车后走下来,冲着湛乐笑了笑。   “……上次你帮了我嘛,”湛乐笑得有点儿尴尬,“一直想着谢谢你来着。”   “哦,”程在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秒,似笑非笑地移开了目光,“是家泰国菜啊。”   “是啊,”湛乐说,“进去吧,我订了位置。”   “好。”程在点点头,和湛乐一起进了里面。   外头那个弹吉他的女孩儿终于抬起了头,有点儿失望地叹了口气后把吉他收进包里,背着走了。   “你刚一直盯着那个女孩儿看啊,”点完菜后程在小声问了句,“问联系方式了么?”   “什么?”湛乐愣了愣,“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程在挑了下眉毛。   “我就是看她眼熟,有点儿像……”湛乐顿了下,抬头扫了眼程在,笑了起来,同样小声说道,“你以为我们异性恋是那种看对眼儿了要个联系方式就滚上床的么?”   程在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愣了会儿才笑出来:“这话听着有点儿耳熟啊。”   “你训我的,我觉得挺有道理,”湛乐说,“偷过来用一下呗。”   “你成年了么就想着滚上床,”程在的手机响了声,他摸出来看了眼,皱起眉又很快松开,“想得还远。”   “十八了啊碰见你前一天刚十八,”湛乐说完顿了下,耳朵突然有点儿红,“不是,成没成年我都没想着往床上滚好么!”   “那好棒哦。”程在笑了笑,“正直少年。”   湛乐啧了声不说话了。   放在桌上的手机又响了声,程在拿过来,有点儿烦躁。   还是贺琼发过来的消息,不知道在哪看见他了,这会儿正在对他进行微信轰炸。   -怎么回事啊哥,不是说好今天上班么?怎么开车和别人吃饭去了?   -过分了啊!   -下次约你你可不能耍我了!哼!-A-   哼个屁。   程在被贺琼这一通消息弄得有点儿烦,他大概天生就烦这种熟也不熟上来就卖萌还以为自己贼可爱的人,不管是男孩女孩都挺令人作呕的。   更何况他本身就有点儿不想搭理贺琼。   程在干脆把屏蔽了贺琼的消息提醒,把手机向下放着和湛乐继续吃饭。   同样是年纪不大,湛乐就让人舒服得多。   吃饭的时候没有太多的话,长得也很顺眼,睫毛长得过分,低头吃东西的时候程在甚至能看见一点儿睫毛的阴影。   可惜是个直的。   程在在心底啧了一声。   吃过饭也不算太晚,但程在不想在外面待着了,这会儿季长韵应该走了,要么是去酒吧要么是回家,反正季长韵没在他家过过夜,便和湛乐说:“我送你回去吧。”   “嗯?好。”湛乐也没推辞,拉开车门上了后座,“对了,木木的病……”   “治疗恢复得不错,”程在说,“他父母每天都来看她,但是没陪过床,你要去看她的话得晚点去。。”   “哎,”湛乐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我总有种你住我肚子里的感觉。”   “嗯?”程在从后视镜里扫他一眼,“蛔虫啊?”   “是啊,”湛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了,“我想说什么你都知道,好恐怖啊程医生。”   “刚吃完饭呢就聊这个。”程在笑着说了句。   湛乐也笑了笑,不说话了。   眼瞧着离老房子那个小区越来越近,湛乐一直侧头看着前方,视线顿了顿,突然和程在说:“……你别停车。”   程在刚想踩刹车,听见这句后没吭声,继续把车往前开了出去。   车窗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情况,湛乐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街边的人。   湛停词。   居然真的找来了。   操.他奶奶的。   湛乐咬了下牙。   小区没有别的入口,要回家的话肯定会被守在那个地方的湛停词看到。   看到又是一顿吵,湛停词不会打他,但每次提出的疑问都像是湛乐欠了他很多东西一样。   为什么你不理解我?为什么你不肯回家?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要我怎么办?   这些句子湛乐半个字都不想从湛停词口中听到。   “往前开一截就把我放下去吧,”湛乐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声音很小,“我今天……不回家了。” 第8章   湛乐直到看见湛停词之前都一直在心底琢磨,要不要把季长韵勾搭林向骁的事情告诉程在。   吃饭的时候在纠结,吃完饭了在纠结,上了车在纠结,即将到小区楼下的时候视线落到湛停词身上,纠纠结结的心脏瞬间被另一种情绪撑满,把别的情绪和心思挤得没有半点儿影子。   程在不知道有没有听见那句我今天不回家了,应该是听见了的,车子里的空间很小,开了空调车窗都关着,声音没有一点儿逃开的位置。   程在应该是听见了,但没急着问什么,车往前开出一截了才开口:“去哪儿?”   “你就把我放这儿也行,”湛乐说,“哪儿都可以。”   程在抬眼在后视镜里扫了眼湛乐,没说话,但慢慢地把车辆靠了边,“和家里人吵架了?”   “嗯,”湛乐说,“今晚不回了。”   “住酒店啊?”程在把车停下,回过头来扫了他一眼。   “是啊。”湛乐看着他。   “你身份证带了么?”程在也看着他,“现在的酒店没身份证不让办入住手续吧?”   “……啊,”湛乐愣了愣,“没带。”   他完全没想过湛停词会找到这边来。   谁平时上学没事儿兜里揣个身份证啊,更何况他从湛停词那边出走的时候根本就没把身份证带出来,还在湛停词家里放着的。   “那你去哪住?”程在还是看着他。   “去……”湛乐把身体往靠椅里靠了下,“我们学校那边吧,那边有个小旅馆,不用身份证也能住。”   程在皱起眉,想说什么,倒了还是没说出口。   这边过去学校还是有点儿远的,湛乐想了想,小声和程在说:“麻烦你了啊程医生。”   程在从喉咙里含糊不清地发出一声应答,没再说话了。   车子再次发动起来,朝着湛乐学校的方向前进,湛乐把手机摸出来想打个电话,但指纹解锁完了也没想明白要打电话给谁,手机按亮了又熄灭,反反复复好几次。   倒是前面程在的手机响了,他戴着耳机,手指在屏幕上一划接通了电话,“喂?”   “我还是想不明白啊!”季长韵还在纠结,“不行,我明天要到他们学校去堵他。”   “不至于吧,”程在皱了下眉,“人又没和你在一起,你堵他干什么?”   “是啊,都他妈没在一起,爱谁谁吧!”季长韵的声音很大,大得程在有种把耳机摘下来扔出去的冲动,“可是我都被拉黑了啊!”   程在没理他。   “拉黑了啊!”季长韵又喊了一声。   前方行驶到一个红绿灯路口,程在放慢车速停下来,把手机拿过来手速飞快把季长韵拖进黑名单后把耳机摘下来,和手机一块儿丢到了副驾上,呼出一口气了才平静下来,耐心地等待着红灯。   车又往前开了一段儿,路过了湛乐他们学校按照湛乐的指路往一个有点儿偏僻的路上开过去了,程在皱着眉:“这儿?”   “嗯,就前面那个路口放我下来吧,”湛乐轻轻敲了下车窗,“离学校挺近的,还能多睡会儿。”   程在依旧皱着眉没理他,开了车门锁跟着湛乐一起下了车。   “我和你一块儿去看看,”程在说,“你说的那个小旅馆。”   “哎,放心吧程大夫,”湛乐表情挺轻松地站在原地轻轻踮了踮脚,“我以前来这儿住过好多次了,没事的。”   “你经常和你父母吵架么?”程在把车锁好后绕过车头走到了湛乐那边。   “嗯?啊,”湛乐往前走了一段儿,才继续说,“我妈妈死了。”   “……抱歉。”程在愣了下。   “没事儿。”湛乐摇摇头。   湛乐说的那个小旅馆是真的很小,连个像样的前台都没有,就一个大妈坐在一楼的一个小沙发上,盘着腿看电视剧。   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程在皱了下眉,湛乐倒是没什么感觉地走过去和那个大妈登记完了个人信息交了押金,大妈还以为程在也要住:“标间那床睡不下俩男的啊。”   “哎不是,”湛乐顿了顿,“他不住,就……跟过来玩儿会。”   大妈疑惑地扫了他们俩几眼,又把注意力放回电视剧上了。   湛乐这才拿着大妈给的钥匙和程在一块儿去了走廊那边,拐角第一间就是他的房间。   程在的眉毛从进小旅馆的那一刻起就没松开过,这地方阴暗潮湿,墙纸泛黄不说,此时此刻开了房间才发现里头是没有窗户的,只有门上头有一个老式的副窗来透气,灯是黄的,照得整个房间都有点儿昏暗,就这么个亮度程在都发现了床上有一些说不清是什么东西的痕迹。   那句“不然去我家住”就在嗓子眼儿,但从始至终都不太能说得出口。   或许是一个人生活惯了,程在把工作学习的时间和个人时间分得很开。   如果邀请湛乐去家里住,就代表着他下班回到家后依旧没有个人时间,家里还有一个湛乐,要和他一起吃饭,洗完澡出来还会打个照面,个人领地完全被侵略的感觉光是想象一下就不太能接受。   像季长韵那样一整个白天都待在他家,但晚上是会走的,会把空间留给他让他享受一个人的惬意。   湛乐住过去以后就不行。   家里除了他以外清晨深夜都有另外一个人的话,他会觉得烦。   但程在没想到湛乐说的小旅馆能破成这样,偏偏湛乐没什么感受,进屋以后把书包往床上一丢,又扑过去从书包里翻出几本书来放在那个还没一本数学练习册长的桌子上。   “要不我回去拿身份证,”程在看着他,“去酒店重新开个房间。”   “不用吧,太麻烦你了。”湛乐说,“我就住这儿上学还方便点。”   “这里也……”程在小声说,“太破了吧。”   “操,还行吧,”湛乐笑了下,“你别操心我了,真没事儿。”   “就住一晚吧?”程在还是很小声,“你要多住几天的话我明天上班的时候就把身份证揣上,你放学直接来医院就行。”   “我就住一晚,”湛乐说,“真的。”   “行吧。”程在往后退了两步,“有什么事儿可以给我打电话。”   “嗯嗯嗯,”湛乐点点头,“知道了。”   “那晚安?”程在又往屋子角落里扫了眼。   湛乐都不用仔细琢磨就能明白他有多嫌弃了,有点儿无奈又有点儿想笑地冲着程在挥了挥手:“晚安啊程医生,早点睡。”   早点睡是睡不着的。   程在回去以后把季长韵吃了没洗的碗洗了,又把厨房打扫了下才去洗澡,擦干头发后又泡了杯柠檬水端着进了书房。   他有看书的习惯,平日里也习惯在睡前把专业书拿出来瞅两眼,不管记不记得住,总是能催眠的。   但今天却不太行。   他看到第一行脑子里就全是湛乐住的那个小破屋子,啧了一声,只能把书合上。   程在也住过那样的屋子,甚至比这样还破的,只有一个挡风功能的屋子他也住过,但那是很久以前了,大概四五岁的时候,今天猛的接触到了依旧存在的脏乱潮湿的地方,记忆免不了被拽回了小时候那段难熬的日子里去。   什么时候睡着的不知道,做了什么梦也不记得,但大概记得是梦到了什么人。   他的梦里很少出现人,更多的时候是丧尸和追在后面跑的怪物什么的,至少今年还是头一次梦到活人。   真牛逼啊。   程在睁开眼睛后,脑子里想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然后起床,洗漱换衣服吃早点,切换到社畜模式,开车去上班。   下班的时候想打个电话问问湛乐回家没有,恰好过来一个病人,主任叫他过去帮忙,电话也没打成。   季长韵倒是没真的去学校门口堵林向骁,程在能看得出来季长韵是真的对林向骁挺上心的,但也只停留在挺上心的地步,反正不太可能是真心喜欢,毕竟嚷嚷着要去学校堵人的那天晚上就又泡吧去了。   “你看着有点儿憔悴啊,”林向骁从书包里摸出一盒牛奶,“失恋的明明是我,你怎么憔悴起来了。”   “嗯?”湛乐接过牛奶,“你什么时候恋的?”   “啊,就和那个季啊,”林向骁又摸出一盒牛奶,插上吸管开始喝,“不是和你说了吗,我在考虑和他在一起了。”   “那不是在考虑吗?”湛乐有点儿不解,“怎么就算恋了。”   林向骁扭头盯着湛乐看了会儿,叹了口气,“我都在考虑了,肯定就是看上他了啊。”   “操,”湛乐愣了下,“这样啊。”   “……嗯,”林向骁伸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下,“明天给你带核桃花生奶,补补脑子吧。”   “滚。”湛乐冲他竖了下中指。   可能是有点儿憔悴吧。   小旅馆竟然闹老鼠,在床下啃了一晚上床角吵得湛乐一晚上没睡好,还随时担心它会爬上来咬自己的手。   啧。   前一天没睡好导致湛乐一整天都恍恍惚惚的,放了学也没什么精神,就想着回家补觉。   湛停词今天倒是没在楼下站岗了,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儿,本来他肯拉下面子来小区楼下站着就算是挺震惊的一件事了,肯定不能坚持两天的。   但走进小区,看见站在单元楼下的湛停词的时候,湛乐觉得自己对这个人的印象还是不够深邃。   “操。”湛乐轻声骂了一句。   “湛思君,”湛停词喊了一声,快步跑过来,身上的西装有点儿皱了,他拧着眉毛把褶皱抚平,“闹够了没有?真不打算回家了?”   湛乐没吭声。   “上次吵架是我语气不好,”湛停词说,“但是你改名字也要和我商量,不能突然就去改了,对不对?”   湛乐还是没吭声。   “现在改都改了,我也不怪你了,行不行?”湛停词看着他,“跟我回家吧,闹了一星期了。”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改的名字么?”湛乐突然开口问道。   湛停词顿了顿,没能接上话。   “我念高一的时候就改了名字,早就不叫湛思君了,”湛乐看着他,“你怪不怪我,你觉得我在乎么?”   “这是你妈给你起的名字,”湛停词瞪着湛乐,“说改就改,和我商量过么?”   “那你他妈的当初不管我和我妈的时候和我商量过么?”湛乐同样瞪着他,像是怕沾上什么脏东西似的往后退了一步,“你骗我妈当你小三的时候你和我商量过么?年纪越大越他奶奶的不要脸啊湛停词?商量?你配提这个词?”   “大人的事你懂什么!”湛停词说完,咬了下牙抬手就想往湛乐脸上打,湛乐同样抬起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是不懂,”湛乐抓着他的手腕,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但是你懂,所以不需要我多说了。我们上次吵架我就和你说过,不要管我,你管不着我。” 第9章   湛乐冲湛停词放完狠话之后扭头就走了,半步都没停留,也不想再和他呼吸同一个地方的空气了。   管他要在楼下站多久,管他这一系列莫名其妙是不是父爱爆发的行为是因为什么,都不关他的事,他依旧如往常那样,看见湛停词就烦。   湛停词居然还有脸提妈妈。   个臭不要脸的东西年纪大了脸皮也掉了。   湛乐往前跑出去一大截了才停下来,撑着膝盖大喘气,汗水浸透了衣领那一截看着跟戴了个圈似的,他扯开衣领试图让凉风往里钻点儿,没扭头去看,湛停词肯定做不出在大街上追着他跑这种事儿。   但今晚要去哪还是个问题。   难道又去那个听耗子吱吱吱一晚上的小旅馆么?   湛乐皱了下眉毛,犹豫再三后,还是摸出了手机,就着微信语音给程在打了个电话。   电话没一会儿就接通了,程在的嗓子有点儿哑了,顺着电流传过来时意外的好听:“怎么了?”   “就……”湛乐顿了顿,长叹一口气,“你身份证带出来了没啊?”   “带了,”程在听声音是又笑起来了,“你现在过来拿?”   “嗯,你下班儿了么?”湛乐说,“我过去会不会打扰你?”   “没事,你来吧,”程在说,“快下班了。”   “那我打个车就来了啊。”湛乐说着,往马路上看了眼。   “嗯,还在上次那个诊室。”程在说清了清嗓子。   “你嗓子怎么了啊?”湛乐拦了辆出租车,和手机拿开和司机说了遍医院的地址,“感冒啦?”   “没有,今天病人有点儿多,”程在笑了笑,把手里的笔放回桌上,“说哑了。”   “……哦,”湛乐瞅了眼窗外,司机是往他家小区那个方向开的,这条路去医院近一些,湛乐也刚好看到了从里面出来的湛停词,一晃而过但勉强看清了他面无表情的脸,湛乐轻轻啧了一声,“那我待会儿直接到诊室门口找你吧。”   “行。”程在应了声,湛乐那边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程在把手机放回兜里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啧了一声。   挺意料之内的,湛乐依旧不能回家,如果不是碰上自己了说不定他还得去那个小旅馆住着,连个窗户都没有的小旅馆。   程在又啧了一声,把白大褂脱下来挂好后又把眼镜放好了,这才缓缓地走了出去,打算到医院大门口去等湛乐。   都快走到门口了,程在盯着马路对面停着的一辆非常眼熟的车的时候才猛然想起来今天还约了季长韵吃饭。   最近整得跟个什么网络红人似的一天不是跟这个约饭就是跟那个约饭,程在摸了下兜里的身份证,确认它的存在之后慢慢走到了车头,用力拍了下车窗:“抢劫。”   季长韵窝驾驶座上玩儿手机压根没看见他,被他这一拍吓得一哆嗦,把车窗放下来后没好气地问:“你看我俩这形象,你抢我还是我抢你啊?”   “你也知道你像个土匪啊。”程在说。   “我不和你耍嘴皮子,烦人,”季长韵把手机放到支架上,冲着程在一挑眉,“上车呗,怎么还得我下来迎接你给你开个车门啊?”   “不是,我等个人,”程在笑了下,“一会儿就到。”   “什么人啊?”季长韵一听这个就精神了,“和我们一块儿去吃饭?你俩什么关系啊?”   “不是,”程在看着他,“你怎么这么像婚介所的。”   “什么人啊?”季长韵还在问。   “上次酒吧外面的那个,”程在说,“长得挺漂亮那个小男孩儿。”   话音刚落,一辆出租车就停在了对面,从车上下来的正是那个长得挺漂亮的小男孩儿,今天依旧很漂亮。   穿着昨天那套衣服,下面套着校裤也不知道是什么品位,柔软的黑发被阳光照到隐隐泛着金丝,他先是回过头接了司机递过来的钱,程在视力挺好的,隔了这么远也能看见湛乐那双漂亮的眼睛。   湛乐下了车后挺着急地就往医院里面冲,程在喊了声:“湛乐!”   “嗯?”湛乐猛地回过头,一眼就看见了程在,也看见了车里正冲着他呲牙笑的季长韵,心情突然极端复杂起来。   “过来。”程在又喊了声。   “哦!”湛乐应了句,小跑着跑到斑马线那边跑过来了,又往前跑了一截才跑到程在面前。   “你好啊,”季长韵先和他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   “……哦。”湛乐也冲他挥了下手。   “开个离你们学校近的房吧,”程在拉开了车后座的门,示意湛乐上去,“方便你多睡一会儿。”   “好,”湛乐点点头,犹豫了下还是上了车,“麻烦你了。”   “嗯,没关系。”程在也坐了上去。   季长韵也没多问,等湛乐和程在都坐好了之后发动了车子:“你在哪儿上学来着?”   “……二中。”湛乐说。   “二中附近有个酒店挺好的,”程在侧过头看着湛乐,“你要住多久?钱够么?”   “够,我……零花钱挺多的。”湛乐皱着眉点了下头。   程在便不多问了。   湛乐又侧头看着窗外像被谁往后扯掉的布一样退后倒塌的街道,心情又比刚才看见湛停词更加复杂了几分。   他没想到能在这儿看见季长韵。   此时此刻季长韵和程在正在聊什么,他没仔细听,注意力都被前几天的纠结劲儿抓过去了。   季长韵在他眼里就是个渣男,风一吹还哗啦啦往下掉渣下水道都漏不进去的铁渣,这会儿居然和渣男坐一个车里了,真他妈令乐作呕。   “哎,二中,”车都往前开出去一截了,季长韵突然猛地一拍方向盘,“我想起来了,你和那个林向骁是同学吧?”   湛乐抬起头,瞪着季长韵,不可思议和震惊我妈一百周年纪念日的情绪漫到头发丝儿上,嘴唇张开又闭上好几次都没说出话来。   林向骁?   这他妈哪来的胆子当着程在面儿提林向骁的?!   “林向骁……”程在低声念了句这个名字,像是在很努力地回忆什么。   “就是和你说的那个,”季长韵说,“笼火碰上的那个看着可乖可乖,和我暧昧一阵了突然把我拉进黑名单那小孩儿。”   “哦,”程在想起来了,“你的情伤啊。”   不是?   湛乐扭头惊恐地看着程在。   你他妈知道啊?!   “是啊,啧,”季长韵提起这事儿又是一肚子火,毕竟他对林向骁真的挺好的,当时那个状态谁都以为他们俩快在一起了,就跟上一秒啃的糖里下一秒突然啃出一把刀一样,他下一秒就被拉黑了,这事儿放谁身上都窝火,“不行我真得找他理论理论去。”   “去呗,”程在把手机摸出来回消息,“十八岁的小姑娘。”   “不是,”湛乐有点儿艰难地开口了,“你绿得这么坦然吗?”   “嗯?”程在看了眼湛乐,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他是你男朋友啊?”湛乐指了指季长韵,“他现在要去找……别的可乖可乖的小男孩儿了,你不象征性的阻止一下吗?”   “谁是谁男朋……”程在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在笼火门口和湛乐说的话。   -你男朋友就在对面呢你问我要联系方式啊?   -他也知道我过来找你,你现在冲他招手打个招呼说不定他还能冲你乐。   操。   程在余光瞥见湛乐不可置信又着急的表情后把手里的手机往旁一丢,捂着嘴头飞快扭到车窗那边冲着车窗笑得肩膀都抖了。   季长韵也是在程在扭头的那一刻才想起来湛乐误会过什么,看着车瞅着路笑了好一会儿,把湛乐笑得以为他误入了什么传销组织了才深吸一口气,开口时带了点儿笑出来的颤音:“你还没给他解释啊?”   程在没说话,就扭头冲着车窗乐了好一会儿,再把脑袋转回来的时候已经调整好情绪了,看着被他们笑得怀疑人生的湛乐,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湛乐,我那天晚上是开玩笑的。”   “啊。”湛乐张了张嘴。   “他不是我男朋友,”程在指了下季长韵,“我当时就是顺着你的说法说下去了,之后发现你是个直男,也没想着和你解释,不好意思。”   “什么意思啊?”湛乐指了下季长韵,又指着程在,“你俩不是一对儿?”   “不是,”程在说,“我俩就是发小,特别单纯的那种。”   日.你奶奶。   湛乐又张了下嘴,脏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没能说得出来,他发现他对着程在那张脸挺难说出什么特别重的脏话,咬了下唇后他往座椅里一靠,不看程在了:“不是,那我……我他妈的……”   那我他妈的这几天在纠结什么东西?看见绿色的东西就特别敏感是为了什么?   恰好这时候兜里的手机震了下,季长韵也将车开到了程在口中那个挺好的酒店,湛乐逃命似的开门下了车,把手机从兜里摸出来,还没接通就被上面的名字一个重击打至沉默。   林向骁。   这事儿是程在有错在先的,他先随口撒了谎也没解释才叫湛乐误会了,还和林向骁通风报信导致季长韵陷入所谓情伤,看那样子季长韵还挺他妈认真的都打算到学校门口去堵林向骁了。   但湛乐此时此刻怎么琢磨怎么不自在。   他深吸了口气,缓缓接通了电话:“喂?”   “喂?你在家么?”林向骁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含糊,大概又在吃东西,“你数学作业落我这儿了,你来拿还是我给你送过去?”   “啊。”湛乐愣了会儿,突然蹲了下来,捧着手机小声说,“我和你说个事儿……”   程在先拿着身份证去酒店开房了,季长韵也跟了进去,俩人都看出来湛乐有点儿尴尬,这会儿都不再靠过去逗他了,也借着这个机会,程在把湛乐的事儿简单和季长韵说了下:“家庭矛盾。”   “现在的小孩儿,随便个家庭矛盾就闹出走啊,”季长韵看着前台把房卡递给程在,“真野啊。”   “管那么多呢你,”程在说完,顿了下,“我现在有个大胆的想法。”   “嗯?”季长韵抬眼看着他。   “你说你和那个林……林同学,”程在说,“会不会就是湛乐说了点儿什么,林同学以为你和我是一对儿,他才把你拉黑了。”   “我操?”季长韵愣了下,“我操?”   “我错了,”程在一想起刚才湛乐在车上尴尬得脑袋都快冒烟了的表情又想笑了,“我下次再也不拿你和我凑对了,我真错了。”   “……今天你请客。”季长韵瞪了眼程在。   “没问题。”程在说。   那边湛乐很艰难地把这些事和林向骁复述了一遍,林向骁倒是没笑,沉默了一会儿,但嘴里吃东西的动作没听,咔嚓咔嚓的大概是在吃饼干,等湛乐说完之后小声的咔嚓咔嚓变成了大声的咔嚓。   “你他妈是把饼干盒一块儿嚼了是么?”湛乐皱着眉骂了句。   “不是,”林向骁说,“我这人有个破毛病。”   “嗯?”湛乐应了声。   “我特别爱替别人尴尬,”林向骁继续说,嘴里也没停,“不管是听到的还是看到的别人的尴尬事儿,只要我知道了我就会尴尬得头皮发麻,我得吃点儿东西转移我的注意力。”   “……操。”湛乐愣了愣。   林向骁没应他,接着咔嚓咔嚓。   “不是,我总觉得怪怪的。”湛乐皱着眉说了句。   “明明不是你的错但是你良心上很过意不去,对吧?”林向骁喝了口水,把嘴里的饼干咽下去了,又搓了搓胳膊,试图把被湛乐尬出来的鸡皮疙瘩搓回去,“你们现在在一块儿么?把电话给他吧我来和他说。”   “能行么?”湛乐小声说。   “谁知道呢,”林向骁说,“先给他呗。”   湛乐犹豫了会儿缓缓站起来,眼前花了一瞬,他猛地闭了下眼睛又睁开,深吸一口气才拿着手机进了酒店大厅。   程在已经开好房了,这会儿正和季长韵坐在大厅的沙发那儿聊着什么,湛乐走过去,把手机递给季长韵的时候感受到了林向骁说的那种尴尬到头皮发麻的感觉:“电话。”   “林向骁的啊?”季长韵扫了眼屏幕。   “……嗯,”湛乐挠挠脑袋,“那什么,对不起啊……”   “没事儿,你也是好心嘛。”季长韵说完,接过手机走出去了。   大厅里又剩下了程在和湛乐,后面的沙发上还坐着两个小姑娘,凑在一块儿小声聊着什么。   “对不起,”程在又说了一次,“真的……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算了,”湛乐搓了搓脑袋,“算了。”   “你还没吃饭吧?”程在说,“待会儿一块儿去吃?我请客。”   “操,”湛乐又很用力地在脑袋上搓了两下,“哎我真是……”   “我请客。”程在又重复了一次,“我请客我请客。”   “你请客!”湛乐抬头瞪了他一眼,“吃不垮你!”   程在笑了笑:“先去把你包放下再考虑吃垮我的事儿吧,房间给你开了三天的行么?”   “行。”湛乐点点头,有点儿郁闷地跟在程在后头,进了房间,把书包放下了。   的确是个挺好的酒店,至少比他之前住的那个小旅馆好多了,墙壁上还贴着仙人掌的墙纸,有个小窗台,这会儿窗户打开着通风,飘窗被风吹得扬起,窗台前面有一个吊椅,整个屋子整洁又大方。   主要是空气特别好,没有那种潮湿过度后的霉味儿了。   也不用担心半夜有老鼠出来吱吱吱。   “挺好的,”湛乐说,“我把钱转你微信上吧。”   “好。”程在也没推辞这些。   把包放好又把窗户关上免得之后俩人一块儿出了房间,季长韵已经打完电话了,坐前厅那儿拿着自己的手机摆弄着什么,见湛乐出来了就把他的手机递回去,“和我们一块儿去吃饭吧?程在请客。”   “嗯。”湛乐接过手机揣进兜里。   “林向骁也来。”季长韵说,“我们先去吃饭的地儿等他。”   “……哦,”湛乐点点头,没好意思问他们是怎么聊的,“吃什么啊?”   “吃日料,”程在说,“可好吃可好吃了,带你去吃垮我。”   湛乐顿了顿,突然抬手冲程在竖了下中指又很快把手收了回来。   程在看着他笑,没多说什么。   日料店离酒店有点儿远,车开了好一会儿才到,路上林向骁给他发了几个表情包,没催他,但是那些表情包一个比一个粉嫩,最后发过来的是张举着星星的小兔子,湛乐没忍住给他回了张:我日,好几把炫酷.jpg   林向骁那边沉默了会儿,发了张:好了你不要再说了.jpg   隔了会儿,又发过来一张:爷把耳机卡脸上都能听到你的批话.jpg   湛乐勾了勾嘴角,继续和他斗图,斗到下车去日料店门口看见本人了,才把手机收了起来。   “走吧,”季长韵最先开到门口的林向骁,几步走过去站在他身边,“先进去再说。”   “你有什么忌口么?”程在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季长韵和林向骁,低声和湛乐说,“比如不吃生食一类的。”   “没有,”湛乐说,“我什么都能吃。”   “嗯,那就好。”程在点了点头。   一顿日料吃得挺慢的,从傍晚吃到天黑,还点了几瓶清酒上来,林向骁没喝,抿着唇和季长韵小声说:“我不能喝酒,明天要上课呢。”   湛乐刚好端起杯子,拿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只能无奈地冲着林向骁翻了个白眼。   “你这杯喝了就别喝了,”程在撑着脸,冲季长韵说,“我又不是一年只请一次客,你还整出一醉方休吃回本的架势来了啊?”   季长韵啧了声,又低着头和林向骁说了几句什么。   湛乐手里那杯酒最后也没喝下去,程在几个人的酒杯都收走了,放到一边,又掀开帘子冲外头的服务员要了几杯茶。   最后一个个的都吃得挺撑的,这家大福特别好吃,甜甜凉凉的,外面那层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粉也带着点儿香气,湛乐很喜欢,林向骁也吃了好几个。   最后回家的时候才发现几个人根本不同路,林向骁家的方向和酒店的方向完全是反的。   “你送他回去呗,”湛乐说,“我走两步消化一下。”   “我也消化一下。”程在说。   “行吧,”季长韵说着,拿出手机喊了个代驾,“我先送林向骁回去。”   “麻烦你了。”林向骁眯着眼睛笑得很可爱,他本来就长得可爱,娃娃脸加上一头小卷毛,吃饭的时候还要了碗热气腾腾的拉面,这会儿脸红扑扑的。   跟年画似的。   湛乐在心底默默地想。   “那我们就先走了啊,”程在拍了拍湛乐的肩膀,“赶紧走。”   “嗯?”湛乐没反应过来,但听到程在这句话的时候身体很不自觉地转过去跟着程在一路往前走了。   走出一截了,湛乐才摸了摸撑得厉害的肚子,问:“走那么快干嘛啊?”   “不然待在那儿发光发热么?”程在看了他一眼。   “啊,”湛乐眨了眨眼睛,“是哦。”   程在又看了他一眼。   前方车子驶来,车前灯照在他们身上,程在看见湛乐的眼神有些迷茫,找不到落点似的空,走的路子也不怎么直,一看就是酒劲儿上来了。   湛乐似乎察觉到了程在在看他,扭过头冲着程在呲牙笑了下,突然一仰头,指着天空说:“看,星星。”   “啊,”程在跟着他仰起头,“星星。”   湛乐笑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安静的抿着唇笑了一路。   回到酒店门口的时候也不太放心,程在干脆把他送到了房间门口,还没刷门卡进去,走廊那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尖叫,在安静的酒店里响起这样的声音把湛乐都给吓得回了魂,很用力地眨了两下眼睛后扭头朝走廊那边望过去。   一个短发女人扯着另外一个长发女人的头发从房间里边打边退,扯别人头发的那个女的满脸泪痕和痛苦,不可置信地打着长发女人,又一抬手指着屋子里面,不知道是在冲谁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我给你生了两个孩子,你在外面……”   “放手!疯子!放——”长发女人没挣扎开,嘴里的话还没喊完就被短发女人带来的男人一巴掌扇在了脸上。   “闭嘴!”那个男人吼了声,“你这个勾.引我姐夫的婊.子!”   “我问你,”长发女人又扑进了房间里,“我和她,你到底选谁?”   顿了会儿,湛乐又听见那个女人说:“你选我,你和我还有两个孩子,你和她有什么!只要你回来我就原谅你,你……”   剩下的话湛乐没听进去,程在已经从他手里把房卡拿过来刷开了,门锁打开滴的一声重新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   程在皱着眉,刚想和湛乐说早点睡的时候,湛乐突然冲了出去,直奔着走廊那边闹得厉害的男男女女们,速度快得程在根本没有反应得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湛乐已经快跑到那个房间门口了,程在几步追过去,一把抓住了湛乐的胳膊,往后一拧把他推到墙上,湛乐愣了愣,挣了下,程在也没使劲儿,就这么让他挣脱。   但是就这一下,程在相信已经足够湛乐清醒过来了。   “对不起……”湛乐又往那边看了眼,被短发女人带过来的那个男的已经面色不善地朝着这边瞪了过来,“我有点儿看不惯这种事。”   “嗯。”程在应了声。   他大概能猜到,湛乐第一次和自己见面的时候以为自己出轨时很凶的表情,之后误会季长韵勾三搭四又很迅速地警告了自己的朋友,这一切都表明了湛乐对这种事的容忍度挺低的。   得是路见不平一声吼那种程度了。   那边还在吵吵闹闹,程在又带着湛乐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站在房间门口的时候,湛乐突然一扭头冲着走廊那边喊:“你们别他妈光打那女的啊!出轨是那女的一个人出的么?连着那个男的一块儿往死里揍啊!”   程在用力地推了湛乐一把,把他推进了房间里,那边的女人也反应过来了,厉声冲着这边吼:“要你多管闲事了啊?!如果不是这个贱.货勾.引我老公,他会出轨吗!他,他就是一时鬼迷心窍!”   “去你妈的鬼迷心窍!”湛乐又探了个头出来,冲着外面吼,“他出轨就是不爱你了,还他妈倒贴呢你怎么不……”   之后的话没说完,程在直接捂住了他的嘴把人用力往里一推,反手关上了门。   关上门不久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那个面色不善的男人很用力地锤着门,冲里面吼:“操.你妈的骂谁倒贴呢?!有种出来说话啊!”   湛乐被程在捂着嘴,肩膀也被程在很用力地揽着,像是怕湛乐一时冲动真的冲出去和那个男的打一架似的,都快把湛乐抱怀里了。   过了会儿门外的脚步声才离去,湛乐甩了甩脑袋,程在这才缩回手,刚把手缩回去就听见湛乐骂了声:“操,差点儿被你捂死。”   程在挑眉看着他,没吭声。   “我就是看不惯这种事儿,两个人都出轨了,为什么只打那个女的,男的就没出轨啊?合着那小三一个人就能完成生命的大和谐啊?”湛乐像是气急了,一直不停地在屋子里打着转,还踢了脚吊椅,“而且也没搞清楚是什么事儿,正常情况不应该冲进去打那个男的么?”   湛乐还在碎碎念,语速越念越快,眉毛都快拧一块儿了,那副急躁又暴怒的表情让程在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   或许是这么几次相处下来又好逗又有点儿傻傻的湛乐让程在忘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湛乐正在酒吧打人。   就是个暴躁脾气。   “你说句话啊!”湛乐瞪着他,“我说得不对吗?”   “是,”程在看着他,“你说得挺对的。”   湛乐咬了下牙:“这群傻.逼……”   “然后呢?你为了证明你说得对,要冲过去和他们打一架么?”程在依旧看着他,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就为了别人的事儿,冲上去打一场吃力不讨好的架?”   “不是,我也不是……”湛乐顿了顿,视线触碰到程在的视线的时候火气就像被一盆凉水从头浇下一样,瞬间凉了个彻底,“也不是要过去打架。”   “那你告诉我,你过去干什么?”程在靠在了墙上,“鼓掌叫好?”   湛乐又皱起眉,抬头看着程在。   “你的观念思想都是没有错的,你不能容忍出轨,这是很棒的想法,”程在的语速很慢,像是为了方便湛乐能听清一样,“可是你去管了这件事,又能怎么样?他们把你打一顿,或者你把他们打一顿,有结果么?你不能改变他们的想法——你听到了,那个被出轨的女人对她老公完全是一幅……舔狗态度。”   湛乐不说话了,垂着脑袋坐到床上,慢慢抓紧了身下的床单。   程在说得挺对的,这个世界上什么人都有,形形色色,自己不能左右他们的想法,只能保持着本身的理念。   像刚才那样冲过去,真的打起来了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   但湛乐就是忍不住。   他听见那个女人说“我给你生了两个孩子”的时候火气几乎是一瞬间从心底迸发,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就像他的妈妈一样。   被湛停词的老婆堵在房间里一顿臭骂,各种各样恶臭的词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可妈妈什么都不知道,妈妈以为湛停词没有结婚,没有对象。   事情到最后居然发展成了妈妈带着自己,拿着湛停词给的抚养费到另外一个城市生活,而湛停词依旧家庭幸福。   湛乐眼前一阵黑,干脆闭上了眼睛。   回忆起了搬到另一个城市后发生的噩梦。   踩下刹车后轮胎在地面滑出的刺耳的声音,被撞后浑身传来的震麻与疼痛,他所追逐的那辆车一路向前驶去,没有人来拦住它,却有许多人因为这场车祸聚拢过来,带着怜悯的目光看着躺在地上的自己。   手指触碰到温热的液体,也触碰到了粗糙的路面。   湛乐看见自己倒在血泊里,面朝着天空。   那是夏季,夜晚星屑迷人,月光皎洁。   星星。   “湛乐?”程在几步走过去扶住了往下倒的湛乐。   这是睡着了?清酒后劲儿这么大?   程在皱起眉深吸了一口气。   湛乐在低下头的那一刻像是和这个世界隔绝开了,一种无法用肉眼看到的晦暗笼罩了他,程在摸不透湛乐情绪突然的转变,只能隐约猜到是和今晚的事情有关。   也太不靠谱了。   他真的能一个人在外面住?就这么个小暴脾气,哪天一个人在外面又遇上什么事件,跟窜天猴儿似的又窜出去了怎么办?   “嗯?”湛乐隔了会儿睁开眼睛,眼神找不到焦点,他突然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怎么了?”   “你……”程在皱起眉,像是在思考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顿了半天才缓缓开口,“去我家住吧?” 第10章   湛乐有些迷茫空洞的眼神在程在的那句话落地几秒之后才慢慢聚起了光,又过了十几秒,他才愣愣地问:“什么?”   “去我家住,反正你也住不了几天,”程在长出了一口气,“你就这么住外面,我不放心,懂么?”   “我成年了。”湛乐皱着眉说。   “和你成不成年没关系,”程在说着,又叹了口气,“走吧。”   “啊。”湛乐坐在床上,没动,大脑大概正在高速运作着思考原因和理由。   程在也不和他这么干瞪眼,干脆坐到了床上,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说出让湛乐跟他回家住之前程在在脑内想了很多,顾虑了很多,但视线重新落到湛乐身上的时候那些顾虑都被暂时放到一边了。   让他回家住吧,个人空间和时间割舍出来几天不会死,把湛乐一个人放外面才是最有可能出大问题的。   程在这么安慰了自己一通之后,低下头,手里的手机已经黑了屏,他能看见自己的倒影,头顶仿佛写着“十佳热心青年”六个大字。   “走吧,”程在说,“太晚回去影响我第二天上班,我明天门诊呢。”   “不是,”湛乐看着他,“我能照顾好我自己,真的。”   “没说你照顾不好自己,是我自己良心过不去,”程在说,“懂么?我怕你出事,你总得给我个安慰吧?”   “我能……出什么事啊,”湛乐往后一躺,斜眼看着程在的侧脸,“法治社会。”   “行吧,”程在站起来,把手机揣回兜里,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反正我良心不安我就睡不好,人一睡不好就迷糊,明天门诊,给人小孩儿看错病了,整了个头孢配酒什么的……”   “哎!”湛乐喊了声。   “走不走啊?”程在回头扫了眼湛乐。   湛乐用力咬了下牙,回手去把丢到床另一头的书包勾起来甩到肩膀上,又很用力地翻了个身从床上爬起来,站在地上站直了盯着程在看了会儿,又低下头叹了口气:“走吧。”   他们在房间里待了这一会儿,外面那些出轨闹事的已经被酒店的安保压制了,走廊又恢复了安静。   房间开了三天的,但要退只能退两天的房费,今晚已经算登记入住了不给退,湛乐有点儿郁闷,白亏几百块钱连酒店都没得睡,该睡一觉再去程在家的,但是想想,按程在的说法,他不把自己看着是安不下那颗心了。   总不能叫别人和他一块儿睡酒店吧。   啧。   程在今天没开车,两个人打了辆车往程在家走,一路上也没多说什么话,湛乐依旧看着窗外,程在百无聊赖地玩儿着手机。   程在家在十二楼,开门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其实挺乱的,不脏,就是乱,什么地方什么东西都有。湛乐看着沙发上堆着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莫名其妙的想起了程在的副驾位。   那是一个神奇的副驾,能拿出矿泉水面包感冒药看样子还有点儿纸巾和糖啊什么乱七八糟的,和此时此刻湛乐面前的沙发一模一样。   程在进客房去收拾东西了,可能有些杂物要拿出来,没让湛乐跟过去,湛乐就站在客厅,忍不住把沙发上堆着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好了。   都是新的,没拆封过的东西,居然还有一盒自热火锅在最下面压着……倒是收拾收拾啊。   湛乐皱着眉把能放在客厅里的东西都找了个地方放好了,别的就按照大小排放在了茶几下面,程在收拾完了出来看见自己的沙发,突然有点儿陌生:“你给我收拾了啊?”   “是啊,”湛乐指着茶几上面一盒没拆封的曲奇,“你这些东西买来倒是放好啊。”   “昨天买的,丢沙发上就忘了,”程在笑了笑,拿起那盒曲奇拆了外封,把盖子打开又放回了茶几上,“哎,我好久没见过我这个沙发到底长什么样了。”   “放好啊!”湛乐拿了块曲奇放进嘴里。   “平时也没人来,懒得收拾,”程在说着,又去电视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副新的洗漱用具,“洗手间蓝色的那块毛巾是新的。”   “嗯,”湛乐点了点头,“……谢了啊,程医生。”   程在挑了下眉毛没说话了。   湛乐睡的客房还挺整洁的,大概是刚才程在来随便收拾了下。他洗漱完了之后躺到床上,想起今天作业还没做,又想起今天的尴尬,想起很多事,暂时没什么睡意。   程在还没睡,湛乐躺在床上能听见他在外面走来走去的声音,还有些瓶子落到地上的声音,发出一声响打破夜晚的安静后,他还听见程在发出了很不耐烦的一声啧。   不想让别人来家里住就是因为不喜欢这样。   程在把手里那瓶季长韵拿来的不知道什么水重新放回电视柜下面,他刚才想拿个东西不小心把这玩意儿弄倒了,要是平时他把瓶子捡起来就算完了,现在家里有个湛乐,他还得考虑考虑是不是吵到别人睡觉了。   程在叹了口气,轻轻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把自己摔进床里,深吸几口气之后又翻了个身,戴上耳塞之后慢慢陷入了睡眠。   湛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高中生永远起得比鸡早,被自己手机的闹钟吵醒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没睡多久,可能就两分钟,但摸过手机一看已经六点多了。他瞪着天花板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睛,磨蹭到闹钟响了第二次才起身,趿着拖鞋去洗手间尿尿。   尿完之后又要洗漱,湛乐起床之后眼睛有些浮肿,迷迷瞪瞪地对着台子上两把差不多的牙刷和杯子愣了会儿才拿过自己的开始刷牙。   他所有的动作都挺轻的,怕把程在给吵醒了,但把洗手间的门打开后看见程在站在门口还是免不了愣一下:“我吵醒你了?”   “啊。”程在也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不是,我……上个厕所,忘了家里有人了。”   “……哦,”湛乐说,“你上吧,我用完了。”   “嗯。”程在点了点头,侧过身子让湛乐走了出去。   等湛乐回到客房了程在才松了口气,把握在手里的折叠刀甩在了洗手台上。   他是真忘了家里有人了,听见洗手间有动静还是那种悄咪咪的动静以为进贼了,刀都拿上了结果一开门是湛乐。   程在坐在马桶上沉思了会儿,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湛乐收拾完了的时候程在已经出来了,换了睡衣正坐在餐桌前喝牛奶,见湛乐出来了就指了指沙发:“给你找了套我以前的衣服。”   “嗯?”湛乐看了眼,“不用,我打算放学去买来着。”   “换了吧,你这套都穿三天了,”程在叹了口气,“你以为现在是什么天儿啊?你同桌没觉得你身上有味儿么?”   “有么?”湛乐扯起领子闻了下,“没有啊。”   “一套衣服穿三天都没味儿你汗腺被堵上了是吧,”程在又指了下沙发,“去换。”   “哦。”湛乐应了声,拿了衣服规规矩矩地回客房去换好了。   再出来的时候程在给他倒了杯牛奶在桌上,还有几块面包放在那儿,湛乐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很快速地吃了起来。   程在撑着脸,看湛乐飞快把早餐吃完,可能有点儿来不及了,他拉起书包就往外冲:“走了啊拜拜!”   程在没说话,听见湛乐把门关上了,才趴在桌上深吸了一口气。 第11章   湛乐是踩着上课铃声冲进教室的。   毕竟是夏末起床没有那么困难户的时间,班上的人来得都挺齐,没有迟到的,全都坐在座位上看着湛乐一个急停停在座位前然后把书包甩到桌子上,把椅子拉开坐下的时候老师刚好走进教室门。   “急得啊,”林向骁摸了瓶核桃花生奶出来,“上学路上迷路了吗?”   “神经病,”湛乐没想到他真把核桃花生奶拿来了,气儿都没喘匀就开始乐,“我起晚了。”   林向骁唔了一声,没说话了。   今天第一节 又是特别爱盯着他们这一桌的语文老师的课,湛乐不想被点名,至少表面上装得特别认真,但走神已经走出了一趟西游记的路程。   昨晚在程在家睡了,今晚……还得去他家睡?   不知道,不知道湛停词会不会还在楼下蹲着,往前数十几年也没见他这么父爱泛滥过,不知道这次是怎么了。   妈妈在他上初二的时候就死了,他被湛停词接回这个城市,这么吵一架虽然是头一次,但之前基本处于双方都拿对方当透明的阶段,没想过湛停词会因为他的出走而神经病到这个地步。   反正放学之后还得去老房子那边看一眼。   湛停词应该不会去那边了,毕竟也是个公司老总,不能每天都在那边蹲人跟人贩子似的。   如果是住在酒店湛乐这几天就不会回去看一眼了,可眼下他住在程在家,虽然程在这人挺热心的,也没表现出什么不适应,但他还是会别扭。   “你是不是得请我吃顿饭?”林向骁突然冒出来了一句。   这会儿还没下课,语文老师还在有一眼没一眼地瞥着他们这一桌。   湛乐捂着嘴假装在咳嗽的样子,低声问:“凭什么?”   “你说呢,”林向骁搓了下胳膊,“想起来我都尴尬。”   “哎!”语文老师看过来了,湛乐没敢扭头瞪林向骁,就瞪大了眼睛和语文老师对视,等老师移开视线了,他才说,“能不提这事儿了么!”   “请客,”林向骁说,“主要我妈今天忘给我钱了,我没地儿吃饭。”   湛乐轻轻啧了一声,中午请林向骁去学校门口一家鱼粉那儿嗦了碗。   林向骁其实挺能吃的,昨天出来吃日料之前应该还塞了两碗饭或者吃了别的什么,反正看他吃得挺少的。   在喜欢的人面前都比较能装吧可能,毕竟林向骁和季长韵处于快成没成的阶段,得留个好印象。   湛乐看着林向骁吃完粉又扭头去外头买了三个饼,分湛乐一个以后把另外两个都吃完了。   真能装啊。   也不知道是怎么装出昨天那副纯情少年一说话就脸红的样子的。   下午回家的时候湛乐一直在给自己做心里工作,如果湛停词还在他就强行把他推开然后进屋子里去,如果湛停词不在……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推开就行了,大不了推开回去洗个手嘛。   拿个84泡泡什么的……倒也不必如此。   但湛停词不在门口,家门口只被贴了张字条儿,湛乐还以为是什么小广告,准备撕下来的时候才看见上面还写了字。   -明天是你妈妈的忌日,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   他把湛停词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也难为湛停词还能想出来留字条这个方式。   湛乐又扫了两眼字条,把字条撕下来攥成一团,轻轻丢在了楼道垃圾桶里。   “我们说好了,”程在从兜里摸了颗糖出来,往小孩儿面前一晃,“糖给你吃完以后就不可以哭,不然以后你长大了再去医院都没有人给你吃糖。”   小孩儿吧唧两下嘴,很努力地把眼泪憋回去了,小脸儿皱着冲程在伸出手,程在笑笑把糖放在了他手里。   “不好意思啊医生,”孩子妈妈有点儿尴尬,“我也不知道他量个体温怎么就这么大反应,哭成这样……”   “没事儿,”程在又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小孩儿嘛。”   孩子妈妈笑笑,程在问了几个问题之后时间差不多了,把体温计拿出来看了眼。   小孩子比较信守承诺,说好了不哭就真不哭了,直到走出诊室之前才把嘴里的糖抿完,又吧唧着嘴努力够着桌子边儿,冒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圆眼睛盯着程在,小声问:“医生,你刚才骗我的吧?”   “嗯?”程在看着他。   “大人去医院医生才不给糖呢,”小孩儿吸了下鼻子,“我爸爸去医院就没人给他糖。”   “那是没碰上我,”程在说,“我都给来我这儿的大人吃糖的。”   “真的吗?”小孩儿看着他,“那我长大了也要来你这里看病。”   “少生病才是最好的,”程在摸摸他的脑袋,“快找你妈妈去。”   “嗯!”小孩儿笑了起来,“医生再见!”   一天门诊下来看的病人很多,小孩儿吵闹,大人又着急,能和和气气说话的很少。   程在确认外面没病人之后把脑袋往后靠了靠,仰着脸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总觉得还有什么事儿没处理,心里空落落的,下班的时候脱了白大褂拿自己包的时候才想起来,早上湛乐走得急,没给他钥匙。   程在摸出手机看了眼,这会儿湛乐应该放学了,居然没打电话也没发微信过来,是回自己家了么?   回家了也应该发个消息来吧?   程在皱了下眉,一边点开微信找到湛乐的聊天框,发了消息过去没回,他出了医院大门开了车门之后又给湛乐打了个电话:“喂?在哪呢?”   “我回家了,”湛乐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忘了和你说,抱歉啊。”   “啊,”程在愣了下,侧身到副驾那边翻出一盒薄荷糖来,单手开了盖子往嘴里倒了一颗,“怎么了?”   “没怎么,”湛乐站在老房子的客厅里,明明只有几天没回来感觉上就跟隔了几个世纪的,他缓缓走到客厅旁边的架子上,拿起上面的相框看了眼,“就回家了呗。”   “行吧,”程在说,“回去了就好。”   之后又和程在唠了几句有的没的,湛乐注意力不在这儿,回答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反正最后程在挂电话的时候应该是感受到了他的敷衍的,挂电话的时候都没说拜拜。   温和有礼人设立不住了啊程医生。   湛乐电话都挂了还有心情在脑子里吐槽了一句。   他盯着照片看了会儿,想了想,把相框拿下来,放进了书包里,打算明天去墓园看妈妈的时候给妈妈看一眼。   毕竟照片上不止他和妈妈两个人。   还有一个和湛乐长得很像的小女孩儿,冲镜头笑得很开朗。   照片旁边有一行小字:湛思君,湛思意三岁留影。   湛乐把相框装好后随便点了个外卖,想了会儿,还是给程在发了条消息。   -对不起啊程医生,我回家的时候还是和我家人发生了点儿不愉快,态度可能有点儿不好。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我回家了的。   程在的消息很快回过来了。   -没事儿,没生气,早点睡吧[/呲牙]   湛乐盯着最后那个呲牙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程在到底生没生气。   毕竟程在是个平时聊天儿都能在后面跟个微笑黄豆的人,思想和他们这些年轻人可能差了……八十多个沟壑?   算了。   湛乐把手机丢到一边,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第二天是周六,湛乐起得挺早的,背着书包去花店买了花,又去街尾买了盒绿豆糕拎着去了车站。   妈妈葬在隔壁镇,他坐巴士过去要离墓园近一些。   两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又摇又晃的也不知道绿豆糕被晃散了没有,湛乐下车之后还拎起来看了眼,从盒子外面看不出什么。   他又坐着公交车去了墓园,没进去,先去了外面那个小房子那儿敲门:“安爷爷!”   “哎,哎!”里头出来一老头儿,看见湛乐后眼睛都笑成一条缝了,“思君来了啊!”   “给您带了绿豆糕,”湛乐拎起盒子冲他笑了笑,“就是不知道晃散了没。”   “谢谢谢谢,”安爷爷接过礼盒,往里让了让,“进来坐,老婆子昨天还念叨你呢。”   “不了,我看看我妈妈去,”湛乐往屋子里看了两眼,“奶奶呢?”   “出去跳舞啦!”安爷爷笑得很开心。   湛乐每次来墓园都会给门口的安爷爷和李奶奶带点儿东西,挺好的两个老人,当初妈妈下葬的时候他们帮了很多,湛乐很感谢他们。   出了小房子往里走了挺久才走到妈妈的墓碑前。   湛乐盘腿坐在墓碑前头,把书包放下来,拿出相框摆在了墓碑旁边。   “妈妈,”湛乐笑了笑,“怕你想思意,我把照片带来了。”   风拂过树叶的声音很低,在安静的地方显得异常空荡,沙沙的细响刚好盖住了湛乐说话的声音,却盖不住由远到近的脚步声。   湛乐顿了顿,抬起头侧过脸,看着缓缓走过来的湛停词,没有皱眉也没有啧,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他一直觉得湛停词是那种感动自己的人。   情圣似的,舍弃不了原配,又来勾搭妈妈骗自己未婚,妈妈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他却不理不睬说妈妈蠢,等妈妈死了他又这样,不顾还活着的原配,跑来墓园。   据说那个原配也给他生了个孩子,不过是个女孩儿。   “乐乐,”湛停词蹲下来,不近不远,斜对着墓碑,“回来吧。”   湛乐没说话。他来得这么早就是为了不碰上湛停词,没想到还是碰上了。   “我不管你,不管你为什么改名,不管你学习生活,只要你回来,”湛停词的声音很小,让湛乐有一种那天指着他鼻子说“你有种死外面都别回来”的人不是他的感觉,“毕竟你还是姓湛,还是我的孩子。”   “妈妈搬到邻市的时候就和我说过,”湛乐扭头看着他,“名字可以随便我改。”   “但是她不让你改姓,”湛停词勾勾嘴角,“对么?”   湛乐又想骂他了。   “总在外面住也不是办法,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湛停词说,“之后我的公司,我的产业不都是你的么?以后你生了儿子,产业也是你儿子的。”   谁他妈稀罕你的破钱。   湛乐啧了一声。   “我只有你一个儿子,”湛停词像是在强调什么,“你知道的,你爷爷很保守,他希望我们湛家的香火传下去。”   “这就是你要我回去的理由?”湛乐觉得自己快听笑了。   如果不是在妈妈墓前他可能就一巴掌扇过去了,听听,这都是什么狗叫。   “当然不是,”湛停词摇摇头,“我,作为你的父亲,还是希望你过得更好,能够回到我的身边来。”   他见湛乐不说话,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妈妈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就是希望你跟着我能好好儿生活,你忘了?”   “别提我妈,你不配。”湛乐指了下他,眉毛拧起来,脾气随时都会炸开。   如果他再提一句妈妈他一定会打上去。   “回家吧。”湛停词又叹了口气。   湛乐盯着妈妈的墓碑看了很久,的确是想起了妈妈说的,让他和湛停词好好儿相处。   但他和湛停词不可能好好儿相处,两边都透明已经是极限了。   “你别管我,”湛乐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样平心静气地和他说话了,“湛停词,你和我都清楚我们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你的原配和你原配的女儿究竟能不能接受我,你喊我回去生怕我跑了就是想让我给你们湛家留个种,因为你的老婆生不出儿子,是么?”   湛停词侧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湛乐。   “我告诉你,”湛乐说,“不可能。” 第12章   湛乐说完那些话后湛停词没有像往常那样绷开,而是沉默地望着妈妈的墓碑,手指轻轻点在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远方有雾常年绕在山尖,稍低一点的地方雾却早已散尽,湛乐站起来,冲着妈妈墓碑鞠了一躬之后才拿起旁边的相框,背上书包走了。   话和湛停词说得很清楚了,他要再听不明白那就是他的事儿了。   湛乐买了回程的车票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丢在洗衣篮里的程在的衣裤,回去就得洗了,周一再给他拿过去。   之后要好好学习,上了个高中怎么也得混个大学吧,不然挺白瞎的。   湛乐坐上车,旁边是个爱挤着人坐的大叔,腿都贴自己腿上了,湛乐皱皱眉把腿往旁边并了下才躲开了他的腿,整个人都缩在椅子上了,还在抽空想,得抽个空去看木木。   小丫头住院也快有两个星期了,应该要出院了。   出院之后还得回到那种家里去。   湛乐啧了声,察觉到大叔又把腿贴了过来,他只能又往窗户那边蹭了蹭。   回去之后湛乐就把身上的衣服和程在那套给洗了,相框重新放回客厅架子上,所有的物品都应该物归原主。   周一那天他拎着袋子去上学,午休和林向骁出去吃饭的时候给程在打了个电话:“程医生啊?”   “嗯?”程在不知道在干什么,声音听着有点儿含糊,“怎么了?”   “我放学后把衣服还你啊,”湛乐指了指墙上贴着的菜单,让林向骁帮忙点了,“给你送到医院去吗?”   “送到我家来吧,”程在说,“我今天上夜门诊,你放学的时候我还没上班。”   “哦,”湛乐顿了下,“那我放学就直接去你家了啊?”   “行,”程在说,“来吧。”   “你放学去谁家啊?”林向骁撑着脸看着湛乐,“谈恋爱了吗?”   “我和谁谈啊一天到晚都和你贴一块儿,”湛乐把手机放下后刚好接过服务员端过来的炒饭,放了一碗在林向骁面前,“和你谈吗?”   “你要第三者插足吗?”林向骁拿了一次性的筷子递给湛乐。   “我插什么……”湛乐接过筷子,顿了会儿突然猛地把筷子给掰开了,“你和那个季长韵?”   “嗯,”林向骁面无表情的,“在一起了,昨天刚在一起的。”   “啊。”湛乐不知道说什么了。   “插足吗?”林向骁又撑了下脸,“让你做大老婆。”   “有病。”湛乐冲他竖了下中指。   林向骁居然就这么和季长韵在一起了,没听他提起过他们在那次的乌龙事件之后是怎么和对方解释的,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和好的,这会儿一转眼直接就在一起了,感觉有点突然。   但再怎么突然也不是和自己谈恋爱,下午还要上课,湛乐只能要了瓶橙汁儿,冲林向骁一敬;“长长久久。”   林向骁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同样举了下手边的豆奶。   下午放学后很不出意料的在门口看见了季长韵的车,湛乐隔挺远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自己叫了辆车往程在那边去。   虽然来过一次了,但湛乐进小区之后还是迷茫了会儿,努力在脑子里想着程在到底住那栋。   好不容易到了程在家门口,湛乐深吸了口气,按响门铃,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很轻的脚步声,程在拉开门,看样子有点儿意外:“这么早就来了?”   “放学就来了,”湛乐没打算进屋,把手里的袋子往前一递,“谢谢你啊。”   “嗯,”程在把袋子接过来,“没事儿,都是旧衣服。”   “那我……”湛乐愣了下,“你屋里什么味儿?”   “啊。”程在看了湛乐一眼,“我做饭呢。”   “你做饭能做出这种味道?”湛乐有点儿惊讶,这味道闻着挺诡异的,都说不清到底是臭还是香,湛乐居然能在这种味道的混合之间闻到一股老抽味儿,“做饭还是下药啊?”   “我不会做饭,”程在倒是很坦然,“今天就是突发奇想,想试试……要不要试试毒?”   “……行吧,”湛乐进了屋,换了鞋后把书包放在了沙发上,“你做的什么?”   “自热火锅,”程在说完乐了下,“没熟,我就把它倒回锅里加工了下,结果就成这样了。”   湛乐跟着进了厨房,往台子上扫了眼,锅里有被煮开了的火锅,但汤汁黑得就跟八百年没刷过锅似的,裹着金针菇一起在锅里翻滚,之前闻到的很诡异的味儿就是从这里面闻到的。   “不是,”湛乐指着锅,“谁煮火锅往里放老抽啊?你把一瓶都倒进去了吧这么大味儿!”   “我看视频都说老抽调色,”程在表情也有些郁闷,“我没放几滴啊。”   这怎么也得是倒了小半瓶进去的程度了。   这不是不会做饭,这是没有常识的程度了,程在这么大一个人了居然对一点儿厨房常识都没有么?这么不可思议的么?   火锅旁边还有一盘炒好的茄子,看着也黑漆漆的,闻着居然还有点儿酸,丫肯定往里放醋了。   “不然煮碗面吃吧,”程在看着湛乐的表情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不知道刚才的自己是怎么想的,明知道搞砸了还邀请人进来试毒,“吃完玩会儿我送你回去,顺便我去上班。”   “你这儿没有别的食材了么?”湛乐又往厨房里走了两步,没打开冰箱看,就扭头看着程在,“一点儿都没有?”   “冰箱里有俩鸡蛋。”程在说。   “煮面吧,”湛乐叹了口气,“我来煮吧,我不太信任你的厨艺,有点儿浪费粮食。”   程在勾勾嘴角没说话,把锅里的东西倒掉,那盘黑漆漆的茄子也倒掉后丢进了洗碗池里等会儿吃完面了再一块儿洗。   湛乐把鸡蛋拿出来打散煎熟了才往锅里倒了热水,煮了碗鸡蛋面,程在家里调料什么的都不差,就是没什么菜,吃起来有点儿单调了。   “不错啊,”程在吃了口面,“可以去开馆子了。”   “我跟你说,我做菜更好吃,”湛乐坐在程在对面,“惊为天人的那种。”   “那有空做一个。”程在说。   “嗯?”湛乐愣了下。   “做一个,”程在看着他,“做顿饭来惊我一下。”   “你买菜,我做饭。”湛乐说。   “等我有空了就喊你来。”程在笑了笑。   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达成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实行的小约定,感觉挺奇妙的。   吃完饭后程在去洗碗,湛乐坐在客厅里不知道该干嘛,手机摸出来又没什么想看的,他不太爱玩儿手机游戏,微博在来程在家之前已经刷过一次了,好像有点儿无聊。   好再没坐多久,程在就得去上班了,湛乐这次没要程在提醒自己拉开了后座的门,程在也把车子开了出去。   程在是真的什么东西都往副驾上扔,湛乐看着他一上车就把手机丢在副驾上后有点儿无语,不过从他那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他的手机一直在亮,程在却没搭理。   等红灯的时候程在侧过头往手机上扫了眼,看见备注的名字后又把手机熄了屏,没打算去搭理。   “我自己回去就行,”车开到小区下头后湛乐冲程在说,“程医生拜拜。”   “嗯拜拜。”程在说完,湛乐就推开车门走了下去,看着湛乐走远了,他才摸过手机,看了眼上面的消息,还没回,外边突然传来一声:“抢劫啊!”   程在一愣,扭过头去,一眼就看见了追着那个贼出来跑出来的湛乐。 第13章   湛乐爆发力非常惊人,几乎是在余光瞥到那个小姑娘被抢的一瞬间就撒腿追了过去。被抢的小姑娘也追在后面,显然追不上他们,高跟鞋还有些碍事。   程在报了警后直接掉头开车追了过去,皱着眉毛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热心市民湛姓少年已经快追到那个贼了,手指勾到贼的衣角用力一攥,贼被他带得一个趔趄,摔到之前扭头狠狠地瞪了眼湛乐,手里拿着的东西用力往湛乐胳膊上划去,湛乐连忙松手,但刀已经落在了他的手臂上,横着划出一道,湛乐咬了下牙:“我操.你妈。”   那个贼抱着包爬起来正想往马路对面跑,程在的车直接横着开了过来,挡在了他面前。   “操。”湛乐甩了下被划了道口子的胳膊,冲过去一把擒住贼,程在也从车上跳了下来,两三步绕过车头一把抓住贼的头往车窗上用力砸了一下,手反剪住贼的胳膊,手里的刀和包应声落地,他还想反抗,湛乐直接一拳砸在了他的腰上。   程在用尽全身力气压着那个贼,居然还能抽空看一眼湛乐,热心市民的血蹭得满身都是,可能是被刀子划的时候下意识缩了手,血蹭得就像肚子上也被捅了一刀似的。   “我操,”程在忍不住骂了一句,“抬起来我看看。”   “看什么啊,”湛乐往后退了步,“没多大事儿。”   小姑娘这会儿才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谢谢,程在打断了她的道谢:“送他去医院。”   “好,”小姑娘连忙点头,“好的。”   说完连忙打了辆车带着湛乐走了。   这地方离派出所不远,也不知道这个贼怎么想的,就近作案,警察不一会儿就来了这边,带走了贼,还要带程在去录口供。   湛乐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医院了。   程在进警局的时候还在想。   但鬼知道路上会不会又发生什么莫名其妙的事件,湛乐这种性格真的不知道是该夸还是该骂,见义勇为没错,热心市民也没错,这么不管不顾把自己安危丢焚化炉的还真没见过。   也太热心了一点。   录口供没录多久,程在出来的时候看了眼时间,还赶得上上班,可能这会儿过去湛乐才刚出医院。   他想了想,还是给湛乐打了个电话,毕竟湛乐也算当事人也得来录个口供,他挂上蓝牙耳机发动车,但湛乐不知道在干什么,没接电话,他又拨了个过去,依旧没接。   程在皱起眉,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涌了上来。   这股烦躁的情绪一直绕在心尖挥之不去,到了医院走进去的时候也没有好一丁半点儿,反而因为早就闻惯了的医院里带着消毒液味道的空气而更加郁闷。   “来了啊,”主任打了个招呼,“吃饭了么?”   “吃了,”程在勉强扯了个笑出来,“朋友煮了碗面。”   “哦,快过去吧,”主任拍拍他的肩膀,“又得辛苦一晚上喽。”   程在又扯了个笑出来,没吭声。   这种情绪如影随形般跟着他一直走到诊室门口,在看见坐在外面椅子上的湛乐的那一瞬间烦躁的情绪被打得粉碎,稀里哗啦落一地,又在扫到湛乐已经处理好的手臂的时候噼里啪啦地聚拢起来。   程在依旧是烦躁的,和刚才截然不同的烦躁。   湛乐还穿着那件沾了血的衣服,手已经处理完了这会儿正随意搭在旁边,视线一直落在地板上,不知道在想什么,那个小警察也在外面陪他等着。直到程在走近了,他才回过神,轻轻啊了一声,然后喊:“程医生。”   “还没回去?”程在看了他一眼,推开诊室的门走了进去。   “嗯,就……想和你说一声我手处理好了,”湛乐跟进了诊室,“我手机摔坏了。”   程在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就他妈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摔的,”湛乐把手机摸出来,“屏幕摔坏了划不动,没反应,我看见你给我打电话了但是接不了……”   “嗯,”程在点点头,这会儿刚到上班的点儿,还没来病人,同事和护士什么的暂时没进来,但湛乐穿着带血的衣服站里面总归不太好,他起身去后面柜子里拿了件平时放柜子里以防有病人吐他一身的衣服出来,递给湛乐,“换了吧。”   “啊。”湛乐愣了下,接过衣服,“哦。”   都是男人也没什么害羞的,湛乐进门的时候也把门关上了,很理所应当地开始脱衣服。他右手只敢轻轻地用力,左手倒是方便,拉着下摆往上一拽,右手跟着抬了下就把衣服拽下来了。   然后又拿着程在的衣服开始穿。   程在撑着脸在面前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没往湛乐那儿看一眼,但余光能瞥见湛乐脱光后露出的腰和背,他的视线顿了两秒,干脆扭头去看着刷得雪白的墙壁。   不多时湛乐把衣服换好了,自己那件拎在手里,盯着程在看了会儿,没忍住问了句:“我是做了好事吧?”   “嗯?”程在愣了愣,转过身来看着他,“嗯。”   “那你怎么这个表情……”湛乐顿了顿,“算了没事。”   “怎么了?”程在把手机摸出来往自己脸上照了下,挺正常的,没有凶神恶煞也没有面目狰狞。   “你知道你不笑的时候看着特别凶么?”湛乐还拎着自己的衣服站在旁边,程在的衣服他穿有些大了,领口掉到锁骨下面,他皱着眉盯着程在,“你是不是觉得我今晚不应该冲过去?”   “我没这么说,”程在把手里的笔放下,抬眸看着湛乐,“你见义勇为的举动非常棒,我没觉得有什么。”   湛乐盯着程在,没吭声。   “好吧,”程在看着他,“我就是觉得你可以注意一下自己的安全。”   “我不是……不知道他有刀嘛。”湛乐走到程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知道他有刀我肯定不会……”   “是,”程在把视线移开了,“所以我没觉得有什么。”   湛乐瞪着程在看了会儿,脾气往上涨得莫名其妙的,他感觉程在说这种话很奇怪,表情很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怪,他有些烦躁地在裤子上搓了把,站起来:“那我走了。”   “回去的时候记得去警局录个口供,”程在说,“你家附近那个警局。”   湛乐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出了诊室也没想明白自己在烦什么。   回去的时候顺道去警局录了个口供,再出来,回到家里倒在床上,想翻个身,没注意压了下胳膊,疼得他弹了一下蹦着就站起来了,他抓着自己的手腕,咬着牙骂了声:“操。” 第14章   儿科夜门诊人是最多的,小孩儿半夜发烧的很多,家长又着急又困,小孩儿哭还闹,鼻涕口水眼泪什么的到处糊,程在有时候都佩服自己,在独自烦躁了那么一会儿之后还能心平气和的给人看病。   湛乐走的时候大概是看出点儿什么不对了,出诊室的时候要不是朝里那只手使不上劲儿估计得摔门。   明明做了好事了却没得到应有的表扬,反而是被人以不明不白你怎么都随意的态度敷衍过去了,心理落差有点儿大,摔门是应该的。   那自己又是为什么?   程在啧了声。   出医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十点多了,交接工作搞了大半天,要不是他走得快,主任说不定还要让他收个病人。   只要我跑得够快,病人就追不上下班的我。   夜门诊是最要命的,程在每次都觉得自己上完夜门诊了,走出医院的时候就会迎着朝阳暴毙而亡,而更多的时候走出医院的时候都快中午了,根本看不见清晨的太阳。   开着车回了家,程在打开冰箱想弄点儿吃的再睡觉,结果冰箱里比他的白大褂还干净,仅存的两个鸡蛋昨天已经被湛乐拿来煮面了。   程在关上冰箱门,洗了个澡后瘫在床上,拿着手机愣了会儿才想起来湛乐说他的手机屏幕摔坏了,干脆把手机往旁一丢,翻了个身缓缓进入梦乡。   常则上辈子可能是个喇叭。   湛乐第八次这么想。   就这么一上午的功夫,估计整个高二年级都被常则个喇叭精告知了高二三班有个学生昨天见义勇为今天负伤上学,多么可歌可泣的精神啊各位同学们!   哭,都他妈给我哭,哭不出孟姜女的效果都别想出这个校门。   “他是不是有什么精神疾病?”湛乐没忍住拉了下斜前桌曲然的衣服,指着那边和体委夸自己的常则说,“你是怎么忍受得了和他同桌这么久的?”   “习惯就好,你就不应该告诉他这个事儿,”曲然非常淡定,“你这个胳膊什么时候才能好?”   “得个把月?不知道,”湛乐甩了下胳膊,其实不怎么疼了,就是胀得慌,“反正我能自己换药,不严重。”   “唉,”林向骁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得给你炖个汤拿来?”   “炖吧,”湛乐翻了个白眼,“放学之前喝不到你的汤我就从教学楼楼顶跳下去。”   林向骁乐了会儿又低着头和季长韵发消息了。   湛乐手机坏了今早刚拿去修,没什么没怎么见过别人谈恋爱——主要是没仔细观察过,这会儿身边就坐了个热恋期的,虽然是和男人,但是感觉也差不多,谈恋爱嘛,和谁谈不是谈——他还真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人谈恋爱都跟林向骁似的,整天抱着手机回消息,面无表情地回,跟讨债似的。   “不是,”湛乐没忍住说了句,“你能带点儿表情么?”   “我发个消息要什么表情?”林向骁看他一眼,“是要我把消息声情并茂地念出来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湛乐看着他,“就感觉你……”   挺怪的。   湛乐想了想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林向骁没太在意,一直捧着手机和季长韵聊到上课才把手机塞课桌里,趴在桌上小声和湛乐说:“下周我过生**来不来?”   “嗯?来啊,”湛乐没往桌子上趴,俩人一块儿往桌子上趴有点明显了,“下周五是吧?”   “嗯,”林向骁的声音又放小了点儿,“季长韵给我过,不带常则曲然他们。”   “……我去当电灯泡啊?”湛乐皱了下眉。   “不是,季长韵肯定要邀请程在去,”林向骁说,“你也一块儿呗,反正都认识,就我们四个人玩儿。”   “常则和曲然可都记得你生日。”湛乐说。   “周六再请他们吃饭,”林向骁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头,“季长韵在我不敢喊他们去,鬼知道季长韵能干出点儿什么事来。”   毕竟林向骁没有在常则和曲然面前出柜,看样子也不打算出柜。   湛乐点了下头,看见老师往这边瞥过来了,连忙推了林向骁一把让他坐直,又捂着嘴小声说:“那……去吧。”   林向骁没说话,在书上写了句话,湛乐瞥了眼,上面写着:好不情愿哦你,真是有够可恶的呢!   神经病。   湛乐伸手在他课本上画了个中指就不再搭理他了。   昨天穿着回去的那件衣服他今早就起来丢洗衣机里了,下午回去洗了第二天就能干,后天得给程在拿过去。   但他只是稍微想了下如果程在又是昨天那个态度就不太舒服。   非要说程在那个态度有什么错他也说不出来,就是凭着一种直觉觉得很奇怪,总不能是因为他热心市民了一把然后程在生气了吧?   “……唉。”湛乐叹了口气,从书包里摸了个草稿本出来垫在桌子上开始画小人。   手机不知道是哪摔坏了,修一天放学的时候就让去拿,湛乐拿了手机往回走的时候在楼下买了盒盒饭拎着回去,刚拐过楼梯拐角就看见家门口蹲了个人,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湛乐忍不住愣了愣:“木木?”   “哎?哥!”木木脚边放着堆东西,看着像行李,“我出院啦!你都不来看我。”   “你怎么来了?”湛乐不太想和她解释不去看她的缘由,几步走过去摸了摸木木的额头,确认不发烧之后才接着问,“你爸妈又……”   “不是,”木木提起这个事表情就有些难过,“他们闹离婚吵架呢,谁都不想要我,就想把我甩给表叔,说下周就把我送过去。”   “……然后呢?”湛乐深吸了口气,“你就跑过来了?”   “嗯,我不想去表叔家,”木木张开胳膊抱住湛乐,“哥哥,我和你住吧,我很乖的。”   湛乐不知道说什么,他打开门让木木进去,又把那一包行李都拎着放进自己卧室里,给小姨他们发了个消息说木木在他这儿,也无所谓他们回不回消息,又点了份外卖,送到之后加工了一下,晚饭就这么解决了。   “哥哥,你的手怎么啦?”木木站在厨房里看湛乐洗碗,“疼吗?”   “抓贼弄的,”湛乐举起手笑了笑,“厉害吧。”   “哇,真厉害。”木木拍了拍手,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小姨那边一直没回消息,表叔那边也没有联系过,不知道是不是压根儿不知道这件事,湛乐没管,理所应当地照顾起了木木。   木木挺独立的,不用多操心,就是幼儿园没校车,每天都得自己去接送,好在那边上学时间比较早,湛乐迟到个十几分钟还是能在第一时间把木木送到幼儿园去,放学也掐不准点,等让老师等好一会儿才能去接。   挺累的,每天都在赶时间,在学校里才能有一点儿自己的时间,回家后又觉得不能让小孩儿天天吃外卖,干脆买了菜在家做饭,做饭吃饭洗碗,一通下来就是七八点了,为了给木木做个榜样还不能不写作业。   湛乐有时候感觉自己跟个要起飞的陀螺似的,各方各面都要转到,但自己就随着抽陀螺那鞭子一下一下飞到了把自己累得要死的地方。   但木木不乐意去表叔家,湛乐也对她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放学时他又像往常那样紧赶慢赶到幼儿园把木木接回来了,结果刚走到楼下就碰上了表叔,木木往湛乐身后一藏,显然不想见到他。   “木木,”表叔板着脸,“跟我走,你别麻烦你哥。”   “我哥都不觉得麻烦!”木木拽着湛乐校服裤子没松手。   “上去再说吧,”湛乐提了把裤子,牵着木木的手冲表叔说,“别站这儿吵。”   “行,”表叔点点头,“我也是下午刚听说她爸妈……那样了,本来说是要把木木送我那儿去,结果她自己跑了,她爸妈就默许她在你这儿了,这算什么事儿啊,你一个高中生本来就忙……”   “还行,”湛乐打断了他,摸出钥匙开门,“不算太忙,进吧。”   木木一进门就去了厕所,可能在幼儿园的时候憋了好一阵儿。湛乐给表叔倒了杯水,开门见山地说:“她不想去你那儿。”   “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成年人,”表叔看着湛乐,“家里还有你婶,能更好的照顾她嘛不是。”   “我也是个成年人,”湛乐说,“成年两个星期多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表叔皱了下眉,“我不会像你小姨那样缺心眼儿,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带着一个,多累啊。”   湛乐抿了下唇没说话。   “有些事儿我不好和你明说……这样吧,”表叔叹了口气,“木木我是一定要带走的,至于原因我也和你解释不清。我和木木说几句话,你就在厨房听着,听完了,你再决定,行么?”   湛乐看着表叔,咬着下唇有点儿犹豫。不知道表叔要和木木说什么,但表叔既然让自己藏起来听那肯定就是些不好的话,还很有可能是自己根本不想听的。   但在厕所传来抽水声的时候湛乐还是站起身,进了厨房将门虚掩着。   老房子隔音不好,这样就能听个大概。   木木走出厕所后没见到湛乐,下意识地往厨房看了眼后坐在沙发上,鼓了下腮帮子,学着电视里小人的姿势指着表叔说:“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那你告诉表叔,你为什么非要待在哥哥这儿,”表叔说,“你说个理由出来,我就不带你走。”   “真的吗?”木木眨了眨眼睛,“我不相信你。”   “那我只有带你走了,”表叔说着就要起身,“反正你哥在做饭,我现在把你抢走他也追不上我。”   “别动!坐下!”木木吓一跳,往沙发里钻着缩成一团,“我才不跟你走!妈妈说你根本没有钱,哥哥才有钱,住在哥哥家才最舒服,他还会给我做好吃的呢。”   湛乐听见自己的耳朵里响起一声很细的耳鸣,由远到近,嗡鸣不止。他想冲出去让表叔不要再问了,让木木不要再说了,你们要走就走吧以后也别来打扰我,但手搭在门板上好几次都没能用力。   “我也有钱呀,”表叔还在说,“你住在这里给哥哥添麻烦了,他都瘦了。”   “才没有,”木木皱起眉毛,坐直了身体,“妈妈说哥哥就是热心,添麻烦他也乐意,到时候他不想管我了,非要把我送到你家去的时候我就可以问他要钱啦!”   “那是哥哥的钱啊,”表叔往厨房这边看了眼,“他为什么要给你?”   “他有那么多钱,”木木一脸理所应当,“给我又怎么了?”   湛乐没继续听下去,转身撑着水池边儿深吸了几口气后捏着自己的手指头,喘气的时候呼吸都有点儿发抖。   他没注意听门外有什么动静,他感觉自己像个傻.逼。   过了会儿湛乐听到一声关门声,他撑着台子没动,兜里的手机震了好几次他才掏出来看了一眼,是表叔发来的消息。   -我说带她出来吃肯德基,把她带出来了。你想好了?要留还是让她走?   湛乐捏着手机,说不清是愤怒还是什么情绪,但手指点在屏幕上了他才发觉自己手心全是汗。   -带她走。   -好。刚才有些话不好明说,现在想和你说明白。思君,别管她们家的事,她们一家都烂透了,教不出什么好人。等会儿我会直接把木木送回她自己家去,你把她的行李喊个同城快递弄回去吧。   湛乐没回了,他退出和表叔的聊天框,还没把手机丢开,屏幕突然切成了来电显示,上面挂着林向骁的名字。   “喂?”林向骁的声音又变得软软的了,估计这会儿和季长韵一起的,“我到你家楼下了,下来?”   “啊,”湛乐慢慢蹲了下来,“干嘛?”   “我生日啊,”林向骁说,“你忘啦?”   “……没忘,”湛乐下意识地回了句后才想起来自己的确是忘了。他每天忙得恨不得把时间掰成八瓣来用,没那么多空去想别的,“在我家楼下?”   “嗯,”林向骁点点头,“小区门口。”   “程在也在么?”湛乐问。   “在的。”林向骁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下。   “好,”湛乐应完这一声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声音有点儿哑,清了清嗓子之后又说道,“我马上下来。” 第15章   湛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电话挂掉的。   他的手垂在身侧,手机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掌心也泛凉,好好端着的一腔热血被人连盆带血一块儿丢进焚化炉的感觉非常不好受,直到门口传来敲门声了,他才回过神。   程在站在门外一脸疑惑:“干嘛呢这么久都不下去。”   “我……”湛乐顿了下,“找钥匙。”   程在往里瞥了眼,一言难尽地看着湛乐:“钥匙呢?”   “啊。”湛乐说,“钥匙呢?”   “你问我啊?”程在看着他。   “我这不是……正在找嘛,”湛乐眨了下眼睛,他突然感觉自己可能是太久没有见到程在了,怎么说也有一个周没见到他了,此时此刻两个人面对面这样说话的时候他竟然感受到了一丝别扭,“你等等,我再找找。”   程在叹了口气,拉开门往前走了一步,站在玄关手往鞋柜上一勾就勾到了湛乐的钥匙,他捏着钥匙圈把钥匙拿到湛乐眼前晃了晃,问:“出什么事了吗?”   湛乐盯着那串钥匙看了会儿,低下头想叹口气,视线瞥到自己还缠着绷带的手,顿了会儿,突然张开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傻.逼?”   “什么?”程在愣了下,“我没这么觉得。”   “可是我这么觉得。”湛乐皱紧了眉毛,伸手把程在捏着的钥匙接过来揣进自己兜里,深吸了口气后又骂道,“究极大傻.逼。”   程在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好说什么,湛乐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事陷入了一种很自我厌恶的情绪中,这会儿反驳他不行,顺着他说跟他讲“对你就是个傻.逼”也不行。   两人一块儿走到小区门口,看见季长韵的车的时候湛乐突然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刚才阴沉的情绪一扫而光,装出一副精神饱满的状态准备走过去。   程在没忍住拉了他一把:“到底怎么了?”   湛乐愣了会儿,还没犹豫出个所以然来那边的季长韵已经拉开车门下来了:“上车啊,吃不吃饭啊我快饿死了!”   “等会儿说吧。”湛乐咬了下唇,没甩开程在的手,就让他这么拉着。   吃饭的时候湛乐倒是没表现出什么,笑呵呵地和林向骁开玩笑,季长韵又是个自来熟,几个人很快就闹成一片,吃过饭了一般流程都是转移阵地大会开始第二项,但季长韵显然是要和林向骁过二人世界的,一顿饭吃到**点也差不多了,程在和湛乐也没说什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要邀请他和程在,你俩直接去过二人世界不挺好么?   这个问题湛乐之前就问过林向骁,那时候林向骁只是勾了下唇,用笔在湛乐书上画了个火柴人,小声说:“我不想和他单独呆一块儿不行么?”   “害羞啊?”湛乐笑了下。   林向骁转了下笔没应他的话,也没告诉他到底是季长韵先说要邀请别人还是林向骁先提的,反正湛乐感觉他和程在非常耀眼,一秒也不想多待。   “生日快乐,”湛乐笑了笑,“礼物下周一给你。”   “好的,”林向骁笑了笑,“谢谢你。”   说完上了季长韵的车,没多久湛乐手机就震了下,是林向骁发来的消息。   -我就知道你忘了,没准备礼物吧哈哈哈哈哈哈!   -朋友,我都笑了,你真有意思.jpg   湛乐给他回了条“公共场所,禁止呲牙裂嘴.jpg”过去后把手机揣好,抬眼看了眼旁边的程在。   “找个地儿吧,”程在见他发完消息了才开口,“聊聊。”   湛乐看着他没说话,过了会儿,才含糊不清地应了声。   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聊聊,也不明白这种事儿能聊出个什么劲儿来,总觉得挺难说出口的,但程在说聊聊……那就聊聊吧。   程在又看了他两眼,才抬手在湛乐脑袋上轻轻按了下,又扒拉扒拉他的头发,带着他去了拐角一家酒吧。   这家酒吧的老板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中间那个桌子特别宽,程在和湛乐坐在桌子两边,面对面,完全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又不可能大声嚷嚷,程在叹了口气,坐到了湛乐那边去。   湛乐没说话,八成是在心里琢磨着自己应有的开场白,程在也没催,倒了杯酒抿了口,眯缝着眼睛看着前面抱着吉他唱歌的驻唱。   是个很帅气小姑娘,一身黑,有点儿烟嗓,唱的又是伤感情歌,像是在给湛乐即将说出口的事情铺BGM一样。   这个点儿酒吧的人已经多了起来,男男女女什么样的都有,程在漫无目的地用视线在人群中晃了圈后视线又一次落在了驻唱身上。   “木……何木熙被她爸妈养歪了,”湛乐忽的开口,程在愣了会儿才想起来何木熙就是木木,湛乐的妹妹,“歪到沟里去了。”   程在转过头看着他,嗯了声。   “……我以为,她来找我,是,是因为她只能依靠我,”湛乐皱着眉,说得很艰难,每隔几个字就要顿一会儿,“但是我发现不是这样的,她……就是因为,她妈妈说我是个软包子,怎么捏怎么掏馅儿都没事,我现在想想,那天真的很奇怪。”   “她是怎么把那一包行李拎到我家门口来等着我的,她家离我家这么远,她一个六岁小孩儿身上又没多少钱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在我表叔和我说别管她们一家,她们一家都坏透了,把她从我这儿带走了,”湛乐说完第一段以后就流畅多了,手攥着倒了一点儿酒的杯子,没看程在,视线漫无目的地往前方飘去,“我之前是想着,她是我妹妹,我照顾她,应该的,我累点儿没什么……我之前也一直是这样想的。”   “嗯。”程在能猜到今天下午发生什么了,才会让湛乐陷入这么迷茫的情绪里,“现在呢?”   “现在?”湛乐愣了下,抬起手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了才扭头看着程在,小声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对别人好是对还是错,不知道揣着这样一腔热血到底对不对。   湛乐迫切地要从自己的情绪里找到一个突破口。   程在或许就是那个能给他割开口子的人。   “我一直觉得你性格挺有意思的,”程在把手里的杯子放下了,“爆脾气,但是惹了祸之后认错态度很好,还是个热心群众……可能主要是因为长得好看吧。”   “啊。”湛乐懵了下,没想到程在会以这种话做开场。   “我觉得你这种性格很有意思,但别人不一定会领情”程在看着湛乐,说得很慢,“就像上次在酒店里那个抓小三的,还有何木熙的父母……包括最开始那次,你和林向骁说季长韵是个渣男的事儿,这些都是你冲动盲目的地方。”   “我瞎啊?”湛乐皱了皱眉。   “不是瞎,”程在笑了笑,“我跟你说,也就是季长韵被林向骁哄好了,林向骁是你哥们儿,这事儿才没闹起来。”   “林向骁不是我哥们这事儿我也不会说啊。”湛乐看着他。   “是,你说得很有道理,”程在说,“但是你在做出这些事情的时候,考虑过自己么?他们不领情的话你会被置于一个多尴尬的地位,考虑过么?”   湛乐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包括你妹妹,”程在说,“你表叔把她接走之前你是不是掏心掏肺每天累死累活来着?”   “……也没那么严重。”湛乐说。   “你知道你瘦了么?”程在拿起酒瓶给他倒了点儿酒,“从上周我见到你到现在,你都瘦得肉眼可见了。”   湛乐盯着酒没出声。   “湛乐,有善心,热心,想做好事,我觉得都是很好的行为,”程在把酒瓶放下,瓶子在玻璃桌子上轻轻磕了下,“但是在那之前,先想想自己,做任何事都要先考虑一个力所能及,一时冲动于自己于别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懂么?”   看湛乐那表情应该是没懂的,或者一知半解了,正在消化另外的一半。   程在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往后靠了靠调整出一个舒服的位置,继续打量着台上那个驻唱的歌手小姑娘。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个小姑娘非常眼熟,又说不出来在哪见过。   “我懂你意思了,”湛乐用掌心搓了搓脸,“但是我还得……消化一会儿。”   “嗯,你消化消化吧,”程在在他背上拍了拍,“要买点儿健胃消食片么?”   “我用脑子消化,”湛乐指了指自己的头,“脑子,明白吗?”   “明白了,”程在又笑了下,“加油哦。” 第16章   湛乐没有再说话了,程在也没有去打扰他的脑内风暴。   这些话如果换了一个人,程在不会说,想要凭借语言去开解,扭转一个人实在是太麻烦而且太累了,一不容易就会在人家容忍下限上蹦迪,这情况要放平时,程在根本不会提出要聊聊。   但面对湛乐的时候又不太同了。   ……湛乐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太傻了,可能是中二期延长至今还有个尾巴没收回去,也有可能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心疼。   刚去湛乐家,开门的时候程在顺势往里看了眼,不太像是有大人在家住的样子,虽然干净但也冷清。   应该是一个人住的,要么是和他爸的架还没吵完气还没消化,要么是因为他爸根本就不管他。   不管是哪种情况,湛乐都挺惨的,还遇上这么一堆亲戚,如果不开解开解,愈发郁闷从此走上什么歪道世界观崩塌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有一种莫名的肯定,肯定湛乐会需要他的解释,来帮他在迷雾里找出一条路。   程在很乐意伸出援手。   旁边的湛乐不知道消化到哪一步了,整个人往沙发靠背上一靠,长出一口气,恰巧台上驻唱的那位歌手要下台换人了,酒吧暂时性地陷入一片安静之中,程在很清楚地听见了湛乐叹完气后又小声骂了句“操.你奶奶的。”   “消化完了?”程在扭头看着湛乐。   “还有指甲盖那么一点儿没化吧。”湛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道理很好懂,但是真要做起来就很困难了,”程在笑笑,“你可以从第一步开始。”   “第一步是什么?”湛乐问。   “不冲动啊,”程在说,“管住嘴别迈腿,考虑清楚了再冲锋。”   “……哎,”湛乐看着程在,也笑了,“你跟个说相声的似的。”   “我有个朋友就是说相声的,可能我被传染了吧,”程在还是笑着,“改天带你去听?”   “行啊,”湛乐很用力地点了下头,“我还没去茶馆剧场什么地方听过相声呢。”   “现在票挺难买的,”程在看见台上换了个驻唱,“你要确定哪天去了,我就让我朋友帮忙留两张票。”   “这得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吧,”湛乐说,“我周末都行。”   “这周日?”程在想了想,“周日我休息。”   这是第二个约定。   湛乐莫名其妙的在心里想。   两个人又在酒吧坐了会儿程在就提出要走,湛乐自然是没什么意见,跟着就出了大门。   夏末带着点儿余温的夜风往脸上吹过来很舒服,湛乐眯缝了下眼睛,和程在走到路边准备各自打车回家。   还没走到路边,前面忽然停下来一辆车,程在没太注意,还拿着手机在打车软件上点来点去,身旁的湛乐是什么时候停下脚步的他都没发现,直到需要输入目的地了,他才问:“你家定这个位置……湛乐?”   湛乐没动,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瞪着从前面车上下来的人,状态一瞬间从顺毛小猫切换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在厕所打人的暴躁大猫,程在看见他咬了下唇,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那群家人就像湛乐切换情绪的开关似的,见到任何一个家人都能让他的开关啪地一下打开。   更别说此时见到的是湛停词。   看看,什么叫人生总有起起伏伏伏伏伏伏伏。   “湛乐,”程在退了几步,站到他身边去,小声说,“别冲动。”   湛乐像是刚回过神来似的,抬眼看了眼程在后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   “过来,”湛停词说,“我们聊聊。”   “我不,”湛乐瞪着他,“不聊。”   湛停词从兜里摸了盒烟出来,走过来递了一根给程在,程在没接:“不好意思,我不抽烟。”   “你……”湛停词沉默了会儿,看着程在没有要走开的意思,干脆无视了他,“你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   湛乐啧了一声没理他:“算了,我们走。”   程在有点儿震惊湛乐的学习能力,让他别冲动他就真的一点儿也不动,也不管面前这位中年男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你敢走一步试试”的气势,伸手就真要拉着自己离开这里。   “我告诉你湛思君,”湛停词压低了声音,“我是不想管你,就算你不想回去,不想让你未来的儿子继承湛家的公司,你也不能和变态搞在一起,懂么?”   湛乐的手刚碰到程在,听见湛停词说这句话之后立刻顿住了,他抬头瞪着湛停词:“你说谁变态?”   “同性恋,”湛停词没有看程在一眼,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湛乐身上,一字一顿地问,“不是变态?”   他见湛乐没有接着说话,抿了下唇,又继续道:“你不能因为和我闹脾气就找个男的谈恋爱吧?”   湛乐瞪着他,脑子里顿时有无数个疑惑冒出来,还有个小人用播音腔尽职尽责地念着。   谈恋爱?和谁?和程在?程在同性恋,他怎么知道的?   调查程在了?还是……跟踪自己了?   应该是跟踪了。   跟踪到自己进了gay吧,程在冲出来要联系方式,之后又和程在见面还去了他家,种种交集,让湛停词认为他们在谈恋爱,或者是认为他们两个有这个苗头,还没成,湛停词以为自己应该出来阻挠。   之前的父爱爆发是他妈因为怕自己弯了没人给他家留种了?   “神经病,”湛乐咬着牙,甩了下手就要冲过去打他,“你他妈是不是神经病你自己说!你妈生你的时候把你脑子往胎盘里一块儿丢了是吧!”   湛停词往后退了两步,但湛乐往前走了两步之后就没有再往前走了。   操。   惊了。   这都他妈什么亲戚家人。   程在心底仿佛有八十二个尖叫鸡一起诉说着他的震惊,但并没有表露出来,他侧过头去看着湛乐,发现他的拳头是攥紧了的   可能得打一架。   程在正琢磨着待会儿他俩打起来了,自己是让湛乐打一会儿再冲上去拦还是打起来之前就拦住,毕竟感觉湛乐再不找点儿什么东西发泄一下就真憋坏了的时候,湛乐突然伸手握住了程在的手腕。   他又垂下眸子,去看湛乐的眼睛,却发现湛乐也侧过头来了,看着他,像是在征求什么意见。   程在和他对视了两秒后脑电波突然和湛乐接轨:“说吧。”   “说什么?”湛停词看见湛乐的手握到程在手腕上后,眉毛很明显地蹙紧了,看样子恨不得冲上去拿把刀给他们劈开。   “我,”湛乐开口了,他看着湛停词,“就是你口中的变态,就是同性恋。”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湛停词压着声音吼了一句。   “我比你他妈的知道我在说什么!”湛乐吼了回去,顿了会儿又清清嗓子,继续说,“我不是因为和你赌气才和男人谈恋爱的,我,天生就喜欢男人,懂么?没有你的刺激,我也会找个男的过一辈子,你别太把自己当个人。”   湛停词没能接上话,表情和眼神一样空。   “不过你都来堵我了,那我介绍一下,”湛乐的手往下摸了摸,摸到程在的掌心,手指又一点点地嵌进他的指缝,十指相扣了,他才继续道,“这位叫程在,我男朋友。”   “叔叔好。”程在很是时候的插了一句。   “你闭嘴!”湛停词抬手指了下程在,又挪过来指着湛乐,“你疯了!你是湛家的儿子,你姓湛,你他妈的……你对得起你妈妈吗!”   “至少比你对得起,”提到妈妈后程在明显能感觉到湛乐握着他的手更加用力了,湛乐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老公我们走。”   程在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句老公是在喊他。   操。   不能笑。   程在你是个优秀的大夫,虽然没什么联系,但是一定不能笑场,不然也太对不起湛影帝这波演技了。   湛乐可能也有点儿不太自在,抿了下唇拉着程在就往旁走了过去。   “湛思君,”湛停词还是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声音大得吓人,“你再往前走一步,我们就断绝父子关系,这辈子,我再也不会管你任何一件事!你想清楚!”   “哎哟,”程在小声说了句,“吓我一跳。”   湛乐一点儿都没绷,直接笑了出来,勾着嘴角回头看着湛停词,竖起中指,然后牵着程在的手,飞快跑了。 第17章   湛乐拉着程在往前跑出去了很大一截,湛停词没有追过来,大概是在独自震惊着什么。   又往前跑了一截了,湛乐才停下来,气息紊乱地介绍:“刚那是我名义上的爸。”   程在显然对这段迟来的介绍不太在意,他挺久没这么跑了,这会儿呼吸很不畅快,也抽不出空来含糊地嗯一声。   “我们家里也没有皇位要继承,”湛乐把气喘顺了,才接着说,“他就是……觉得我应该回去,思想腐朽的老王八蛋自己老婆生不出儿子就往我身上打主意,如果我不是个男的,他根本不会管我,所以我才那么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程在终于喘过来了,“不用背景介绍。”   “就是,”湛乐抬头看着程在,“他说同性恋什么什么的,你别在意,他们一家都是那种大清还没亡的思想层面。”   “啊,”程在没想到他要说这个,还以为湛乐得为了刚才喊老公的事儿尴尬解释一圈,“我没在意。”   “反正我没那么觉得,现在也有很多人不那么觉得了,”湛乐实在憋不出什么词儿了,他高一新学期上台自我介绍都憋不出七个字,索性抬起手在程在肩膀上拍了下,“加油!”   程在被他没轻没重的拍得哆嗦了下了:“哎,你和你爸为什么会吵成这样啊?”   湛乐看了他一眼,又把视线挪到路边,看着路灯斜长的影子,沉默了很久才说:“我……我特别烦他,他骗了我妈,才有的我。”   “对不起,”程在往他脑袋上按了下,“不用说了。”   湛乐盯着地上两个人的影子,突然乐了,扭头看着程在:“不是,我这儿刚开了个头你就让我闭嘴啊?我能直接憋死在这儿你知道么?”   “我不是怕你提起不想提的事儿嘛,那你说,”程在笑着把手收回来,做了个请的姿势,“接着说。”   湛乐没有什么站在路边和人诉衷肠的习惯,这个点儿开着的除了酒吧还有咖啡厅,俩人进了对街咖啡厅后找了个安静的位置,等服务员把点的东西端上来了,湛乐才砸了下嘴:“我感觉我今晚要尿床,这一晚上净喝东西了。”   “看不出啊,”程在说,“你还有这种良好的习惯。”   “良好的习惯多了,”湛乐笑了笑,想了想又接着之前的话题,“他和我妈认识的时候结婚了,但是骗我妈没结婚,等我妈怀了,又骗我妈生下来再结婚,再然后,他老婆找上门了。”   程在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湛乐靠在沙发里,咖啡厅里的灯都不算明亮,每一对儿小沙发的桌子上面都放了个吊灯,可以自己控制光线,周围也用竹帘挡起来了,很暗,暗得程在有点儿看不清湛乐的眼神。   “我妈……傻了是傻了点儿,但是很犟,”湛乐说,“知道被骗了以后就带着我……带着我去了别的城市,后来我妈死了,他就把我接回来了。”   程在抬了下手,湛乐愣了会儿后把脑袋探了过去,让程在在自己脑袋上按了下。   “我一直都很烦他,也根本不能理解他们一家,他们一家都重男轻女,有点儿破钱就不把别人当人,他老婆生的那个女儿过得也很不好,”湛乐保持着这个姿势,正脸朝下冲着桌子继续说,“遇到你那天我终于和他吵架了,因为我改名字的事儿被他知道了。”   “改成湛乐么?”程在终于接了个句话。   “嗯,”湛乐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脑袋有点儿沉了,但程在的手没收回去,他也不想往回坐,就这样,程在的手轻轻按在他头顶上,稍微有一点重量和掌心的温度,很舒服,“我之前叫湛思君。”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湛乐闭上了眼睛,“我妈起的,你说她得有多爱他。”   程在没说话,过了会儿湛乐兜里的手机震了震,湛乐睁开眼睛坐回沙发上,摸出手机看了眼,程在给他发了个红包。   “干嘛啊?”湛乐一边觉得莫名其妙一边点开了这个红包,18块8毛。   “你给我鞠这么一会儿躬我都不好意思了,”程在把手机收好,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口,“再鞠一会儿得祝你新年快乐了我。”   “这才九月,”湛乐说,“你这红包数额发大了我是不是还得给你磕个头啊?”   “是啊,”程在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所以没敢往大了发啊。”   湛乐又瞪了程在几秒,和他一块儿笑了起来。   这种感觉非常好,程在没有刻意安慰,也没有露出那种天呐你真是太惨了快他妈让我抱抱的表情,他用十八块的红包就把这个话题转过去了,也没有过多的评价,是一个很合格的聆听者。   湛乐也没想到自己会把这些事儿,这么详细的说到这种程度给一个认识一个月都没有的人听。   可能是程在身上天生带着一种让人下意识相信的感觉,也有可能是医生的必修功课。   翻开书,第一页,上面写着,如何让别人相信你。   越琢磨越像传销组织了。   两个人又在咖啡店聊了会儿有的没的,才结账回家,俩人各自打车回去,毕竟这儿离两个人的家都有点距离,来回折腾太浪费时间了。   订单一发出去就有司机接了单,正往这边赶。   “那你爸之后还会来找你么?”程在问。   “不知道,”湛乐说,“他应该放弃我了吧,刚断绝关系吼得挺大声的,我都和他说了我喜欢男人了他还来找我,不是有病么。”   “是呢,”程在看着他勾了勾嘴角,“都叫老公了呢。”   湛乐顿了顿,没接这个话题,他站在路边踮脚蹦了蹦后扭头看着程在:“你会不会觉得很烦?”   “嗯?”程在没听明白,“烦什么?”   “我家里这些事儿,我今晚和你逼逼这么长一串,你还得来开导我,”湛乐没看程在,“正常人都会觉得烦吧?”   “不是,你都这么说了,”程在的表情有点儿无奈,“我是应该烦还是不应该烦啊?”   湛乐嘿嘿笑了两句不说话了。   “不觉得烦,”程在看见前面的车开过来了,看车牌号应该是湛乐叫的那辆,“我要觉得烦我早就不搭理你了。”   “哦。”湛乐也扭头看着那辆车越来越近,“你明天几点下班啊?”   “说不准,”程在说,“怎么了?”   “就……之前不是说来给你做饭吗,”湛乐和司机招招手打了个招呼,“明天你要有空,我就上你家去呗。”   “报恩啊?”程在挑了下眉毛。   “道谢!那他妈叫道谢!”湛乐回头指了指程在,“挺大个医生用词怎么这么不准确!”   “下班给你打电话吧。”程在把手揣裤兜里,冲着湛乐笑了笑。   湛乐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关门之前和程在说了句:“行吧,那拜拜。”   “拜拜。”程在挥了挥手。   湛乐走后没多久程在叫的车也来了,他拉开车门坐上去,把脑袋枕在靠背上,眯起了眼睛。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虽说和他无关,但信息量是非常大的,湛乐那个爹应该能算是极品中的战斗极了,还是阅历不够,想象不出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不要脸的人,所作所为简直就是在把湛乐往他想要的反面去推。   不光不要脸,还没脑子。   真可怕。   快到小区的时候手机震了两下,程在摸出来看了眼,是湛乐发过来的消息。   -刚忘了说了。   -晚安啊程医生。   程在回了个晚安过去,切出来的时候发现朋友圈那边多了个红点。他朋友圈的人不多,同事太爱转发一些医学常识被他屏幕了,季长韵话太多也被他屏蔽了,其他的……零零散散的也忘了为什么,反正都屏蔽了。   所以这个红点应该是湛乐发的。   程在点开后发现确实是湛乐的头像,他点开朋友圈,手机自动刷新,刷出了湛乐刚发的那张照片。   应该是站在他家楼下拍的,还能看见空中的电线,天空被霓虹灯照出异样的颜色,却依旧能看得清无数的星星挂在夜空。   -今天的星星,晚安。   程在点开湛乐的朋友圈往下刷了刷,发现湛乐基本都是这个格式,隔几天或者一个星期,最长的有两个月发一张星星。   还是个挺浪漫的小孩儿。   程在想着,给他点了个赞。 第18章   第二天湛乐醒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手机上有几个来自表叔的未接,最后一个是十分钟以前打来的。   湛乐坐起来发了会儿呆才拿过手机回拨了过去:“喂?”   “喂?怎么不接电话啊?”表叔在电话那头喊了声。   湛乐把手机拿开了点儿,打了个呵欠接着说:“刚醒。”   “哦,”表叔应了声,“你小姨他们给你打电话没?”   “没。”湛乐想了想,把手机拿开点开通话记录认真看了几眼,确定没有后把手机重新举回耳边,“没有。”   “那就好,”表叔听声音像是松了口气,“昨天他们闹到我家来了,小区保安来把他们带走的……”   “啊。”湛乐愣了瞬,没能说得出话来。   “我还是那句话,别理他们一家人,”表叔说,“不能和这些人扯上半毛钱的关系,明白么?”   湛乐不太想一起床就聊这种话题。   昨天程在说的那些话还记在脑子里,消化一晚上也没能消化完全,但道理懂了很多,实践起来还是很困难的。   “那……”湛乐皱起眉,“木木怎么办?”   “他们总不会饿死她,”表叔压低了声音,顿了会儿又继续说,“你这么关心她的事,是不是把她当思意了?”   他见湛乐没回话,声音又往下压了点儿:“思意丢的时候也是她那么大吧?”   湛乐停了两秒,突然陷入迷茫的情绪里,不知道该怎么回表叔,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他找到表叔的微信,点开对话框,不好意思点错了这七个字打好又删除,最后什么都没说。   人一天的情绪基本从起床起就注定了多数,湛乐没有起床气,但此时此刻望着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非常不顺眼。   他又在床上坐了会儿才起身,去客卧把木木的东西收拾好了,喊了个同城快递给他们寄了回去。   木木的行李没有多少,但寄走以后房子里仿佛空了一块。   把她当成湛思意了吗?   可能吧。   毕竟湛思意……丢的时候比她还小点儿,湛乐没机会见见她六岁的样子,大概下意识地就把何木熙当成了湛思意,长大两岁版本的。   湛思意像妈妈,何木熙像小姨,总结一下,四舍五入一下,应该差不多。   湛乐站起来,走到客厅架子边儿上顶着相框里的湛思意看了会儿,抬起手用食指戳了戳上面小姑娘的脸。   “早上好。”他说。   “没病人了吧?”程在伸了个懒腰,问推门进来的护士,“哎嗓子都给我说哑了。”   “快吃饭去,”护士提醒道,“说不定一会儿又来人了。”   “行,”程在站起来,把白大褂脱了,“我医院门口吃俩包子垫垫。”   “怎么这么惨啊你,”护士乐了,“不然你再等会儿,我们喊外卖。”   “不了,”程在又把眼镜摘了放好,“留点儿肚子下班回去吃。”   “和朋友聚餐吗?”护士看着他,“还是女朋友给做啊?”   “朋友说要给我展示展示厨艺,”程在说着就要往外走,“哪儿来的女朋友啊,一天天忙得我跟个陀螺似的净打转了。”   护士又在后面说了几句什么,程在没听清,回手冲着她挥了挥算是告别,然后脚步飞快地窜到了医院门口那家包子店。   “程医生,”老板看见他就笑了,“又吃包子啊?”   “嗯嗯嗯,有点儿忙,”程在飞快说了自己要的口味然后把手机拿出来扫码,“您快点儿。”   老板便不多说什么了,把程在要的东西夹好放进口袋里递了过去,不过程在接过来转身走的时候听见那老板嘀咕了句:“忙还跑出来买啊?点个外卖不行么。”   是啊,真有道理。   程在低头咬了口包子。   这个谎撒得好像不是很成功,得记着,下次不能这么撒了。   医院门口这家包子店哪都好,就是老板话太多,逮着了不唠半小时都别想走。   可真是烦人。下次换家买好了。   程在很快吃完了一个包子,正想吃第二个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他一边祈祷不是主任不是新病人一边摸出来,是湛乐的电话:“喂?”   “喂?”湛乐的声音听起来挺有精神的,电话那头还有点儿嘈杂,“你有没有什么不吃的啊?”   “……我不吃虾和海鲜一类的。”程在愣了愣。   “过敏啊?”湛乐问。   “没,就是不吃,”程在咬了口包子,“你干嘛呢?”   “买菜啊,”湛乐被一个大妈挤得差点儿没站稳,脚尖着地很认真地转了半圈之后另一只脚准确地踩进了旁边的水坑里,“……操。”   “不是,这个点儿你就买菜啊?”程在有点儿惊讶,“我真不知道我几点下班,最近换季流感感冒什么的特别多,儿科挺忙的。”   “我就……随便买买,在家呆着也无聊嘛,”湛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你家厨房工具全的吧?”   “嗯,”程在突然觉得手里的包子不香了,“什么都有。”   “那行,”湛乐说,“下午见啊程医生!”   “……下午见。”程在挂断了电话,盯着手里的包子看了会儿还是把它吃掉了,毕竟浪费粮食非常可耻。   显而易见的是两个包子并不顶饿,下午三四点的时候程在就感觉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好在这时候来了一个小胖子,程在还没开口说两句他就哇的一声吐了一地,这才止住了程在饥饿的感觉。   导致他下了班儿都没什么食欲。   “我下班了啊,”程在给湛乐打了个电话,“我去你家接你?”   “没事儿,”湛乐说,“我都快到你家了。”   “……湛乐,”程在有点儿无奈,“你是不是给我做完这一顿就去考特级厨师证啊。”   “啊?”湛乐真快到程在家小区门口了,这会儿提着菜一边踢石子儿一边往前走,“不是啊。”   “那你怎么这么隆重啊,从中午就开始准备了,”程在扯了扯嘴角,“吃完了我是不是还得给你三跪九叩的……”   “不是!操,”湛乐操的这一声有点儿大,旁边有个老太太瞬间就扭头瞪了过来,“我就是……不是说了这顿饭是给你道谢吗!我就想弄丰盛点儿呗,道谢嘛。”   “这样啊,”程在心底有一种很莫名的情绪升了起来,“我开车,不聊了,你到我家楼下等我就行。”   “好吧。”湛乐应了这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程在沉默了会儿,把手机丢到副驾上又反手从副驾座里扒拉出一盒薄荷糖,丢了两粒进嘴里,闭上眼睛,往后靠了靠,直到嘴里的糖化完了,他才发动了车。   湛乐在楼下等了半小时才看见程在的车开了进来,他立刻站起来冲他挥了挥手:“程在!”   “哎哟,”程在放下车窗小声说了句,“你蹲这儿跟乞讨的似的你没发现么?”   “打发点儿吧,”湛乐立刻收起脸上的笑,“三天没吃饭了。”   “你再等会儿,我把车停了我们一块儿上去,”程在笑了笑,“你……没买多少菜啊。”   “就我俩又吃不了多少,”湛乐说,“买那么多干嘛。”   “那你从中午就开始买菜,”程在又盯着靠在墙边的菜看了会儿,“我以为你得做出五星级的感觉来。”   “家常菜啊,家常菜,”湛乐在车窗上拍了下,“我起床以后不想在家呆着,就出来逛逛,逛着逛着就……到菜市门口了。”   “嗯?”程在看着他。   “烦,”湛乐说,“我表叔又给我打了个电话,把我起床气都打出来了。”   “这样啊,”程在盯着湛乐,突然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我先去停车。”   “嗯,”湛乐往后退了两步,“去吧。” 第19章   湛乐做饭的时候程在没进去烦他,坐外边儿手里捧了本前几天刚发下来的治疗方案看。   也不是没进去帮过忙,湛乐一开始让程在帮忙洗菜来着,程在应得很爽快,然后拿起一捆葱直接丢进了水池里。   “这个得切了再洗啊,”湛乐又把葱捞出来,“上边儿还有泥呢。”   “是啊,”程在说,“不就是洗泥吗?”   湛乐盯着手里的小葱沉思了一会儿:“可是这一截儿都要切掉的,你把上面泥洗了再切掉你还挺爱护尸体啊。”   “那我切了吧。”程在把从接过来放在案板上,抽了把刀,沉痛道:“我们缅怀这捆葱。”   “哎。”湛乐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在真的一点儿厨艺技能都没有,就跟前半辈子没进过厨房似的,切完葱丢进水池里洗干净了又拿出来,认真且缓慢的把小葱切成了葱花。   按他这个备菜速度湛乐做完饭俩人可以顺便连着宵夜一块儿吃了,湛乐无奈地盯着他看了会儿:“哎,我自己来吧。”   “我就随便帮个忙,”程在扭头看着他,“你来做客我让你一个人在厨房忙活多不好意思。”   “本来就是我说要来做饭的,”湛乐顿了顿,指了下门,“现在,出去,请。”   程在又顿了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厨房。   切菜挺好玩儿的,特别是湛乐一边洗一边把东西放进篮子里递到案板边的时候,他感觉要去考特级厨师证的是自己,就差没把菜切到天上飞一圈儿再绕回盘子里码得整整齐齐了。   但是湛乐剥夺了这个乐趣,所以他只能在外面看书了。   旁边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摸过来看了眼,是景忆鸣发过来的消息。   -我给你留票了,明天早点儿去后门拿。   程在端着杯子喝了口水,另一只手飞快在屏幕上点着。   -好的,谢谢。   明天还得带湛乐去听相声。   总觉得自己最近的生活挺充实的,每天上班下班之外还多了很多以前没有的生活,也多了以前根本就没有的耐心。   他和湛乐说的那句“我要是觉得烦我早就不搭理你了”是认真的,他是真的会对很多事情都感觉都厌倦和烦躁,感受到一点儿情绪的波动就会立刻抽身而出,但对湛乐没有,或者说是没有那么烦。   可能是天要下雨人要进步吧。   总得往前。   湛乐这顿饭做得确实很丰盛,四菜一汤,俩人吃刚好够。汤里的肉片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又滑又有嚼劲,配了些菌菇和青菜在里头,程在去帮着端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   菜非常好吃,程在吃外卖和盒饭吃多了,挺久没在家里吃上一顿正常的饭,这顿就吃得有点儿多,但湛乐又进厨房的时候程在觉得自己又可以了,没问题,还能再起。   “你说你不吃虾啊,”湛乐炸了几个土豆饼出来,“本来该往里弄点儿虾馅的,我换成猪肉了。”   土豆饼火候适中外酥里嫩,上面还淋了沙拉酱,刚炸出来的还冒着热气儿,程在咬了一口,没忍住冲湛乐竖了拇指。   湛乐笑了笑没说话。   吃完饭是程在洗碗,湛乐配合和他把洗好的碗擦干了放到碗柜里,两个人又聊了会儿湛乐才提出要回家。   “我送你吧,”程在把沙发上的书收了下,“挺晚了。”   “哎我自己打个车就回去了,”湛乐挥挥手,“没那么娇气。”   “那我送你到楼下。”程在说。   湛乐没再推了,等程在把房去了俩人一块儿下了楼。   九月的夜风微凉,年久失修的路灯闪烁两下随着一声闷响骤然暗下来,湛乐被吓一跳:“我操!”   “灯坏了,”程在倒是很淡定,“冷静。”   “我挺冷静的,”湛乐拍拍胸口,“就是太突然了。”   程在点点头:“对了,明天不是说好听相声吗?”   “嗯?”湛乐侧过头看了程在一眼。   他们刚好坏掉路灯的阴暗下走出来,湛乐稍稍眯了下眼睛,脸对着程在,程在却看向了地面被拉得斜长的影子:“我那朋友给我们留了两张票,明天得早点儿去,得去后门拿。”   “为什么啊?”湛乐不太明白。   “现在相声挺火的,后门那儿经常围一堆小姑娘,”程在说,“去晚了我俩就进不去了。”   “靠,这么恐怖?”湛乐有点儿惊讶。   程在表情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湛乐没去剧场或者小园子听过相声,只是在刷微博的时候偶尔会看到,然后点进去跟着乐一会儿,要去现场听相声了还是挺激动的。   但他没想到的是那群围在后门的小姑娘比他更激动。   第二天程在和湛乐去得挺早的,五点开演四点二十检票,他俩三点半就过去了,到小园子后门的时候差不多三点五十,门口已经围了几个小姑娘,拿着手机和一堆东西兴奋地聊着什么。   程在低头拿着手机发了个消息,不一会儿后门被推开了,那群小姑娘跟发现了饿了八百年的狼似的同时抬头看了过去,看清走出来的是个不认识的人之后眼底明显带着失望,但还是友好地冲着他笑了笑。   走出来的是个穿着墨绿色大褂的少年,看脸可能还没湛乐大:“哎,程在。”   “嗯。”程在带着湛乐走过去。   “下次要来提前一周说,”景忆鸣没什么表情,从兜里悄悄地把票摸出来递给程在,“这票都是我求师父才弄到的。”   程在接过票点点头:“谢了,钱一会儿转你。”   景忆鸣搓搓手:“你来点儿实际的多好。”   “下次请你吃饭。”程在应得很快。   “下了八百多次了,”景忆鸣笑了笑,也没真准备让程在给点儿什么,“你要有空给我录一段儿就行,我进去了啊。”   “嗯,”程在点点头,“去吧。”   景忆鸣看样子真的挺急的,挥挥手就又拉开后门的木门进去了。   “他多大啊?”湛乐有点儿惊讶,“看着还没我大吧?”   “比你小一个月,”程在说,“后天成年了。”   湛乐点点头。   景忆鸣说是硬抠出来的票倒真一点儿也没掺假,连座儿都是刚加的,二楼一个刚好可以看见捧哏和逗哏秃没秃顶的角度,旁边已经有俩小姑娘入座了正咔嚓咔嚓嗑着瓜子儿。   不过也不能怪谁,程在说要去听相声问有没有票这事儿太突然了,时间也紧,景忆鸣能弄出票来都算他牛逼。   湛乐也不在意,听相声嘛,主要是个听,相声演员又不可能在台上拿大顶。   但他俩失策的是这场压轴那对儿演的汾河湾,腿子活,得看全套了演员动作眼神什么的才能理解到完整的包袱,好在底角演的是个站原地不动,光说的节目,还能听个声儿。   湛乐一直笑得挺开心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笑点低,旁边小姑娘看他好几眼了他也一直在乐,最后干脆趴桌子上了整个人都在抖。   看完出来的时候湛乐脸都笑红了,眼睛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挂着点儿笑出来的眼泪。   程在把录好的视频发给景忆鸣后那边很快就回了句:“真好,我知道我没秃了,谢谢。”   “哎你那个朋友也挺逗的,”湛乐一边往外走一边拍了下程在的肩,“看着挺正经一小伙子,上台怎么那样啊。”   “台上都是表演,”程在笑了笑把手机揣进了兜里,“你想要什么样的他都能演出来。”   湛乐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一直在那边笑。   演出结束后挺晚了,俩人都有点儿饿,干脆直接把车开去了夜市那边吃个宵夜。   “我想买杯奶茶,”湛乐刚坐上车就看见了外边那家奶茶店,“那家,听说挺好喝的。”   “嗯,”程在往那边看了眼,“你去买吧。”   “好。”湛乐点点头,“你喝什么?”   “蜜桃乌龙,”程在说,“三分糖。”   湛乐应了声后拉开车门下了车。   奶茶店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儿在,湛乐点了要的东西付好钱后就在吧台那边等着,顺便回一下消息。刚听相声的时候手机亮了好几次,但他没拿出来看,光顾着乐了,没空回消息。   这会儿拿出来了,清理一下各家商店发来的促销消息又拉黑一下湛家那边的人发来的好友请求,还没清完,吧台里的女孩儿突然开口说了句:“那是程在的车吧?”   “嗯?”湛乐抬起头,“是。”   “刚看见你从他车上下来,”女孩儿笑了笑,“是他弟弟么?”   “是他朋友。”湛乐说。   “这样啊。”女孩儿转过身,递了杯蜜桃乌龙过来,又把湛乐要的东西放了过来,“他以前挺爱来喝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来了……”   “哦。”湛乐应了句。   拿着两杯喝的上车的时候湛乐还有点儿疑惑,那个女孩儿表情挺自然的,眼神也没有不对,就是话语间小心翼翼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有点儿惋惜的意思。   程在打算拿到夜市那边再喝,湛乐已经插好吸管一口一口地喝上了。   车平稳地往前开出一段距离之后,湛乐忍不住问了句:“你以前经常来这边啊?”   “嗯,”程在应了声,“学得太累工作太烦的时候就来听相声。”   “哦,”湛乐把嘴里的芋圆嚼碎了,接着问,“现在不怎么来了?”   “那老板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程在从后视镜里扫了湛乐一眼,抿着唇叹了口气,“我以前也挺爱去他们家喝东西的。”   “嗯。”湛乐应了声,等着程在继续说。   “后来那老板认识我了,”程在的语气很平淡,“往我买的东西里加料,我就不爱去了。”   “乱加啊?”湛乐有点儿惊讶,“你怎么人家了?”   “不是,”程在笑了下,“就,加一些我平常会买的东西,椰果啊什么的。”   湛乐愣了愣,没出声。   “我不太适应,别人突然对我这么……热情,”程在说,“一开始觉得别扭,细想一下觉得很烦,就不去了。”   湛乐咬着吸管,不知道在想什么,扭头看向了窗外。   程在带着湛乐去的是个小夜市,要了些烧烤,没要酒,毕竟第二天湛乐要上学,他要上班。   把带来的蜜桃乌龙插上吸管,喝了口之后程在拿起一串刚烤的鸡翅指了指湛乐:“别瞎想,没说你。”   “嗯?”湛乐像是刚回过神似的,盯着鸡翅尖,都对眼儿了。   “你还在我的忍耐范围之内,”程在把鸡翅收回来,咬了一口,“别瞎想。” 第20章   程在是个很神奇的人,神奇就神奇在湛乐就发呆了那么一小会儿的时间,他已经啃完三串鸡翅了。   “你把骨头一块儿嚼碎了咽的吧。”湛乐啧了一声。   程在笑了笑没说话。   吃了宵夜之后程在就开车把湛乐送了回去,到了他家楼底下,湛乐下了车后又慢条斯理地走到驾驶座那边,敲敲车窗示意程在把车窗放下来:“我问你啊。”   “真不烦,”程在说,“你是不是一晚上都琢磨这个了?”   “操,我不是要问这个,”湛乐愣了下笑了,“你都说别瞎想了。”   “那你要问什么?”程在看着他。   “就,”湛乐顿了会儿,大概是在脑子里组织语言,程在也没催他,“万一有一天,我让你觉得烦了。”   “嗯。”程在应了声。   “你告诉我,”湛乐抬眼看着他,身后的路灯照过来将他的脸吞进一片模糊的光里,“别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好,”程在点点头,“一定给你拉个横幅送学校去。”   “哎,”湛乐笑了笑,“我说真的。”   “等我烦你了再说吧,”程在说着自己拍了拍方向盘,感叹道,“这对话凸显得我真像个渣男啊。”   “拜拜渣医生,”湛乐往后退了步,挥挥手,“晚安。”   “晚安。”程在说。   从湛乐家楼下离开后他又开着车回了家。   之后没什么要做的事了,没有和人约什么,每天上班下班,生活即将回到正轨,按理来说心里应该轻松不少的。   但程在把车开回去,看见小区门口那门卫又要出来打招呼的时候突然有点儿不想搭理他,只是很敷衍地笑了笑。   回家洗个澡吹干头发再戴上耳塞,把治疗方案看完了才躺在床上开始睡觉。   楼下不知道在干什么,大半夜的咚咚咚地砸墙,耳塞都隔不住的动静,估计一会儿就得被举报了。   但程在的睡意也因为这个咚咚咚被砸没了,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摸过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有季长韵发过来的消息,非常标准的一句没头没尾的季长韵式发言。   -我要气死了。   程在把耳塞放好,洗漱完了又给自己弄了个早餐,换完衣服下楼,开着车到医院了,才想起来回季长韵的消息。   -牛逼。   “这个同学们啊,”刘老师一大早就在讲台上进行动员讲话,“今年的学习任务啊,都非常的重。一个是大家刚进入高二学期……”   “你昨晚逃难去了么?”湛乐看着林向骁的黑眼圈,“两天没见沧桑成这样。”   “吵架,”林向骁打了个呵欠,又抬手擦了擦困出来的泪,“和季长韵吵了一晚上。”   “怎么了?”湛乐看着他,“这才多久你俩就吵上了?”   “我要学习啊,”林向骁用手撑着脸,“他天天就想着约我出去,可是我要学习啊,他说请我吃饭,可是我要学习啊。”   “你怎么不和学习谈恋爱。”湛乐啧了一声。   “他也是这么说的,”林向骁笑了笑,“然后他就‘我重要还是学习重要’这个课题和我探讨了一个晚上,困死我了。”   “……精神真好。”湛乐感叹道。   “其实没一晚上,”林向骁说,“就到十一点半,我给他把电话挂了。”   “马上就要放国庆,国庆完了又要开运动会,”刘老师在讲台上很激动,“留给我们学习的时间不多了啊!”   “老师!”前座的常则举起了手,“具体几号开运动会啊?”   “十五号,”刘老师示意他把手放下,“运动会开完没多久就半期考了啊同学们,再不加把劲就期末了啊!”   “你见过这样谈恋爱的么?”季长韵好容易等到程在下班,一坐上车就开始念叨,“上次给他过生日也是,你们俩一走,他就说他要回家了,我问他回家干啥,他说他要回家学习。”   “学神啊。”程在发动了车。   “他成绩是挺好的……操,”季长韵骂了句,“我谈过这么多恋爱,没遇上过这样的。”   “哪样的?”程在一边往前开,一边问了句。   “就,看着挺害羞的挺喜欢我的吧,”季长韵想了想,“但是他做的那些事,完全让我感受不到什么感情。”   “哎。”程在应了句。   “现在小孩儿都这样?”季长韵看样子有点儿烦,“我是不是该换个男朋友了?”   “换呗,”程在说,“你妈找我们回去干什么?”   提起这个季长韵就有兴趣了,立刻坐直了扒拉着椅背:“给你介绍对象啊!”   “……不是,”程在沉默了会儿,“我前几年不是和他们出柜了么?”   “给你介绍男的啊!”季长韵一提起这个就乐,“我妈说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带个人回去,不管男的女的你总得带个活的回去啊,她可急了。”   程在啧了一声。   他算是在季家长大的,季长韵的父母资助了他上学,寒暑假还把他接到家里去住,程在很感谢他们,同时也像每一个适婚年龄的孩子一样逃避着各式各样的相亲。   前几年他终于受不了季妈妈的催婚,一时没忍住出了柜,季妈妈也没责怪他,可能是有个初中就出柜的季长韵在那儿挡着,她比较能接受这些。   就是没想到接受范围这么广,连gay都能介绍来一个。   “我听说那男的也是个医生,”季长韵说,“和你还挺有话题。”   “两个医生谈恋爱?”程在有点儿震惊,“怎么谈?异地恋?”   “两个医生怎么了?”季长韵看他一眼。   “我多忙你又不是不知道,”程在说,“两个医生,排班时间只要对不上,那不就等于是异地恋么?不然我还得百忙之中抽空敷衍一下他?”   “那你拒绝我妈就行了呗,”季长韵挺无所谓,“你就当回去吃顿饭,他俩好久没看见你了,怪想的。”   “……行吧。”程在皱了皱眉。   “话说我也没觉得你有多忙啊,”季长韵把手伸长了从副驾上摸了包小零食,“昨天不是还带着湛乐听相声去了么?”   程在挑了下眉毛没吭声。   “你不会真想掰弯他吧?”季长韵说,“不道德啊我警告你。”   “我真没这么想,”程在放慢了车速,在一个路口红灯停了下来,“就是普通交友,交友。”   “我信了。”季长韵点点头,“非常普通。”   程在啧了声不说话了。   “求你了乐哥!”体育委员直到放学走出校门都还在那边哀求,“报个一千五吧,我们班长跑都没人!”   “我不行啊,”湛乐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我体力不好的。”   “你扯呢你高一长跑第一名!”体育委员的声音凶猛了一秒又娇弱下来,“求你了不然报个八百也行啊!”   “你就答应他吧,”林向骁在门口小卖部买了盒冰淇淋一边吃一边笑,“你俩再在这儿纠缠一会儿明天学校贴吧就有你俩的名字。”   “什么?”体育委员抽空问了句。   “震惊!昨天学校门口有俩基佬当众求爱!究竟是人性的毁灭!”林向骁用木勺指了下湛乐,“还是道德的沦丧!”   “哎哎哎行了,”湛乐终于把自己的手扯出来了,“我就报个一千五,别的你另外找人啊。”   “好!乐哥我爱你!”体育委员张开手用力抱了湛乐一下,“你现在要和我搞基我也没意见!”   “滚,”湛乐笑着打了他一下,“我是直男,懂么?”   “湛直男,”林向骁突然压低了声音,“你后方有敌军来袭。”   “嗯?”湛乐愣了愣,回过头,看见一群女孩儿跟在后头。   被围在中间那个他认识,是他们班的文艺委员,叫祁寻镜。   那群女孩儿笑笑闹闹的走过来,祁寻镜脸红得厉害,眼神也没敢往湛乐身上看,好容易鼓足了勇气走过来:“湛,湛乐。”   “啊。”湛乐应了声。   “这个你收下吧,”祁寻镜的声音很小,“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看看……”   “好的。”湛乐接过来,放进了书包里。   “那,明天见。”祁寻镜说完这句就拉着她的小姐妹跑了。   体育委员也没接着闹,早在那群女孩儿过来的时候他就走了。   林向骁非常迅速地用这点儿时间吃完了一盒冰淇淋,然后走过来拍着湛乐的肩:“走啊我们吃饭去,我找到一家特好吃的店。”   “不学习了啊?”湛乐看他一眼。   “学神也是要吃饭的嘛,”林向骁拍拍肚子,“吃饱了才有力气学习。” 第21章   林向骁说的那家很好吃的店就是一家很普通的炒饭店,只卖炒饭,配果汁,可乐啊之类的饮料都没有,店名也很酷,就叫炒。   湛河和林向骁俩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了,点了炒饭和果汁,林向骁的炒饭先上来,他吃了一口后看着湛乐:“真的非常好吃。”   “别馋我。”湛乐指了指他。   “我发现你有个破毛病,”林向骁说,“你一坐窗边就爱往外看。”   “不是,”湛乐和给他把饭拿过来的服务员道了谢之后继续和林向骁说,“谁坐窗边不看窗外啊。”   “你是那种,”林向骁说,“没什么注意力的,眼神会放得很空的看。”   湛乐挑了下眉毛没说话。   “之前换到靠窗那一排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林向骁摇摇头,“你每天一入座就开始往外看。”   “难怪没几天就给我俩调开了。”湛乐啧了声。   “是啊,”林向骁说,“还带着我也一块儿走了,我俩是绑定了啊。”   湛乐吃了口饭,没说话。   老师可能是希望林向骁能在学习上帮自己一点所以不管怎么换位置,他俩都是一桌的。   考进高中的时候自己的成绩还行,比不上林向骁这种玩儿着学也能拿第一的人,但二中怎么说都算是个重点,能考进来的成绩都不会差。   但是高一没学俩月就开始下滑了。   湛乐还记得第一次月考数学只拿了七十分的时候老师失望的眼神。   “哎靠,”林向骁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窗外,“季长韵。”   湛乐愣了下,扭头看向窗外,一眼就看见了街对面正走进一家装修非常华丽的饭店的季长韵。   还有他身边的程在。   一行七个人,四个中年人应该两两分对是夫妻,季长韵走在最前面,后面的程在和一个比他矮了一点儿的男人笑着说着什么。   “家庭聚餐啊?”湛乐问了句。   “是吧,”林向骁又看了两眼,端起手边的橙汁喝了口,“有钱真好啊,进饭店吃饭。”   “我俩是在街边吃的饭是么?”湛乐又把视线移回来看着林向骁。   “区别,懂么?”林向骁撑着脸说,“区别啊,区别。”   “那你赶紧找季长韵蹭饭去,”湛乐说,“顺便见见家长。”   “哎。”林向骁笑着应了一声,没动。   吃完饭后林向骁自己坐公交车回家了,湛乐慢条斯理地走在路上,顺道去超市买了盒无籽提准备带回家去吃,还没走到小区大门口就看见那边站了个人——湛乐觉得自己这一个月净在小区门口碰见熟人了,可能他们湛家人都这样,喜欢到小区楼下蹲点。   那个蹲点的人等湛乐走进了才正式转过身来,湛乐看见她脸上还没消下去的淤青和清晰的巴掌印,没忍住啧了一声。   “哥,”湛时夏喊了一声,犹豫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我没地方去了,能在你这儿住两天么?”   湛乐没说话,手指轻轻抠着塑料袋的带子,发出很细微的摩擦声又被树干上的蝉鸣淹没。   他看向湛时夏,湛停词和原配生出来的女儿,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一顿饭好容易吃完了,程在感觉自己脸都僵得不会做别的表情,只能笑了。季长韵的妈妈还在那边招呼着那个来和他相亲的骨科医生齐晟,说:“哎你们加个微信呗,多聊聊嘛。”   “让他们自己来,”季爸爸在旁边说,“我们就不掺和了,你们自己交流。”   瞅瞅这一屋子的人吧。   我俩怎么交流,眼神交流吗?   程在不知道别人相亲是不是这个流程,但相个亲两边父母直接就来了还带了个就他妈知道吃的季长韵在旁边,挺别扭的。   “加一个呗,”齐晟倒是没什么,已经把手机点开了,“程医生。”   程在笑了笑,摸出手机来和他加了好友,刚同意,那边立刻发过来一句话。   -你也是被逼的吧?   程在挑了下眉,回道:是的。   -哎我靠,待会儿他们可能还会让我们自己出去玩儿,我们就直接散了,行么?   -好的。   -我也不是讨厌你啊,我不想谈恋爱,我妈老催我。   -嗯嗯[/呲牙]   齐晟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发过来一个微笑的表情。   和他预料的一样,这顿饭吃完后季家父母带走了季长韵,齐晟的父母就跟嫁儿子似的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程在和齐晟目送他们离开,又装模作样地一块儿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那我往这儿走了啊,”齐晟挥挥手,“拜拜,你妈要是问起来就说我们两个没共同话题,觉得尴尬,没聊了就行。”   程在顿了会儿,那句那不是我妈还是没说出口,冲着齐晟笑了下,挥挥手后往另一边走了。   季长韵把他的车开走了,他还得自己走路回去。   这个点儿吃完晚饭的人们已经开始陆续出来瞎溜达了,街边的老头老太太笑呵呵地说着话,一手拎个熊孩子,没拎住的也没满街乱窜,估计是怕被打。   程在往前走了一截有点儿不想动了,今天上班和一个病人解释病和吃不吃鸡肉并没有什么冲突浪费了太多口舌和脑力,下班后又强撑着应付相亲,太累,也太烦,不想走了。   他走到路边想打辆车回去,还没抬眼,余光就瞥见了前方领着一个小姑娘从酒店出来的湛乐。   是湛乐么?   程在扭过头去仔细看了看。   是湛乐,还穿着万年不变的校裤,和那个小姑娘一样嘴里叼了根棒棒糖,背后还背着书包,大概是刚放学就……直奔酒店了?   ……哇哦。   好刺激哦。   “他们根本就是疯子,”湛时夏跟在湛乐身后,小声道,“湛停词因为你……的事心情一直都很不好,你要小心点,尽量不要和他见面。”   “我什么事?”湛乐回头看了她一眼,等着她走到自己身边了,才继续说,“我不会和他见面。”   “你出柜的事。”湛时夏说。   “啊。”湛乐愣了愣。   “反正,你和我不一样,你的户口和所有证件都在自己手里,他们不能强行和你扯上关系,”湛时夏的声音听着有些哽咽,“我没办法。”   “总有办法的,”湛乐犹豫了会儿,还是伸手在湛时夏头上轻轻揉了揉,“只要你想逃。”   湛时夏的脸是被她妈打的。   湛停词和她妈吵架,她妈就一边哭一边打她,问她为什么不是个儿子,如果是个儿子的话,湛停词就不会和她吵了。   不知道湛时夏最后和她妈吵了没有,爆发了没有,但是湛乐光听湛时夏说这个事儿的时候就觉得非常窒息。   世界上总有一部分人生活在自己的怪圈里,用尽一切的手段去折磨别人和自己。   湛停词,湛时夏的妈妈。   还有很多的人。   “谢谢你帮我开房,钱我会还你,”湛时夏吸了吸鼻子,“可能得过几天才能……”   “不用还,”湛乐说,“我是用湛停词给我打的钱付的。”   湛时夏愣了会儿,从唇边扯出一个苦笑:“你没用他的钱?”   “没,”湛乐叹了口气,“我妈当时去邻市做投资,赚了很多。”   “哦。”湛时夏又吸了吸鼻子。   湛乐不看她了,总觉得再看一眼自己就忍不住泛滥的同情心,不让她住冷冰冰的酒店而是带她回家去住。   但是如果带回家,湛停词就有了充足的理由冲过来烦他了。   湛乐不想这样。   他不想再和湛家扯上半毛钱的联系,湛时夏还可以管管,上一辈的,他一根头发都不想再看到。   “那边有个人,”湛时夏往湛乐身旁凑了凑,小声说,“看我们好久了。”   “嗯?”湛乐愣了愣,往湛时夏示意的地方看了过去。   那儿的确站了个人,而且非常眼熟。   “程在!”湛乐喊了声。   “哎,”程在像是刚回过神,垂在身侧的手莫名其妙地捻了下衣摆,“挺巧啊。” 第22章   湛乐原本是带着湛时夏下来吃个饭,再买点儿散淤青的药回去的,毕竟顶着一脸伤去上学怎么想都不太好,没想过能这么巧的碰上程在,程在的表情还有点儿奇怪。   不知道是尴尬还是别的什么,反正挺奇怪的。   “你在这儿干嘛?”湛乐用舌头把棒棒糖顶到一边,走到他面前含糊不清地说,“等人吗?”   “我准备回家了,”程在又看了眼湛乐身后的女孩儿,“你呢?”   “哦,我准备带我妹去吃饭,”湛乐指了指后头的湛时夏,“你一块儿去么?”   “你妹啊?”程在愣了下。   “……你这句跟骂人似的,”湛乐笑了笑,“嗯,我妹。”   “你妹妹还挺多。”程在也笑了下。   湛时夏没走过来,就在不远的地方站着,低着头,头发挡着脸看不见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不过既然是湛乐的妹妹,长得应该不会差吧。   是妹妹啊。   “你们吃吧,”程在拦下一辆车,“我回去了。”   “好吧,”湛乐挥挥手,“拜拜。”   “拜拜。”程在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湛乐看着出租车远去后,皱了下眉,扭头走到湛时夏那边:“走吧。”   “嗯,”湛时夏把嘴里的棒棒糖咬碎了,“刚那是你男朋友么?”   “……不是。”湛乐看她一眼,“普通朋友。”   湛时夏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酒店的房开了五天,之后湛时夏大概有自己的计划,没给湛乐透露,湛乐也没有去问那么多。   俩人吃了一顿之后湛乐把她送回酒店后自己回家了,第二天照常去上学,湛时夏没有再找过他。   自从答应了体委要参加一千五以后体委就有了一幅今年长跑冠军肯定是我们班的迷之自信,完全忽视了学校的体育生在那边兴奋得不行。   “哎,我们这次运动会搞了个新花样啊,”刘老师在班会课上说完一大段之后,换了个话题,“借物跑,不知道同学们听说过没有。”   “报告!”常则又举起了手,“没听过!”   “没听过就算了,”刘老师笑了笑,“反正明天下午的体育课,张老师会带着你们玩儿,每个班只能有两个报名的,机会难得,想去的可以找体委报名。”   “借物跑是什么东西?”湛乐趴在桌子上悄悄问林向骁。   “没听过就算了,”林向骁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得说,“反正明天下午体育课,张老师会带着我们玩儿……”   “哎,”湛乐在桌子下悄悄踢了他一脚,“烦不烦。”   “我也不知道啊,”林向骁说,“。”   说完就真要拿出手机来百度。   湛乐有点儿无语,又踹了他一脚让他把手机收起来。   毕竟班主任的课,还是要给点儿面子的。   第二天是周四,上完了就放国庆,所有的学生都比较躁动,别说这次张老师要给他们讲解并且一起整一次借物跑了,就算是这会儿要他们逃命也得先期盼完国庆再说。   “看好了啊,”张老师和体委一人抱了三个小箱子过来,“这些箱子里放了几张纸条,参赛的人员从起点出发,跑到箱子这里,抽一张纸条,纸条上写了什么,你就必须在现场找到这个东西,带着一块儿再跑回起点,懂了吗?”   “懂了!”班上的人齐声应道。   “很好,先来几个同学试试吧,”张老师看着体委,“你们班参加借物跑的是哪些?”   “没人报名啊,”体委哭丧着脸,“他们太不爱运动了,四百米都是我自己上了再拉着我同桌死撑着上的。”   “那就你们几个吧,”张老师随便往人堆里一指,“湛乐也来,你不是挺能跑么?”   “靠。”湛乐低声骂了句,旁边的林向骁乐着把他往外推了推。   借物跑的跑道有两百米,跑到了以后还得找着东西一块儿跑回起点去才算赢。   这他妈的要是抽到一张纸条,上面写个“小卖部的水”咋办啊?还能跑到小卖部去表演一个现场买水啊?   湛乐皱着眉站到了最靠外的一条跑道上,曲然和林向骁在旁边挥挥手和他说:“加油!”   加个屁。   湛乐冲他们竖了下中指。   随着张老师的一声“开始!”湛乐立刻跑了出去,毕竟只是个示范,没怎么使出全力,跑了个第三名到达箱子那边,伸手进去随便抓了张纸条,拆开一看,上面只有两个大字。   同桌。   湛乐忍不住扯了下嘴角,攥着纸条开开心心地冲着林向骁跑了过去,其他人都是树叶啊,别人的校服啊之类的东西,只有湛乐往跑道边儿坐着林向骁跑了过去:“走!”   “什么?!我操!什么东西!”林向骁直接被湛乐扯了起来。   起得太猛差点儿整个人直接倒湛乐身上,大概是左半边被湛乐扯着的身体反应过来了,右半边还迟钝着,僵硬地踹了旁边一女孩儿一脚。   “我!操!”林向骁趔趄了下,“对不起啊我……湛乐!停下你干嘛啊!”   “我的卡上写的!”湛乐一边拽着林向骁往前狂奔一边吼,“同桌!”   “求你了!”体委拿到纸条就扑到了张老师那边,“工牌给我吧生死存亡一瞬间啊老师!”   “不是,”张老师也没想到体委能这么倒霉,“我工牌放办公室了啊!”   周围围着的同学顿时一通爆笑。   “小林加油啊啊啊啊!”湛乐拽着林向骁往前跑着,“我们是第一啦啦啦啦!”   “操!救!命!啊!”林向骁被带得鞋都快飞了,湛乐就拽着他衣服领子硬是没撒手。   什么破毛病都是!   “湛乐加油!”常则在旁边喊得非常激动,“第一了第一了!哎你们谁去帮林向骁捡一下鞋啊!”   “就两百米,”曲然在旁边说,“林向骁四肢是不是不协调?跟着跑了这么一会儿也没跟上湛乐的脚步。”   “是啊,”常则说着就乐了,“他个广播体操都能顺边的废物。”   “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流程,”张老师看着湛乐拖着林向骁冲到终点后点点头,“还有没有想试试的同学?”   “操……你,你他妈的……”林向骁拍着胸口顺气,两百米被他喘出了马拉松的感觉,“你他妈吓死我了。”   “我发现这个,还……还挺好玩儿的,”湛乐也冲得有点儿过,呼吸一直没喘顺,他笑着拍拍林向骁,“我找……找体委报个名去。”   “他妈的,”林向骁翻了个白眼,“你一千五我……我……肯定给你打call,但是借物跑,你必不可能看到我半个人影。”   “能不能行啊。”湛乐又拍了拍他。   “朕乏了,”林向骁接过同学给他捡回来的鞋,道了谢,又和湛乐说,“退下吧。”   湛乐笑了好一会儿才去找体委把名报上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大家的情绪都比较亢奋,湛乐出校门的时候更是能感觉到自己插上翅膀就能飞了。   放假了,国庆啊,整整七天,不用早起不用读书,在家瘫着不比什么都爽吗。   太快乐了。   程在今天上夜门诊,在家睡到十二点才起来,又站阳台那儿看着老头老太太们唠嗑运动遛弯儿的,看到一点多才想起来要去做饭吃。   平时他只会在给自己弄早餐的时候进一次厨房,早餐大多都是面包配牛奶,他只需要开火把牛奶煮一下再关火,没什么困难的,但今天他再一次地突发奇想,想要给自己做顿饭。   冰箱里还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一包白菜,程在把菜拿出来,把那些焉巴巴的叶扯下来丢掉,再一片一片扯下来开始洗。   备菜的过程异常正常,但一开始炒就不对劲了,程在望着盘子里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颜色的东西,想了想还是倒掉了,点了外卖。   吃过饭了,他坐在沙发上有些犯困,但楼下时不时会传来的小孩儿的笑闹声又将他的睡意打回肚子里,心脏不安地跳动,带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惧。   程在起身去卧室拿了耳塞戴上,倒在床上,等耳朵里只剩下了自己的呼吸,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或许没过多久,放在床头的手机轻轻震了一下,程在猛地睁开眼,反应迅速地握住了手机,顿了两秒后有些烦躁地取下了耳塞。   是季长韵发来的消息:你国庆有假么?   -有,怎么了?   季长韵却没有再回了。   程在拿着手机把微博刷了一圈之后也没等到回复,干脆点开微信把季长韵拉黑了,心里才舒坦了一点。   他的黑名单里躺着很多人,只有季长韵七进七出至今活跃在被拉黑的第一线。   程在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样挺不好的,但季长韵大概是习惯了,待会儿回消息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拉黑估计就会一个电话打过来。   拉黑完季长韵,程在又点开了朋友圈。   第一条来自一位非常高兴,隔着屏幕都能听到他笑声的放了国庆假的湛乐小朋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哥放假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歇会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配图是一张表情包:去你妈的我不学了.jpg   程在盯着那张表情包看了会儿,退出了朋友圈给湛乐打了个电话。   他们挺久没联系了,湛乐可能是因为没什么事儿找自己,而自己是因为……上次在酒店前,心里冒出的如同头发丝儿一样细微的异样感。   要是电话响了三声还没接我就挂掉。程在想。   湛乐大概是刚好在玩儿手机,电话响了第一声他就接了,声音还很高兴:“程在!”   “嗯,”程在翻了个身,仰躺着,“你是不是放假了?”   “是啊,”湛乐笑着说,“羡慕吗!”   “有空么?”程在仰头看着自己的天花板,上面没有一点儿装饰,白茫茫的一块,什么都没有。   “干嘛?”湛乐打开冰箱拿了盒酸奶出来。   “来给我做顿饭吧,”程在说完顿了两秒,似乎是在脑内组织着用词,“今天有点儿来不及了,明天,行么?” 第23章   湛乐拿出来的酸奶是红枣味儿的,他喝不惯纯奶味,觉得腥,总得混点别的味道在里头才行。   又酸又甜的味道在口腔弥漫开,湛乐关上冰箱门,坐回沙发上,继续和程在打电话:“你品品你说的是什么话,我才刚放假。”   “嗯。”程在应了一声。   “你就让我去打工,”湛乐啧了声,“还不开工资。”   “嗯。”程在又应了一声。   程在的声音有点儿哑,应声的时候尾音被拖得慵懒又绵长,湛乐把手机拿远了点儿,又嘬了口酸奶想了想才叹了口气,无奈道:“今天不行么?”   “我得上班,”程在终于说了句长的,“还有一个小时我就去医院了。”   “夜门诊啊?”湛乐把喝完的酸奶瓶丢进垃圾桶里。   “嗯。”程在说,“我们医院没了我就得倒闭,我得去拯救它。”   “操,那你吃饭了么?”湛乐扯着嘴角笑了笑,“你刚醒吧?声音都是哑的。”   “路上买点儿吃的就行,”程在的声音有了点儿起伏,大概是起床了,“明天,约好了啊。”   “哎哎哎,行,”湛乐说,“我知道了。”   程在不知道自己在固执什么,但湛乐答应之后他的确要轻松了不少。   连带着压在心头那块的石头都松动了似的,起床都有劲了。他把耳塞放进盒子里,随便拿了点儿面包什么的热了热将就吃了,家里没牛奶就倒了杯水,喝完之后又开始换衣服洗脸什么的。   他收拾得很慢,每一个动作都要摆一个姿势似的,收拾完了恰好到了出门的时间,干脆直接去了医院。   一般夜门诊开始那段时间都没多少病人,但今天那儿已经有了一个抱着孩子一脸焦急的妇女,看见程在进了诊室之后急急忙忙地进去了。   接着又是一通检查,孩子病得挺重的,得住院了。   “那她可不可以吃香蕉?”妇女临走前问了句。   “不可以。”程在说。   “不是都可以喝米汤了吗?”她还在问。   香蕉和米汤有什么联系?它们甚至品种都不一样,有什么好问的?   程在恨不得抠出十八个问号挂在自己头上。   还是赖季长韵那条消息吧,程在觉得自己看什么都不太顺眼了。   每天都会遇到的这样的奇怪的问题和莫名其妙的连接方式,原本应该习惯了的。   “医生?”她有些疑惑地程在。   “不好意思,”程在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强撑出笑容看着她,“她不可以吃香蕉,和能不能喝米汤没什么联系。”   这位妇女又看了程在两眼才嘟囔着什么走了出去。   “今天心情不好啊?”护士进来看了程在一眼,“要不要吃点儿甜的缓缓?”   “又是你那马卡龙么?”程在看她一眼,扯了扯嘴角,“不用了,我自己调节一下就行。”   “好吧。”护士点了点头。   入夜后的儿科夜门诊才逐渐忙起来,有时候比白天人都多,程在的脾气硬是在这种情况下一点点磨没了,最后交接完工作走出医院的时候感觉自己是飘着出去的。   季长韵迟了一整晚的反射弧终于回来了,卡在程在刚上车的时候给他打了个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他妈又拉黑我干嘛!”   “从前有个人,”程在戴上耳机,发动了车,“问我国庆有没有假,问到一半他就不回我了。”   “然后呢。”季长韵可能是没睡醒,反应非常迟钝。   程在叹了口气:“然后他就被我拉黑了啊。”   “……哦?哦……操,”季长韵愣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就问问你他妈有没有假,没想干别的。”   “有假,”程在说,“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了。”季长韵说。   “好的。”程在挂断了电话。   经过了一晚上患者的摧残,程在已经没什么脾气和心情了,整个人宛如一具行尸走肉,开车回了家,倒床上戴上耳塞就开始睡。   梦境很杂,有回到大学课堂上课的时候,也有和同学一块儿泡图书馆的时候,但更多出现的画面都是小时候,在一个老院里,四周强迫斑驳,露出红砖和水泥,天空下着雨,院子里站着三个孩子,他们理应去屋檐下躲雨,但他们宁愿站在树下,听着屋子里凄厉地哭喊声。   “这是第几个了?”旁边的女孩儿凑过来问。   第几个了?   这是第几个想跑的了?   “不知道。”程在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想跑的,都死了,”女孩儿把脸埋进膝盖里,打着颤小声说,“这是第三个,想跑的,她要死了。”   过了会儿,她又抬起头,漆黑无神的眼瞳直视着前方,声音比刚才还要小,几乎淹没进雨声:“你想跑吗?待在这里也会被打死的,你要不要跑?”   窗外骤然响起雷鸣,程在腾地坐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瞪大了眼睛在卧室环视了一圈。   天不知道是黑了还是被乌云压走了明亮的颜色,卧室没有开灯,他戴着耳塞,除了方才那声将他惊醒的雷鸣外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放在床头的手机亮了起来,程在回过神,摸过手机来看了眼,是湛乐的电话。   他清了清嗓子,取下一边耳塞接起电话:“喂?”   “我靠,你再不接电话我都打算回去了,”湛乐有点儿郁闷地喊了一嗓子,“不是让我来给你做饭吗!开门啊!你不会还在医院吧?这都七点多了!”   “……我睡着了,抱歉,”程在把手里的耳塞丢到床头,快步走过去开了门,“不好意思啊,睡着了。”   “我跟你讲,”湛乐站在门口指了指他,“你今儿必须给我开工资。”   “必须开。”程在点了点头,让湛乐走了进来。   家里甚至还没开灯,程在把灯打开,又帮忙把湛乐买的菜拎进厨房:“我昨天那么突发奇想的……”   “嗯?”湛乐看着他。   “给你造成什么麻烦了么?”程在也看着湛乐,手摸到厨房的灯轻轻按开,“一个电话就喊你过来做事之类的。”   “你这话现在说是不是有点儿晚了啊?”湛乐唇边扯出一抹笑。   “我随便说说。”程在拍拍他的肩膀。   “还行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湛乐把菜放到台子上,“不过我现在突然有一个问题。”   “嗯?”程在看着他。   “为什么我给你做饭,我还得拎着菜跑你家来啊?”湛乐把买来的几个青红椒丢进盆里,表情有些纠结,“难道不应该是你去我家,求我给你做么?”   “……是啊,”程在笑了,唇边漾开的笑意很淡,“好神奇的问题,我完全没有思考过。”   湛乐也没思考过。   昨天程在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语气里大概藏了一丝他本身都没有注意到的祈求,仿佛饿了八百多年就为了等这一顿似的。   是他没听过的很弱的程在的声音。   “下次再想吃饭,哎,再想吃我做的饭,”湛乐开始洗菜了,“就去我家吧。”   “啊。”程在看着湛乐的背影。   “记得付工资。”湛乐继续说。   “没钱怎么办啊,”程在走过去靠在台子边,看湛乐洗菜,“我教你写作业吧。”   湛乐睨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拿起一个洗好的青红椒丢到案板上:“我给你做饭,吃完了,你往那儿一躺,我写作业?怎么了现在你的爱好不是上班儿了是折磨我了是么?”   “不是,”程在把青红椒放好,“人家林向骁天天学习,我就没见过你写作业。”   “那是学神,”湛乐说,“我就一粉碎性学渣。”   程在又笑了,笑意比方才要深了许多,他刚想开口,门铃声就打断了他的话。   “我去开门。”程在说。   他穿过客厅,走到门边,打开门,门外站的是季长韵,手里还拎着烧烤和啤酒:“来来来帮个忙!”   “你怎么来了?”程在帮忙接过了他手里的那些东西。   “啊?我来陪着你啊,”季长韵莫名其妙地斜他一眼,“你不是每年这段时间心情都不好么?阴晴不定的,还老做噩梦。”   “是么?”程在把烧烤放到了餐桌上。   “是啊,”季长韵无奈地说,“你自己没发现吧?”   大概吧。   程在只记得自己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陷入过去的回忆中,想逃逃不出来,雷鸣和雨声永远都让他沉浸在噩梦里,至于自己的情绪到底怎么样,还真没注意过。   反正以往能接触到他情绪的只有季长韵,而季长韵心大得能开个足球场。   “……所以我才问你国庆有没有假,”季长韵啧了一声,“你要上班儿我就不陪你了。”   程在没说话,开了瓶啤酒放桌上,又转过身去拿了三个杯子来。   “还有谁?”季长韵愣了愣。   “湛乐。”程在说。 第24章   季长韵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很奇怪,有惊讶也有疑惑,但湛乐走出来的时候他的表情又变得像往常那样吊儿郎当的:“湛乐来了啊!”   “啊?”湛乐愣了下,“来了。”   “你在做饭?”季长韵这次一点儿也没掩饰自己的震惊,“那什么,我买了烧烤。”   “……哦,”湛乐看了程在一眼,“那我……”   “没事儿,别做了,”程在拉开餐桌的椅子坐下,“你在老王家买的烧烤?再喊个外卖,三个人不够吃。”   “行,”季长韵点点头,“还要酒么?”   “喝么?”程在抬眼看着湛乐。   “喝吧,”湛乐摸了摸胳膊,“喝点儿啤酒就行。”   毕竟他看见袋子里还带了白的。   湛乐不太想一会儿喝得醉醺醺的回家,他不喜欢宿醉的感觉。   这顿烧烤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吃了起来,期间湛乐还去厨房做了个小菜拿出来,季长韵吃了以后觉得非常好吃,问湛乐放寒假的时候有没有兴趣去他家打工,做做饭什么的,被程在踹了一脚之后闭嘴了。   程在的状态一直都很放松,和季长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语气和表情都很轻松愉悦,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只穿了件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左胳膊撑着桌子,右手拿着酒喝了一口,察觉到湛乐的视线之后扯开嘴角笑了笑。   湛乐只好移开目光。   感觉上还是挺尴尬的,就好像有他在,程在和季长韵得绕过一些不想告诉他的事儿来聊天,但一开始让他过来的却是程在,这种毫无预兆地被另一个人插足一样的感觉是真的尴尬。   这顿饭就吃到了十点多快十一点的样子,季长韵主动收拾起了餐桌这边的垃圾,湛乐也在旁边帮忙。   程在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忙碌的样子,理智告诉自己应该过去搭把手,但身体完全没有要动弹的意思,犹豫再三,他还是走了过去,帮忙擦桌子。   “一会儿我送你吧,”程在把抹布丢进水池里洗着,“雨下挺大了。”   “行,”湛乐点点头,“送到楼下,我喊辆车就行。”   “嗯。”程在应了声,小声说,“我没想到他会来。”   “啊。”湛乐扭头看了眼后面清理垃圾的季长韵。   “感觉挺打击你做饭的热情的,”程在笑了,“下次去你家,一定满足你这个做饭的愿望。”   “你就是想蹭饭吧,”湛乐也笑了,“国庆期间和周末都行,随时来,我都在家。”   “好。”程在认真地点了下头。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还好不算大,季长韵已经打开电视插上手柄准备打游戏了,一抬头看见湛乐和程在正准备往门那儿走:“哎,湛乐现在就走啊?不打会儿游戏什么的么”   “我不打了,”湛乐说,“一会儿雨下大了更不好走了。”   “那我不送你了啊,”季长韵挥挥手,“拜拜。”   “拜拜。”湛乐也挥了挥手。   下着雨的城市边缘总弥漫着一种令人反胃的恶臭,青草和泥土的气味混在一起,却被各种各样的垃圾搅乱了气味,醉酒的人感知能力都要差一些,但湛乐下楼之后还是第一时间就闻到了这种臭味。   “那边下水道堵了,”程在把伞撑开,“物业一直没派人来弄,一下雨就是这个味道。”   “操,这个你们怎么受得了的啊,”湛乐捂着鼻子,小声说,“快赶上八十个人一块儿呕吐了。”   “也没这么……”程在想了想用词,“生动吧。”   湛乐还是捂着鼻子一句话都没说。   下雨天的车非常不好叫,但湛乐运气算好,没多久就叫到了一辆,他上了车,冲着程在挥挥手:“晚安。”   “嗯,”程在在车窗上轻轻地弹了下,“谢谢你来,晚安。”   话音刚落车便开了出去。   回去的时候季长韵已经一个人打上了,程在没管他,好像每年季长韵来陪他的时候他都没管季长韵,但就是这样,屋子里有个人,有点儿动静会让他有实感,有自己还活着,没有和世界脱节的实感。   平时家里有别人他会觉得不自在,但这个时候没人他又觉得不舒服了。   真他妈纠结啊。   程在去书房帮季长韵换好床单被罩后倒在了床上。   一整个国庆季长韵都在他家赖着,俩人饿了吃外卖困了倒头睡,什么事儿都是俩人一起做的,除了睡觉和上厕所以外都能看得见彼此,时间长了以后程在看季长韵也不怎么顺眼了。   “我跟你讲,”季长韵打着游戏没空看他,“换个人和我这么阴晴不定的早被我打死了。”   “换个人这么和我说话现在网线已经被我拔了,”程在躺在沙发上,“我想出去走走。”   “嗯?”季长韵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毕竟往年程在都是躲在家里,挺反感上街的,“去哪儿?”   “你打你的游戏,”程在凑过去看了一眼,“回来的时候要给你带点儿什么不?”   “带点儿我家公司楼下那家的手抓饼吧,”季长韵终于在一波团战中斩下五杀,心情舒爽得不得了,“好久没吃,馋了。”   “行。”程在点点头,起身拿了外套和车钥匙,“要是收摊儿了我就给你带个菠萝包行么?”   “行的,”季长韵扭头看他一眼,“去吧。”   程在穿好衣服,换了鞋后直接去了停车场,把自己的车开出来,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开了两圈儿后把车停在了路边。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将车开出来了却没有目的地,如果没有人管他他会不会就这么死在路上?   程在闭上眼睛,靠着椅背,耳边由远到近地响起了许多杂乱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过来,蹲在自己面前,歪着头看着自己。   阴郁漆黑的双眼死死地落在身上,程在感觉浑身像是被针扎似的,肺部也被扎穿,气管也被扎穿,他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程在睁开眼睛,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汗。他摸过副驾上的一盒薄荷糖,倒了几粒到嘴里,咬碎后让冰凉的触感传遍全身,他想了想,开着车直接去了湛乐家。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把嘴里的薄荷糖嚼碎的那一刹那,想起了湛乐和他说的,随时来,我都在家。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个老式的楼房,来来往往好几次,居然现在才看见了小区门口有一个硕大的“拆”字喷在墙上,程在往里看了眼,把车停在路边,自己走了进去。   毕竟没给湛乐打个电话询问一下方不方便什么的,程在敲门之前还有些忐忑,心里准备了八百多个说辞,等湛乐打开门的时候那些说辞又不见了,咻地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在?”湛乐拉开门之后有些惊讶。   “啊。”程在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不然湛乐也不会是这个反应。他强撑着扯了个笑出来,说,“我来蹭饭了。” 第25章   季长韵在国庆第一天就问过程在,要不要吃药。   程在当时拒绝了,他觉得自己还没有严重到那个程度,情绪还在可以良好控制的范围,只需要几个深呼吸就可以调整到往日的状态。   但现在想想,是应该吃药了。   程在的心情并没有因为看见湛乐而好起来,反而更遭,心底有个声音在问他为什么来,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待着。   来了湛乐这里又要说话又要笑又要理清思路,一个人待着不好么?   “进来吧,”湛乐看了他一眼,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来,“真来蹭饭啊?”   “嗯。”程在盯着那双拖鞋没动。   “这个东西,”湛乐指了指他脚边,“叫拖鞋。”   “嗯?”程在愣了下,“我知道。”   “你一直盯着看我以为你不知道呢。”湛乐耸耸肩转身去了屋里。   程在又盯着鞋看了一会儿,才迈进屋里,反手关上门后换好了鞋,跟着湛乐走了进去。   这是他第一次到湛乐家,没什么特别的,非要说点儿什么大概就是意外的干净。   东西全都放得整整齐齐,沙发上连件随便乱搭的衣服都没有,靠枕也是规规矩矩地摆在沙发上,程在看了眼,连电视机旁的小兔子都是一边一个,对称放着的。   “你这饭真的蹭得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刚敲门的时候湛乐大概是在叠衣服,这会儿正把叠好的衣服放到衣柜里,“突如其来的。”   “随便吃什么都行。”程在又盯着小兔子看了会儿。   “那个是林向骁抓的,”湛乐靠在门框边,“要么?要就送你了。”   “嗯?”程在抬眼看了眼湛乐,“不要,不符合我的年龄。”   “是啊,七老八十了,”湛乐说,“待会儿和我去买菜吧,我也好几天没做饭了,一直吃外卖来着。”   “好。”程在应了一声之后就不说话了。   湛乐也没有说话,倒了杯温水放在茶几上,程在便走了过去,坐在沙发上,刚一坐下湛乐就抬手摸了过来,程在瞪大眼睛,手都快抬起来了,下意识准备打过去的时候,湛乐又把放在他额头上的手收了回去,在自己额头上试了试:“不烧啊。”   “我没发烧。”程在有些无奈地说。   “看着跟烧傻了似的,”湛乐也给自己倒了杯水,他把水杯捧在手里,抬眼看着程在,“怎么了吗?”   湛乐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隔得不远,光从侧面照过来,将他另一面的轮廓印得更深,也照亮了左侧的脸,程在甚至能看清他喝水时垂下的睫毛轻轻颤动,刘海缓缓从眼皮上滑过,程在愣了好一会儿没能接上话。   等湛乐再看过来的时候,他才说:“心情不好。”   “嗯?”湛乐应了声。   “我每年这段时间,心情都不太好,”程在说,“每晚都会做噩梦。”   “我也做噩梦,”湛乐往沙发里靠了靠,“之前有一段时间,每晚都做噩梦。”   “我俩运气都不太好,”程在突然笑了下,“不太适合活在梦中。”   湛乐也笑了笑。   程在可能不光是心情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精神面貌也不怎么样,刚拉开门的时候湛乐还以为程在是逃难逃出来的,反正和几天前见到他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那个有着温柔人设的程医生仿佛在一夜之间垮了,只留下蹲在废墟瓦砾里的程在。   “待会儿去买菜吧?”湛乐说,“有个小菜市离这儿挺近的。”   “……好,”程在应了声,“买什么菜?”   “你想想你想吃什么呗,”湛乐蹲下来拉开茶几下的小柜子,里面铺得整整齐齐的罐装零食和饮料,“吃什么?”   “你是不是有强迫症啊?”程在也蹲下来,拿了罐薯片,又拿了两瓶雪碧出来,“都这么整齐干净的。”   “我这叫,正常人的爱收拾房间,”湛乐指了指他,“你以为都跟你那沙发和你那副驾似的么。”   “我那沙发和我那副驾怎么了,”程在拧开雪碧喝了口,靠在了沙发上,“找东西多方便啊。”   湛乐啧了声不说话了。   两个人就这么凑一块儿没什么聊的,干脆现在就去把菜买回来。   十月的天儿还是有些凉,湛乐打算穿件外套再出去,自己一人进了卧室,程在没跟进去,等湛乐换好后起身时瞥见了那边柜子上放着的一张照片,上面三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穿白裙子的女人一手搂着一个小孩儿笑得见牙不见眼,短头发那小孩儿冲镜头呲着牙,长头发那小孩儿有些害羞,但也笑得非常可爱。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湛思君,湛思意三岁留影。   湛思意?   程在又盯着照片看了看,身后响起脚步声,他转过头去,问道:“双胞胎?”   “龙凤胎,”湛乐看了眼照片,走过来戳了戳照片上小姑娘的脸,“这是我妹。”   “又是你妹。”程在感叹了句,“你到底有几个好妹妹。”   湛乐斜他一眼,想了想自己乐了:“我妹真挺多的,光你知道的就三个。”   “是啊。”程在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湛思意。   他认识湛乐这么久,没有听说过他有个龙凤胎的妹妹,也没听到他的任何亲戚提起过,就连湛乐有一次和他说起他妈妈的事的时候,那个故事里也没有湛思意。   湛思意很有可能丢了,也有可能……死了,反正是湛乐不愿意再提起的事儿。   程在不打算在别人伤口上蹦迪式撒盐。   湛乐也没继续解释什么。   两个人慢慢走到了小菜市,买了些程在吃过但是叫不出名字的绿叶蔬菜,又往里面的肉区进发。   “你不吃虾啊什么的是吧?”路过水产区,湛乐指了指里面,“鱼也不吃吗?”   “不吃,”程在皱着眉,“我……吃不惯那个腥味儿。”   “那我们去买肉,”湛乐没继续纠结,他其实有点儿想吃鱼,但程在光是站在水产区门口就这个表情了,再让他进去湛乐都怕他当场吐出来,“你想吃什么肉?”   “都行,”程在显然松了口气,“鸡肉吧,还能炖汤。”   “猪肉也能弄汤啊,”湛乐说,“上次给你做的那个滑滑的肉片就是猪肉。”   “哇哦,是猪肉耶,”程在笑了笑,“我吃出来了,是不是特别神奇。”   “哎,”湛乐眨了下眼睛,菜市的人不少,过往的人声风声都汇聚在一块儿,他问得很小声,但程在还是听见了,“你心情是不是好点儿了?”   “嗯。”程在又笑了下,把手里的菜挪到一只手拎着,然后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很用力地在湛乐脑袋上搓了下。   湛乐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愣,没蹦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旁边有个大妈,再蹦就该踹人腿上了。   他只能瞪了程在一眼,然后冲老板说了句要什么什么肉。   程在没听。   他的心情的确好了不少,不知道因为什么,就像是被人从泥泞里扯出来了似的,虽然浑身依旧是泥,但能喘上气了,松快得不得了。   回去的时候湛乐还在楼下买了两瓶啤酒一块儿带上去,程在把菜都放到厨房后就被湛乐赶出去了。   “我家厨房没你家那么大,”湛乐比划了下,“你在这儿我折腾不开,你出去等我呗。”   “你要在这儿做套广播体操么?”程在靠在门框那儿看着他。   “主要是怕你偷学我的做菜秘籍。”湛乐扭头冲他呲了下牙。   程在笑笑没说话,就靠在门框边看着湛乐在厨房里忙活。   说出来有些丧心病狂了,一个成年人,看着一个学生在厨房里忙活来忙活去,上次还打个电话让学生去他家里忙活来忙活去,怎么听都不是个健康的发展趋势。   但程在挺喜欢看湛乐这么忙活的。   湛乐动作利落,也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但是就是意外的潇洒,哪怕是他用勺子勾着碗里的芡时动作也很酷。   品品当代高二全能少年吧。   做饭多么牛逼。   就是学习不怎么牛逼。   程在啧了一声,看着湛乐把菜盛出来,将盘子放好,放稳了之后,他才开口道:“我教你写作业吧。”   不出他所料的,这句话出来之后湛乐就手一抖,带着锅铲和锅碰出一声难听的响声。   “我体谅你心情不好,”湛乐转过身来指了他一下,“你别整得我也不痛快啊,我告诉你。”   “写个作业,”程在有些无奈,“怎么就跟要了你命似的。”   “你知道我们这次国庆有多少作业么?”湛乐说,“林向骁那种学神都做了三天。”   “很难么?”程在问。   “不难,”湛乐摇摇头,又转了回去,“就是他妈的多,试图用题海把我们淹死在知识的海洋。”   “真的,我教你做作业吧,”程在看着湛乐的背,“考个好大学什么的,你总得为以后想想出路,至少……你爸不会用这个来和你找茬。”   “……哎,程医生,”湛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扭头看着程在,“我给你做饭。”   “嗯。”程在应道。   “你想还看我写作业。”湛乐又指了指他。   “嗯。”程在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了,嘴角**着,憋不住笑意。   “我他妈上辈子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吧!”湛乐吼道,“这辈子就拿我取乐了!” 第26章   湛乐吼完之后程在立刻就笑了出来,特别标准地噗嗤一笑,十分清脆。   “我真没那个意思,”程在笑着看他,“我就是觉得,你现在能选的路还很多,学习是最好的一条。”   “我高一开始就不怎么学了,”湛乐又转了回去,把锅洗了下后又擦干,往里放了块黄油,等它慢慢融化,“现在还来得及么?”   “我教你,”程在收起笑,一本正经道,“肯定来得及。”   “……哎,”湛乐叹了口气,“行吧,反正,教不会你别骂我。”   “你又不笨。”程在又靠着门框了。   湛乐没再搭话,等黄油融化了以后才把自己要弄的菜丢了进去,他察觉到身后有个视线一直跟着自己,扭头冲着程在喊了声:“你能不站那儿盯着我看么?”   “哎,你又不让我帮忙,”程在叹了口气,“我总得有点儿参与感吧。”   “吃的时候就是你最大的参与了,”湛乐冲着他拱拱手,“求你了,出去坐着吧。”   程在又笑了一会儿才转身走了出去。   程在平时没多少空,俩人就约好了周末的时候,程在什么时候有空湛乐就直接抱着书包上他家去,补习完了再打辆车自己回来。   湛乐知道程在是为了自己好,但他已经不记得努力学习是个什么感受了,有点儿怕自己学不起来,对学习的事儿他一直没多少自信。   “二中是重点高中啊,”程在一边把做好的菜端上桌一边说,“你是高一开始堕落的么?”   “嗯,”湛乐应了声,随口扯道,“认识了林向骁,就堕落了。”   “他是学神啊?”程在问道,“你认识学神还能堕落?”   “你知道他怎么学习的么?”湛乐拉开椅子坐下,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作拿笔状,“就这么一坐,然后开始在课本上画火柴人。”   “啊。”程在看着他,勾了勾嘴角。   “有时候就趴桌上和我聊天,基本不听课,还整天吃糖,还给我投喂糖我蛀牙都快被喂出来了……操,我俩高一开始就是同桌,”湛乐挠挠脑袋,“反正就这么个状态,他还是年级第一,真是牛逼他妈给牛逼开门结果隔壁王叔叔一枪把牛逼给崩了。”   “嗯?”程在没听明白最后那句。   湛乐深沉地叹了口气:“牛逼死了。”   程在愣了两秒,反应过来之后突然爆笑出了声。   “真的,这都是我小学的时候的段子了,”湛乐夹了块肉,“程医生你小时候是不是与世隔绝,什么梗都不听啊。”   程在没搭理他,一直都在笑。   湛乐今天做的菜和上次做的完全不一样,有个看着挺像肉丸的吃到嘴里居然是豆腐,里面还裹了玉米粒,汤也很好喝,鸡汤非常鲜。   程在突然就很理解季长韵想请湛乐回家当厨子的想法了。   吃过饭后程在收拾好盘子和碗筷去洗完,湛乐就随便收拾了下餐桌,之后又瘫在沙发上不动了。   “把你作业拿过来,”程在洗完碗出来之后冲湛乐说了句,“我看看。”   “现在就来啊?”湛乐有些无语,“不休息一会儿么?”   “快去。”程在坐在了沙发另一头。   湛乐只能去了趟卧室,把书包拿了出来。   书包他收拾得还挺整齐的,什么科的作业就和什么书放在一块儿,要找的时候一摸就能找得到:“程老师,咱从哪科开始啊?”   “从数学开始吧,”程在板起脸,严肃道,“你先做你会做的题,不会的空着,明白了吗?”   “明白了。”湛乐冲程在比了个OK,然后拿起第一张卷子,做了第一个选择题,看向第二个选择题,看向第三个选择题,看向第四个选择题……好了。   看向下一个大题。   看向下下个大题。   翻页,看向下一个大题。   郑重地写下一个解。   然后在程在略带期待的目光中看向下一个大题。   “你直说你一整张卷子都不会多好。”程在叹了口气,“你也别写作业了,书拿出来我给你补补基础吧。”   “我都说了我高一开始就没怎么学……”湛乐啧了一声,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粉碎性学渣,你还试图把我拼起来,你他妈往渣里倒五瓶胶水他也黏不回原来那种程度你懂么。”   “哎,我上次带你去听相声,是不是激发了你的什么天赋啊,”程在伸手在他脑袋上摸了一下,笑就没停过,“我现在一听你说话就想笑。”   “你是前几天憋着了吧,难受了吧,心情不好了好几天了吧,”湛乐在他胳膊上弹了下,没轻没重的,程在搓了下胳膊,“拿我开心来了。”   “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好好儿学习,”程在突然收起了脸上的笑,一本正经道,“如果你想好了以后的路怎么走,我不会逼着你这样。可是你没有想好,湛乐,你甚至没想过高考之后怎么办,对么?”   湛乐啧了一声没说话。   “你听我的,先好好儿学习,参加高考,用高考成绩堵住所有人的嘴,”程在拿起笔在数学书上轻轻碰了碰,“然后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湛乐沉默了会儿,翻开了数学书的第一页,想了想又起身,回了卧室,不一会儿拿了本高一的数学书出来。   “从头来吧,”湛乐搓了搓脸,“从头来从头来。”   湛乐那点儿基础的确是只有从头来的地步。   高一上学期的数学书前几页他还能勉强理解一下,再往里想就不行了,动一下卡一步,程在就得停下来,认真地把那些公式给他讲解清楚,再在网上搜几道题出来让他做。   程在也没想到教个人会这么费劲,说的话能比得上他看两个病人了。   但湛乐是比较配合的那种,听得也很认真。   “我一周基本能有一天休假,”程在用笔戳了戳趴在桌上一脸生无可恋的湛乐的脸,“休假前一天告诉你,第二天你就抱着书来找我吧。”   “好,”湛乐打了个呵欠,“辛苦程老师了。”   “我看看高二的书,”程在拿过一旁的数学书翻了下,“我也挺久没看……哎。”   一封信从数学书里落下来,缓缓落在地上,湛乐愣了愣,伸手过去把信捡起来看了眼。   上面写了名字,是祁寻镜给的信。   太久以前了,湛乐收了信没拆开,有点儿怕知道了对方的心意又不知道怎么回复,丢了又觉得不太尊重人,便一直放在书包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夹到了数学书里去。   “情书啊?”程在挑了下眉。   “啊,不知道,”湛乐把那封信压在了自己手里那本书底下,“没拆开看过。”   “拆开看看呗,”程在低头翻起了书,“反正都给你了。”   “拆开看什么啊?”湛乐皱起眉,“看了我怎么回啊?回得不好那人女孩儿得多尴尬。”   “不是我说,”程在无语的看着他,“人都把信给你了,肯定就默认你看了,你没给点儿回应别人也尴尬啊。”   “操,”湛乐一脸恍然大悟,“你说得有道理啊。”   “脑子被牛逼的尸体堵了吧。”程在感叹了句。   但湛乐还是没当着程在的面把这封信拆了,他打算等程在走了之后再仔细看看,等收假回去再……呃,好像也不用特别刻意的去给回复。   毕竟隔了这么久了。   还是个拒绝的回复。   湛乐又啧了一声,轻轻捶了下自己面前的那本书。   “你就不打算谈个恋爱什么的?”程在随便翻了几页书,“高中啊,多好的恋爱环境。”   “哪有人鼓励早恋的,”湛乐说,“再说我也没人恋啊。”   “你不算早恋了吧,”程在抬眸看着他,“不都十八了……你读书有点儿晚啊,高二就十八了。”   “嗯,”湛乐点点头,“我以前经常做噩梦,就是那段时间……情绪不怎么样,休学了。”   “啊。”程在显然没想到是这么个关系,“不好意思。”   “没事儿,”湛乐犹豫了几秒后,看着程在,“你也是因为这个吧?情绪……心理上的问题?”   程在顿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嗯,我每年这个时候,心理都会有点儿毛病。”   “你现在看着挺正常的。”湛乐认真的说。   “你也挺正常的,”程在笑了笑,“做饭还特别好吃,是个正常的高二厨子。”   之后两个人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很多。   程在觉得和湛乐在一块儿呆着挺放松的,和和季长韵呆一块儿的时候的那种放松不同。   季长韵让他觉得安逸,不会有排斥感,大概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原因,他对季长韵在心理上其实有很大的容忍度。   湛乐不一样,湛乐一开口他就想笑。   就像有个开关似的,湛乐往他面前一站,一开口。   啪的一声,开关打开了。 第27章   程在一直在湛乐家呆到很晚。   手机震了又震他才摸出来,看了眼,上头是来自季长韵的消息。   -怎么了,卖手抓饼的和卖菠萝包的私奔了你去逮捕他们了吗?   -在哪呢?今晚不回?   -要回。   程在给他回了一条。   时间也不早了,是该回去了,程在把手机放下:“反正就是我和你说的,不会的题记下来,等我休假的时候拿到我家来,我给你讲。”   “好,”湛乐拿着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儿,“你要回去了吗?”   “嗯,季长韵在问了,”程在把笔放好,又帮忙收了收卷子,“再不回去他得报警。”   “这么些天他一直在你家啊?”湛乐把书拿回房间书桌上放着,出来的时候问了句。   “是啊。”程在笑了笑,“可能是怕我自杀吧。”   湛乐的动作突然顿住了,他抬起眼看着程在,皱了皱眉,几秒后带着几分犹豫问道:“你会吗?”   “不会,”程在还是笑着,把外套拉链拉上了,“从来没有过这个想法。”   晚上的风逐渐入了凉,月亮依旧挂在天空,周遭的星星早已不如盛夏时节那般密布,蝉和说不上名字的小虫子依旧趴在草丛和树干里叫着,惊扰到呼吸的节奏,湛乐把程在送到路边:“你到了给我发个消息吧。”   “嗯,”程在说,“晚安。”   程在回去的时候季长韵已经趴在沙发上快睡着了,他把楼下超市里买来的蜂蜜小蛋糕往桌上一放,靠过去拍了拍季长韵的背:“起来,去床上睡。”   “嗯?”季长韵半睁着眼睛瞥了他一眼,“你终于回来了啊,去哪儿了?”   “……湛乐家。”程在把外套脱下来,搭在了沙发上。   “哦。”季长韵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从沙发上爬起来,瞥了眼茶几上的小蛋糕,伸手过去戳了戳,不屑地笑了下,“我等你这么久你就拿这玩意儿敷衍我。”   “没办法啊,”程在伸了个懒腰,倒在了一边的沙发上,“你不说卖手抓饼的和卖菠萝包的私奔了么?”   “我真是……”季长韵拿了一个出来,小蛋糕甜得过分了,他啧了一声把蛋糕放下,“你是不是明天就上班了?”   “嗯,”程在摸出手机给湛乐发了个消息,“你明天就可以走了。”   “我完成了我一年一度的监督工作,你不请我吃顿饭什么的?”季长韵笑了笑又倒回了沙发上,翻了个身,手枕在脑袋下面侧躺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视线放空了一会儿。   程在也没理他,他明天是真要上班儿,放了这么几天假还得调整调整状态不然不知道多难受,他打算去洗个澡就直接睡了,季长韵走或者留都没多大问题……可能还是有个大概,他今晚还是不想一个人在家里待着。   季长韵没有要走的意思,跟被夺舍了似的发了会儿呆以后突然眼皮一抬,看着程在:“你今晚去哪了?”   “你失忆了么?”程在啧了声。   “去湛乐家了?”季长韵缓缓坐了起来,还没彻底从夺舍状态里清醒过来,“去湛乐家……”   程在没再看他,把外套拿起来挂到了一边。   “程在,”季长韵抬起头,眉毛皱得很紧,“你是不是……”   “不是,”程在打断了他,“你别想那么多。”   季长韵看着程在,愣了两秒后啧了一声:“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没在……这种时候,去找过别人。”   “你吃醋啊?”程在乐了下。   “别扯啊。”季长韵指了指他。   程在笑了笑没说话。   季长韵又啧了一声,不再追问了,自己又在客厅趴了会儿,起身去客房睡觉了。   国庆是个坎儿,每年都过渡劫似的,能渡过去就过去了,收拾收拾,心情逐渐变好,也不再需要人陪着,更不会时不时地梦到一些根本不想回想起来的事。   万一渡不过去会怎么样程在也不知道,他察觉到自己有这么个坎儿之后一直都有季长韵陪着,虽然难渡但也没有渡劫失败过。   日子再次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季长韵时不时来蹭个饭,抱怨抱怨他的小男朋友只知道学习但不会留宿,晚上程在戴着耳塞一个人看书,睡觉,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休息日的时候湛乐会抱着书来找他。   “懂了么?”程在讲完一个题之后拿过一边的杯子喝了口水,“懂了就去做饭吧。”   “不着急,我再琢磨会儿。”湛乐皱着眉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湛乐答应要好好儿学习以后就学得挺认真的,他聪明,平时又在学校问了不少林向骁问题,短短一个星期就有了些微进步。   “你们什么时候期中考?”程在问。   “快了,”湛乐还是拧着眉毛,看架势他今天不把这道题琢磨出来是不会松劲儿了,“运动会之后两周就考。”   “你们还有运动会啊?”程在又喝了口水,刚给湛乐讲题讲得嘴挺干的。   “是啊,我报了一千五,”湛乐似乎快把这个题解出来了,眉毛松了些,“还有借物跑。”   “借物跑是什么?”程在凑过去看了眼,指了指湛乐算的上一步,“错了。”   “啊。”湛乐大笔一挥把那一步划掉,又在下面重新算,“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你自己来看吧,我们学校挺开放的,允许家长来。”   “家长?”程在笑了下。   “别说话,我马上写出来了,”湛乐显然没注意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草稿纸,“写完就去做饭。”   “我跟压榨童工似的。”程在笑了笑,起身去倒了杯水。   回来的时候湛乐已经把笔放下了,闭着眼睛仰着头靠在椅背上,等程在走近后他睁开了眼睛,拿起草稿纸往他面前一递:“看看。”   程在把水杯放下,接过草稿纸仔细看了看:“嗯,算对了。”   湛乐长舒一口气:“我的妈我终于做对了。”   “我的儿终于做对了,”程在又坐回刚的位置上,把草稿纸放回桌上,“饿死为娘了。”   “嗯?”湛乐懵了下,瞪着程在看了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扯着嘴角道,“靠,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来看,不是你是我家长。”   “我不知道有没有空啊,”程在撑着脸笑笑,“你们运动会几号?”   “后天,”湛乐把自己的书和笔都收好,“我的项目在最后一天,周三。”   “我得看看排班,”程在说完顿了下,“你报了俩项目在同一天?”   “是啊,上下午,”湛乐无所谓地耸了下肩,“没事儿,借物跑就两百米。”   “体力挺好啊,一天跑一千七。”程在说。   “是啊。”湛乐终于收拾完了自己的书,把书包挂到椅背后头,摸了摸肚子,“我也有点儿饿了,我去做饭吧。”   “出去吃吧,”程在拉了他一下,“我们……”   话还没说完,那边的门铃突然响了。   程在顿了顿,起身过去开了门,看见门外站着的是季长韵的时候真是毫不意外。   他有时候都怀疑季长韵是不是在他身上安监控了,一说吃饭的事儿他就光速出现在门口。   “哎我们去吃饭啊,”季长韵一边说一边往里走,“林向骁给我推荐了个特别好吃的店……”   他话没说完便看见了门口放着的一双运动鞋。   季长韵抬起头看了看程在,又冲着里面挑了挑眉毛,小声说:“湛乐?”   “……嗯。”程在看着他。   季长韵又看了程在两秒之后脸上浮现出一个……不知道怎么形容,姑且定位为猥琐的笑。   “那我就走了,”季长韵说,“我想了想,还是尝试约一下我家那位专心学习的学神吧。”   “有病。”程在笑着推了他一下。   “拜拜,”季长韵也笑着,退出了门,“加油。”   “加个屁。”程在说完季长韵就走了,一点儿都没犹豫。   他关上门,走回去的时候湛乐已经收拾好一切了,正趴桌上玩儿手机,听见脚步声便抬了下眼,看见程在一个人进来的时候还愣了下:“谁啊?”   “季长韵,”程在想了想,“特地来跟我说他约不到学神出去吃饭了。”   “牛逼。”湛乐笑了笑。 第28章   吃完饭程在开车送湛乐回去,自己又开着车开着窗吹了会儿风,直到把脸都吹麻了他才关上窗户。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看了下排班表,湛乐比赛那天他上夜班,还真能去看。   程在无奈地笑了下。   二中运动会的开幕式的口号一向花里胡哨的,虽然是重点高中但也比较开放,允许学生们在开幕式走方队的时候搞点儿创意,以体委为首的班干部很早就开始谋划着如何在开幕式上夺得所有人的眼球了,刘老师甚至给了点儿时间让他们在班会课上讨论。   “我很早之前就在想口号了,”体委刘志说,“大概是从开学那段儿时间就开始想了。”   “哎?”刘老师喊了声。   “想了什么,”常则说,“说出来大家嘲笑嘲笑。”   “我想了这个啊,”刘志瞪了他一眼,又冲刘老师心虚地笑了下,“三版三班,干废七班,团结友爱,勇夺桂冠。”   “哎!”刘老师又喊了一声。   “人家七班怎么你了?”常则笑着喊了句。   “上次他和人七班的打篮球发生了点儿矛盾,”曲然在旁边解释,“还有别的么?我们不想参与到你的个人恩怨里。”   “还不如我想的,”林向骁小声说,“三班三班,学习一般,女的不戴,男的不穿。”   “靠。”湛乐没憋住笑出了声。   “那……”刘志皱着眉,“有谁有更好的建议么?”   “合着你想了半学期就想了这个啊。”常则在下头乐得停不下来。   “融合一下,”刘老师说,“我觉得‘三班三班,勇夺桂冠’就挺不错的。”   “那多没意思啊!”刘志往讲台上一撑,看着刘老师,“在口号上我们就被其他班比下去了啊!”   “你那个口号,刚喊出来我们就被七班的打死了,”刘老师笑了笑,“给我留点儿面子,我和七班老师关系还挺不错的。”   “那行吧,”刘志叹了口气,非常不满,“看来我只能自己去发泄我的怨恨了。”   “加油,”常则说,“你一定能复仇成功的。”   刘志又叹了口气。   运动会前一天祁寻镜把班服什么的发下来了,每个人交了点钱买的黑色大兜帽卫衣,下半身说是穿牛仔裤就行。   湛乐回家以后拿出衣服试了试,还挺好看的,卫衣上侧腰上有个彩色的手印,胸口那儿还有还有他们的学号,也是彩色的。   衣服发下来的时候林向骁咬着一块面包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跟同性恋上街游行的衣服似的。”   湛乐穿上后把帽子一戴,像不像上街游行的同性恋他不知道,倒是挺像个刺客的。   兜帽太大了,几乎遮了他大半张脸,往旁扯扯还能很酷地露出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被兜帽和阴影完全遮住。   湛乐想了想,摸出手机拍了张照,发给了程在。   -帅吗?   消息很快就回了过来。   -运动会的班服?   -嗯啊。   -挺好看的[/玫瑰]   湛乐看着那个玫瑰眉头一皱。   -我怀疑你这里有问题.jpg   -?   算了。   湛乐又回了个呲牙的表情就把手机丢到了一边,毕竟程在七老八十,和年轻人有代沟也是正常的。   运动会很快就开始了,林向骁体力不行,说是不想丢班级的脸就一个项目都没报,但他被刘老师上交给广播站了,开幕式那天站看台那儿拿着稿子要死不活地念着各个班级走方队时的句子,快轮到三班的时候他突然清了清嗓子,站直了,精神抖擞地往三班的方队看了过去。   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接下来一定不是什么正常人干得出来的事儿。   三班很快走进操场,祁寻镜在前面举着牌子,林向骁看见他们走过来了就扯了个笑出来,拿着稿子的那只手往后一背,激情澎湃地说:“接下来向我们走来的是高二三班,高二三班就是他们,他们就是高二三班,高二三班正迈着整齐的步伐朝我们走过来……”   旁边和他搭档的那个女同学没忍住笑了起来。   林向骁还是没太过分,怕引起公愤,清了清嗓子之后居然把写三班的稿子背了出来。   “操,”湛乐一边笑一边走,“装逼。”   “我们期待他们在本次运动会中,勇夺桂冠……”话音未落,便听见有什么东西落到了话筒上似的,per的一声,紧接着所有人都听见了林向骁的声音,“靠,我的糖。”   刚好走到台子下面的三班众人一点儿都没掩饰,口号都没喊完就集体抬头冲着林向骁爆笑。   “加油。”林向骁无奈地低头冲他们说了句。   “不是,你什么心态啊?”湛乐等林向骁下台归队之后就开始指着他笑,“高一开学的时候你嘴里含个糖上台讲话,高二运动会你嘴里含个糖上台念词。”   “主要是糖都飞出来弹话筒上了,”常则笑完了以后过来拍了拍林向骁的肩膀,“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紧张啊,”林向骁拍拍胸脯,从兜里摸了两颗糖出来,给湛乐和常则一人塞了一颗,“我吃点儿甜的压抑一下,不然一开口就开始抖。”   “含着糖说话你口吃居然还很清晰,”湛乐想了想,又试了一下含着糖大声说话,完全不行,忍不住吸溜口水,“牛逼啊。”   “嗯,”林向骁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我从小就练习的技能。”   “神经病。”湛乐笑着打了他一下。   开幕式结束后第一个开始的项目是短跑,常则和曲然报的项目,湛乐和林向骁就站跑道外边儿给他们加油。   开始两天的项目和湛乐都没多少关系,他净到处跑来跑去给人加油了,林向骁完全不想动,就跟着那群女生在那边发矿泉水。   第三天才是湛乐的一千五,他是他们班除了体育生以外唯一一个报长跑的,一进教室就收到了刘志强烈的关怀,并且十分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加油,葡萄糖我已经备好了!”   “……没那么夸张吧,”湛乐叹了口气,“我体力真的挺好的,跑完了给我口水喝就行。”   “好的,”林向骁在旁边说,“he,tui。”   湛乐头都没回,直接冲他竖了中指。   程在不知道为什么醒得挺早的,他怕错过了湛乐的比赛定了个闹钟,结果闹钟还没响他自己就醒了。   然后瞪着天花板愣了一会儿,翻身起床。   运动会对程在来说是个挺遥远的词了,大学的时候没参与,高中的时候倒是参加了个接力,跑最后一棒,结果因为第二棒交棒的时候把接力棒甩出去了,又跑过去捡,所以旁边那人都快跑到终点了程在才出发,跑完了之后也没什么参与感。   但湛乐说了,他就挺想去看看的,看看一个能跑一千七百米的厨子在学校是个什么状态。   “你的比赛几点?”程在给湛乐打了个电话。   “还一小时呢,”湛乐那边听着听闹腾的,“你要来了吗?来了我到校门口接你,不然不让进。”   “我到了给你打电话,”程在说,“要买点儿葡萄糖什么的吗?”   “真不用,你们怎么都这样,”湛乐声音有些无奈,但还是带着笑意的,“你来就行。”   “好吧,”程在往窗外看了眼,“到了给你打电话。”   今天的天气还算好,昨天下午一直在下雨程在还担心雨不会停,但看起来是白担心了,太阳都从云层里探头了。   他吃完早餐后想了想还是去药店买了葡萄糖,丢副驾上往二中开了过去。   刚到校门口就能感受到运动会的热烈,有不少来看的家长在等着孩子出来接。   “我到了,”程在把车停好后给湛乐打了个电话,“你在哪?”   “我就在门口小卖部,马上来!”湛乐把手里给其他同学买的饮料都塞给林向骁和刘志,“我去接个人,你俩拿回去一下。”   “程在啊?”林向骁突然问了句。   “嗯。”湛乐点点头,举着手机往校门那边跑过去了,也没在意林向骁的眼神。   程在挂了电话慢慢走到校门口,刚好看见湛乐朝着自己跑过来。   他今天穿了身件简单的白T,**就穿了个黑色的运动短裤,运动鞋是他平时穿的那双,穿得很简单方便,也很帅。   程在看湛乐迎着阳光跑来,逐渐踏进树叶的阴影下又踩到地面的光斑,还隔得有一段距离,但湛乐的嘴角已经翘起来了。 第29章   “你待会儿给我加油吧,”湛乐带着程在进了学校,“嚷嚷大声点儿,争取在那群女生里脱颖而出。”   “你早说啊,”程在啧了一声,“我来的时候顺道买个喇叭多好。”   湛乐看了他一会儿,抿着唇没说话,把程在带到了看台那边去。   二中给家长设置了个专门的看台,位置还挺好的,稍稍挺立着点儿脑袋就能看清整个操场的战况。看台这边儿不光有家长,也有很多学生跑来偷闲,程在挑了个最前面的位置坐着,湛乐也在旁边坐了会儿。   旁边有个小姑娘估计是报了一千米,这会儿她的妈妈正在给她加油打气,程在看了眼她手边的葡萄糖和水还有毛巾才觉得自己准备得不够充分,下车的时候也忘把葡萄糖拿下来了。   不知道在想什么,买了葡萄糖却没有拿下来。   可能是钱多吧。   长跑是女子组先跑,程在坐看台那儿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女生跑了还没一半就直接不行了的,到终点的时候除了体育生全员歇菜,都被同学扶着努力往前走,感觉只要撤开那些女生就能直接趴地上。   “你待会儿也是这个效果么?”程在皱着眉问了句。   “不会,我体力特——别好,”湛乐说着站起来蹦了下,广播站那边已经在通知男子组一千五的过去集合了,“帮我加油吧。”   “嗯。”程在点点头,“加油。”   湛乐笑了笑,快步从看台旁边的小楼梯窜了下去。   没一会儿又窜了回来。   手里还拿了个喇叭。   程在看见他就开始笑:“你是有什么毛病吗?”   “快点儿,拿着,我从体委那儿顺的,”湛乐有点儿急,广播站那边又喊了一遍参加男子一千五的同学去集合,“你不是要喇叭吗!”   “我开玩笑的,”程在没接喇叭,看着湛乐笑得停不下来,“这你都信。”   “啊?操,”湛乐瞪着他,“我紧张得要死你和我开玩笑!”   “我……”程在愣了下,唇边的笑意没止住,“我看你那状态我以为你不紧张呢。”   “刚才是不紧张的,”湛乐搓了搓胳膊,“被广播一喊就紧张了。”   “快去吧,”程在把喇叭接了过来,“加油。”   湛乐又嘟嘟囔囔地念叨着什么从看台那儿窜下去了。   不得不说湛乐紧张的方式真是相当别致,随口一句玩笑话他都能当真就不说了,程在坐在看台上看着他往跑道那边走过去,越走眉头皱得越紧,就像是去遗体告别的一样,很严肃地往那儿一站,瞪着裁判,等着什么。   后面有几个跑过来坐着歇会儿的学生,男男女女的都有,凑一块儿,聊天声音大得吓人。   “三班那个学霸,”寸头那个男生啧了一下,“就每天蹲守小卖部老笑眯眯的那个,知道不?”   “知道,”蘑菇头的男生接了句,“不就开幕式那天,吃着糖上台还把糖迸出来的那位么,跟他妈弱智似的。”   “不能这么说吧,”短发女生说,“他学习特别好啊,老师都经常夸他,长得也帅。”   “他……”寸头顿了顿,估计是不想在女孩儿面前表现得太那什么,“我就看不惯他牛逼哄哄那样,光是学习上我还是佩服他的。”   “对啊……他那天太冲了吧,念了好几次高二三班,还吃糖上台,太不尊重人了吧。”   “他也不是广播站的……”   “对啊,”林向骁的声音突然从后边儿冒出来,吓前面那几个一大跳,“我不是广播站的,但是能站那儿念词,羡慕吗?”   程在回过头,看见林向骁正蹲在他们后面一个座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过去的。   “操,”寸头骂了句,“你牛逼什么啊?”   “就是牛逼啊。”林向骁蹲在那儿,一手撑着脸,一手拎着一瓶矿泉水,面无表情地说,“不服你可以在半期考考赢我。”   “你他妈的……”   “哎呀,”林向骁的视线突然落在了程在身上,脑袋抬起来了点儿,“……我人设是不是垮掉了。”   “什么人设?”寸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接了句。   “和你说话了么?”林向骁看他一眼,起身绕到了第一排,挨着程在坐下了。   寸头气得要死,但周围家长多,还有几个老师在,他也不敢大声嚷嚷,冲过去打林向骁一顿什么的,只能咬着牙,几步走过来狠狠地拍在林向骁肩膀上,“有种放学别走。”   “有种现在就打,”林向骁握住他的手,用力往下压了压,“怂逼。”   “算了吧算了吧,”短发女生忍不住劝道,“我们走吧。”   不少家长都看了过来,其中还有一个老师,大概是教导主任那种职位的,一瞪过来寸头就把手收回去了。   “你给我等着。”寸头被旁边那蘑菇头硬拽着,从看台一边走下去了。   林向骁没有看他们,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前方,仔细一看是有些空的,手里那瓶水一直拎着,没有喝过,但盖儿已经被拧开了。   程在没想和他搭话,但眼下这个场景,他不说点儿什么还挺尴尬的。   “我人设崩了啊,”程在还没想好的时候林向骁突然说了句,他伸了个懒腰,把水放到脚边,扭头看着程在,“惊讶么?”   “嗯。”程在应了声。   惊讶是有的,毕竟林向骁在他们面前一直都是挺乖的那种形象,说两句话就脸红,吃东西也吃不了多少,程在有时候会觉得林向骁有点儿做作,结果还真是装的。   只是没想到他能这么冲。   “唉,”林向骁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真倒霉啊。”   “你真吃着糖就上台了?”程在有些疑惑。   “是啊,不然我会紧张。”林向骁笑笑,显然不打算多做解释,他从看台栏杆那儿探出去,望着跑道起点那边,轻声说了句,“快开始了。”   程在也看了过去。   湛乐在最外面那条跑道,眼神很平静地望着前方,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轻轻活动着,搞得就跟一会儿要用手跑似的。   操场上突然静下来了似的,所有人都在期待着这场比赛一样。   “除了湛乐和他旁边那位勇士以外,其他的都是体育生,”林向骁不知道又从哪摸了盒百奇出来,往程在面前递了递,“希望渺茫啊。”   “谢谢,”程在拿了一根出来吃了,“他说他体力挺好的。”   “是啊,”林向骁说,“他……”   他话没说完,那边在一阵突然爆发的加油声中已经跑了起来,湛乐没有冲刺,保持在第四的位置步伐稳健地往前跑着。   长跑一开始不能冲得太快不然到了后边儿就没力气这是谁都懂的道理,但程在还是为湛乐捏了把汗。   一千五算是最磨人的一项比赛,程在看见跑道里还有几个在那边陪跑的嚷嚷的,看了会儿,发现陪跑的里面有一个正指着这边大声嚷嚷着:“林向骁你丫下来陪跑!”   林向骁笑眯眯地冲他们挥挥手,然后扭开头继续看向了跑到了另一边的同学们。   还有七百米,湛乐还是排在第四名。   终点线就拉在看台前面一百米左右的位置,还剩一大个半圈,程在的视线追着湛乐,在心底盘算着什么时候冲刺是最佳的。   湛乐耳边除了风声就是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说自己体力好不是吹的,但他这学期基本没怎么锻炼,闲着没事儿就在家里瘫着,再好的体力也磨没了。   等会儿跑完了得去把刘志打一顿。   再把常则打一顿吧,陪个跑跟他妈拿了个尖叫鸡在后面追似的一直嘎嘎嘎,没累死先被吵死了。   还有多远啊。   快了吧,能看见前面老师拉起的带子了。   得他妈冲刺了。   跑完这一轮明年运动会傻.逼才报长跑。   湛乐咬了下牙,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努力忽视着来自常则的精神骚.扰。   已经有不少学生爆发出了加油呐喊声,程在看着湛乐逐渐靠近看台,超过了两个学生保持在第二名的位置,忍不住喊了句:“湛乐!”   湛乐偏偏在众多加油声中听见了他的声音,猛地一抬头,刚好和程在对上视线。   那阵风来得剧烈,拂动了操场旁的白桦,树叶哗啦啦响成一片,湛乐咧嘴笑了笑,一滴汗从鬓角滑到下颚,程在又喊了声:“加油啊!”   湛乐没空回话,他轻轻地抽了口气,脚下的速度比方才更快,猛地冲了过去。   后面的人咬得紧,但始终没能超过他,湛乐和另外一个人几乎是同时冲的线,林向骁眯缝了下眼睛,突然叹了口气。   程在没看清到底是谁先过去,被林向骁这一口气叹得浑身都绷紧了。   “唉,”林向骁又叹了口气,“我们学校的体育生啊……”   程在抿着唇看向了终点那边。湛乐没有累趴下,而是又往前冲了一截之后缓缓停下来,揪起衣服下摆擦了把汗。   “怎么这么菜啊。”林向骁说完,扭头看着程在,“居然跑不过湛乐。”   程在愣了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他也看着林向骁,没绷住笑了起来:“操。”   湛乐喘得不行,但还能走得动,他缓缓走到裁判那边,听了成绩后忽然一扭头看向了看台,确认了程在正在往这边看过来之后,他突然举起手,抻直了,竖起食指,勾着嘴角,粗喘着望向看台。   程在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   牛逼吧,第一名。 第30章   “牛逼!”刘志十分激动地冲过去用力搂住湛乐,“乐哥太牛逼了!考虑加入田径队吗!”   “滚。”湛乐喘着粗气把他往旁推了推,扯着领子使劲儿扇风,汗浸透了背后的衣服,被凉风一吹又冷得忍不住哆嗦。   “喝口水吧,”曲然递过来一瓶水,笑着说,“真强啊。”   湛乐笑了笑,接了水没说话。   兴奋是有的,和累还有喘息混在一起都分不清是什么情绪了,只觉得四肢都有点儿沉,走一步就得废好大的力气。   家长不能进操场,但这会儿程在已经不在看台上了,林向骁也不在。   这俩人还能携手私奔了么。   湛乐拧开曲然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大口,又和周围的同学们打了声招呼就往看台那边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了。还没走到就看见了程在正从小楼梯那儿下来,俩人正好撞个对脸。   “哎,”程在喊了声,“湛乐!”   “哎!”湛乐应得特别大声,刚喘匀的呼吸又有点儿紊乱的趋势了,他扯出一个笑,伸手在程在肩膀上拍了拍,快把半个身子都压过去了,他这会儿其实挺腿软的,“夸我!给你一分钟组织用词!”   “那我组织一下,”程在也伸手搂了他一下,“争取给你写个表扬信。”   “我记着了啊,”湛乐指着他,“我没收到表扬信我跟你急。”   “多大的心眼儿啊,”程在把他手拍开,“去跑道上找找吧别是刚跑掉了。”   湛乐笑着没说话。   上午所有的比赛结束之后稍微集合了下才放学,程在先去外面车上等着,没一会儿湛乐就冲了出来,程在往他身后看了看,后面还追着好几个男生,林向骁在最后面慢条斯理地走着。   “快!”湛乐拉开后座的门坐上去,“开车!”   “逃命啊?”程在笑了笑,发动了车。   “不是,那群人,神经病,”湛乐把车窗放下去冲着外面竖了中指之后没把窗户关上,程在也没开空调,打开了自己那边的窗户,“我拿了第一,为班级争光,他们居然要我请吃饭!”   “那得快跑,”程在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不能让他们蹭到第一名的饭。”   “就是。”湛乐往座椅上靠了下。   “请我一个人就够了。”程在继续一本正经地说。   “就是……不是,”湛乐撸了把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刘海,“过分了啊!”   “你们下午还要干什么?”程在笑着眯缝了下眼睛,“直接闭幕式了么?”   “还有借物跑,”湛乐说,“跑完就闭幕了,明天照常上课。”   “惨啊。”程在叹了口气。   “是啊,”湛乐也叹了口气,“哎,你往左拐,我带你去吃上次林向骁带我去的一家店,特别好吃。”   “怎么又是林向骁啊,”程在打着方向盘往左拐了,“季长韵也是,张口就说‘上次林向骁带我去了一家店,超好吃。’他是美食雷达吗?”   “对,”湛乐又把头发往后撸了两把之后关上了车窗,“他特别喜欢吃东西,说是嘴里不咬着点儿什么没有安全感。”   “这样。”程在又笑了笑,没继续问下去。   湛乐带着程在去了上次他和林向骁去的那家“炒”,一人点了份炒饭和果汁吃了,湛乐大概是刚才兴奋过度,又剧烈运动过,在那儿坐了一会儿就开始揉眼睛。   “要不我送你回家睡会儿?”程在说,“你们几点集合?”   “两点十分,”湛乐打了个呵欠,“不睡了……你要回去了吗?”   “等你比完吧,”程在说,“我可是抱着求知的心来了解借物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的。”   湛乐盯着程在看了一会儿:“你今天休假啊?”   “夜班,”程在说,“等你放学我就得过去了……你给我做顿饭吧。”   “嗯?行啊,”湛乐应得很爽快,反正这两天也没作业什么的,下午就借物跑和闭幕式,应该很早就能走,“你有什么想吃的?”   “没有,”程在的手指在沙发上轻轻地敲了下,“就是下午没着没落的,不想在外面吃了。”   “那我做,”湛乐仰了仰下巴,“不想做运动员的学生不是好厨子。”   程在笑了笑。   下午就一个短跑决赛和借物跑,程在依旧坐在高台那儿,看着湛乐缓缓朝着裁判走过去,但显然没有早上那么紧张了,失去了遗体告别的严肃脸,湛乐甚至笑嘻嘻地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在他们之前已经进行过了一轮儿了,程在大概看懂了赛制,就是个友谊赛,不分先后不分男女,完全是闹着玩儿,刚还有个学生抽到了辣条,站跑道上非常绝望地喊:“谁有辣条啊?谁参加运动会带个辣条啊!”   话音刚落就有不少学生从兜里摸了包辣条砸给他,那位少年被砸懵了,愣了几秒之后才捡起地上的辣条冲向终点:“各位好心人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这会儿湛乐已经站到跑道那边预备了,就等着裁判一枪蹦响。   下午的家长不多,看台被学生们占领,程在站在一堆小孩儿里显得格格不入,便下了看台去操场边上站着,往起点那边看了一眼。   加油声再一次爆开,湛乐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很难想象他早上跑了一千五以后这会儿还有这样的爆发力,短短两百米,程在看见他踏出教学楼投下的阴影踩进阳光里,奔到了箱子前,伸手进去抽了一张纸条出来。   旁边的小姑娘不知道在激动个什么劲儿,尖叫声刺得程在快聋了,他一边不动声色地往旁挪了一步,一边紧盯着湛乐接下来的动作。   湛乐打开纸条看了一眼后一秒都没有愣,先是猛地抬起头往看台上扫了一眼,没找到他要找的人后又往操场里面找,最后冲里面的常则吼了声:“林向骁呢?!”   “上厕所去了啊!”常则也冲他吼,“你又抽到同桌了吗?不然拉我去吧他们也不知道谁是你同桌啊!”   “现在都知道了。”曲然在旁边补了一句。   湛乐咬着牙,扭头在人群中找着,最后视线忽然一顿,撒腿冲着程在这边冲了过来。   程在愣了愣,然后顺着湛乐的视线往后瞥了一眼,林向骁正吹出一个粉红色的泡泡,泡泡啪地一下破开,他把泡泡糖卷回嘴里,注意到周围人的视线后愣了一秒。   然后看见了冲他飞奔而来的湛乐。   不不不,请你停下!请你冷静!你不要告诉我你又要抓我!   林向骁扭头就想跑,湛乐直接跳过去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往后拽:“快快快我要输了!”   “你抽了什么啊?!”林向骁有点儿绝望,“又是同桌?”   “好学生!”湛乐又喊了一声,然后松开林向骁的脖子,转而拉着他的手腕往终点跑了过去。   “你他妈是只认识我一个好学生吗!”林向骁嚎了一嗓子,被湛乐拽着跑走了,泡泡糖差点儿呛着自己。   程在看着他们跑走,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   他在那一瞬间以为湛乐是来拉他的。   还好不是。   如果真的是来拉自己的,程在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跟着湛乐跑出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奔跑在跑道上,跑到终点后还要接受裁判审查的视线。   光是想想就有点儿头皮发麻。   他觉得湛乐很适合这种,在大家的期待下夺得名次,在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地方拼搏努力,走在阳光下的感觉。但他不行,他会觉得不舒服。   还好湛乐没来拉他。   那边的湛乐已经接受了裁判的检查,带来了他抽到的“东西”,林向骁毕竟是学神,老师认识他,没多问就把借物跑的纪念小礼品给他们了,是个巴掌大的弹珠迷宫。   “我们班有那么多个!好学生!”林向骁指着他,喘气不顺导致他说话的重音非常奇怪,“你干嘛!非得!拉我!”   “我认识而且熟的只有你啊,”湛乐回答得非常理所应当,俩人一块儿往回走的时候,他又说了句,“其实我是想拉程在的。”   “嗯?”林向骁看了他一眼,“程在不算学生吧?”   “但是他是医生啊,医生都是好学生吧,学习肯定厉害,”湛乐轻轻蹦了下,看见程在后冲他挥了下手,“常则说你去上厕所了,我只能想到他了啊。”   “哦。”林向骁点了点头,“有点儿强词夺理了吧。”   “是吗。”湛乐笑了笑,“而且我感觉他不会跟我走。”   “为什么?”林向骁问了句。   “感觉吧,”湛乐笑着蹦了下,冲朝他们跑来的刘志招招手,“说不清为什么。” 第31章   闭幕式的时候程在就一直在小卖部门口那儿的凳子上坐着。   能听得见学校领导站上面,用很开心和赞扬的语气点出湛乐的名字,说普通生能跑赢体育生是一件非常牛逼的事,但体育生也不要因此气馁,baba一长串。   程在买了瓶水,摸出手机看了眼昨天季长韵给他发的消息。   不知道是他哪个圈子里的哪位好友过生日,又上酒吧疯去了,不过季长韵自从和林向骁在一起以后还挺乖的,没再跟以前一样逗猫惹狗处处勾搭人,这次发来的视频里周围也没什么奇怪的人,就拍了下寿星,还有一堆程在根本不认识的朋友。   视频又往前面驻唱舞台那儿扫了一下,顿了两秒之后又挪开了。   程在皱起眉,把视频划回刚才那儿,暂停了,盯着那个拿着吉他的驻唱看了几秒,心底突然闪过一个诡异的想法,把驻唱那几秒截图下来发给了季长韵:像不像湛乐?   -湛乐不是男的吗?   -我问你这个女孩五官是不是有点像湛乐。   -操,我以为你怀疑湛乐穿女装呢。   程在沉默了会儿:你是还没醒还是还在喝?   -醒了,真醒了,操。   -这是在哪个酒吧?   -觋。   程在没再回他,拧开桌上那瓶水喝了一口。   那边闭幕式进行得差不多了,班主任组织回到班级里进行放学,程在就拎着水瓶到车上等着湛乐,没一会儿湛乐就跑了出来,还是上午那会儿逃命一样的架势,拉开车门就往上蹦。   “哎,”程在叹了口气,“你说你这要是上错车了可怎么办啊,也不抬头看一眼驾驶座什么的,闷头就往前跑。”   “上错车了我再下来呗,”湛乐笑了笑,从书包里摸出两张奖状,递到程在那边晃了晃,“看看。”   “给妈妈看看,”程在拿过奖状看了眼,“不错,恭喜湛乐同学获得一千五长跑第一名。”   “不要脸了是吧,”湛乐把奖状收回来,“男妈妈。”   “男妈妈怎么了,”程在等湛乐坐好了,发动了车,“男妈妈多刺激啊。”   湛乐瞪着程在的小半个侧脸看了会儿,没忍住笑着骂了句:“操。”   程在也笑了笑。   两个人开着车去超市买了点儿菜,就近去了湛乐家,洗菜切菜做饭,趁着这个空档程在又去客厅架子上那张照片前看了一会儿,又拿出自己手机里的截图对比了下。   说实话,并看不出什么。   照片里的小女孩儿才三岁,截图里的驻唱怎么也得十七八了,灯光昏暗,勉强能看得清的五官除了和湛乐长得有点儿像之外也没什么了,但这个世界上勉强扫一眼,长得像的人未免太多,还不好确认什么。   况且暂时不知道湛乐的妹妹到底是丢了还是死了。   要不要问问?应该怎么问?   怎么问才不会让人觉得自己多管闲事瞎操心?   “你看什么呢?”湛乐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过来端饭。”   “……哦。”程在应了声,把手机揣回兜里,“你和你妹长得……不是一模一样吧?”   “龙凤胎本来就不像啊,”湛乐把菜放到桌上,“异卵双胞胎嘛。”   “……也是。”程在应了声,大概是觉得自己刚才的问题有点儿过于弱智了,顿了会儿才接着问,“那你妹妹……”   “走丢了,”湛乐应得很快,声音比程在想象之中的还要稳,“四岁的时候……后来怎么找也没找到。”   “……哦,”程在点点头,“抱歉。”   湛乐没说话。   吃过饭程在帮忙洗了碗就得去医院,湛乐把他送到楼下,说了再见便回了楼上。   运动会过了没多久便是期中考,湛乐考了个能把程在气笑的分数,一星期没敢往程在那儿去,程在也没多问,湛乐一个星期再去的时候程在也没多说什么,一如既往地笑着,和他打趣,催他去做饭。   程在也跟着季长韵去了趟酒吧,但完全没有找到那位驻唱的身影,后来又拿着截图看了看,越看越觉得不像,没有那天一晃眼的那种感觉,便不再提起这件事了。   没过多久就入了冬,湛乐他们所在的城市冬天只下一两场雪,其余的全是阴冷天。湛乐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却也如同往年一样期待着雪。   一般到了下雪的时候就是快放寒假的时候,高二的寒假并不长,但能休几天是几天,总得有个盼头。   有了盼头以后上课时间都被缩短了一半似的,湛乐认真学习的劲儿都快赶上林向骁了,林向骁还在旁边趴着嚼泡泡糖,一边感叹道:“你这个劲头,我年级第一的宝座是不是得让给你了啊。”   “闭嘴,”湛乐一边眯缝着眼睛看黑板一边做笔记,“别打扰我。”   “哎哟。”林向骁笑了会儿,听老师讲了两句后又从书桌里摸出手机,给季长韵回消息。   不知道是谁先嚷嚷了句“下雪了!”紧接着整个班级里的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往窗外看,连老师也往窗外看了两眼,默认让他们沸腾了一会儿才拍着讲桌让学生们注意纪律。   湛乐也终于在这样的集体转移注意力的时候抄完了笔记,随着下课铃声的响起把手机掏出来,发了个朋友圈:下雪啦!   想了想又点开程在的对话框:程医生快看!下雪了!   -快看啊快看啊快看啊!   -看!是雪!   -哇塞!   湛乐连着发了好几条之后才想起来程在昨天夜门诊,这会儿估计刚到家,正在补觉。   “操。”湛乐小声骂了句之后便把手机重新塞回了书桌里。   没多久手机震了:哇塞。   湛乐笑了笑,趴桌上把手机摸出来给程在打了个电话:“我是不是吵醒你了啊?”   “没,刚好洗完澡,”程在拉开窗帘往外看了眼,“还真下得挺大的,你们是不是快放假了?”   “是啊,”湛乐说,“下周就期末考了。”   “好好儿考啊,考得不好也别怕,”程在说,“别跟期中考的时候那样都不敢来见我了。”   “哎!”湛乐喊了一声,被程在这么拆穿他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是那阵子没空!”   “那希望你期末的时候能有空啊。”程在乐了下。   湛乐一直和程在聊到上课,精神更集中了,毕竟程在那么说了一通之后自己还考得贼差是真的挺丢人。   期末考那几天冷得出门就能被冻上,湛乐把自己裹成一个超级加倍粽后低头出了门,围巾靠近嘴边那一层被呼吸弄得湿润,湛乐抬头将围巾压到下巴下面,去早点摊买了早点。   考完之后却没有想象之中那种解放的感觉,湛乐一出校门就看见了站那儿的林向骁,急急忙忙走过去对了几个答案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完了,”湛乐皱着眉小声说,“我他妈怎么能错成这样的?”   “你本来就是这学期才开始努力的,”林向骁伸手在湛乐肩膀上拍了下,“做错几个题也正常啊。”   湛乐叹了口气没说话。   “哎我问你啊,”林向骁指了指路边,“你这学期桃花是不是有点儿旺?”   “哪旺……”湛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湛时夏正站在那,“……那是我妹。”   林向骁挑挑眉:“要我等你么?”   “不了,你回去吧,”湛乐皱起眉,不知道湛时夏这个时候来找他干什么,“过两天常则生日,记得出来玩儿。”   林向骁应了声便走了。   湛时夏念四中,离二中挺远的,应该也在期末考才对,不应该这个时候出现在二中门口。   又有什么事了?又怎么了?湛停词又有新花样来折腾人了还是湛时夏又逃出来了?   不管是哪一个都让湛乐有些烦。   “我就是来,”湛时夏走了过来,她没有围围巾,这么冷的天,她光着脖子站在那儿穿得挺单薄,看着就冷,“你要……冷静的听我说。”   “啊。”湛乐应了声。   风吹起她的头发,湛乐一眼就看见了她脖子上还未散去的淤青,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湛乐没忍住往前走了一步,低声问:“你脖子怎么了?”   “脖子?啊,”湛时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指尖刚一碰到就疼得缩了下,“我妈……许芷掐的,她没能掐死我,被爷爷阻止了,也对我失望了,把我所有的证件都丢给我,让我滚。”   “你有钱吗?”湛乐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抖。   “我有,没事,我之前为了逃开那个家存了钱,来找你那次出来得急,什么都没带,”湛时夏笑了笑,她的脸上竟然看不到太多的恨意,只有逃离后的轻快,“我买了去北方的票,今晚就走。”   “……好。”湛乐点了点头。   湛时夏收起笑,认真地看着湛乐,“那年……湛停词答应会帮你找思意,你才会回来,对吗?”   “嗯。”湛乐又点了下头。   “我之前听到有人和湛停词说,”湛时夏顿了顿,“找到思意了,但是没有去确认过到底是不是她。”   湛乐从来没觉得哪一年的冬天这么难熬过。   从入冬起他就觉得冷,老北风要命似的疯狂往脸上刮,身上没有一块暖和的地方,连眼皮都是僵住的。   记忆被一只大手猛地击破冰封,又回到那个星星密布的夜晚,血腥味和泥土味,还有混杂在人群里的哀嚎。   被人抢走的湛思意,那人没跑几步就窜上了路边的一辆车。   追过去的时候有灯光照了过来,紧接着是刹车的声音,胃里翻江倒海,浑身被震麻又痛得无法出声,人群早早围过来,报警,打120,哀叹着可怜的孩子。   湛思君躺在地上,一只手往前,指着那辆车驶去的方向,已经分不清是眼泪还是血液落在地上。群星依旧闪耀,可黑夜总有罪恶前行。 第32章   湛乐的思绪走马灯似的往回倒了一大长串,又被寒风激得跳跃回来,有些迷茫地看着湛时夏,顿了会儿,他说:“你确定吗?”   “我只是听到了这件事情,大概是……上周,”湛时夏说,“没确定我也不敢告诉你,但是现在我要离开这里了,不能让你一直不知道这件事……”   “在这里吗?”湛乐把手揣进兜里,眯缝着眼睛看她,“思……思意,在这个城市里?”   “不知道。”湛时夏的声音又小了很多,“他们只是说找到了,但湛停词一直没有叫人去核实什么的……”   “所以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确定,”湛乐深吸了口气,“是么?”   “是,”湛时夏没有一点儿犹豫,“但是我总得让你知道。”   “我知道了,”湛乐把手伸出来,很用力地了下脸,“谢谢。你晚上几点的票?”   “七点半,”湛时夏说,“我自己去就行。”   “还回来么?”湛乐问她。   “不回来了,”湛时夏应得比刚才还要快,“我……”   “嗯,”湛乐打断她,摘下自己的围巾围在了湛时夏脖子上,拍拍她的肩膀,“保重吧。”   湛时夏顿了会儿,扯开一个笑:“嗯,谢谢哥。”   程在今天又是门诊,这会儿正交接工作,准备下班。   最近天儿冷,流感爆发期,突然发烧的小孩儿多得离谱,中午吃饭都没抓着机会,吃了俩包子垫垫,这会儿连食欲都没了,就是累。   开车到了小区门口的时候原本打算打包一份粥回去吃,结果粥铺也关了门了,程在叹了口气,自己买了盒牛奶打算回去煮煮,和小区门卫打了招呼之后上了楼,刚出电梯就看见自己家门口蹲了个人。   “湛乐?”程在愣了一会儿才走过去。   “啊,”湛乐抬起头,看了程在一眼,站起来之后表情突然有些尴尬,“你下班了啊。”   “嗯,你怎么来了?”程在摸出手机看了眼,“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我就是……路过,”湛乐原地蹦跶了下,“上来看看你在不在。”   那你蹲在这儿干什么。   程在没把这句话说出口,摸出钥匙开了门:“上来看了多久了?”   “没多久,”湛乐又蹦跶了下,“我吃完饭才来的。”   程在斜了他一眼:“你老蹦个什么。”   “……腿有点麻了。”湛乐弯腰拍了拍腿。   程在叹了口气,拉开门走进了屋里。   温暖的空气拍在脸上了湛乐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着急忙慌地吸了好几口气。   程在没管他,脱了外套进里屋去了,估计是去换衣服了,湛乐就在客厅站着,等身上缓过来点儿了才走过去一样一样地把程在沙发上又堆了不少的东西一一放好了,不知道怎么放的就放在了茶几上,按大小排列着。   程在换了身衣服走出来,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看着湛乐把那些东西一个一个地放好,又打乱顺序放到另一边去,跟强迫症犯了似的。   “湛乐,”程在拿了包湛乐摆在茶几上的零食,撕开了,“怎么了?”   “嗯?没怎么,”湛乐摸了下下巴,“我就是不想一个人待着。”   程在看他一眼,没说话。   “我去找了林向骁,但是他不在家,常则也不在家,不知道曲然家在哪,”湛乐把最后一盒糖放在了茶几上,“只能来找你了。”   “万一我上夜班呢。”程在问他。   “不知道啊,”湛乐坐在沙发边儿,往茶几上趴着,“你也是上夜班的男人啊。”   程在伸长了胳膊在湛乐脑袋上弹了下。   “不想说算了,”程在吃着手里那袋零食,“吃外卖,行么?”   “行。”湛乐摸了摸被弹的地方。   程在又把手里的零食放下,摸出手机点了外卖,想了想又问他:“喝酒么?”   “你明天不上班啊?”湛乐还是趴在茶几上,脑袋枕着胳膊看着程在。   “上,”程在说,“我可以看着你喝。”   “陪我喝两瓶吧程医生,”湛乐的手指在茶几玻璃上轻轻点了点,“唠唠嗑,喝喝酒。”   程在叹了口气。   外卖点了烧烤,还买了半打啤酒。   湛乐还是坐在茶几那儿没有一点要挪窝的意思,程在只能把茶几上的东西都收走,把吃的和啤酒都放到了这边,递了个垫子给湛乐:“地上凉。”   “哦。”湛乐接过垫子,垫好了又趴了回去。   两个人陷入了混熟以后难得的沉默,湛乐很安静地啃着肉,程在也不知道说什么,干脆摸了遥控器摁开电视,随便挑了个台放着,弄出点儿声音来好让这场突如其来的烧烤没那么尴尬。   电视台女主持人的播音腔很好听,字字清晰地播报出哪个领导人又造访了哪个地方,没过多久又话题一转,某某地区人口拐卖案告破,数百被拐儿童有家可归,目前罪犯已……   湛乐突然抢过遥控器关了电视,然后拿起一罐啤酒灌了下去。   程在也没有再打开电视,他把凉了的烧烤拿去热了下,端出来的时候湛乐已经喝了三瓶了。   “别这么喝,”程在坐到湛乐旁边去,伸手在他脑袋上按了下,“喝吐了我就把你丢出去。”   湛乐放下酒瓶瞥了眼程在,抿了两下唇才扯出一个笑来:“那我就冻死在你家门口。”   “那我就把你拖进来分尸。”程在说得面不改色。   “那我天天到你床头唱蓝精灵。”湛乐应得飞快。   “来,”程在按住他又要拿酒的手,“唱一个。”   “真唱啊,”湛乐又笑了,客厅的灯很亮,亮得他有些睁不开眼,映入眼帘的东西都沉闷又模糊,他努力睁开眼睛,看着程在,“我还没死呢。”   “先试一下啊,万一你跑调怎么办,”程在把那瓶酒推远了点,“要我给你起个调么?”   “哎。”湛乐叹了口气没说话。   程在清清嗓子唱道:“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   湛乐又笑了会儿,骂了句神经病便跟着程在唱了起来。   湛乐不跑调,倒是程在有点儿跑调,唱到最后连词都记不住,含含糊糊地跟了几句便挫败地叹了口气,拿了串羊肉开始吃。   吃完了湛乐也没吐出半个字,就是喝得晕乎乎的,心情不好加上喝急了,脑袋往后一仰枕在沙发上,瞪着天花板看了会儿,又冲刚收拾完茶几,去洗完手出来的程在说:“程在!你家天花板在转耶!”   “地震了,”程在面不改色道,“快跑啊!”   湛乐没了动静,隔了几秒之后腾地一下站起来就要往外冲,程在赶紧拦住他,搂着他的腰使劲儿往后拖才阻止了湛乐冲出去。   湛乐瞪着程在看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靠!你骗我!”   “是啊,”程在把湛乐按回沙发上,“这个发现是不是特别神奇,我居然会骗人。”   湛乐又嘟囔了两句什么,程在没听清。   但如果明天他还是这个状态,程在就真打算仔细问问了,但看湛乐刚才关电视和听到新闻的那个反应……大概是和他妹妹有关?   程在又想起了那个酒吧的驻唱,他不怎么去酒吧瞎逛,碰上那位驻唱的几率便小之又小。   拖季长韵留心了几次,但季长韵说问了工作人员,那驻唱叫谢凛,在好几个酒吧唱歌,那一片儿常驻的驻唱和她组了个乐队,但她更喜欢宅家里写歌或者在街头唱,偶尔来酒吧,时间都是不定的。   更多的消息就打听不到了。   湛乐这次留宿留得特别理所当然,喝成这样程在也不太可能让他回去,给他找了身换的衣服就把人推进了浴室,等湛乐去客房躺下了,他才去洗澡,戴上了耳塞。   家里多了个人这件事时不时地从脑袋里窜出来呆一会儿,程在在床上躺得背都疼了还是没什么睡意,他坐起来打算去把下午买的牛奶煮了,刚把耳塞一摘便听见了一些很细小的声音。   程在第一反应是去摸床头的刀,第二反应才察觉到这声音的来源,是客房里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小,但程在房子隔音不行,他听得清清楚楚。   他又叹了口气,穿鞋下床,走到客房门口仔细听了听才确认下来。   湛乐在说话,可能是在打电话,但他说话的时候又一直没断过,不太像是在打电话的样子。   这是喝醉了自己半夜坐起来和自己唠嗑么?   程在犹豫了几秒后敲了敲客卧的门,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湛乐赤脚站在窗边,窗户被打开,整个客房都冷得吓人,他仰头看着天空,过了会儿才回过头来,看着程在,声音含糊不清:“程在,今天是阴天。”   顿了会儿,他才继续道:“没有星星。” 第33章   夜已深,周遭住户的灯早已熄灭,视线习惯这片暗处后逐渐看清了前方。程在走过去关上了窗户,伸手在湛乐胳膊上拍了拍,手触碰到的地方都凉得吓人,不知道他在这儿站了多久了。   “明天就会放晴的,”程在试着把湛乐往回拽了下,但湛乐没动,他只能顺着他的话说,“星星会出来的。”   “……会出来的啊。”湛乐打了个嗝,满满的都是酒气,他又顿了几秒之后往后退了几步坐回床边,两只手往后撑着身子,像是卸下重负似的长叹了口气,稍稍歪了歪脑袋,看着程在,“你在这儿干嘛?”   “查寝,”程在转身看着他,“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你听到了吗?”湛乐反问道。   “没听清。”程在答道。   “我在和我自己说话,我自己,”湛乐指了指自己,脑袋还是歪向一边,“一直都没有人和我说话,我就自己和自己说话。”   “为什么……”程在顿了顿,“一直没人和你说话?”   “因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啊,”湛乐应得很快,语气十分轻快吐字却是含糊的,应该是睡到一半被什么吵醒了,醉酒的状态加重几分,“难道去你房间和你说话吗?”   程在有点儿无语,“是,您的逻辑真是非常清晰。”   他还以为湛乐是要开始诉说小时候的悲情故事了,母亲去世之后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什么的……合着就是太无聊了我给你演一出精神分裂吧。   也是想瞎了心,居然想从醉成这样的人嘴里问出点儿什么来。   “睡吧。”程在走过去,抬手在湛乐脑门上轻轻地弹了下,后面那句当心感冒还没说出口,手指尖刚弹到湛乐,湛乐就跟中弹了似的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   操。   不知道的还以为弹他命门上了。   第二天的新闻头条可以这么写:震惊!某医生家中收留醉鬼,半夜不睡觉弹脑瓜崩,弹死一人!看完这篇文章,三万医生都哭了!   程在震惊地扫了眼自己的指尖,确认自己没用力之后单膝跪在了床上,低头看着湛乐:“要睡觉了么?”   “嗯,”湛乐眯缝着眼睛笑了笑,“我要睡觉啦!”   程在叹了口气:“那就睡吧。”   说完之后湛乐却没有闭上眼睛睡觉,就他这么个姿势睡着明天起来得跟在天花板上打了一炮似的浑身疼,程在原本打算等他闭上眼睛后帮他调整调整睡姿,结果湛乐眼睛瞪得比没喝酒的时候都大。   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要不想睡我就把灯打开,”程在坐在了床上,“你瞪得跟死不瞑目似的吓唬谁呢。”   湛乐没说话,瞪得像铜铃好一会儿了才翻了个身,背对着程在。   过了会儿,程在听见他很小声地说:“我妹妹说可能找到我妹妹了。”   “什么?”程在没听明白。   “湛时夏,”湛乐说,“她说可能找到……我妹妹,找到湛思意了。”   “有线索了,是么?”程在试探性地问道。   “不是,”湛乐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她就是来告诉我,可能有我妹的消息了,是不是思意都没法儿确认,她就是来给我一个……很模糊的期望。”   “啊。”程在应了声。   “但是我不想要那种期望,”湛乐又翻了回来,仰躺着,“我好不容易接受了我妹丢了,我妈死了,既然给不了肯定的回答,为什么要告诉我。”   “她可能是觉得她要离开这座城市了,有必要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说给我听,”湛乐没等程在说话,继续说道,“我不想听到,任何模糊的答案我都不要,她觉得她给了我一个我妹还活着的希望,但是我不需要这个,明白吗?”   “你在害怕吗?”程在轻声问。   “我妹……被拐的时候,只有四岁,”湛乐还是瞪着天花板,过了会儿缓缓把手臂挪到了眼睛上轻轻压着,“妈妈只是去小卖部买个东西,我们就在旁边玩儿,我们就在妈妈旁边,一个男人过来拉着她的手臂……”   程在盯着湛乐的脸看了会儿,伸手过去碰了碰湛乐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手指刚一碰到湛乐的,湛乐就猛地攥住了程在的手,力气大得程在差点儿反手抽他。   “就像拎走一袋东西一样,抱着她往前跑得特别快,我们一直追着那辆车,但是追不到,一直都追不到!或许妈妈快追到了吧,”湛乐顿了会儿,咽了口口水把试图把喉咙里堵塞的感觉咽回去,再开口的时候程在听见他的声音哑了很多,“但是我出车祸了,我跑得太慢了,车灯照过来的时候我根本没有爆发力从那里跑开。”   “我他妈的居然在那种时候被车撞了,我妈怎么办,一边是被抢走的女儿,一边是出车祸的儿子,她没办法选,”湛乐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很浓的鼻音,“周围有人报警,有人打120,但是思意被带走了,车开出去很远……”   程在很用力地回握住了湛乐,柔声道:“不是你的错。”   “如果我没有出车祸呢?”湛乐颤着声音问,“是不是就追到了?”   “人是追不上车的,”程在说,“不怪你。”   “我妈经常和我说,世界上最乖的小孩子,遇到困难会有星星来帮助他,”湛乐把压在眼皮上的手臂挪开了,一滴眼泪也顺着这个动作从眼角滑下来,“我当时躺在地上看见好多星星,我一直在想,救救我妹妹,她最怕黑,星星让她回家吧,救救她,我这辈子都会是世界上最乖的孩子……救救她。”   “可是没人救她,”湛乐说,“星星全都无动于衷。”   湛乐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久,妈妈瘦得脱了相,守在医院里,吵吵嚷嚷的外婆和小姨,他睁开眼睛想问思意呢?但只从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嘶哑的声音。   之后妈妈接到了消息说在另一个市有湛思意的消息,带着刚出院不久的湛乐搬到了另一个市继续找着她,结果再也没有了消息。   妈妈只能用自己攒的一些钱做生意,生意越做越好,身体却越来越虚弱,最终过于劳累生了病,死在了那个根本就给不了他们归属感的城市里。   “思君,不要自责,”妈妈的声音很虚弱,但还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湛乐,“罪犯的错,不应该由你来自责,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可是没有人来告诉湛乐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走。   他一个人继续在那座城市里生活着,心理出现问题之后被送到医院,一直到湛停词找上门,说有湛思意的消息,他才跟着湛停词回到这个地方,湛停词却又说,找不到她。   黑道白道都找遍了,找不到她。   湛时夏又说可能找到她了。   表叔说你是不是把何木熙当成她了?   湛思意永远都渗透在他的生活里,每一个角落里,任何人都会毫无预兆地掀开这块疤,丢出蒙在布堆里的希望,给一个并不明朗的期望推着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他们不在乎湛乐听到这些话会有多难受,他们只是想看着他往前走。   但湛乐比谁都想要找到湛思意,却又无从下手,没有办法,没有任何一条还能试试的渠道。   所有人都说找不到了。   可所有人又都在提醒湛乐,你还有个妹妹,叫湛思意,她有可能还活着,这是你的责任,你不能放弃找到她的想法,你这辈子都必须去找到她。   他们总是这样纠结又自私,把自以为是的善意丢到他身上。   “我有时候会想,”湛乐斜着眼睛看着自己和程在紧握的手,“如果被拐走的是我呢?”   “湛乐……”程在皱起眉喊了声。   “女孩子被拐走会经历多么恐怖的事,我……她那么小的时候,她还很怕黑,晚上要开着夜灯睡觉,”湛乐眼泪淌得停不下来,几乎说一句就要顿一会儿,“如果是我被拐走,如果是我蹲在外面那侧就好了。”   “男孩子也一样,”程在打断了他,顿了会儿,俯**轻轻地抱住了湛乐,“没有人应该被拐走,湛乐,不要有这种想法。”   湛乐被程在抱住,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似的,怔愣好一会儿才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程在背后的衣服,茫然地深吸了两口气后任凭眼泪往下落去。   “那我妹妹呢?”湛乐望着天花板,声音抖得不成样,“她就是被人拐走……”   “那是坏人的错,”程在的声音放得很轻,“你妈妈告诉过你,是坏人的错,对吗?”   湛乐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程在把脑袋轻轻放在湛乐耳侧,感受到他湿润的侧脸后,泪水终究普通断了线似的往下落,湛乐的呼吸变得沉重,逐渐变成了小声的呜咽,湛乐张大嘴深呼吸着,像要把这么些年积压在心底的迷茫和压抑全都释放一样;最后他抓着程在,嘶吼着哭泣。   大概是头一次把这些说给别人听,说出口时又强迫着自己想起了无数细节,他哭到缺氧,有酒精的作用在里面,把他平时的情绪放大了无数倍,小孩儿似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程在皱着眉,用力搂着哭泣颤抖的湛乐,良久,又叹了一口气。 第34章   第二天是程在先醒的。   湛乐哭到最后睡着了,另一只手还死死攥着他的衣服不肯放,程在干脆就搂着他睡了一夜。   他睡眠轻,夜里湛乐呼吸稍微重了点儿,楼下水管发出一丁点儿声音都被他收进耳朵里,吵得一晚上没睡着,快天亮那会儿睡着了,但也没睡多久又被莫名其妙的一声动静给吵醒了。   程在低头看了眼在他怀里睡得正香的湛乐,眼睛是肿的,眼上还带着泪痕,头发乱七八糟的,嘴角紧抿着,不知道做了什么梦,肯定不怎么美好,眉毛都是皱着的。   “梦见什么了,”程在小声说,“表情严肃成这样。”   湛乐自然是不可能回答他的。   程在又盯着湛乐看了会儿,过会儿抬头看看窗外,天才刚亮,上班应该不至于迟到,便盯着窗户边儿发了好一阵的呆。没多久湛乐动了下,大概是要醒了,程在又闭上了眼睛。   他能感受到湛乐醒来后浑身僵硬的状态,大脑咔哒咔哒地生锈了似的转过来之后,保持着我他妈怎么睡在这儿和我他妈昨晚怎么哭成那样的情绪愣了许久,硬是好一会儿没动作。   就在程在以为这人又睡着了的时候,湛乐开始悄悄摸摸地下床了。   轻轻地松开自己抓了一宿的程在的胳膊,又缓慢把程在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挪开,再翻身下床,湛乐光着脚站在地上想了会儿,连鞋都没穿,悄没声儿地跑出了客房。   程在这才睁开眼睛,甩了甩发麻的胳膊。   比连抄三天病例还累。   但这会儿还不能起来,感觉酒醒了又缓过劲儿来了的湛乐这时候和自己面对面碰上了,能尴尬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毕竟哭成那样了。   程在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却一直没有听见客厅有什么大动静,时间也不早了,他便爬起来,装出一幅刚醒的样子往客厅里一看,半个人影都没有。   ……不会吧。   程在有点儿惊讶,绕到厨房那边看了眼,也没看见人。   跑了?   昨天哭了大半夜今天早上一起来直接羞愧难当跑了?   这算什么事儿。   程在挺不是滋味地啧了一下,去洗了个澡,把衣服丢进洗衣机里,进厨房打开冰箱拿了盒牛奶出来。倒进锅里煮热了又拿了两块吐司出来,还没放到餐桌上,玄关那边大门被推开了。   湛乐手里拎着一大袋包子馒头烧饼虾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站在门口,视线直直落在程在脸上,眼中闪过几分尴尬后又看见了程在手里的那杯牛奶:“你……弄好早餐了啊。”   “是啊,”程在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你去给食堂采购了?”   “……不是,”湛乐拎了拎手里的东西,“我就是有点儿,饿。”   “来吃吧。”程在又去厨房煮了杯牛奶。   “哦。”湛乐应了一声,换了鞋走了进来。   他刚出门的时候顺手摸走了程在放在鞋柜上的钥匙,飞快下楼买了东西又飞快跑回来,气儿都没喘匀就摸出钥匙开门,结果一推开门程在居然起来了。   湛乐把钥匙放回鞋柜上,跟着进了厨房,拿了个盘子,想了想又换了个盆,把买来的早点放好了。   “我跟你说,”程在盯着锅里的牛奶,开口道,“我以为你跑了。”   “……啊。”湛乐盯着自己盆里的早点,没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是想把早点拎回来就跑来着。   “没想到啊,”程在盯着锅里的牛奶继续说,“你是去打劫早点摊了。”   “哦。”湛乐应了声,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程在说了什么,没憋住扬了下嘴角。   “你买这么多,排你后面的人没什么意见吗?”程在关了火,把牛奶倒进杯子里,“好容易快排到了,结果前方杀出一个饿死鬼,就差没把人早点摊的师傅一块儿买走,太可恶了。”   “没注意到他们,”湛乐说,“我光想着赶紧回来了。”   “你那个盆,”程在瞥了眼湛乐手里的东西,“放下,拿一点儿够吃的就行了,其他的我放起来吧。”   “我这个盆。”湛乐低头看了会儿,不知道这四个字哪个字长他笑点上了,一通乐,乐完了又从碗柜里拿了个盘子出来。   两个人的早点吃得挺奇特的,牛奶配烧饼包子加吐司,程在可能没有味觉,什么串味儿他都吃得下,还往吐司上抹了层果酱。   吃完了之后程在就得去上班了,临走前拿了鞋柜上的钥匙,冲湛乐说:“你想在这儿待着还是回家?”   “我回家吧,”湛乐吃完早点后明显放松了不少,但也没恢复到以前那种活力,“回家待会儿。”   “那你得自己回去了,”程在说,“我开车送你来不及。”   “没事儿,我打个车就行,”湛乐看着程在换完鞋,自己也跟了过去,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穿鞋,“程在。”   “嗯?”程在看着他的发旋。   “昨天晚上,”湛乐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埋越低,“不好意思,然后,谢谢你,真的特别谢谢你。”   “谢我没半夜把你丢出去么?”程在笑了下,伸手在湛乐发旋上戳了戳,“没什么,发泄一下挺正常的。你这么点儿年纪憋得苦大仇深的才不正常呢。”   “我苦大仇深了吗?”湛乐抬头看了程在一眼,“没有吧?”   “没有,”程在把手收回来,“就跟没事儿人似的,特别正常。”   “哦,”湛乐穿好鞋,原地蹦了下,“那你烦了吗?”   “嗯?”程在看着他。   “就我,昨晚哭成那样,”湛乐的记忆其实有点儿模糊,但能记得自己哭得非常惨烈,“鼻涕眼泪口水什么的……”   “你别提啊,”程在指了指他,“吐你一身早点你信不信。”   湛乐笑了笑没说话。   “没烦,烦了会告诉你的,打个横幅给你送学校去,”程在转过身去,一边开门一边说,“上面就写,恭喜湛乐同学喜提烦人精称号,再给你印俩星星以资鼓励。”   “没烦啊。”湛乐又蹦了下,跟着程在出了门。   俩人一块儿等电梯的时候,湛乐突然又说了句:“那你再抱我一下吧。”   程在扭头看着他,湛乐也直勾勾地看着程在。   顿了会儿,程在伸出手,用力地抱了湛乐一下,手在他背上上下搓着,又很用力地拍了两下。   “哎,”湛乐也伸手在程在背上用力拍了拍,“口水都快给我拍出来了。”   “你劲儿也不小啊。”程在说。   说完之后谁也没有再拍了,就这么静静地搂着。楼道里很静,静得湛乐连程在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一呼一吸缓慢且有节奏,他把额头往程在肩膀上顶了下,突然有点儿犯困。   电梯到达的声音突然响起,俩人连忙推开对方,正脸对着电梯门,不知道在想什么。   门打开,季长韵站在里面,拿着手机,一抬眼,看了看程在,看了看湛乐,点点头,按了关门:“走了,再见。” 第35章   “你走吧,”程在在电梯门重新关上之前冷静地说了句,“下次再被你妈赶出来就自己住酒店去。”   “哎。”季长韵反应特别迅速地按住了电梯,“干什么啊?”   “你干什么啊?”程在有点儿无奈地看着他。   “我说我走错路了你信么?”季长韵说。   “又被你爸赶出来了吧,”程在说着走进电梯,从兜里摸出钥匙丢给季长韵,“我下班儿之前你要走了就把钥匙给门卫。”   “不走,”季长韵笑了下拿着钥匙从电梯里出来了,“等你晚上回来我们出去浪。”   “不浪。”程在说完,看了眼旁边还在发愣的湛乐,没忍住喊了声,“湛乐?”   “嗯?哦,”湛乐回过神,几步走进电梯里,一抬头正好对上季长韵的视线,“啊……拜拜?”   “拜拜。”季长韵又笑了下。   怎么看他那个笑容都不太单纯,湛乐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好在电梯门在这时候及时关上了。   季长韵好像经常来找程在,通常都是电话不给一个也不事先通知一下,直接就上楼敲门了。   就这么个唐突式造访法居然还没惹人烦也是非常不容易。   关系太好了吧。   “我把你送到路边,”程在发动了车,“然后你自己打车回去,行么?”   “行的,”湛乐坐在后座上搓了把脸,“谢谢你啊。”   “哎,”程在说,“一早上和我说的谢谢没有五句也有十句了。”   湛乐扭头看着窗外笑了笑。   “你还想聊聊么?”程在看着前方,“趁着这点儿短暂的时间,聊聊你……昨晚之后,心态有没有变化什么的。”   “嗯?”湛乐愣住了,“什么心态?”   “你对你自己那些事的心态,”程在从后视镜里扫了他一眼,“你以为什么心态?”   “……啊,”湛乐又愣了会儿,刚才在电梯门口那一抱把他的智商都抱飞了似的,“我就,不会放弃找思意。”   “嗯。”程在应了声。   “但是我也会慢慢的,不再那么严肃的,把自己当罪人了,他们要说什么乱嚼舌根都是他们的事,我不用再这么敏感,”湛乐轻轻抽了口气,“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程在点了下头,“思意丢了不是你的错,你外婆表叔他们谁来揭你的伤疤你就捂着不让揭,谁硬来就和谁急。”   “嗯。”湛乐严肃地应了声。   “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人,站在制高点去提醒和批判别人的所作所为,或者是打着为你好的名号来逗你玩儿,”程在把车停在路边,“没必要理,你只需要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就行。”   “嗯嗯,”湛乐还是很严肃,“我知道了。”   “我的儿啊,”程在也板起脸,“下车吧。”   “烦人,”湛乐没绷住笑了,伸手从程在副驾上拿了个小面包,“走了啊。”   “你居然还吃得下啊……”程在回忆了下他们今早的早餐,感叹完了扭头冲着湛乐说,“再见啊。”   “再见。”湛乐说。   医院的工作还是一如既往地忙,中午的时候吃了医院订的盒饭,摸出手机一看没有任何别人的消息,下班的时候也摸手机出来看了眼,不知道在等谁的消息,反正他谁的都没等到。   回到家季长韵还在那儿没走,开了电视插着手柄在玩游戏,一听到门口有动静就飞快过去开了门,冲他说:“我们出去吃。”   “我想睡觉,”程在没忍住打了个呵欠,把季长韵往旁推了下,“困死了。”   “昨晚没睡好啊?”季长韵关上门跟着进了屋。   “嗯,湛乐在这儿,”程在瘫在了沙发上,看着电视上gameover的字样,“一晚上没怎么睡着。”   季长韵张嘴大概是想要问什么,话都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走过来问:“那你不吃饭啊?”   “吃,”程在抬头看他一眼,“煮碗面,带个蛋,谢谢。”   “哎,”季长韵应了声,不情不愿地进厨房了,过了会儿又探了个头出来,“我仔细想了想,你是不是就看上了人湛乐做饭特别好吃啊?”   “你是不是就看上人林向骁特别能吃啊?”程在冲他比了下中指。   “操,能一样吗?”季长韵说,“我问的是交友方面。”   “……算了,”程在坐起来,“我们出去吃吧。”   “我水都烧上了。”季长韵啧了声。   “我请你出去吃一顿,”程在把刚拉开拉链的外套又拉上,站起来,“你带我去那个叫觋的酒吧看看。”   “看啥?”季长韵没反应过来。   “看看那个驻唱今晚在不在。”程在说。   觋是这片儿新开的一家酒吧。   装修风格就和他的名字一样,一不留神还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养蛊现场,墙上故意露出的红色墙砖还有水泥块儿,灯光倒是和其他酒吧一样昏暗,没有刻意营造出什么恐怖氛围,但整个场所都让人觉得和巫术什么的都脱不了干系。   下一秒就演一出蛊王争霸赛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个点儿正是驻唱上班的点儿,程在和季长韵开了个卡座坐着,一个刚好可以看见驻唱正脸的角度,很遗憾的是今晚台上的驻唱并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   “你们找谢凛?”被喊住问话的服务生愣了眼,很快又上下打量着他们,十分警惕,“她今晚不上班。”   “你别紧张,我们就是问问,”程在的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小声点,“可以告诉我她什么时候上班么?”   “她比较随意啊,”服务生说,“平常来了也就唱两首就走了,不常呆,钱就算在他们乐队上。”   “他们乐队什么时候来?”程在换了个问法。   “上个月去邻市旅游去了,”服务生耸耸肩,“说是要去郊外找灵感。”   程在沉默了会儿:“意思是谢凛没去?”   “她性格古怪不爱出门,”服务生说,“但是和乐队的人关系挺好的,他们还挺护着她,估计你们去问他们也问不出什么。”   “麻烦你了啊,”季长韵从包里摸出钱,又摸出一张纸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一块儿塞给服务员,“我们找她真的有急事,下次她来的时候麻烦你给我打个电话。”   “好吧。”服务生应了下来。   这一晚上没什么收获,依旧是除了知道她叫谢凛以外半点儿情报都没有,程在没说什么,季长韵也什么都没问,俩人一块儿走出觋,被凉风一吹,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   “回吗?”季长韵问。   程在抬起头长出一口气,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感觉。   “回吧。”他说。   “我问你题呢,”湛乐有点儿烦躁地用笔戳了下试卷,冲语音那头的人说,“你能别吃了么?”   “这苹果真的特别甜,”林向骁啃着苹果含糊不清地说,“明天给你带俩过去。”   “明天你来找我?”湛乐转了下笔。   “是啊,不是说常则生日吗?”林向骁说,“我先来找你,咱俩一块儿过去呗。”   “行吧。”湛乐应了一声。   好容易等林向骁啃完苹果了,湛乐的题也解得差不多,说完晚安之后就把语音挂掉了。他又独自写了会儿题,最后把笔一丢,去他妈的我不学了爱咋咋。   过了会儿又把笔捡起来。   算了我开玩笑的。   但大晚上一个人在家做题的感受真的挺无聊,他起身到窗边,推开窗户,天空上挂着几颗星星,闪着微弱的光,他把手机摸出来,对着天空照了一张。   程在刚到家手机就震了下,摸出来一看是湛乐的消息。   -看!   下面跟着一张天空的照片。   程在把外套脱了搭在沙发上,走到床边,推开窗户,把手机冲着天空拍了一张。   -看到了。   下面跟着一张不知道拍了什么黑成一团的照片。   湛乐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来那也是一张天空。   莫名其妙的,他看着这张照片一通乐。 第36章   成绩单在常则生日之后的第三天发了下来。   按常则的话来说就是临死之前吃顿好的,生日那天请湛乐们吃了顿价值不菲的晚饭,之后又去ktv续摊儿,唱个歌嚎得撕心裂肺不知道的得以为这是生前最后一首了。   不过等成绩发下来之后湛乐还是有点儿后悔的。   后悔没跟着常则在ktv嚎完最后一首歌。   期末考的成绩要比期中考好一点儿,但也是就是刚刚跨过及格线的程度,英语还被改错了一道题,原本是错的但是老师给打了勾,不然湛乐英语都及格不了。   相比之下隔壁那位数学满分语文只扣了两分卷面分的学神就非常令人不爽了。   湛乐拿着试卷回家之后突然觉得很对不起程在。   儿科医生忙成什么样儿他是知道的,人家就一天休息时间还抽出来给自己补课了,但还是只考了这点儿分数,哪怕程在对自己有一点儿期待呢,这次也得磨没了吧。   仔细想想自己好像的确是一直都在程在面前丢人。   操了。   湛乐倒在床上翻了个身,想了想还是摸出手机给程在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起来,“喂?”   “喂?你干嘛呢,”湛乐又翻了个身,脸冲着墙,程在的声音挺好听的,从听筒那边传过来带了点儿细微嘈杂的电流,他有些不自在地把手机隔远了点儿,“下班了还是正在去上班的路上?”   “刚到医院,”程在说,“怎么了?”   “哦……”湛乐停顿了一会儿,在大脑内搜刮着用词,想了半天还是叹了口气,“我没考好。”   “嗯?”程在没想到他是来说这个的,愣了下,“多少分?”   湛乐如实把自己的成绩说了。   “那不挺好的嘛,有进步啊,”程在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哑,“比你期中的时候考得好啊。”   “还是很差啊。”湛乐皱着眉,盘腿坐了起来。   “总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吧,”程在笑了笑,“行了,我到医院了,晚上不上班,要来找我就直接来吧。”   “哎知道了,”湛乐挠挠脑袋,“那你上班吧。”   程在又应了一声才挂断了电话。   湛乐把手机丢到一边,过了会儿,突然搓了下耳朵。   在酒吧找人是个体力活。   他们要找的那个谢凛根本就没有一个固定的演唱地点,某家和季长韵关系挺好的老板直接说:“她更喜欢在街头唱,不然你们去广场之类的地方找找?”   “好的,”季长韵一听这个就觉得不靠谱,但还是应下了,“谢谢,我们知道了。”   程在跟在旁边没说话。   目前能得到的消息除了她叫谢凛,是乐队的吉他手加主唱以外,别的有用的情报半点儿都没有。   乐队倒是在很多家酒吧唱过,程在好不容易问到了乐队键盘手的电话,结果怎么打都打不通,也不知道这一乐队的人上哪旅游去了,跟他妈全都蒸发了似的。   不过就算找到谢凛了,程在也没想好怎么问她。   你好,你是孤儿吗?   你被拐卖过吗?   请问你是不是姓过湛?有个特能哭但性格又特别好还很暴躁跟个精神分裂一样的哥?   怎么问都不太对劲,感觉像来找茬的。   这几天跑了挺多家酒吧,有的时候季长韵没跟着,有时候季长韵跟着,在后面用疑惑探究的眼神盯着自己看半天,硬是半个字都不问出口,程在都感觉他快憋傻了。   虽然平时也不怎么聪明。   “有什么问题你就问,”程在开着车送季长韵回家,“别用那种我抛弃你的眼神看着我行么?”   “我就问一个问题。”季长韵说,“你这次要找的人,是不是和湛乐有关系?”   程在没说话。   “我妈是在我六岁的时候带你回来的,”季长韵也不在乎程在不搭理他,“算算我们都认识二十年了。”   “嗯。”程在应了声。   “二十年,我没见过你为了谁……这样,一下班就往酒吧冲,”季长韵皱起眉,“是不是有点儿过了?”   程在又不说话了。   沉默地把车子往前开出去一截后到了季家,季长韵的妈妈热情地要程在下来在家里睡一晚,程在拒绝了,说好下次再回来看看之后自己开着车回了家。   刚把车锁上兜里的手机就响了,程在摸出来一看,是湛乐的电话。   “哎你不说你今天不上夜班儿么?”湛乐一接电话就嚷嚷了句。   “你到我家了?”程在反问道。   “是啊,”湛乐说,“你让我直接来的,失忆了吗?”   “没有,”程在笑了下,“下楼买点儿吃的,马上就来。”   “行。”湛乐应了声就把电话挂了。   程在又倒回去打开车窗从副驾上拿了包零食在手里,进了电梯。   湛乐今天穿了件黑色的棉服,围巾围到下巴那儿,程在出电梯的时候他正试图把自己的脸也一块儿埋进围巾里去。   “你就买了包薯片啊?”湛乐一看见他就把围巾扒拉下来了,“上次我看见沙发上还有几包啊?”   “没这个口味的了,”程在把薯片塞他怀里,伸手摸出钥匙,“来多久了?”   “刚来。”湛乐说。   “那你冻成这样,”程在忽然抬手在湛乐脸上摸了下,“脸都凉透了。”   湛乐被他这个动作吓得一愣,等程在拉开门进去了,他才站在门口说:“我走路来的。”   程在已经进屋里把外套脱下来了,湛乐只能啧了一声跟着走了进去。   屋子里还是挺暖和的,湛乐捧着程在给倒的水喝了一口才觉得活过来了。   “试卷拿出来吧。”程在坐了下来,撕开刚拿上来那包薯片。   “哎操,”湛乐叹了口气,从兜里摸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试卷,“蛔虫。”   “我这个地位下滑得,”程在也叹了口气,“不久前还是你妈呢。”   湛乐又叹了口气,没叹完就笑上了。   程在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回来坐着给湛乐讲题。   和往常一样,先把那些错的题过一遍,讲出公式,再让湛乐自己理解,这是程在根据湛乐的接受能力调整出的讲题方式,但今晚不太一样,程在发现湛乐走神了。   这还挺稀奇的。   程在把笔往试卷上敲了下:“想什么呢?”   “嗯?”湛乐回过神,脱口而出一句,“我发现你声音挺好听的。”   说完他自己都愣住了。   湛乐你在干什么湛乐。   别人在给你讲题,你和别人说你声音挺好听的?抓重点的能力这么突出吗?   “是么?”程在倒是没怎么在意,“看这个题。”   “真挺好听的。”湛乐又莫名其妙的补了一句。   “那你录下来,”程在还是看着试卷,笔尖点在旁边的草稿纸上,“晚上听着睡觉。”   湛乐抬头瞪着程在,张着嘴什么都没说出口。   “看题。”程在说。 第37章   湛乐给程在做了碗宵夜才走的,这个点儿下楼外面已经不好打车了,风又刮得急,但程在没开口留,湛乐也没什么理由睡在程在这儿。   “我开车送你回去?”程在洗完碗后出来,看着已经到玄关换鞋的湛乐。   “不用,来回跑太麻烦了,”湛乐冲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有司机接单,快到了都。”   “那我送你到楼下。”程在拿了外套走过来。   湛乐没继续推脱,站到一边去等程在换好鞋了,俩人再一块儿往楼下走。   再过不久就要过年了,街边的树上已经挂好了一串串的红灯笼,通了电放着红光,被橙黄的路灯照出诡异的色彩。又开始落雨,细密的雨丝拍打在脸上,身上,空气里都是湿润的冷。   “你过年回老家吗?”湛乐站在路边,等着司机把车开过来。   “我去季长韵家过,”程在说,“三十那天得呆他家。”   “嗯?”湛乐愣了下,“你们是亲戚啊?”   “不是,”程在停了会儿,路面驶来的车车灯照到两人身上,他等司机停好车了,才继续说,“我没有亲戚。”   “啊。”湛乐应了声,他还不至于去问为什么没亲戚这种问到底的傻.逼问题,往前走了步拉开车门,“那我走了啊。”   “好,”程在笑了下,“晚安。”   “晚安。”湛乐坐上了车。   回到家,程在等湛乐报平安的消息发过来了之后才把手机丢到一边,仰躺在沙发上拧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坐起来,洗澡睡觉。   放了寒假之后还挺无聊的,头两天的兴奋劲儿一过去湛乐就陷入了想出门逛逛但是不知道去哪逛的迷茫阶段,只能每天在小区里转两圈,和楼底下下棋的老大爷唠唠嗑。   没过多久便是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热闹哄哄的,湛乐提早去外面买了点儿东西,给自己做了两菜一汤,吃完了之后就开始一个人包饺子。   反正是自己吃,湛乐包得挺随意的,只要下水后不散,他把饺子包成包子样都没人说他。   奇形怪状的饺子包好后他还摸出照片拍了张照,发给了程在。   不一会儿程在就回了消息,是条语音。   “你捏橡皮泥呢?”   湛乐笑了下,又把语音点开听了一遍。   程在这条语音的声音很低,估计是已经到季长韵家了,正干着什么没空打字,说话时咬字也不太清晰,声音被卷进电流声里,在湛乐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来,终于带来了生气似的。   “不会煮开就行。”湛乐也发了条语音过去。   “你一个人在家吗?”程在问,“怎么包了这么多?”   “明天还得吃啊,”湛乐说,“包一次吃三天。”   “你过年这段时间就吃饺子了?”程在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啊。”湛乐说完,又给程在发了个“给大家表演一个铁锅炖自己”的表情包过去。   两个人又聊了会儿,直到程在说要去下饺子了,湛乐这才放下手机,把桌子什么的都收拾了一下,打开电视调到春晚频道,再把客厅的灯开到最亮,茶几上放好饮料和零食,煮好了饺子准备开吃。   过年好像没什么意思。   湛乐吃完饺子后洗碗的时候突然这么想。   但这个想法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桌上还有两瓶啤酒,湛乐擦干手过去,开了一瓶,用瓶身轻轻撞了下另外一瓶,小声说:“新年快乐。”   “奶奶!”季长韵嚎了一嗓子,“你要吃白菜的还是芹菜的!”   “都来点!”奶奶坐在客厅沙发上喊,“我都想吃!”   “都下一点吧,”程在从碗柜里拿了几个盘子出来,“老太太馋好久了。”   “我还说她想吃什么馅儿的先煮好端出去呢,”季长韵往锅里丢着饺子,“我先下点儿白菜的啊。”   “嗯。”程在站在旁边,和季长韵一块儿盯着锅里的饺子。   原本是只有季长韵一个人来厨房下饺子的,结果季妈妈让程在也来帮忙,程在就跟进来了。   但下饺子能帮忙的步骤只有装盘后端出去的那一步。   这就导致了在厨房里的两个人非常无聊的场面,只能守着一锅热气腾腾的饺子发呆。   “你是明天去福利院么?”季长韵用漏勺在锅里搅了搅,“一大早就去?”   “睡醒了去,”程在说,“你要一块儿?”   “我不去,那儿的小孩太烦了,”季长韵说得跟真的似的,“我怀疑我弯了的最大原因就是因为不喜欢小孩子。”   程在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了。   饺子很快好了,奶奶年纪大了牙口倒挺好,除了特别硬的东西咬不来以外咬软点的苹果咬得可香了,季长韵家往下还有一个表妹,带着刚三岁的小孩儿坐在沙发上,乐呵呵地聊着什么。   “哎对了,程在,”表妹看见程在端了盘饺子出来,连忙问道,“可可晚上睡觉老咳嗽,是不是不能吃鸡蛋一类的东西了?”   “她不过敏就能吃。”程在把饺子放桌上。   “哎你看吧,我就说能吃,”表妹瞪了旁边的表姐一眼,“哪那么多不能吃的。”   “你们放过他吧,”季长韵也端着两盘饺子出来了,一边走一边喊,“他给人看了一年的病,就休息这两天,你们还不放过他。”   “哎!”表妹喊了一声,后续就没了,过了会儿又不太好意思地看着程在,“我就是……”   “没事儿。”程在笑了笑。   季家过年很热闹,人多,长辈又没那么多规矩礼仪,不折腾小辈不让小辈汇报工作婚姻一类的近况,也就是这么个家庭才能养得出季长韵这种性格的人。   程在九岁的时候被他们家资助,寒暑假经常被接到季家来玩儿,季长韵也经常会去福利院找他玩,他大季长韵三岁,季长韵就把他当成了哥,两个人关系从小就很好,季家也有程在的房间。   所以这里算得上程在除了自己家以外另一个能安稳睡着的地方了,但三十晚上没那么安静,烟火炮竹的声音持续到一点多才完全静下来,程在硬是等外头完全安静了,才戴上耳塞开始睡觉。   十二点的时候他给湛乐发了个新年快乐,但没收到回信,估计是睡着了,不过这会儿也该被烟花声炸醒了吧。   程在摸过手机看了一眼。   还是没回信。   噼里啪啦这一顿吵都没吵醒?这是睡着了?这是晕过去了吧?   程在把手机息屏,放到了床头柜上。   第二天程在醒得挺早的,主要是家里人多,一个人醒了别的人就别想睡,吵吵嚷嚷把大伙儿都闹起来,大家在餐厅坐好吃早饭。   程在吃完早饭就得去福利院了,他和奶奶还有季长韵的爸爸妈妈打了个招呼就出了门,刚上车,季长韵就拎着盒变形金刚从屋里跑出来:“哎,给上次那个腿瘸的小子拿过去吧。”   “好。”程在点点头,“你真不一块儿去?”   “不去,我不喜欢小孩儿,”季长韵没穿外套,被凉风吹得一哆嗦,“你午饭回来吃吧?”   “看情况吧,”程在顿了会儿,“可能得去个地方。”   “那回来吃晚饭,”季长韵说,“大过年的你总不能不着家。”   “知道了,”程在笑了笑,把季长韵递过来的东西在副驾上放好,“赶紧进去吧,鼻涕都快冻出来了。”   季长韵吸了吸鼻子,这才转身跑了回去。   昨晚下了一场小雪,路边的灌木树叶尖儿上都堆着雪,路上的行人很少,以一副快缩成胚胎的架势走在路面上。   福利院在市区一个小广场旁边,程在下车之后保安就看见他了,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乐呵呵地给开了大门:“回来了啊!”   “嗯,哥,”程在笑着喊了声,“回来看看。”   保安又乐呵呵地聊了两句,里面已经有老师一类的人发现了程在,老院长也早就看见了他,他和保安快把程在带来的东西卸完的时候老院长才处着拐杖走出来了。   “程在啊!”老院长喊了声。   “哎!爷爷,”程在走过去扶着他,“你在屋里等我就行,怎么还出来了?”   “又是一年没看见你了,”老院长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胳膊,“进去,进去看看。”   湛乐蒙着被子一觉硬是睡到了中午一点。   半夜的时候被烟花爆竹的声音吵醒过,但没睁眼,一直在心里默念着快过去吧快过去吧吵死我了别放了别放了再放举报你们了!等熬过了那段时间立刻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只是坐起来愣了会儿才发现自己昨晚是睡在沙发上的,沙发不大,躺他一个加上被子连翻身都很困难,也不知道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毅力才能睡得如此沉稳。   湛乐把被子抱回卧室,洗漱完了之后又准备给自己下饺子。   明天打算去妈妈的墓上看看,再去墓园门口那边安爷爷家拜个年,湛乐的新年就结束了。   从妈妈死后一直都是这样,没什么盼头,没什么对新年的期望。   妈妈以前做饭特别好吃,在被湛停词骗之前打算去做个厨师来着,红案白案都沾点儿,教了湛乐不少,但过年的时候从来不让湛乐进厨房。   平时湛乐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年夜饭的菜单和湛乐商量着开,俩人再一块儿去菜市买菜,回来之后就让湛乐在屋里等着,她自己去厨房忙活。   通常湛乐会在这个时候把本来就很干净的家里收拾得更干净。   吃完之后还会下楼放烟花。   那些在黑夜里发着光的东西,划破了窒息的寒冷,光怪陆离的灯光和升上天的烟花炸开后空气中的火药味,那些都存在于妈妈活着时候的记忆里。   而现在这个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守着包得乱七八糟的饺子。   湛乐把煮好的饺子盛出来,倒了碟醋,还没放进嘴里,手机便响了起来。   声音很闷,大概是掉沙发缝里去了,湛乐把手伸进缝里仔细摸了摸才用两根手指把手机夹了出来。电话已经挂断了,湛乐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到底是谁打来的电话,又一个来电拨了进来。   是程在。   湛乐看着那两个字心里突然一紧,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他把自己砸进沙发里,窝好了,才接通电话放到耳边:“喂?”   “喂?在家吗?”程在问。   “在。”湛乐咽了口口水。   他这会儿才注意到客厅乱得厉害,茶几上摆着昨晚吃的零食和啤酒,底下还有瓜子壳,才想起来厨房那锅饺子的汤还没倒掉,屋外有小屁孩玩雪笑出鹅叫的声音。   程在的电话突然把湛乐拉回了人间。   “我快到你家了,”程在说,“你下来迎接一下。”   “什么?”湛乐还是没回过神。   “我拿的东西有点儿多,可能拎不上去……”程在顿了几秒之后,突然放轻了声音,说,“我快到你家了。” 第38章   湛乐盯着茶几边缘那块将落未落的瓜子壳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放空一瞬又聚集起来:“还有多久到?”   “到路口那红绿灯了,”程在说,“这个红灯还有十秒……”   “那我在小区门口等你。”湛乐站起来,挂断电话快步走到厨房去拿了抹布,顿了会儿又扭头去拿了扫把,以一副从未有过的速度和架势收拾完了客厅,再把垃圾袋拎上冲出门,大步跑下楼后把垃圾丢进了楼下垃圾桶里。   走出小区的时候湛乐莫名其妙地倒抽了口气,大概是被冷风吹的,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绷紧了。   大年初一的路上比起平时的车少了许多,湛乐看见了程在的车,缓缓开过来,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然后车门打开,程在从车上下来。   程在今天穿了件咖啡色的大衣,帅是挺帅的,就是不怎么抗冻,湛乐看见他刚开车门就被冷风吹得一愣,从面无表情变得有些烦躁,然后搓了下手,扭头找着湛乐在那儿。   “程在!”湛乐喊出了声才察觉到最后一个字有点儿破音了,他一边快步往程在那边跑一边又喊了声,“你怎么来了?”   “刚去办了点儿事,”程在站在原地,等湛乐跑过来在自己面前站定了,才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下,“顺便给你弄了点儿新年礼物。”   湛乐被他弹得有点懵,可能是这辈子没见过谁见面打招呼是弹脑瓜崩的,正寻思着自己要不要反手给程在背上一巴掌的时候,程在已经绕到后备箱那边去了。   “新年礼物啊?”湛乐没忍住扯了下嘴角。   “高兴么?”程在挑起眉。   “高兴。”湛乐点点头。   “你高兴得太早了,”程在说完,自己也笑了下,把后备箱的盖子打开,指着里面一堆乱七八糟的玩具说,“选吧,你喜欢什么就拿走。”   “什么东西,”湛乐走过去一看,后备箱里放了玩具,整整齐齐的码着,最边缘几个的已经倒下了,零件什么的掉得到处都是,都不是新玩具,有几个有很明显的刮痕,“你上哪儿打劫去了?幼儿园?”   “……福利院,”程在说完,从里头拿起一个海星玩偶塞给湛乐,“我觉得这个挺适合你的。”   “啊。”湛乐拿着海星愣了下。   “我在福利院长大的,每年都会回去捐款再送点儿年货,”程在继续在玩具堆里找着什么,“那儿的小孩就会送我玩具,感谢我。”   湛乐捏着海星没说话。   “我说了不要,他们说给我的孩子玩儿,”程在终于在玩具堆里找到了什么,弯腰把那玩意儿拿出来,回头瞥了眼湛乐的表情,“我的儿啊。”   “嗯?”湛乐没反应过来。   “给你玩儿。”程在把手里拿个东西也放在了湛乐手里。   那是个海绵宝宝,鞋子掉了一只,左腿的袜子上画了一颗粉红色的爱心。   “不是,”湛乐这会儿才看明白了手里的那个海星,“这是派大星啊?”   “是啊,眼睛和裤子都掉了,”程在点点头,一本正经道,“你要好好爱护他。”   湛乐有点儿哭笑不得,但不管怎么样,程在在他心里的牛逼程度忽的往上上升了一个高度。   居然是在福利院长大的,是医生,自己买了房虽然不大,但这个年纪来说真的很强了,更别说他每年都还去捐款。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么?”程在说,“拿点儿吧,我拿回去也是堆在柜子里。”   湛乐只能又拿了一个巴掌大的熊和兔子玩偶,程在关上后备箱,锁了车和湛乐一块儿往楼上走。   “你说你拿的东西有点儿多就是指这个么?”湛乐捏了捏兔子耳朵,“拎不动?”   “不是,”程在笑了笑,没看湛乐,他看着前方,眼睛眯缝起来,看不太清他的眼神,“我就是享受一下有人特地来楼下接我的感觉。”   湛乐扭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俩人一块儿进了屋之后,湛乐把海绵宝宝放在了沙发一侧,派大星放在另一侧,兔子和熊分别放在了书架最上方。   “你吃了吗?”湛乐放好玩偶后走出来问了句。   “还没,”程在刚把外套脱下来,学着湛乐挂在架子上,“煮点儿饺子吧。”   “……我给你弄俩菜吧,”湛乐皱着眉,“我买菜了的。”   “饺子就行,”程在坐在沙发上,又自己拿了杯子去倒了杯水,“大过年的我不压榨你。”   “不是,”湛乐看着程在,“做饭吧,我突然很想做顿饭。”   程在往沙发上一靠,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似的,斜眼看了眼湛乐:“行,要我帮忙么?”   “不用。”湛乐说。   程在便不说话了,靠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电视还是昨天湛乐看的那个频道,没什么意思,但电视声音放出来后家里总算有了点儿热闹的感觉。   湛乐的饭菜做得很快,手艺一如既往地好,两个人吃饭的时候话都不怎么多,程在饿过了没吃多少,倒是湛乐都吃完了,把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吃完之后程在去洗碗,湛乐收拾了下餐桌,听着厨房那边传来的流水声和碗碟的碰撞声,感受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安心。   他大概有个几年没在大年初一见到一个让他顺心一点的人了。   以前在湛家也没过过一个像样的年,一家人去饭店吃一顿回来就结束了,要走亲戚的时候也不会带着湛乐,毕竟他是私生子,很多人压根儿不知道他和湛停词的关系。   私生子,拿不出手。   湛乐深吸了一口气,走到茶几那边拿起遥控器,把电视的声音调大了一些。   程在洗完碗出来的时候湛乐正在把沙发两边的海绵宝宝和派大星摆正,程在啧了声,走过去坐在沙发一边:“你明天有什么安排么?”   “明天去看我妈妈,”湛乐应得很快,好不容易把派大星的屁股挪正了之后松了口气,“可能下午才回来了,怎么?”   “没什么,问问,”程在往沙发上靠了靠,“你要还是一个人,我就来你家待会儿。”   “嗯。”湛乐应下来了才缓过神,猛地抬头看着程在,“嗯?”   “季长韵他们家会有亲戚来拜年,知道吧?”程在看着他,“那些超级远房亲戚,我待在那儿挺尴尬的。”   “那我……下午回来给你打电话?”湛乐也坐在了沙发上,两个人各坐着一边,隔了小半个身位。   “我下午得回去吃饭啊。”程在叹了口气。   “你怎么是个事儿逼啊。”湛乐也叹了口气。   “后天吧,”程在笑了笑,“吃完早点就来你家。”   湛乐看着程在嘴角勾起的弧度,愣了会儿才想起来要回答,点了点头,又隔了十几秒才说:“好。”   程在又笑了,不知道在笑什么,眼睛眯起来嘴角的笑意也压不下去。   湛乐低看着自己的手没说话,过了会儿站起来去倒了杯水,再坐回来的时候挨着程在的距离近了点儿,两个人的腿之间只剩下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可能是疯了。   湛乐迷瞪瞪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缓缓把手放松,手肘轻轻蹭到了程在的,心脏在那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程在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注意到,一直盯着电视,直到电视里一个节目播送完了,他才说:“你还没给我说新年快乐。”   “啊,”湛乐没有扭头看他,“新年快乐。”   “还有呢?”程在说。   “还得给……”湛乐的声音突然断了下,程在被他挨着的那只手动了,手肘抵过来,湛乐忘了要躲,脑子里居然还有一个声音在呐喊:你他妈倒是让一下啊!   “还得给你红包吗?”湛乐把话说完了。   “你看看,我是几点给你发的新年快乐,”程在把手机摸出来,指着上面消息发送时间,“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回我?”   “哎!”湛乐喊了声,把手机摸出来指尖在屏幕上点得非常用力,程在感觉手里的手机震了下,下一秒湛乐把手机怼到他脸前,声音虽然没有底气但是特别大,“看见了吗!回了!新年快乐!”   “操,”程在笑得停不下来,“看见了。” 第39章   湛乐喊完那一声之后就坐回了沙发上,手点击着手机屏幕,点开几个app又退出来关闭后台,手心里莫名出了一层汗,他干脆抬头瞪着电视,里面演了什么压根儿没往脑子里去。   程在笑了会儿后一直在玩手机,没过多久湛乐手里的手机震了下,低头一看是程在发了个红包。   湛乐点开红包收了,过了会儿又给程在回了一个过去。   俩人跟较上劲了似的发红包玩儿,过了会儿干脆下了个能联机的游戏靠在沙发上打了半天,直到外面的天空开始变暗,程在才说要回去了。   “后天我可能九点多就过来了,”程在一边穿外套一边说,“你起了么?”   “起了。”湛乐点点头。   “那我就直接来了啊,”程在说着往门那边走过去,看见湛乐也要穿外套便说了句,“别送了,我车在楼下。”   “哦,”湛乐又点点头,指了指门,“那你走吧。”   程在又笑了,大概是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说了声走了便出了门。   湛乐关好门,回头看着又变得空荡荡的房子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关了电视,窝回了沙发上。   程在刚好卡着饭点儿进了季家的门,那群来串门的亲戚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还剩一两个话不多的在那边和奶奶唠嗑,程在和奶奶打了个招呼便进里屋找季长韵去了。   “回来了?”季长韵正戴着耳机打游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眉毛都快蹙成一坨了,“上哪儿浪去了?”   “没去哪。”程在拉了个椅子坐在他旁边,伸手抓了把瓜子嗑。   “行。”季长韵应完这声便专心打游戏了,等他把这一把打完,耳机一摘,扭头就开始冲着程在倒苦水。   远方亲戚烦就烦在虽然一年只见一次,但他依旧用最大的可能性探知到你的消息和近况,打着关心你的名号听八卦。   工作,学习,奖金,工资,婚姻,感情。   让你在心底想着关你屁事的同时还不得不在脸上堆砌出笑容来应付。   季长韵作为一个初中就出柜,闹得人尽皆知的传奇人物,成年后每年都会收到来自远方亲戚的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的迷之骚扰。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把他掰直。   季长韵也是看在奶奶的面儿上没闹,后来被闹烦了直接借着上厕所的理由跑到这边来打游戏了。   “你再不回来,我饭都不打算出去吃了,”季长韵把电脑关了,“太他妈烦人了。”   程在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   “过年就应该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的嘛,”季长韵还在抱怨,“问些问题跟他妈多关心我似的,关心过我想不想回答么?”   “一年就见这一次,”程在又拍了拍季长韵的肩膀,“忍着点儿吧。”   季长韵烦躁的啧了一声没有说话。   晚饭的时候那几个亲戚还问了什么,季长韵拿出标准假笑脸应付了过去,看得程在都有些烦,好在他们对程在没什么疑问,就是把他当成一个来吃饭的外人,笑着打了招呼就算完了。   吃过了晚饭那些亲戚就走了,程在帮忙收拾完家里之后和季爸爸季妈妈打了声招呼就回了房。   挂念着要给妈妈上坟,湛乐起得挺早的,到了墓园之后直接进去,蹲在那儿说了很久的话,出去时又给安爷爷一家拜了年。   一通折腾下来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天空完全暗下来,被城市的霓虹灯照得发红,雪花大片大片地落下来,飘进后领里,凉得湛乐一哆嗦。   现在这个点儿回去也没什么好干的,湛乐独自在街上走了会儿,摸出手机,给林向骁打了个电话,接通后言简意赅道:“请你吃饭。”   林向骁回答得很快速:“在哪?”   “你想吃什么?”湛乐躲在一个屋檐下,抬眼望着路灯。   “吃点儿好吃的吧,”林向骁那边动静挺大,吵吵嚷嚷的还有什么东西碎开的声音,噼里啪啦闹成一片,“我把地址发给你,你过去等我就行。”   “好。”湛乐应了一声,等林向骁把地址发过来后快步朝那边走去。   一辆面包车从身旁开过,停在了路口,湛乐回头看了一眼,却因着隔得太远,只匆匆扫了一眼便继续朝前走去。   “你们提前回来就是为了接个广场演出的活动?”面包车上,开车那人有点儿不可置信地说着,“在外头找灵感找疯了吧?”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副驾那个人语调很平和,“而且大过年的,我们总不能不回来吧?”   “我听觋的老板说有人在打听你,”副驾那个人又扭头,冲着坐在最后面一排,抱着吉他的女孩儿说,“你是不是又得罪谁了?”   “她能得罪谁,一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有个声音搭了腔,“是他妈有个变态缠上你了吧?那老板可是说他在所有酒吧里找你,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女孩儿这会才抬起头,路边的光照在她脸上,原本就漂亮的眼睛更像被映了星光,但也只是那一瞬,车子便驶向前方那片,灯光从她的脸上挪开。   “谢凛,”副驾的人轻声喊,“说句话。”   “话。”谢凛说。   “哎哎哎行了,”驾驶座上那人哭笑不得,“反正回来了就行,快到广场了,准备准备吧。”   “你确定?”程在手里的苹果滑落在了地上,他弯腰捡起来,皱着眉拿到厨房去洗,“听谁说的?”   “上次给了小费那服务员,他说谢凛的乐队今儿在小广场演出,”季长韵跟了过来,“要去看看么?”   程在沉默了会儿,把手里的苹果洗干净了,啃了一口才说:“去看看吧,就当兜兜风。”   “行,”季长韵像是意料到了程在会这么回答,应完了之后又说,“那我去拿外套。”   “嗯。”程在点了点头。   谢凛他们在小广场有演出,就唱两首歌,活动八点钟开始,不知道几点结束,这会儿过去还来得及。   但要怎么堵住那个乐队,怎么从里面找到谢凛,又怎么询问谢凛这方面的事,这些事程在有些想不明白。   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坐上车了,季长韵在后座坐好等着他把车子发动,两个人沉默着往前了一段距离之后,季长韵突然说:“我要开始矫情了。”   程在没回头:“你平时还不够矫情吗?”   “操,”季长韵笑着搓了搓脸,“我就是感觉,你就快不是那个国庆节期间需要我看护的程在了。”   程在开着车没吭声。   “你找谢凛是为了湛乐吧?”季长韵说,“湛乐知道这事儿么?”   “不知道,”程在看见前面的红灯,保持着和前车的车距停下了车,“这事儿……没底之前,我不打算告诉他。”   “免得白给个期待是么?”季长韵靠在了后座的靠背上。   “嗯。”程在应了声。   “你到底怎么想的?”季长韵问,“我感觉问你什么你都不会承认,我就问你一句,你怎么想的,我做个准备。”   “准备什么?”程在扭头看了他一眼。   “万一哪天你就为了他发神经了呢,我得备着点儿药,”季长韵乐了下,“关键时刻给你灌下去。”   程在笑了笑。   “怎么想的?”季长韵接着问。   “我没想好,”程在看着前方,“就是你问了我也不会承认的那件事,我没想好。”   “嗯。”季长韵应了声。   红灯的秒数到了最后一秒,程在重新把车开出去。   外头不知道是谁犯了路怒症,一声非常大声的脏话隐约透了进来,程在皱了皱眉,道:“我帮了他很多事儿,如果换个人来,我看见这些事,我力所能及伸手就能帮的,我也会帮。”   “知道,”季长韵接了句,“从小到大你就是按着积德行善死后飞升那么活的。”   “对,”程在勾起嘴角,“但是谢凛这件事不一样,这件事绊住他太久了,把他困在原地让他跑不起来,就算跑出去了,也得回头盯着看。”   “你确定谢凛就是他要找的人么?”季长韵问。   “不确定,”程在回答得很快,“但线索出来了,总得试试。”   季长韵不说话了,直到车停在小广场不远处一个停车位上,他才啧了一声:“大善人。”   时间还早,七点半都没到,他俩出来得太急了,眼下要再聊点儿什么,就得冲着矫情过度的方向狂奔而去一去不复返。   但程在的确是这么想的。   从那天运动会一千五,湛乐站在终点冲他竖起食指,眼底掩不住的骄傲望过来的时候,程在突然觉得湛乐就应该这样。   仰望着星星,活在阳光里。   永远向前。 第40章   林向骁是个美食雷达,还算大的城市里好吃且大年初二还在营业的店他都能精确迅速的找到,到达的速度也很快,湛乐打着车到了的时候林向骁已经在里面吃完一份甜点了。   “这家的菌汤超级好吃,”林向骁等湛乐坐好了就开始迫不及待地介绍,“特——鲜。”   “点点点,你点,”湛乐把围巾什么的取下来,“我买单就行。”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啊。”林向骁感叹了一句,拿着笔在菜单上勾好以后拿给了服务员。   这个点儿来外面吃饭的人没多少,大多都在家里帮忙消灭着前天没吃完的剩菜剩饭和包多了的饺子,俗话总说年饭年饭要吃一年半,现实虽然没那么夸张,但总得在家吃上一阵,吃撑的不少有。   林向骁不一样,像饿了三天三夜一样收拾完了他们点的所有的饭菜,又添了份汤,在湛乐习以为常的目光中舔了舔唇。   饭店里挺安静的,每个座位间还有一层很薄的纱挡着,能听见不远处有一桌的人在说着什么,但听不清,很细碎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湛乐清了清嗓子,一幅我要开腔的样子,林向骁也放下了手里的汤勺,疑惑地看过来。   “……吃饱了么?”湛乐问了句。   “还行,”林向骁拿了张纸巾擦嘴,“续摊儿我也能吃得下。”   “你胃里是有个黑洞吗?”湛乐扯了下嘴角。   “这都被你发现了,”林向骁故作惊讶道,“好神奇哦。”   湛乐又扯了下嘴角,没接上话。   他什么也不说,林向骁也不问,盯着菌汤上方飘着的一丁点儿油星发呆,又过了会儿,不远处那桌的人走了,湛乐才开口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林向骁抬眼看着他。   “就是,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发现你……那个,”湛乐咽了口口水,“喜欢男人?”   “我?”林向骁又看了湛乐的脸两眼后把视线垂下去了,重新落在菌汤里,“高一开学前?有一天睡醒突然发现的,我长这么大好像没有喜欢过女孩儿。”   “啊。”湛乐应了声。   “然后我就找了个男的谈恋爱,”林向骁用勺子敲了下碗边,“就这样,弯了。”   “很普通啊。”湛乐不知道在想什么,没头没脑地点评了句。   “没嘎嘣一下就弯了是挺对不起你的哈。”林向骁又开始喝汤,“下辈子争取嘎嘣一下。”   “……嘎嘣一下那是断了吧。”湛乐没忍住吐槽。   林向骁喝得差不多了,抬头瞥了眼湛乐,想问什么又没问出口,最后只笑了下。   吃过饭后俩人出了饭点,随意朝着一个方向走着,没什么目的地,但最大的目的应该是为了帮助林向骁消消食,结果俩人走出去没多久就碰上了个卖烤红薯的,又买了个红薯一边吃一边走。   同性恋是什么样的,异性恋又是什么样的,湛乐的生活里缺少正确的爱情观,好像什么都没办法拿出来思考,只能来问问林向骁。   林向骁给的答案很简洁,证明不了什么,说到底湛乐想知道什么,他自己都还没想明白。标准答案不在心底,所以林向骁说什么他也只能当成一个故事听。   而自己的故事翻到结尾会出现什么,湛乐还没想清楚。   前面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湛乐记得那边是个小广场,今天好像是有个什么演出。   临时搭起来的小台子上已经有几个乐队成员在上面唱着歌,是一首完全没有听过的曲子,大红色加上大黄色正楷大字的背景板配上明亮的灯光,整首歌在潮与土之间反复横跳着。   “去看看?”林向骁已经啃完了红薯。   “看看吧。”湛乐说。   “这节目是不是有点儿跳脱啊?”季长韵不知道从拿买了串糖葫芦,一边咬一边说,“前半段还在摇滚呢,后半段切成好运来?”   “还是无缝衔接,”程在感叹道,“真牛啊。”   “这是第二首歌了吧?”季长韵咬下最后一颗山楂,扭头把签子和山楂籽丢进垃圾桶里,“看清了么?那个主唱到底像不像谢凛。”   “就这个舞台灯光我拿什么看清,”程在无语道,“照脸上都快把鼻子给照没了。”   “那咱去下场台那边等着,”季长韵说着就拉上程在往左边挤,“去问问呗。”   程在也是这个意思。   但这会儿的人太多了,吃完饭以后坚持出来散步的大爷大妈们把小广场围得水泄不通,光是站那儿都要耗费很大的定力,就更别说要往下场台那边挤了。   不过还是得过去。   毕竟错过这次了,不知道得过多久才能见到谢凛。   程在咬着牙,和季长韵一路说着“对不起啊让一下,抱歉抱歉”从各种人中挤过去,接受了各式各样的“挤什么啊有病吧”等发泄式宣言后终于在这首歌结束之前到达了下场的那边。   台上的几个人正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准备下台。   这边有安保人员守着,没多少人挤过来,倒是空出一小片区域,但灯光黯淡,那边舞台上的谢凛最先走下来,程在没能看清她的脸。   “谢凛!”季长韵喊了一声,“不好意思,请你等一下!”   谢凛背着吉他转过身来,看了程在一眼便站在了那里,不再有动作。   不多时乐队的人全都下了台,纷纷看着谢凛,过了会儿又瞪着程在。   贝斯手最先开口,语气不善道:“你找她干什么?”   “可以让我和她说两句话吗?”程在说,“就两句。”   乐队的几个人还是有些犹豫。   周围的安保人员已经注意到这一块儿了,疑惑地朝着这边看过来,乐队的键盘手示意他们没事,然后往前走了两步,冲着程在说:“我们之前听说有个人在到处打探谢凛的消息,是你么?”   程在一听这语气就知道要坏事。   没办法,太诡异了,俩男的到处找一个小姑娘的信息,还跟到了演出地点来,怎么看都不安好心。   “她长得很像我的一个亲人,”程在皱着眉解释道,“所以才到处找她。”   键盘手又打量了程在两眼后,回头喊了一声,“过来。”   谢凛这才往前走了两步,贝斯手满脸气愤地啧了一声,跟着谢凛走了过来。   “谢凛,”程在尽量放缓了自己的语气,“你有没有改过名字?”   “我像你的亲人?”谢凛反问道。   她的眼睛很好看,睫毛又长,矮了程在整整一个头,抬眼看过来时旁边舞台的灯光映在她眼底,把整个眸子都照得亮晶晶的。   程在没由来地想起了湛乐的眼睛。   又因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心跳不已,浑身都绷紧了,压低声音道:“不是,但……”   “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谢凛看着他。   “湛乐……湛思君,你认识吗?”程在感觉到手心里冒出了一层汗,他从来没这样难以组织语言过,话找不到开头,一种紧张感更是顺着血液蔓到了全身,过了这么久才想起来问这最关键,也是最简单的一句。   谢凛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最后开口时却答非所问:“你说什么?”   “……湛思君,你认识吗?”程在说。   谢凛又不说话了,旁边的贝斯手却像是听到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浑身绷紧,恶狠狠地瞪着程在,手抬了几次,像是想把谢凛直接拉走,但始终没有握住她的手腕。   “对不起,”许久之后,谢凛终于开口了,“我不认识什么湛乐湛思君,不是你要找的人。” 第41章   小广场的活动就是一个商家搞的演出,把大爷大妈们凑一块儿搞的娱乐表演。   湛乐和林向骁到的时候节目都快演完了,一群老头儿老太太在台上唱难忘今宵。节目完了还整了点儿抽奖活动,湛乐围观的时候仔细看了看,第一名的奖品就是个电饭煲,但白给谁不爱要,周围一群大妈已经开始激动了。   但说实话,挺无聊的。   湛乐和林向骁看了会儿就交换了个眼神,打算去路边走走,聊聊天什么的,总比在这儿挤着有意思。   走出小广场后耳畔要静了些,湛乐这会儿才听见了一阵短暂的铃声,他扭头看了眼林向骁,提醒道:“你手机是不是响了。”   “嗯?”林向骁揉了揉耳朵,“哦,还真是。”   说完从兜里摸出手机,扫了眼上面的备注后往后退了一步,湛乐扭头看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到一棵树下等着林向骁。   林向骁的表情依旧是云淡风轻的,但湛乐瞥见他连嘴都没长开,保护着接听的动作十分淡定地听着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什么,或许从喉咙里憋出了一两声应答,湛乐没继续看下去,把自己的手机摸出来开始刷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人很少,屏蔽掉常则这个话痨后每天能刷到的就那么几条,不过这会儿打开朋友圈,刚好碰上曲然发了条新的朋友圈,一张简单的照片,大红背景黄色正楷印刷字幕的舞台上,一个乐队正在表演,乐队的人都穿着一身黑,主唱是个女孩儿,看不清脸。   场景怎么看怎么眼熟。   湛乐抬头望小广场的舞台那儿粗略扫了眼,又低头看了看曲然发的照片。   “看什么呢?”林向骁挂了电话走过来。   “曲然也在这儿,”湛乐把照片拿给他看,“看。”   “还真是,”林向骁拿过手机仔细看了看,“哎,你看这个人。”   “嗯?”湛乐凑过去扫了眼。   “像不像我交往了半学期的男朋友。”林向骁一本正经地说。   “操,旁边这个是程在?”湛乐完全没注意到照片角落里还有这两个人。   曲然这张照片照得毫无水准,边缘上是糊的就算了,舞台上也看不清是个什么,被照进去的另外几个观众的后脑勺都糊成一团了。   季长韵和程在大概是在说着什么,俩人没往舞台看,而是转过来,正要往旁挤的意思。   “糊成这样你都能认出来啊,”湛乐感叹了句,“是真爱啊。”   林向骁扫了湛乐一眼,觉得他要是把后一句说出来湛乐得愣一会儿,憋了一会儿没憋住,把手机还给他的时候小声说了句:“你也认出程在了啊。”   湛乐接过手机的动作突然变快,猛地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抬眼瞪着林向骁。   林向骁没和他对视,低头把自己的手机摸出来给谁发了个消息:“我今晚去你家待会儿呗。”   话题转得太快,湛乐反应了会儿才说:“怎么了?”   “我爸妈吵架,不想回去了,”林向骁发完消息把手机揣好,“你家方便么?不方便我找别人也行。”   “方便,”湛乐连忙说,“来吧,没事。”   “谢了。”林向骁笑着说了句,俩人一块儿往前走了一段之后他又说,“你马上就要成为除了我爸第一个和我睡觉的男人了,激动么?”   “操,你也可以把我当你爸。”湛乐打了他一下,“我家有客房。”   “那多可惜啊。”林向骁叹了口气,“季长韵求我我都不让他睡。”   “你丫就是有病。”湛乐指着他。   林向骁笑笑没说话。   程在的心情还挺复杂的。   去问谢凛之前就做了种种心理建设,也在心底告诉过自己不要报太大的期望,但听见谢凛亲口说不认识之后心里还是会不太舒坦。   “我也没有改过名,”谢凛站在那里,和湛乐像极了的眼睛里被蒙上一层雾一样,眸底静得令人不适,“你找错人了。”   说完就和乐队的人一起走了,程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和季长韵一起离开了下场台。   “……她长得也太像湛乐了,”季长韵没忍住说了句,“那双眼睛,还有五官整体感觉都……”   “但是她说不是,”程在和季长韵回到人潮里,抬眼看着舞台上歌唱祖国的歌手,“这个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很多。”   “操,道理是这个道理,”季长韵啧了声,节目已经快演完了,他开始拉着程在往外走,“但是她旁边那个贝斯手的反应,太奇怪了,还有那群队友。”   “像保护过度是么?”程在也在想这个问题。   如果真的没有一点关系,那个贝斯手不会在听到湛思君之后是这个反应,谢凛更不会陷入那么长时间的沉默。   她撒谎了。   不管她到底是不是湛思意,她都在隐瞒着什么,低头时瞥过来的视线里裹着藏不住的敌意。   她为什么要撒谎?   “有没有可能是她记恨湛乐这么多年都没去找她?”季长韵突然说了句。   程在斜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看出来了?”   “废话,你找个和湛乐年纪差不多,又和他这么像的人,只能是他走丢的妹妹或者姐姐吧?”季长韵伸手在程在肩膀上拍了拍,“我又不是傻.逼。”   “她的态度说不准,”程在皱起眉,在季长韵肩膀上拍了回去,“我总觉得她的敌意是冲着我来的。”   “冲你来的,”季长韵想了想,“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风流事件没处理好?”   “大过年的别逼我骂你。”程在说完,按了车钥匙开锁,俩人一块儿走到了车边。   这会儿小广场外头的停车场挺安静的,人也少,程在和季长韵一直说着话,没怎么注意周围的环境。   把车开出去没多久便看见了正在路边唠嗑的湛乐和林向骁。   程在没想过能在这种时候看见湛乐,他心情还挺复杂的,复杂之余想的竟然是“还好没事先告诉湛乐。”   躲也来不及了,湛乐已经看了过来并且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的车。   “你俩在路边干嘛呢?”程在只能停下车,冲外头喊了句,“迷路了么?”   “哎,”湛乐喊完哎了一声不知道要说什么,倒吸了口气后冲着程在挥了下手,“来玩儿的。”   “现在呢?”程在看着他,“打算回家?”   “嗯。”湛乐应了声。   “上车吧,”程在说,“送你们回去。”   季长韵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   只是程在的副驾堆了挺多东西,坐不了人,湛乐和林向骁只能去后排,但后排还有个季长韵。   “小林子,”季长韵等林向骁打开车门后便乐了起来,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来。”   车门一开他就拉了林向骁一把,让他挨着自己坐,湛乐和他们一块儿挤在后排感觉人类的悲欢并不共通,他只觉得他们吵闹。   “林向骁家在哪?”程在问了句,“我计划计划路线。”   “我去湛乐家睡。”林向骁挨着季长韵,俩人大腿都贴一块儿了。   刚好路过一个红灯,程在停下车看了眼后座一脸我他妈是不是有点多余的湛乐,笑了笑:“你俩今晚睡一块儿?”   “有客房。”湛乐皱着眉说了句。   “算我一个呗,大过年的反正没事儿,”季长韵的手搭在林向骁肩膀上,笑嘻嘻地说,“你俩干嘛去啊?”   “学习。”林向骁笑着说了句。   “靠。”季长韵的脸立刻垮了下来,扭头瞪着林向骁。   林向骁无所畏惧,面带微笑地问:“你也要来快乐刷题吗?”   “算了,”季长韵靠在了靠背上,手捏了捏林向骁的脸,“明天给我打电话,我们出去……吃饭。”   “好。”林向骁应得很快。   红灯的秒数还有十几秒,程在从后视镜里看了眼一直跟在后面的一辆面包车,抿了下唇没说话。 第42章   那辆面包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也不确定他究竟是顺路还是跟着。   不过等拐过两三个路口之后,那辆面包车消失在了视野中。   多心了?   程在皱了下眉,又往旁绕了一条路,确定那辆面包车没再跟在后头了才开着车把湛乐和林向骁送了回去。   “明天接我电话啊,”季长韵下车之前两只手捏着林向骁的脸,把他的脸捏得发红,“别再找借口忽悠我了。”   “没有忽悠你,”林向骁口齿不清道,“我会接电话的。”   季长韵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还是松开了手,伸手在林向骁肩膀上拍了两下,重新上了程在的车。   “刚怎么了?”季长韵关上车门边开始发问,“特地绕了个路。”   “我看见后头有车跟着我,”程在说,“跟了挺长一段距离……”   “又多心了吧。”季长韵伸手从副驾上拿了盒糖。   “我最后一盒了。”程在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改天给你买一箱,”季长韵撕开包装,往嘴里倒了几颗后把糖盒放进自己兜里,“你这副驾是不是该收拾收拾了?”   “收拾什么?”程在瞥了眼自己的副驾,觉得挺顺眼的,“多方便啊。”   “你以后找个男朋友,让他坐后座你不觉得别扭么?”季长韵又从副驾上拿了个小面包,“坐副驾多好,你一扭头就能看见他。”   程在没吭声,等季长韵把面包吃完了,他才说:“你是不是饿了?”   “嗯。”季长韵应了声。   程在不搭话了,但在下一个路口拐了弯,将车开去了小夜市。   林向骁还是第一次来湛乐家,对于湛乐为什么是一个人住等等一系列的事都没有发出任何疑问,接过湛乐递过来的换洗衣物就进浴室洗澡去了。   湛乐铺好床在沙发上坐了会儿,想想还是把手机摸出来给程在发了个消息,毕竟感觉程在今晚上怪怪的,回来的时候还特地绕了远路。   -你没事吧?   消息发出去好一会儿都没有回信,直到林向骁洗完澡出来了,湛乐的手机才震了。   -吃撑了。   底下还有一张照片,桌子上还剩大半烧烤。   “靠,”湛乐发了条语音过去,“你们把我们送回家了,自己去吃烧烤?”   “是啊,”程在也回了条语音过来,“羡慕吗?”   林向骁擦着头发走出来坐在了湛乐旁边,摸过手机回了两条消息。   湛乐和程在又发了几条消息,确认了程在的语调平稳应该没什么大事儿之后扭头看着林向骁。   “别爱我,”林向骁头也不抬地说了句,“没结果。”   “操,爱个屁,”湛乐往旁挪了挪,“那边柜子里有电吹风,要用么?”   “不了吧,”林向骁把毛巾从头上拿下来,扒拉扒拉头发,“都快干了。”   “床我给你铺好了,”湛乐说,“困了就去睡吧。”   林向骁还是在回消息,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过了好几秒手指才停下来,抬头看着湛乐,笑了:“好。”   湛乐站起来倒了杯水准备端到卧室里,想了想又走回来,看着林向骁,轻声问:“你没事吗?”   “嗯?”林向骁疑惑地抬起头。   “感觉你状态不是很对。”湛乐说,“就你爸妈吵架,你……”   “我没事,他们从小吵到大,我习惯了,”林向骁又把头低了下去,过了会儿,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嗯?挺好的啊,”湛乐坐回了沙发上,“对我,对同学,都挺好的,老师和学校领导都喜欢你,还他妈是个不用脑子就能考满分的学神。”   “还是用了脑子的,”林向骁乐了,“不然你们这群考不过我的得多自卑啊。”   “靠。”湛乐打了他一下。   “我没事,真没事,”林向骁搓了搓胳膊,“放心吧。”   程在吃着东西可能不方便打字,湛乐给他发的消息他全是用语音回的,最后湛乐要睡觉之前发的那条晚安他隔了一会儿,才用语音回了句晚安。   湛乐想着林向骁的事儿,手下意识地在那条晚安的语音上点了好几次,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手机里传来的依旧是程在发来的那一句晚安。   被风拖长的尾音化在电流里,又随着语音结束后的骤降的寂静将一切阻断。   湛乐手机上方备注那一栏看了会儿,忽然把手机往床头一丢,卷着被子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程在没有跟着季长韵回季家,他回了自己家,把呆在后备箱里好几天的玩具们都搬出来,放到杂物室去用一个箱子归纳好,再出来时忍不住站到了窗边,拉开窗帘往下看了一眼,楼下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屋子里的摆设依旧是他熟悉的模样,却又在空气中嗅出丁点儿不寻常,程在皱着眉倒在床上,硬是把脑子里的东西排空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湛乐醒来的时候林向骁已经走了,桌上放着一碗热好的早餐和字条:我先走啦。   底下还画了个小桃心。   湛乐扯了扯嘴角,伸了个懒腰,拉开窗帘。   外头是冬季少有的阳光明媚。   放过假后又要回到忙碌的工作和学习中去。   程在没有再发现有人跟踪他,也去酒吧找过谢凛,找到了一两次,谢凛都没有搭理过他,反倒是旁边那个贝斯手跟个炸开的河豚似的气鼓鼓地瞪着自己。   “你不如把湛乐拉过来认个亲,”季长韵陪他来了好几次,这会儿正端着杯酒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兄妹俩一见面,不就什么都清楚了么?”   “目的性太明显了,万一她不是湛乐的亲人呢?”程在皱着眉坐下了,又扭头往驻唱舞台那边看了眼,此时在台上唱的是个干净清秀的男生,“那得多失望?”   “湛乐是瓷的么?还是豆腐做的?”季长韵一口闷了酒,他今晚似乎心情不好,说话都带着火气,“你是不是有点儿保护过度了?”   “我没有,”程在看着季长韵,伸手按住了他准备再倒一杯的手,“你明天不去公司了?还喝?”   “哦,不喝了,”季长韵把手缩回来,盯着水泥砖的地板发了会儿呆以后突然把手机摸了出来,瞪着屏幕愣了会儿,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   男驻唱的声音有些烟嗓,伴着慢调的音乐唱出来融进阴暗的灯光里,舞台那边有一束光,落在他的头顶。   “你怎么了?”程在忍不住问了句。   “我和林向骁,”季长韵问,“在一起多久了?”   “半学期,四个月吧?”程在算了算时间。差不多是他和湛乐认识的时候这俩就在一起的。   “……哦,”季长韵应了声,“那也该分手了吧?”   程在瞥了他一眼。   “四个月了,我他妈还真没和谁谈过这么久,”季长韵靠在沙发里,眯起眼睛,“我真没和谁这样过……你看看。”   季长韵点开一个窗口,把手机丢给程在:“我就算是拉条狗来都他妈喂熟了吧。”   程在沉默着拿起手机,把消息记录随意翻了一遍。   语音通话视频通话,林向骁从来没接过,回消息也只是回一个标点符号。问号,句号,或者是表情包。   再往上翻翻也是有对话的,但林向骁这种明摆着我在敷衍你的态度从过年就开始了。   “之前就和你说过,周末约他根本约不出来,我追他的时候都是直接去学校门口等人的。但我不能去学校门口等他一辈子吧?”季长韵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这些事儿挺丢人的,是他最看不起的舔狗事件,但一旦开了口就止不住了,非要说完了才痛快。   “他去湛乐家住的那次,记得么?我第二天给他打电话 ,他没接,最后直接关机了,等我联系上他的时候他说他出去旅游了,得开学才回来。”   “你觉得,林向骁真的喜欢我吗?”季长韵皱起眉,他轻轻抽了口气,“这种态度……”   “你自己有答案的事儿,”程在把手机还给他,“问我干什么?”   季长韵接过手机,看着上面林向骁的头像,那是一轮残月,孤寂的挂在天空之中。   他顿了很久,思维被酒精麻痹,手指的反应也变得迟缓,最后在对话框里输入:我们分手吧。   湛乐他们学校开学开得挺早的,每一个同学脸上都洋溢着每逢佳节胖三斤的笑容,湛乐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硬是等班主任都快说完话了也没等到林向骁出现在教室里。 第一节 课一下他就给林向骁打了个电话:“今天开学,你不是忘了吧?”   “没忘,”林向骁的声音哑得厉害,使劲儿清了清嗓子开口还是那副声音,“我睡着了。”   “你感冒啦?”湛乐问。   “嗯,我快到了,”林向骁说,“先挂了。”   “我操!”前桌的常则突然吼了一声,教室里的人被他吓一跳纷纷望过来,他又捂着嘴趴回了桌子上,小声和曲然说着什么。   过了会儿,常大喇叭还是没憋住,在得到曲然的允许后猛地转过来,手里拿着曲然的手机:“给你看,曲然加入了一个乐队!”   “这么牛逼?”湛乐看了曲然一眼,接过手机,瞥了眼手机上的照片后心脏忽地提到了嗓子眼,太阳穴突突地疼。   “键盘手!”常大喇叭接着介绍。   “今晚我们在热潮有个小演出,”曲然凑过来小声说,“我想邀请你们几个去看。”   “好啊,”湛乐扯开嘴角,僵硬地笑了笑之后,指着照片上一个女孩儿问,“这个女孩儿,叫什么名字?”   “嗯?”曲然看了眼,“谢凛。” 第43章   湛乐连呼吸都轻了不少,生怕一个大喘气把心脏给喘飞了,只能抿紧了唇憋着,但思绪再也无法集中到一条线上去,干巴巴地绷着,连林向骁什么时候坐到自己旁边的时候都没注意到。   林向骁今天戴了口罩,估计是感冒严重了,整个人看着无精打采的,喘气声音很重,喉咙里时不时冒出两声压抑着的咳嗽声,但曲然和他说晚上去看演出的时候他还是一口就答应了。   声音哑得像被谁生拉硬拽又拉到路面上去碾过一样,曲然看着他,问:“你没事吧?”   “没事。”林向骁眯着眼睛笑了笑,又把口罩往上扯了扯。   上课铃的拉响惊醒了湛乐,台上的老师走进门后教室里安静下来,他终于回过神,大脑开始运转。   谢凛?   是叫谢凛?   他耳畔莫名响起了之前湛时夏和他说的“可能找到思意了”,那句话在茫然徘徊的心脏中剖开一小道血口,血肉模糊地疼得睁不开眼。   是思意吗?   思意是四岁的时候被拐走的,都说女大十八变,湛乐不止一次想象过她如今的样貌,但都隔着一层模糊的纱。   他心底缓缓升起一个新的希望,又只能把那个希望狠狠压回肉底不让它出声。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不过是一双眼睛很像而已,别的也看不出来什么,但仅仅是那双眼睛就足以让他头皮发紧。   一早上的课过去之后湛乐又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和林向骁去吃饭的时候出来给程在打了个电话,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之后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眼还在店里吃东西的林向骁,小声问:“我是不是想太多了?”   程在没说话,湛乐咬着唇想了好一会儿又说:“世界上长得像的人还是挺多的吧?就是,我们虽然是双胞胎,但是也不是很像,就只有眼睛像而已。但是这双眼睛又不是我家祖传的……”   “你说的那个女孩儿,”程在打断了他,“叫什么名字?”   “谢凛。”湛乐说。   程在长叹了口气。   不知道该说这就是命还是说点儿别的什么,乐队,和湛乐长得像的女孩儿,吉他手,湛乐说这些因素的时候程在就在脑子里猜想会不会是谢凛,结果还真是。   “这事儿你先别急,”程在这会儿也在吃饭,嘴里含糊不清的,“没那么多巧合也没那么不多缘分,明白么?”   湛乐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啧了声:“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么。”   “我说实话,这事儿不能安慰,期望越高失望越大,你自己比我清楚,”程在喝了口水,“曲然在热潮那个演出几点?”   “晚上九点。”湛乐说。   “行,那……”程在顿了顿,他原本是想说我和你一块儿过去的,结果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毕竟谢凛见过他,乐队里的人也都见过他,要是认出来了说了点儿什么就不太好了。   况且他感觉谢凛有秘密,对着他说的时候撒了谎,还不确定她见到湛乐的时候会不会说点儿什么。   不过既然湛乐已经知道谢凛的存在了,只能让他自己去试试。   是不是保护过度了?   有点儿吧。   如果谢凛真的不是湛思意,让湛乐自己试出来了,湛乐脸上会挂上怎么样的表情程在有点不敢去想。   电话那头,湛乐许久没等到程在的后句,疑惑地“嗯?”了声。   “哦,没事儿,我晚上得值班,不和你去了,”程在说,“你要是真怀疑的话……你就说你那个名字呗。”   “啊,”湛乐应了声,“湛思君?”   “是,”程在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饭,有点儿吃不下了,“你自我介绍的时候就说你叫湛思君,反正也没什么,她要是没什么反应就……”   “嗯,我知道了,”湛乐手心里莫名其妙的起了一层汗,他在裤子上蹭了蹭,扭头看见林向骁吃完了正往外走,“我知道了,那挂了。”   “那个,湛乐,”程在放下筷子,皱着眉轻声道,“别报太大的期望,你懂我意思吧?你就当你是去听演出的,别太刻意。”   “我知道,”湛乐又应了一声,“真挂了,我……晚上再给你打电话吧。”   “好。”程在说。   “打完电话了?”林向骁又把口罩给戴上了。   “嗯,”湛乐应了声,“你吃药了么?这嗓子哑得。”   “吃了,”林向骁应了声,把外套拉链拉上,“药效差,好得慢。”   “哦。”湛乐干巴巴地应了声,手心一阵一阵地出汗,容不得他再去注意到别的,只能又应了声,“哦。”   一天的课都心不在焉,被老师点了好几次名湛乐也没办法集中注意力,脑子里的想法分成两个流派。   一个是不会吧我真的要找到她了吗真的是她吗流。   一个是去你的春秋大梦吧别想了这要是她我当场上吊流。   但不管是哪个想法,湛乐都只能死死地摁住他们不让他们冒头。   心慌得下个楼梯都能跌下去了。   回到家后饭也只吃了几口,湛乐感受到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慌张,不知道这种慌张从何而来,也说不清那种探不到底的感觉是因为什么。   就像是站在了深渊边,脚掌探出去小半。   害怕,慌张,嗓子眼儿都奇怪的发痒。   这么多年湛乐只能依靠警方的力量来找妹妹。   一开始还发了传单,帖小广告,在街上看见和被拐走那天的湛思意穿得差不多的小姑娘就忍不住发愣。   如今只是一个长得像的女孩儿出现了,他就紧张得无以复加。   “妈妈,”湛乐走到客厅的相框前,声音带了些迷茫,“如果是她……她会不会恨我?”   晚上八点三十,湛乐到了酒吧门口,到了有一会儿了,才想起来这个地方是程在第一次和他见面的地方。   就在街对面,程在说季长韵是他男友,还理直气壮地要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自己还砸了一个手机。   还买了一颗葡萄味的棒棒糖。   “湛乐!”常则喊了一声,“走吧,直接近,曲然说他们马上就上台了。”   “啊,”湛乐回过头,看着那边的常则和林向骁,“好,我们进去吧。”   这是个gay吧。   快到九点,背景音乐却还是悠扬清雅的曲调,曲然给他们留了位置,一个位置极好的座儿,刚一坐下就有服务员走过来,给他们倒了酒。   常则坐在背光的那一面,林向骁又待着口罩,湛乐便成为了三人中接受周遭目光最多的一个。   只坐了一会儿,那首纯音乐顿住,紧接着是一串电吉他solo,随着鼓声和贝斯声的渐入,灯光照在舞台上,站在话筒前那个背着吉他的女孩儿抬起眼帘,唱出了今晚的第一首歌。   乐队小有名气,时不时能听见底下有人喊着主唱谢凛的名字,还有喊那个贝斯手和鼓手的,两首歌结束后,他们介绍了他们的新成员,曲然。   “操,是真牛逼啊,你们那首歌是自己写的吗?”演出结束后常则迅速和乐队成员打成一片,激动地和鼓手唠着,“太厉害了,教练我也想学写歌。”   “哎。”鼓手是个看着挺酷,结果一开口声音挺软的男人,有点儿受不住常则这一通问,只能朝着队友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然后他的队友拒绝了这份求救并且开始商量去哪吃宵夜。   “这几个都是我的朋友,”曲然和他们介绍道,“这个你们已经熟了,叫常则,这个是林向骁,这个是……”   “湛,”湛乐开口后嗓子突然跑了调,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看着站在队伍最后头的女孩儿,提高了几分音量,“我叫,湛思君。” 第44章   湛乐这句话多少有些突兀,打断了曲然的介绍,也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名,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谢凛只是往这边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玩儿她的手机,几个人顿了几秒后再度热闹起来。   这仿佛是一场突然迸发的玩闹,毫无硝烟地揭过,呼吸也因此被拖长。   她没有任何反应。   湛乐脑子里只剩了这一句话。   乐队最后选好去小夜市一家小龙虾吃,林向骁嗓子都成那样了,自然吃不了,但可以吃点儿别的,便跟着去了。湛乐稀里糊涂地被带过去,等旁边的林向骁给他剥好一只虾的时候,他才回过神。   “你怎么了?”林向骁问。   “……没事。”湛乐摇摇头。   乐队其他人也带了朋友来,大家拼了几个桌子凑成一块儿好不热闹,谢凛就坐在湛乐对面,小口吃着那个贝斯手给她弄的虾,半个眼神都没分给湛乐。   程在一早就说了别报太大希望。   这么突然出现的一个女孩儿,就是找了这么多年的妹妹,哪有这么好的缘分,哪有这么多的命中注定。   但湛乐还是觉得难受了,心脏被人攥紧了一样疼,他低下头掩饰突然涌上来的泪水,最后和林向骁说了句:“我去上厕所。”便起身,去了店外头。   这种小店一般都没厕所,得绕到夜市尾的公共厕所去。   周围堆了些垃圾,大冷的天也能散出点儿令人反胃的酸臭,湛乐远离了那些垃圾,也没往厕所那边去。   他找了个干净的地儿蹲下来,茫然地看着前方愣了一会儿后去旁边的小超市里买了颗棒棒糖,又找了个光照不到的地方蹲下了。   思想开始往四面八方各式各样不靠谱的地方扩散而去,他开始思考为什么谢凛听见湛思君这个名字后没有反应,会不会是因为她失忆了?或者年纪小,没记住哥哥叫什么名字?   可能吗?   湛乐想。   完全不可能吧,现在两岁多的小孩儿都知道自己叫什么。   湛乐又蹲了会儿,手脚开始发凉,一阵阵的风从他脸上吹过,他很突然的,想听听程在的声音。   没有任何预兆,像是从平静的湖中炸开一粒炸弹,思念如湖水四溅,铺天盖地地朝他涌来。   湛乐咬碎了嘴里的棒棒糖,还没把手机从兜里摸出来,一只手突然狠狠压在了他的头顶,猛地往下一压,与此同时有人扯住了他的胳膊,用力往后一扯,湛乐整个人直接趴在了地上。   “我操!”湛乐喊了声,下意识地弓起身子要反抗,身后那人直接用力踹在他的背上。   下巴被挫得生疼,湛乐下意识地想挣脱,却一点儿也动弹不得,对方不止一个人,在他趴在的时候直接按住了他的腿,手也被反剪在了背后。   “谁让你来的?”谢凛走到他身前,蹲下来,湛乐咬着牙抬起头,看见了她毫无表情的脸,还有冰冷的眼眸,“和上次那个姓程的,一伙的?”   “什么?”湛乐瞪着她,“什么姓程的……”   程在?   “别装傻,我那天看到你上他的车了,”谢凛的声音很淡,有些哑了,“谁让你来的?”   “直接送警局吧,”湛乐听出来这是那个贝斯手的声音,“反正……那边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谢凛不说话了,她垂着头,头发从她的耳后滑落下来亲吻脸颊,最后她蹲下来,伸手捏着湛乐的下巴。   “你说你是湛思君,证据呢?”谢凛问,“证据呢?”   “……这能有什么证据?”湛乐被她用力捏到了伤口,疼得气都顺不上来,“我他妈用证据证明我是我?”   谢凛愣了一瞬,松开他的下巴又抬手摁住他的脑袋,把他猛地往地上摁了一下,额头用力嗑在地上,鼻子被撞出了鼻血。   “我在问你,”谢凛的声音还是没有一丝起伏,“证据呢?”   “操。”湛乐咬着牙骂了句。   “上一个来冒充湛思君的人被我们脱光了,丢进雪地里冻了好久,”谢凛说,“捞出来的时候他都不会说话了,可还是不肯透露是谁让他来的,衷心得像条狗。你呢?你也是狗吗?”   她不等湛乐开口,便站起来,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   湛乐开不了口。   额头,下巴,鼻子,被石头划破的脸都疼得厉害,但他脑子里却在逐字逐句地分析着谢凛的话。   之前也有人说他是湛思君,然后被谢凛识破了?   为什么会有人这样冒充?目的是什么?   不管目的是什么。   湛乐的脑子突然放空了一瞬。   有人会这样来骗她的原因只有一个。   “你们还要用湛思君来骗我多久?你们想当狗就去当,不要再来找我,”谢凛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刀,用力地朝下丢去,锋利的刀尖**柔软的泥里,“我不会……”   “你是湛思意吗?”湛乐听见自己的声音涩得厉害,“是吗?”   谢凛抿了下唇,神情莫测地打量着湛乐。   他们在这里的斗殴早就有人发现了,只是没敢贸然接近,这会儿人逐渐多了,看过来的视线也多了起来。   湛乐觉得自己像一个收监后又拉出来重审的罪犯,趴在泥土里,听见风声和脚步声,以及止不住的嘈杂的心跳。   谢凛的音调终于有了起伏,她几乎是咬着牙,问出了下一句:“我是,怎么了,你要带我回家吗?”   那最后的三个字像是被拖长的尾音,在开春之后依旧高冷的夜里划出最惊人的警报。   湛乐脑子里咕噜咕噜冒出许多想法,又说不清那是什么想法,乱七八糟地,搅得脑仁生疼。   “哎那边的!干嘛呢!”有个大叔举着手机往这边吼了一句。   背上的人起来的那一瞬间湛乐***开了他,往前走了一步,手抬起来却什么都没抓住,他看着谢凛,试图从她身上找出几分小时候可爱的样子。   但谢凛只是站在那里,风霜削烂了她柔软的外壳,她更像是被什么逼到绝境后不得不反击的兽,眼底刻满了恨。   她说她是湛思意。   湛乐往前走了一步,又抬手抹了把鼻血,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最后还是面无表情的,被额头鼻子和下巴的伤刺得生疼。   多莫名其妙又乌龙得一头雾水的再遇。   湛乐懵得一塌糊涂,又听见自己口齿清晰地说:“要证据是吗?”   谢凛看着他没出声。   “跟我走吧,”湛乐说,“带你回家,看看证据。”   “不,”谢凛说着,眼神里带了些许嘲弄,“把你口中的证据带过来。”   程在已经是第四次打湛乐的电话了。   他说今晚要值班是假的,不过的确是忙到了晚上。临下班的时候收了几个病人,又被科室主任叫过去开了个会,出医院的时候命都饿没了,但还是第一时间就给湛乐打了电话。   没人接。   一直到第四个电话因为未接听而被挂断,程在皱起眉,点开微信,好在上次就加了林向骁的微信,这会儿直接拨了个语音过去,对方很快接通:“啊,你好?”   “你好,”程在听见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愣了下,“湛乐和你们在一起吗?”   “刚走,说要回家拿什么东西,”林向骁那边的背景音安静了些,大概是从店里出来了,“怎么了?”   “我知道了,谢谢。”程在说完,挂断了语音。   然后开着车往湛乐家的方向驶去。   湛乐却狂奔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炸开一颗闪光弹一样白成一片,耳边嗡鸣不知,他什么都来不及想,甚至跑出小夜市一长段了,他才开始想,我为什么不打个车?   恰巧这时一辆出租开了过来,湛乐招手拦下,上了车后说出家里的地址,然后靠在座椅上,试图把自己碎开的思维拼凑起来。   迎面开来一辆车,车前灯晃得他眯起眼睛,别过脸,在一片混乱的汽车鸣笛声中听见了自己紊乱的心跳。   直到到了小区楼下,湛乐付完钱下了车,冷风照着脸上一吹,他看见了停在楼下的程在的车,大脑才开始转动起来。   谢凛说她是湛思意。   他找到妹妹了。   缘分真是个妙不可言的东西,淌在身体里的血液无时无刻地做着指引,要他向前走,要他去向该去的地方。   湛乐之前一直在依靠警方,想方设法地找她,贴小广告,发寻人启事,甚至因为湛停词一句“我帮你找她”就回来了这座城市,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连半根头发的踪迹都没有。   可此时此刻她就这样出现了。   天啊。   她会不会是在骗我?   她口中有个姓程的人,会不会是程在?是不是程在去找了个和自己长得像的女孩儿来演了这出戏?为了不让自己起疑,剧本里甚至添加了女主角疑心很重要自己出示证据的桥段……   不。   不可能。   湛乐请你停止你的幻想和假设。   没有人能闲到这种地步。   湛乐哆嗦着呼出一口气,看见程在从车上下来后瞥到自己,整个人都愣住了,反手关上车门后快步朝着自己走过来。   “你怎么了?电话也不接。”程在走了过来,身上还带着车内空调的余温,外套帽子上有层毛边,暖烘烘的,湛乐盯着他看了几秒,脑子里突然明了了。   他是回来拿所谓证据的,证明他是湛思君,户口上有曾用名,有他改名之前的身份证,客厅里有湛思意被拐走之前的合照,他有太多证据了,只要拿一样出手,谢凛就会回来。   “湛乐?”程在伸手在湛乐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又揉了揉,“脸怎么了……摔了?”   湛乐今晚是去用湛思君这个名字打探敌情去了,结果他不知道,单看现在湛乐的这个状态也看不出什么。他就像丢了魂似的,眼底透着迷茫,手垂在身侧虚握又放松,如此反复,喉咙里也没有发出一声声音。   这是个什么状态啊。   程在刚想开口问问,湛乐忽然一扭头一转身,奔着小区入口便跑了过去,他拿出了在运动会上都没有表现出来的爆发力,一晃眼人都跑出去了好远。   “湛乐!”程在皱着眉喊了一声,周围的人全都盯着他们,他啧了一声,跟着跑了过去。   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程在追着湛乐跑到楼下,又拿出近五年都没有过的速度大步跨上楼,湛乐家的房门开着,程在走进去却没看见湛乐的人影,他关上门,粗喘着走进卧室。   湛乐正跪在床头的柜子前翻找着什么,程在看见他的手在抖。   “湛乐,”程在走过去,勾住他的肩膀,轻声问,“怎么了?”   湛乐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把户口和以前的身份证往兜里一揣,抬眼愣了几秒才扭头瞪着程在。   他们靠得很近,呼吸都快要纠缠在一起,空气变得湿热难堪,程在甚至能看得清湛乐发颤的睫毛,还有逐渐回神的眼眸。   湛乐张了张嘴,又用力轻了下嗓子,才发出声来:“……谢凛。”   程在的心随着湛乐说出的这两个字升到了顶空。   “谢凛是,我……是我,我,谢凛……”湛乐张着嘴吐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字,程在没有催他也没有接话,安静地注视着他,看着他逐渐红起来的眼眶,湛乐闭上嘴,深吸了一口气后,一头撞进了程在怀里。   他用手紧紧抱着程在,把脸埋进他的衣服里,程在被他撞得往后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也没松手。   “谢凛是我妹妹,”湛乐终于把脑子里的话捋顺了,瓮声瓮气地说,“她亲口说的,她说她是湛思意。”   “湛乐呢?”曲然用手肘捅了捅林向骁,“回去拿什么东西了?”   “不知道。”林向骁说。   他是真不知道,只知道湛乐走的时候状态挺怪的,说了等会儿会再回来便没了消息,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这会儿乐队的人已经差不多快吃完了,正守着最后两瓶酒,喝完估计就得散场。常则已经和乐队的人打成一片并且交换了联系方式,这会儿和他们凑在一堆快乐唠嗑,一桌人和谐得很奇妙。   唯一不和谐的点是那个主唱的女孩儿谢凛和贝斯手许桐,俩人一直在角落里小声说着什么。   林向骁起身去那边倒水的时候,听见谢凛问了句:“多久了?”   “十三分钟。”许桐回答。   谢凛不说话了,低头玩儿着手机,林向骁余光瞥到了,她只是在盯着屏幕发呆。   “他应该是那边的人,像之前那样,说自己是湛思君,想骗你走,”许桐小声说,“这次你非要他拿证据,他应该是拿不出来的。”   “所以跑了。”谢凛接下了他要说的最后一句话。   “……嗯。”许桐应了声,拿过桌上一瓶还没开过的可乐递给了谢凛。   谢凛没说话,但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失望之余还有愤怒,还有如果再有人冒充湛思君那就捅死他的愤怒。   他们认识曲然,知道曲然还是学生,但这不代表曲然带过来的人全部都干净,毕竟他们不知道成为那个人忠心的狗有多少,只能防范。   谢凛没有任何表情,把手机揣进兜里后拧开了那瓶可乐,仰头灌下一大口。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鼓手丁玟则说散了吧,各回各家,谢凛站起来,往入口那边看了一眼,依旧什么都没有看到。   人声嘈杂,无数的油烟翻腾而汇聚在上空,蒙住电灯,却遮不住光。   “走吧,”许桐走过来,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回了。”   “嗯。”谢凛应了一声,手里拎着那半瓶可乐,跟在了队伍末尾,跟着他们往前走着。   走出夜市,油烟也散了不少,她抬头看了眼天空,把手机摸出来,从电缆线圈出的四方天空之间拍下了那颗最亮的星星。   湛乐坐程在的车到的夜市,一路撞了不少人,一边道歉一边往里跑,但跑到的时候店里已经没人了。   原本他们坐的那一桌已经坐了别的客人,正笑着说着什么,等待着上菜。   “老板,”程在问道,“之前坐在这一桌的客人走多久了?”   “刚走吧,一大群人闹哄哄的,”老板想了想,“往出口那边去的,可能刚走两三分钟……”   他话还没说完,程在便大步走过去拽上湛乐,又往夜市的出口狂奔而去。   跑了两步,他感觉湛乐的手动了,缓缓地往上攀爬,然后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   “程在!”湛乐喊了一声。   “快点!”程在也喊了一声。   才走两三分钟,跑快点的话应该能找到。   这个夜市的出口和入口完全是两个方向不同的街道,他们开车来的时候没看见他们,但那边那个路口是不好打车的。   湛乐兜里揣着那些“证据”生怕他们掉了,用一只手护着,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程在的手,都快跑出夜市口了,才想起来把手机摸出来给曲然打了个电话。   曲然接得很快:“喂?”   “你们在哪?!”湛乐呛进一口油烟,嗓子里顿时又痒又疼。   “你回来了?我们在夜市出口这边,刚准备回去……”   曲然话还没说完,湛乐就看见了前头走着的一群人。谢凛走在最后面,慢条斯理地沿着地砖的缝隙走。   湛乐挂断了电话,手却没有松开,一直握着程在的,最后又往前跑了两步,深吸一口气,大喊了一声:“谢凛!”   谢凛抬头顿了两秒,缓缓地转过了头。   他们隔得不远,两三米的距离,但这是今晚头一次,谢凛的眼睛里有了光,落在了湛乐身上。   所有人都转头看了过来,或是惊讶或是好奇地看着湛乐,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湛乐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快从胸腔里蹦跶出来的心脏的心跳声。   “你要的证据,”湛乐说,“我拿来了。”   谢凛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只是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湛乐面前,伸出手,要他把证据拿出来才肯罢休。   程在看见她的手抖得不像样,湛乐把兜里的东西摸出来时也摸了好几次,递给她的时候更是连呼吸都放轻了。   妈妈的户口是迁移过的,上面户主那一页是妈妈的名字,再往后翻,是湛思君,现用名湛乐。   再往后翻一页,是湛思意。   户口里还夹着湛乐改名之前的身份证,谢凛捏着那两样东西,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   风声也寂静,把呼吸的重度吹散,她停了好一会儿,疑惑又小声地喊了声:“哥?” 第45章   一旦遇上点儿什么事大脑就会停止思考,反应也迟钝几秒这一个反应不知道是不是湛乐家祖传的技能。   谢凛那一声哥带着点儿疑惑喊出来之后,两个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里,连手指都没动一下。   乐队的其他人已经注意到了这里的不对劲,但没过来,许桐和他们说没事儿,让他们先走,几个人对视了一下便走了,还留个林向骁站在那儿,没动。   “没事,”程在走过去和他说,“你先回去吧。”   林向骁又看了湛乐几眼,点点头,拦了辆车和常则一块儿回去了。   不知道谢凛和湛乐还要愣多久,两个人就在街上这么面对面的愣着挺尴尬的,不过程在不打算去打扰他们。   湛乐听见谢凛喊出那一声哥的时候眼眶就红了,很明显,脸上再怎么平静,心里估计也惊涛骇浪上了。   “啊。”湛乐还是回过了神,把手揣进兜里,不知道说什么,又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啊。”   “要不找个地儿坐会儿吧,”程在适时地在旁边开腔,“就这么站在路口也挺冷的。”   谢凛点点头,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东西往兜里揣,揣一半了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拿出来还给了湛乐。   这个点儿不知道还有什么店开着门,四个人一路无言地沿着路往前走出去了一大截,看着前方除了店名灯牌还亮着以外其他什么都熄灭了的街道,不知道该去哪。   程在也拿着手机看了半天,附近真没什么还开着的店。   “……回家吧,”湛乐说完,扭头看了眼谢凛,“你……跟我回去么?就,回去聊会儿。”   “以前那儿么?”谢凛问。   “嗯。”湛乐应了声,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她。   “……我其实不记得了,”谢凛说完,也停了下来,“去吧。”   谢凛说不记得了,大概是指不记得家在哪条街道,在哪个地方,但对周围环境还是有朦胧的印象。   程在把车开到湛乐家小区楼下的时候,她挺直了背,睁大眼睛看着窗外,试图唤醒自己的记忆,坐她旁边的许桐一直沉默着,看不出平时炸开河豚的模样。   三个人加上硬要跟过来的许桐下了车,上楼开门,谢凛站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身后的许桐推了她一把她才迈腿走了进去。   “我们俩去客房待会儿,”程在直接勾住了许桐的肩,“有什么事喊一声就行。”   许桐没反抗,看了谢凛两眼,等谢凛点头了他才跟着程在进了客房。   客厅里只剩下了刚相认的兄妹俩,中间隔着一层朦胧的雾,拨不开吹不散。   最后是谢凛先说的话,她坐在沙发上,看着屋里熟悉又陌生的摆设,说:“我以为你是骗子。”   “……嗯。”湛乐应了声。   “还疼么?”谢凛看了眼湛乐。   他额头被磕破的地方红了一大圈,鼻子也是红的,脸上刮出几道刮痕,下巴那儿也蹭破了皮,整张脸都挂了伤,湛乐只摇摇头,说:“不疼……你为什么会以为我是骗子?”   “我刚被拐走的时候,和人贩子说了你和妈妈的事。”谢凛的语气很淡,却让湛乐心里一紧,“后来我逃出来了,他们就想用你的身份骗我回去。毕竟我这么大了,又和乐队的人在一起,不好再抢一次。”   “之前有人……骗过你,”湛乐清了下嗓子,“你怎么认出来的?”   “感觉吧,”谢凛皱了下眉,“感觉他不像你,问了个问题他答不上来就知道他是假的。”   “什么问题?”湛乐问。   “我们名字是谁起的,”谢凛说,“是什么意思。”   湛乐抿了下唇。   他们的名字是妈妈起的。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谢凛深吸了一口气。她隐隐有了预感,屋子里空荡荡的,显然没有第二个人生活在这里的模样,但还是想把问题问出口,她放软了声音,小声道:“妈妈呢?”   湛乐猛地抬起头,嘴唇张开好几次,才哑着嗓子道:“……死了。”   谢凛点点头:“怎么死的?”   “生病。”湛乐说。   “哦。”谢凛应了一声。   之后又说了很多。   谢凛的运气很平淡,诉说着她的不幸里充满着残缺的幸运。   被拐走的孩子很多,全都关在一个又脏又破的房子里,每天都有孩子在哭,逃跑的孩子被打,她一开始很害怕,和拐走她的人说了很多关于哥哥和妈妈的事情,希望他们把她放回去。   那群人贩子不是普通的贩卖人口,更像是在给谁养孩子,不听话的就卖掉,听话的就依旧养在房子里。   房子里的孩子每天都在减少,到最后只剩下了谢凛和别的四个孩子。   那黑暗又潮湿的房间成为他们的牢笼,终于有一天他们看见了误以为的光。   那个人把他们接到更大的房间去住,每个人都有舒适的床睡,吃到好吃的东西,谢凛甚至得到了一条漂亮的裙子。   那个人说,你们真坚强,可以成为我的孩子,我就是你们的爸爸,好吗?从此以后,我就是你们的爸爸。   除了谢凛和一个男生以外,其他的三个孩子都答应了。   他们像是怕极了不同意就会被丢回黑房子里,被卖掉,谢凛和那个男生表面答应了,管男人喊爸爸,背地里一直在寻找着出去的机会。   直到某一天晚上,所有的孩子被聚到一起,男人告诉他们,你们是家人,是一辈子都不会分开的最亲密的存在。   什么是最亲密?   就是肌肤紧贴,下面紧紧放在一起了,融合了,才是最亲密的家人。   那个时候谢凛是最大的孩子,只有八岁,也是唯一的一个女孩儿。   湛乐听到这里的时候攥紧了自己的裤腿,瞪着地板上突然出现的一粒黑色不明物,浑身的血液都炸开一样,炸得他身上生疼。   谢凛顿了顿,继续说:“我和那个男孩偷偷藏了刀,就在那天晚上,我们把男人捅了,可能没有捅死他,但是我们从房子里逃出来了。”   “你……”湛乐抬起头,却不太敢看她。   “什么都没有发生,”谢凛说,“发生之前我们就捅了他。”   湛乐依旧不敢看谢凛。   “跑出来的只有我和那个男孩,其他的……都被他洗脑了,认为我们是逃跑的家人,一直要抓我们回去。”谢凛说,“所以我……”   “你恨我吗?”湛乐的手指交叉着,紧紧抠进自己的手背,“我……没能追上去,也一直没能找到你。”   谢凛没说话。   她垂下眸子,睫毛轻轻颤动着,又黑又直的头发挡住她的半张脸,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我去做点儿吃的吧,”湛乐站起来,说,“面条行么?家里没什么……”   “恨。”谢凛说,“从四岁到十二岁,我一直恨你,还有妈妈。”   湛乐站在沙发边上,鼻腔里酸得厉害。   “你们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不来找我,我……被关在那个黑房子里的时候,一直在期待有一天打开门,是你,是妈妈,叫着我的名字冲进来抱我。”谢凛的声音里带了点儿哭腔,她太久没把这些记忆翻出来了,在乐队的房子里写歌的时候她会想起来,但不会想得这么细致。   “为什么?”谢凛看着湛乐,“我被抓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抓着我的手?”   湛乐说不出话。他的喉咙里堵了一块石头一样不上不下,眼眶红得很迅速,眼前的景物也瞬间模糊了起来。   不是的。   我想抓住你的。   我有在追着你跑。   我跑得太慢了,所以我一直在练习。   现在的我跑得很快,但是有什么用?   谢凛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见湛乐的表情后愣了几秒,随后站起来,看着湛乐:“十二岁之前,我一直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不会这样觉得了。如果你那个时候抓住我,你也会被抓走,而且人那么多,你们也追不上开着车的人……”   湛乐突然抬手用力抱住了她,以动作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一股酸意忽然涌上来,眼泪毫无预兆地蓄起,再从眼眶滑落到嘴角。谢凛偏偏头,不让眼泪落在湛乐的衣服上。   “对不起,”湛乐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跑得太慢了,我出车祸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谢凛缓缓抬起手,以同样的力度抱住了他。   “不是你的错……哥,哥,”谢凛说完,顿了会儿,“你出车祸了……什么时候?伤到哪了吗?”   “没有,没有。”湛乐摇摇头,松开她,低头往旁走了两步,声音还是哑得厉害,“我去洗把脸,洗完就出来煮面,你……你把他们喊出来吧。”   “湛乐,”谢凛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泪,小声问,“你真的是我哥吗?”   湛乐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泪又要涌上来,他走回去,摸了摸谢凛的头,认真道:“是真的,你真的回家了。” 第46章   湛乐用手接着水不住地往脸上泼着,眼泪被混在水里一并流淌下去,他的呼吸都发着颤,衣领袖子和头发湿了不少,眼睛紧闭着睁不开,手开始往旁摸索着,想扯块毛巾下来。   “给。”是程在的声音。   湛乐接过毛巾用力擦了擦脸,然后低着头把毛巾放进池子里搓了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哭成什么样了。”程在说完,稍稍弯腰,侧着头看着湛乐的脸,湛乐没料想过他会这样,有些惊讶地抬起头,那双红得过分的眼睛就这么撞进了程在的眼底。   “你好烦,”湛乐又低下头,把毛巾搓好拧干了重新挂上,做了几个深呼吸,“不能让我安静的哭会儿么?”   “不行啊,”程在还是侧头看着他,“一想到你哭得喘不过气我就高兴得不得了。”   “神经病啊。”湛乐笑了笑,“我其实……没怎么哭,就是有点儿激动。”   “激动吧,激动完了出去做饭,”程在拍拍他的肩膀,“我快饿废了,一下班儿就……”   “你不是值班么?”湛乐看了他一眼。   “我同事临时和我换的班,我明天再值,”程在面不改色道,“赶巧了吗这不是。”   湛乐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谢凛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啊?”程在无奈地笑了下。   “她说之前你就找过她,找了好几次,把她找烦了才会一见面就打我,”湛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如果不是你前几次,我这次去试探她不会主动承认的。”   “哎。”程在抓了抓头发。   “你今晚不和我去,是怕她看见你又什么都不说吧?”湛乐搓了搓脸,扭头看着程在,轻声问,“是么?”   “你那脸是她打的?”程在往前走了步,仔细看了看湛乐脸上的伤,好几处都结了血痂,“下手这么狠?”   “是么?”湛乐还在问。   “……是啊。”程在叹了口气,挺无奈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手往兜里一揣,碰到了什么东西,他摸出来,是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遇到的一个小孩儿给的糖。   湛乐还想说什么,程在挥手打断他,低声喊了句张嘴后飞快往他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舌尖上传来的酸甜的味道,湛乐下意识地用舌头卷了卷:“你哪来的糖?”   “病人给的。”程在把包装纸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湛乐抿着糖不说话了。   这糖大概是橘子味儿的,抿到最后整个口腔都有些泛酸,酸得他反胃,刚消退了点儿的情绪又一次地涌了上来。   就跟反射弧绕地球一圈终于想起来抽空让湛乐哭一嗓子了。   他站在程在身边,眼泪在下一个眨眼的时候滑了下来,程在看着他,没动。   “谢谢你,”湛乐咬碎了那颗糖,“真的,谢谢你。”   谢凛说程在找了她很久。她的演出时间很不固定,基本是跟着乐队的,但也不常跟乐队,许桐也能唱,她更多的时候是在乐队的小公寓里写歌,就这么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遇全靠偶然的状态,程在居然能找到她。   何德何能。   湛乐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脑子里只有这四个字。   “程在,我之前一直觉得我命不好,”湛乐转过身,把头用力砸到程在的肩膀上,痛得俩人一块儿闷哼了一声,“但是遇到你之后,我的命好得不得了。”   “嗯,”程在抬手搂了搂他,“以后会一直好下去的。”   没什么能绊住湛乐了,从今往后他想回头,想蹦想跳想一边蹦一边回头翻花手都没有关系了。   当然并不是赞同湛乐去学翻花手。   那玩意儿太难了,自己跟着视频学了好几次都没学会。   ……我学那玩意儿干什么?   程在叹了口气,轻轻耸了下肩膀。   湛乐却没动,他挤在程在怀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从小声的呜咽变成了嘶哑的低吼,他攥紧了程在的衣服,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在,”湛乐的声音带着很浓的鼻音,“我又有家了。”   程在顿了顿,手用力按在了湛乐的脑袋上,又轻轻拍了拍,应道:“嗯。”   两个人出去的时候许桐和谢凛正坐在沙发上说着什么,看见他们俩出来了便停下谈话。   湛乐的鼻尖和眼眶还有些红,不太好意思看谢凛,埋头就往厨房走:“我去弄吃的。”   几个人没什么意见。   等湛乐把面煮好了端上来之后,他才觉得自己迟钝的味觉和饥饿缓上劲儿来了。下午的时候紧张得什么都没吃,晚上也就跟着他们吃了点儿小龙虾,完全不顶饿,加上不太敢抬头,坐下就开始吃了。   许桐倒是一直都在夸湛乐的厨艺,很给面子的吃完了一碗,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四个人吃完东西的时候已经凌晨了,吃完了就开始犯困,但谁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怎么说呢,虽然湛乐没说出口,但身上那股你今晚能不能别走的架势非常明显。   谢凛也没说出口,身上那股我今晚能不能不走的架势和湛乐如出一辙。   程在倒是能把谢凛和许桐送回去顺便自己回家睡觉,但这时候说出要离开的话简直太不会读空气了,好在湛乐家能睡的地方够多,谢凛睡客房,许桐睡书房的沙发床,程在和湛乐便睡湛乐的房间。   分配得非常均匀。   也不好洗澡什么的,几个人洗漱完后都回了自己的房间没出声,湛乐铺好床后扭头问了句:“要再抱床被子么?”   “你这床放得下俩被子么?”程在在一旁问了句。   “应该放得下?”湛乐思考了下,还是抱了床被子出来,套好了丢到床上,顿了会儿又去把被子叠起来放到柜子里,“好吧放不下。”   “睡吧。”程在走过来,“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我都行,”湛乐说,“你困么?”   “困啊,”程在靠在床头,“我上一天班,困死了。”   “哦,”湛乐本来想说你要不困我们再聊会儿的,但程在说困了他便什么也说不出口了,摸了摸鼻尖后自己爬到床的里侧,“那睡吧。”   “你要想聊什么就说吧,”程在看着他钻进被子里,“我这会儿还能再撑个十来分钟。”   “睡吧,明天不上班吗?”湛乐躺好了,声音也放轻了许多,“我明天还上学呢。”   “你……你那眼睛,明天起来估计跟灯泡似的,”程在啧了声,“加上你那一脸伤,估计能把你老师同学都吓着。”   “我们班主任会不会以为我掉哪坑里了哭一晚上才爬上来?”湛乐接了句话。   程在靠在床头,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住。   湛乐支起脑袋,等他不笑了,才往程在那边拱了拱:“你再抱我一下吧……就刚才那样,搂搂肩膀拍拍背。”   “再给你唱个摇篮曲。”程在说。   “快点。”湛乐用脑袋撞了他手臂一下。   程在没动,迟疑了几秒之后才掀开被子躺下来,伸手搂住了湛乐。   “睡吧。”他说,“都结束了。”   “晚安程医生。”湛乐含糊地说了句。   “晚安。”程在说完,却没有一点睡意。   这是第二次和湛乐躺在一起睡觉,也是他第二次迷迷糊糊将睡将醒地躺到天亮。   不,不光是湛乐。   不管是和谁睡一块儿,哪怕是小时候和季长韵睡一起他都会睡不好。   这破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今晚还没耳塞,湛乐家小区楼下不知道在干嘛,总能传来一两声动静,把本就不怎么睡得着的程在惊醒,紧接着就是一阵恐惧带来的心悸。   湛乐早就不在怀里了,裹着被子滚到了角落里睡得很安静。   程在睁开眼睛,伸手轻轻戳了戳湛乐的背。   “飞吧。”他说。   说完自己闭上眼睛笑了好一会儿。   湛乐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翻滚到墙边上了,程在不在床上,他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早,散步去学校都来得及。   他伸了个懒腰才起来,趿着拖鞋到了屋外,厨房里有动静,程在正坐在餐桌边看着手机。   “起了啊?”程在看了他一眼。   “嗯,谢……我妹呢?”湛乐问。   “厨房,”程在叹了口气,“我本来说我早点儿起床下楼买早点的,结果她起得更早。”   更有可能是一夜没睡,生怕一觉睡醒这一切都落了空。   湛乐虽然睡着了,但也是一夜的噩梦,好在醒来之后屋外厚厚的云层散了去,阳光落下来,把影子拉得斜长。   “我去看看她。”湛乐说完就进了厨房。   谢凛也只是下楼买了早点,但估计是起得太早了,放凉了,这会儿正在热着买来的东西。   “早。”谢凛打了个招呼,“你今天要上学么?”   “嗯,我在二中念书,念高二。”湛乐说。   “不是该念高三了?”谢凛把热好的豆浆盛出来。   “……嗯,妈妈死那年,我……心理出了点儿问题,”湛乐看着谢凛手抖了下,撒了点儿出来,连忙拿了帕子过去擦掉,“但是现在已经好了。”   “……嗯。”谢凛应了声。   “你要不要搬回来住?”湛乐换了个话题,“这周末,我可以去给你挑床什么的。”   谢凛把豆浆全盛出来了,才看了眼湛乐,努力放轻了语调说:“我……还不太适应。我在乐队的时候,他们也不会管我,我更喜欢一个人。”   “啊,”湛乐怔愣了会儿,“好的。”   “等我适应了,我就搬回来。”谢凛说。   “嗯,”湛乐帮她把别的端出去,快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忽然说了句,“总是要回家的嘛。”   谢凛愣了愣,随后从嘴角扯出一抹笑,轻轻应了声:“嗯。”   吃过饭后谢凛和许桐就要回公寓,程在得去上班,湛乐得去上学。谢凛和许桐不打算麻烦程在,要自己打车回去,程在和湛乐便在路旁等着他们俩打到车了,再送湛乐去上学。   程在站在自己车边,看着不远处的湛乐和谢凛,两个人长得不完全一样,却又有着说不出的相同点,唯一比较直观的就是那双眼睛,迎着朝阳眼底映满了光。   许桐也站在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谢凛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一旁的湛乐也在笑。   程在不自觉地勾了下嘴角,自己都还没察觉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抢劫啊!”   话音刚落,程在感觉自己身边窜过去两缕风。   湛乐朝着那边那个贼冲得飞快,谢凛也毫不示弱。   “她一直都这样吗?”程在问许桐。   “嗯,”许桐一脸习以为常的麻木,“他也是?”   “嗯。”程在应了声。   然后两个人也朝着那边跑了过去,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第47章   湛乐住的小区其实挺不太平的,前一阵子有人收保护费,被逮到局子里去之后没多久的今天又发生了抢劫。   兄妹俩一路狂奔出火花带闪电的趋势冲着那个贼跑过去,那个贼估计也没见过这种阵仗,抓着包就开始跑,后面俩人就玩命追,这个点儿上班上学的人多,不少人看懂了这个架势便跟着追了上来,那个贼没跑出多远,把包往地上一丢骂骂咧咧地跑了。   结果没跑多远就被另外一位热心市民逮住了,不多时警察赶到,把那个贼抓了起来。   程在没他们俩跑得快但也一直跟着,许桐倒是一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模样,轻轻松松跟了上去,拽拽谢凛的头发,谢凛挥开他的手没说话。   “我看见了的他没带刀!”湛乐等程在走近了就开始说,“不是欠缺考虑的热心!我观察了的!”   “啊。”程在有点儿想笑,但没说什么,也没把那句抢劫很少有人不带刀说出来,“行,有进步了,挺好的。”   湛乐挠挠脑袋笑了。   等小偷被抓走了,许桐和谢凛才回了公寓,程在开着车把湛乐送到学校后去了医院,一个护士走出来看见他便有些担心地问:“昨晚没睡好吗?黑眼圈这么重。”   “睡晚了,没事。”程在笑了笑,把白大褂拿出来穿上了。   路过一个窗台的时候他往里扫了眼,看不大清,不过的确是挺憔悴的吧,人护士一眼都看出来了。   湛乐看出来了吗?   应该是没有的。   一门心思都扑他妹妹身上了,俩人说话的时候湛乐的余光都忍不住在往谢凛身上瞥,临走前还说了好一会儿话。   按理来说两个人四岁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面了,再遇应该会有点尴尬和无言,但这兄妹俩完全没有,或者说是有的,但他们俩都在很努力的消化掉这层隔阂。   可真神奇啊。   “你这个不是感冒吧?”湛乐去给林向骁接了杯热水放在他桌上,“除了嗓子哑了也没别的症状,你到底干嘛去了?”   “哭丧。”林向骁把口罩拉下来抿了口水。   他的嗓子没有一点儿恢复的迹象,起先哑得说不出话来,睡一觉起来后好点儿了,但说句长点儿的句子到最后就完全是气音,根本说不了完整的句子。   前桌的常则正在大声吹捧着昨天的演出有多牛逼多热血,回去之后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免不了再在脑内回忆一遍直到今早起来脑子里都是他们演出歌曲的调调,曲然一脸你能不能闭嘴的表情看着他,扯了扯嘴角没出声。   湛乐听了一会儿,突然跟打了鸡血似的用力拍了下常则:“昨天的演出好看吗!”   “好看!”常则也很大声。   “歌好听吗!”湛乐继续大声。   “好听!”常则接着嚷嚷。   “我妹唱的!”湛乐说完,可能觉得自己有点儿傻.逼,毕竟这会儿全班的人都转过身来看着他们俩了,他闹了个脸红,埋头搓了搓脸,过了会儿又自己笑了起来。   “俩大喇叭。”林向骁艰难地评论了一句。   “那是你妹啊?我靠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妹妹,太神奇了,”常则满脸兴奋,“真的,我一定要和你当一辈子兄弟,妹不妹妹的无所谓,我主要是觉得你人好,所以能不能把妹妹微信给我?”   “滚。”湛乐笑着指了指他。   “求你啦乐哥!”常则拉着湛乐的手,“给你磕头了,砰砰砰。”   “赶紧滚啊。”湛乐把手抽了回来。   湛乐一整天心情都特别好,走路都连蹦带跳的,课间去小卖部的时候总觉得他能直接从楼上飞下去,下午体育课也展现出了从未有过的热情,就是那一脸的伤看得人忍不住担心一下。   放学后他给谢凛发了条消息,问她下午要不要过来吃饭,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去了趟菜市,买了点儿好做又好吃的菜,琢磨着时间,给程在也发了条消息。   程在收到消息的时候刚下班儿,正准备开车回家去睡觉,顺便打了个电话慰问季长韵这个失恋群众,声音听着很正常,也没听季妈妈说到什么,程在打算等休息的时候再去看他。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是湛乐发来的一张照片,照了他买来的菜,下面还跟句话:来吃饭?   那些菜看着就不是两个人的用量,显然是要叫上谢凛一块儿的。程在对掺和进正在磨合的兄妹俩之间没什么兴趣,便回道:不了。   -好吧,那你早点回去休息。   程在回了个嗯,又打了个呵欠,刚想把手机丢到一边手里便又震了一下:我今早上看你状态挺不好的,我睡相是不是差到你了?   湛乐咬了咬唇,有点儿紧张的瞪着手机屏幕,等程在的消息回过来。至于为什么紧张,他自己都没想明白。   不一会儿程在的消息回过来,是条语音,他说:没有,你睡得挺乖的。   什么叫他妈的睡得挺乖的?意思是以前碰上过有人的睡姿非常叛逆是吗?   怎么叛逆?睡着睡着来了个七百二十度超级回旋大转身腾空而且啪叽落地在一片掌声中摔断自己的胳膊是吗?   湛乐捧着手机在心里吐槽完了,默默地点开语音,把手机压到自己耳边,仔细听了一遍。   楼下有个小孩儿大概是摔了,哭声震撼全小区,湛乐被吓得一抖,把手机拿开,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谢凛快七点的时候才来,依旧穿着一身黑,身后跟着个许桐,进门换了鞋之后就到厨房来帮忙,三个人吃了顿挺丰盛的晚餐后,湛乐把家里的钥匙拿了把给谢凛。   谢凛没假惺惺地推辞,往兜里一揣便帮忙收拾碗筷,顺口说了句:“我周末在觋唱歌,你来吗?”   “来。”湛乐飞快应了一声。   谢凛对自己过去的描述只停留在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之后怎么被人收留又是如何组成乐队只字不提,湛乐自然而然地对她一切的事都想要了解或者说是理解,但他不会再去那么直白的问,至少谢凛现在过得挺好的,那就够了。   湛乐悄悄买了床,把谢凛的房间的家具换了下,私下找了许桐按照她可能喜欢的款式买的,打算等她搬回来的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程在明天休息,给湛乐发了条消息问他要不要来补课,早上发的,晚上都没收到回信。   程在上车前摸出手机看了眼,确定没收到任何回信后有点儿烦躁地把手机往旁一丢,吧唧一下砸在一袋薯片上又往下滑进了零食缝里。   有了妹妹忘了娘啊。   为娘很是心痛。   最近医院也不太太平,总有人来闹,闹得光明正大的还好说,就怕准备暗戳戳的干点儿什么事儿的废物东西试图把自己的负能宣泄到别人身上,中午吃个饭都不敢穿白大褂出诊室往外多走几步。   不过夜门诊要好很多……大概。   程在把车开到医院门口,看见那儿围着的一堆人就头疼得厉害。医院里已经有小护士准备好报警了,门口那几个病人也窃窃私语着,空气里怎么都漂浮着一股子不宁静的味道。   “来了啊,”隔壁诊室的丁医生打了个招呼,“买了俩巧克力,吃不?”   “来块儿吧。”程在说。   “不太平啊,”丁医生从兜里摸了颗巧克力递给程在,嘲道,“我们也成高危职业了。”   程在唔了一声没说话。   那群人又聚了会儿才散去,程在开始给病人看病,忙活到大晚上才喘了口气,外面的病人少了很多,这会儿其他夜门诊的科室也下班了,但儿科还不行,儿科夜门诊火爆得跟什么似的,喘口气都得抽空。   他还没喝口水,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很急促的脚步声。   “丁医生!”小护士一声尖叫,程在腾地一下站起来,拉开门便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他扭过头,刚才给他巧克力的丁医生已经捂着肚子倒下了。   “你们这群穿白大褂的没一个好东西!治死人了还想骗钱!”男人手里拿着刀,视线茫然又焦躁,最后锁定在了同样穿着白大褂,站在诊室门口的程在身上,“我.操.你妈!”   “小程快跑!”   “程医生!”   “把丁医生送到急救室,快点!”   “操!”   掺杂在各种急忙的呼喊之中,程在正准备扭头跑的时候,听见了声熟悉的声音。   “我日.你奶奶!”   紧接着是什么东西重重砸在男人脑后的闷响,保温瓶里的热汤洒出来全都流进他的脖子里,他痛得一声惨叫,手里一松,湛乐几步跨上来夺过他手里的刀丢向一边,又一拳把人撂倒在地。   这时候围观的人们才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纷纷围上来将男人压制住,不多时警察赶到,湛乐从地上捡起自己的保温瓶,有点儿心疼地啧了一声。   “湛乐?”程在惊魂未定地看了他一眼。   “操,你们这是个什么破几把职业啊看个病还能被捅,**玩意儿全都回家等着自愈好了,操,我操,他妈的……”湛乐顿了会儿,抬头看着程在,自己搂紧了保温瓶,小声说了句,“吓死我了。” 第48章   走廊地板上全是山药排骨的味道,盖过了那片浓郁的血腥和消毒水的味道。   程在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应该跟着去看看丁医生,警察问了湛乐一点事就让他回来了,俩人站在急救室门口,谁都没有先开口。   好在丁医生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得卧床休息一段时间,本来就紧张的儿科少了个医生便更紧张了。   程在还是得回诊室去上班,一扭头湛乐还站在那儿拎着保温瓶,他叹了口气,冲湛乐说:“你才吓死我了。”   “我受的惊吓比较大啊,”湛乐还是很小声,“我一过来就看见他拿刀冲着你,旁边的人还都……”   被吓到了,为了自保没办法帮,反正他们都站在旁边喊程在快跑。   “我受的惊吓也不小吧,”程在和湛乐一块儿往门诊部走,路遇好几个人都打了招呼,“那人手里拿的可是刀,刚捅了一个医生,你上来就按着人打。”   “我先用保温瓶砸他了,怕分量不够我还先把盖拧开了点儿砸过去的,”湛乐说着,有点儿不甘心地说,“可惜我的汤了。”   “考虑得还挺周全。”程在说。   诊室门口还有两个丁医生的病人,程在得帮忙把病人看了,话题便暂时终止。   湛乐拎着保温瓶坐在了外面的椅子上,把手机摸出来点开几个app又返回主界面,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思来想去还是有点儿心疼自己特地带来的饭。   他也是收到了程在的消息才反应过来好久没见过程在了,被有妹妹的喜悦冲昏头脑,看着程在问他要不要来补课的消息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   感觉程在像个工具人似的,找回妹妹以后就把他放一边了。   湛乐没好意思回消息,特地买了山药和排骨炖了好久,拎着就去了程在家,敲了半天门没人应便来了医院,找前台的护士问了问便知道今天程在上门诊。   结果碰上了这种事。   挺奇怪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医生居然成高危职业了。   湛乐往门诊室里看了眼,程在还在给人看病,他便起身去厕所把保温瓶洗了下,回来之后程在刚看完病人,探出个头来大概是在看湛乐还在不在。   “你什么时候下班啊?”湛乐走过去问道。   “还早,等会儿丁医生的病人也得帮忙看一下,”程在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下,“你先……你要等我?”   “你要上到很晚吗?”湛乐说。   “说不准,”程在指了指他手里的保温瓶,“就炖了这么点儿么?”   “……不是,别的给思意了。”湛乐皱起眉,提起这事儿他就有点儿可惜,“她说挺好喝的。”   “没给自己留点儿啊?”程在又在他胳膊上拍了下。   “没有,”湛乐往后推了步,“哎你老拍我干嘛。”   “这医院啊,人来人往的除了病人以外都是我认识的人,”程在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用力拍在湛乐肩膀上,“我是想揉下你脑袋的,但是这个动作在认识的人面前做出来难度系数太高了。”   湛乐张了张唇没出声。   “你要是个小孩儿我现在就上手了,”程在把手收回来,“表情跟撒了一地金子似的。”   “不是小孩儿了,”湛乐把空着的那只手揣进兜里,低头小声说,“成年了。”   “是啊,成年七个月了呢,好牛逼哦。”程在语气不带一丝起伏地说。   “哎……算了,我找个网吧等你吧,”湛乐耸耸肩,“等你下班了打个电话给我。”   “你回家睡个觉多好啊,”程在笑了笑,“说不定你睡醒了我都没下班。”   “不,”湛乐坚定且认真地说,“我等你下班。”   “回家睡觉去,”程在还是笑着,“定个六点半的闹钟,然后来医院等我下班。”   湛乐瞪着程在看了会儿,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中二少年总有太多突如其来的想法,不能惯着,这会儿其实不算太晚,程在也摸不准自己到底什么时候下班,夜晚的医院太难熬了,没道理因为湛乐一阵莫名其妙的冲动让他真在医院无所事事地熬着。   况且真让他在这儿熬了,俩人第二天也并不能干什么。   两个熬夜熬得精神萎靡的人凑合吃顿早餐后各回各家?那湛乐等他下班的用意在哪?   不过有人等着下班的感觉和平常是不太一样的。   程在下班的时候天亮了,做完交接工作又去看了看丁医生后走出医院——已经九点多了,天边的太阳早早升起,风吹散迷雾又裹起路边的尘沙,新生的绿芽顶掉冬季未落完的叶,几条消息在早些时候传进手机。   早一些的程在已经看过并且回复了,无非是一些湛乐说自己起床了,准备朝着医院大步前行了,早上六点压根儿没有出租车,有也不敢坐,网约车也没人接单。   过了会儿又说自己到了,医院对面那家的包子好香啊,我不打算进医院等你了,在包子店等你,底下配了张包子的照片。   最新那条是刚发的:你下班也太晚了,我都不好意思在人家店里坐着了,我在你车旁边等你。   程在扯开嘴角把手机揣回兜里,朝着停车场走过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下夜门诊没有那种怀疑自己会迎着朝阳暴毙的情绪,进了停车场没多久就看见了那个蹲在车旁,蹲在阳光下比起中指正准备把影子照下来。   “走了,”程在笑着喊了声,“蹲这儿干嘛呢。”   “哎!”湛乐被吓一跳,手猛地缩回来,手机也差点儿丢地上,看清了逆着光站在那儿的是谁后才松了口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总算下班了。”   “上车吧,”程在拉开车门,“准备带我去哪儿?”   “嗯?什么去哪儿?”湛乐拉开后座的门坐了上去。   “……不是,你没打算和我去什么地方是么?”程在颇为惊讶地扭头看着湛乐,“那你等我下班干什么?”   “我……操,”湛乐愣了两秒,“我他妈怎么知道?我就是想和你一块儿吃顿饭,昨晚的汤没送到也没吃着,我寻思你宵夜或者早饭总得和我吃一顿吧?”   “喂猪啊。”程在笑着说了句。   “我就是……”湛乐又愣了会儿,程在这一句去哪把他问懵了,他怎么知道去哪,他满心满念都是那壶汤。   “就是想和我吃顿饭,是么?”程在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是。”湛乐说。   “回家给我做一顿吧,”程在发动了车,开出去之前又从自己的副驾上摸了个半个手掌大的小面包丢给湛乐,“挺久没吃你做的饭了,饿死我了。”   湛乐懵懵地点了下头,过了会儿才轻轻捶了下腿,低声说了句“笑屁。”   程在不知道听没听见这句话,应该是没有听见的,湛乐把小面包撕开了,往前一递,程在“嗯?”了声,继续看着路面,没动。   “你不是饿死了吗?”湛乐皱起眉嘟囔了句。   他说得含含糊糊的,尾音被揉碎了一样含在喉咙,软绵绵的漂浮在三月初的光里。   程在脸上的笑没有一点要收起来的意思,反而越来越过分:“你是不是没睡醒啊?我是让你自己吃。”   “你是不是没看我消息啊?我吃了啊,”湛乐继续举着面包,不知道自己在固执个什么劲儿,但脑子已经后知后觉地开始质疑身体在干什么了,手心一层汗,胳膊也微微发抖,他干巴巴地解释,“当然我只是垫了个底,留了很大一部分准备和你吃的。”   程在嘴角的笑意终于顿住了,他把车往前开出去一截了,才稍稍别过头,咬住了湛乐递过来的面包,在一个红灯的间隙飞快吞咽下去。   湛乐把包装袋攥成一团紧紧捏在手里,往靠椅里一靠,确认程在很认真地看着路面之后才抬手在自己胸口上轻轻拍了下,又扭头看向了窗外。   过了会儿,他闭上了眼睛,手却一直按在胸口。   冷静一点。   请你匀速   你再激动点儿都快他妈跳出来了。   咋?要飞啊?   我狭小的胸腔关不住你了是不是?   过了会儿,湛乐睁开眼睛,看着窗外不停倒退的风景和人群,丝毫不讲道理地骂了句:“操。” 第49章   接到谢凛电话的时候湛乐正在程在家厨房里,刚打好两个鸡蛋。   “你不在家?”谢凛问道。   “啊,我出来玩儿了,”湛乐用肩膀夹着手机,一手拿着碗,一手把火关小了缓缓把碗放到旁边,“怎么了?”   “没怎么。”谢凛说,“我就问问。”   就是觉得这么早湛乐居然没在家睡懒觉,还挺神奇的。   “早餐吃了吗?冰箱里还有鸡蛋啊面啊什么的,你饿了就自己做点儿吧。”湛乐说。   “好。”谢凛应了声,又说了两句才挂断电话。   湛乐煮了鸡蛋面,端出去的时候还撒了点儿葱花又往上放了几块肉,看着十分精致,还很好吃。不过端出去的时候程在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呼吸平稳,脑袋仰起靠在靠背上,眉毛轻轻皱起,睡得并不安稳。   太累了吧。   湛乐走过去,打算把程在叫起来,让他吃点东西再睡,结果刚一走近程在就醒了,眼珠子瞪得老大跟要吃人似的,猛地坐直了身子看着湛乐:“怎么了?”   “操,你这是什么反应,”湛乐被他吓一跳,“我面煮好了。”   “……哦,”程在愣了会儿才放松下来,抿着唇低头揉了揉眉心,“不好意思。”   “没事,来吃吧,”湛乐往餐桌那边走了两步,“吃完再去睡啊。”   “好,”程在应了声,起身跟着湛乐坐到餐桌边,吃了两口面了,他才回过神来问了句,“我刚睡着了?”   “可能是昏迷了吧。”湛乐埋头吃着面。   程在盯着碗里的鸡蛋愣了会儿,没说什么,把面吃完了才把碗收回去洗。   湛乐不打算多待会儿,这么几次下来能看出来的是程在睡眠挺浅的,稍微有一点动静就能被吵醒,自己呆在这儿反而会打扰到他,便说了要走,程在也没留,就说了句那我睡醒给你打电话。   “又叫我过来做饭啊?”湛乐按下电梯,扭头看了程在一眼,“压榨没完了还。”   “过来补课啊,”程在叹了口气,伸手在湛乐胳膊上拍了下,又抬高了点儿,手掌轻轻按在湛乐头顶,不动了,“对了,谢凛还在上学么?叫她一块儿?”   “她没上学了,逃出来以后去了福利院,初中毕业就出来和许桐搞乐队了。”湛乐看着电梯按钮旁的数字一格一格地往上蹦,语气挺平淡的,“之前我问她生活费够不够她也说够,好像是在网上给人写曲吧。”   “真厉害啊。”程在感叹了句。   “是啊,至少她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湛乐说完这句后电梯门开了,他走进去后转身冲着程在扯了扯嘴角,“你回去吧,我下午再来找你。”   “好。”程在应了下来。   湛乐自己到路边打了辆车,刚坐好兜里的手机就响了,他摸出来一看,是程在发来的一条消息:想不明白要做什么可以慢慢想,实在不行来给我当厨师,我收留你。   -别多想,没人催你,你走你自己的就好。   湛乐扯了扯嘴角,回了条:知道了。   回到家后谢凛已经走了,湛乐起得太早,也有些发困,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竟然开始翻和程在的聊天记录玩儿。越翻越觉得自己真他妈话多,连吃个包子都能拍五张照片发过去。   他啧了声,把手机充好电放在床头,闭上眼,没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湛乐常做梦,以往梦到的都是和妹妹有关的,和妈妈有关的,难受得他在梦里也能品尝到窒息的滋味,但这次不同。   梦里的情景十分难以启齿,他一直觉得很好听的程在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温热的呼吸扫到皮肤上,带起一片鸡皮疙瘩,心底又痒又麻,像是被什么东西软软地拍了一下,说不上难受,但绝对不好受。   湛乐翻了个身,将被子压到身下,手紧紧地抓着床单和被角,过了会儿又开始往下移,半梦半醒间自己勾开裤腰又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手飞快松开跟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似的往旁一甩,用力拍在了墙上,疼得整个人都皱了。   身上还是热得厉害,屋子里却黑成一片,大概是停电,湛乐没听见电器运作时那些细微的动静。   睡前他把窗帘拉上了,整个屋子随着停电带来的黑暗,空气莫名变得黏腻,连呼吸都沉重,带了点儿令人说不出口的喘。   操。   湛乐掀开被子,刚站起来又坐下,迟钝的意识终于回笼,生了八十多层锈的脑仁开始咔哒咔哒的运转了。   “哥,”谢凛的声音突然在屋外响起,“我是不是有张谱子忘你这儿了?”   湛乐盯着自己裤裆愣了几秒才想起来要回话:“我没看见。”   “哦,那我再让许桐找找,”谢凛大概是开了灯,没亮,她皱起眉,又冲屋里喊了声,“停电了?”   “……好像是。”湛乐咽了口口水,但喉咙干哑得厉害。   “出去吃吧,家里黑漆漆的,”谢凛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大概是靠近了卧室门,湛乐一激灵下意识地扯过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腿,但谢凛没推门,“要不出去吃?”   “都行。”湛乐深吸了口气。   最终的商量结果是俩人出去吃晚饭,湛乐换了身衣服裤子,拿上手机和谢凛一块儿出了门。   大概是片区变压器坏了,挺多维修工人围在那儿修,也有很多人出来围观。   兄妹俩找了家小餐厅,点了几个爱吃的菜,湛乐吃得心不在焉的,谢凛看出来了,但不知道怎么问,眉毛皱起来,吃顿饭吃得跟和厨子有血海深仇似的,十分凝重。   饭刚吃完,许桐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谢凛拿起手机出门去接电话的时候,湛乐才想起来程在说的醒了之后给自己打电话,叫他过去补课,结果他醒来之后心里乱成一团,压根儿没瞥一眼手机。   湛乐又抿了口水,像是要把紧张又尴尬的情绪都压下去之后,拿起手机看了眼,上面有一个未接和一条消息。   -醒了,过来吧。   湛乐捏着手机,认识程在这么久,第一次不是那么想见到程在。   他耳根通红,半天不知道回一句消息,连个标点符号都发不出去。   过了会儿谢凛进来了,湛乐才回过神,小心谨慎地打了几个字发过去:我待会儿就来。   但心里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这么个状态去见程在,程在得以为他是被狗撵了一路飞奔而来的。   湛乐深吸了几口气,一抬眼发觉谢凛正在看他。   “怎么了?”湛乐问。   “没怎么,”谢凛说,“晚上来听我唱歌吧。”   “好。”湛乐松了口气,但这口气在到达程在家楼下的时候就提起来,悬在嗓子眼儿,随时都有可能爆炸,把脑袋和心脏全都炸开,噼里啪啦。   不行。   不能就这么和程在待在一个屋子里,太他妈尴尬了,距离他做完那个梦还没有三个小时,里面的情节他都还没忘记,三月的天身上燥得跟七八月似的。   湛乐站在楼下,吹了几分钟的冷风才给程在打了个电话:“我们今天不补课了,去听我妹唱歌吧。”   “行啊,”程在应得很快,“你到我家楼下了么?”   “到了。”湛乐说。   “那我马上下来,”程在说,“在哪儿唱?”   “热潮。”湛乐把手机往耳朵上压了压,同时缩了下脖子,眯缝起眼睛,盯着路边的一只野猫看。   “哎,”程在大概是在换鞋,声音抖了下,笑着问了句,“你妹怎么老在gay吧唱歌啊。”   gay吧。   是啊,热潮是个gay吧,里面都是gay。   第一次遇见程在是在热潮里,程在也是个gay,季长韵也是,林向骁也是。   那自己呢?   是……吗?   湛乐把手机揣回兜里,等那只野猫跑走了,他忽然叹了口气。   程在很快下来了,去把车开出来,湛乐正准备拉开后座的时候他突然说了句:“坐副驾。”   “嗯?”湛乐愣了下。   他这会儿才看见程在把副驾收拾干净了,零食啊糖啊纸巾啊之类的东西都不见踪影,那是一个崭新的副驾。 第50章   热潮每天都挺热闹的。   作为这一片区里最火的gay吧,程在和湛乐去的时候里面有不少人,都是男的,也有几个女的在那儿搂着靠在沙发里,说说笑笑地看着前方。   谢凛他们还没上台,程在点了酒之后便带着湛乐去开了个卡座,座沙发里,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暧昧的灯照得呼吸都艰难,湛乐给自己倒了杯酒,端着酒杯靠近了沙发里。   灯光太昏暗,程在看不清他在看什么,只能也给自己倒上一杯酒。   不多时谢凛走了过来,不知道她是怎么在众多人中一眼看见他们的,走过来之后看见对面的程在先是一愣,随后坐在了湛乐旁边,说:“来多久了?”   湛乐抬眼看着后方正往这儿挤过来的许桐,挑起眉说:“刚来。”   “等台上这位唱完我就要上去了,”谢凛往沙发里靠了下,伸长胳膊伸了个懒腰,“给我拍个视频吧。”   “嗯?好,”湛乐笑笑拍拍她的肩膀,“要给你挥舞荧光棒吗?”   谢凛勾起嘴唇笑了笑没说话。   湛乐又坐直了,给自己倒了杯酒。   他们坐的位置有点儿偏了,要给谢凛录视频得把胳膊伸直再往外靠才能完全拍到正脸,湛乐就一直举着手机,冲舞台那边录着。   谢凛唱的歌偏善感,她坐在凳子上抱着吉他轻轻地唱,整个酒吧的灯光也被调得偏向冷色,直到吉他拨下最后一个弦的时候,旁边的许桐突然**一段贝斯solo,由慢变快,谢凛从凳子上站起来,抬起头,鼓手也在这一个瞬间进了鼓点,瞬间把气氛推向顶峰。   湛乐一直录到手酸了才把手机收回来,甩甩胳膊说:“哎,我去个厕所啊。”   “去吧。”程在说。   湛乐便站了起来,往厕所那边走,程在一直盯着他,看他路过舞池被几个人蹭了背又蹭了胳膊都没任何反应,只是觉得莫名其妙了,有些疑惑地扫了他们一眼,又说了句什么就拐进了厕所。   程在皱了下眉,把喝完的酒瓶放到一旁的篮子里,还没拿出下一瓶,旁边突然有人惊讶且疑惑地喊了句:“程在?”   “嗯?”程在抬起头,看着旁边的人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季妈妈给他介绍的那个男的,也是个医生的那个,叫什么东西来着。   “齐晟,”齐晟指了指自己,“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哪儿能啊,”程在笑笑,“记得的。”   湛乐今晚约程在来热潮完全是条件所迫。他的手背这会儿都还有些疼,刚上厕所的时候看了眼,手背甚至有一块发青,也不知道使了多大劲儿摔上去的。   他抿紧唇,洗完手从厕所出去,没再敢从舞池里挤了,这群人太他妈凶残了,他刚过去的时候就不知道被一人摸了屁股一扭头还不知道是谁摸的,这次干脆就从旁边绕回去,还没走到,一抬眼位置上已经坐了个人。   是个长得还不错的人,看着和程在差不多大,嘴唇很薄,笑起来的时候往上勾着,很好看。   那人不知道在和程在说什么,一直在笑,笑完了还伸出手,和程在握了握才离开,离开之前还看了湛乐一眼,似笑非笑的,非常讨打。   湛乐几步走回去,坐下,没忍住问了句:“刚那人谁啊?”   “你看到了?”程在看了他一眼,“一个朋友,碰巧遇上就聊了两句。”   “聊就聊呗,”湛乐皱着眉,“还他妈上手了。”   “那叫握手。”程在纠正道。   那边的谢凛已经唱完收工了,估计在后台收拾设备,等会儿就会来这边喊他们一块儿去吃宵夜。   酒吧里暂时放上了电脑点播的纯音乐,人们平静下来,能听见时不时地说笑声和谈话声。   湛乐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冲着程在伸出手:“来。”   程在看着他没动。   “握个手。”湛乐说。   “哎……”程在叹了口气,伸出手和湛乐握了握,又捏捏他的手,嘀咕了句什么,湛乐没听清。   程在的手很好看,指甲修得干净圆润,指节分明,弹脑瓜崩的时候特别会掌控力度,也有那么几次没掌握好,弹得稍稍用了点儿力的时候程在会给轻轻地揉两下。   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跟签订了什么重要合同似的握着手,谁也没开口,场面越看越诡异的时候,程在终于有了要把手缩回去的动作,湛乐回过神,攥了下,又猛地往自己这边一拽,程在被他拽得差点儿趴桌子上,只能一条胳膊撑着自己,艰难地说了句:“你妹来了。”   湛乐这才缩回手,瞪着程在看了两秒之后才在裤子上蹭了把手心的汗,又愣了两秒,抬头看着不知道往他们这儿看了多久的谢凛和许桐。   湛乐的心跳漏了两拍似的空了下,随后心跳声在耳畔炸开,他突然体验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慌。   谢凛没说什么,但嘴唇一直抿着,视线一直在湛乐身上扫,又落在程在身上瞥他几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和乐队的人一起吃宵夜的时候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湛乐坐在程在身边,连余光都没敢往那边瞥一眼。   在怕什么,在怂什么,湛乐想不清楚,只是他从来没有这么纠结的想见一个人,又不想见一个人。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谢凛说去小卖部买点儿零食拎回去吃,许桐正准备起身,她却说:“哥,来帮个忙。”   “啊。”湛乐看了眼重新坐回去的许桐,应了声,“来了。”   他们去的是上次的小夜市,谢凛带着湛乐来的地方也是上次他把按地上一顿揍的那家小卖部门口,湛乐总有一种下一秒又会被按在地上的错觉。   谢凛买了点儿薯片和泡泡糖,还买了点儿饮料,估计是好几人份的,拎了满满三个口袋。   夜风吹得急,把她的头发吹得扬起,鼻尖和脸颊也有些发红,不知道是因为喝酒还是因为寒冷。   两个人沉默着往前走了一段后,谢凛突然开了口:“我问你个事,说错了……你也别多心。”   湛乐提着塑料袋的手收了下,塑料摩挲的声音响起,改过了他那声含糊的:“嗯。”   谢凛还在往前走,走得很慢,语速也放慢下来:“昨天晚上你炖的那个汤,是给谁送过去的?”   湛乐咽了口口水,嗓子眼儿绷得厉害:“……程在。”   “今天早上也是去找他了?”谢凛问道。   “嗯。”湛乐应了一声。   然后便是一大段的沉默。   他们已经走回了繁华的夜市里,油烟在空气里翻腾着扑向高空的点灯随后消失不见,地面不知道哪来的水里倒映着刺眼的光斑,快走回摊子那边了,谢凛才下定决心,扭头看着湛乐,皱着眉小声问道:“哥,你是不是……”   湛乐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脚步停下来,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淌。   “你是不是喜欢程在?”   是不是?   湛乐想说不是,想说我一个大好的青年虽然没什么目标也没什么梦想,但还是想象过以后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哪能说弯就弯。   但他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过了会儿,谢凛被油烟熏得受不了,眯起眼睛的时候,湛乐才察觉到自己开了口,紧接着声音传了出来。   “是。”他说。   是的。   就是喜欢程在。   回答完之后湛乐的心突然落地了,持续了一整天的紧绷状态顿时舒展开,喜悦很突然地像是泡发的海绵膨胀壮大,塞满了整个胸腔。   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就是弯了,就是喜欢程在,至少到目前为止的这一秒,他特别喜欢程在。   喜欢是一个很奇妙的情绪,像极了被人从高空抛落的小截彩带,带着本身就绚烂的颜色,在阳光下翻转飞舞,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落地,也不知道会偏向哪里,但就是执着,坚定地享受着被风吹拂而起的轻飘飘的感觉。   “嗯,我就随便问问,”谢凛看了他一眼,“那程在呢?”   “他……不知道,”湛乐清了清嗓子,“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暗恋啊,”谢凛勾了下嘴角,湛乐的回答更偏向她的预料,没什么惊讶的,她甚至早就有这个预感了,只是想问问,确实一下,“加油吧。”   湛乐还想说什么,还没说出口,余光瞥见了前面那人后剩下的话全咽进了肚子里。   程在出来找他们了,也有可能是出来透个风,站在那里,看见走过来的兄妹俩后笑了,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谢凛手里的那包东西。   “笑什么?”程在看着湛乐,问了句。   “没什么,”湛乐笑笑,吸了吸鼻子,“就想笑。”   看看,这就是我喜欢的人。   多帅,真他妈帅。   程在又看了湛乐一眼,勾勾嘴角跟着他笑了起来。 第51章   喜欢程在,这个认知在湛乐亲口承认后终于在一片混乱又拧巴的世界里恍然出现一道亮光,把他的世界所有角落都填满,撑得炸开,又在回到家之后冷静了下来。   临分开前谢凛还悄悄问了句你要告诉他吗?   湛乐没怎么犹豫地说了句不,过了会儿又不太确定地说:“我再想想?”   “想清楚。”谢凛说。   是得想清楚。程在对他挺好的,人也好,湛乐能看出来程在是真的信任自己了,不然也不能一次又一次地往家里带,但这也不代表喜欢吧。   他对季长韵也这样啊。   湛乐洗完澡瘫在床上,翻了个身把手塞到枕头底下。   不知道在兴奋什么,他辗转反侧大半夜都没睡着,兴奋到最后也有些害怕,不知道这份汹涌袭来的感情会被打向何处,也不知道未来应该怎么走。   前面是雾蒙蒙的,让人睁不开眼的一片,光凭着一腔热血往前走什么时候掉坑里了都不知道。   后怕逐渐从情绪伸出涌出来,湛乐皱着眉翻了个身,把被子用力压在了身下。   周一上课的时候湛乐凭着这股精神劲儿起了个大早,成为全班第一个到教室的精神小伙,闲着无聊,他把英语书拿出来背了几个单词。   不多时同学们陆陆续续进来了,第一节 课的上课铃拉响,湛乐抬起头,瞥了眼旁边空着的座位,又低头把手机摸出来给林向骁发了个消息。   -人呢?   短信没有得到回复。   第二天也依旧如此。   湛乐皱起眉,问了班主任,班主任也只说林向骁请了事假,一整个星期都不会来学校。   程在下班以后去了趟季长韵家。   起先他没去看季长韵是没考虑过这位初中出柜和高中学长早恋的能人,对于这次和林向骁的失恋能有多大打击,总以为跟前几次那样,哭天喊地没几天就怪兴奋地搂着自己的脖子说:“我认识一小男孩,特乖的那种……”   结果这次不太一样。   季长韵快有一个月没来找过自己了,打电话过去他也说没事,问公司前台也说他有好好儿上班,不迟到不早退。   这也太奇怪了。   程在停在一个红绿灯路口,下意识地伸手去副驾拿糖,手伸出去一半才想起来副驾已经被他收拾干净了,又收回来,重新搭在了方向盘上。   他是一个习惯于习惯的人。生活之中所有一切按部就班,发生一些小插曲无关痛痒,但一旦发生很大的事件的时候,他总会感受到一两分不安。   例如以前一周往自己家跑三次的季长韵一个月都没来。   例如空掉的副驾。   程在皱起眉,却没有把副驾恢复到原来的那种心思,车子继续驶向季长韵的家。   季妈妈对他的突然造访很意外,但也没表现出来,反而有些惊喜地说:“也不早说,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土豆饼啊。”   “不麻烦,我就来找季长韵玩儿。”程在笑着和屋子里的人打了个招呼,“他人呢?”   “多大了还老爱凑一块儿玩,屋里呢,一下班就进去瘫着,”季妈妈说,“应该没睡,刚还出来上厕所了来着。”   “好。”程在点了点头,又和季妈妈说了一声才进了屋。   床上躺着的那人明显是听见开门声后立刻把手机丢开的,程在都听见了很轻的噗的一声,但季长韵依旧不动,躺在床上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程在缓慢地走过去,清了清嗓子,季长韵没动。   于是他直接抓起被子掀到一边,坐下来后拍了拍季长韵的胳膊:“起来唠嗑。”   “哎,是你啊,”季长韵睁开眼睛,盘腿坐了起来,“我以为我妈呢。”   “你怎么了?”程在直白地问了句,“还是和林向骁分手那事儿?”   季长韵顿了顿,他和程在之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但提起这种事还是免不了停顿,在脑内搜刮着用词。   程在没催他,安静地等着。   过了会儿,季长韵叹了口气,有些挫败地搓了搓头发:“我他妈没这样过。”   “嗯。”程在应了声。   “说要多喜欢他吧其实也没有,”季长韵说,“但是你让我这么短时间内再去找别人我又没什么兴趣了。”   短时间内。   程在想了想林向骁的上一位和季长韵只分手了一个星期零三天,季长韵就盯上林向骁了。   这次都一个月了还短时间呢?   “而且每次想起他那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季长韵咬了下牙,“我都特别生气。”   “你们俩之后聊过么?他为什么这样,”程在说,“一句也没聊?”   “我他妈联系不到他,”季长韵顿了会儿,像是被气笑了,无奈地说,“就没聊了。”   程在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季长韵。   “我就是烦……太烦了,烦得我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季长韵躲开他的手,两只手撑着身子往床边一挪,穿好了鞋,“所以说啊,别他妈招惹小男孩。”   程在又唔了一声,挑起眉看着季长韵。   “懂吗?”季长韵又补上一句。   “不懂。”程在扯着嘴角笑了下。   “还他妈从小学习优异呢,这都不懂,你们学霸……”季长韵顿了会儿,啧了一声,“算了,出去吃饭吧。”   程在在季长韵家吃了饭又待了会儿才走的,走的时候季长韵精神看着还不错,没那么烦躁了,眉毛也不是皱得很紧。   没事就行,至少季长韵这个状态……不算太严重,反正得靠他自己走出来,他自己也能走出来。   程在打算过两天再去找他一次。   他把车开回家,刚出电梯就收到了一条湛乐的消息:看!   底下是张他烤的面包。   估计是为了凹造型,把星星造型的面包摆出了吃不起的样子拍了一张照片。   程在勾勾嘴角,还没回复,湛乐又发了一张照片过来:这个!   第二张照片是之前送给他的那个派大星,湛乐真是个能人,居然找了不要的衣服给它做了条裤子,又拿纽扣弄了俩眼睛,和原版的一点儿也不像,但看着居然怪可爱的。   小男孩怎么了。   程在给湛乐回了消息,一边想。   小男孩多可爱啊。   特别关心的提醒一响湛乐的嘴角就翘起来了,旁边的谢凛趴那儿写着谱子,抬头一脸冷漠地扫了眼湛乐,自己从盘子里拿了块面包咬着。   “哥,商量个事儿。”谢凛头也没抬,含糊地说。   “什么?”湛乐捏着手机看了她一眼。   “少放糖,”谢凛继续说,“腻。” 第52章   日子又开始日复一日的流逝。   湛乐依旧如往常一样,去程在家补课,给谢凛做饭,自己写作业,唯独不一样的是自己写作业的时候找不到人问问题了,他完全联系不上林向骁。   春困秋乏夏打盹,算上个冬眠,湛乐一年四季都挺困的,青少年特有的活力和入睡能力,早起永远是天敌,但今天是林向骁请假的最后一天,他理应来上学,所以湛乐起了个大早,想去学校等他,结果一直到了下午,林向骁都没有出现在教室里。   他毫无道理和征兆的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手机关机,没人能联系得到他,湛乐甚至打了个电话给程在,问了季长韵,季长韵也说不知道,还顺便得到了一个季长韵和林向骁已经分手的消息。   “什么时候分的?”湛乐没忍住问了句。毕竟林向骁没有表现出一点儿异样,除了嗓子哑了以外还是像平常那样和他们说说笑笑,热爱投食。   常则曾经问过林向骁的梦想是不是把他们几个都喂成胖子,林向骁怔愣了会儿,没说话,笑着反手往他嘴里塞了颗棉花糖。   “你们快开学那会儿吧,”程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他刚醒,语调懒洋洋的,“到现在有一个多月了。”   “那季长韵知道他家在那儿么?”湛乐又问了句。   “不知道,他俩……不知道怎么和你形容,”程在说完,叹了口气,“反正不知道,你可以问问你们班主任?”   “……操,”湛乐愣住了,关心则乱,他和常则他们完全没想到还有问班主任这一条,“那我去问了啊,你快睡觉吧。”   “不睡了,我来找你吧,和你们一块儿去,”程在说着,起了床,“我也有些问题想问他。”   “那行”湛乐说,“我们快放学了,你到学校门口来。”   “好。”程在应了一声。   挂了电话湛乐便和常则曲然一块儿去办公室找了班主任,班主任那儿的档案倒是真的有确切地址,湛乐把地址记下来后和常则曲然他们说了声,三个人放了学一块儿在学校门口等着程在。   他们四个从高一开始就是一个班,关系不错,按常则的话来说就是我们二中F4一个都不能丢,说完就被曲然一顿暴打。   丢个屁,说话注意点。   “湛乐,”程在把车开到了学校前面的路口,车窗放下来喊了句,“这儿!”   “嗯!”湛乐应了一声,带着常则和曲然他们赶了过去。   “哥哥好。”常则一上车就喊上了,他们见过面,常则自动把程在归类到湛乐的哥哥那一类里去了。   “哥。”曲然也喊了声。   程在一一应下,又扭头看着坐上副驾的湛乐。   “我是不会喊你哥的。”湛乐也扭头看着他。   “让你系安全带,”程在笑了笑,“想什么呢。”   “……操,”湛乐也笑了,把安全带系好后又把记下来的地址拿出来给程在,“就是这个地方。”   “嗯。”程在设置好导航,开着车一路往前。   林向骁家住在一片老街里——这座城市还没翻新的老院小区很多,到处都是陈旧的摆设和危房,楼底下有几个小孩儿拍着皮球高高兴兴地跑过去,太阳快落山,把天空映出一片红色。   几个人下了车,按照地址上楼敲了门,敲了半天都没人应,反倒是隔壁的门开了,出来一个老婆婆,仔细打量几个人后开口道:“你们几个,找谁呀?”   “婆婆好,我们是林向骁的同学,”常则开口道,“他在家吗?”   婆婆瞪着眼睛想了会儿,恍然道:“小林子啊,他搬家了啊。”   “什么时候搬走的?”湛乐问了句。   “昨天吧……噼里啪啦一顿折腾,吵死人了,”婆婆说得很慢,一句一顿,大概得想一会儿,“对对对,就是昨天,昨天下午,搬走啦。”   几个人对视了眼,又问了几句,确认婆婆什么都想不起来之后才下了楼。   “再问问,”程在站在楼梯口,看着几个人,“婆婆喊林向骁的口气很亲昵,周围说不定还有认识他的人,我们分头问。”   “那我和曲然去这边,”常则指了指街道这边,“你俩去那边问吧。”   “行。”湛乐皱着眉应了句。   太阳完全下了山,路灯闪烁几下后完全亮起,早醒的虫子们开始奋不顾身地撞在灯泡上,空气中飘荡着不安的情绪,湛乐咽了口口水,不知道这股情绪从何而来。   林向骁在这一片老街很有名,问到的上年纪一点的人都认识他,小神童,从小就聪明,数学方面更是一点就通,记忆里又好,大家都羡慕他爸妈能有个这样的儿子。   性格还好,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不喜欢他,总是笑呵呵的,给小孩儿吃的,带小孩儿玩儿,给成人做家务,偶尔开开玩笑也不惹人烦,很乖,是这片街上所有父母眼里的别人家的孩子。   “这么好的孩子啊,”被问到的那家超市老板感叹了句,“居然搬走了,还挺舍不得他的。”   湛乐又和老板聊了几句,给常则曲然他们买了水才走出来,两个人一时有些无言,有很多话堵在胸口,但说不出来,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说。   不多时常则他们也跑了过来,他们问到的和湛乐程在问到的差不多,评价一样,但没人知道他到底去哪了。   天色已晚,几个人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程在只能先带着他们去附近把饭吃了,再商议接下来的事儿。   怎么找,应该去哪找,不能带着他们跟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程在看了湛乐一眼。   湛乐应该看出了什么,一直一言不发,抿着唇,和常则他们都坐好了,硬是等服务员把菜都上齐了才咬着牙,小声问了程在一句:“是不是太假了?”   他们坐的对桌,常则和曲然坐一侧,湛乐和程在坐在一侧,胳膊腿儿什么都时不时的都能蹭到,但湛乐没工夫去管心底那头乱撞的小鹿,只能暂时给它掐死之后再套复活甲,压低嗓子又说了句:“怎么可能所有人都……”   对林向骁的评价都那么高。   看他们的表情还不像是说话,真心实意的,一个孩子长这么大再怎么……也不可能让一条街的人对他评价都这么好,虽然林向骁人的确是挺好的,但这一边倒的趋势也太诡异了。   “他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程在也小声的问。   “学习好,爱给我们投食,上课偶尔不专心,反驳人的时候不会发出声音,”湛乐说完这句之后顿了顿,“我从来没见过他生气。”   或者说是情绪上的波动,从来没有过,湛乐认识的林向骁一直都是笑着的,很淡,很无所谓的模样。   哪怕是在运动会或者开学典礼上,把嘴里的糖说飞出去了也没见他因为这事儿紧张羞愧或者别的什么过。   这些平时不会注意到的无所谓的细节,在听完街坊给的评价后催生出一种虚假的感觉,笼罩在了林向骁身上。   外头积攒的云愈发浓厚,风吹起时带上了水汽,一场雨即将倾落而下。   吃过饭已经晚了,程在打算把几个人都送回去,还没上车,他手机突然响了,是季长韵的电话,接起来以后连礼貌性的喂都没有,劈头盖脸一句:“你们找到林向骁了吗?”   “没有,”程在说,“怎么了?”   “……靠,”季长韵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慌,“他……好像有点不对劲,你们报警了吗?”   最后一个字颤抖得发不出声音,裹挟进电流里,被风吹得没了影。   季长韵是见所有人都找不到林向骁后,才开始让手下的人调查他的。   现代社会,想调查一个人很轻松,各种定位各种身份泄露,想顺杆爬简直轻而易举,他们公司里有会这种技术的人,稍稍调查一下便把林向骁的所有社交软件最后登录时间发了过来。   负责调查的是个刚入职的新人,他叩响了季长韵办公室的门,有些不安地说,还调查到了他的微博账号,那是一个没有粉丝没有关注的账号,往前翻全是胡言乱语,乱码,还有很多压抑的照片,以及一条三分钟前发送的微博,没有任何句子,只有一张照片,从高楼往下俯瞰,人群和灯光变得渺小。   下面有一句评论,是他自己的。   “hello,world。”   谢凛松开一直咬着的吸管,把手机摸出来给湛乐打了个电话。周围人潮拥挤,他们抬起头向上看着,大声议论着,旁边的许桐紧张得报了警,生怕天台边儿上那人纵身一跃。   “喂?”那边很快接通了电话。   谢凛又把可乐凑到嘴边喝了口,抬头望着天台边的人,眯缝了下眼睛,说,“我在穗宁路这边,看见你那个同学……”   她顿了顿,继续道:“好像要自杀。” 第53章 林向骁的故事,不喜可跳,非番外   现在是下午的……晚上,七点三十五分。   手指轻轻抠掉一块生锈的铁皮把它捻碎,林向骁拍了拍手,让铁锈掉落,把身旁的书包拎起来,翻过栏杆站在了天台外围那个不到半米的小平台上。   楼下围观的人因为他的这个动作发出一声惊呼,又立刻屏住呼吸,生怕吓得他脚一滑直接摔下来。   这是个老式楼房,只有六楼,但底下没有任何防护措施,跳下来的话是没有任何存活可能的。   也太多人了吧。   林向骁从书包里摸出一颗糖,放进嘴里使劲咬着,缓解着自己的紧张。   也不离远点,跳下去要是砸死人了怎么办。   他啧了一声。   不过他没有真的跳,翻过栏杆后身体靠着墙,吹了声口哨,过了会儿,他探出头去看了眼,楼下的围观群众又一次惊呼了起来。   林向骁几乎是踩着呼喊的结尾声笑了,笑得爽朗,躺在舌头上的糖果被顶到一边,他蹲下来,抱着自己的头,在膝盖上蹭掉一滴泪——这是一个保护性极强的动作。   湛乐他们到楼下的时候,季长韵也到了,还有辖区消防员和各种救助人员,唯独没有看见他的父母。   “我们可以上去吗?”湛乐问一个消防员,“我们都是他的同学……”   消防员把视线落在了季长韵和程在身上。   “和朋友。”程在补了句。   “好,”消防员忙应道,“你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吧?能联系到他的父母吗?”   答案自然是不行的。   消防员只能让他们几个快点上去,湛乐心跳如擂,从来没有一次如此快速地爬上了六楼的楼梯,打开门,带着寒意的风往脸上一吹,呼吸忍不住顿了几秒。   季长韵没有急着走出去,而是看着湛乐他们逐渐靠近了天台边,林向骁大概是听见了身后的声音,站起来往外退了半步,回头看着他们。   “林……”湛乐咽了口口水,“向骁。”   “啊,”林向骁看着他们,大概是有些惊讶的,没想过他们会出现在这里,但还是笑了笑,很平淡地说,“晚上好。”   和他聊天——这是消防员给的唯一任务,分散他的注意力,尽量用更好的方式来缓解他的情绪,同时也要注意,不要让他陷入激动的情绪里。   可湛乐一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平时坐在教室里能唠三天三夜的人,此时站在天台上,半个话题都找不到,常则和曲然也是如此。他们几番开口又僵住,   林向骁歪了下头,看着后面,表情凝固了一瞬后,轻声问:“只有你们几个来了吗?”   湛乐抬起头,揣摩不透他的意思。   “不是,”程在接了句,“季长韵也来了。”   “哦,”林向骁顿了顿,继续问道,“没有别人了吗?”   “你想看见谁?”湛乐问他,“我打电话叫他过来,你们到这边来聊好不好……”   林向骁没说话,他笑着用舌尖把糖推到一边,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我爸妈呢?”   “消防员叔叔在打电话找呢,”常则试着往前走了一步,但看见林向骁同时后退的时候,他立刻退了回去,“你别着急啊,叔叔阿姨马上就……”   “就住在这里,”林向骁说,“去找。”   几个人都是一愣。   “几号?哪栋楼?”程在问了句。   “就是这栋楼,402。”林向骁看了眼程在。   “我去!”常则立刻说,“我立马就喊他们上来,你,你你你别激动啊!”   林向骁笑着没说话。他很敏感,任何人往前走一步他都会相对应地往后退,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也没有垂头丧气,他还是平时那个他,嘴里吃着糖。   但湛乐却忽然觉得他很累。   常则去找他的父母的时候,曲然和湛乐试图让他开口再说点儿什么,但他不说了,一直望着门口,却又注意着,不让任何人靠近他。   常则去了整整十分钟都没有回来,曲然啧了一声也要往下跑去,刚冲出门就碰上了跑回来的常则。   “操,他们不开门,”常则说着,声音颤得厉害,垂着的那只手通红,“我他妈手都敲烂了!没有人来开门……对门的阿姨说下午看见夫妻俩进了房门的,没再听见开门和关门的声音,他们应该还在家!”   “可是他们不开门!”常则压着自己的声音却压不住那份怒吼,他的声音忽的变得哽咽,“为什么啊!他们儿子要跳楼了啊!他还没十八岁啊!”   “你冷静点,”曲然说,“我们再去试试。”   说完拉着常则再次下了楼。   季长韵靠在门边,看着那边的林向骁,林向骁也望过来,两个人视线对上,林向骁没有躲,季长韵又看了他几眼后抬脚走了过去。   林向骁应该也看见了跑过来又离开的常则,嘴边勾出一抹笑,问:“是不是没有人来?”   “他们是不是还在上班?”湛乐的声音绷得厉害,又努力放软,“还没回来?我们等等——”   “他们不要我了,”林向骁说完,停了一会儿,风也停住,不再把他的头发拨乱,湛乐听见他的尾音里带了鼻音,“他们不会回来了。”   季长韵啧了一声,揣在兜里的手缓缓握紧。他想起今天那个下属给他的资料,林向骁的微博里,最早发送的数百条微博,全是“你们不能不要我。”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湛乐放缓了声音,他终于放松了下来,逐渐找到了询问的方式,“他们吵架,说气话了吗?”   林向骁看了湛乐几秒,笑了:“别套我话,湛乐,你在我眼里就跟透明的似的。”   从小到大,很多同龄人在他眼里都像透明人,他们干净,快乐,同样的,不擅长掩藏自己的恶意。   林向骁很容易就能知道他们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通过观察,逐渐磨合出他们最喜欢,或者说是不会被讨厌的人,再把自己套入那个角色里。   这很简单,不讨人厌,不做出格的事,也很难,从小就得全天绷着,绷到最后林向骁甚至会忘了自己是什么性格,自己应该有什么性格。   父母喜欢自己神童的身份,街坊喜欢热心肠懂礼貌的小男孩,孩子们喜欢成熟有趣的大哥哥,同学们喜欢有礼有趣合群的同学,林向骁可以是任何人,可以有各种正面性格,也下意识地去讨好所有人。   为什么?   林向骁早就记不清了。   这更像是习惯,他吸引很多人对他抱有好感,对他有正面评价,但他也知道,会有人不满意,不管他多努力,总会有人不满意,像是熬夜里挣扎出来的血丝,安静杂乱的生长在各个角落里。   所以他不停止讨好那些对他不满意的陌生人,专注的,对到达自己面前的人好。   这一切都像是绷紧的弦,在某一天因为那一个在林向骁看来很不起眼的理由断了,响起啪的一声,一切都消失了。   “我累了。”林向骁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没有人敢接他的话,生怕一个没接好他扭头就往下跳。   场面僵持数秒后,季长韵忽然说:“那就不要笑了。”   林向骁看着他,没说话。   “那就不要笑。”季长韵又重复了一次。   天空开始飘下小雨,把林向骁的面具冲散,他耷拉着嘴角,眼睛努力地睁大,想开口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喉咙干涩,竟然因为季长韵一句话而发不出声来。   消防员终于往前走了一步。   林向骁回过神,瞪着他,他便不再敢动了。   “林向骁,”季长韵深吸了口气,“过来吧。”   “为什么?”林向骁问他。   说完他又自言自语般摇摇头,说,我还不能过来。   曲然的手都砸肿了,402的房门才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男人,像是刚睡醒,烦躁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林向骁要跳楼!”常则直捣重点,嚷嚷道,“就在楼上,叔叔你快跟我们去一趟……”   “什么?”男人愣了几秒,忽然扭头喊了一声,从屋里出来一个女人,长得像极了林向骁,“你儿子要自杀,赶紧去。”   女人愣了几秒后,问道:“在哪?”   “楼上!”常则喊了声。   “哦,哦……”女人穿上鞋,又不慌不忙地问了句,“通知他爸爸了吗?”   曲然和常则都是一愣。   “生了个儿子,是同性恋还要闹自杀,有够丢人……”女人没念叨完,顿了顿,抬起头冲着他们俩笑了下,勾起的弧度和林向骁一模一样,“不好意思啊,见笑了。”   说完便沿着楼梯走了上去。   曲然想叫常则也快走,一扭头却看见常则眼睛红了,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指甲几乎抠进肉里。   “王八蛋,”他抬起手很用力地在眼睛上压了下,“说的是他妈什么狗话。”   “你到底在等什么?”季长韵看着林向骁,他的手揣在兜里,指尖都凉透了,说出的话却平稳得不行,“按你的性格,真想死,不是一早就跳下去了吗?”   “哇,”林向骁说着话,不再有表情,“这么了解我吗?”   “四个月恋爱白谈了吗?”季长韵反问道。   林向骁沉默了会儿,有些嘲讽地看着季长韵:“可不是白谈了么?”   季长韵挑起眉不置可否。   “你喜欢的小男孩儿,又乖,又听话,还会脸红,”林向骁看着他,“那是我吗?”   说完他又看向了湛乐,皱着眉毛:“和你关系好的同桌是学霸,是从来没有脾气不会嫌任何人烦的好人,是会给你们带各种零食,带你们去吃好吃的的好兄弟。”   “那是我吗?”林向骁问着,却不知道在问谁。雨水逐渐把他的头发打湿,刘海搭在额头,水珠从鬓角滑到下颚,他耸起一边肩膀,擦掉那滴雨水。   没人回答他的话。   季长韵看着他,说:“我知道你是装的。”   他说,“我知道你在讨好我。”   “林向骁你是不是聪明过度,太自大,把所有人都当成傻.逼了?”季长韵问,“我是一个成年人,谈过的恋爱比你看着分过的手都多,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林向骁咽了口口水没出声。   “对,我是喜欢你说的那种小男孩儿,你装得很成功,但是我们基本没有约会,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和你谈四个月,就因为我看你乖吗?”季长韵说完,咬了下牙,“我他妈就是想看看你还能装出什么花样。”   林向骁还是没说话。   季长韵看出来了,他不太意外,之前也有看出来的人,说他装的人比比皆是,他的重点都放在了那句“我们基本没有约会”上。   没有约会却谈了四个月?为什么?   林向骁的记忆很模糊,从前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很模糊,想不起来很多事情,他躲在自助银行发呆的时候有个工作人员来说:“你是不是离家出走啦?快回去吧,父母会担心的。”   林向骁不回她话,她又咦了一声,担心地问:“你是不是发烧了?脸怎么这么红?”   是发烧了吗?   林向骁自己都不确定,从妈妈开始搬走,爸爸把离婚证摔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灵魂就漂浮起来了,肉体踩在地面,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不太真切。   但天台楼梯口,妈妈突然出现的时候,林向骁想起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想要有个家。   爸爸妈妈不会吵架,不会整天喊着要离婚,不会整天摔掉各种东西,不会把烟头烫在他身上的家。   所以他学会了讨好,第一次考了全级第一的时候妈妈第一次笑了,爸爸也难得没有再和妈妈吵架,他们坐在一起安安稳稳地吃了一顿饭。   后来所有人都说他是神童,家里便不再有争吵,每天都是做不完的习题,五岁多的时候写到半夜,晕了被送进医院才知道自己两天没吃饭了。   在医院吊水了两天,回去之后家里又是一片狼藉。   爸爸妈妈又在吵架。那些争吵声,辱骂声,邻居受不了了半夜砸墙,隔壁的婴儿被吵醒后的彻夜啼哭吵得他耳朵发麻,最后他们两个各自离去,丢下五岁的林向骁一个人在家。   恰逢那阵子维修电路,电从早上七点停到晚上九点,林向骁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找不到吃的也不敢出门。   林向骁试过在爸爸妈妈睡觉的时候一把火烧掉所有,但没能下手,只能继续扑回习题里,展现他神童的本事,只是能吃饭的时候会吃得特别饱。   饿着太难受了,爸爸妈妈还会因为这个吵架,他不能饿到自己,每天定时定点自己做饭,喂饱自己。   后来升了初中,高中,他一直是全级第一,偷偷谈了恋爱也不会被发现,他一直都很聪明,找学校里的人谈,不会有过多的约会,爸妈不会怀疑。   但季长韵是吹散这一切的那阵风。   跟着表哥贺琼出去玩儿的那次是他第一次进gay吧,一眼看见了勾搭小男孩的季长韵,所以后来季长韵来勾搭他们的时候,他下意识装出了那副德行。   季长韵很傻。   周末父母在家他不敢出去,找了无数借口搪塞,但季长韵不管被放多少次鸽子都不会生气,只会撒娇,然后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把他按在车里没完没了地接吻。   喜欢季长韵吗?   至少在父母问出“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之前,林向骁一直都是不确定的。   那是过年,林向骁说没有谈恋爱,稳住父母的同时不敢再多回季长韵的消息,但始终没有要分手的念头。   直到手机被父母强行拿去,打开,看见了季长韵发过来的消息,许多的质问他为什么不回消息,再往上翻都是些情侣间逗人的话。   那天开始,小时候的噩梦再一次重演,无数次,影子都在嘲笑林向骁的自作聪明和胆大妄为。   “你是不是同性恋?”爸爸问他,一只手用力地掐在他的脖子上,林向骁甚至怀疑自己会就这么被掐死。   “真行啊,生个儿子,有精神病还是同性恋,”妈妈把他藏起来的诊断书也拿出来了,林向骁很疑惑,那份诊断书他是藏在床角下的,为什么会被翻出来,妈妈却只是冷笑一声,问,“微笑型抑郁症?”   “街坊邻居都认识你,都说你是最好的孩子,”爸爸像是气急了,拎着他的后颈用力往墙上摔,林向骁后脑不住地嗑在墙上,嗑得他生疼,“结果你就是个搞同性恋的疯子?”   林向骁一直一言不发。他固执的认为只要他不承认,等开学,他再做回那个勇敢无所畏惧的小学神,就能再一次支起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家里有个怎么样的人已经无所谓了,他想要个家,有个能回去的地方,哪怕是个空壳子也无所谓,他就是想要个家。   季长韵发消息来说分手那天爸妈都在家,看到了消息,也锤实了他是同性恋这件事。   很奇怪的是林向骁没有哭,只是第二天起来后说不出话了,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一直到开学。   一直到上周爸妈终于离婚,一切都断开了,林向骁不知道自己在执念什么,但他的执念落空了,浑身的血液都倒流出去一样难受。   起因是因为他想稳住这个家。   结局却是因为他谈了场恋爱。   林向骁有个小小的幸福箱子,一开始就是空的,不管他多努力也装不进去东西,后来因为季长韵,这个箱子也不见了。   “对,因为我和你谈恋爱,”林向骁回过神,看着突然扑过来抓紧他的消防员,身体下意识地后仰,嘴里却喃喃说了句,“所以他们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   消防员抓住林向骁的瞬间,季长韵大步扑了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湛乐和程在,还有别的人,用扑过去把他拽了过来。   一片混乱,楼底下居然传来叫好声,那些打着雨伞都要来看热闹的人的脸被灯光照得扭曲,林向骁看不见他们的脸,只觉得他们滑稽。   季长韵紧紧抓着林向骁的手,生怕他又挣脱掉束缚翻身跳出去,林向骁却始终死死地盯着走到门口不肯往前走一步的妈妈,嘴唇张开几次,最后颤抖的声音混进雨声里,他问:“你还是要走吗?”   “哪怕我再自杀一次,”林向骁有些迷茫,问,“你还是要走吗?你们不能不要我,同性恋有什么错?我只是谈恋爱,你们就不要我了?”   季长韵按着林向骁的手突然松了一瞬,随后以拥抱的姿势紧紧抱住了他,林向骁好像不会哭了,眼眶再红眼泪也蓄不起来,他突然有些绝望地看着那个女人,希望她能给自己一句回答。   然而什么都没有。   她穿着拖鞋,连走上天台的动作都没有,嗤笑了一声后想要离开,常则和曲然却直接拦住了她。   “他在问你话,”常则气得声音都在抖,他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太诡异了,她就像没有感情的木偶一样,就像卸下面具以后的林向骁一样,“你为什么不回答他?”   女人不屑地扬起眉毛,声音不大,却盖住了细密的雨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她说:“我以为我生了个神童,为了给他一个和谐的家庭才没有和他爸爸离婚,结果他辜负了我们的期望,去搞同性恋,你还希望我回答他什么?”   常则攥紧的拳头刚要挥起来便被曲然拉住了。   女人继续说:“希望我告诉他,他真的让我很失望吗?”   “就因为这个?”湛乐没压制住,吼出了声,“他有多优秀你们看不到吗?就因为这个?就因为同性恋?!你们不要他了?”   女人没有回话,她推开常则,像是看不下去这场闹剧的观众一样,满脸嫌弃的走了。   林向骁的力气在那一瞬间大得惊人,只一瞬便挣脱了季长韵,踉跄着往前跑了两步之后跌跪在地上,嘴唇不断地动着,一点声音都没有。   完了。   他想。   全都结束了。   湛乐跟过去搂住他的肩膀,咬着唇想说点儿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口,林向骁把面具撕下来之后的一切都比他们想得残酷。   曲然和常则也走了过来,他们听到了湛乐的吼,此时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雨水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和衣服,消防员催促他们快点下楼,看林向骁的眼神里带着怜悯。   可林向骁不需要这份怜悯,他甚至不需要搀扶,独自站起来,被季长韵和湛乐一前一后夹在中间,缓缓往下走去。   围观群众这才有要散去的迹象,季长韵搂着林向骁,没管周围的人,直接把他塞上了车,常则跑过去给他买了瓶水,小心翼翼地放他手里:“林哥,冷静点儿了么?”   坐上车之后,林向骁很奇迹的平复下来了,没有方才在楼上那么歇斯底里,眼眶还是红的,手里握着常则买来的水,木讷地看着他们。   林向骁一直都很聪明,只是在这次的问题上绕进了一个圈里,十几年都没有出来。   今天看到妈妈对他的死都如此不屑的时候,林向骁亲手把这个圈子一块儿砸了。他根本没有什么幸福箱子,一切都是他的奢望。   季长韵关上车门,其他人被隔绝在车门外,不知道季长韵和他们说了什么,其他人担心地往车里看了两眼,还是走了,季长韵自己上了车,把车往自己家的方向开了过去。   “你是不是没地方去了?”季长韵说,“暂时住我家,周末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经过我的同意了吗?”林向骁想再笑一下,但他没有力气了。   “你当初来逗我玩儿的时候,”季长韵瞥他一眼,“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林向骁没说话。   “有什么话有什么事儿,好好说,长了张嘴不是让你骗人的,”季长韵把车停在路边,看着他,“说实话有这么难么?”   林向骁还是没说话。   他的视线像一根无主的线,垂落在地面,混进泥土里,找不到原本的色彩。   “今天你就是闹给你妈看的,对么?”季长韵放下车窗,点了根烟,“你根本没想自杀。”   林向骁的目的性太明显了。   他一直在重复要见父母,情绪在见到妈妈时才有所暴露,几乎是祈求一样在微博说着你们不能不要我。   他走投无路,只能用命来见他们一面,甚至把跳楼的地点选在了妈妈住的地方。   不过没有想到的是湛乐会来,常则,曲然,程在,他们居然都来了。   还有季长韵。   他们为什么会来找我?   林向骁想不明白。   过了很久,季长韵才听见林向骁应了声:“是。”   季长韵下车把烟头丢进垃圾桶,回来时还是那样的面无表情,他直接把林向骁带回了家,拽着他进家门,和妈妈介绍道:“这是我男朋友。”   林向骁顿了很久,突然反应过来季长韵说了什么,他下意识地要挣脱,又担忧地看了眼季长韵的妈妈。   “哎,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呢?”季长韵的妈妈放下手里的橘子,走过来,抬手摸了摸林向骁的额头,“摸着也有点儿烫,发烧啦?”   “可能被风吹感冒了。”季长韵说,“外面下雨了。”   “那我待会儿煮个姜汤吧,”妈妈说着,拍了拍林向骁的肩膀,“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会儿?直走拐过去那个就是季长韵的房间。”   “我……”林向骁还没说完,季长韵便拽着他往里走了,“那我们去睡会儿。”   “哎哟这大晚上的,”季长韵的爸爸从楼上下来,“怎么才回来啊?”   “别理他,莫名其妙的,”季妈妈看了眼关上的房门,“你儿子又生气了,谁知道他气什么呢。”   气什么呢。   季长韵找了件干净的衣服给林向骁,后者像丢了魂一样动也不动,他只能走过去,拽着林向骁的衣服给他脱了,又换上干净的。   林向骁一言不发,连个表情都没有。   季长韵也不说话,等给林向骁把衣服换完了,他才咬着牙,瞪着林向骁看了会儿,突然把人推在上,俯身紧紧抱住了他。   “操.你妈的,”他说,“吓死我了。”   林向骁愣了几秒,手下意识地抬起来,想要搂住他的脖子,季长韵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摁在了两边。   “既然摊牌了那就不用装了,”季长韵抬起头,声音轻却带着不满的情绪,“你也看见了,不是所有的人出柜都会被抛弃,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像你妈那样不闻不问,懂吗?”   林向骁眨了下眼睛,鼻腔里涌起一股许久没有过的酸。   “你脑子好,应该懂我的意思,但是我还是想说得直白点,”季长韵看着他的眼睛,说得很认真,“我不知道你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没瞎。不正常的是他们,你只要肯出来,到处都是光。”   林向骁很用力地吸了下鼻子,他两只手都被季长韵按住,没有机会用胳膊压住眼睛,眼泪无处躲藏,便流了下来。   “可是我没有家了,季长韵,”林向骁说,“我想要家,哪怕是个壳子,但是他们现在连壳子都不肯留给我……”   “壳子有什么意思,家而已,只要有个住处,有个处得很舒服不会感到压力的人,在那儿都是家。”季长韵说完这句,顿了会儿才继续说,“你要是想,我可以给你一个。”   林向骁的眼睛蒙了层水雾,什么都看不清,也看不清季长韵说这句话时有多认真。   他好像真的发烧了,从天台下来之后反应就开始迟缓,浑身火燎一样难受,却又固执地问:“你不是要和我分手吗?”   “我说分手就分手吗你他妈就不能拦我一下,”季长韵抱住了他,脑袋放在他耳侧轻轻地蹭,“我等你消息等了多久你知道吗?”   “……消息被我爸妈看到了,”林向骁闭上了眼睛,“我回不了。”   “那之前呢?”季长韵把他按在床上,声音沙哑又轻柔,虽然有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去问,“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林向骁闭着眼睛,眼珠子在眼皮下轻轻转动,隔了会儿,他才开口:“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从来都是我讨好别人,没人对我这么……热情过,”林向骁皱起眉毛,泪水打湿他的睫毛往旁滑落,“我很害怕。”   “我不敢联系你,也不敢提分手,”他闭着眼睛,把平时的人格丢掉一边,强词夺理,“是你先不要我的。”   季长韵深吸了口气,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今天的冲击太多,林向骁缓不过来,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话,不要紧,季长韵对林向骁好像有用不完的耐心,他可以等。   等到林向骁自己说出“我想和你一起生活”为止。   林向骁就这样睡着了,季长韵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实烫得厉害,便起身去给他拿体温计,刚一出门,程在就带着湛乐进来了。   “哎,来了啊,”季妈妈看见湛乐,愣了下,随后笑道,“哎哟怎么都带男朋友回家了,季长韵也刚带了一个回来呢。”   湛乐满脑子都是林向骁的事,屋里所有人把视线落在他身上了,他才猛地回过神:“嗯?什么?男……我不……”   “林向骁呢?”程在打断了他。   “屋里,发烧了可能,”季长韵说,“睡着了。”   “带他回家了啊?”程在感叹了句。   “嗯。”季长韵扯了扯嘴角。   “哎,要说多喜欢他吧其实也没有,”程在一边说一边带着一头雾水的湛乐坐到了一边,“但是你让我这么短时间内去找别人……”   “能不能留点儿面子啊!”季长韵没忍住吼了声,“我他妈那会儿刚分手多久,说这种话不是很正常吗!我不要脸啊?”   “你居然要脸?”季爸爸在旁边抖了抖报纸,“真神奇。”   “亲爹,我服了。”季长韵冲他爸一拱手,找了体温计回屋了。 第54章   程在是把曲然和常则送回去之后,才和湛乐一起来的季长韵家,原本季长韵是说不要他们来看的,他会照顾好林向骁,但湛乐还是想跟着来看看,程在便把他带来了,常则和曲然也想来,还没上车,父母催回家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只能作罢。   雨还没停,天空中蒙着一层雨雾,云随时都会压下来,南方的雨季向来阴冷潮湿得令人喘不过气。   “三十八度,”季长韵把房门拉开,走出来问程在,“有没有快速降温的方式?”   “吃药吧,先让他吃点儿东西,”程在说,“他睡着了?”   “嗯,”季长韵说,“我去给他弄点儿粥。”   程在应了声。   湛乐已经进来了,坐在床边安静地注视着床单一角发愣,脑子里还在回放林向骁在天台上的笑。林向骁的呼吸很急促,眉毛也皱起来,脸通红,嘴唇干得裂出几道血口,黑眼圈极重。   他像一个无路可走才卸下盔甲的人,所有的平和表面都失去伪装,伤痛疾病都朝他涌来。   太累了。   湛乐都替他觉得累。   他没多待,怕影响林向骁休息,季长韵把药拿进来之后他就出去了。外面程在和季长韵的父母正聊着什么,手里握着一个小苹果丢来丢去,也不吃,就丢着玩儿。   “哎,湛乐,”季妈妈冲他招招手,“来坐呀。”   “啊,”湛乐看了眼程在,慢慢挪过去坐在了沙发上,“阿姨好。”   “不用这么紧张,我们就随便聊聊,”季妈妈看着心情很好,“今年多大了啊?”   “……十八。”湛乐说。   “挺好的,”季妈妈笑着说,“还在念书吧?”   “……嗯。”湛乐看了程在一眼。   程在也看了他一眼,唇边掩不住笑意,却不开口解释什么,手里依旧拿着个苹果丢来丢去。   湛乐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很友善的长辈,跟挤豆子似的问一句答一句,裤腿都攥紧了,季爸爸还是在那儿看报纸,时不时搭句茬,大多都是季妈妈在和湛乐聊。   程在就在旁边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反正就是他妈的在笑。   你笑个屁你笑。   季长韵把粥熬好了以后又端去卧室,把林向骁喊起来,让他吃了东西吃了药再睡,林向骁坐起来眼神放空了会儿,才抬头看着季长韵,木讷地说:“好。”   “湛乐也来了,”季长韵说,“你要和他聊会儿么?”   “……”林向骁的手顿了顿,低下头,轻声说,“不。”   季长韵也没追究为什么,等他把东西和药都吃完了,又抱了床被子出来给他盖实,然后出了卧室门。   季爸爸和季妈妈便不在客厅坐着了,知道他们要聊事情,一人倒了杯咖啡回书房,一人拿着手机回卧室。   程在终于舍得把手里的苹果放下,靠在沙发上长出一口气:“笑死我了。”   湛乐不知道说什么,轻轻踢了他一下。   “他现在不是很想见你,”季长韵坐在沙发上,没看湛乐,“可能也不是很想去学校。”   “我可以帮他请假,”湛乐皱起眉,“但是时间长了班主任会打电话给家长确认。”   “他家长会接电话?”季长韵冷笑了声,又清清嗓子冲湛乐说,“你把班主任的电话给我吧,我来说。”   “好。”湛乐说着,把手机摸出来,调出班主任的电话给了他一份。   接下来便没什么好呆的。   季长韵会照顾好林向骁,怕湛乐跟着担心俩人干脆加了微信,太晚了也不好继续在人家家呆着,程在便和湛乐一起出了门准备回家。   两个人上了车也没有什么要说的话,程在安静地开着车,湛乐安静地坐在副驾上,脸冲车窗,拐弯时程在余光瞥到他的眼睛是闭上的,一直把车停到小区楼下湛乐都没有睁开眼睛。   可能是太累了吧。   从放学开始精神一直都紧绷着,站在天台的时候程在看见他冲着林向骁的妈妈吼话时胳膊都在颤,气得不行,好容易把林向骁拉下来了,又去季长韵家接受了来自季妈妈的拷问。   他和季长韵都没带人回过家,季妈妈误会得非常彻底,不过湛乐居然就这么默认了“程在的男朋友”这个身份。   怪神奇的,他居然能认下来,虽然一开始想解释的时候被自己打断了,但后来……也没看他有要解释的意思,反而是脸红得很诡异,应付着季妈妈的问题。   程在撑着脸,扭头看着湛乐。   他有预感,却不确定。   “别睡了,”程在伸手在湛乐脸上捏了下,“到了。”   “没睡,”湛乐开口了,声音异常的清晰,“我就休息一会儿。”   “有区别么?”程在笑了笑。   “有意识的休息。”湛乐说完,却没有开门下车。   他只是睁开了眼睛,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沉默地望着前方。   前方是一片被路灯照亮的,没有车辆和人群来往的路面,雨水浸湿后路面呈出更深的颜色,雨天人少,入夜后车辆也逐渐消失,整座城市莫名涌出一股荒凉感,在路灯下逐渐扭曲。   “每一个人都有不如意,”程在抢在湛乐开口之前说了,“你顾及不到每一个人,而且林向骁的压力来源不在你们身上,他平时隐藏得也很好,你看不出来理所应当。”   湛乐顿了顿,刚酝酿好的情绪被程在一番话给打破了,他怔愣着看着前方,过了会儿,扯开嘴角笑了:“蛔虫。”   “而且来自于他家里的矛盾,就算你事先注意到了,他也不一定不会选择走上……今天那样的路,”程在伸手过去拍拍他的肚子,“放宽心,等他回来的时候你们也别太特殊待遇,就平常那样对他就好。”   湛乐被他拍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抓住了程在的手指,顿了几秒才问:“你拍我干什么?”   “我不是蛔虫么,”程在没把手抽回来,让他抓着,“拍拍我温暖的家。”   “……”湛乐抓着他的手逐渐用了力,那只下午被他掐死的小鹿的复活甲生效了,复活之后在狭小的胸腔里乱撞,他无意识地咽了口口水,“你好恶心啊。”   “你先提的啊。”程在说。   湛乐不接话了,但抓着程在的手一直没松。   程在就让他抓着,直到雨小了不少,揣在兜里的手机震了下,亮起,随后传出一声清脆的铃声,湛乐才猛地把他的手甩开,两只手在自己裤腿上搓了搓。   “哎。”程在叹了口气,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眼。   上面是个未知号码发来的消息,简短的一句话:你好。   程在只当是垃圾短信,给他回了个“大家好”后便把手机放到支架上,准备让湛乐下车,自己开车回家了。   结果下一条短信又弹了出来,两个人的视线都下意识地往亮起的屏幕上瞥了眼。   消息自动弹出内容,上面只有两个字:陈伏?   “陈伏是谁?”湛乐解开安全带,问了句。   程在攥紧了方向盘:“不知道,发错了吧。”   “哦,”湛乐应了声,“那什么,我回去了啊。”   “嗯。”程在应了声。   两人互道晚安后,程在看着湛乐绕过车头,往路边走去。   春季本身就是场瘟疫,带来流感和数不清的传染病,再将冬季绞杀在阴雨里,整个季节都绵长又阴郁。   程在长叹一口气,拿起手机,再一次给那个号码回了消息。   -哪位?   那边却没了回应。   他把手机丢到一边,沉默着闭上眼。   十几年前那场暴雨,凄厉的哭嚎再次传入耳朵里,那个女孩缩在屋檐下,小半个身子淋在雨里,几乎是祈求地说:“我们逃吧。”   手机终于有了回音,那个人说:好久不见。   程在大概能知道电话那头的是哪边的人,他连个电话都不想打过去,回了句“见您妈”便把他拉黑了。   那些是他的过去,他现在有自己的人生,半点都不想再掺和进去。   但总有人想把他再次拉进泥潭。 第55章   “人的一生是一条漫长的跑道,”有一个声音响起,咬字清晰,字字穿过雨声落入耳中,他说,“你要看清你所在的位置,才能前进。”   那是一个阴暗的小房子。   墙皮斑驳,上面有着黑褐色的秽物,墙角生出大块霉斑,前些天拿来的食物被潮湿又闷热的空气催得长了毛,再也吃不得。   那个人还在说:“陈伏,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你,嫉妒得眼睛都要淌血了?”   程在猛地睁开眼睛,屋外是一场伴着春雷的大雨,雨水拍打在地面雨棚和各种地方,噼里啪啦地响成一片,吵得人心烦意乱。   他摸了摸被汗浸湿的领口,抬手缓缓把耳塞取下来放好,起身去了客厅,被冷冽的空气一扑便更没了睡意。   才五点多,起床太早,再睡个回笼觉也睡不着了。   程在叹了口气,拿了干净的衣服去浴室洗澡,洗了没一半停电了,水温也突然降下来,程在烦躁地接了冷水把头发和身体冲干净,裹着毯子就走了出去。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倒霉的时候喝水都能塞牙缝。   春雨常常落到天亮便逐渐小下来,剩下潮湿的水汽在空气中漂浮,程在又是一晚上没睡好,去医院的时候护士站的女孩儿都无语了:“你这是上哪挖矿去了?”   “哎。”程在笑了笑,想说两句话打趣,但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日子一天天的过,他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在逐渐摆脱过去,在认真的迈向未来,但被他忽略的东西终究会找上门,不管埋多久,终究是隐患。   他不想理,不代表那些人不会找上门。   午休的时候,程在叹了口气,把手机摸出来,将昨晚那个号码拖出黑名单,打了电话过去。   主动总比被动好。   “同学们啊,”班主任一到班会课就开始苦口婆心,“马上清明假,放完回来没多久就期中考了啊……”   “说得就跟我们清明假放完回来不补课似的。”湛乐撑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了句。   不过这次旁边没人搭腔,他不太习惯地往旁看了眼,又清清嗓子坐直了。   清明节。   清明节得带思意去妈妈的墓那儿看看,也得去和安爷爷他们说一声,找到妹妹了。   想想还有点儿小激动。   湛乐搓了下手,下午放学的时候给谢凛打了个电话,让她到家里来吃饭,然后自个儿回了家,想想又摸出手机问了问程在要不要来。   程在的消息回得很快,说不来了,又说明天可能会和主任去外地开会出差,得隔一阵子才回来了。   “你们医生还出差啊?”湛乐直接给他打了个电话。   “是啊,”程在说,“没想到吧,我们每隔一阵子还会组织学习呢。”   “真累啊,”湛乐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程在说,“看情况吧。”   “回来之前给我打电话,”湛乐拎着菜往家里走,碰巧谢凛刚好从出租车上下来,他眯缝了下眼睛笑笑,“我去接你。”   “不上课了啊你,”程在也笑了,说,“行了,我这儿还有病人呢,先挂了。”   “好,”湛乐应了声,“再见。”   谢凛怀里抱着个本子,背着吉他,等湛乐把手机揣好了,她才开口:“今天做蛋糕吗?”   “你要吃吗?”湛乐愣了下,“我没买奶油。”   “不吃,”谢凛耸耸肩,自己先往里走去,“腻。”   “哎。”湛乐喊了声,又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只能作罢。   兄妹俩吃了饭后谢凛便帮忙洗了碗,出来把本子打开,一边写谱一边用吉他弹着,湛乐安静地在旁边写作业,谁也不打扰谁。   过了会儿,手机震了下,湛乐抓过来一看,是来自林向骁的消息。   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林向骁的消息了,以至于看见备注林大聪明的时候都愣了几秒才划开,林向骁只发了一张照片,躺在床上睡得非常凌乱的季长韵,还有把手伸到镜头前比了个耶的林向骁。   很随意的一张照片,季长韵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睡得非常凌乱,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黑眼圈很重。底下半个字都没有,却无端给人一种生活感,安稳的,脚踏实地的,是林向骁在向他报平安。   湛乐勾了勾嘴角,发了句“虐狗?”过去,又配了个表情包:我玛卡巴卡就没受过这种委屈.jpg   林向骁的消息很快回过来:战争的号角已经吹起,今天不是你死就是你死.jpg   湛乐笑得倒在了沙发上,作业也不写了,专心和林向骁斗图。   谢凛抱着吉他弹出刚写的一段旋律后抬头看了眼湛乐,轻轻勾了勾嘴角,把吉他放到一边,趴在桌上歪着头问:“程在?”   “嗯?”湛乐看她一眼,“不是,是我同学。”   “哦,”谢凛应了声,“那程在呢?”   “……说是和主任开会去了,这几天都不在本地,”湛乐把手机挪过来挡着脸,“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了。”   “哦。”谢凛又应了声。   湛乐心不在焉地和林向骁斗了会儿图,把手机放下,坐起来看了谢凛一眼,谢凛也没看他,继续抱着小本子写写画画,她压根儿就没在写谱了,就是很随意的在纸上乱涂而已。   你觉得我应该告诉他吗?   告诉他以后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这些想法有点儿矫情了,但的确是湛乐现在的顾虑,如果没有这些顾虑……他可能,大概也许应该八成就说了吧。   我喜欢你。   多他妈简单的四个字,却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在什么环境,用什么样的语调说出来。   “你觉得……”湛乐皱了下眉,“他开会回来,我和他说……行么?”   “行啊。”谢凛应得很快,“他什么时候回来?需要我给你布置场地么?”   “布置什么场地?”湛乐看着她,“又不是求婚。”   谢凛顿了顿,手下的动作停住,笔尖停在那只她刚勾出来的小猫的尾巴上:“你打算就这么说?”   “啊。”湛乐有点儿琢磨不透她的意思。   “什么也不准备,冲上去一句‘我喜欢你’说完走人?”谢凛说,“这就是直男的世界吗?”   “……哎,”湛乐没忍住笑了下,“那能怎么布置啊。”   “至少是他喜欢的吧,浪漫的氛围什么的,”谢凛抬眼看着湛乐,“场景烘托到位,他一时激动就嫁……就答应了呢。”   “你刚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吧,”湛乐指了指她,“我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他说。”   “我其实也不知道,”谢凛勾了勾唇,“我瞎说的。”   湛乐又指了下她,没吭声。   但余光瞥到谢凛放在一旁的吉他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坐得笔直地冲着谢凛说:“我给他写首歌吧,弹完唱完站起来,说,程在,我喜欢你。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浪漫?”   “……啊,”谢凛可能是想吐槽,但槽点太多一时不知道怎么下口,于是挑了个最明显的,“他去开会要开半年?”   “怎么可能。”湛乐说,“最多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你打算让我教会你写歌教会你弹吉他?”谢凛啧了声,“我回去睡了,晚安。”   “操。”湛乐笑得不行,本来有些紧张的感觉也被谢凛一通吐槽给弄得放松下来,“我随口说说的,我……去学首情歌吧。”   “我之前有个废稿,改改教给你吧,”谢凛往后一靠,伸了个懒腰,“一个星期学会唱一首歌,挺容易了。”   “啊。”湛乐应了声。   “你要是特别闲,可以帮忙改个词,”谢凛说,“原版的词有点儿矫情。”   “嗯。”湛乐又应了声。   心在随着谢凛把她说的那个废稿拿出来的时候提了起来,又瞬间放了回去。   主要是迷茫,迷茫就迷茫在他一个音符都看不懂。   不过谢凛说她来改,湛乐主要负责想词。   他拿起一页纸,上面根本看不懂的小蝌蚪下头写着一句很短的话,是谢凛口中矫情的原版词中,通篇情啊爱啊里相较之下不怎么矫情的一句。   “我在穿过晦暗,我在奔向光。” 第56章   想给一首歌填词很难,特别是在谢凛说你先把词写好我再改谱之后,湛乐感觉全村人的希望都落在自己肩头了,写词的手微微颤抖,更写不出什么花儿来。   没灵感,就算有灵感了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湛乐思考了整整一天也没思考出个什么来。   给您道个谢,您真是个好人,谢谢您带着我一路奔向光,我在奔向光……我在向光狂奔,我在追光的路上速度开到七十迈心情是自由自在……   啧。   湛乐觉得自己的中心思想大概是“您是个好人,您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这一类的感激,如果能表达出点儿我喜欢你的意思就更好了。   谢凛沉默着听完了湛乐的话,然后面无表情地扭头看着电视,两个广告过去了,她没发出任何评价。   “说点儿什么啊。”湛乐不耐烦地催。   “啊……我不太理解,”谢凛看着有点儿疑惑,“你是怎么从‘我在奔向光’发展到您是个教父的?”   “啊。”湛乐看了她一眼,有点儿想笑又不太好意思笑出来。   “而且重点不应该是表白么……实在不行我来填吧,”谢凛撑着脸,看着他,“你负责唱就行。”   “我再试试。”湛乐叹了口气。   “你先把你的作业写了吧。”谢凛也叹了口气。   程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过一般这种出差,最多不超过一个星期或者半个月,自己还有充足的时间去学习,去唱好这首歌,然后……找个地方给他唱一唱。   湛乐一想起自己要唱歌给程在听了就手脚发软,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玩儿手机的时候点开程在的对话框又返回,连看到他的头像都有点儿莫名其妙的怂。   “我回了,”谢凛把手机收好,抬头和湛乐说,“许桐来接我了。”   “嗯?好,”湛乐也跟着起身,“我送你到楼下吧。”   “好啊。”谢凛伸了个懒腰,仰起脸冲湛乐笑了笑。   兄妹俩便一块儿下了楼,湛乐一脚踩进楼梯拐角的水洼,连带着谢凛的裤腿都遭了殃,两人不约而同地啧了一声,又无奈地扯了下嘴角。   许桐开了辆摩托车来接谢凛,在早春寒冷的夜里穿得可他妈凉爽,等谢凛跨上车后他才抬起头,说了句:“走了啊。”   “嗯,拜拜。”湛乐往后退了步,“晚安。”   “晚安。”谢凛说。   湛乐又往后退了几步,看着那辆摩托车开出去,带起一阵风,刮过路旁的枯叶,打了几个旋儿又重新落进尘土里。   他往回走,摸出手机给程在也发了个晚安过去。   程在回得很快,是这些天来他头一次秒回,湛乐盯着他的头像看了几秒后忽然大步冲进小区,跨上楼,开门把自己砸进沙发里,捧着手机又回:你还没睡吗?   -还没呢,这才几点。   -那开个视频吧。   湛乐给他发:我们开个视频吧。   消息发出去后却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半个字的回复。   湛乐总是在某些方面说不出的固执,比如现在,消息都发出去了,过了两分钟也无法撤回,他干脆又发了个问号过去,说:你是去洗头化妆了吗?   下一秒视频的提示音突兀地响起来,湛乐手一松,手机砸到脸上,疼痛和听觉的双重刺激差点儿把他送离这个美好的世界,但他很快就把手机拿起来,揉着鼻子接通了视频:“化完妆啦?”   “……嗯,你这是什么表情。”程在笑了下,他好像瘦了点儿,黑眼圈也更重了。   “手机砸脸了。”湛乐翻了个身,面冲着沙发靠背,又把耳机摸出来戴上了才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你在酒店吗?”   “酒店走廊,”程在说,“和同事一间房,他要睡觉了。”   “哦,怪冷的吧。”湛乐目不转睛地看着视频里的程在。   “嗯。”程在应了一声。   一般这种时候都会说结束语,“既然这么冷你赶紧进去吧”之类的话,但湛乐没说,入魔了似的盯着程在看了会儿,突然冒出一句:“你们同事居然和你睡一间房?”   “啊,”程在顿了顿,“不然呢?”   “……我以为你们单人单间呢。”湛乐把脸往衣服里埋了埋,说话也有些瓮声瓮气。   “哪儿那么好的待遇啊,”程在笑了,大概是冷风吹得他真的有些受不了,他稍稍换了个角度,把身子往里侧了一点点,说,“说是开会,其实就是组织我们来学习的。”   湛乐没说话,盯着屏幕看了会儿,忽然截了好几张图。   在程在看来,湛乐那边就跟卡了似的,一动不动,他又疑惑地喊了好几声,湛乐才应:“你在哪个市里啊?”   “寒淞,”程在说,“怎么了吗?”   “什么时候回来?”湛乐又问了句。   “可能……清明节后了吧,说不准,”程在说起的时候也皱了下眉,很苦恼的模样,“我们主任还想带我们去这儿的医院看看……”   “那你快睡吧,”湛乐打了个哈欠,“黑眼圈重得能去动物园混淆视听了。”   程在笑了,又和他说了两句才道晚安,挂了视频。   湛乐把耳机取下来,翻了个身把自己窝在沙发里,视线呆滞了几秒后摸过手机,点开刚才的截图,强迫自己忽略掉程在的脸之后把左边上头一个很小的角落放大了。   那是一个很小的细节,像小孩儿随笔画上去后没被注意到所以没有清理的杰作,底下带了点儿绿色的蜡笔的痕迹,横着的一瞥,后面应该还跟着朵不起眼的粉花,被程在的身体遮住了。   湛乐记得上次他去程在家门口等程在,太无聊了,特意盯着那个地方看了很久。   其他人可能不会注意,程在在那儿住了那么久说不定都没有看到过那个,但湛乐在程在家门口等过他很多次,百无聊赖,视线乱瞥。   不是在去寒淞了吗?怎么又跑回自己家楼道了?   还是只是巧合?   湛乐把手机塞到沙发靠枕底下,自己往靠椅缝里使劲儿滚,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比如,程在为什么要撒谎。   程在挂断语音,进屋后搓了好久的手才把手搓热了,手机丢在一旁,屋里静下来后能听见电器的运作声,很小,融不进空气里,扰得人心烦意乱。   他坐了会儿,起身走到床边,拉开窗帘往下瞥了眼,确定下面什么人都没有了之后才拉上窗帘,锁好门窗后关了屋里所有的灯,戴好耳塞后躺在了床上。   睡不着,但必须强迫自己睡,至少要休息,否则没有精力去面对明天的事情。   他和那个人约好第二天的傍晚见面,到时候跟着自己的到底是谁,想干什么,所有的问题都能被斩断,也终于能把过去斩断,而那个人依旧停留在自己家楼下阴魂不散。   ……至于为什么要约在傍晚。   程在想着想着自己都笑了。   因为他白天要上班。   多么感天动地啊,医院都应该给自己颁发个最佳敬业奖,什么关头了,还想着上班。   但不能因为以前的事来断了他自己的生活节奏,他好不容易才爬出来,不能被以前的事影响到一分一毫。   又是一夜噩梦,程在起床后先是拉开窗帘看了眼楼下,没看见什么可疑人物,然后洗漱完,下楼开车去了医院。   程在和季长韵说的也是出差。   湛乐皱着眉,大周末的一起来就开始填词,填了半天半个字都没写。   他仔细回忆着在这之前程在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记忆翻来覆去的搜索,最后落在了那天晚上程在收到的那条短信上。   “……陈伏……?”湛乐无意识地念出了声。   一声清脆的声音从饮水机旁炸开,湛乐猛地回过头看着谢凛:“没事吧?”   “……你刚才说陈伏?”谢凛怔愣地看着他,“你从哪听到这个名字的?”   湛乐攥紧了笔,莫名其妙地压低声音道:“不是,这个名字怎么了吗?”   谢凛没说话,把地上的玻璃杯随便都收拾好了,才拧着眉毛开口道:“我被关到那个男人那里去的时候,听到过这个名字。”   那个要他们叫他爸爸的男人,见到这几个孩子后迫不及待地和他们拥抱了,一个星期以后,他告诉大家,我们之中曾经有一个叛徒,他带走了孩子们,害得那些孩子全都走向了死亡。   “陈伏……”谢凛顿了顿,看着湛乐,一字一顿,“就是那个‘叛徒’。” 第57章   程在今天上门诊,隔壁丁医生的伤势好了不少,但也得下周才能恢复上班,儿科依旧忙得团团转。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在下一个病人进来之前努力将抿起的嘴角抚平,阳光从窗户口照进来,刚好落在了桌角,他伸手按住那一块地方,让阳光烙在他的皮肤,感知着那一小块的温度。   下一个进来的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很活泼也不怕生,进来后看见程在就笑了:“你好呀医生叔叔。”   “你好啊。”程在终于扯开了嘴角,笑笑。   房间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时段,湛乐手里的笔被他丢到一边,滚两圈到了桌沿,谢凛眼疾手快把它接住,重新夹到了本子里:“我知道的关于陈伏的事情很少。”   “我被带过去的时候,陈伏已经走了九年了,那个男人一直在告诉我们他是叛徒,他害死了很多人,”谢凛是不愿意回顾这些事的,说起来也断断续续,在大脑内搜刮着用词,“一直都在说,也一直都在告诉我们,跑不掉的,我们和他是一家人,就算跑掉了也会被抓回来,还会像陈伏那样,害死别人。”   “陈伏,”湛乐说得有些艰难,“害死了谁?”   “和他一起被抓来的女孩儿,还有别的五六个孩子,”谢凛伸手拍了拍湛乐的胳膊,“他们都死了,只有陈伏和另一个男孩儿还活着。”   “那程在……有没有可能是陈伏?”湛乐看着她,说完之后便不吭声了。   谢凛也不说话,她低着头想了很久,才给出一个不清不楚的答案:“那个男人已经被抓了,剩余的孩子解放出来,只是听说过陈伏这个名字,没有道理去找他。”   “至于剩下那个活着的,”谢凛说,“他几年前,和那个男人一起被抓了。”   “……为什么?”湛乐怔愣着问。   “男人拐卖人口,他是从犯。”谢凛只说完这句,便不开口了。   问题的答案再清楚不过,知道陈伏这个名字并且会去找他的,只有那个活着的男孩儿,程在没有什么可能大概了,他……就是陈伏,那个他们口中的‘叛徒’。   他们找程在做什么?那个男孩儿能成为从犯,心里是不是也带着对程在的恨?   程在看到那条短信的第二天就撒谎说出差了,连季长韵那边都一块儿骗了过去。   他想干什么?   他他妈的想把所有人都排除开,自己抗下一切?   “……操。”湛乐腾地站起来,瞪着桌面看了几秒后摸出手机拨通程在的电话,无人接听,消息发过去也没有回复,他有些着急地捏着手机,最后干脆往门口走去,“我出去一趟。”   “哥,”谢凛也站了起来,“如果程在就是陈伏的话,我劝你不要去找他了。”   湛乐没说话,扭头惊讶地瞪着谢凛。   谢凛没什么表情,站起来的时候顺便把手揣进了兜里,轻声说:“那些人都是被洗脑的疯子,他们……从小就扭曲了,甚至能装成你就为了把我骗回去,甚至对许桐下过手,想用许桐的命逼我回去。你觉得他们有什么做不出来?”   她抿了下唇,不知道这话该不该说,但看见湛乐准备穿鞋的时候,她还是说了:“你觉得程在……从那里逃出来的陈伏,会引来多少疯子?”   湛乐换好鞋,走过来抱了抱谢凛。   这是他们重逢之后严格意义上的第一个拥抱。湛乐总觉得她是大姑娘了,不该再动手动脚的,平时肢体接触少得可怜,这么一抱,把谢凛抱懵了,站在原地,嘴唇微微张开,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知道,”湛乐说完,顿了会儿,松开谢凛,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那一刻想起了那个“十然动拒”的表情包,没忍住笑了下,“那我出门了。”   出了门后笑容瞬间收了回去。   他大步跑下楼,伴着风跑进阳光里,踩在树叶间隙落下的光斑上,跑到路边拦了辆车直奔程在家。   小区门口那个热情的保安都认得湛乐了,打了个招呼,湛乐没搭理他,跑进电梯里,出去后叩响了程在家的大门,却没有人来应。   他抿着唇,眼睛也不眨一下,用力地砸着门,最后手被砸得发酸才停下来。   湛乐摸出手机,打开相册找到昨天截图的那些照片,站在程在家门口找着角度,最后真他找到了,和截图里程在一模一样的角度,身后的景物,就连瓷砖连接的水泥线条都他妈一模一样。   “操,”湛乐把手机揣回兜里,用力踹了下门,咬着牙喃喃自语,“真牛逼啊程医生。”   程在一上午收了不少病人,午休的时候眼睛都发涩,他把眼镜摘下来,冲护士说:“还有病人?”   “暂时没了,”护士冲他桌上丢了颗糖,“可以去吃饭了。”   “行,”程在点点头,“你们点外卖?”   “嗯啊,”护士应了声,“给你也点一份?”   “好。”程在把糖揣进自己兜里,抬手拿起桌上的杯子正准备接杯水,便听见护士接着说话了。   “哦对了,刚有人来找你来着,就上次你带来的那个弟弟,”护士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他问了你是不是在医院,又问了下班时间。”   “弟弟?”程在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啊,就那个,”护士伸出胳膊比划了一下,“见义勇为这里被划了一刀那个。”   “……啊,”程在捏紧了水杯,有些不自在地问,“他人呢?”   “走了啊,”护士说,“刚你挺忙的,他在门口看了你一眼就走了。”   ……还他妈看了一眼。   程在皱紧眉,和护士道了谢后水也不接了,杯子放在桌上立刻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一看,上面有十几个来自湛乐的未接来电,还有几十条消息,除了一开始的“你在哪”以外发的都是问号。   消息一直到一个小时以前便停住,估计湛乐那会儿已经到医院了。   程在放下手机搓了把脸。   湛乐的突然察觉让他有点儿慌,那种计划被人搅乱后无法脚踏实地,什么也看不清,无法预料的慌。   他是怎么察觉到的?   程在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手机又亮了起来,上班时间他开的静音,连震动都没有——果不其然是来自湛乐的电话——程在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了起来。   接起后两个人都没有出声,那声礼貌性的喂被丢到天外,程在听见湛乐那边有风声,有人叫卖的声音,他还在大街上。   安静是一味毒,渗进骨子里,顺着血液淌入心脏,在心尖出盘旋出一丝慌乱。   “肯接电话了?”湛乐的声音终于传来。   “嗯。”程在应了一声。   然后又是无边的沉默。   湛乐那边忽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叫喊,程在立刻反应过来那是医院门口那家卖小笼包的老板的声音,他顿了几秒后,把白大褂脱下来,挂好,走出诊室,和护士比了个手势,又指指电话,示意自己有事要出去一趟。   护士给他比了个OK。   “我听思意说了,”湛乐说,“陈伏的事。”   “……”程在连应个单音都做不到,加快了步伐往外走出去,路上碰到几个病人冲他笑笑他都没理会。   他只以为湛乐察觉了什么蛛丝马迹,没想过他连陈伏的事儿都知道了。   这消息网未免太宽了点。   该说句不愧是你么?   程在已经快走到了医院门口,他清了清嗓子,说:“然后呢?你就跑过来了?”   “不然呢?你他妈真打算一个人扛啊?”湛乐的声音忽然变得暴躁起来,“这事儿你和大家商商量量的说或者……别的什么都行,你就非得他妈的一个人咬牙挺住是么?”   “我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到底想干什么,怎么和大家说?”程在看见了在街对面站着的湛乐,他理应是快步冲着斑马线那边走去的,但脚步停住了,大脑在这个时候发出一个疑问——我是出来干什么的?   他好像只是因为知道了湛乐来了这个事实,就脱下白大褂跑出来了。   “坦白说啊!”湛乐吼了一声,“就说有人找我麻烦,很困难吗?这几个字能憋死你吗?还他妈撒谎,骗这么多人……你他妈连我都骗!”   “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严重,”程在说,“而且我自己的事,我能扛下来。”   “那你要是扛不过去呢!”湛乐抓着手机的手愈发用力,“你连他们有几个人都不知道,你打算怎么扛?有事说出来是不是能他妈的浪费你三升的口水啊程医生!”   程在不说话了。   湛乐咬紧了牙,余光瞥到了什么,他猛地转过身,看见了街对面的程在,他也肯定程在看到了他。   “既然谢凛知道陈伏,就知道这些人有多丧心病狂,”程在停了会儿,继续说道,“他们疯起来肯定会找我身边的人下手。”   又停了会儿,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我敢因为不想扛了,就把你们扯进来吗?”   “如果,”湛乐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我非要牵扯进来呢?”   程在有些不能理解。   但在这份不能理解里又掺杂了些他还不能容许产生的期待。   “湛乐,如果你是因为热心或者感激,”程在抬起眼,看着街对面的湛乐,又往后退了一步,“没必要这样。”   想报答,想感激,有别的合理的各种各样的方式等着,没必要以身淌火。   “我操.你奶奶的,给我站那儿,别退了!”湛乐咬着牙吼完这句,抬手指了指对面的程在,竖了个中指之后,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我告诉你程在,不是因为热心也不是因为感激,”电话那头的声音被他奔跑时的颠簸和风吹得有些杂乱,但程在还是清晰地听见了他的下一句,“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想站在你身边看清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过去,”湛乐跑过了这条马路,声音里带着喘息,“这样的理由可以吗?”   程在攥紧了手机没有吭声。   他就这样看着湛乐一步一步跑到他面前来,刘海有些长了,但被风吹得乱七八糟,他连扒拉一下头发的动作都没有,手机直接往兜里一揣,大步走上来拽着程在的领子,一字一顿地说:“听明白了吗?”   “啊。”程在还举着手机,发愣似的看着他。   “我……喜欢你,”湛乐说得很认真,两个人凑得也很近,程在几乎能看见他眼底燃起来的小火苗,“你人是挺好的,具体好在哪里说出来太羞耻了,但是你就是……”   “嗯,”程在终于反应过来了,把手放下,手机揣回兜里,郑重地说了句,“谢谢。”   湛乐拽着他的领子没松手,顿了几秒后突然吼了出来:“我他妈是在给你开表彰大会吗!你谢你妈个蛋!”   路过的行人和医院门口的几个病人都看了过来,程在无奈地扯了下嘴角,拉着湛乐到了停车场,又把他拽进了后座。   匆匆忙忙的,程在是把湛乐直接塞上车的,还没坐稳就被程在抱进了怀里。   “谢谢,”程在又说了一次,“湛乐,这是你亲口说的。”   “操,是老子亲口说的,”湛乐稀里糊涂的,被气昏了头,“要老子给你录个音吗?”   程在抱着他的手更加用力了几分,几秒之后他抬起头,捏着湛乐的下巴,重重吻了下去。 第58章   程在用了很大的力气来压住湛乐。   他吻下去的时候太过用力差点儿磕着牙,就这么个程度程度湛乐居然还不舍得张嘴,唇瓣压实了凑在一起磨,湛乐的手一直用力推着他,但推不动。   居然他妈的推不动。   可去你奶奶的吧,话都没说清楚就上嘴啃。   湛乐弓起腿,膝盖往程在肚子上用力一顶,程在没撒嘴,唔了一声在湛乐唇上咬了下才松开他,沉着一张脸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俩刚往后座钻的时候车门都没关,好在这个点儿没什么人来停车场,不会有人看见。湛乐扯了扯衣领,撑着身子往后退了点,指着他:“有病啊你!”   程在看起来有些烦躁,单腿跪在坐垫上,一手撑着副驾驶座椅的后面,一手拽着湛乐的衣服,声音带些不耐烦,“你自己说的。”   “什么?”湛乐瞪着他。   “你喜欢我,”程在拽着湛乐衣服的手愈发用力,“你不能反悔。”   湛乐舔了舔被程在咬了的地方,那一小块又变得充血,又红又胀,等明白程在在说什么之后,他很用力地拍了下程在的肩膀,拜把子似的说:“我说一不二,绝不反悔。”   程在这才往里挪了点儿,关上车门,又一次吻了下去,唇瓣相触之前最后和湛乐说了一句话,唇缝间温热的口气扫到他的唇上,程在说:“嘴张开。”   两个人躲在车里,车窗只开了一点,车里的空气又闷又热,湛乐脱了外套甩在一边,脖子上都是被吻出来的汗,两个人抱在一块儿,隔一会儿亲一下,摸摸头搓搓背又牵起手牢牢地握一下。   这种时候程在就特别庆幸当初买车的时候听了季长韵的鬼话,选了这种外面看不见里面在干什么的车窗玻璃,医院停车场这个点儿来停车场的人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湛乐甚至听见了外面有两个小孩儿撒欢跑过去,被身后父母训斥的声音。   “操,起来,”湛乐用力推了程在一把,“热死了。”   程在也热,坐起来解开衬衫前两颗扣子,平复了会儿,又从外套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午休结束还剩十分钟,他们竟然在车里待了一整个中午。   “你吃饭了吗?”程在把手机揣好,扭头看了眼湛乐,伸手把他的衣领扯好了。   “我……”湛乐被他的动作吓得一愣,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又加速起来,“我是来找你吃饭的吗?”   “我还没吃,来不及了,去对面买俩包子吧,”程在说着,打开了车门,“边吃边说。”   湛乐只好跟着下了车。   明明没有人看到但湛乐就是有种在公开场合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儿的羞耻感,下了车后左顾右盼的,把外套拉链拉到顶了,才跟着程在往街对面走过去。   “谢凛和你说了多少?”程在等湛乐走过来,并肩了,才继续往前走,“陈伏的事。”   “她知道得也不多,”湛乐说,“但是我还是想听你说。”   程在买了几个包子和烧麦,又买了两杯豆浆,店里不是谈话的地方,两人又拿着这些东西回了车上,没好意思再往后座钻,都坐在了前面。   这些故事程在大概在这两天梳理了很多次,脑内翻来覆去地琢磨,但要说出口还是有些难度。   他喝了口豆浆,才慢条斯理地说:“我就是陈伏。”   湛乐抓着包子的手轻轻动了一下,他嗯了一声,示意程在继续往下说。   程在说故事不像他说题的时候那样清晰,说故事的时候是想到哪说到哪,很零碎,得靠湛乐自己把这些拼起来。   湛乐一直盯着前面那辆车的车尾灯,脑内随着程在的话而翻涌。   程在是三岁的时候被父母丢弃在了一个北方的小镇里,然后在街头被那个男人带走的。   和其他孩子不一样,那个男人亲自把他养大,没有经过人贩子的转交,很理所当然的得到了男人的信任,也躲过了那个男人寄予的‘家人’的结合,他更像一个监督者,监督那些想要逃跑的孩子,把他们关起来,给他们送饭。   那个时候的男人不像谢凛们遇到他的时候那样温和,懂得先亲近孩子,程在遇到他的时候他要暴戾许多,稍不留神就是一顿毒打,被打死的孩子很多,拖到乡下找个由头埋了就是。   有被打死的孩子就有听话的孩子,但那些孩子被迫结合之后都被转手卖了,卖到什么地方去程在不知道,但他想逃,从五岁起就密谋着一场逃亡,并且试图带着别的孩子一起跑。   “我第一次逃跑失败了,”程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很久,他在身上摸了摸,最后摸到了那颗护士丢给他,他揣在白大褂里,出来时习惯性揣回外套兜里的糖,“被抓回去关了三天。”   说着,他把糖放进嘴里——湛乐想起林向骁也时常有这个动作——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这里被砍了一刀,快死的时候他又把我从小黑屋抱出去了。”   “他和我说……‘陈伏,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羡慕得眼睛都要淌血了?’”   湛乐忽然伸手过去,握住了程在的手,程在也回握住他,轻轻地抓着。   “你不用挨打,也不会和其他小孩结合,我甚至给了你名字,你为什么还要跑?”   “跑不掉的,没用,你们都跑不掉,就算跑掉了也会被抓回来。”   “陈伏,你不一样,你是我亲手带大的,这次你跑了,我带你回来我也不会杀了你,我对你多么宽容?”   “下次还跑吗?”   男人像洗脑一样,给每一个人灌输着这样的知识,告诉他们,你们跑不掉。   “所以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你发觉厕所有人,就拿了刀?”湛乐轻声问。   “你注意到了?”程在看了他一眼。   “嗯。”湛乐点点头。   “……我很怕他们找上门,”程在闭了闭眼睛,“后来我是被警察救出来的,那个男人提前得到消息跑了,想带我走,但我故意躲起来,所以他带了另外一个男孩走。”   “但是在那天之前,我又谋划了一次逃跑。”程在的声音突然低下来,湛乐在这一瞬间忽然想起谢凛说的,陈伏害死了很多人。   “那一年被带来的人里有个女孩儿,很聪明也很坚强,谋划好了路线和逃跑方法,她鼓励其他的孩子逃跑,也大着胆子来问我,要不要一起走,”程在眯了下眼睛,随着时间的退役,太阳已经朝着他们这边照了过来,“我……本来是再也不想跑了的,但是她一直在问我,一直都在问我,我就答应了。”   湛乐倒吸了口气,差不多能想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我们失败了,我们之中有一个人被男人洗脑成功,告诉了他我们的计划,”程在扭头看着湛乐,眸子黑得吓人,“他们全被打死了。”   “男人说我是叛徒,不能这么简单的就放过我,要把我卖到别的地方去,结果第二天警察就来了,我们的计划哪怕是推迟一天,警察就来救我们了,他们就不会死,一共五个孩子,两个女孩,三个男孩,都死了。”   逃跑计划实行是在一个雨天。程在认为雨天男人难以搜寻他们,而且驻扎在附近的人都会进屋子躲雨,更好逃跑,男人不会限制他们在屋子里的自由,他们可以去任何地方。   在那天逃跑是程在提出来的,所有人都无条件的信任着他,所有人都死了,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   那些死掉的孩子在剩下的日子里,化为梦魇,不分日夜地缠绕着程在,消磨着他最后的耐心。   在福利院被季长韵家资助半领养完全是意外,是季长韵在福利院选中他了,说他像哥哥,非要和他一块儿玩。   程在也知道自己要努力,他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不能浑浑噩噩度过下半辈子,所以他学习,读研,考执医,同时做着各种各样的好事来抵消自己的罪恶感,知道自己绝对不能颓废,半点都不能再被过往拉到泥潭里去。   他却说:“湛乐,我根本没你想的那么好。”   湛乐却不说话,走神了似的望着窗外,程在疑惑地探过身子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他眼眶红了一圈,没哭,把眼泪稳妥地憋住了。   “那这次找上门的这个人,就是那个报密的人吗?”湛乐深吸了口气,问。   “大概是,”程在说,“警方已经抓到了那个男人,他更不可能因为那群孩子来找我复仇,我想不通他来找我干什么。”   湛乐还是憋不过那口气,语气里又带了点儿愤怒:“所以你就打算一个人扛过去?”   “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严重,”程在已经是第二次说这句话了,“我们约在一个有丁点风吹草动就会有人注意到的地方。”   “什么地方?”湛乐问。   “海底捞。”程在严肃地说。   “……操,”湛乐被他答得一愣。   “而且我报警了,一个有案底的人发短信骚.扰威胁我,警察不会不管,今天下午有两个便衣会先去埋伏,”程在叹了口气,“我就是想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不然我理都不会理。”   湛乐还是一愣一愣的,把手里的豆浆喝完了,扭头瞪着程在喊:“那你不早说!”   “你也没给我机会啊,急匆匆气呼呼的就来了,”程在说完,顿了会儿,“这事我是打算自己处理的……我不想让你们知道。”   “……嗯。”湛乐点点头。   “那算是我的,一段很沉重的过去,”程在说,“我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想他们因为这个事可怜我,所以我连季长韵都没告诉。”   “你拿我和季长韵比啊?”湛乐突然插了句话。   “嗯?”程在看着他。   “季长韵是你谁?”湛乐也看着他。   两双眼睛对视的时候,湛乐终于从程在漆黑的眸子里看见了点儿无奈的笑意。   “发小。”程在说。   “我呢?”湛乐问。   程在顿了下,刚准备答,湛乐就指着自己的唇,刚被程在咬了的地方,理直气壮地说:“你还要犹豫一下?”   程在笑了,笑得有点儿无奈,但更多的是纯粹的喜悦,他伸手按住湛乐的后颈,凑过去在他唇上又咬了一口:“男朋友。”   松开之后湛乐搓了搓脸,耳根都红透了。   程在靠在靠椅上,唇边的笑压都压不下来。   “我要去,”湛乐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我还是想去,我隔很远就行……”   “好,”程在这次应得很快,可能是因为什么都告诉湛乐了,“下午和我一起去吧。” 第59章   有些事一旦开了个头,就像塑料袋里本就盛不住的水一样顿时倾泻而出。   比如喜欢程在这件事,当着他的面说出口了,两个人确定关系了之后,湛乐便抛弃了未告白之前的那些弯弯绕绕,凭着这个年纪本就应有的执着和热烈,让程在自己承认他男朋友的身份。   他坐在副驾,看着程在逐渐远去走回医院的背影,有种想把他捞回来再亲两口的冲动。   小可怜儿哎。   小可怜程在在。   ……嘴唇挺软的程在在。   湛乐咂了下嘴,把手机从兜里摸出来,自拍了两张发朋友圈了,没想出什么优美文雅的文案,配字全是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发出去没一会儿谢凛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问:“你和程在告白了?”   “啊?”湛乐有些疑惑,“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坐程在的车上自拍还嘿嘿嘿,”谢凛的语气里带着点儿笑意,“我又不傻。”   “哦。”湛乐应了声,应完又是一顿乐。   谢凛等他乐完了,才问:“程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湛乐把程在的事简略了说给谢凛听,“下午我跟着他去一趟。”   “哪家海底捞?我也去,”谢凛说,“我想看看和之前骗我的人是不是一伙的。”   “那你带上许桐一块儿吧,别让他看见你的脸,”湛乐皱起眉,“坐远点儿……”   “我知道,和你坐一块儿吃行么?”谢凛说,“挺久没吃海底捞了。”   “行,”湛乐答应得很爽快,“我请客!”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等人下班是个挺难等的过程,时不时就看一眼手机确认时间,湛乐没敢一直玩儿游戏,怕手机没电了待会儿联系不上谢凛,就盯着窗外发呆,没一会儿困了,又把座椅放下来蜷在上面睡觉。   程在下班的时候耽搁了会儿,好在影响不大,外面太阳已经收了尾,天空又一次阴沉下来,看样子是要下场雨。   他快步走到停车场,一眼就看见了在里面睡得正香的湛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他居然勾着嘴唇笑了笑。   湛乐是个很勇敢的人,气上头了什么都说得出口,之后也不会因此觉得害羞,言出必行,坚定又果敢。   这么一个人,今天气势很足地和他说了喜欢。   程在深吸了口气,拉开车门坐上去,伸手在湛乐屁股上拍了下:“起床。”   “嗯?”湛乐迷瞪瞪地睁开眼,翻身坐起来,顶着一小撮被他压翘的刘海有些茫然地盯着前方看,没吭声。   “安全带。”程在又提醒他。   湛乐打着呵欠把安全带系好了,等车开出去一段儿,他才问:“你刚是不是拍我屁股了?”   “没有,”程在一脸严肃,“我怎么可能拍你屁股。”   “嗯?”湛乐拔高了音调斜眼看着他。   “光天化日的,”程在继续一本正经,“我干不出那种事。”   “哦。”湛乐应了声,又点点头,看样子是信了。   程在勾起嘴角,把车往前开了一截,到了海底捞门口找了个路边停车位停好车,俩人一块儿往里走。   还没走进去,程在的腰忽然被人拍了下,他扭过头去,刚好看见湛乐收回手,正把手揣回兜里。   “不是我,”湛乐诚恳地说,“光天化日的,我干不出那种事。”   程在笑了好一会儿,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都被湛乐拍散了。   正是饭点儿,海底捞人挺多的,便衣警察之前和程在联系过,说了他们坐的桌,程在便挑了个离他们不远的,湛乐坐在最里面那侧,看着挺远的一个位置,但实际上程在那桌要是发生点儿什么事他立刻就能冲过去。   不多时谢凛也来了,带了个棒球帽,头发扎了一缕在脑后,连口罩也没带,依旧穿的一身黑。   “口罩呢!”湛乐看见她就开始问。   “谁带口罩来吃海底捞啊哥,”谢凛坐在湛乐对面,许桐也跟着喊了声哥,谢凛又问,“人来了吗?”   “还没有。”湛乐皱了下眉。   程在进店快五分钟了,那个人一直都没有来,程在倒是冷静,直接点了菜和锅底准备开吃了,看得湛乐一阵无语,也跟着点了菜一类的东西。   过了十分钟,店门口终于走进来一个人,穿着一件洗得快褪色的衬衫,往店内张望了几眼后径直走向了程在的位置。   “陈伏。”那人说。   “嗯。”程在大大方方地应了,抬起头,却有些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隶,”陈隶眼中带些骄傲,“爸爸给我起的名字。”   他竟然喊那个男人爸爸。   程在有些反胃,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把手边的水喝完,刚准备倒,一旁的服务员一个冲刺跑了过来面带微笑地给他续了水。   “我很久没和别人一起吃饭了,”陈隶倒是无所谓程在眼底的防备,他笑笑,“你能约我在饭店见面,我很开心。”   “你想干什么?”程在的手在桌子上轻轻地点了点。   “我?我刚出狱没多久,想找个家人叙叙旧而已,”陈隶说,“爸爸说我们都是家人,会在一起的。”   “你是怎么联系到我的?”程在没理会他的话,径直问出自己想问的事情。   “嗯?啊,不能告诉你,不能告诉你,”陈隶摇摇头,“他是我的弟弟,我得保护他。”   “你,”程在顿了顿,心中一动,换了个说法,“我们还有别的家人吗?兄弟姐妹?”   陈隶欣喜地抬起头:“有的,有的,爸爸后来买来了很多弟弟妹妹,被抓进去之前,有二十几个人承认了我们是家人关系,可惜他们全都被爸爸卖给别人了,除了找到你的那个弟弟,其他的我都不认识了。”   那应该就是谢凛之前的那些孩子了,还有和谢凛同一批没逃出来的那几个。   程在压下心里的恶心,继续问他:“我也是你的哥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另一个弟弟在哪?”   陈隶犯了难,他精神是有问题的,被程在问住后有些焦急地咬着指甲,轻声说:“你不会怪他吗?”   “怎么会?”程在说,“我们都是家人。”   “季长韵,他是季长韵公司里的人,”陈隶犹豫再三,还是说了,“上次他负责调查一个要跳楼的小孩,从那个小孩的聊天界面里找到一个叫程在的人,他点进去看见了你的照片,说觉得你的眼神很像我们的人。”   “后来他把照片发给我看,我一眼就认出你了,”陈隶很兴奋,眼里都闪着诡异的光,“我认得你,我一直都认得你,当时爸爸最喜欢的就是你,可惜你背叛他了……不过他会原谅你的,你来和我团聚,我们一起去看他。”   程在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和一个疯子继续浪费口舌下去了,这顿饭再对着陈隶吃下去,自己能把前天吃的东西都吐出来。   他把手机拿出来,将之前季长韵拿他手机拍的那张发在朋友圈的照片删除后,随意找了个借口准备开溜,湛乐那边看见他一站起来也丢下了手里的筷子,准备结账走人。   “你打算去哪?”陈隶痴痴地问。   “回家。”程在说。   “带我一起吧,”陈隶说,“我们不是家人吗?”   程在没回话,转身朝外走了出去。   陈隶还坐在原处,眼神在程在准备起身时变得有些呆滞,湛乐从他的身边走过,没忍住扭头看了一眼,却看见那人低着头,眼底有风暴在酝酿,紧接着,他站了起来。   空气的流动在那一瞬间变得缓慢,湛乐看见他从兜里摸出一把刀,直直冲着程在扑了过去。   湛乐伸手抓了一下没能抓住他,口中已经喊出来了:“程在!”   话音刚落,早就埋伏好的便衣警察冲出来夺过他手里的刀,几个动作将他压制住,程在回过头,漠然地看着他。   海底捞的客人们都看了过来,服务员和领班都在往这边赶,湛乐往前走了几步,准备走到程在身边去,又听见陈隶大声吼道:“你根本没有把我们当成家人!”   一旁的谢凛浑身都僵住了,湛乐余光瞥见她的表情,往后推了步,轻轻握了握她的肩膀。   “你是叛徒!你逃不掉的,你……”陈隶一边挣扎着,一边想要往程在身上撞,“你是个叛徒,你背叛家人,你逃不掉,你逃不掉……”   他像中魔了一样反复强调着,你背叛了家人,你逃不掉,你无法离开我们的家。   谢凛的身体和指尖对随着陈隶的每一声喊叫而变得僵硬冰冷,她忽然变得有些难受。   “我逃掉了,”程在却放低声音,和陈隶说,“我逃掉了,往上爬了,你,和你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把我拉回去。”   “我,”程在说这句的时候顿了下,像是瞥了谢凛一眼,一掠而过,“永远都不可能是你们的家人。”   那件丧心病狂的人口贩卖案早在八年前就将罪犯逮捕,却早就祸害了不知道多少人,多少个家庭,就算那些孩子逃出来了,也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梦魇里。   包括逃离出来快二十年的程在,每年的国庆都会被拉扯进那个失控的雨天;逃离出来十年的谢凛至今都无法在没有别人的陪同下前往人口密集的场合,他们被刻下了一生的阴影,在用一生的时间往上攀爬。   陈隶的思想和精神都被同化,他一辈子都得不到解脱了。   程在给季长韵打了个电话,简单说明他手下那个人不对劲的事,然后扭头看着站在海底捞门口无言的三个人。   “我先带她回去,”许桐一直牵着谢凛的手,侧头和湛乐说话的时候却放低了声音,“她这种时候……让她待在熟悉的环境里比较好。”   湛乐想说让她回家也行,但转念一想,公寓里对谢凛来说的确比家更熟悉。   “有事给我打电话。”湛乐看着谢凛。   “嗯。”谢凛应了一声,低头把帽檐拉得更低。   两个人打车走了,湛乐和程在也坐进了车里。   天空已拉下夜幕,他们两个坐在车里,谁也没动,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程在说这事儿不严重,现在看来的确是不怎么严重,按之前那几件事来说完全算是挠痒痒了,但还是让人感受到了不痛快。   谁也没想过陈隶能被洗脑成那个样子,被关在一个地方,荼毒得没有自己的思维,只剩下执念,不成人样。   良久后,程在叹了口气,说:“去我家坐会儿吧。”   “嗯,”湛乐说,“要买点儿酒吗?”   “不用,”程在说,“我这会儿就是……不想一个人待着。”   “啊。”湛乐看着他,伸手过去像程在揉他那样揉了揉程在的头发,“没事了,回家吧。” 第60章   到程在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了。   说着不喝酒,结果快到的时候还是在楼下小卖部买了几瓶啤酒几袋零食带上来。   湛乐把买来的东西拿出来在茶几上放好,又抬头看了眼坐在沙发上跟个大爷似的一动不动的程在,抿了下唇说:“你要不去睡?”   “这刚七点。”程在说。   “是啊,刚七点,”湛乐又去拿了两个杯子来,他不太喜欢对瓶吹,泡沫太多了吃一嘴不舒服,“你的身体就已经快进入睡眠反应迟缓了。”   “没有,我刚在想事情,”程在笑了笑,帮忙开了瓶盖,“我很久没有这么直面地……面对过那些人了。”   “毕竟也不常遇到。”湛乐举起杯子朝程在晃了晃,程在便也举起杯子。   “以后应该也遇不到了,”程在还是笑着,客厅里的灯很亮,适应之后还是会觉得有些晃眼,他眯缝了下眼睛,看着湛乐说,“真糟心啊。”   “你最后那句能别看着我说吗?”湛乐指了指旁边,“看那儿。”   “真糟心啊。”程在扭头看着湛乐指的那边又说了一次。   湛乐往嘴里丢了颗花生抬眼看着他。   程在的心情算不上好,可坏到极点也说不上,更像一潭被炸开后归于平静的湖水,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泥沙翻涌,需要时间来将那些泥沙抚平,但不知道他需要多久才能彻底静下心。   两个人没再提起那件事,吃吃喝喝的唠会儿嗑之后就要睡觉了,程在没说送湛乐下楼,湛乐就不主动提要走。   啤酒喝完了,拿出来的零食花生之类的也吃得干干净净,程在把那些东西收拾好了,拍拍湛乐的肩膀,说:“我去洗澡。”   “啊?哦,”湛乐说,“你去吧。”   说完没多久,湛乐就听见了浴室门关上的声音。   停一下。   这个进展,如果不是程在情绪不太对的话湛乐都想冲下楼买点儿什么臭不要脸的东西预备着了。   不过程在应该有吧?挺大年纪了应该也谈过恋爱了。   交过男朋友了。   啧。   湛乐往后瘫倒在了沙发上,听着浴室传出来的水声,闭上眼睛歇了会儿后摸出手机给谢凛拨了个电话,却是许桐接的:“喂?”   “我妹呢?”湛乐皱着眉坐起来。   “睡了,”许桐叹了口气,“回来之后没什么异常。”   “……嗯,我明天去看她,”湛乐揉了揉鼻子,“谢谢你啊。”   “嗯,没事,”许桐说,“我还要谢谢你,她找到你以后……”   湛乐一听他开始老气横秋的就有点儿牙疼。   这个年纪的少年都有点这个毛病,一旦深沉起来就开始装,和常则一个德行。湛乐清了清嗓子,打断他:“那个,妹夫啊……”   “……”许桐顿住了,好一会儿才扯开嗓子吼了句,“你喊我什么?!”   “许桐你疯啦大晚上的练嗓呢!”有人在旁边喊了句。   湛乐又倒回沙发上笑了好一会儿:“你还没告白呢?”   这次许桐不吼了,含糊地应了声:“嗯。”   “加油啊,”湛乐说,“照顾好我妹。”   “……会的。”许桐应完这句就逃命似的把电话给挂了。   湛乐皮这一下非常快乐,又捧着手机开始玩儿,浴室的水声什么时候停下的他都没注意到。   程在穿了件宽松的T恤当睡衣,出来之后径直回了卧室,打开衣柜找了自己的衣服和新的内裤出来,去客厅一块儿递给了湛乐:“去洗澡吧。”   湛乐这才放下手机,接过衣服应了声:“哦。”   这就是要在这儿过夜了。   湛乐倒是没什么意见,大周六的第二天也没事,在那儿睡都一样。他很快速地把自己洗干净,擦着头发出来时程在的头发已经快干了,窝在沙发上拿了几张新发的治疗方案在看。   湛乐没打扰他,自己坐到另一边,扒拉扒拉头发又起身去厕所把毛巾洗洗挂好,再出来时程在手里的治疗方案已经放下了。   他听见脚步声,迎着声源抬眼往那边看,或许是因为刚洗完澡,或许是因为湛乐对程在突然出现的滤镜,湛乐觉得程在这个眼神怪软的……也不是软,就是柔和,他没见过的那种柔和。   程在对自己流露出的神情浑然不知,他只是看着湛乐穿着他的衣服——湛乐分明不是第一次穿他的衣服了,却没有一次这样顺眼过,像这样从浴室里出来,扒拉着头发走过来心情就好了几分,他要感谢湛乐带给他的生活气息。   “睡吧。”程在打了个呵欠,“挺困的。”   “哦,行,”湛乐挠挠脸,跟在程在后面往卧室那边走,没往客卧走两步就被程在拽住了后领,“干嘛?”   “我今晚不想一个人待着。”程在抓着他的衣领没松。   “你睡眠好轻的,我在你身边你睡得着吗?”湛乐问他。   “睡不着就睡不着吧,”程在有些无所谓,但另一只手已经开了卧室的门,“正好不想做噩梦。”   “你这样不行的,”湛乐没挣扎,任由他把自己拽进卧室里,“以后……你还能整宿不睡吗?”   程在把他丢在床上,歪着头看他:“什么?”   湛乐抿了下唇,又含含糊糊地说了一次:“以后我俩住一块儿你还能整宿不睡吗?”   想得真远啊。   程在失笑地看着他。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有了湛乐于他的地位已经不同了的实感,从一个暴躁的小朋友变成了一个暴躁的男朋友,跨度有点儿大,程在这会儿才从那些糟心事里把自己的心情拔出来,完完全全的接收湛乐。   “我会习惯的,”程在说,“慢慢的就能睡得特别特别香了。”   湛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脱掉鞋爬上床睡在了里侧,躺平后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在皱起眉,刚想问,便听见湛乐说:“你说我们之后会不会就没有激情了?”   “啊?”程在没跟上湛乐的思路,走到床边拉开被子坐下了。   “我白天给你表白了吧,和你一块儿在车里……嗯,然后又跟着你回家,”湛乐把下午在海底捞的事情略过了,“然后还爬了你的床。”   “你能不能换个形容词。”程在笑得不行。   “不是,我爬你床了哎,”湛乐翻身盘腿坐起来,看着程在,“我他妈居然一点儿紧张心动的感觉都没有?”   “你又不是第一次和我睡了,”程在躺下了,“紧张什么?”   湛乐扭头看着程在:“身份不一样啊,以前和你躺一块儿我不会想亲你一口什么的……”   “来。”程在忽然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   “嗯?”湛乐没明白。   “亲一口,”程在又把另一只手伸出来,“快点。”   湛乐怔愣几秒,抬手用力搓了把脸后扑过去狠狠压在了程在身上,还没动作,程在忽然翻了个身,把湛乐压下,抬手捂住他的耳朵,吻了下去。   捂住耳朵后听觉受到阻碍,口中翻搅的声音竟然被扩大不少。湛乐的手抬起来抓住程在的衣服却没敢使多大力气,从心脏开始,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扩散开,从胸腔到四肢,再流回大脑内,浑身都酥麻得厉害。世界上的一切都被按了静音键一般,湛乐只能听得见他们接吻的声音。   喘气声,水声,还有心跳声……湛乐被亲得有点儿缺氧,程在松开他的时候他都没回过神,只顾着砰砰跳的心脏了。   “够刺激了吗?”程在问他。   “……操!”湛乐一抹嘴,“你之前交了多少个男朋友啊刺激的方式还挺多啊!”   程在对湛乐这个反应有点儿无语:“我没交过男朋友。”   “真的假的,”湛乐皱眉看着他,“不可能吧?我们班谈恋爱的都可多了。”   “哎,我跟你说,”程在伸手戳戳他的脸,“我没早恋过,工作之后时间谈恋爱,也很少……几乎没有人能像你这样。”   “像我哪样?”湛乐看着他。   “你一定要我肉麻吗?”程在也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湛乐先没憋住,笑了,手在程在背后使劲儿搓了搓:“真神奇啊程医生,居然没有早恋过。”   “嗯,”程在就着这个姿势,扯了扯被压住的被子给两人盖上了,“我读书的时候就想着,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不能丢掉,否则一辈子都爬不上来了。”   湛乐的笑就这么僵在了嘴角,不过也只是一瞬,他又勾出更灿烂的笑,说:“那你亲我岂不是你的初吻。”   “……哎。”程在叹了口气,把脑袋枕在了湛乐肩膀上,“是啊,你不是吗?”   “我不是啊,”湛乐笑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初吻给思意了,三岁的时候摔了下吧唧一口啃她脸上了。”   “记得真清楚。”程在笑了笑。   湛乐还在笑,一边笑一边说了很多话,他的声音轻轻的,飘进程在的耳朵里,程在却困了,眼皮下一秒就会压下来。   他困了,但身体本能却是防备着的,没能睡得太沉,能隐隐听见湛乐说话的声音变小,又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背:“睡着啦?”   说完隔了会儿,又自言自语地说:“开心点了吧?”   程在没动,也没睁开眼睛。   很久以后他才听见湛乐叹了口气,这一句几乎是气音了,小心翼翼的,生怕把谁给惊醒:“晚安啦。” 第61章   程在前半夜还是没怎么睡着,后半夜的时候倒是想着湛乐那句“晚安啦”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被楼下那一丁点儿动静吵醒,想起自己没戴耳塞的时候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不过六点半而已。   不过也很震惊了。   居然在别人陪伴的情况下睡了这么久。   程在放下手机,想起湛乐昨天说的“以后我俩住一块儿你还能整宿不睡觉吗?”   他侧过脸,看见湛乐睡得正熟,呼吸匀称,嘴唇张开一点,头发乱糟糟的,脸也红,不知道梦到什么,眉毛都皱起来了。   程在没由来地笑了下,抬手在湛乐眉心轻轻按了按。   “再按打人了啊。”湛乐嘟囔了句,却没睁眼,声音里带了点儿刚睡醒时的沙哑,没什么气势地威胁,“一巴掌抽你到床下去。”   “我是不是把你弄醒了?”程在好笑地看着他。   “没,我意识刚清醒你就戳上来了,”湛乐还是闭着眼睛小声说,“我还以为是虫子呢。”   还好触感不同,在伸手抽一下之前湛乐想起了自己是在程在家睡的。   “醒了就睁眼啊,”程在又在他眉心戳了下,“你干嘛呢?”   “……没干嘛,”湛乐把眼睛眯开一条缝,看着程在,“你先起吧。”   “嗯。”程在应了声,但没动。   他发现他挺享受这个场合的,湛乐带着还未褪去的倦意倒在他的床上,在一个天将亮的清晨谈论着毫无营养的谁先起床的问题。   这么想着,程在往里挪了下想搂一下湛乐,但他一动湛乐立刻就动了,撅起屁股往后挪出一大截,动静大得有点滑稽。   “干嘛?”程在看着他。   “你先起,”湛乐睁开眼睛,又往后挪了下,“我……再躺会儿。”   程在盯着他看了两秒,毫无预兆地伸出手搂住湛乐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身前用力压了下,湛乐立刻翻身坐起来想逃开,但程在反应比他更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又把人摔回了床上,撑着脑袋看着湛乐。   “啊……”湛乐倒回床上,不动了。   “害羞?”程在掀起被子往他下面看了眼,又看了眼湛乐的脸,突然有点儿想笑。   湛乐一把把被子压实了,拖上来吧自己肩膀都盖好之后抬头瞪着程在,认真地说:“这不是害不害羞的问题。”   “嗯。”程在看着他。   “就……我,”湛乐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结结巴巴地半天吐不出句完整的句子来,“……有点儿紧张。”   “紧张什么?”程在坐起来摸了摸湛乐的脑袋。   “就,我从小到大,了解到的都是男人和女人这样,”湛乐说,“没想过还能和男人……就是,你懂吗?”   “嗯,”程在能理解,湛乐可能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太亲密的事,毕竟之前对女孩儿都挺直的一人。他翻身下了床,说,“那你冷静会儿吧,我去做早点。”   湛乐松了口气。   眼看程在快走到门口了,他皱起眉,支起脑袋冲程在的背影说:“我对你也不是没冲动什么的啊……我之前还梦到你了来着,但要我真……反正,我是真的挺喜欢你的。”   程在觉得一大早起来就这么较真的纠结这个问题有点儿好笑,也一点儿面子都没给湛乐留,“噗”的一声直接笑出来了。   “笑屁!”湛乐喊了声,“我就是!哎,我不知道怎么说……”   “我知道了,”程在扶着门框笑半天,“我明白。”   “我也不是不想上你,”湛乐干脆把自己摊开了,闭着眼睛说,“就是现在就让我上你,我有点儿做不到。”   程在又扶着门框笑了会儿,忽然往后退了两步,关上卧室门,按下了锁。   “你锁门干嘛?”湛乐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   “刚才我要看一眼你都想下床,”程在一边说一边往床边走,“现在我要摸你你不得直接窜出去啊。”   “是哦,”湛乐看着他,两个人对视无语了几秒之后,湛乐突然挺起来,“你要干嘛?”   “我跟你说,”程在清了清嗓子,特别义正辞严铿锵有力地说,“我现在要摸摸你了!”   湛乐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衣服都被撩起来了才一个激灵:“你嚷嚷个啥你是傻.逼吗!”   “没事儿,隔音好,”程在笑了下,手在湛乐腰上轻轻勾了下,“别紧张啊。”   能不紧张吗,做这种事事前居然说别紧张!   你放松一个给我看看!   湛乐想反驳,但程在凑到他耳边轻轻吻了下他的耳垂,他半边身子都麻了,被热蒸汽扑得迷迷糊糊的感觉又一次袭来,他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手握着程在的手腕,没推也不迎。   过了好一会儿,程在才抽过床头的纸擦了擦手,又抽过几张纸帮湛乐收拾干净了。   湛乐和天花板有仇似的瞪着天花板,眼眶红红的,眼尾有些湿,呼吸喘匀了,心跳也逐渐平稳,但他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他刚才的反应不是很排斥,如果真的特别排斥程在也不会继续弄下去。   房间里没拉窗帘,一点光从缝隙里透进来,程在走过去迎着透光的地方抬起手,把窗帘拉开,扭头冲湛乐说:“还没回过神吗?”   “啊。”湛乐这才动了下,翻身坐起来,跪.在床上把裤子提好了。   提上之后也没琢磨明白是哪句话激发了程在……还舔。   脑内的感觉像是要回溯一遍似的,湛乐赶紧把那些想法排除出去,坐在床边看着程在。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说着做不到,说着有点儿紧张,结果舔上来的时候好像还哼哼了两声,比谁都放松。   打脸打得可响了,但湛乐又觉得,不像他想的那样,舒服是舒服,总觉得差了点儿什么。   他斜眼往窗边的程在那儿看了眼,冲他招招手:“我……也帮你吧?”   “不用,”程在仔细看着他,没告诉他你缓神这么久我早就下去了,确定湛乐没什么事后走过来坐在了床边,还是有些不放心,“你没觉得……别扭吧?”   “嗯?靠……没觉得,”湛乐耳朵又红了,“没觉得没觉得没觉得,哎你好烦,我们去吃早点吧。”   程在等他一连串说完了,才勾起嘴角说:“没觉得就好。”   湛乐没理他,冲到门边开了锁,直接冲进洗手间洗漱完了,又冲向厨房想做点儿吃的。   程在也洗漱完,换好衣服后进厨房拿了牛奶,倒在一个小锅里,放到一边煮着。   “哎,你是不是……不能接受啊?”湛乐忽然往后退了步,用手肘戳戳程在,“被人上什么的。”   程在又开始笑,怕湛乐害羞,他盯着牛奶笑个没完,肩膀抖得厉害。   “你疯啦?”湛乐翻了个白眼。   “没,我就是觉得,怎么一大早的和这个话题就过不去了呢,”程在笑着说,“你考虑得真的好长远啊。”   又是上床又是住一块儿了之后怎么怎么样,好像湛乐的喜欢确定了就要锁他一辈子,所以要提前把这些事都考虑好。   程在喜欢湛乐这样的喜欢,很安全,给他很充实的感觉。   “操,那我考虑长远一点还不好吗?”湛乐瞪着他,“你刚那个反应,感觉挺不能接受的。”   “没有,我无所谓,我就是觉得你那时候结结巴巴的特别可爱,”程在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我们能不讨论这个话题了吗?”   “你到底在笑什么啊!”湛乐有些不爽,嚷嚷了声。   “你一说这个话题,我就想起你今天早上从床上跳起来想逃跑,”程在受不了了,扭头撑着冰箱一通狂笑,“很可爱,真的。”   但是也是真的很好笑。   湛乐就跟被捕上岸的咸鱼一样,倒回床上的那一刻突然失去了梦想。   但是没有放弃生的希望。   还知道压实被子不让看呢。   顽强,固执,且失去梦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湛乐不想理他了,扭头去把煮好的面捞出来,端到餐桌上气呼呼地吃着,等程在笑够了,才端着两杯牛奶走过来,往湛乐面前摆了杯。   “我不笑了。”程在说,“真的。”   湛乐盯着他看了两秒,自己也笑了起来:“……哎,算了。”   “什么?”程在看着他。   “我回想了一下,”湛乐盯着碗里的面,“好像确实有点儿好笑。”   话音落下两个人都沉默了,几秒后,不约而同地爆笑出声。 第62章   经过了早上那一阵臭不要脸的活动和畅想未来到一半笑崩了的场面之后,湛乐感觉整个人精神都满满的,不知道哪来的劲儿,但看着楼下的那棵树都觉得特别顺眼。   “你下午几点下班啊?”湛乐坐在副驾上,拿了瓶酸奶喝,“我去接你吧。”   “嗯。”程在应了声,把下班时间告诉他了。   “比我放学晚一点,以后我天天都去你接你吧,”湛乐说,“然后再吃个饭啊教教我啊什么的……”   程在笑了笑,没应他的话。   他把车一路开到湛乐家楼下,湛乐也就这么说了一路,看见窗外卖气球的都能bb两句,从前倒是没发现他这么能bb。   车停住了之后湛乐却没着急下车,他先是往路边看眼,确定没人之后解开安全带,撑着身子往程在那边探了探:“亲一下吧程医生。”   他说完却没等程在回应,唇压上去,压实了,舌尖才小心翼翼地探过来。   程在伸手压住他的后脑勺回吻过去,不一会儿又推开他:“我要迟到了。”   “哎,”湛乐坐回位置上,搓了搓脸,“你什么时候退休?”   “啊。”程在想了想,伸手在他腿上拍了下,“还早呢,不着急。”   “赶紧退休吧,亲嘴都亲不了全套的,”湛乐把他的手打开,想了想自己又笑了——程在看见他的耳朵还是有些红——回头和程在说,“那我走了啊,下午去接你。”   “行吧。”程在笑了笑。   湛乐下了车后原地蹦了下,感觉身体里有用不完的力气,现在叫他跑步上楼再飞奔下来都丝毫没有问题。   不过还是先回去吧。   换身衣服什么的。   湛乐想着,一扭头,就看见了蹲在路边的谢凛。   谢凛嘴里叼着根棒棒糖,上身穿个黑色的夹克,头发在脑后扎起来,抬眼,冲湛乐打了个招呼:“嗨。”   “……嗨。”湛乐有点儿尴尬,谢凛应该是看见了他下车后原地蹦的那一下的,或许还看见了他冲着程在车傻笑了,也有可能看见他们俩在车里……接吻了。   或许看不见?程在的车窗玻璃都是单面的。   但前面不是啊……   “我没带钥匙,”谢凛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另一只手从兜里翻出一根来递给他,“刚想给你打电话,程在的车就开过来了。”   “哦。”湛乐应了声,拆了包装纸把棒棒糖放进嘴里,和谢凛一块儿往里走。脑子里却一直在想,她看见了吗?   “那个……”湛乐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扭头看着谢凛。   “实不相瞒,”谢凛一本正经道,“我瞎了,什么也没看见。”   操。   湛乐瞪着她看了两秒,抿抿唇不说话了。   谢凛看上去没什么异样,就像是昨晚一觉之后把自己受到的惊吓都压回去了似的,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常年跟着她的许桐今天倒是没来,在家呆了好久湛乐都没看见谢凛拿起手机,许桐连个消息都没发过来么?   “清明节是不是要到了?”谢凛却打断了湛乐的思路,“还有四天?”   “啊,对,”湛乐点点头,“到时候我们……”   “去看妈妈?”谢凛问。   “……嗯。”湛乐应了声,“再去看个爷爷,对我特别好,他们也知道你的事。”   “好。”谢凛自然没什么意见。   清明时总落雨,道路变得泥泞,路旁也有泥水印,杨柳终于发出来,柳絮从这个时候就在飘,要飘到四月下旬,五月初,甚至六月初期也时不时能在街上看到一朵。   这是一场属于春天的雪,湛乐带着谢凛来到妈妈的墓碑前,升入高中之后,头一次有些说不出话。   谢凛总是穿着一身黑,今天又戴了鸭舌帽——许桐说她在人多的地方会不适,的确如此。在候车室的时候,湛乐看见她攥紧了自己的手,食指狠狠地掐进虎口,有些紧张地东张西望。   “妈妈?”谢凛摘下帽子,蹲在墓碑前,小声说,“我回来了。”   湛乐扭过头,看向了别处,假装没有看见谢凛红起来的眼眶。   墓园外种了一片叫不出名字的树,风一吹,纤细些的枝条便和树叶撞在一起,哗啦哗啦的响。   那些积攒在树叶上的雨水也落下,跌进泥土里,湛乐看见树下生出的杂草都是鲜绿色。   “湛……乐?”   湛乐顺着声音回过头,他愣了会儿,完全没有想过湛停词居然还会来这里,没想过去年他“出柜”后湛停词居然还没有放弃伪装他情圣的身份。   此时湛停词的手里还捧着一束花,多么可笑,他的眼神里全是惊愕,显然没有想到会碰上湛乐,但还是捧了一束花。   湛乐没理他,连声含糊不清的单音都不想寄予,谢凛却抬头看了这个陌生的男人一眼,视线停留了两三秒,又挪开了。   “这是……”湛停词丝毫不觉得尴尬,扯着嘴角笑了笑,“你女朋友?”   “嗯,”谢凛不等湛乐开口,直接把话接了过去,“叔叔好。”   湛乐搓了搓手没吭声。   “好,好,”湛停词笑得更灿烂了,“好好在一起啊,你们两个……”   “我不是说了吗?”湛乐打断他,“我有男朋友。”   湛停词又顿住了,像是没捋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   谢凛继续说:“是的,我们三个会好好在一起的。”   湛乐没忍住勾起唇。   湛停词再傻也反应过来了,面前这个有些眼熟的小姑娘在玩儿他,他垂下手,将那束花放在湛乐妈妈的墓前,花瓣刚碰到墓碑,谢凛蓦地伸手将那束花夺过,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你在干什么?”湛停词沉下脸看她。   谢凛却是把鸭舌帽戴上了,原地踮踮脚后猛地冲过去照着湛停词肚子上就是一拳,不等他反应过来又用手肘往他背上狠狠砸了一下,力道大得吓人。   湛乐也没有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赶忙上去拽住谢凛,谢凛往后退了一步,恰好躲过湛停词打过来的拳头。   “干什么?”湛乐皱着眉小声问道。   “他就是……”谢凛抿了下唇,“那个骗了妈妈的人吧,如果是别的亲戚你也不会这么冷淡。”   而且湛乐和湛停词长得是有些像的。   湛乐没吭声,默认,谢凛倒是对自己的判断从不质疑,见湛停词又要打过来,她直接侧身躲过,上前两步揪着他的领子说:“别来我妈妈墓前装好人,你要是良心过意不去就应该自己离婚,然后孤苦终老来还债。别再来了,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你是,”湛停词咬紧牙,一字一顿道,“湛思意?”   谢凛甩甩手,反手又给了他一下:“谁让你喊我的?”   “操……”湛停词又要反打,湛乐干脆攥紧了他的手,压着声音问,“谁给你资格打她的?”   湛停词完完全全的懵了,手被攥着衣领也被揪起来,他看这个小姑娘面熟,但这会儿凑近了才看出来,她和湛乐的妈妈长得很像,特别是生气时无意识瞪大的眼睛。   “滚。”谢凛说完,把湛停词往外推了一把。   湛停词回过身想要反击,湛乐却一把抓住谢凛往外跑了,他在后面追了半天硬是没追上,只能作罢,咬着牙骂了好一会儿脏话。   谢凛把帽子拉得很低,跑远了才长出一口气。   “我想打他很久了。”谢凛说。   湛乐抿着唇拍了拍她的肩膀,没说话。   “但是妈妈看见我打他了,”谢凛继续说,“会不会生气?”   “不会,”湛乐应得很果断,却不知道哪里来的依据,张口就说,“妈妈不会生气的。”   “嗯,”谢凛又把帽子摘了下来,笑了笑,说,“我也觉得。”   安爷爷对于湛乐真的找到了妹妹这件事很惊讶,把兄妹俩迎进来说了好一会儿话,差点儿赶不上末班车了才亲自送他们俩回去。   兄妹俩坐在最后一排,一个漫不经心地回着许桐的信息,一个从上车开始就在轰炸程在。   下了车,天空却暗了下来,月亮升起,几颗星星孤寂地挂在天上。   谢凛抬头看着天,忽然说:“妈妈说过,最听话的孩子,遇到困难……”   “会有星星帮助他。”湛乐收了手机,扭头看着谢凛。   “我记性真好啊,居然能记住这么久,”谢凛眯起眼睛笑了,和湛乐一起走在路上,过了会儿,她说,“哥,我想搬回家去住。”   湛乐有些惊讶,却不是毫无预感,但不管是怎么样的情绪,他都没有表现出来,像平常那样,淡淡地应了声:“好啊。”   搬家定在下个周末,谢凛还得回去收拾东西,湛乐也得把家里收拾收拾。   清明节过后气温开始升高,随着太阳在天空中呆的时间延长,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延展。   林向骁回了学校,几个知道他为什么请假这么久的人都没表现出什么异常,他还是像以前那样,笑嘻嘻的,但不知道季长韵对他做了什么改造,他有了很大的变化。   大概是心境的变化,外表看不出来,但湛乐坐在他身边,确实能感受到那股轻松的情绪。   连带着湛乐也一块儿轻松了下来。   下午放学去接程在下班的时候都连蹦带跳地走了一截,进了医院,刚好看见程在站在不远处,和一个刚出院的病人说着什么。   等他走进,病人恰好走了,程在抬眼就看见了他,然后笑起来,像笑过无数次那样自然,伸出手,湛乐立刻跑过去,没敢直接抱,拉了拉他的胳膊以示安慰。   “今天吃什么?”程在还没下班,随口问了句湛乐。   “谢凛说想吃灌饼还有点儿想吃蛋糕,”湛乐记得很清楚,“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做个土豆饼把,”程在说着,揉了揉肚子,“今天不想吃饭了,多烙点儿饼。”   “那再弄个汤。”湛乐打了个响指。   “好。”程在笑起来。 第63章   谢凛搬进来那天是阴天,天空挂着厚重的云层像随时都会垮下,空气湿热得能拧出水来。   乐队的人说是要出去春游,一群人带着梦想和热情朝气蓬勃地出发了,许桐没跟着去,留下来帮谢凛搬家,但表情非常严肃,跟丢了二百万似的。   湛乐和程在也去帮忙,把行李箱子什么的都搬到房间里,还是谢凛小时候的那间卧室,里面的家具是换了的,就是有点儿一言难尽。   谢凛把手里的琴靠墙放下,斟酌了会儿用词,扭头看着湛乐:“……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喜欢粉红色的床?”   “……床单嘛,”湛乐没好意思说那是刚找回谢凛没多久,完全不了解,下意识地以为女孩子都喜欢粉粉的东西的时候买的,“不喜欢可以换。”   衣柜是带着白色碎花图案的,很简单的款式。   窗帘也带了碎花,遮光性不强,但很好看,在土和仙之前反复横跳,找不到一个过度。   房间里很干净,除了那个粉得有点儿刺眼的床以外一切都很好,谢凛毕竟是个女孩子,湛乐和程在他们只帮忙搬东西,收拾了下大件儿的卫生,其余的只能让她自己弄。   家里突然多了个人的感觉让湛乐的心膨胀起来,装得满满的,给许桐倒水让他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嘴角都不自觉地上扬,心情很好。   程在坐在沙发上,一扭头就看见了放在了电视柜那边的派大星,立刻笑出声:“哎……我该夸你心灵手巧吗?”   “嗯?”湛乐看他一眼,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个当初掉了眼睛裤子也没的派大星被他缝好了,眼睛就是外套上掉了的纽扣,裤子是不穿的衣服。   “我真牛逼啊。”他感叹了一句。   程在坐在沙发上笑个没完。   谢凛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出来了,招呼着几个人去楼下吃饭,她请客,几个人当然赞同,下楼就奔着一家火锅店去。   许桐还是臭着个脸,大家说话提到他的时候他才嗯嗯嗯地应付几声,注意力显然不在这儿。   吃完之后湛乐和程在去上厕所,出来的时候恰好听到许桐冲谢凛说了句:“那你以后是不是就不见我了?”   湛乐立刻往后一躲,冲程在示意叫他别出来。   程在有些无奈地跟着躲在了后头。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谢凛问他。   “本来就是……”许桐说,“平时在公寓你也闷在房间里,根本不出门。”   说完他又顿了会儿,“以后我……上哪儿找你?”   谢凛背对着湛乐这边,看不见表情,但能看见许桐的脸上有几分窘迫。   “我是搬家,”谢凛说,“又不是自杀。”   “啊。”许桐瞪着她。   “找我哪有这么困难,”谢凛继续说,“又不是没我电话。”   许桐哽了下没能说出话来。   “我妹好酷啊,”湛乐在后头悄咪咪的鼓掌,“不愧是我妹。”   “八卦。”程在往他腰上轻轻捏了一下,然后在湛乐反应过来嗷的一声冲出去之前率先走了出去。   许桐别扭得不行,偏偏又碰上个耿直得要死,喜欢讲大白话的谢凛,不知道这俩得别扭多久。   但湛乐的生活随着谢凛搬回来而充实了起来。   有妹有房有男朋友,这次期中考考得也……还算不错,至少有进步,总分不是看一眼少一眼的程度了,非常棒。   为了庆祝期中考进步很大的湛乐同学决定今天晚上吃火锅。   程在下了班,把眼镜放好,起身准备往外走。   今天病人不多,碰上几个小护士在那儿聊天,程在和她们打了个招呼,没成想其中一个直接转过头,小声问:“程医生,每天下午来接你的那个男孩子是谁啊?”   程在抿了下唇,一股烦躁从心底腾的升起,他收住情绪,至少没让他在脸上表现出来:“我弟弟,怎么了吗?”   “哦,就是看他天天都来接你……”护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们感情挺好的吧?”   程在笑了笑没说话。   转身离开之前还听见了几句“就说你想多了吧!”“才没有我那天看见他们牵手了……”“兄弟哪有那样的……”   程在又是一顿烦躁。   他挺久没有过这样的情绪了,和湛乐在一起之后情绪就逐渐恢复了稳定,上周定期心理复查的时候医生也说没有多大的问题了,注意调节就行。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么快就调节失败了。   从诊室放完眼镜出来,一路上碰到的人他都不想理,遇到一个病人的时候也只是低下头,假装没看到的走了过去。   湛乐已经等在外面了,程在走出医院大门就看见了蹲在街边的湛乐,还背着书包,刚放学就来了。他去停车场把车开出来了,到路边把车窗摇下来,冲湛乐喊了声:“上车。”   湛乐抬起头,看清车里坐的是谁后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快速绕过车头拉开副驾坐了上去:“先去买菜。”   “超市还是菜市?”程在问他。   “超市啊,”湛乐看了程在一眼,“这个点儿菜市快收摊了吧。”   “啊。”程在应了声。   他没考虑过菜市有没有收摊,问这个问题也只是随口一问,反而显得他很没有生活,活了几十年什么都不知道,很蠢。   湛乐没太在意,把耳机线缠好放在包里的时候手机响了下,便把手机摸出来回消息。   正是下班的点儿,一群人开车跟赶坟场一样,一辆车从后头突然杀出来还要往前拐,疯了似的,程在踩一脚刹车猛地刹住了,湛乐被吓一跳,脑袋撞在车窗上:“操!”   那人冲着程在喊了句:“哎不好意思!赶时间!”   “赶着投胎吗!”湛乐也冲外面喊了句。   “行了,”程在捏紧了方向盘,长出一口气,眉毛皱得紧紧的,“别说了。”   湛乐扭头看了他一眼,把嘴边的脏话咽回去,揉了揉脑门。   那一出惊险的闹剧显然是吓到程在了,之后的车速比刚才还要慢了一点儿,两个人直到去了菜市买完菜再回来也没说什么话。   快到楼梯间的时候,湛乐忽然开口问了句:“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嗯,”程在脚步没停,皱着眉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眉心,“是有点儿。”   “那我不招惹你了,”湛乐跟在后头,“免得你气起来连我都骂。”   程在停下来,回头看着他:“我什么时候骂过你?”   “这是个比喻,懂吗?”湛乐看他一眼。   “你非得用这个做比喻吗?”程在深呼吸了几次,发觉心理医生说的那些调节都是屁话,情绪上来了根本压不住,“我气起来敌我不分?”   “操,”湛乐瞪着他,“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你不是这个意思吗?”程在问。   “……我不是,哎,算了,”湛乐烦躁地挠挠头,“算了。”   程在盯着湛乐看了会儿,脑内一直在思索,他发觉他心底根本就没有标准答案。   刚才那番话不管湛乐说什么他都想挑刺。   恰好这时候房门开了,谢凛从里头探出个脑袋,盯着两个人看:“你们吵完了吗?我好饿。”   湛乐抿了下唇,侧过身子从程在旁边走过去了,程在在原地站了会儿才跟上去,刚一进屋就听见厨房的门关上了,湛乐刚进去。   谢凛接过程在手里的袋子,从里头翻了酸奶出来喝,然后指指厨房:“不进去看看吗?”   程在站在客厅没动。   “进去看看吧,”谢凛继续说,“我怕他在晚饭里下毒。”   程在这才看了眼谢凛,后者面无表情地嘬着酸奶,走到沙发上窝着去了。   他又在客厅站了会儿,把情绪努力压下去了,才拉开厨房的门,结果他刚一握上把手,门锁那儿就掉了点儿木屑下来:“……门坏了?”   湛乐正在洗菜,没回头,也没应他。   程在站在门框边,被沉默尴尬得进也不是,走也不是,握着门把研究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以前不是没有控制不住情绪过,无名火多半是对着季长韵发了,然后俩人要么对殴一场要么直接断了联系,没多久就又和好,无所谓,他知道季长韵总能和他和好,季长韵也知道他的毛病,不会在他控制不住的时候硬来干扰什么。   但这套方式显然对湛乐不适用,他们不能对殴,也不能直接断了联系。   程在捻了下衣摆,发觉就算是此时此刻,他的情绪也还在心底翻涌,心头燃着一团莫名其妙的火,他握了握自己的手腕,指甲掐进肉里,又因为疼痛而烦躁。   湛乐沉默地洗完菜也没等到程在第二句话,他把菜往篮子里一丢,扭头瞪着程在:“干嘛?”   “不干嘛。”程在深吸了口气,“道个歉。”   “哦,那我可真是太对不起您了,”湛乐说,“不知道触碰到您哪根脆弱的神经了。”   “……我说我,”程在看着他,“道个歉。”   “有你这么道歉的吗?”湛乐指了指他,又扭头过去,把洗好的菜放到砧板上,小声嘟囔了句,“你他妈就是仗着我喜欢你胡作非为瞎几把作。”   “……嗯。”程在不知道说什么,含糊地应了声。   “嗯个屁,”湛乐又转回来,手里还拿着菜刀,“等哪天我不喜欢你了……”   程在的身子僵了僵,抿紧唇等着他的下文。   但湛乐顿了挺久也没把后面句说出来,只是叹了口气又扭头切菜了。   程在走过去,从后面搂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小声说:“你接着说。”   “说什么?”湛乐耸耸肩,想让他走开。   “不喜欢我了,”程在说,“然后呢。”   “不知道,我他妈现在挺喜欢你的,”湛乐皱着眉,说的是让人欣喜的话,手上却一点儿也不含糊,程在合理怀疑他把那团肉馅当成自己了,剁得可带劲,“我现在特别喜欢你,导致我就想不到我不喜欢你以后会怎么样,懂么?”   程在亲了亲他的耳朵,“湛乐。”   “操!”湛乐被他亲得手一哆嗦,差点儿把手指给一块儿剁了,“你有什么话好好儿说行不行啊?”   程在伸手过去,把他手里的菜刀拿开:“我今天生气是没有理由的。”   湛乐没说话。   “之后我可能还会有……很多个这样,莫名其妙生气,专门和你抬杠的日子,”程在的声音很轻,“可能一直都会这样。”   “你什么意思?”湛乐被他说得心里有点儿没底。   “我的意思是,当初说好了不准反悔,”程在说完这句后,于今日爆发出来的情绪终于开始一点点地往回收,他的鼻尖在湛乐脖子上蹭了蹭,说话的声音很小,“你现在反悔也迟了。”   “哦。”湛乐不知道听没听懂他的意思,应了一声后站着没动。   程在迫切地想要接吻,他抬起湛乐的下巴,强迫他仰起头,他们亲吻在一起,舔舐着旧疾。   湛乐却想,为什么程在一直要他别反悔,却从来不说喜欢。 第64章   吃完火锅后程在自己回了家,给湛乐发了条消息,说明自己到家后便去浴室洗澡,洗澡出来直接往床上一砸,也没看手机,就这么睡了。   湛乐回复过来的消息他也没能看到,戴着耳塞,什么都听不见,回归到最安静的时间,但没能睡个好觉,心口总有什么东西提着,放不下来。   陈隶的出现还是带来了影响。   这份影响是后知后觉的,程在一开始想逃,努力无视,拿出无所谓的态度来对待。等到无路可退了,才被它剖开血肉将十几年前发生过的一切再次挖出来。   他睁开眼,一片晦暗。   手机上依旧没有程在的回信。   湛乐在房间里抱着抱枕叹了口气,起身去了客厅,把谢凛堆在桌上的那堆乐谱按照页码收拾好了,才抽了只笔,开始填词。   哄吧哄吧,自己的男朋友,不哄还能丢了吗。   自闭的男朋友不要丢,抓来打一顿,裹上面包糠,炸至两面金黄……   “程医生啊,锅里黄啊。”湛乐一边填词一边自己哼哼。   哼完自己都沉默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把第一页纸撕下来丢掉后,又哼起了谢凛不久前教给他的主旋律。   有了主旋律以后就好填很多,虽然还是口水歌,但至少口水得不是那么充足,湛乐经过半宿的修修改改,总算是把头两句给填上了,第二天起来一看,还是觉得矫情得要死。   手机上也依旧没有回信。   屋外又下了场雨。   南方的雨能从二月底下到八月初,春季的阴雨到夏季骤雨,之间空出两个多月的时间让长蘑菇的人都晒一晒,然后再继续发霉,准备迎接十一月的雨水。   湛乐放了学,撑着伞从校门口出来,一抬眼就看见了拥挤的马路边上,程在的车:“哎……!”   他没忍住轻轻喊了一声,然后一边快步朝那边跑手里飞快把伞收起来,拉开副驾的车直接坐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看清是谁的车了吗就往上坐,”程在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淡淡地笑。   “看清了!”湛乐把伞收好,抬起头看着程在,他说,“我看见你了。”   很奇怪,他因为程在没有回他消息的事情郁闷了一整晚,白天上课时也心不在焉,想直接打个电话过去又怕打扰到他上班,纠结烦恼这么久,在看到程在本人的那一刹那所有的阴郁都不见了。   情绪这个东西就是这么的不讲道理。   湛乐冲程在呲了下牙,问:“你今天这么早就下班了?”   “我今天休息。”程在说着,一边开车。   下雨天的路很堵,往前开一截就得堵一会儿,雨声很大,湛乐好像听见程在说了句什么,扭头看过去的时候程在的嘴唇却是闭上的。   “嗯?”他有些疑惑。   “我说,”程在看着前方,“对不起。”   “啊……没事儿,没关系,”湛乐移开了目光,看着窗外,“我其实也没真生气。”   “嗯。”程在轻轻应了一声。   湛乐不想让气氛变得太严肃,他搓了搓脸,又挠挠脑袋,说:“你要是实在觉得对不起我,就把之前的表扬信写了吧。”   车子往前挪了一截,程在扭头看着他,有些疑惑:“什么表扬信?”   “上学期运动会我拿第一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湛乐和他对视,“你说你得编编词。”   “啊。”程在应了声,不知道想没想起来。   “也别表扬了,写个情书吧,”湛乐往座椅上靠了下,“我还没收到过情书呢。”   “上次从数学书里掉出来的是什么?”程在扯了下嘴角。   “我又没看她写的,”湛乐说,“我就看你写的。”   “……好吧,”程在又把车往前开了一截,又堵住了,“我也没写过情书,等我再编编词。”   “不着急,”湛乐笑了下,“我生日的时候给我就行。”   “还三个月呢,”程在沉思了会儿,“行,到时候给你。”   “三个月呢,你以为慢了啊,眨眼就过去了,”湛乐说,“对了,到时候可能得和我妹一块儿过,我俩提前两天过个单独的吧。”   “好啊,”程在没想那么多,三个月呢,他觉得对他来说还很远,“都可以的。”   “你生日是哪天?”湛乐又问。   “我?我……不过生日,”程在的语调很平稳,“不记得是哪天了。”   “身份证上的呢?”湛乐抿着唇看着他的侧脸。   “七月二十九。”程在说,“那天是……我去登记户口那天,随便写的个日子。”   “……那就那天呗,”湛乐笑着说,“反正总得挑个日子来过。”   程在笑了下:“那你也给我写封情书吧,我也没收到过。”   “哪有人点名挑礼物的,”湛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情书是不会送的。”   情歌倒是有一首,就是不知道在那天之前能不能写完。   应该能吧,剩的也不多,一天一个字……一天一句,两个多月以后也能写完了。   然后就是唱。   湛乐不太自觉地清了清嗓子,程在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程在直接把车开回了自己家,路上就和湛乐说好了,今晚就在他家睡顺便帮他补习,湛乐给谢凛发了个消息,谢凛说没问题,末了还补了句注意措施。   “我发现我妹好像没有看上去那么正经,”湛乐坐在沙发上,抬脸深沉地说,“我有种哥哥失格的感觉。”   “她给你发什么了?”程在倒了杯温水端过来,又拿毛巾递给湛乐,让他把有些湿的头发擦擦。   湛乐接过程在递来的东西,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没什么没什么。”   程在眯缝了下眼睛,没作声,又去屋里拿了点儿零食出来摆好,突然瞪着湛乐身后,沉声问:“那是什么?”   “嗯?”湛乐扭头,什么都没看见的同时兜里忽然一轻,程在把他的手机摸走了,还很轻松地划开了屏幕。   他手机没上锁,自认为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但是有了谢凛那句话就很见不得人了,至少见不得程在。   程在只看了最后那句话,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了,把手机还给湛乐:“还真挺不正经的。”   湛乐有点儿尴尬,抓了抓头发没说话。   程在起身坐到他旁边,一条胳膊搭在湛乐后面的沙发靠背上,就像要搂上来似的,湛乐立刻往后靠了靠,脑袋枕在程在胳膊上,抬眼看着他。   “别这么看我,我家没那些措施,”程在把他的脑袋往旁推了推,“你明天还得上课呢。”   “我也没那么想啊!”湛乐喊了声,又把脑袋靠过来,“再说和我上不上课有什么联系,不应该是你明天得上班儿……”   程在挑了下眉毛没说话。   “哎,一个二个的,”湛乐继续说,“都好不正经啊。”   程在笑了笑,就这么和湛乐靠在一起。屋外的雨逐渐变小,雨滴拍打在雨棚上的声音却大得吓人。   屋内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先说话,他们像是十分享受这一刻的宁静,但宁静了没两分钟,程在就叹了口气,一把握住湛乐的手:“正经人,你能别摸我腰了么?”   “……摸摸怎么了,”湛乐坐起来,有点儿不好意思,没看程在,“我摸摸我男朋友又不犯法。”   “摸吧,”程在也扭头叹了口气,“摸**你也不负责。”   “谁不负责了!”湛乐瞪着他。   “上次你负责了吗?”程在又把视线扭回来,看着湛乐。   湛乐每次谈及这种事情的时候耳朵就会红,偏偏脸上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能拔剑出征,底气还特别足:“上次不是你说不用了吗!”   “是,你起码在床上缓了十分钟,我硬硬软软的我容易么,”程在啧了声,“我以为我把你撸傻了呢……”   “靠,那来,”湛乐撸起袖子,翻身坐在程在身上,“来吧!”   “你要拧扳手吗……”程在皱着眉无奈地笑了下,“救命啊……”   没见过这样的,撸之前还喊个“来吧”跟喊口号似的,感觉再下一次湛乐得先摇旗助威再来段广播操才能上,但湛乐吻上来的时候,程在就没有心思想别的了,他伸手压着湛乐的后颈,把他往自己身上摁,不留一丝缝隙才好。   屋子里的空气也变得潮热,程在能感觉湛乐急促的呼吸拍在自己脸上,他垂着眼帘,睫毛都在颤,眼尾又染了红,他长得漂亮,一动情就是这副表情,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整天说要上别人的。   去gay吧程在觉得自己都不太敢让他一个人去厕所。   程在去洗了手出来,湛乐又瘫在沙发上进入了自己的世界里缓神,他没打扰,把湛乐的书包打开了,把他的书啊什么的都拿出来备好。   结果刚一拉开,就看见了里面夹着的一封信,粉色的,用脚趾想都知道是情书。   程在皱了下眉,扭头看着沙发上眼神有点儿迷茫的湛乐,心里才稍微放下了。   “对了,有些话我觉得我好像没有特别正式的告诉过你,”湛乐爬起来,看着程在,“我现在要正式一下。”   “你先把裤子提上。”程在啧了一声。   “哦,”湛乐把裤子提上了,又去洗了手,出来,坐在程在对面,很认真地说,“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我从小到大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基本是没有对别人动过这方面的心思。亲一口抱一下什么的,连这方面的冲动都没有过。”   “嗯。”程在认真地看着他。   “所以我就是,特别喜欢你,”湛乐看着程在,眼神忽然有些闪躲,几秒后他镇定下来,直视着程在,“你呢?”   事到如今再问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儿滑稽。   但湛乐有他自己的固执和小小的矫情,一旦察觉到细节方面的不对后就想要知道所有答案,否则他寝食难安。   程在顿了几秒,看着湛乐,不知道在想什么,顿得湛乐紧张得腿都有点儿软了的时候,他才说:“我也喜欢你。”   湛乐这才长舒一口气,心脏落回原来的地方,笑又重新浮现在他脸上,他撑着桌子,俯身过去照着程在脸上咬了一口:“那我做饭去啦!”   程在笑了笑,起身跟着湛乐到厨房,靠在门框那儿,看着湛乐在厨房里忙活。   情书。   程在没写过情书,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写。   但要他拿个粉红色的信封装着他肯定是不行的。   得好好儿琢磨。   程在想。 第65章   “我踩过景色的碎片,顺着狂风找到季节……往前走或是往后走都无用……都无用……无用……”湛乐转了下笔,把最后句划掉,应该再写什么词上去却不知道了。   台上的语文老师依旧盯梢似的盯着这边,林向骁一只手在抽屉里捏着之前季长韵送他的毛绒玩具,手感特别好,他闲着没事儿就喜欢捏着玩儿,另一只手拿着笔,跟着语文老师的思路在书上做着标记。   湛乐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本子放到一边,盯着书上试图融入语文老师的思路。   过了会儿,老师扭过头去板书了,林向骁凑过来:“写什么呢,叹一天气了。”   “填词,”湛乐又转了下笔,眼睛一直盯着语文老师的背,生怕他转过来又开始批评他们俩,“程在的生日礼物。”   “哇,”林向骁有些惊讶,“这么强?”   “强个屁,填了一个多月了就三句,”湛乐有点儿无力地往桌子上一趴,“我高考语文是不是得考负分了啊。”   “慢慢来吧,”林向骁笑着说,“会有恋爱的力量支持你的。”   湛乐把眼睛眯开一条缝看着他。   “恋爱的力量。”林向骁又说了句。   湛乐坐直了身子,踹了脚林向骁,没想过林向骁压根儿没坐稳,连人带椅子一块儿摔下去了,要不是湛乐手快扶住了桌子,桌子也得倒。   “我操!”林向骁没憋住喊了一声。   “哎!”湛乐连忙去拉他。   语文老师有些惊讶地回过头,看着林向骁他们,皱起眉,张张嘴只说了几句批评的话。   “操,你坐好啊。”湛乐小声和他说。   “嗯我现在坐好了,”林向骁拍着胳膊上的灰,“你再踹一次?”   “错了,”湛乐快速地回答道,“中午请你吃饭。”   林向骁这才挑挑眉不说话了。   学校的课程随着天气的升温愈发繁重起来,湛乐感觉自己能从早上六点起来忙到晚上十二点睡觉,没什么时间去做饭,也没有时间去接程在下班了。   “高三会更忙的,”程在今天休息,特地开着车来学校门口接他,他瞥了眼湛乐,还是没把那句珍惜现在的时光吧说出来,“没几天放暑假了,去玩儿么?”   “去哪儿?你有空?”湛乐瘫在座椅上,怀里抱着书包一脸生无可恋,“你最近不也挺忙的……”   “是啊,”程在叹了口气,“但一天的时间还是抽得出来……去烧烤吧。”   “热啊,”湛乐说,“这个天儿上哪烧烤不得把自己烤了?”   “找个地儿,不是有那种店么?在野外的,还能露营,睡帐篷,”程在说,“头天下午去,晚上就睡那儿,第二天再去农家乐玩儿。”   “就我俩么?”湛乐觉得好像挺有意思的。   “你想喊你妹一块儿也行,”程在斜他一眼,“林向骁啊季长韵啊什么的,都叫上吧。”   “那可能还带个许桐。”湛乐点点头。   “带呗,刚好六个人,三对三个帐篷,”程在皱了下眉,前面又堵了,“确定个时间,我看看排班。”   “哦……我下周放暑假,暑假之后都行……不是,”湛乐也把眉毛皱起来了,很严肃地看着程在,“我妹和许桐一块儿睡啊?”   “……不然呢?”程在扭头看着他,“我们几个之间你挑一个吧,你看她能和谁睡。”   “啊。”湛乐捏了下手指,低声快速地说了句,“操。”   “多租个帐篷也行,有的是办法,”程在说完,语调轻快了不少,“我还没和人出去这么玩儿过呢,感觉挺好玩儿的。”   “哎哟给你可怜坏了吧,”湛乐笑了,凑过去在程在脸上亲了下,“那行,先和他们商量一下把。”   “嗯。”程在笑了笑。   提及的这几个人除了季长韵都是无业游民和即将放暑假的悠闲学生,湛乐和他们说起这事儿的时候他们答应得挺快的,都说决定什么时候去了提前两天说一声就行。   湛乐在挑日子的时候留了个心眼,选的七月二十八,程在生日前一天。   反正他们要在那儿睡一晚上,湛乐打算叫上大伙儿一块给程在过生日,还能掐零点。   程在没什么意见,可能他自己都不记得湛乐要给他过生日了,湛乐说起日子的时候他的反应挺平淡的,查了排班说没问题。   然后就是挑礼物和填词……填了他妈三个月了都没填好的词。   “哥哎,”谢凛趴在沙发上冲湛乐屋喊了声,“你那个词要是填不出来了——”   “啊?”湛乐应了她一声。   “就放弃吧,”谢凛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而且你这次……感觉就算没那首歌,程在也会很开心的。”   “我都填到副歌了,”湛乐拿着本子出来,“之后就……同一段循环一下就行了吧?”   谢凛唔了一声:“拿来我看看。”   湛乐把本子递给她,有点儿怕她说矫情之类的,但谢凛只是拿起笔改了几个不太顺口的字以后又把本子丢给了湛乐。   “继续写吧,”谢凛又趴回了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加油哦。”   湛乐拿着本子看了两眼,挠挠头又进了屋。   歌曲的完成进度在放暑假之后就变得很快,湛乐快把头挠破了填出来的词交给谢凛后,谢凛很快就跟着谱唱了两句,然后笑了下,什么也没说。   湛乐是跟着旋律填的词,所以也不需要再学习这首歌是怎么唱的,他都快倒背如流了,每天躺在床上想起的就是这个调,有点儿入魔的意思。   然后就是场地。   湛乐先去了他们定好的店那儿,看了看帐篷和垫子的质量,又和老板商量:“我们能不能提前布置一下?要一小块角落就行,之后我们会收拾。”   “要给人过生日是吧?”老板很好说话,“那你们早说啊,我们这儿有专门过生日的地方,也是露天的,专门腾出来的一块儿。”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湛乐有点儿心动。   “行啊。”老板应了下来。   湛乐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露营烧烤店的设施还真的挺齐全。   老板带着他七绕八绕的绕到了说的那个地方,打开门,里面是一条长长的镜子走廊,漆黑得有点儿吓人。   但走完之后湛乐就明白这条走廊的用意了,他故作深沉地拍了下老板的肩膀:“挺浪漫啊。”   “那是,”老板一挑眉,“不然怎么挣钱呢。”   湛乐笑了半天。   走廊尽头又是一扇门,拉开,外面是一小块空地,烧烤架啊什么的都摆放在屋檐下,左右两边种着树,湛乐总觉得能从两棵树之间拉出块横幅。   拉块什么呢。   恭祝程在先生喜提生日一天。   四个大字,生日快乐。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太傻.逼了。   湛乐刚在心底否认完自己,老板就开口了:“你看看你还有什么想布置的,要是没有的话这个场地我就给你留着了啊?”   “有,”湛乐虽然还没想好要怎么布置这里,“先交定金吧?”   “行。”老板点点头,又带着湛乐出了这里。   程在其实每天都挺忙的,他二十九号那天根本没假,提前好久和别人换了班,又连着上了两个夜门诊,补觉都补不过来,偏偏楼下有一家人搞翻修,完全睡不好觉。   总觉得下一秒就要暴毙了。   但好歹是在二十八号之前把自己调整了过来。   湛乐特地挑这个时间肯定是想给他过生日的,他不想一脸困倦的去面对,也不知道湛乐给他准备了什么,心底竟然有点儿小小的期待,还有点儿紧张。   他下了班,直接开着车去了湛乐家楼下,不一会儿湛乐带着谢凛和许桐下来了,还背了个挺大的包。   “你背的是什么?”程在试着拎了下,“这么沉?”   “零食啊,”湛乐说,“那地儿可远了,嘴上不能闲着。”   说完拉开包给谢凛和许桐丢了不少东西。   “我呢?”程在挑着眉问他。   “你开车,”湛乐撕开一个海苔卷递到程在嘴边,“我喂你。”   后座的谢凛啧了一声。   湛乐的手僵了僵,很用力的把海苔卷怼进程在嘴里,又撕开一根反手递给了谢凛。   谢凛笑了半天才接过来:“谢了啊哥。”   “客气。”湛乐又撕了一根给许桐。   季长韵和林向骁今天特别闲,据说是一大早就过去了,在周边的农家乐玩儿,就等着下午吃烧烤。   一行人过去之后发现他们俩已经把架子架上了,正往鸡腿上刷酱,林向骁还烤了串韭菜,隔老远看见湛乐了,开心地挥舞起韭菜,甩了季长韵一脸辣椒粉。   “是不是傻,”季长韵夺过他手里的韭菜,擦干净脸上的辣椒粉又帮他把头顶的拍开,“你是不是傻啊林向骁,这玩意儿能这么挥舞吗?”   “我有点儿激动,”林向骁又拿了串别的继续烤,“还是第一次这样和别人出来玩儿。”   季长韵看了他一眼,突然从兜里摸出一面小彩旗,塞到林向骁手里:“挥舞吧。”   “哪儿来的?”林向骁乐了。   “老板孩子送的。”季长韵又摸了面小彩旗出来。   这边的四个人刚停好车,正准备往那儿走,就看见季长韵和林向骁跟弱智似的举着彩旗欢迎他们,别的地方已经有人看了过来,捂着嘴笑。   四个人很默契的往后退了一步,互相凝视一眼,转身就要往车上走。   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再您妈的见。   “回来!”季长韵笑着喊了声,“赶紧的!我要饿死了!”   “太丢人了,我们换个地方吃吧,”湛乐搓了搓脸,“我才十八岁我还年轻我不想丢人。”   话音未落,林向骁已经朝着这边冲过来了,一把拉起湛乐的手,冲程在呲牙笑了笑:“快走。”   “你俩吃撑了吧都,”湛乐走过去,“几点开始吃的?”   “我有吃撑的时候吗?”林向骁拿了个鸡腿专心致志的烤。   “也是。”湛乐笑了笑。   老板拿来的肉啊什么的都是串好的,还挺新鲜,怕坏放在冰柜里,湛乐拿起来烤的时候上面还有冰渣,他还是第一次自己动手弄烧烤——在场的除了谢凛和许桐好像都是第一次,然后被他俩嫌弃了个遍。   人多的优势就是刷烧烤酱刷得特别快,但吃得也快,林向骁那边烤了不少蔬菜,谢凛和许桐就负责烤肉。湛乐拿了串香菇慢条斯理地烤,烤得还不错,刚想给程在的时候被余光瞥了谢凛一眼,想了想还是给她了。   “糊了,”谢凛咬下第一个香菇,反手递给了许桐,“你吃吧。”   “哦。”许桐接过来,几口吃了。   烧烤吃了没一会儿林向骁就有点儿待不住,他和季长韵在这儿呆了一天了,山山水水的看了个遍,无聊得快死了,季长韵又管着他,不让他乱窜,这会儿湛乐来了,他乱窜的心便再一次爆发了。   “我们去游泳吧,”林向骁咬了口鸡翅,“我看那边有条河。”   “能不能游啊,”湛乐也有点儿好奇,冲林向骁指的方向看了眼,“水深吗?”   “我问老板了,能游。”林向骁吐出骨头,有点儿兴奋地看着湛乐,“不深,一米五以下的小孩儿才不能游,水很干净。”   “你什么时候问的?”季长韵斜了他一眼。   “你猜。”林向骁继续吐骨头。   “走啊走啊玩儿水啊!”湛乐烧烤也不烤了。   “没带泳裤吧你们俩,”程在拉了湛乐一把,“瞎激动什么。”   “光着下呗,我们……”林向骁说完顿了顿,看了眼谢凛,“哦不是,我的意思是……”   “近墨者黑啊,”程在叹了口气,指着林向骁,又指了下季长韵,“你看看你的智商都被他传染成什么样了。”   “问问老板那儿有没有卖的呗,”许桐突然说了句,“来了想游泳的肯定不止我们几个。”   “对!”湛乐打了个响指,“我去问!”   “我也去!”林向骁说完就带着湛乐一块儿跑了。   不一会儿拿回来好几条泳裤,还有一件泳衣,一看就是湛乐挑的,荧光粉。   谢凛深沉地叹了口气。   几个人吃着吃着突然转去游泳,把火一灭,把衣服什么的都脱到帐篷里,谢凛也在帐篷里把衣服换好了才出来,跟着兴冲冲的湛乐和林向骁往河那边去。   吃一半来游泳的人还真不少,天色渐暗,他们隔得又远,谁也看不清谁。   程在和季长韵走在最后面,只听见前面噗通噗通两声入睡声,好像是林向骁直接把湛乐推水里了,紧接着是湛乐的声音:“林向骁你他妈有病吧!”   林向骁哈哈哈地乐个没完。   谢凛没直接下水,坐在水边看着他们玩儿,许桐没走远,不一会儿居然从水里抓了只螃蟹上来。   “有没有鱼啊,”湛乐在水里转了个身,低头盯着水,“抓个鱼啊!”   “就算有鱼也被你吓跑了啊,”程在蹲在岸边,伸手试了试,水有点儿凉,“我就不下去了。”   “哎我操!”湛乐突然往后一仰,整个人都掉进了水里,程在冷漠地看着他,没五秒湛乐就自己站起来了。   “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紧张啊,”湛乐指着他,“你不是应该噗通一下跳进来救我吗!”   “乐哥,这儿是岸边,”程在有点儿想笑,“你站直了,这个水可能刚到你腰。”   湛乐啧了一声,伸手把头发撸到脑后,脸上带着小水珠被还未收完的阳光一照,耀眼极了。   程在盯着他看了会儿,还是下了水,走到湛乐面前轻轻地搂了下他的腰。   “别动。”林向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两个人身后,声音很严肃冷酷,但湛乐还是没忍住动了下——程在的手还在他腰上。   紧接着他就感觉有什么滑滑的东西蹭着他的腿过去了,湛乐倒抽一口气往后退,程在连忙推住他:“别激动别激动!”   “什么东西啊我操!我****操!”湛乐低头一看,什么都没看到。   “说了别动啊,”林向骁叹了口气,比划了下,“鱼啊,这么长的鱼。”   湛乐盯着他看了会儿,猛地一低头瞪着水里,哪还有鱼,影子都没了。   “唉。”林向骁又叹了口气,游到季长韵那边,垂头丧气地戳戳他的背,“湛乐他们俩秀恩爱,闪到我了。”   季长韵扭头看了眼,也伸手搂了搂林向骁的腰。   “好了,来劲了,”林向骁站直了,朝气蓬勃地说,“我继续去找鱼。”   季长韵无奈地笑了笑。   最后湛乐也没找到鱼,但泡水里挺舒服的,泡差不多了才起身,回帐篷里把衣服换了回来,有点儿饿了,又接着烤东西吃。   到处都挺热闹的,来玩儿的不止他们几个人,一大片空地里围了不少帐篷,能听见隔壁的欢声笑语,也能感受到自己这儿的快乐。   程在拿了串丸子过来,塞到湛乐手里,说:“给我烤一个。”   “你让季长韵烤吧,”湛乐指了指自己手里的东西,“我这儿还没烤……”   “啧啧,香菇吃不着,丸子也不给烤,”程在拿着丸子转身了,“这待遇。”   “烤!我他妈烤个十八串你吃不完我给你塞喉咙里灌下去!”湛乐夺走他手里那串丸子,放在了烧烤架上,瞪着程在。   程在笑了半天,吃着有点儿糊了的丸子,挺满足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对一个帐篷,湛乐瞪着许桐看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被程在揽着肩膀拐进帐篷里了,脱了鞋盘腿坐在毯子上,很认真地看着程在:“我妹要是半夜叫救命怎么办?”   程在看了他一眼:“你觉得许桐打得过你妹?”   “……哦。”湛乐应了声,安心了。   两个人躺了没一会儿,湛乐就把胳膊腿啊什么的都架程在身上了,程在干脆翻了个身,把他搂进怀里搂实了,湛乐才不动了。   “哎,这儿是不是有点儿吵,”湛乐抬眼看着程在,外头有在说悄悄话的人,声音其实不大,但伴着虫鸣再加上程在这人睡觉本来就不踏实,他有点儿担心地问,“你睡得着么?”   “睡得着,”程在拍了拍他的背,“我带耳塞了。”   “……啊?哦,你准备得还挺齐全。”湛乐说完之后,抬头亲在了程在下巴上,“我们如果干点儿什么,他们是不是能听见啊?”   “你说呢,”程在抱着他没动,湛乐的头发扫在他脖子上,挺痒的,“别人说悄悄话你都听得见有动静,你想想我平时摸你的时候你那个架势……”   “闭嘴。”湛乐说。   “还有声音。”程在把话说完了。   湛乐抬头瞪着他看了会儿,脑回路不知道搭到那儿去了,有些疑惑地说了句:“是哎,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见你叫过?”   “叫过啊,”程在笑得肩膀都在抖,“我叫救命的时候你没听见吗?”   “睡觉!”湛乐额头在程在锁骨上用力撞了下,“再和你说一句话我是狗!”   程在笑了好半天,湛乐真的不和他说话了,他才起身,拿过一边的包把耳塞翻了出来,戴上了。   世界回归一片清净,湛乐在怀里安静地趴着,分明是在外面,程在竟然感受到一丝安心,没多久就睡着了。   半夜是被湛乐摇醒的,耳塞被湛乐轻轻取出来,摇了好几次他才醒,迷迷蒙蒙地看着湛乐:“嗯?”   “起来,带你去个地方,”湛乐说,“程在,快点走。” 第66章   程在看了眼时间,半夜十一点五十分。   外头已经静下来了,连虫鸣都微弱了不少,能听见不远处的帐篷里传来的鼾声,还有几句含糊不清的梦呓。   湛乐的动作很轻,先拉开帐篷走出去,拿了盏小提灯站在外面等程在。   程在也钻出去,穿好鞋,借着不太亮的光扫了眼湛乐的表情,很兴奋,如果现在不是半夜他或许直接拽着自己就跑,边跑边喊的那种兴奋。   “快点。”湛乐还在催。   “去哪啊?”程在悄悄地问他。   湛乐却抓住他的手,紧紧握着,又冲他眨了下眼睛,神神秘秘地:“跟我来就行。”   程在感受到他温热的掌心,忍不住勾了下唇。   来烧烤的人很多,他们绕过一顶顶帐篷,免不了碰到点儿东西撞出一点儿声响,又踩过地上的树枝,一路说安静也不是很安静地跑回了烧烤店里。   虫鸣彻底被隔绝了,唯一的光源是湛乐手里的提灯,他们两个像逃亡者,站在店里,听着对方的呼吸声,把屋外的一切都阻断。   湛乐带着程在七绕八绕的,绕到了一扇门前,湛乐提着灯的手突然垂下,程在没看清门上到底有什么字:“走吧。”   “怎么感觉跟要上刑场了似的。”程在小声说了句。   “能不能说点儿好啊,”湛乐轻轻踢了他一脚,松开程在的手,开了门,“程医生。”   程在扯了扯嘴角,还没来得及勾出笑就被门内吓了一跳。   什么都没有,黑漆漆的一大片,好像是有镜子,程在看见了反射出来的他和湛乐的腿,还有那盏提灯。   “去吧,”湛乐在程在背上轻轻推了一下,“往前走,程在,别回头。”   程在沉默了会儿,往前迈了一步。身后的门缓缓关上,湛乐居然没有跟进来,也没有把灯交给他,他就这么站在一片黑暗里,往后退,背抵在门上发出轻轻的一声响,湛乐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他说:“往前走。”   还挺吓人的。   程在想。   就这么一片黑漆漆又安静的场景,换了个人让他继续走,他可能都不会犹豫一下,直接拧开门走出去,但让他往前走的人是湛乐。   程在叹了口气,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脚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踩下去了,左右两边的灯咔嚓一声亮起来,余光瞥到旁边似乎有人影,他被吓一跳,低声骂了句“操”后连忙往后退,光又缓缓地暗了下去。   什么东西……   程在深吸了口气,又走回了刚才的地方。   左右两边的灯再次亮起来,程在这次才看清了,左右两边,脚底下,都是镜子,镜子上面有个星星形状的小夜灯,散着蓝色的光,开关应该是在脚底下,踩上去或者感受到重力就会自动亮起来。   灯光很微弱,只能看清他前方那一小格镜子的方向。   两边的星星挂在玻璃上,仔细看星星下面还挂了一个小纸条,程在伸手把那个纸条取下来,打开,借着微弱的灯光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   一岁生日快乐,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纸条左下角还有一个火柴人,看得出湛乐很努力的在画,给火柴人都画上了剪刀手。   程在说不出此时此刻是个什么感受。   他把纸条小心翼翼地叠好,揣进兜里,又往前走了一步,星光再次在他左右两边亮起来。   程在取下这次的纸条,上面写着:两岁生日快乐。   左下角画了个长大了一点的火柴人。   程在喉咙突然有些发痒,他清了清嗓子,继续往前走。   他每走一步光就会亮起来,走的不慢的缘故,身后的灯熄灭得也很慢,那些星星绽在他左右两边,照亮了他往前走的一小截道路,星光从蓝色便得越来越亮,变成天蓝,变成淡蓝,变成绕在他指尖那抹令他欣喜的光。   程在深吸了口气,走出第十八步的时候,星星的光变成了白色,灯光明亮不少,他完全能看清前方的路了。   第十八张纸条上面写着:恭喜成年,可以光明正大的进网吧啦!   程在又把这张纸条叠好放进了兜里。   第十九张上写:喜贺成年一周年!十九岁生日快乐!   第二十一张上写:不要和季长韵打架了!二十一岁了,成熟点吧二十一岁挺大一个青年!   这些纸条让程在有了一种微妙的错觉。   如果从小到大湛乐真的一直都在他身边的话,湛乐真的会在每年都说出这样的祝福。   二十一岁那年他的确和季长韵打架了,应该是季长韵告诉湛乐的。   或许还告诉了他更多的事情。   从小到大的努力,出糗,中二时期短暂的叛逆和臭屁,还有高三那年不要命了一样的学习。   星星的光逐渐从纯白变成温暖的橙黄,程在继续往前走,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湛乐叫他不要回头,因为那些都是已经过去的,明亮过也熄灭了的事情,他只有往前,才能得到更多的祝福纸条。   程在走出最后一步,灯光已经有些刺眼了,他取下星星下面的纸条,上面说:欢迎来到二十八岁,从这一年起,你遇到了我。   最后一盏星光没有熄灭。   程在走到门前,出了镜子长廊,那盏星光久久不灭,周围的光又放得有些暗了,他莫名其妙的紧张,摸到有些冰凉的门把手时思绪都没能回笼,心跳也在加快。   程在深吸一口气,把门打开,他以为他会看到刺眼的光,摆满的鲜花——或者只是几捧花束,一大堆朋友,但外面什么都没有。   只有几串小彩灯挂在树上,旁边的蛋糕还没点蜡烛,风吹得急躁,湛乐应该是怕蜡烛被风吹灭,也怕他出来得太慢……湛乐呢?   程在环视一圈都没有找到他的身影,却从风声中听见了很弱的吉他声。   由弱渐强,音量不是很大,刚好够他听清。   他听见湛乐在他身后清了清嗓子。   “别回头啊,”湛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程在低下头,看见他们俩被拉得斜长的影子,“唱首歌给你听。”   程在没动,也没说话。   “这是思意写的曲子……我填了三个月才填出来的词,本来想给你告白的,但是吧……”湛乐顿了顿,但是之后的事情他们俩都知道了,不用再铺垫什么,“反正歌词很傻,你不准笑我。”   程在从喉咙里憋出一声嗯。   不知道湛乐用什么东西放的伴奏声又重放了一遍,程在听见他的声音有些涩,大概是紧张得,连呼吸都有些沉。   第一个字唱出来声音就是颤的,湛乐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就是紧张。   风声在这个时候寂静下来,被吹得哗啦哗啦响的树叶也安静,他们踩在斑驳的树影下,只有彼此。   湛乐唱完头三句后心态平和了很多,声音不再那么紧绷着了,程在手心里却出了一手的汗。   给你录个音吧,反正天要亮啦。   你也不信我的喜欢,到底是真还是假……   ……雨总不停,连夜的下……   夜晚漫长孤寂,等到太阳升起。   你穿过晦暗,带我去光里……   湛乐的额头轻轻抵在程在背上,轻声地唱。   最后一个音符拖了长拍,湛乐气息有些不足,颤着收尾,程在没动,等吉他的声音又逐渐消失的时候,才猛地回过神似的,想转身,但湛乐从身后抱住了他。   “你要干嘛?”湛乐说。   “……看看你。”程在说。   湛乐沉默了会儿,松开他,几步跳到程在面前,仰起脸,很认真地说:“你的身后什么也没有。”   “……嗯。”程在清了清嗓子。   “往前看,”湛乐仿佛天生带着一股自信,受过再多苦难折磨也没能把他的那份自信折腾掉,反而越挫越勇,这份勇气又在遇到程在之后到达了顶峰,“一直看着我就行。”   “嗯。”程在低头亲了亲他的嘴角,心脏又在肌肤贴在一起的那一瞬间爆开,浑身的血液沸腾着跳动。   他对湛乐一直都是喜欢,不承认和不去想也好,他都无法抵挡住自然而然的亲近和和湛乐在一起时的快乐、兴奋。   但只有这一刻,他是明确感受到自己的心动,随着湛乐一举一动都动得那么紧绷又欣喜。   湛乐就像是为他的灵魂量身定做的,连唱的那首歌都让他喜欢不已。   他是在迷雾之中丢失的人,原本就牵住了湛乐的手,迷雾却在这一刻消退殆尽。   “布置得不怎么样,镜子那儿的那个星星太花时间了,”湛乐把他牵到桌子那儿,两个人面对面的坐下,湛乐又从底下的抽屉里拿出蜡烛,“老板的灯被我全换了……弄了挺久,就没什么时间弄这边的空地了。”   “你原本想怎么弄?”程在压不住自己的嘴角,他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摆花啊,过生日哪有不送花的,”湛乐说,“就算不摆满,也得多摆几束吧……但是思意说太像葬礼现场了,就没摆。”   程在一直笑着,看他把蜡烛一根一根的点上。   “明年争取给你弄个更浪漫的。”湛乐还在点蜡烛。   “这里挺好的,”程在看着他,“灯光不是很亮,琴声不是很大,我只能看见你。”   湛乐的手顿了顿,刚好点完最后一根蜡烛,他抬起头冲程在笑了半天,:“许个愿吧。”   许个什么愿呢。   程在想。   那就希望我们俩长长久久吧。   很多年以后变成一个小老头儿和老老头儿,再凑一块儿过生日。   程在很认真地吹灭了蜡烛,抬眼时刚好看见烛火从湛乐眼底熄灭,他来不及愣神,湛乐便朝他笑开了:“生日快乐,程在。”   程在痒了一路的嗓子眼儿终于在这里崩溃,一股酸意从喉咙里泛上来,涌进鼻腔里,他慌乱地低下头,又觉得有些好笑似的,扯了扯嘴角,抬起头,让湛乐看见他有点儿红的眼圈。   “谢谢。”他说,“谢谢你。” 第67章   湛乐盯着程在的脸愣了会儿。   灯光不算明亮,但他能看清程在微微皱起的眉头和眼底蒙上的水光,他是希望能感动到程在的,但没想到能感动到这个地步。   “切蛋糕吧,”湛乐挠挠脑袋,“我拿了两个盘子,吃不完的放好明天大家一起吃。”   蛋糕是翻糖的,做成了个放大了一点儿的病历本的样子。   程在帮着把蜡烛一根一根取下来后看着被戳出好几个**的病历本,鼻腔里的酸劲儿还没过去就笑得停不下来:“你上哪做的这个蛋糕?”   “这个啊,”湛乐把蜡烛放到一边,又把塑料刀递给他,“我自己做的。”   “……嗯?”程在有点儿震惊。   他知道湛乐会做饭而且特别好吃,之前也吃过湛乐做的小蛋糕,但那些蛋糕连奶油没有,做梦也想不到湛乐居然能做翻糖……做得还挺好。   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程在震惊完了之后对着这个蛋糕有点儿不知道怎么下手了。   “没事儿,你切吧,”湛乐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很无所谓地说了句,“我还做了一个,明天和大家一起吃。”   程在捏着刀的手紧了紧,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往自己身前带,往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哎,你多久以前就开始准备的?”   “没几天吧,”湛乐嘿嘿嘿地笑着,擦了擦脸,“真没几天,这些东西买好材料就能做的。”   程在沉默了会儿:“明天还有一个蛋糕是吧?”   “嗯,不过不是翻糖的了,就是很普通的巧克力蛋糕。”湛乐轻声说。   “这个吃不完带回去吧,”程在小声又快速地说,“不给他们……我自己带回家慢慢吃。”   湛乐盯着他看了几秒,唇边漾开的笑意根本止不住,程在瞪了他一眼,他又捂着嘴疯狂点头:“快切!”   程在深吸了一口气,把病历本横着切了一刀,竖着又切了一刀,和湛乐一人一大块地吃着。   其实两个人都没什么大半夜吃甜食的习惯,但还是把这一大块吃完了,剩下的用盒子装着,放回了之前老板说借给湛乐用的小冰箱里。   小帐篷和他们走的时候没多大区别,季长韵可能是半夜说梦话把林向骁吵醒了,林向骁这会儿正坐在帐篷门口吹风,和季长韵的梦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隔挺远就看见了程在和湛乐手牵手,拿着小提灯走过来,林向骁好笑地看着他们俩,小声说:“组团上厕所?”   “你去吗?”湛乐看了他一眼,“第二波团半价。”   “我不去了,”林向骁指了指帐篷里面,“我得和他聊天呢。”   “多无聊啊和人梦话搭茬,”程在冲他笑了笑,拉开帐篷招呼湛乐进去,“赶紧睡吧。”   “嗯,”林向骁冲他们挥挥手,“晚安。”   “晚安。”湛乐说完就爬进了帐篷。   这个帐篷其实不怎么小,但湛乐睡的时候一定要贴过来,挺热的天儿,胳膊和腿就这么蹭到一块儿,程在没忍住叹了口气。   “睡吧,”湛乐跟个八爪鱼似的把程在抱紧了,才满足地叹了口气,“晚安,生日快乐。”   “谢谢,”程在也转过身,一副我热死了你也别想独活的架势搂住湛乐,“晚安。”   这一夜睡得异常的安稳,虫鸣在日出之前复苏,等外面的季长韵开始说话了,程在才慢慢地醒过来,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戴耳塞。   湛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帐篷,旁边的垫子已经凉了,他坐起来愣了会儿,这才拉开帐篷,探了个头出去,那边湛乐和许桐正说说笑笑地,扫了他一眼以后立刻就跑了过来。   “有点儿冷哎,起雾了,”湛乐蹲在帐篷面前,小声说,“不过洗漱那边有热水。”   “嗯。”程在用额头顶了顶他,示意他往后退,随后钻出了帐篷。   大家都起了,谢凛还坐在帐篷口打呵欠,收拾收拾就可以去农家乐那边继续玩儿,订的是个生态农家乐,还可以抓鸡采水果钓鱼什么的,林向骁昨天没能抓到鱼,这会儿到农家乐门口了,很直白的问老板:“鱼可以自己去抓吗?”   老板有些为难:“怕是不太行。”   季长韵在后头翻了个白眼:“老板你别理他,带我们去之前订的包厢就行。”   老板这才笑嘻嘻地带着几个人去了。   这是程在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未来不知道会不会有超越这次的快乐,但湛乐带给他的震撼是无法比拟的。   点的菜里没有鸡和鱼,之前就说好了自己抓,鱼塘和养鸡场那边都有人守着,抓出来或者钓上来之后就称斤按两的卖,人直接过去就行。   “我们先去抓鱼还是去抓鸡?”林向骁一进包间就问大家,“还是采水果去?”   “人老板说了不让抓。”季长韵在他脑袋上拍了下。   “没说不让抓鸡啊,”林向骁摸摸脑袋,反手回了季长韵一下,在季长韵又打过来之前窜开,勾着湛乐的肩膀,“走走走,我们抓鸡去。”   “拿个鸡笼吗?”湛乐被他勾着脖子倒退着走。   “拿什么鸡笼,”林向骁语速飞快,“铁打的鸡笼流水的鸡。”   “那我俩钓鱼去吧,”季长韵看了看屋里,有现成的鱼竿,冲程在说,“找老板拿两盒饵。”   “行,那你俩跟着他们抓鸡还是跟着我们钓鱼?”程在点点头,扭头问谢凛。   “我们去摘桃子吧,”许桐从兜里拿了个帽子给谢凛戴上,“刚来的时候看见有片桃树林。”   “嗯。”谢凛点点头,调整了下帽檐的角度。   “那待会儿见。”季长韵拿着鱼竿冲他们俩笑了笑后和程在一块儿出了包厢。   这儿的养鸡场不大,是个用竹林围起来的小地方,周围一圈围得很高,地上根本看不出到底是泥还是鸡屎,湛乐和林向骁找了个这儿的工作人员带路,还没走进就听见了一声鸡叫。   “真的不要鸡笼吗?”湛乐还有点儿纠结。   “你们就抓一只鸡,要什么鸡笼啊,”带他们来的那个小哥乐了,“我们平时抓鸡去杀都不要呢。”   “……哦。”湛乐点点头。   这儿其实挺漂亮的。   竹叶青翠,外头又是青砖糊的墙,处处都是一股浓厚的农家味,被厨房那边飘出来的很淡的青烟带上股南方特有的柔软感。   小哥替他们打开门,说:“去抓吧,抓到了出来我给你们称个重就行。”   一般进去抓的比直接买的都要贵上不少,即使这样来抓鸡的人还是挺多的,里面的泥很明显有被人踩过的痕迹,鸡也完全不怕人,林向骁和一只鸡对视了一会儿,跟灵魂相通了似的,忽然抬手一指:“朕今天就要翻它的牌子了。”   “啊。”湛乐应了声。   “小乐子,冲,”林向骁说着就往前跑了两步,“抓它!”   鸡群随着林向骁的冲刺一哄而散,扑腾着到处飞,还有几根掉了毛,鸡叫声刺耳,湛乐没忍住操了一声:“你他妈能不能镇静的抓个鸡!”   “哎,飞到一块儿了,”林向骁有点儿苦恼,“我要翻牌子的是哪只来着?”   湛乐被他气笑了,回头看着缩在一边恐惧无助但特别能扑腾的一群鸡,随便一指:“那只。”   话音刚落,林向骁又扑了过去。   季长韵和程在刚坐好,把鱼饵盒打开,就听见不远处湛乐气急了吼的一声:“林向骁你他妈不让我拿鸡笼是不是怕我把你装进去啊!”   “疯了吧!让你抓鸡没让你撵鸡!”   “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嘛!”林向骁也吼,“那我不是从来没抓过鸡吗!”   “真的,你都快和他们同化了,”湛乐笑得靠在一根竹子上,背后全是汗,“再待会儿你是不是就能学会扑腾了啊。”   “说不定呢。”林向骁冲他呲了下牙,他是兴奋的,脸都红了,鼻尖上挂着小汗珠。   “林向骁变化挺大的。”程在给勾上挂好饵,甩了出去。   “这叫解放天性。”季长韵也弄好自己的,坐在了小马扎上。   钓鱼原本是项挺考验耐心的活动,也很让人静心,但鸡场那边时不时传来的“我操!”“那边儿!”“抓到了!别撒手!”“我**别抓着鸡往我身上靠啊!”“这鸡怎么咬人啊救命啊!”之类的声音让俩人完全静不下心来。   “待会儿得去给人老板说抱歉了吧,”程在叹了口气,“他俩嗓门怎么这么大啊。”   “不知道的得以为他俩把那片林子拆了。”季长韵笑得眼睛都眯缝了,哎哟了一声后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你俩抓到没啊?动静闹得这么大。”   “抓到了!”林向骁的声音里透着兴奋,“你们钓到鱼了吗?”   “没呢……”   话音未落,程在突然收杆,猛地一提,一条鱼咬了他的勾被他收了上来。   季长韵笑着改口:“钓到了。”   程在把鱼放进桶里,一抬眼就看见湛乐冲着这边飞快跑过来,后头跟着林向骁,俩人裤腿上都是泥,战况非常惨烈。   “鸡呢?”程在喊了声。   “拿去杀啦!”湛乐跑过来,在旁边的水池洗了洗手,“抓了个特别大的,老板说一半就够了,剩下的我们可以带回去。”   “你们是去抓鸡了还是让鸡抓了啊?”季长韵笑得不行,“泥里滚了一圈儿似的。”   “别说了,”湛乐摆摆手,“林向骁就一神经病。”   季长韵又乐了好半天。   出门之前他给林向骁带了换的衣服,多带了两套,湛乐也能穿,俩人一块儿去车里换衣服了,换完衣服回来季长韵和程在还在钓鱼。下午要吃的那条已经钓上来了,但总归没什么事儿做,四个人就都守在鱼塘边。   挺舒服的,这块儿太阳刚好晒不到,吹过来的风里却裹挟着暖意,木头香,青草香,湛乐在旁边坐了会儿就有点犯困了。   程在盯着水面看了会儿,忽然一扭头在湛乐唇上亲了下。   “干什么?”湛乐被吓一跳,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眼旁边的俩人,还好那俩没注意他们。   “没什么,”程在笑了笑,“就是想亲你一下。” 第68章   农家乐的饭菜都是用柴火灶烧的,有种平时在家做不出来的香味,唯一一个缺点就是慢。   一伙人钓了鱼又抓了鸡,等开饭的时候就吃着谢凛他们摘的桃子垫肚子,其实早就饿得魂都快飘出去了。   所幸林向骁他们车上带了不少零食,湛乐和他一块儿去拿,两个人路过养鸡场,忍不住乐了半天。   偶尔这么出来玩儿一趟还是挺有意思的,虽然累,但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被兴奋和快乐鼓动着膨胀,   林向骁拿着钥匙打开车门,后头有个特别大的收纳箱,里面全是零食,看得出季长韵是真的下了功夫准备的,瓜子都备了五香和原味的两种。   收纳箱太大了,全拿走也吃不完,林向骁就扯了个小袋子过来,从里面挑了些零食带回去吃。   湛乐坐上车跟着一块儿挑,丢了些好吃且不占肚子的东西进去,刚准备再拿点儿的时候手却顿住了,想拿什么东西盖住的时候林向骁也看了过来,看见了湛乐指尖碰到的那个小盒子。   0.01,超薄,触感……保护……?   “啊,这个,”林向骁拿过那个小盒子,轻轻摇了摇,拆开,从里面扯了一个出来,“是糖。”   “……我操,”湛乐从他手里接过那个长得和套一模一样的糖,翻来翻去地看,“这谁能分得清啊?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林向骁把盒子往旁一丢,“我还没十八呢。”   湛乐捏着那个套……那个糖……那个套套糖的包装边缘,清了清嗓子:“和十八有关系吗?”   林向骁看了他一眼:“季长韵大我八岁,我没成年就和他上床,你觉得他好意思吗?”   “……哦,”湛乐应了声,隔了会儿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莫名其妙地说了句,“你不是快十八了吗?还俩月。”   “你不是已经十八了吗?”林向骁回话回得飞快,却半个眼神都不分给湛乐。   两个人的话题很突然地断档在这儿,谁也没再开口,沉默地收拾好零食,又把收纳箱合上,很默契,都没有去看林向骁随手甩在座椅下头的那盒套套糖。   往回走的路上心情也没有刚才那么轻松了,湛乐抬起头,隐约觉得空气中漂浮着尴尬两个字。   尴尬归尴尬,但这也让湛乐藏在心底很久的念头发了芽。   他是想上程在的,早些时候做梦梦到的都是程在在下面,也没梦到过别的可能性。   但这个梦迟迟没有实现的机会,程在虽然不避讳这些事反而挺开朗的,但湛乐总不能脱了裤子上去就和人干吧,总觉得不太……礼貌。   而且他也不知道男人和男人应该怎么做。   直接进去……进不去吧?   应该要做点儿事前工作……嘶,要怎么做?   湛乐挠挠脑袋,又捏了下耳朵,一抬头发现林向骁已经走出去好远了:“你走那么快干嘛!”   “我的直觉!告诉我!”林向骁一边朝前冲一边吼,“你要问我!很说不出口!的问题了!”   “……操,”湛乐瞪了他一会儿,猛地拔腿冲了上去,“站住!”   “我不!”林向骁又吼了一声。   竹林里的鸡被他们急躁的脚步声吸引了注意力,莫名其妙地打了个鸣,林向骁个体力不好的货硬是伴着这声鸡鸣一路跑进了他们的包厢里,推开门把零食往沙发上一丢,还没喘口气,湛乐就跑进来了。   “怎么了你俩,”季长韵走过去拍拍林向骁的背,“被鸡撵了啊?”   “……没,”湛乐喘着粗气,倒了杯水灌下去,“没事。”   林向骁直接瘫在了沙发上。   季长韵还想问什么,恰好这时候菜也弄好了,几个服务员敲门进来问可不可以上菜,程在说可以,然后把零食瓜子什么的都收了收,林向骁他们拿来的饭后再吃也行。   跑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趟后湛乐更饿了,和林向骁互相竖了两分钟的中指以示友好才开吃吃饭,吃完饭后还是记挂着要给程在过生日。   生日蛋糕是提前拿过来放在冰箱里的,这会儿再去拿出来就行。   蜡烛插上,灯和窗帘都拉好之后大伙儿开始凑在一起唱生日歌。   湛乐做的这个蛋糕还挺普通的,但也是摆在蛋糕店里绝对能卖出去的款,上面还用奶油画了不少图案,带过来的时候可能颠着了,图案变得有点儿花。   “许个愿吧,”生日歌唱完之后,季长韵举着手机笑眯眯地拍照,“快点儿,我拍几张照片给我妈看。”   “哎,”程在笑了笑,他的愿望昨晚已经许了,这次倒是不知道许什么才好,双手合十,脑内却一片空白,再睁开眼的时候还是冲着大伙儿笑,“许了许了。”   “许了什么啊?”许桐在旁边问了句。   “你猜。”程在笑着说。   “说了就不灵了嘛,”湛乐指着蛋糕,“快吹蜡烛。”   吹完蜡烛之后大伙儿一阵鼓掌,架势有点儿像程在脑残多年终于学会吹蜡烛,围观群众热泪盈眶,纷纷拍手叫好。   季长韵把照片发给了他妈,又闹着程在切蛋糕。   这些程序程在昨晚都走了一遍,但今天再来一次的时候心里的感受是不太一样的,不太一样的感动。   蛋糕一人一块,很好吃,里面还放了点儿蓝莓果酱还是什么东西,反正酸酸甜甜的,还带了点儿巧克力的苦味。   湛乐坐在程在旁边,另一边是林向骁。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后,湛乐一把揽住林向骁的脖子,小声说:“你他妈再跑!”   林向骁端着蛋糕挑了下眉毛没说话。   “我没打算问你什么……你别老想那么多行不行,”湛乐啧了声,悄悄瞥了眼旁边的程在,又看了眼季长韵,确定俩人都没注意到他们俩之后,声音压得更低,“我真没打算……”   “没打算问那你追我那么半天。”林向骁小声说着,翻了个白眼。   “那他妈的不是你先跑的吗!”湛乐瞪着他。   “……哦。”林向骁咬了下叉子,“那你现在要干什么?”   湛乐犹豫了会儿,嘴唇动了好几次:“我刚才是没想问什么的,但是你那么一跑……我就……”   “你真的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儿问吗?”林向骁的表情很痛苦,“乐哥。”   “……操,我他妈的,”湛乐愣了愣,“我就是告诉你,我有问题想问问你……之后再问也行。”   “你问他不好吗?”林向骁冲程在那边使了个眼色,“他是个医生,又是你男朋友,正经的不正经的都能告诉你。”   “怎么问啊?我俩坐到床上去裤子都脱了,然后他掏出一本生理知识给我上课是吗?”湛乐用力搓了搓林向骁的脑袋。   林向骁被他搓得一乐,季长韵扭头看了他一眼。   “没事,没事,”林向骁摆摆手,继续和湛乐说,“那你……想问什么?”   “我……”湛乐愣了,他想问的事情有点儿多,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的也有点儿多,咬着唇半天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两个人怎么说也是在课堂上讲了两年悄悄话的人了,技术出神入化,旁边坐着的俩人硬是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我就是……想上他,”湛乐的声音更小了,几乎成了气音,“事前是不是得,做点儿准备工作什么的……对,我就是想问这个。”   林向骁没说话,把盘子里的最后一小块蛋糕塞进嘴里,很认真的咽下去之后突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别光喝酒啊多吃点儿菜。”   湛乐瞪着他,季长韵和程在,谢凛他们都看了过来。   “聊什么呢?”季长韵伸手在他后颈上捏了下。   “没什么,”林向骁倒了杯水,“湛乐喝多了,但凡吃一颗花生米都不会醉成这样。”   季长韵笑了会儿,又和程在聊别的去了。   程在看了眼湛乐,抿了下唇,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什么意思啊!”湛乐压着嗓子喊了声。   “哥,程在是1,你知道什么是1和0吗?”林向骁说完,搓了搓脸,“就是……他是上面那个。”   湛乐啊了一声,看着林向骁。   “你不知道吗?”林向骁也看着他。   不知道啊。   上哪知道去,他以前直得连女生给的情书都不看。   而且为什么一定要用1和0来形容,是不是对其他的数字有偏见。   信不信别的数字今晚就去趴你们床头。   湛乐啧了一声,端着蛋糕没说话。 第69章   过完生日大家都给程在送了礼物,湛乐也送了一个,小小的储钱罐,是桃子形状的,下头还刻了个生日快乐四个大字。   和前一晚的镜子长廊比,这个更像湛乐能送得出手的礼物,直男,且可爱,且俏皮。   程在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抱着湛乐脑袋一顿搓。   回去的路上,林向骁发微信来说:别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我给你推荐个人吧,他应该比较清楚。   湛乐心里和脑子里都有点儿乱糟糟的,点开林向骁发过来的那人的名片,也没怎么细看就加上了。   那边回得很快,添加上的一瞬间就发来了句:小哥想要什么种类的?   湛乐愣了下:什么?   那人说:我们这儿范围比较广,人shou、钙片、男女、百合的都有哦[/害羞][/害羞]   说完就发来一大堆图片。   有男女的有两男一女的有两女一男的还有一个女的和……一匹马……   和一匹马?   马?   嘚儿驾的那个马?   他还没回过神,底下又发过来一张图片,重点部位都打上了马赛克,但能看出来是两个男的,拍摄角度和光线都不好,但紧贴的肌肤,被压着的那个脖子和胸膛都红成一片,表情说不出是痛苦还是……别的什么。   操。   湛乐盯着那张图怔愣半天,就跟新世界的大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似的,脸上一阵未知的热。   程在就在旁边开车,后座的许桐和谢凛也随时有可能看到自己的手机屏幕,湛乐没敢点开大图,甚至没敢继续回那个人,直接熄了屏,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扭头看着窗外好久都没吭声。   回城的路上大家都很安静,可能是玩累了,车快进城的时候谢凛睡着了,后头的许桐也困得不行。   程在精神看起来还算好,一直盯着路面,不想吵到谢凛所以一直都没有说话。   湛乐感觉自己肉体虽然疲倦了,但灵魂非常他妈的精神,精神就精神在林向骁个神经病居然给自己推了个卖片的。   他缓了会儿,才把手机摸出来,给林向骁发:草.jpg   林向骁很快就回了:害羞.jpg   湛乐皱起眉回他:你没有唧唧.jpg   林向骁发了个语音,是季长韵的声音:“你又知道了?”   湛乐沉默了会儿,把手机揣好了。   程在瞥了他一眼,刚才季长韵那句语音他是听到了些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湛乐这会儿的表情很好笑。   “怎么了?”程在小声问道,“这个表情。”   “没……”湛乐清了下嗓子,“没什么。”   车子往前开出一截,到红绿灯路口停下。程在松开方向盘,抬手在湛乐后颈捏了捏:“今天和林向骁密谋什么呢,你俩凑一块儿唠一天了。”   “真没什么,”湛乐被他捏得浑身都麻了,脑海里莫名其妙浮现出刚看到的那张图片,这会儿连带着大腿根儿都有点软,“真的真的,你别弄我了。”   程在看了他一眼,笑笑把手收了回来。   进城的路离许桐住的公寓要近一点,便先把许桐送回去,又往湛乐家那边开,开到了小区下头之后程在瞥了眼湛乐,冲谢凛说:“你先下去,我和你哥说会儿话。”   “嗯?”谢凛是被许桐下车那会儿弄醒的,这会儿还有些迷糊,半睁着眼盯着车座垫子看了会儿,点点头,“……哦,好。”   说完就拉开车门下去了,被冷风一吹有点儿醒神,谢凛下车发了会儿呆,转身去对面小卖部买零食去了。   湛乐坐车上,有种莫名的紧张:“干什么?”   “我再问你一次啊,”程在的语气很平静,解开安全带,单手撑着反向盘,“你和林向骁……”   “真的没聊什么,”湛乐立刻就说,“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什么都没聊。”   程在看着他,眼神沉静,却无端从中生出许多纠结来。   湛乐被他的视线看得浑身都不自在,脑子里一会儿是鸡一会儿是马,再过一会儿就能开动物园了。   他伸手摸了摸程在的胸口,往外头看了看,确定街上没人后扭头亲了他一口:“真的,你不信我吗?”   程在又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的长叹一口气:“信啊。”   湛乐被他突如其来的态度搞得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但程在又开口了:“那你回去吧,谢凛买好东西了。”   “……哦,”湛乐解开安全带,“我先走了啊。”   “嗯。”程在点点头。   “生日快乐,”湛乐又凑过去亲了他一下,“晚安。”   “晚安。”程在说。   回到家以后没什么事情做,玩儿了一天,湛乐自认为没什么精力和注意力再去复习,更何况他脑子里还有一匹奔跑的野马,拿了两袋谢凛的零食后就回了屋,想了想把门锁上,又点开了微信。   那个卖片的人可能是二十四小时在线,湛乐刚给他回了句你好他就立刻回了句:想好要什么了吗?   湛乐皱着眉,趴在枕头上轻轻地点屏幕:有没有两个男人的……   -哦,钙片啊,有啊   说完发过来一大堆编码和标题,那些标题一个比一个刺激,光是看着湛乐就能想象内容有多猛。   所以为什么要叫钙片。   湛乐咂了下舌,选了个标题看着没那么狂野的标号,发给了那个人。   -好的,我们还有十块钱三部,二十块钱送两部的活动,您需要吗?   -不。   -那小哥需要试看吗?我们提供免费观看……   哪他妈来的这么话痨的卖片的人。   湛乐又把自己的脸往枕头里埋了埋,直接把钱给人打过去,那边沉默了会儿,把片子发过来了。   是个视频,封面就是一个男人的背影,湛乐咽了口口水,把耳机拿出来插上,。   他以前也和朋友一块儿看过男女的片子,再怎么样也有个铺垫,不像这段视频,半点铺垫都没有,湛乐刚一点进去就是一段猛烈的喘息。   “操。”湛乐被吓得一把拽下耳机,瞪着枕头愣了会儿才把音量调小了,又把视线挪回了屏幕上。   两个男的,上面那个很壮,下面那个是个小卷毛,皮肤很好长得也挺漂亮的,视频一开始两个人就已经滚上了,水声和喘息声还有……很多声音,一齐顺着耳机传进了湛乐的耳朵里。   他好像忘了他一开始是想干嘛的了,为什么会发展到来看片,到底是他的思维跳跃还是林向骁的思维不靠谱——这一切都不重要。   湛乐翻了个身,侧躺着,听着喘息,看着昏暗的画面,不可抑制的起了反应,但很奇怪,反应没他想的那么剧烈。   有感觉,硬得也不是那么……   视频还有三分钟,湛乐猛地坐起来,扯掉耳机端起床头的水喝了一大口,把视频删除,又把卖片的话痨删除。   又坐了两分钟,他忽然把手机揣回兜里,开门走出房间,冲谢凛那屋喊了声:“我出去一趟,晚上不回来了,你记得锁好门。”   “嗯。”谢凛在厨房里应了声。   湛乐打开门,匆忙地跑到路边,打了辆车,报了程在家的地址后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但他知道自己迫切地想要见到程在。   车很快停在程在家楼下,湛乐给了钱就往程在家冲,进电梯之后,看视频时应该有的火像是绕了地球一圈终于想起来让他起点儿反应了,湛乐瞪着锃亮电梯门上映出的通红的脸,感觉浑身的血都在往下涌。   湛乐敲响了程在家的门,心里急得不行,干脆上脚踹了两下:“程在!开门!”   又踹了两脚,程在才来开了门,他大概是在洗澡,围了条浴巾就来开门了,头发还是湿的,往下滴着水,水珠从脖子滚到锁骨窝,他拉着门,看着湛乐:“怎么了?”   湛乐咽了口口水,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下,用力推了把程在,自己走进门,搂着程在吻了上去。   程在接住他,手指勾着门把关上门,下一秒就握住湛乐的手腕把他抵在门上亲,呼吸不过来,鼻尖又蹭在一起,湛乐身上全是汗,他热得要死,左手从程在的手里挣脱出来,一把扯掉了程在的浴巾。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被抱起来了,程在搂着他的屁股往上颠了下,湛乐下意识地圈住他的腰,吻得难舍难分。   最后程在的东西蹭了他一身,衣服不能穿了,裤子上也有,他们两个又去浴室洗澡,伴着水声胡作非为,没到最后一步,但湛乐很突然地觉得,如果是程在的话,他也无所谓。   上或者被上,只要是程在,他就无所谓。 第70章   程在清理完浴室出来的时候湛乐还躺在沙发上。   他没穿衣服,仰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看什么。   程在皱了下眉,轻轻关上门后走到湛乐旁边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了你?”   “嗯?”湛乐的声音还有点儿哑,他的视线落到程在脸上,刚灭下去的火又有点儿要往上窜的意思,“什么怎么了?”   “突然就……这样,”程在笑了笑,“我以为谁给你下药了呢。”   湛乐想了想,自己刚才是有点儿冲动了,跟饿了八百年似的。   他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身子往上拱了拱,脑袋枕在程在腿上了,才长舒一口气:“没事儿,我就是……其实也没那么冲动,是你光着身子来开门的啊。”   “啊。”程在勾了勾嘴角。   “你啊什么,谁来敲门你都那样吗?”湛乐戳戳他的肚子,“我跟你说,现在坏人可多了,你就不能穿件衣服再来开门么?”   “不是,”程在抓住他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我听见你的声音了。”   “所以你是故意的。”湛乐瞪着他。   “也不是,”程在说,“我就洗澡洗到一半,听到你来敲门懒得穿衣服就直接开门了,换个人的话我就穿衣服了……谁能想到你来这一趟是有目的的啊。”   湛乐啧了一声。   “说吧,到底怎么了,”程在搓搓他的头发,湛乐的发质很好,头发又细又黑,这会儿还没太干,发梢上还有些微湿意,他捻了下,笑着说,“真被人下药了啊?”   “……没,我就,看了点儿片,”湛乐翻了个身,抬手抱住程在的腰,小声说,“就……俩男的的那种。”   “看那个干什么?”程在低头看着他,轻声问。   “……我靠,你说我干什么,我看点儿什么十八禁的内容难道是为了学习吗?”湛乐侧脸瞪着他,“要不要给你做个学习笔记啊?”   程在笑着拍了拍他的背。   “那什么……我一开始,就是想看看俩男的到底是怎么做的,”湛乐说得有点艰难,勉勉强强说出口,“然后我发现我对视频里的……人吧,就,没,就,我他妈的……”   “就没那方面的冲动,是么?”程在帮他把话补完了。   “有,但是没我以前看男女的片儿的时候那么……但是看到你的时候又……”湛乐没说完,抿了下唇,翻身坐起来就要往外走,“我还是回去吧我操……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一晚上。”   程在好笑地看着他从沙发上蹦下来,去卧室里扒拉了件短袖一边套一边说:“这衣服我穿回去了啊,明天洗了给你拿过来……哦,我明天可能不是很想见你了,等我什么时候把这劲儿熬过去了再来……”   “湛乐,”程在趴在沙发上,看着他换鞋,“你对我有感觉不就行了么?”   湛乐的动作僵了下,扭头看着他。   程在还是趴着,笑眯眯地看着他:“干嘛非得纠结片儿里的啊。”   湛乐又把头扭回去,瞪着自己的鞋看了会儿。   从下午和林向骁聊了那个话题开始,湛乐整个人都是乱的,话题的源头被搞散,所想的也变得莫名其妙,像一团杂乱的线,找不到线头也找不到终点。   他又瞪着自己的鞋看了会儿,忽然抬起头,走回沙发边跨坐在程在身上,勾着他的脖子问他:“你想上我吗?”   程在没想到他的话题能飞得这么远,一时愣住了。   湛乐嘴唇动了两下,又接着说:“林向骁说你是1。”   程在可能和湛乐在一块儿久了,思维被同化,跟着跳得飞快,脱口而出一句:“我没上过他。”   “……”湛乐看着程在的脸沉默了会儿,忽然扯开嘴角笑了起来,脸埋在程在肩膀上笑个不停,整个人都抖了。   程在也回过神来,跟着他笑了好半天,才拍拍湛乐的背:“我和你说过,我无所谓的。”   “哎我操,”湛乐笑完了也没把头抬起来,很小声地说,“我也无所谓。”   “你天天喊着要上我,”程在说,“哪儿无所谓了?”   “我什么时候天天喊了,操,”湛乐想从他身上下来,结果腰被程在紧紧的抱住了,动弹不得,“我跟你说,我也是突然觉得……只要是你,我都无所谓的。”   “啊。”程在应了一声。   这话题再持续下去他俩得纠结到天明了,湛乐叹了口气,又往旁蹭了蹭:“你能不能松开,我想睡觉了。”   “你今天下午就是在和林向骁聊这个?”程在还是没松手,“就这个,我怎么问你你都不说?”   “……是啊,”湛乐说,“我那会儿……不是挺不好意思的嘛。”   现在倒是没有不好意思了。   撸了两次果然不一样,脸皮都得到了升华,也有可能是直接掉了,在浴室的时候和水一块儿被冲进下水道,朝着远方奔流而去。   湛乐抠了抠脸,等着程在的下一句话,但程在却沉默了很久,好半天才听见他叹了口气。   “我跟你说,湛乐,以后再有这种事……再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商量,”程在抱得很紧,就差没把他的腰勒断了,“你有什么事都摆在脸上,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嗯。”湛乐应了一声,抬手在程在后颈上捏了捏,又拍拍他的后脑勺。   “我怎么问你你都不说,我会担心,”程在很认真地告诉他,“我会乱想的。”   湛乐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天生的不安是藏在程在心底随时会戳自己的一把刀,稍微有点儿不安的风吹草动就会戳到心口上。   有点儿无奈,但更多的是心疼。   “好,”湛乐点点头,说,“我什么都告诉你。”   程在深吸了口气,总觉得今天一天的情绪都很奇妙。   从农家乐的欢乐到下午察觉到湛乐不太对的害怕,怎么问湛乐湛乐都不肯说,视线还那么闪躲,他差点儿以为湛乐要和他分手了,这一场生日会就是湛乐给他最后的体面。   不都这么说么,死刑犯临走之前都得吃顿好的。   但好在……湛乐只是因为这种小事,至少在他眼里是小事的事情害羞纠结了。   “去睡觉吧,”湛乐说,“挺晚了。”   程在唔了一声算是应答,手也没松开,就这么把湛乐抱起来一步一步地朝着卧室挪,他力气很大,甚至能腾出一只手来开门,然后才和湛乐一起倒在了床上。   湛乐很快调整出一个舒服的姿势,小声说:“对了,我下个月生日,生日第二天我就开学了。”   “嗯。”程在应了他一声,把空调调低了两度,然后扯过旁边的毯子把两人都盖上了。   “高三了嘛,班主任说开个家长会什么的,”湛乐说,“你去帮我开吧。”   “好。”程在应得很快,声音有些含糊,他是真困了。   放心下来之后就困得特别迅速,但湛乐大概是有点儿尴尬,又或者是纠结劲儿过去了兴奋就上来了,一直说个没完。   “到时候说你是我哥就行,不过我现在成绩好点儿了你去应该也不会太丢脸吧,”湛乐小声说,“对了,那天你有空吗?我忘了你挺忙的了……你要没空我自己去也行的。”   “看排班吧,”程在打了个呵欠,“我提前和人换下班就行。”   “哦,”湛乐抬眼看着他,“晚安。”   “晚安。”程在说。   说完没多久就睡着了,一条胳膊搭在湛乐腰上,睡得挺沉的,湛乐没敢动,生怕把程在惊醒了,毕竟程在的睡眠质量也就是蚂蚁摔一跤都能给他吓醒的程度。   但今晚的程在睡得异常的熟。   没过多久湛乐实在躺不住想换个姿势,使出浑身解数静音翻了个身,刚躺好,又被程在的胳膊捞了回去。   湛乐还以为自己把他弄醒了,瞪大了眼睛盯着程在看了会儿,发觉他还是睡着了的。   他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感受,还没思考明白的时候困意涌上心头,没多久他也睡着了,再醒来天已经大亮,床上就剩了他一个。   湛乐打了个呵欠,把被子理好下了床,在厨房找到了程在。   他没出声,就靠在厨房门框上盯着程在的背影看。   夏季清晨的光线已经有些刺眼了,落在程在身上像是给他镀了层光边,脑袋上翘起的几根头发都被照得分明。他煮了两碗面,又撒上些葱花,余光瞥到了什么,一扭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口,头发睡得乱七八糟的湛乐。   “早,”程在勾起嘴角,“洗漱去。”   “早上好。”湛乐也笑了笑,“马上就去了。” 第71章   湛乐的生日得和谢凛一块儿过。怎么说也是两兄妹重逢之后的第一个生日,得往浓重了整。   之前湛乐是想和程在过二人世界,想先挑一天出来过生日,但仔细想想也没那个必要,程在很忙,而且要邀请过来的那些人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俩的关系,没必要再花里胡哨地搞这一通。   但有句话怎么说的,撒过的谎迟早会回到你身上,因果循环,该来的总会来的。   程在看着发到群里的出差学习名单里,第二排第一个就是自己的名字,有种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感觉。   让你撒谎,让你说出差。   真的得走了吧。   去的时间还挺赶巧,湛乐生日前两天去,后一天回来,完美错过他的生日,但刚好能参加他的家长会。   程在拿着笔转了圈,笔尖轻轻在纸面上划过,给他刚写了没两句的情书上留了斜斜的一道,他叹了口气,把那张纸撕下来揉成一团丢了,想想又退出微信,给湛乐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才接通,湛乐的声音有气无力的,程在还听见那边有翻动书页的声音:“喂?”   “写作业呢?”程在问。   “嗯……”湛乐趴在桌上,“怎么了?”   “和你说个事儿,”程在轻轻叹了口气,“你过生日我可能去不了了,那几天……得出差。”   “嗯?又出差?”湛乐的声音有点儿精神了,“哎不是,你是不是假装出差然后打算给我个惊喜什么的,我跟你说这套有点儿俗了啊。”   “真出差,”程在无奈地笑了笑,“这次是真的。”   “……啊,”湛乐顿了会儿,也有些无奈,“你到底什么时候退休啊……”   “不好意思啊,回来给你补一个吧,”程在握着笔在纸面上点了点,压低了声音,“到时候你想干什么都可以,行么?”   “哎没事没事,你去吧,”湛乐把手机拿远了点儿,来一块儿写作业的林向骁瞥了他一眼,十分意味深长,他翻了个白眼,“回来的时候我去接你呗。”   “好。”程在点了点头。   湛乐说得挺无所谓的,但程在还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点儿遗憾,可能觉得有点儿可惜,自己的生日男朋友不在什么的……   啧。   程在皱起眉,情书也写不下去了,回到卧室去把那几天要带的衣服和东西都收拾好后,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又坐了会儿,他才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喂……”   湛乐生日那天是个大晴天。   谢凛难得化了个妆,没再穿黑色的衣服,套了件白色的宽松短袖,**穿着牛仔热裤,头发扎得高高的,整个人干净又清爽。   俩人刚开门走出去,还没待了半秒就很有默契地扭头走了回来。   “这个温度,”谢凛很认真地说,“出去还没一秒我就化了。”   但家里不够宽敞,乐队的人也包了个酒吧来庆祝谢凛找到哥哥了,他俩在门口纠结了会儿,最终还是出了门。   乐队里人差不多都是富二代,住公寓的主要原因是为了平时好沟通,听那个鼓手说他们的目标是作为乐队全员出道,曲然甚至已经被星探发掘了。   “真的假的,”湛乐一到酒吧就听到了这个消息,凑到曲然旁边戳了戳他,“你要出道了?”   “那个人就是说我唱歌还行,问我想不想去当练习生,”曲然摆摆手,“什么就出道了。”   “那你去吗?”林向骁也凑过来了。   “去……吧,我在和家里商量,”曲然眯缝了下眼睛,“这事儿你们先别告诉常则啊。”   “行,不告诉他,”湛乐笑了笑,“要告诉他第二天全学校都知道你专辑销量过亿了。”   曲然有些无奈。   饭是乐队的人借了酒吧的小厨房做的,他们和酒吧老板认识,在里面闹成一团,湛乐也和他们笑,还被起哄到台上去唱了两首歌。   谢凛说乐队的人对她挺好是真的,许桐他们几个一人亲自下厨做了个菜,最后送礼物的时候那个鼓手还送了面锦旗,上面写着:主唱谢凛,找到亲哥,文武双全,大吉大利,生日快乐——乐队全体人员,赠。   蛋糕是湛乐做的,做了个小吉他的翻糖送给谢凛,谢凛则是用吉他拨片弄了个手链,两条,一条黑的一条白的,一眼就知道是情侣的东西。   “我是不是应该还做个贝斯的,”湛乐收下手链,悄悄冲着许桐的方向挑了下眉,“情侣蛋糕。”   “没必要啊,”谢凛咬着叉子,小声说,“翻糖真的好腻哦,程在那个也这么腻吗?”   湛乐抬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下。   一行人加上林向骁和季长韵闹得挺开心的,湛乐也很高兴,但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东西。闹的时候尽兴了,稍微停下来一点儿心里就不太踏实。   湛乐借着上厕所的由头跑到厕所里,锁上门悄悄给程在打了个电话,但程在没接。   他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多,程在可能还在忙工作……?   “啧。”湛乐点开程在的消息栏,发了个问号过去。这大生日的,没时间就算了,怎么连句生日快乐都不发一下的。   程在告诉他他要出差的时候他应得有多痛快这会儿就有多不爽。   湛乐只能拍拍胸口告诉自己要成熟,要冷静,已经是个十九岁的青年了,不能瞎他妈任性。   但外头都是一对一对的,许桐和谢凛,林向骁和季长韵,看着确实有点儿伤眼睛。   他又在厕所待了会儿才开门出去,洗了手又拍拍脸才回去,继续和大家闹成一团。   一群人闹到十一点多才回去,季长韵负责把谢凛和湛乐送回家,两兄妹下了车之后进了小区,闷热的夏季连深夜也没有风,湛乐脸上和背后都是汗,他摸出手机看了眼,十一点二十九了,程在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是个什么生日当天男朋友失踪迷案吗。   湛乐把手机揣好,一扭头谢凛正看着他:“怎么了?”   “郁闷一晚上了吧,”谢凛仰起脸笑了下,“程在没来。”   “喝多了吧你,”湛乐轻轻推了她一下,“笑得好傻。”   谢凛嘿嘿笑了两声:“没喝多,脑子是清醒的。”   最多就是身体有点儿不受控制,走路有点晃晃悠悠,没什么大问题。   湛乐看着她,没忍住勾了勾嘴角。   “生日快乐,哥,”谢凛伸手勾住他的肩膀,往前指了指,“别郁闷了。”   “嗯?”湛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有个挺熟悉的身影站在楼下,橙黄色的路灯撒在他身上,他刚好也抬起头往这边看,“……程在?”   “嗯,”谢凛笑着说,“今晚要给你留门么?”   不等他回答,程在已经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了。   谢凛松开湛乐的肩膀,冲程在挥挥手:“晚上好。”   “晚上好,生日快乐,”程在和谢凛笑了笑,递了个精美的小盒子给她,“你哥我带走了啊。”   “行,”谢凛接过盒子说了句谢谢,“不用带回来了。”   “哎!”湛乐喊了声,接下来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谁说这种突然出现的戏码俗的,他的心脏在程在忽然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高速公路上狂奔了。   “不是说明天回来吗?”湛乐被程在勾着脖子往外走的时候还有点儿懵,“你又骗我?”   “我统共就骗过你那一次,什么叫又,”程在勾着他的脖子往外走得飞快,“学习到今天下午就结束了,我和主任打了个招呼,自费提前回来的,去酒吧找你们你们已经走了我就直接到你家楼下等你了。”   湛乐被他带得踉跄两步,只能转过身跟着他的速度往外小跑:“你还好意思提那一次呢?”   “啊,”程在低头看了他一眼,突然顿住脚步,按着他的后脑勺让他稍稍低头,吻在了他的发顶,“不好意思提,我们快走吧。”   “干嘛去?”湛乐说。   程在终于把湛乐带到了车边,刚才回来的时候湛乐心不在焉的,没看见程在的车就停在路边,仔细想想谢凛脸上的笑的确是从下车就开始的……啧。   “过生日,”程在说,“带你放烟花去。”   “市区禁止燃放……”   “是,”程在点点头,很认真地说,“所以我带你去郊区,还有二十九分钟到十二点,快点。”   湛乐坐上副驾,抬眼看着程在,叹了口气:“不用非得赶这一天的。”   “不用非得装没事儿的,”程在发动了车,车速很快,但好歹没超速,“我说过你有什么事儿都会摆在脸上。”   湛乐扭头从车窗里看了眼自己的表情。   “和我撒娇也没事儿,”程在说,“湛乐……你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做任何事情都不会招我烦的人。”   车从市区开向郊区只用了二十五分钟,用了两分钟把后座的烟花搬下来放在空地上,扯开包装,扯出引线,但程在可能是回来得太急了,又要准备这些,实在是匆忙,竟然没带打火机。   湛乐憋着笑把刚点蜡烛的打火机拿出来,拍拍程在的肩膀:“哎,我要是没顺手揣个打火机你可怎么办啊?”   “明年再补个盛大的呗,”程在笑了笑,“没事儿,在你面前丢人不算丢人。”   湛乐还是笑着,看那小小的火苗窜出来点燃引线,程在拉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烟花冲上天空炸开,在漆黑的夜里亮起来。   时间刚好是十一点五十九分,程在扭过头在湛乐耳边亲了下,在他生日的最后一分钟告诉他,生日快乐,以后你想要的我都不会让它错过。 第72章   程在第二天是休息日,关了闹钟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的时候湛乐还没醒。   外头的光强到窗帘都这不完全,从缝隙透进来,光在地上灼出一道刺眼的痕,程在盯着那一块地方看了会儿才扭过头,看着湛乐。   湛乐刚好也是在这个时候醒过来,有些迷茫地盯着程在愣了几秒,才开口:“几点了?”   程在摸过手机看了眼:“九点多。”   “你饿了吗?”湛乐撑着身子,大概是想坐起来,但刚撑起来一点儿就清醒了,皱着眉又趴了回去,没过多久耳朵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还行,”程在笑着拍拍他,“睡会儿直接起来吃午饭还是先起床吃点儿什么垫着?”   “垫点儿吧。”湛乐把脸埋进了枕头里,瓮声瓮气的,“吃什么都行。”   “好,”程在翻身下了床,“我出去买点儿。”   湛乐嗯了声,没多久就听见程在出了卧室,进浴室洗漱完了又回到房间换了衣服。   期间湛乐一直趴着没动过,程在换了衣服裤子欲言又止半天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揣上手机和钥匙就出门了。   等门锁声落下,湛乐才把头抬起来,深沉地叹了口气,然后撑着身子一点一点坐起来。   后面的不适感不是很强,没到起不来床的地步,但他每一个牵连到下半身的动作都会勾起那种无法忽视的感觉,紧接着回忆就如水一般朝他涌来。   湛乐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挪下了床,去洗漱完出来之后程在居然就回来了,速度有点儿令人惊讶:“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就小区外头那儿的油茶,”程在说着,去厨房拿了个碗把油茶装好,他手里还拎了点儿小笼包,“没买多少。”   “嗯,”湛乐摸了摸肚子,小声说,“我也不是很饿。”   程在没说话,沉默着把两样东西都端上餐桌。一扭头湛乐正拿着杯子倒水,他等湛乐把水喝完了,杯子放好之后,才从兜里摸出一管药:“你待会儿吃完……”   “操。”湛乐瞪着他手里那管药。   “我帮你还是你自己弄?”程在撑着脸看他。   “……不用药,我没,没那么难受,”湛乐没接药,磨磨蹭蹭地走到程在对面坐下了,“就……真的没到上药那个程度。”   “那先备着吧,”程在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把药放到一边,“总会有用的。”   湛乐抬头瞪着他,想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来,只能低头吃早餐。   吃完饭湛乐收拾桌子,程在又拎着一个袋子进了卧室,湛乐收拾得很快,进去的时候刚好看见程在把一瓶润滑放进床头,被发觉也不尴尬,抬起头冲着湛乐笑得十分灿烂。   “哎哟……”湛乐偏开头。   “真的没有不舒服吗?”程在起身走过来,在他腰上轻轻拍了下,“我听他们说第一次都……”   湛乐抬手捂住他的嘴:“真的没有!你要是对你的技术这么没自信下次我来!”   程在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舌尖在他掌心舔了舔,湛乐一愣,想把手收回来,程在又抓住他的手腕,心情很好地带着他出了卧室:“我无所谓的,你想什么时候来都行。”   “你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啊?”湛乐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他,“不会脸红吗?”   “啊,可能不会吧,”程在摸了摸脸,“我有时候也挺好奇的。”   “好奇什么?”湛乐问。   “一个人的脸皮怎么能这么厚啊,”程在感叹了句,“真是神奇。”   湛乐笑了好半天。   家长会是下午三点半开始,两个人提前到了学校,没忙着进教室,先在旁边的小卖部买了吸吸冰,坐在外头阴凉处嘬着。   不多时一辆挺眼熟的车开了过来,林向骁从车上蹦跶下来后季长韵也下来了,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说到一半林向骁忽然反手给了季长韵胳膊一巴掌,季长韵搓着胳膊笑个不停。   “哎!”湛乐冲他们挥挥手,“林向骁!”   “嗯?”林向骁扭过头,看见湛乐后眼睛一亮,甩开季长韵快步跑到了小卖部那边,“你们来好早。”   “来开家长会的?”程在冲季长韵挑了下眉毛。   “是的是的,”季长韵冲程在一伸手,“这位家长你好你好,听说你们家小湛和我们家小林关系不错啊。”   “哎哎哎,”程在把手里吃完的吸吸冰丢掉,往季长韵衣服上蹭手里化掉的冰水,“还行吧,平时多谢你们家小林照顾了啊。”   “俩神经病。”湛乐笑着拍了程在一下。   四个人在小卖部唠了好一会儿才进教学楼,把程在和季长韵带到教室以后湛乐和林向骁就走了,说要去打球还是去玩儿,没听清,季长韵几乎是和老师打完招呼手就搭在了程在肩膀上,笑得像个大反派:“哎,湛乐穿的你的衣服吧?”   “嗯。”程在应了声。   “他昨晚在你家过的夜吧?”季长韵还是笑。   程在终于找到了位置,走过去坐下了。家长都是按学生的位置来坐的,所以季长韵直接坐在了他旁边,继续笑着问:“是吧?”   “……是啊,”程在叹了口气,“林向骁现在不是天天在你家过夜吗?”   “又不一样,他还没成年呢。”季长韵撑着脸说。   “也没多久了啊我记得,”程在说,“我,湛乐,林向骁,都是夏天的生日。”   “嗯。”季长韵应了声。   “你个冬天出生的,有没有感受到一股被排除在外的悲伤?”程在扭头看着他,笑着问道。   “操,不肯说算了。”季长韵笑了笑。   湛乐和林向骁找了个凉快的地儿待着,周围时不时有走过来打招呼的同学,他俩跟走失儿童似的呆在那儿就不挪步了,过了很久,林向骁才感叹似的说了句:“高三了啊。”   “啊。”湛乐应了声。   他其实还没有自己已经高三了的实感,周围的人要么是学渣,要么就是看不太出来到底既不紧张的林向骁,还有个程在,一直在告诉他不要着急,路总会有的。   就这么个松懈的环境,湛乐没感受到多大的压力。   但林向骁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感叹一下子就把湛乐推到了起跑线上,他捻了下裤子,轻声说:“是啊,你想好之后去哪儿了么?”   “还在想,”林向骁往椅子上靠了靠,仰头看着头顶摇曳的树叶,“你说我是去清华还是北大?”   湛乐无语地拍了他一下。   “开玩笑的,”林向骁笑了笑,“别这么严肃嘛。不过我想好了,我要学医。”   “嗯。”湛乐认真地点点头。   “来治治季长韵的脑残。”林向骁也很认真地点点头。   湛乐又拍了他一下。   “你呢?”林向骁搓着胳膊往旁挪了挪,“想好了吗?”   “……还没。”湛乐说。   林向骁像是还想说什么,但刚一开口就停住了,冲教学楼出口那边挑了下眉:“找你的?”   湛乐看过去,祁寻镜正往这边走过来,她还是那样,很害羞,走过来时也不太敢抬起脸,但走过来之后张口第一句就是:“湛乐,我能单独和你说两句话吗?”   “啊,”湛乐看了林向骁一眼,“行吧。”   林向骁自觉走开,留下两个人待在那儿,湛乐觉得自己继续坐着好像不太好,也不太想邀请祁寻镜和他坐一起,便站了起来:“怎么了?”   祁寻镜纠结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左顾右盼地,确认周围没人了之后才压低了嗓子,小声说:“那个……之前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湛乐一阵头皮发麻,说看了不太行,说没看也不太对,这话怎么说出口都挺伤人的。   好在祁寻镜没继续纠结这个问题,继续说:“没看也没关系,我就是……想和你说,我……挺喜欢你的,我觉得你特别好。”   “啊。”湛乐愣了愣,“谢谢。”   “我就是想说出来,没别的意思,”祁寻镜低下头,“谢谢你听我说。”   “哦,”湛乐挺尴尬的,手揣在裤兜里,偏了偏脑袋,“没什么……不用谢。”   “下周我生日,周六,”祁寻镜说,“你能来吗?”   湛乐看着她,那句好的即将脱口而出之际又被他咽了回去,他放轻了声音:“对不起,我不能去。”   祁寻镜抬起头,愣了几秒之后点点头,冲着湛乐笑了:“好。”   “生日快乐。”湛乐也冲她点了点头。   “就和你说了,湛乐这种性格挺好,运动也行长得还挺帅的小伙子很惹眼的,”季长韵拍拍程在的肩,侧身让身后的一个家长走过去,“你得看紧点儿。”   程在看着那边聊着天的两个人没吭声。   心底有一种挺熟悉的感觉,熟悉就熟悉在之前他看见湛乐和他妹从酒店出来的时候也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觉得不太舒服的地方上。   历史还挺悠久的。   程在轻轻啧了一声。 第73章   湛乐可能真的挺讨人喜欢的吧。   就这么站在那儿,手往裤兜一揣,装逼小伙不请自来。   逼只要装到位了,情书都会出现在书包里,夹在书里,到处都是。   身后的家长小声交谈着走出来,季长韵推了程在一把,两个人缓缓朝着那边走过去,那个女生刚好和湛乐说完了话,点点头离开了,程在瞥了她一眼,长得还是挺好看的。   是个很清秀的女孩子,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就是干净。   程在没忍住又看了她一眼。   “哎,你溜达那么远干嘛,”季长韵冲林向骁招招手,“回了。”   “随便溜达一下。”林向骁走过来。   程在没说话,看了湛乐一眼,湛乐被他那一眼看得心里毛毛的,疑惑地望回去的时候程在却把视线挪开了。   “现在干嘛去?”湛乐只能开口问,“回?”   “回趟家呗,”季长韵在旁边建议道,“我妈好久没看见你了。”   “前一阵儿刚回去过,阿姨对我总有一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吧,”程在笑了笑,扭头看着湛乐,“去吗?”   “……啊,”湛乐终于把手从裤兜里抽出来了,一掌心的汗,“行的。”   他给谢凛发了个消息后跟着程在上了车,车门车窗都关好后开了空调,湛乐走得发热了,从后座抽了张纸来擦汗。   程在一直没说话,平稳地开着车跟在季长韵他们后头,湛乐斜眼看了他好几次都没找到话题。   “有什么事就说。”程在说。   “……没,我就挺好奇的,”湛乐侧过脸看着窗外,“我们班主任是不是说我坏话了啊?”   “没,夸你了,”程在笑了下,“说你突然肯努力了,高二一整年都进步了不少,高三也要努力,但记得适量减负。”   “那你怎么这样?”湛乐还是看着窗外,手轻轻搭在把手上,用指甲磨着,“感觉挺奇怪的。”   “我怎么了?”程在斜了他一眼。   “不知道啊,”湛乐说得还挺理直气壮的,“感觉,懂吗?就是……有这种感觉。”   程在觉得自己没表现出来什么,他从后视镜里瞥了眼自己的表情,没发觉有什么不对的。   “你那个……”程在顿了顿,在脑海里斟酌着用词,“那个同学,女同学。”   湛乐回头看着他。   “就是给你送情书那个吧?”程在盯着前方,目不斜视地问,“还送了两封。”   “……是,”湛乐还是看着他的脸,“但是我都没看过啊,你知道的嘛。”   “我知道,”程在说着,踩了刹车。红灯还有二十几秒,他扭头看着湛乐,“她刚才来找你,说的什么?”   湛乐抿了下唇没说话,几秒后唇边漾开的笑意愈发明显,程在也勾了勾唇,看着他满溢到眼底的笑。   “吃醋了啊?”湛乐戳戳他的胳膊,“吃醋了啊程医生?”   程在笑着没说话。   “没说什么……她就是说了挺喜欢我,”湛乐说,“不过我看她的态度更像说完心里话就安心去复习了的那种,然后她说她下周过生日我说祝你生日快乐她说谢谢。”   湛乐一口气说完了祁寻镜的事,扭头看着程在,笑得有点儿贼:“你居然吃这种醋啊,程医生,您心底放了个醋缸吧……”   红灯还剩三秒,程在松开方向盘伸手搂住湛乐,按着他的后颈凑过去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坐回来之后也没说话。   湛乐笑得不行,车快开到季长韵家了他的嘴角也没压下来,眼珠子一转又说:“哎,你就记得别人给我两封情书了,你给我的呢?”   “笑完了?”程在反问。   “没笑完,我跟你说你这事儿我能笑到今年年底,”湛乐说,“你吃醋就这样吗?”   “哪样?”程在问。   “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吃闷醋,”湛乐嘿嘿笑了两声,“不是乐哥及时察觉你能自己变成一坨酸菜了吧。”   “就你这支离破碎的词汇量还高考呢?”车到季长韵家小区前放缓了车速,程在叹了口气,想了想也笑了,“哎,我快三十的人了,还真吃不出什么特别闹腾的醋来。”   “放心吧,”湛乐打了个响指,“快五十的时候也不会让你吃出特别闹腾的醋的。”   程在看了他一眼,笑得眼睛都快眯起来了。   “哎说真的,我的情书呢?”湛乐等他把车停好了,拍拍他的胳膊,“说好我生日给我的。”   “在家,回去给你,”程在解开安全带,快速地说,“别笑了,等会儿季长韵得以为我们在车上干嘛了呢。”   “哦。”湛乐赶忙几个深呼吸把表情调整好了。   “虽然昨天确实是干了点儿啥,”程在继续说,“但是今天要……”   湛乐一口气差点儿喘岔了,扭头瞪着程在,程在却笑着看他,把话补完了:“注意形象。”   毕竟上次来的时候只是被误解成了程在的男朋友,这次可是货真价实的昨天刚上了床,真得不能再真的关系了。   是得注意点儿形象。   季妈妈一如既往的热情,做了挺多饭的,有林向骁在也不怕吃不完,一家子热闹哄哄吃完这一顿饭,又坐了会儿程在才起身告辞,湛乐跟着站起来说拜拜,季妈妈说欢迎他们下次再来。   临走前好像听见林向骁管季长韵的妈妈喊了声妈,湛乐没憋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速度快得,一路火花带闪电都没他快。   季妈妈还挺喜欢他的,从刚才那顿饭就能看出来,喜欢的程度可能远超对季长韵的喜欢了。   真恐怖啊。   湛乐和程在又坐上了车。   回去的时候天黑了,凉快不少,便没开空调,让风在脸上肆意地拍。   “今晚还是去我那儿睡么?”程在问道。   “我回去住,”湛乐说,“老让谢凛一个人在家我不太放心。”   “也行,”程在点点头,“那我送你回去……”   “先去拿情书,”湛乐扭头瞪着他,“快点。”   “哎。”程在笑着叹了口气。   情书装在一个很普通的信封里,上面写了句“湛乐收”,还挺像模像样的,附带的一个盒子里是个很细的脚链,上面吊着一个小巧的八分音符。   “我会拿出背课文的努力来看的,”湛乐捏着信封,非常认真的说,“三天之内朗读背诵并默写。”   “神经,”程在往他头上拍了下,又笑了。他挺喜欢看到湛乐这么瞎贫的,满口跑火车,嘴边带着笑,他的笑意能感染到程在,“回去再看,我送你回家。”   “好。”湛乐点点头。   说是要回去再看,快到家的时候湛乐就已经憋不住了,拆开信封接着昏黄的光看了眼前面两行,程在叹了口气,打开灯让他开得仔细点。   “湛乐小朋友: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应该已经十九岁了,但在我眼里还是挺小的。   祝你生日快乐……”   前面两行非常正经,如果不说是情书得以为是什么表彰信件。   程在啧了声:“回去再看,眼睛不要了是么?”   “好吧,”湛乐长舒一口气,把信放了回去,笑得见牙不见眼,重复地念叨,“好吧好吧。”   车一开到小区楼下他就蹦下去了,挥挥手说:“程医生晚安啊,我拜读您的著作去了,早点睡!晚安!”   他激动到一句话里连说了两句晚安都没察觉,程在坐在车上和他挥挥手,看着他一路跑进小区,路上还差点儿摔了的时候嘴角不禁扯开笑了下。   湛乐一到家就把信拆开了,信封好好儿地放到书桌上,他趴在书桌前仔细地看着程在写的情书。   程在的字很好看,下笔有力,有些字连笔了但能看出来他在很努力的尽量不连笔,不写他们医务人员的内部密码字体。   情书不长,拿去高考要求字数都达不到,但湛乐还是看了好几遍,视线落在最后一句话上,翻来覆去地看。   程在刚一到家手机就响了一声,不用想就知道是湛乐,他望着空无一人的家也能笑起来,把手机摸出来看,是湛乐发来的一张照片。   个傻.逼把情书贴在了书桌前的墙上,还能看见旁边垒着的一摞复习资料和用完没丢的笔。   “你贴那儿干嘛啊?”程在给他发了条语音。   “复习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见它啊,”湛乐回得理所应当,“给我力量。”   “……好吧。”程在发觉他拿湛乐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也没有理由让他摘下来,只能祈祷谢凛不会进他房间了。   “我再刷会儿题,你快睡吧,明天不是上门诊吗?”湛乐的语音又发过来,“快睡!”   “我才刚到家!”程在说着,把衣服脱了,又给他回了条,中气十足地,“晚安!”   湛乐发过来一长串的哈哈哈,又发了张特兴奋的猴子的表情包,带着点儿笑意地说:“晚安!” 第74章 完结。   高三的复习和学业比所有人想的都要重。双休被压成单休,周一到周五开晚自习,每天都拎着数不清的试卷回家去写,班主任贴在黑板角落的倒计时一天一天变化,整个高三学层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压迫。   湛乐不再有时间到处跑跑逛逛,放学之后还去接程在什么的,现在都得是程在抽空来接他,程在没空的时候都是来接林向骁的季长韵顺带捎他一程。   每次在学校门口等到下晚自习出来时看见程在的车了,他脸上的疲倦才能略微地扫光,急匆匆地钻上副驾然后长舒一口气。   “后座有八宝粥,”程在把他系好安全带,又探过身拿了一瓶过来,开盖把勺子塞进湛乐手里,“要我喂你?”   “哎。”湛乐眯缝着眼睛,坐直了,“累啊,我现在倒床上就能睡着。”   “你吃完先眯一会儿?”程在看着他,“作业还有多少没写?”   “写完了,我回去再做套题,”湛乐打了个呵欠,想了想又笑了,“我回房间就有力量了。”   他意指被他贴在墙上那封情书,程在自然懂,勾起唇等他把八宝粥吃完了再开车,湛乐是真的没休息好,进入高三后才发觉自己和林向骁的差距真的大得离谱,不光如此,常则和曲然的成绩也都比他好。   在那种被自己优秀的人包围的情况下,要么挫败一蹶不振,要么奋起越战越勇,湛乐显然是后者。   尽管他还没想好未来的路怎么走,但人总要往前看,朝着目前最光亮的那条路走,总是没错的。   高考那几天是湿热得厉害,空气里能抓出一把水,晾晒在阳台的衣裤一夜之后边干又边润,进考场的时候噼里啪啦下了雨,湛乐还没写完选择题雨就停了。   头顶的吊扇不住地转,卷起几丝风往脸上糊,掌心的汗往裤子上蹭了几次,湛乐坐在第一排,抬起头,门口初升的阳光刚好落到他的桌角。   最后一天的考场依旧静得厉害,心绪稍微乱一些时连笔在纸面写过的声音都听不到。   有点儿迷茫,高中生活竟然就这样结束了。   湛乐和一群考生走出考场的时候都没什么表情,程在今天值班,在门口守着的只有谢凛和季长韵。   常则和曲然的父母一看到他们就兴奋地招手,一家子其乐融融地准备去吃饭去放松,林向骁和湛乐一块儿走到季长韵面前,蹲在旁边快热死了的谢凛也站了起来,人少,却也不觉得孤独。   “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林向骁扭头看着湛乐。   “干什么?”湛乐往后退了一步,以防他突然发神经误伤到自己。   “我现在就想,等拿到通知书了,”林向骁小声说着,“拿着喇叭到我妈家门口去大声朗读。”   湛乐瞪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带上我一块儿啊。”   “没问题。”林向骁也笑了起来。   四个人去吃了饭,吃一半程在推门进来了,气喘吁吁地往座位上一坐,倒了杯水,一边问:“感觉怎么样?”   “还没什么实感,”湛乐的筷子在碗里点了点,他抬起头看了眼桌边的几个人,又笑了,“可能就是……特别轻松吧,现在这一刻。”   是的,特别轻松。   他身上最后一个担子也放下了,周围还是这些人,一年多的风风雨雨,他们刚好经历两个春夏秋冬,四季轮转,未来像一组为捏成形的软陶,充满了各种的不确定和以外,但他们却待在身边,让彼此感受到一股毫无理由的安稳。   最后林向骁还是待在了南方,湛乐没他成绩好,但也不是压着线上的一本,还超出了挺多。   但程在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湛乐努力了,理应收获这样的成绩。   大一新生报到挺早的,得军训,今年的太阳毒辣,程在琢磨着湛乐训一趟回来怎么也得成个碳球了,往他行李箱里塞了不少防晒,头一次有了儿行千里母担忧的忧愁。   湛乐叼着根冰棍进屋里来看程在给他收拾行李,顺便拿了盒冰淇淋给他。   谢凛不在家,去乐队公寓找乐队的人练习去了,房门大开着,空调冷气跑掉不少,湛乐还是蹭到程在身边坐下了,胳膊和他的挨在一起,叼着冰棍看还敞着的行李箱。   里头放了很多湛乐平时会穿的衣服,冬装和外套等国庆节回来再拿,但只装了夏装和几件薄外套在里头,不知道为什么也鼓鼓的,放了很多东西进去。   冰棍融化后滴了一递在手臂上,湛乐抽了张纸把它擦掉,把冰棍几口咬完,趴床上小声说:“我得国庆才回来了啊。”   “啊,”程在这会儿才回过神似的,把冰淇淋打开了,“是啊。”   说完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算了,我实在想你我就回来,”湛乐把棍子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我看了高铁,回来也就四五个小时,加上从学校出发过去的那点儿时间一趟七八个小时足够了。”   “我也能去看你啊。”程在低头无奈地看着他。   湛乐可能是一想起要走了的事儿就没多大精神,趴着没动:“你得了吧,你现在一周指不定能不能有一天假,来回七八个小时你还来找我干啥,就算能干点儿啥,干完你也就得跑了。”   程在勾了勾嘴角,听他继续说。   湛乐翻了个身,脑袋往上拱,抵着程在的腿:“来找我体验偷情的刺激吗?”   程在摸摸他的脸,指尖和掌心都有点儿凉,他顿了会儿才叹了口气,说:“我也会想你啊。”   湛乐不说话了,他盯着程在看了好久,忽地抬起胳膊一把抱住他的腰,有点儿委屈地说:“你退休吧,我不上学了,我们找个地方养老吧。”   “这个年纪就养老啊,”程在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能不能行啊。”   “……不能行,真不行,”湛乐说,“我不想走……我真不想走,我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学校啊,国庆才能回来一次,国庆还得一个多月呢,四十多天,多少个小时你算过吗……”   程在还是揉着他的头发没说话。   湛乐拿到通知书那天挺开心的,和林向骁常则曲然他们出去庆祝,回来之后也没有回自己家,固执地敲响了程在家的门,肉眼可见的兴奋。   但随着报到日的来临,他也肉眼可见的萎靡下去了。   “你把那情书给我带上吧,”湛乐翻了个身,脑袋侧枕在程在腿上,后脑勺一直往后蹭,“我去拿个相框框上,悄悄放我枕头底下,想你的时候我就拿出来看一眼……”   “开视频不行吗!”程在把他脑袋往外推了推,“打电话不行吗!”   “又不能时时刻刻打电话!”湛乐挺疑惑地,继续往后蹭,“你还能分分钟挂着视频啊。”   程在的手顿了下,低头看着湛乐,一字一顿地说:“别蹭了。”   湛乐还是很疑惑,但过了一会儿便和疑惑说拜拜,勾起笑翻身坐了起来,扭头冲着墙笑了半天:“不行啊,在这儿不行,思意等会儿就回来了。”   “我知道,”程在叹了口气,又蹲下来,“我继续给你收拾行李吧。”   “情书,”湛乐说,“带上。”   “哎。”程在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动。   湛乐起身去把书桌前贴着的情书小心翼翼地撕下来,为了防止纸张破损,他拿去过塑了的,过塑的时候人家店员看着他他还挺不好意思,这会儿看着却不觉得了。   “带上。”湛乐固执地说。   程在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过情书,顺便欣赏了下自己一年前写的旷世著作。   [湛乐小朋友: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应该已经十九岁了,但在我眼里还是挺小的。   祝你生日快乐。   我还是头一次写情书,不知道写什么,百度了一下模板,肉麻得我写情书的手微微颤抖。   他们写的是情书还是催吐文学?   有些都把我看笑了,不禁为他们担忧到底能不能追到妹子……哦,跑题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你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关系,我不是个绝对的好人,但很感谢你一直相信我。   湛乐,你是我见过的活得最热烈的人,所以我一直希望你能向前走,走在阳光下。   你应该也没有想到吧,你和你爸说我是你男朋友的时候,是不是没想过会成真?   事实证明撒谎是会有报应的……   ……   湛乐。   我喜欢你。   我特别非常极其喜欢你。   生日的时候我许的愿,希望我们长长久久,明年的愿望我也想好了,希望我们下辈子也能长长久久。   我很糟糕,有很多敏感矫情还奇怪的地方。   你要等我——]   “哎,”湛乐用手肘捅了捅程在,“看得这么入迷啊?”   “欣赏一下,”程在小心翼翼地把情书放到一边,他记得湛乐说要拿相框框一下,“改天投个出版社什么的。”   “程医生酸诗集吗?”湛乐把情书拿起来放到了桌上,又扫了两眼最后的那句话,忽然一扭头,看着还在收拾行李的程在,轻声喊了句:“程在。”   “嗯?”程在抬眼看他。   “我应该没有说过吧,”湛乐忽然放轻了声调,“我爱你。”   程在手里拿着的那件T恤缓缓滑落下来,他猛地拉着行李箱盖上,站起来,顿了两秒之后又蹲下了。   “操,”湛乐笑得坐到了椅子上,“吓我一跳。”   程在缓缓把行李箱打开,那件T恤还凌乱地落在那里,他把它铺开,叠好了放进去,才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时湛乐看见他的脸有点儿红了,但唇边依旧是他熟悉的笑,是两年前八月的雨夜里那阵湿润的风。   “我也爱你。”他说。   窗帘拉到两边,风从窗口吹过,把挡在窗前的树枝叶吹开,阳光抓着这个缝隙落进来,穿透空气,落在书桌上,映得过塑后的情书最后两行发着光。   [你要等我。   星星总是无动于衷,但我在向你跑来。] 第75章 小林子x季长韵   今年的雨水多,青砖黑瓦的屋檐角落总有一小滩积水,吊在角落早已生锈的铃铛发出并不清脆的一声响,恰好这时候房门被推开,季长韵动作飞快地把手里的烟盒拿出来,将手里的烟杵熄丢进去,回头看着走出来的林向骁。   “医生说什么?”季长韵问他。   “医生说抽烟有害健康,”林向骁低头垂着眼帘,转过身把木门关上了,又转过来走到季长韵身边,“你再抽下去,我二手烟吸多了会活不过五十岁的。”   季长韵啧了一声。   林向骁的告诫向来都是拐着弯的,叫他不要喝酒也是这样,不直说喝酒会如何,就撑着脸忧伤地往桌边一靠,捧着一本书一边看一边说:“你昨晚喝醉了,我照顾你到半夜……唉,也没什么,就是我考试会被耽搁而已,问题不大。”   季长韵只能推了第二天工作的酒局,声称家里那位管得严。   林向骁大学学医,考试多得吓人,季长韵总觉得他一年有三百六十天都在考试,剩下五天准备考试,没有一点儿休息时间,碰上闰年也只能是多备考一天。   两个人缓缓走出这座靠山而建的小屋,这是季长韵生意上的朋友推荐的一个心理诊疗室,收费高得吓人,程在也来过几次,说医生还不错,季长韵就带着林向骁来了。   来了几次,每次出来时林向骁都是这样,垂头丧气的,跟他说回去吃大餐他都没多大反应,变得有些木讷,但今天的反应比之前几次都要大,两个人一块儿走回车上了,林向骁也没说话,从车后头的小袋子里摸了一盒饼干吃。   “你……”季长韵扭头看着他。   “刚才,”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了。林向骁嘴里咔嚓咔嚓地吃着东西,顿了会儿,才扭头看着季长韵,“我刚才接了个电话。”   “嗯。”季长韵应了一声。   “林执得肺癌了,”季长韵看见他的手紧了紧,提起他原生父母的时候他总会这样,又了一会儿继续说,“晚期。”   “和你没关系。”季长韵说。   “我知道,”林向骁喃喃念了句,“我知道。”   他知道,此时的情绪甚至不是因为林执的那通电话,而是因为有人在他的生活里突然提起了这个人。   这么多年下来林向骁是没有好全的。   他的童年和青春期都在他父母的压迫下度过,携带的阴影将要陪伴他一生,季长韵带他去看过很多心理医生,但他半夜依旧会惊醒,感到焦虑和恐惧的时候嘴里要塞一颗糖,吃出蛀牙之后季长韵就禁止他吃任何甜品了。   再焦虑时他开始学着季长韵抽烟,被季长韵的妈妈抓到后一顿训,便把烟戒了。   大三的时候课业繁重到他出现了很明显的抵触心理,划了一个圈子不肯任何人进入,甚至不去食堂也不和班上的人搭话。季长韵和他隔得远,好在每日一通视频查岗还是让他在林向骁把自己折腾得没个人形之前察觉到了他的不对。   但林向骁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道理说出来头头是道——这种人最是难缠,他什么都懂,就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林向骁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的记忆力,不管他多努力地去遗忘都忘记不了,那天夜里被发现是同性恋时那种功亏一篑的恐惧和无力。   车发动起来,开始往回家的路走,路上又下了一场雨,把路面淋透了,到处都被雨水浸成深色。   季长韵把车停在路边,把车窗开了条缝,然后摸出烟递了根给他。   “妈妈会骂的。”林向骁没接。   “没事儿,”季长韵又把打火机摸出来,“今晚不回了。”   林向骁这才接过烟。   车厢里有了两颗火星,烟雾搅得原本空气流动本就不大的车厢更加的闷,雨停了,季长韵把车窗完全打开,一条胳膊搭在车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给林向骁的是根橘子爆珠,他平常不抽这个,放在身上给林向骁备着的,截止到今天他都没找到能很好的代替物来缓解林向骁的焦虑,只能给他抽烟。   以前程在也会吃糖,总在车上备一盒薄荷糖,后来就不吃了,湛乐不知道有什么魔力,让程在完完全全的放下心来相信他。   但他不行,他做不到这样的事情,林向骁相信他的同时,焦虑的情绪附骨之疽一样绕在他身上。   季长韵忽然感到一股没由来的挫败。   他们在路边抽完这根烟,车又停到一家酒店前,开了房直接上顶楼,院子里带一个小池塘,另一侧的落地窗则是足以俯瞰到这座城市所有的灯光。   “你想怎么做?”季长韵问他。   林向骁窝在小沙发上,抬起眼:“去看他,然后告诉他我现在过得有多好,等他死了以后去他坟上大声朗诵我的毕业证书。”   季长韵叹了口气,走过去和他一起挤在小沙发上,环住他的腰:“就这么做。”   林向骁歪了歪脑袋,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   他想起高三那年拿到通知书,他真的拉上湛乐,去李思婷——林向骁的妈妈——家门口,买了仨扩音器,提前把朗诵的通知书上的内容录进去,然后开最大音量放在她家门口,几乎整栋楼都能听见了,恭喜林向骁同学被R大录取,可喜可贺。   湛乐和林向骁一边往下跑,一边听见开门声,李思婷气急败坏地砸了所有的扩音器,林向骁和湛乐钻进季长韵的车里笑得直不起腰。   那大概是他整个青春期里为数不多的疯狂。   林向骁脑袋往后靠,枕在季长韵肩膀上,他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才扯扯嘴角,说:“开玩笑的。”   “什么?”季长韵问。   “不去他坟上念什么东西,什么也不做,他和我没关系了,”林向骁一字一顿地说,“不关我的事。”   “是啊,”季长韵说,“你下个月还有一个考试,再没多久就期末考,还得考执医,哪来那么多空去搭理他啊。”   林向骁被季长韵一通提醒闹得有点儿头疼,他艰难地撑着身子坐起来:“你不要提醒我这些……”   “但是他是会发生的。”季长韵拍拍他。   “不会的,”林向骁说,“只要我不想,考试就离我很远。”   “这句话我录下来了,”季长韵说,“待会儿发给你们老师。”   林向骁咂了下嘴,从沙发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外头的雨下得断断续续,天空沉得厉害,林向骁盯着外面看了会儿,扭头过来想说什么的时候发现季长韵正用手机对着他:“笑!”   林向骁下意识地扯了扯嘴角,咔嚓的一声,季长韵看着照片有点儿嫌弃:“你笑得怎么这么僵硬。”   “干嘛?”林向骁摸了摸自己的脸。   “发张照片回去,”季长韵说着,又把手机举起来了,“妈知道你今天去看医生,挺担心你的,今晚我们又不回去了,不得发个照片让她安心下么。”   “哦。”林向骁应了声,冲着季长韵笑得灿烂,季长韵拍下来,还是有点儿嫌弃:“装得真开心。”   “文化不高要求挺高,”林向骁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怎么不和妈妈开视频?”   “开视频多累啊,”季长韵把照片发了过去,“指不定她得念叨多久,你再努力笑一会儿就快哭出来了,没那个必要。”   林向骁又扭过头,从擦得能当镜子使的落地窗上看了看自己的表情。   “我不会哭的。”林向骁肯定地说。   “我要哭了,好饿啊我点的餐怎么还不来,”季长韵一边说一边往门口那边走,“我要饿死了哎……”   “我们下楼去吃吧,”林向骁离开了窗边,他走到季长韵身后,“这条街倒数第二家店的馄饨特别好吃。”   “……哎,”季长韵转过身看着他,勾了勾嘴角,“那我点的那些东西怎么办?”   “放着,回来再吃,”林向骁长舒一口气,走过去用力抱住了季长韵,“你还不相信我的胃吗?”   “相信啊,”季长韵说完,顿了会儿,笑着说,“我不太相信我的胃,买点儿消食片备着吧。”   外头那场雨终于停下了。   乌云有了要散去的迹象,露出原本还算亮堂的天空,街上的人收起伞,隔很远闻到一股馄饨香,林向骁扯开嘴角笑了下,抬起头看季长韵,季长韵也刚好在看他,唇边的笑意没有散去,目光撞在一起,他们在用视线接吻。 第76章 湛乐x程在   程在在路边买了两杯柠檬茶回到车上,往前开了好长一段在停在一所小学门口。   已经放学了,小学生排着队乖乖地走出来,还没走出校门口多久就散了队形,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小孩儿冲前头散得最厉害的几个男生喊:“你们又不排队!”   男生做了个鬼脸,快步朝着前面跑开了。   程在打开一边车窗看着学校里面,他已经离开学校很久了更别说小学,像这种放学时段三三两两挤成一堆,年纪小点儿的排队回家更是十分陌生。   他甚至怀疑起自己小学的时候经历过这一段没有。   又等了一会儿,高年级的出来了,依旧是凑成好几堆往前走,程在拿了杯柠檬茶插上吸管,刚喝了一口就看见了正往校门口走出来的湛乐。   今天是伟大的湛老师第一天正式上班,穿了休闲的西装裤和白衬衫。以前那个走到哪都揣兜的逼王小孩一去不复返了,湛乐和几个女同事说说笑笑地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程在的车:“哎……”   “你朋友啊?”短发的女老师从车窗那儿看见了程在,“长得真帅啊。”   “啊,”湛乐说,“是我……哥。”   然后在心底赞同了一下同事的发言。   真帅啊。   看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能品出帅来。   也是挺不容易的。   程在一条胳膊搭在车窗上,另一只手里端着杯柠檬茶,应该还有一杯在车上,湛乐就站那儿没过去,直到程在打开车门往这边喊了声:“湛乐!”   “哎,我先回了啊,”湛乐冲同事笑了笑,“明天见。”   “明天见。”同事和他挥挥手。   湛乐缓缓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坐了上去,自然而然地拿了另外一杯柠檬茶喝。   “湛老师,”程在看着他笑,“气消了?”   “没消,”湛乐爬上车,拿了另外一杯柠檬茶插好吸管喝了一大口,“我这口气能气个三百多天,你别和我说话。”   “哎,你大学好不容易毕业了,我俩结束异地恋,”程在叹了口气,“你又要精神异地恋一整年吗?”   “怪我了?”湛乐扭头瞪着他,“是他妈我瞎勾搭人了吗?是我见谁都他妈笑半天收不住嘴了吗?是我昨天晚上和人见面还握上手了半天都不肯松吗?我跟你说程在……”   说到一半又哽住了,湛乐捏了捏手里的杯子,一扭头:“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程在扭头冲着窗外笑了好久。   他们开着车往回走,湛乐没昨天那么气了,不然也不会上车,但也没和程在说话。程在只能岔开话题:“今天上课怎么样?”   “就那样。”湛乐说。   程在点点头:“我和谢凛当年都挺震惊的,你这脾气怎么当老师啊,三天两头就得被投诉吧。”   “我这脾气怎么了?”湛乐瞪了他一眼。   “我和谢凛做了个预想,”程在笑着说,“一致认为你上课之后会是‘后面那个睡觉的,听不听?不听就给我滚,课堂上容不下你了?他妈的什么破毛病敢在老子课上睡觉,不听的都给我滚!’”   “操,”湛乐没憋住乐了,“怎么可能!我现在都不说脏话了!”   程在挑了挑眉没说话。   “‘操’不算,知道吗?操是个语气词,”湛乐说,“就是感叹一下。”   “明白了。”程在笑了笑。   “笑个屁,”湛乐又想起昨天他俩吵架的事儿了,收起脸上的表情,“我跟你说,赶紧把那个齐晟还是什么晟的人删了,你不说当时季长韵他妈介绍给你的时候你俩都没兴趣么?”   程在专注地盯着路面,还能抽空回他一句:“是没兴趣啊。”   “没兴趣你俩见面就那样?真行,”湛乐咬了下吸管,“我记得我和你没在一块儿的时候你们有次在酒吧遇见了吧,我去上个厕所回来就看见你俩在那儿握手,握他妈三十分钟,怎么了你俩手心带磁铁啊?”   程在开着车笑得肩膀都抖了。   昨晚完全属于意外情况,他没想到下楼散个步都能碰上齐晟,就当年季长韵他妈妈给介绍的那个医生,也没想到齐晟居然还认识他,俩人握手唠了会儿嗑,临走前加了好友,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但湛乐的雷达可能长在齐晟身上了,这么几年下来他对谁都没敌意,就对齐晟有血海深仇似的,一共也见不着几次,每次见着都能闹一大通出来。   可能是他俩没在一起之前在酒吧那次给湛乐埋下了什么阴影或者心理暗示,反正他就是挺看不惯齐晟的。   程在挺久没看见过湛乐这样气鼓鼓的了,念大学之后他一年比一年成熟,虽然成熟的湛乐他也很喜欢,但偶尔看见湛乐跟个河豚似的炸开了也觉得怪可爱的。   昨晚湛乐那一通吵程在也没和他当真,就是没想到今天早上起来湛乐连早餐都没做就走了。   湛乐大学毕业之后他们俩就搬到一块儿住了,湛乐起得早,会做早餐,除了今早。   “还他妈笑,”湛乐又咬了下吸管,恶狠狠地说了句,“操。”   车直接开回了家,俩人一块儿上楼,程在进了屋把钥匙往鞋柜上一扔,转身把还在换鞋的湛乐抱起来往里屋走。   “操!”湛乐飞快蹬掉鞋,没敢挣扎,怕程在直接把他摔了还把自己摔了,“干嘛啊?”   “我得有几年没看见你这样儿了吧,”程在埋头在他锁骨上咬了下,“怪可爱的。”   “程在你是不是有病啊!”湛乐吼了一嗓子。   “是啊,抽屉里还有药呢,”程在踹开卧室的门,把人丢在床上,“我跟你说,我们速战速决,晚上许桐求婚,让我俩过去看现场。”   “这种情况就不该战了知道吗,”湛乐缩起身体就要往床下跑,被程在揽住腰又压了回去,“程在我还在气头上呢!”   “没事,床头吵架床尾和嘛,”程在脱了上衣,“我们可以从床头开始做。”   湛乐在心底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把程在问候了无数遍,腿被打开的时候思维还是断档,接不上上一句脏话了,脱口而出的声音变得黏糊,程在笑眯眯地亲亲他。   说是速战速决,结果到了浴室也没结束,等出来的时候许桐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程在接过电话说马上就过去,俩人还得先去把谢凛接到许桐准备的地点。   湛乐洗了澡身上都还是有些发热,就穿了宽松的裤子和衣服,临出门前程在还是把他拎回去换了件领口高点的衣服。   谢凛从家里跑出来,冲程在喊,“哥!”   “哎,”程在伸手揉揉她的头,“上车。”   “去哪儿?”谢凛拉开车门坐上去,又冲湛乐喊了声,“哥。”   “曲然过生日,”湛乐冲她一挑眉,“你忘了?”   “曲然下周过生日。”谢凛说。   “他说他要提前过,”湛乐编瞎话不打草稿,“毕竟他现在出道了嘛,生日的时候好像要办个生日会,和粉丝一块儿过。”   谢凛应了声,没怎么怀疑。   许桐布置好的地点在野外,倒是真的挺有过生日的氛围,真实到后头的树上甚至挂着生日快乐的气球,乐队的人都在,乐呵呵地把曲然围在中间,还有一个湛乐不认识的人,说是曲然男朋友,是个说相声的。   他们校园F4竟然有三个都是弯的,高中毕业后每次聚会常则都直得很有压力,拍着胸脯和大家保证一定不会弯的。   林向骁说你不弯你也没找到女朋友啊。   常则说我那是没遇到合适的。   林向骁说嚯,身高不高眼光挺高。   这俩人斗嘴能斗半个小时,湛乐和曲然就抓紧这个时间把肉下了吃完了。   “谢凛,”鼓手在那边喊了声,“过来唱生日歌了。”   “啊。”谢凛应了声,没什么防备地走了过去。   那个桌上放着的蛋糕上面写的却不是生日快乐,写了湛思意和许桐的名字,旁边放着一朵玫瑰花,她没出声,别的队友也没说话。   许桐捧着一束花走出来,手里拿着戒指,结结巴巴地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谢凛整个人都是懵的,盯着蛋糕看了半天才把视线挪到许桐身上,倒抽了口气,最后点点头,抿着唇笑了。   乐队的人立刻闹成一团,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礼花放。   “不知道为什么,”湛乐鼓着掌,和程在说:“我好想揍许桐一顿啊。”   “赶紧的,”程在鼓着掌说,“等他俩订婚就不方便揍了,给他套个麻袋不?”   “嗯,找个夜黑风高的时候,”湛乐小声说完这句,笑了笑,感叹道,“真好啊。”   程在看了他一眼。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湛乐顿了顿,“其实也没什么。”   “等合法了我们就结婚,一辈子不合法我们就谈一辈子恋爱,”程在笑了笑,搂住他的肩,“反正都是和我,的确没什么。”   “……哎,”湛乐愣了会儿,笑了,用手肘捅捅他,“别抢我台词。”   “那你说。”程在看见许桐终于抱住了谢凛,笑了笑。   “我……你都说完了我还说什么,”湛乐叹了口气,“就按你说的办吧……一辈子真的很长,以后怎么办我没想过,你工作那么忙,我工作也很忙……”   “还可以吵架啊,”程在一本正经地说,“吵完我们再从床头到床尾……”   “闭嘴!”湛乐瞪了他一眼,“手机拿来!齐晟删了!闭嘴!”   程在笑了半天,上交了自己的手机。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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