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欺上》作者:半缘修道   文案   国师大人所言甚是!   众所周知小皇帝明川胸无点墨,处理朝政只凭三句话:国师大人以为如何?国师大人所言甚至。就依国师大人所言。   国师容商只手遮天,权倾朝野,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对于自己一手养大的小皇帝,他表示,龙椅和龙榻总要有一个是自己的。   明川:(#?Д?)   明川加冠那年,忽然出现很多人,信誓旦旦的要帮明川夺权   明川表示:不约,没空,别搞我   小皇帝和国师鸡飞狗跳的日子   只手遮天国师&佛系懒散小皇帝   —————   明川后来说,从前也不觉得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看着他,我便觉得,人间事,未免太过艰难。 第1章 国师和小皇帝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时年大比,正值春闱,天下士子云集京都。初一大朝会,文武百官肃然站立于紫宸殿,朝拜君上。   小皇帝明川时年二十岁,依制,将收归国师大人代政之权,亲自理政。   随着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明川身着朱玄冕服,缓步走出,坐上龙椅。两步之外正站着长身玉立的国师大人。   文武百官站在殿下,隔的太远,看不清楚。唯有国师一袭白衣,面容俊美,叫人舒心。   明川正无所事事的发着呆,殿下已经有人出列上书。不管是大臣还是国师,谁都没有把小皇帝放在眼里。   户部尚书说江南水患,请求拨款治理,国师点头说可;工部尚书说长信宫年久失修,请求修缮,国师说再议,礼部尚书说推荐大学士陈尚为春闱主考官,国师点头说可;安国公上书称陛下年已二十,是时候请国师大人还政与陛下,国师大人面无表情,转头问道:“陛下以为呢?”   明川梦中被惊醒,条件反射道:“国师大人所言甚是。”   国师大人看着他不说话,只把明川看的毛毛的,他向殿下看去,只见殿中央,他的舅父安国公一脸怒其不争。明川讪讪的:“国师大人所言何事啊?”   国师敛了敛衣袖,道:“安国公称陛下如今已成年,是时候还政与陛下,陛下觉得呢?”   明川看了看安国公,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怜悯,道:“朕如今还年幼,难以支持国事百姓,还请国师大人多费心吧。”   国师看过来,目光中透漏着满意。   殿下诸人皆不敢吭声,唯有安国公愤愤不平,继续上言:“国事不通可以慢慢学,总不能一辈子有劳国师大人。”   这话已是极出格的了,遍观朝堂,哪里不是国师大人势力所属,便是国师大人想一辈子代劳,也不是什么大事。   明川有些头痛,打圆场道:“安国公何出此言,如今天下海晏河清,由谁代政又有什么要紧。”他这话已经很讨好国师了,希望国师看在他说好话的份上,饶过安国公,也饶过他。   安国公还想再说什么,国师打断他,淡淡道:“待陛下生辰过后,本座自会还政于上。安国公不必多虑了。”   这话真假且不论,总归很好的堵住了安国公的话头,太监觑着氛围,适时喊了一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文武百官俯首跪拜,明川逃也似的下了龙椅。   国师跟着明川上了辇车,瞧着他不辨喜怒的脸,明川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一路到了太和殿,国师下来去处理政务,临了回头看着明川:“陛下昨夜辛苦了,今日便好生歇息罢。”   明川诺诺称是,圣驾便回了紫宸殿。   辇车里没了国师,明川总算放松下来,伸手剥了新上供来的蜜桔,长长叹出一口气。   做皇帝做到朕这份上,真是丢尽祖宗颜面啊。   回到紫宸殿,大宫女福巧福新伺候着脱下了冕服。   明川面带疲色,道:“准备热水,朕要沐浴。”   福巧下去安排,不多时上来热水,明川躺进浴桶里,舒服的长叹一声。   福新福巧在旁伺候,一错眼便看见明川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两个宫女司空见惯,问:“陛下可要上药?”   “先放着吧。”明川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泡过了热水明川便觉身子松快不少,他穿着单薄的寝衣,福新小心翼翼的给他上药,福巧将明川的头发包了放在熏笼上蒸干。   明川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水花,预备睡个回笼觉。   他窝进柔软的床褥里,被子拉上露出一双杏眸:“叫御膳房温着汤水,朕醒来要用的。”   “奴婢省得。”   寝殿里的人井然有序的退出去,福巧放下帷幔,挡住外头的阳光,殿里便昏昏暗暗的,着实适合睡觉。   明川睡不大安稳,梦见了一个人。   国师本名容商,字夙洵,传说是九嶷山大弟子,出世便是为了扶国本,清君侧。他十六岁被先帝奉为国师,又两年先帝驾崩,他受命代政,辅佐明川。彼时他十八岁,权倾天下。   明川每每想到每每叹息,同人不同命,有的人十八岁权倾天下,民心所向,有的人十八岁混吃等死,朝不保夕。   明川自小养在容商身边,十八岁之前一直把他当爹来看,如果不是容商后来把明川带上床,明川能一辈子叫他爹。   若换个人当皇帝,也许会跟容商拼得个鱼死网破,可是明川不会。也不知道是容商把明川养成这样,还是他本来就是这个性子。在他身上瞧不见一点大晋皇室的风骨。   明川小时候,朝中还有人支持他,后来那些大臣见明川如此烂泥扶不上墙,不由得心灰意冷,投效国师的有之,辞官归隐的亦有之。   容商对此喜闻乐见,那段时日,明川还好过了许多。   明川后来想过,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的生辰撞上先帝忌日,不好大办,只略略在朝臣面前走个过场,余下许多时间。   那是他第一次喝酒,容商看的严,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他十八岁生辰的时候,容商难得允他尝尝果酒。   那果酒的滋味好极了,喝的明川飘飘然的,叫人扒了衣裳都没反应过来。   酒里什么都没加,明川被他一吓便清醒过来了。容商没有醉,他的动作有条不紊,眸光清明的很。   明川推他,往床下爬,叫他捉住脚踝拉回来。明川后知后觉的挣扎起来,容商很利索的赏了他一巴掌。   容商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他,看着他就叫他害怕起来。明川小声求饶,说,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   容商依旧解着他的衣裳,口中漫不经心道:“陛下该自称为朕。”   明川一觉睡醒已到了中午,福巧福新拉起帐子,外头阳光透进来,一室明亮。他穿着寝衣就想往窗前凑,却不妨叫人拦住。   “陛下先穿上鞋子吧。”   明川回头,惊喜出声:“成公公回来了。”   来人是个稍有些年纪的公公,自小跟着明川,明川即位,成公公水涨船高成了总管太监。多日前成公公出宫探亲,已去了半月有余。   “朕昨还念叨不知公公到了哪,今个儿就回来了。”明川坐在镜子前,成公公接过福新手中的檀木梳子他挽发,一边还笑道:“本就没什么亲人可探,拢共也没停几天,只是来回路上多花了些时间,劳皇上惦念。”   “该多留几天的。”明川道。   成公公笑笑,问道:“老奴不在这些日子,底下人可有怠慢?”   “他们那里敢?福新福巧再妥帖不过,你那个徒弟小言子在外头伺候,也是个极聪明的。”   成公公束好了头发,后撤一步,笑道:“陛下看得上他是他的福分。”   明川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心情大好,吩咐摆膳。   一溜儿宫女拎着食盒进来,成公公知明川不喜人多,便叫旁人都退下,只自己侍候在明川身侧。   用过午膳,太和殿那边也没人来消息,明川乐的自在,成公公的徒弟小言子进来奉茶,明川抿了一口,吩咐道:“拿些小橘子来吧。”   小言子躬身道:“国师大人有言,虽已春三月,还得提防倒春寒,橘子寒凉,不可多食。”   明川也不强求,挥挥手叫他退下了。   小言子出门,正对上回来的成公公,成公公问起,小言子便一五一十的说了。   成公公听罢面色不大好看:“不过是些小橘子,你拿给陛下又如何?亏得陛下还夸你伶俐,怎得愚钝至此?”   小言子垂着头,声音不似平常太监尖细,有些清越,他道:“徒弟知错了,师父莫怪。”   成公公倒也不会真的处置自己的宝贝徒弟,只是道:“陛下如今此番境地,心里不知道有多苦,这些小事上何必叫他不快活?”   国师一手遮天,同明川那档子事不怎么避人,紫宸殿贴身伺候的这几人大都心里清楚。   成公公吩咐小言子去拿一碟橘子,自己去明川身边伺候。   跟前没有人,小言子直起了身子,迎着日光一看,原来他生的也很俊俏,面容沉静,步履沉着。   见成公公进来,明川便叫他讲讲宫外的事,成公公捡着有意思的说了两件,明川听的心向往之。成公公想了想,又提起了春闱。   “天下士子都往京都赶来,老奴上京便是与同乡的一位举子同路,那举子不嫌弃老奴残躯,一路上对老奴多有照顾。听他说,他还是路途近一些的,几日功夫便到京都了,那些个偏远的,提前半年动身也是有的。”   明川闻言心思活络,这几日京都怕是很热闹,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出趟宫。若要出宫那必得先过国师那一关。   想到容商,明川垂下眸子抿了口茶,恰好小言子端着一碟小蜜橘子进来,明川一瞧见便笑开了。   小言子不动声色,只觉得这皇帝可真是随遇而安。   明川并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成公公陪着笑道:“小言子不懂事,顶撞陛下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明川剥了个橘子,笑道:“不妨事,不是什么大事。”   成公公知晓明川好性,仍是叫小言子磕了个头。   “你姓言?可有名字?”明川问道。   小言子弓着身子:“小的姓言,单名一个恪。”   “言恪,这名字好,你可识字?”   言恪答道:“未入宫前曾上过两年学,些许识得几个字。”   “这很好。”明川对成公公道:“日后叫他跟在我身边吧,难得有个识字的。”   成公公自是无有不应:“还不快谢过陛下。”   言恪忙叩头谢恩。   春闱在即,朝政事务多繁忙,容商用晚膳的时间都比平时晚上一刻钟,他没回来,明川也不敢独自用膳。他歪在榻上,言恪在一边拿着诗词念。   明川打了个哈欠,平日里没察觉到言恪的声音还挺好听的,他念起书来,不急不缓,声音清越动听,很能使人静心。   一首诗词还没念完,门口传来小太监的声音:“国师大人。”   明川赶紧从榻上爬起来。   容商径直入内殿来,他容貌俊美,不说话的时候一双眸子比月还要清冷三分。平日里惯穿一袭白衣,银线绣的暗纹若隐若现,端的是尊贵无匹。   “陛下用膳了吗?”   明川回道:“还未。”   容商面色淡淡的:“那便传膳吧。”   他话音落,宫女太监便鱼贯而出,言恪看在眼里,觉得国师大人的话倒是比陛下的还管用。   两人落座,言恪站在明川身边给他布菜。因为国师茹素,桌子上没有几个荤菜,明川闷不做声只是吃东西,他下午没做什么,点心倒是吃了不少,眼下并不饿,有一口,没一口慢吞吞的吃。   容商吃的很快,但仪态很好。他一放下筷子,明川也跟着放下。容商接过宫女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垂眸问道:“今日怎么不叫成公公伺候?”   明川道:“成公公年纪大了,不好叫他跟着朕乱跑,故而换了他的徒弟来。”   容商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接着问,转而叫人上茶来,从头至尾,也没给言恪半分目光。   用罢膳,容商检查小皇帝的课业。烛火通明,内室里只这两个人,容商坐着,慢悠悠的翻看那一摞纸,明川在另一边发呆,心里想着怎么才能出宫一趟。   容商翻完了课业,将那一摞纸随手搁在桌子上。说是课业,里头也不会真的教些治国之道,都是些论语诗词之类,再不济便是要求练练字,唬人罢了。   “安国公所说还政一事,陛下以为如何?”   明川闻言打了个激灵,忙道:“朕从未有此想法。”   容商似笑非笑的,道:“陛下若有此想法,倒还算本座手下留情了。”   明川讪讪的笑:“安国公许是一时想岔了,并没有忤逆国师的意思。”   容商看着他,道:“陛下如今这番境地,还想着替别人求情呢。”   怎么说话都不对,明川悻悻的闭上了嘴。   容商端起茶碗,道:“今日除了安国公,宗室里诸位亲王和几位内阁大臣联名上奏,责令臣还政于上,臣同意了。”   明川惊讶的看向他,只见他面色坦然,道:“待陛下大婚,娶了皇后,臣便还政与你,陛下觉得如何?”   明川的脸色倏地变了,几番张口也没说出话来。容商笑了,带着几分愉悦,他伸手将明川拽进怀里,伏在他耳畔低声道:“陛下怕什么?前两年不是还闹着要娶亲吗?如今臣同意了,陛下不该欢喜吗?”   明川不知道说什么才对,只好顺从的窝在容商怀里,道:“国师觉得朕欢喜,朕就欢喜。”   容商笑了笑,手指摩挲着明川修长的脖颈,那上头衣领下边还有一个牙印子,渗着血丝。   “天色不早了,歇了吧。” 第2章 怂包小皇帝   明川闻言站起来,跟着他往龙榻那去。   一溜儿宫人进来,言恪跟着,上来伺候明川,衣带子还没碰着,就听见国师说话:“都下去。”   言恪一愣,瞥见明川低垂着头,他不敢再停留,随着众人一道离开,出门之前,依稀听见一句“本座今日累了,劳陛下替本座宽衣。”   他眸中没有波澜,心下却觉得这小皇帝着实窝囊。   殿外,言恪耳朵里是小皇帝一声又一声的哭泣,他想起服侍小皇帝沐浴时看到的那一身细腻的皮肉,想起小皇帝姝丽的容貌,觉得国师实在是好艳福。   后半夜殿内安静了下来,容商叫来热水给明川擦身子,明川死撑着不睡过去,哑着嗓子问道:“国师大人不气了吧。”   餍足的男人很好说话,他亲亲明川的额头:“本座又不会真的对那些大臣如何,陛下便放心吧。”   明川心里仍有不足,他强撑着精神,试探的问:“听闻近日宫外热闹,朕想微服出巡,好么?”   容商笑了:“若陛下明早起得来,那便允你出宫。”   “朕一定起得来。”明川眼都睁不开了,话音落下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眼瞅着小皇帝睡了过去,容商叫人进来收拾一室的狼藉,言恪随着众人一道进殿,一眼便瞅见窝在国师怀里睡的昏沉的小皇帝。一室都是不可说的气味,几名宫人动作很快,转眼收拾好了东西,点上了龙涎香,悄无声息的退下。   这天是个极好的艳阳天,金灿灿的阳光照进来,只觉得人都开朗了。明川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国师早已不在身侧,宫人手里端着近日明川要穿的衣服,上头搁着一个小巧的出宫用的令牌。   明川喜不自胜,拿着那一枚令牌翻来覆去的看,只想先下便出宫去。言恪出声提醒:“国师大人说叫陛下用了午膳再出宫,眼下时间还早。”   明川略微敛了敛笑意,对着言恪心情甚好道:“你来给朕按按身子,朕再躺会儿。”   言恪称是,他上前一步跪在床边,顺着明川的肩背按到腰间,隔着寝衣感受到肌理的温热,只觉得哪里都是软绵绵的一团,这金尊玉贵养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午后换了不绣龙纹的便服,明川叫言恪跟着自己一道出宫。容商应下的事多半不会在明面上反悔,明川出宫这一路还算顺利。   言恪反而觉得奇怪,旁敲侧击问:“不知外头时局如何,就咱们两人,怕是不大安全。”   明川忙着出宫,不甚在意的答道:“许是叫了护卫暗中跟着。”   他只有一下午的时间,赶在宫门下钥前便得回来,因此出来前特地问了成公公京中有意思的地方。   成公公也不是常年宫外待着的,只听同行的举子提过一句东岳楼乃是文人聚集所在,眼下这般日子,应是极为热闹。   明川把眼睛从街上的繁华里收回来,寻人问了个路便往东岳楼走去。   东岳楼建的极为恢弘大气,门口的匾额像是名家所提,笔走蛇龙,铁画银钩,十分有气势。   明川抬脚走进去,便有跑堂的伙计迎上来:“客官里边请。”   明川随着他进去,大堂中间搭了个台子,上坐着一个穿青衫戴璞头的说书人。伙计问:“客官是要楼上雅间还是楼下坐着?”   “这有什么不同?”   伙计笑笑:“雅间清净,外头热闹,看您的喜好。”   明川抬头看向三楼装修的十分典雅的屋子,问道:“那些是什么?”   伙计答:“那是厢房,交足了定金,看中哪一间哪一间便是您的了。等闲之人不能进去。”   明川想想觉得还挺符合自己身份的,便问了问定金多少。   伙计报了个数,明川看了一眼言恪,言恪低着头不说话。明川只好笑笑:“就楼下找个座吧。”   伙计也没怎么,还道:“公子一看就是喜欢热闹之人,雅间厢房也就那样,不是有句话说高处不胜寒嘛!”   在东岳楼待久了,伙计也能说上两句诗文。   明川很喜欢这个人,掏了片金叶子给他,并向他表示自己不差钱。   明川带着言恪坐了下来,刚一落座,言恪就请罪道:“小的不知宫外物价如此之高,带的银钱不大够,还请公子恕罪。”   “无妨。”明川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听书。   说书先生是个年轻人,嘴皮子很溜,一出极老套的情节叫他说的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川有些羡慕,若他有这样的嘴皮子,也不至于时时说错话惹得国师处罚。   桌上放了两碟点心,一壶茶水,言恪又找伙计要了盘桔子瓜子,明川慢悠悠的坐着吃喝。   楼下说书人换了本子,说起了京中云集的士子。士子云集京都,在正式考试之前,他们自己也会举办集会,谈诗论赋,各省的解元亚元齐聚,一时间真是百花齐放,文坛璀璨。   因着这些比试多在东岳楼举行,掌柜的便根据这些人的高下好坏,给诸多士子排了名,配上图画,收成册子,销量十分可观。   明川叫言恪买回来一本,就着说书人的叙述,翻看书页。翻开第一页,便见上头画了一个年轻公子,看旁边的配字,是首辅家的公子,徐成玉。   这人明川见过,曾随首辅一起参加过宫宴,但首辅那老头不大看得上明川,他儿子自然也不会往明川跟前凑。明川只依稀记得,这位徐公子丰神俊朗,才华横溢,翰林院有位大儒称他有魏晋遗风。   果然,随着说书人的叙述,大堂里都有些沸腾,明川听了两耳朵,都说此人乃是当今状元的热门。   “家世样貌学识样样顶尖,实乃天之骄子。”说书人惊堂木一拍,下了判词。   明川翻着书页往下看,这些册子制作不算精良,但是画的很不错,就像徐成玉,寥寥几笔,也画出了他的风采。这作画功力不可谓不深厚。   明川还没看完,台子上便摆出了有名的许多士子的名牌,若属意与此人,只管投钱进去,大多数百姓看个热闹,便投一枚铜钱进去。那些长得俊俏的,还有人投些姑娘家的头花红绳进去。   似那徐成玉名下的盒子里,金钗玉簪都冒了尖。   这些东西,最后都会被店家送到当事人手里,如此一来,变着花样投东西的人便更多了。   明川瞧着来来往往的人往里头放些银钱首饰,不由得道:“这可真是个致富的好法子!” 一边坐着的人听见了便笑他:“似徐公子那般高洁之人岂会贪图这些钱财,这几日所得的钱财,徐公子不是叫人散给穷苦百姓,就是请掌柜的换成馒头米粥,接济街上的乞丐了。”   明川便道:“是我小人之心了,勿怪勿怪。”   那人摆摆手,爽朗的笑了两声,并没有在意。   明川转过身,对着言恪道:“读书之人就是不一样,视钱财为粪土。”   他话音刚落,便看见一个穿儒衫的年轻人,来到自己的名牌边,装走了盒子里的银钱。   明川:“······”   言恪也瞧见了,他咳了两声道:“许是家资不丰,身有难处。”   明川点点头,那士子装走了所有银钱,也不觉得难为情,只见他左右张望,看上去想找个地方坐下来。   片刻,他直直的往明川这边走来,还没近身,言恪上前拦住了。那士子拱手行了一礼道:“在下张书,字心远,看公子这里不算拥挤,不知可否拼个桌?”   明川招手叫言恪回来,对着张心远笑道:“公子请便。”   言恪回到明川身边,张心远敛衣坐下,明川又叫来伙计换了一壶新茶并几样点心。方才他取走钱财,众人都看在眼里,这时候不免对他有些打量。   张心远状若未觉,对明川腼腆的笑了笑,道:“失礼了,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明川顿了顿道:“鄙姓冯,在家中行十一,公子叫我冯十一就是。”明川的母妃姓冯,诸位皇子中,他排十一。   “冯公子。”   明川对他笑笑,只觉得这人家教很好,言谈举止并不像出身寒门。周围的讨论并不避人,明川还听见一个将他与徐成玉放在一起说的。   这时候张心远也不好再当没听见,他面有惭色,一再道:“见笑了见笑了。”   明川摆摆手,道:“原也说了,这些物什本就是要给当事人的,公子并没有做错什么。”   闻言张心远没有那么坐立不安了,他道:“多谢公子劝解,实在是在下进京赶考已经花去所有盘缠,若不留下这些钱,怕是等不到考试,便要饿死了。”   明川道:“一文钱难倒英雄,也是人之常情。张公子能不避讳旁人眼光,已是了不起了。”   张心远笑说不敢当,又问明川:“冯公子也是来赶考的吗?”   明川摇摇头:“我素来不喜经文,无心于此,今日来东岳楼就是凑个热闹。”   张心远不赞同道:“我看公子年岁尚小,玩闹一时可以,却非长久之道。”   明川只好道:“家有薄产,衣食可以无忧。”   张心远忽然叹了一口气:“不瞒公子,我少时家里也颇有底蕴,可惜家道中落,沦落至此。我十年寒窗,便是为了不堕父志,重振门楣,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他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眸光发亮,同先前腼腆的模样不同,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子活劲儿。明川笑道:“此次春闱,张兄定然可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张心远这才觉得不好意思,低头正好看见明川手边那个士子排名的小册子,便道:“你也看这个吗?”   明川拿起来,笑道:“觉得十分有意思,便买来看看。”他随手翻了几页,道:“制作虽然简陋,但这图画却有可取之处。”   张心远便笑了:“实不相瞒,这上头的画是我做的。”   明川惊讶:“竟是张兄吗?”   张心远道:“粗通绘画,也是混口饭吃。”   明川真心实意的赞道:“张兄着实了得。”   言恪见两人又长聊下去的意思,不得不出声提醒:“公子,天色不早了。”   明川止住话头,起身向他辞行,张心远同样起身还礼。   天其实还早,出了东岳楼,言恪就跟明川请罪:“国师曾嘱咐过,陛下龙体事关重大,莫要与宫外之人多接触。”   明川摆摆手,并不在意,道:“既然天还早,咱们随便走走吧。”   这正合了言恪的意,却不想还没走几步,就看见安国公府的马车急匆匆的赶来,停在明川身前。   安国公从马车下来便要行礼,叫明川扶住了:“我微服出宫,无需这么大的阵仗。”   安国公称是,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道:“听闻公子今日出来,家中长辈实在想念的紧,不知可否移驾去府上,见见老夫人。”   老夫人说的是明川母妃冯贵妃的母亲,也就是明川的外祖母。冯贵妃早逝,明川一直养在容商身边,算起来,已有近十年没有见过冯太夫人了。   思及此,明川点头应下,安国公忙扶着明川上马车,不多时,车马粼粼往安国公府去。   明川到时,冯太夫人已在堂前等候,一见着明川,话没说出口,眼泪就流了下来。明川未与长辈相处过,见此有些不知所措,上前一步扶住冯太夫人,叫了声:“外祖母。”   冯太夫人拉着他的手,说:“长得像贵妃娘娘,长得很像。”旁边几个妯娌都在劝,好容易冯太夫人止住了泪水,拉着人进屋。   安国公将明川请至上位,还单独给言恪准备了休息的地方,言恪回绝了,依然站在明川身旁。明川没有坐在上位,只说让给太夫人,在她手边坐下了。冯太夫人还拉着他,道:“多年没见过陛下了,还以为我这把老骨头再也见不着了。”   “外祖母哪里话,您身子还很硬朗。”明川话落,大夫人便接过了话头:“陛下都这样说了,娘还担心什么?怕不是还能看着陛下娶妻生子呢。”   明川抬头看了大夫人一眼,大夫人没有察觉,倒是底下几个妯娌有意无意的提起小辈谈婚论嫁之事。   冯太夫人想到了什么,忙叫安国公:“去,把那几个孩子叫来,叫他们见见陛下。”   安国公答说大的有官职的仍未下衙,小的那几个去进学,不在府内。冯太夫人有些不高兴,明川道:“几位表兄为国尽忠,表弟们潜心向学,是好事。”   冯太夫人这才罢了,道:“那叫几个姐儿出来,好容易见一回,认认人总是好的。”   明川与言恪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不多时,几个姑娘便出来了,一个个的盛装打扮,光彩逼人。   太夫人握着明川的手指给他看:“这是老大家的婷姐儿,这是老二家的双生子,珍姐儿和珠姐儿,这是老三家的娴姐儿。”   四女一同对着明川盈盈下拜,当真是赏心悦目。明川笑笑:“四位姑娘都好,外祖母有福气。”   旁人还没说话,双生子的妹妹就先出声道:“祖母的福气可不是我们,当是陛下才对。”   二夫人瞪了她一眼,赔笑道:“小女娇蛮,陛下莫见怪。”   明川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大夫人掩了掩嘴角,讥讽的看了二夫人一眼,太夫人也不是很高兴,招手叫婷姐儿上前来,对着明川道:“这是婷姐儿,今年刚及笄,她同你母亲长得像,性子也同你母亲一样贤良,时常来陪我这个老婆子。”   婷姐儿道:“祖母说什么呢,孙女来陪您,在您跟前尽孝,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太夫人摸着她的手,笑说:“好孩子。”   明川也道:“也是跟在太夫人身边才养出这珠玉般的姑娘。”   二夫人和那双生子听了,恨得牙都要咬出血来。倒是三夫人和她的娴姐儿,一直淡淡的,不争也不抢。   明川心下微微叹气,看了一眼言恪,言恪会意,道:“陛下,眼见天色已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宫吧。”   言恪只会说这么一句天色不早了,明川一边起身一边想。见他起身,安国公忙道:“陛下难得出宫一趟,若是不嫌,不妨在这住上一夜,明日我亲自护送您回宫。”   “陛下金尊玉贵,如何能在这里过夜。”国师人未到,声先道,身后领着一队禁军,呼啦啦站开两列,威严赫赫,满座女眷吓得大气不敢出。   他走到堂中,撩起眼皮看了明川一眼,随后躬身行了个不咸不淡的礼:“陛下圣安。”   明川忙道:“国师不必多礼。”   安国公一张面皮憋得紫红,朝容商行礼时,衣袖带起的声音都透漏着愤怒。   国师道:“本座来接陛下回宫。”   明川闻言赶紧走下堂去,站在容商身边,安国公道:“国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是老人家念孙心切,想要留着住一晚。难不成我安国公府还能让陛下遇险了不成。”   “难说。”国师随口应了一声,也不管安国公气的发抖的样子,带着明川径直离开了。   国师的车架停在安国公府的大门外,容商扶着明川的腰把人送进去,随后自己也跟着上去。言恪坐在车厢外面,车夫一动鞭子,车轮碾过石板,向前驶去。   车里很宽敞,车厢是拿檀木嵌成的,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地板上铺着一色的貂皮拼成的地毯,榻上放着几个织金小软枕,酸枝木的桌子上摆着一套茶具,茶水还冒着热气。明川坐在国师旁边,心里一边忐忑,一边还在想,国师可真会享受。   他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看上去没有一点要认错的意思。容商放下手中的茶杯,淡声问道:“陛下今日出宫都去了哪?”   明川忙收回自己的目光,老老实实答:“去了东岳楼,本打算回宫时遇见了安国公,因着太夫人惦念,这才又往安国公府去了一趟。” 第3章 酷酷的小皇帝   容商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问道:“昨日朝会安国公让臣还政于上,今天陛下好容易出回宫就去见了安国公,您让臣怎么想?”   听着他的诘问,明川不慌不忙道:“自母妃去后,朕与安国公府再无往来,今日一见,椅子还没坐热就着急忙慌的把自家姑娘叫上来,未免太着急了些。便是国师不来接朕,朕也是要走的了。   闻言容商面上总算温和了些许,将人拉到身边,手指关节蹭了蹭明川的侧脸,漫不经心道:“你好容易出回宫,身边也没人跟着,这样的好机会不多,他当然心急。”   明川微微叹气:“这血缘情分,委实浅薄了些。”   容商揽着他,抚摸他的鬓角,语气十分凉薄:“这些东西,无甚用处。”   容商将明川送回紫宸殿,伸手理了理明川凌乱的衣领,道:“今日跑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吧,晚膳也不必等我。”   明川乖乖点头,目送容商离开。言恪跟在他身边,出声问道:“陛下可要先沐浴?”   明川点点头,眯着眼打了个哈欠,像困倦的猫。宫人很快将热水准备好,屏风后面,明川身子沉进热水里,脖颈胸膛一片新鲜的吻痕。   言恪挪开眼,抬手拆开他的头发,舀了热水打湿。   “你觉得那个张心远是个什么样的人?”明川忽然问道。   言恪顿了顿,答道:“张公子赤子之心,心思澄澈。”   明川轻轻笑了笑,言恪问道:“陛下觉得不对?”   明川没有回答,转而道:“你知道吗,朕看人很准的,就比如你,朕头一回见你,便觉得你是个有故事的人。”   言恪不说话,明川也不恼,自顾自道:“朕从八岁登基,到今天已有十年。每逢朝会,朕都无所事事,不是补觉就是发呆。大臣们站在下面,朕坐在上头。他们看不见朕,朕能看得见他们,朕一日一日看,一年一年看,就把他们都看透了。”   言恪张了张嘴,问道:“国师大人知道吗?”他话音刚落便后悔了,这时候提起国师大人总觉得有点扫兴。   好在明川没有计较,只是笑着道:“他不在意。”   自宫外回来,明川又有了一个新去处,常常跑到宫墙上去。   逢着天好,明川躺在榻上晒太阳,言恪站在一边,身后还有几个抬椅子的小太监。三月的风十分温柔,吹在人身上,让人觉得自己都轻飘了不少。   “以前还不觉得,这出去一趟又回来,总觉得这宫里闷得慌,天都比外头的低。”明川枕着自己的胳膊,眯着眼看天边,悠悠闲闲的发牢骚。   言恪垂下眼,眼下朝中都闹翻了,这一位倒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今日朝会,国师率先发难,指责安国公刺探圣驾,包藏祸心,若非几位宗室相护,安国公当即就得下狱。   又有几位宗室联名,要求陛下选妃,充实后宫,让国师以春闱在即为由推了。内阁和六部少有人反对国师,他们对小皇帝别无所求,更不愿意让自家女儿入宫做傀儡的妃子。   但很明显这件事不会就此罢休,这一场争论终于还是波及到小皇帝。   来人叫容火,是国师的侍从,他来请明川太和殿议事。   明川面露惊讶,道:“有事国师做主就是了。”   容火道:“国师大人请陛下太和殿议事。”   明川与言恪对视一眼,道:“那便去瞧瞧吧。”   太和殿里不止国师一个人,还有明川的皇叔赵王,安国公,内阁首辅徐大人,礼部尚书孙大人。   见明川来了,众人纷纷行礼,明川坐上御座,道:“诸位免礼吧。”   赵王率先发难:“国师对于选妃之事三番两次的阻挠,其心可诛,臣请陛下清君侧!”   容商仿佛没听见赵王的话,立在明川身边道:“赵王和安国公对于选妃立后一事有些异议,陛下以为呢?”   明川道:“此事殿上不是说了吗,容后再议。”   赵王气的面皮青紫,“陛下明鉴,选妃立后,延绵子嗣乃是大晋之国本,岂是能容后再议之事!”   明川有些好笑:“皇叔是觉得,大晋的国本要靠一个女人来立?”   赵王闻言立即下跪:“臣并无此意。”   安国公看的着急,道:“陛下早一日立后,便可早一日亲政啊!”   明川问道:“安国公为何一定要让朕亲政呢?”   安国公愣了愣:“这,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明川笑了:“安国公当真觉得朕治下的国家会好过国师治理下的国家吗?”   安国公顿时无言。徐首辅却抬头看了一眼明川,眸光复杂。   容商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目光浅浅的看着明川,明川扫了一眼殿下诸人,道:“若没有别的事,诸位便退下吧。”   诸位大人行礼退下了。   明川起身,问道:“若没有旁的事,朕也先走了。”   “陛下恨臣吗?”容商忽然出声。   明川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容商负着手,道:“不是恨,便是怨了?”   这回明川沉默了,容商轻轻笑起来:“我的明儿也尝到了怨的滋味。”   明川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容商垂下眸子看着他:“你养在我身边,一言一行都是我教的,我按着自己的心意教出来个可心的人,我不受用,还要便宜了别人不成?”   明川皱眉:“哪来的别人?”   容商道:“便是没有别人还不是天天想着出宫。”   这句话说得明川有些心虚,他挪开目光不看容商,好在容商也没有和他计较的意思,只是道:“在宫里安生待着,若是不听话,腿给你打折。”   这句话明川熟,他摸了摸鼻子,应了句知道了,领着言恪离开了太和殿。   徐大人心事重重的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吩咐人去请自己的好友。不多时好友到了,徐大人关上门同他在书房,将太和殿里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好友听完同样面色复杂,许久之后,他长叹一声:“陛下是个仁君,倘若没有国师,我必定倾我一生所学,辅佐陛下成为明君,可惜可惜!”   回到紫宸殿,明川翻来覆去也没想到哪里来的“别人”,他自小跟在国师身边,小时候还有几个伴读,后来国师大权在握,站在皇帝这边着实不讨好,那几个伴读便先后被家里人带了回去。   他十八岁的时候最后一个伴读也离开了,说是外放做官去了。他对这些人早已没什么印象,小时候他问国师伴读是什么,国师跟他说,伴读跟太监差不多,只管把伴读当太监使就是。   明川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不对劲的地方,叫上言恪准备出去走走,一出门就发现西南边的天空放着两只纸鸢。   明川一下子来了兴致,转身问言恪:“咱们也去玩吧。”   言恪提醒他:“不合规矩。”   明川笑笑:“不合规矩的事多了。”   言恪无法,只好叫人去找纸鸢。庭前找了一块空地,言恪手里拿着纸鸢,一转头,发现小太监已经架好了椅子,明川躺在上头,手边放着一盘小橘子。   言恪疑惑:“陛下不是要放纸鸢吗?”   明川点点头:“朕等它飞起来再放,而且一个太单调了,你们都去吧。”他朝着院子里的宫人挥挥手,叫他们都去玩。   一时间,院子里欢声笑语,天空上五彩斑斓,言恪拽着风筝线绳走过来:“陛下当心。”   明川接过去,也不起来,依旧半躺着,抬头眯着眼看向天空。风筝飞得很高,如果现在断了线,怕不是要落到宫外边去。   明川看了一会,就把线还给言恪,言恪便把风筝绳子系在了椅子边上。弄好之后,站在明川身边看着满庭的太监宫女笑闹。   这样的好天气没有多久,没过几天,天上就下起了雨。明川还想着去宫墙上晒晒太阳,不曾想一开门,就是连绵的阴雨。   言恪恐他不开心——他在这宫里总没多少称心的事,出声劝道:“想来下不多久,陛下在屋子里坐坐吧。”   明川却没一点不开心的意思,道:“下雨也是好事,春雨贵如油,百姓能有个好收成。”他吩咐道:“南配殿挨着御花园,廊下通着流水,里面有许多锦鲤,咱们去喂鱼。”   言恪即刻让人拿了披风,跟着明川往南配殿走去。外头天气阴沉,乌云一层又一层,细雨落尽湖里,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明川站在廊下,手里拿着鱼食,撒下去一点,引得锦鲤簇拥过来,有几只甚至跃出水面,身上还带着粼粼的水光。   明川身后,言恪正合一个小太监不知道说些什么,言恪摆了摆手,那小太监一边候着,他自己上前一步,道:“陛下,安国公求见。”   明川道:“有事找国师。”   言恪道:“安国公说要亲自向陛下请安。”   明川想了想,问:“国师知道吗?”   言恪道:“国师说,您想见便见。”   明川抱着鱼食想了会儿道:“朕不想换衣裳了,叫人直接来这里吧。”   “是。”   言恪下去了,不多时,身着朝服的安国公便走了过来,遥遥站在廊外便开始行礼:“臣恭请圣安。”   明川等他行完了礼,才道:“安国公不必多礼,外头下着雨呢,进来说话吧。”他回头朝小太监扬了扬下巴:“搬把椅子来。”   安国公进来,身上还带着潮气,明川道:“坐。”   安国公忙道:“老臣不敢。”   明川笑笑:“安国公怎么说也是朕的长辈,一把椅子,不碍事的。”   安国公颤巍巍的坐下了。   明川跟他寒暄:“外祖母可还好?”   “好,自母亲见过陛下,精神头便好了不少,老臣今日去请安时还听见母亲说要跟几个姑娘赏雨呢。”   “是好事情。”明川吩咐言恪:“去库房里找株百年人参来,等会儿给安国公带回去。”   “是。”   安国公又起身:“老臣代母亲谢陛下赏赐。”   明川让人坐下,方问道:“安国公见朕可有什么事?”   安国公看了看左右的太监宫女,欲言又止,明川看了眼言恪,言恪会意,叫人都下去。   周围只剩言恪一人在旁侍候,之间安国公从椅子里起来,撩起衣摆跪下:“臣知陛下如今颇受掣肘,老臣愿为陛下尽些绵薄之力,只求陛下看清奸人面目,早日亲政,以正国本!”   这一番话铿锵有力,真叫人热血沸腾。可惜今天天冷,明川沸腾不起来,他笑道:“朕还以为安国公要说些新鲜的。”   安国公看向明川:“陛下明鉴啊,那容商贼子把持朝政多年,致使皇权旁落,陛下委屈度日,老臣看在眼里,实在心如刀搅啊!”   他可能是以为明川在太和殿那般推脱是因为容商的威胁。   明川轻轻笑了笑,道:“这句话朕问过你一遍,现在朕再问你一遍,你为何非要让朕亲政呢?”   安国公显然是有备而来,他道:“陛下天命所归,定比那容商治下更加繁荣,切不可妄自菲薄啊。”   明川听见这话只觉好笑:“容商是九嶷山嫡传,先帝曾赞其曰国士无双。安国公太看得起朕了。”   安国公道:“老臣···”   “你不想说,朕来说吧。”明川打断他:“国师理政,重用科举出身的寒门有志之士,世家和宗室的权力一再被削弱。朕无实权,母族,宗室就是个摆设。只有朕亲政,你们这皇亲国戚才既有面子又有里子。”   安国公早已跪伏在地上,只觉自己小看了这个傀儡皇帝:“臣绝无此意!”   明川也不叫起,语气平和,闲谈似的:“与其在朕身上找出路,安国公还不如多培养培养您的儿孙,三代两代,何愁没有起复之日?还是说,安国公忘了国师的手段?朕那时候年岁小,只听说坊间传闻东市菜市口的血都厚了一层,也不是是真是假。”   言恪看着安国公面色惨白的离开,回头看明川,只见他抱着鱼食坐在廊边发呆。   “陛下?”   明川回过神来:“回吧。”   “陛下不喂鱼了?”   “再喂,他们就撑死了。”明川垂下眼睛:“记吃不记打的东西。”   太和殿,容火站在殿中,将此间发生的事,小皇帝和安国公说过的话一一复述了。只见容商手里转着食指上的戒指,良久才道:“竟只赏了根人参,忒小气。”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国师:只赏了根人参,太小气   明川:朕连包厢都包不起哦(′-ω-`) 第4章 参与政事的小皇帝   不管朝中对于小皇帝选妃立后之事作何看法,春闱依然无波无澜的进行了。那日明川正在无所事事描大字,国师忽然派人过来,请明川太和殿议事。明川以为又是需要他出面去应付些事,不曾想,这回是真的议事。   容商在上座,大学士陈尚在下面,他是春闱主考官,此次面圣,是因为有两份试卷都十分出彩,几位考官对于点谁为会元一事争执不下,索性叫陛下决断。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国师自己裁度了就是。”   容商看他一眼,道:“陛下不日就要亲政,还是先学起来为好。”   明川叫他看的不敢说话了,陈尚将两张考卷送上来,明川挨个看过,觉得都不错,比朕强。   国师淡淡瞥了他一眼,明川瘪瘪嘴,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看完,跟国师道:“两份都不错,但朕觉得第一份更胜一筹,国师觉得呢?”   容商把两张答卷接过去:“显而易见,第一份更为实际和适宜。”   “那为何如此难裁度?”   容商道:“主考的六位官员,有四位都是《春秋》出身,第一份解得却是《周易》,第二份解得才是《春秋》,故而这第二份更合主考官的喜好。”   明川想了想,问道:“陈尚喜欢第一份?”   容商点点头。   “怪不得。”明川道:“既然第一份更好,那便给第一份会元就是了。”   容商道:“第一份是徐首辅的儿子徐成玉的答卷,京中已有人传言陈尚会为徐成玉舞弊,现下将这会元给徐成玉,那这舞弊之名便愈传愈烈了。”   “那要如何?”明川问道。   容商道:“不过是个会元,让了便让了。徐成玉是个可塑之才,身上不能有污点。”   明川点点头:“可惜了。”   明川伸手去捻了一块糕点,一低头看见第二份答卷,随口道:“这人运气真好。”   “运气?”容商嗤笑一声。   明川转了转眼珠子,也有可能不是运气。   “那后续如何?这个徐成玉有些吃亏啊。”   容商看了他一眼:“徐成玉后头还有个徐首辅,他爹总不会让他吃这种亏,倒是陛下,对这徐成玉颇为热络。”   明川缩回去,“朕都不认识他。”   容商看他一眼不说话,底下陈尚看着两人嘀咕许久,心里焦灼,也不敢出声问,只见明川清了清嗓子,道:“科举之事,素来由诸位考官裁度,朕不在其位不好谋其事啊。”   陈尚一听,心就沉下来了,“陛下说笑了。”   明川自然也瞧见了陈尚的脸色不好看,他想了想道:“运势运势,既要有势,又要有运,没有运,旁人就只会瞧见他的势了。何况不过一次成败而已,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像陈尚这种品阶的大臣,最擅长的就是联想,旁人一句话也能让他们补全起承转合,于是当下,陈尚便重新振作,面色红润,精神焕发:“臣明白了,谢陛下指点。”   陈尚走了,明川看着容商:“朕是不是也···”   “陛下想去哪?”容商声音淡淡的。   明川一下子泄劲了,“朕只是让人把朕的课业拿来。”   太和殿比紫宸殿庄严肃穆的多,宫人来回走动都静悄悄的,容商在原本的书案边又加了张桌子,他与明川一人一张。   明川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笔,懒懒散散的描大字,他同容商一样都习魏碑,但是他不如容商写的气势雄浑。   容商皱着眉看着明川这没骨头的样子,道:“陛下今日描不完,也不用吃晚饭了。”   明川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看着桌上一摞子字帖,明川想了想,吩咐言恪道:“去拿些糕点过来。”   朕要未雨绸缪了。   容商看了他一眼,目光里都带着冰渣子。   殿试在保和殿举行,明川坐在御座上,国师依旧在他身边不远处,殿中学子依礼制跪拜,言恪特地给明川指了指前几名。如他所料,徐成玉与会元失之交臂,得了个第二名。   出乎明川意料的是,那个运气不错的会元,居然是张心远。   言恪在明川身侧小声道:“张心远的户籍在承天府,童试,乡试,会试皆为第一,乃三元及第。”   明川点头,问道:“那徐成玉呢?”   言恪道:“若是徐成玉会试第一,也是三元及第。”   明川想了想,又道:“朝中户籍是承天的大臣多吗?”   言恪道:“不少。”   明川啧了一声,笑眯眯得问国师:“国师治下,结党营私之事可常见?”   容商看了眼明川,见他跟偷了蜜吃的狐狸一样,问道:“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朝中大臣结党结的却不是皇党,陛下在开心什么?”   明川叫他不软不硬的怼了一句,不再说话,目光均匀而缓慢的扫过大殿众人,端着嗓子道:“平身。”   张心远听见明川的声音抬起头来,目光中透漏着惊讶。不过随即又低下头去,同其他士子一样不敢直视圣颜。   明川照着规矩,念了几句,然后便公布题目,诸士子再跪拜起身,俯首答题。明川用不着陪着他们答完,只留下几位主考官,其余人等依旧散去。   殿试考策论,针对于黄河水患一事,这题目中规中矩,不算太难,但想答的新颖也极为不易。   次日答卷送上来,明川首先看了张心远的,张心远答的十分流畅完整,言之有物,唯一的问题跟他会试时的答卷一样,不大适合如今的朝政格局。徐成玉的答卷也送上来,开篇就是大开大合,针对的不止是黄河水患,更鲜明的是贪官污吏。   徐成玉生在京都,有他父亲耳濡目染,政治敏感度超群,又因为他不在朝中,一眼便可看见其中弊端。   明川对着国师笑道:“徐首辅长袖善舞,怎么就教出来个这么会得罪人的儿子。”   容商手里拿着徐成玉的答卷,徐首辅是他的忠实拥簇,徐成玉也是个有才华的人,只是性子委实叫人不喜。   容商皱了皱眉,没说什么。明川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上回会元的事,徐家怎么解决的?”   容商道:“在京中散些谣言,说徐成玉是会元之才,陈尚为了自证清白,才点了如今的会元。”   明川点点头,只等殿试点徐成玉为状元,那他自然既得了面子又得了里子,反观张心远,只得了个会元之名。   “那张心远又是很倒霉的了。”   容商道:“运势运势,既有运,也得有势才行。”   明川摇了摇头,看这些卷子也觉得无趣了。容商索性都收过去,写下状元榜眼探花各是何人,然后让明川再誊写一份。余下的大差不差的根据考官的排名,总不会再有什么新意了。   明川边誊写边问道:“徐成玉你准备安排去哪里?”   容商手里拿着奏折,眼也不抬:“徐首辅一心想让他继承自己的衣钵,自然是去翰林院。”   明川想了想:“那张心远呢?”   容商抬眼看了看明川:“陛下与他有旧,不如自己安排。”   明川摸了摸鼻子:“倒也不算有旧,一面之缘而已。”   “一面之缘便能让陛下为他筹算前程,这张心远定是个可造之材。”   国师说话平静的没有一点语气波动,明川险些以为他说的是真心话而不是在讽刺。小皇帝想了想,还是决定试探一下:“那朕让他去御史台,国师觉得呢?”   容商抬起头看着他:“臣觉得,陛下该把《孟子》好好抄一抄了。晚膳之前抄出三遍来,给你的张御史做见面礼好了。”   明川长叹一声,抬笔沾了沾墨:“这倒也不必。”   等明川抄完三遍,天都有些暗了,言恪端上一杯热茶,微微弯下腰给明川揉手腕。容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瞧着对面的主仆二人,目光定在言恪身上。   “天色不早了,陛下先去吧。”   明川应了一声,起身回紫宸殿了。刚到殿内,就听见太监来报,说是太后和静华长公主来了。   太后是先帝的中宫皇后,世代诗书之家,祖父曾是先帝的太傅。她本人的命却不大好,先帝在世时与她育有两个女儿,因为没有皇子,处境十分艰难。明川的母妃在世时也不受宠,因为生下了明川,勉强得了个妃位,与她颇为交好。   明川继位之后,依旧尊嫡母为太后,太后的两个女儿也都封了长公主,日子这才好过起来。   明川的后宫没有人,太后平时也只是跟自己的女儿生活,并不搅弄是非。太后的大女儿静荣长公主比明川大一岁,出嫁已有六年,小女儿静华长公主如今十五岁,还未出嫁。   明川起身相迎,到了太后跟前规规矩矩的行礼:“母后圣安。”   太后忙道:“皇帝快起来。”   静华长公主站在太后身边,给明川行礼。明川忙叫起,笑道:“许久不见皇妹了,近来可好?”   “有劳皇兄惦念,静华一切都好。”   明川将太后迎至上座,与静华分两边坐了。   宫人上茶,太后抿了一口便放下,对着明川道:“今日哀家来见陛下,是有一件事商量。”   明川道:“母后吩咐便是。”   太后看了看静华,道:“静华如今也不小了,不知陛下可有什么章程?”   明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太后是来问静华的婚事。他看向静华,只见姑娘家笑容恬静,仪态端方,身着一件淡紫色绣穿花蝴蝶的宫裙,鬓边簪了两支金累丝嵌珍珠灯笼簪,交叠的手腕上带着一对羊脂玉镯,宜笑宜嗔,落落大方。   明川道:“静华的婚事自然是母后做主。”   闻言静华双手动了动,面有忧色。   太后便道:“哀家久居深宫,哪里晓得如今哪家有什么青年才俊,还得陛下多费心。”   明川沉吟片刻,道:“母后既然这样说了,朕定然会为皇妹寻一门好亲事。”   静华悄悄舒出一口气,陛下愿意管就好。她站起身,对着明川盈盈一拜:“劳皇兄费心。”   太后看明川愿意帮忙,心下也松了一口气,又同明川闲谈了几句,说了些有的没的,末了说:“你们年轻人在一处说说话吧,哀家精神不济,先去了。”   明川静华赶紧站起来:“恭送母后。”   太后走了,留下静华,她便有点紧张。明川安慰道:“皇妹放松些,只当平常闲话。”说罢吩咐言恪:“叫御膳房上些点心果品。”   见明川没什么架子,言语也很温和,静华慢慢放松下来,笑了笑道:“从前,姐姐未出嫁时,常常与我说,陛下是个极好的人。”   明川有些惊讶,他年幼之时与静荣在一块玩闹过,除此之外再无交集,没想过还能得她一句夸奖。   明川笑道:“承蒙皇姐夸奖了。”他接着道:“母后既把你的婚事交给朕,朕也不同你说些有的没的,只问问你,可有什么中意的人?”   静华面色微红:“静华常年在内宫,并无中意之人。”   “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君?”   静华摇摇头:“听皇兄的。”   明川道:“你尽可放心,如今朝政时局稳固,不需要联姻,也用不着拿公主去换谁的听从,你只管挑个合心合意的。”   静华犹豫片刻,道:“我,我想找个性子纯良的夫婿,日后,能待我好。”   明川笑笑:“这很好,那朕便着眼去挑了。”   用过晚膳,容商坐在榻上看书,明川让人给自己拆了发冠,松快松快,一头长发披在雪白的内衫上,比缎子还要顺三分。   言恪后头跟着人端来了杏仁酥酪,上头撒了一层樱桃,看着便十分诱人。明川坐在榻另一边,往自己身后垫了两个软枕,接过酥酪,拿小银勺子挖着吃。   “今日母后找了朕一回,为着静华的婚事。”   容商应了一声,道:“陛下自己做主就是。”   明川挖了一勺子酥酪送到容商嘴边,容商张嘴吃了。   “朕想着,放榜之后就是恩荣宴了,不如让静华自己去瞧瞧。”   容商翻了一页书:“不合规矩。”   明川咬着勺子皱着眉,道:“虽则不合规矩,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再者静荣长公主嫁去了边关,本身已是亏欠她们了。朕带着她,必不会惹出什么乱子。”   容商道:“陛下觉得亏欠,补偿一二也无妨。只是闺阁女儿清誉为重,陛下行事可要妥帖些。”   “朕省得。” 第5章 爱吃肉的小皇帝   放榜之日,京城无处不欢腾。陛下钦点的状元是徐成玉,也似乎也证实了徐成玉并非没有会元之才,只是被流言所累,一时间将榜眼张心远的风头盖过了大半。探花乃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儒生,他的策论主要是说如何改进黄河堤坝的修建,是位不可多得的技术型人才。   状元榜眼探花同诸多进士及第之人打马御街,热闹非凡。状元徐成玉和榜眼张心远都是少年英才,相貌堂堂之辈,不知多少人想同他们做亲。   宫门前那条御街真可谓人山人海,堵得水泄不用,人人都想一睹状元郎的风姿,两边楼上扔下来的钗环手帕香囊只怕是开家铺子也够了。   明川正站在一处楼阁的窗边,他身边正站着带着帷帽的静华。静华也正往下边看,这是她头回出宫,就瞧见这样热闹的情景,真真看的眼花缭乱。   进士们的队伍从明川他们楼下过,附近的姑娘小姐纷纷扔下自己的东西,静华跃跃欲试,明川笑道:“同她们一样玩吧。”   静华捏着手中的帕子,似是不大放得开,只飞快的将手中的帕子打了个结扔了出去,都不敢看是不是砸到谁身上了。   明川倒是看着,只是东西忒多,一时间也看花了眼。   他们的队伍慢慢走远了,明川打了个哈欠,为着今日能出来,昨晚没少让容商折腾。言恪瞧着他疲累的模样,适时道:“公子,今日小姐也在,不宜出来太久,尽早回吧。”   明川点点头,对静华笑道:“待到恩荣宴上再好好相看。”   静华面色微红,眼里带着光亮:“多谢兄长。”   恩荣宴依礼制设于翰林院,从读卷大臣到印卷,供给,鸣赞等执事人员都会到,无聊程度堪比大朝会。   但是明川有意为静华择婿,设宴便不好摆在翰林院,明川借着容商的名义,将恩荣宴改在了皇家别院。静华待在临湖的阁楼上,居高临下的观察这群进士。她自己觉得不好意思,还拉了太后母家的表姐作陪。   表姐是个性情极为爽朗的姑娘,倚在窗户前头,手里拿着一支轻巧的铜制千里镜。   “你不过来看看?”   静华坐在桌前,捧着茶碗,温声细语道:“着什么急呀。”   “选夫择婿的大事,怎能不着急?”表姐将她拉到窗前:“快看,这些人进来了。”   静华只好接过千里镜,放在眼前朝那边看去。   皇家别院气势恢宏,布局精巧,非一般园林可比。这些新科进士们自进园起便姿态各异。有些人不露声色,对着皇家的尊贵恍若未觉,有些人战战兢兢,逡巡而不敢前,有些人目露艳羡,眼中野心勃勃。各人各态,俱不相同。   宴席收拾停当,上座明川和容商,下分两边,相关官员在左,新科进士在右。明川喜欢热闹,与众人隔开的屏风也撤了,他不会在这里待到宴席结束,不想无聊的待在上头。   明川落座,诸人先拜后坐,宴席开场,菜色一道一道上来,中庭奏起歌舞,是极肃穆的雅乐,听得明川昏昏欲睡。   乐罢,便是诸位新科进士表演的时间了,或者做首诗,或者谈个曲子吹个笛子,有朝臣看好或支持的大都准备了点东西,一时间气氛也算热络。   明川撑着头,看的津津有味的。容商在他身侧,一伸手就能够到。他对这些兴致缺缺,倒了杯酒,朝明川举杯,明川也举起酒杯,相对一饮而尽。   他放下酒杯,言恪给他夹了一筷子鲜笋压压酒。明川看向举子那边,只见张心远正襟危坐不动如山,徐成玉手拿着筷子专注于桌上的席面,对面陈尚给他使了多少个眼色,他全看不见。   明川看着好笑,出声问道:“状元郎觉得这桌席面怎么样?”   徐成玉连忙放下筷子,道:“回陛下,臣觉得,这桌席面不愧是出自宫廷御厨之手,似这一道蒸猪蹄肚,肥而不腻,鲜香弹滑,还有这一道麻辣活兔,滋味十足。”   这样的宴席上没有几个人真的是为了吃,所以菜品的分量都很少,瞧着徐成玉桌上,那道麻辣活兔都快没了。这道菜明川也很喜欢吃,但是容商不吃荤,觉得这样的菜味重,不是养生之道,从不允许他多吃。   明川一瞬间恶从胆边生,道:“朕瞧着状元郎没吃尽兴啊,让御膳房再做两份,朕也尝一尝。”   徐成玉当即行礼:“叩谢圣恩。”这模样比点他做状元的时候还感恩戴德。   明川没有管众人各异的神色,他努力挺直腰板,忽略来自国师大人冰冰凉的视线,期待久违的麻辣活兔。   那一道麻辣活兔让明川甚是满足。容商看了眼小皇帝也不说话,想来是预备秋后算账。   时间差不多了,言恪示意明川可以离席了。明川于是起身念了几句祝词,诸人再拜。一片恭贺声中,容商跟着明川离开了宴席。   走之前没有忘记将他辛辛苦苦抄出来的三遍《孟子》赏给张心远。张心远起身谢恩,面色平静,沉稳的很。   容商手里有事,先走了,为防着明川趁着他不在偷溜出宫,他索性让明川先在别院小楼里歇息更衣。两人各退一步,明川不去宫外玩,容商也不让明川立即回宫。   言恪端来一杯茶给明川解解辣,问道:“陛下不是说朝中大臣同那张心远结党吗?为何如今还抬举他?”   明川捧着茶碗:“朕在国师跟前说笑罢了,张心远一个没落公子,哪来这样手眼通天的本领?朝中大臣会为着同乡帮衬几分,再多的就不能了。况且,朕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   正说着,静华从外头进来了,对着明川福了福身子。   明川摆摆手,叫她过来坐。   “可看中的了?”   静华犹豫片刻,道:“皇兄觉得榜眼如何?”   “张心远?”明川有些惊讶:“怎么看上他了,那状元徐成玉不是风头更胜?”   静华不好意思的笑笑:“似徐公子那样的人,未免太过张扬了。反而张公子,看着很踏实,像是能过日子的人。”   明川笑着点点头:“你是个聪明的。”   天色渐晚,明川便带着静华回宫了。紫宸殿里燃起烛火,明川等着容商一起用膳,他想跟容商说说张心远的事,但是白日里惹着了他,晚间少不得要俯身屈就。   一碟子章州橘只剩橘皮,明川撑着头,忽觉腹中疼痛难忍,刀绞一般。言恪忙扶着他:“叫太医,快去叫太医。”   小太监慌张去了,言恪低头看明川,只见这不多会,脸都白了。   容商回来的时候,太医已经开好了方子,明川惨白着一张脸窝在被子里,言恪正给他喂药。   “怎么回事?”容商声音里夹着风雨。   太医战战兢兢:“陛下先前吃了兔肉,后又吃了橘子,两物相克,遂成腹痛。”   容商死皱着眉,“本座不是说过橘子寒凉不可多食吗?”   背着他给明川拿橘子吃的言恪跪下来,容商本就不喜这人,眼下看都不想看一眼:“拉出去···”   “哎呦”说话声被明川的呻吟打断,明川皱着眉头,哼哼唧唧的,便是有一分的疼,这样看起来也像十分。   容商自然明白明川在想什么,顿了顿道:“陛下如今需要人照顾,且先饶你一回。”   言恪磕了个头,伸手去拿那药碗,容商先他一步,让他出去。   言恪看了眼床上虚弱的小皇帝,躬身敛眉出去了。   容商挥退旁人,端起药碗喂明川喝药。明川这才睁开眼,面上苍白,笑中带些讨好的意味。   “平日里是少了你什么?怎么就这么贪嘴。”   明川老大不小一人了,闻言怪不好意思的:“往后再不敢了。”   容商这会儿温和的很,喂完了药还往明川嘴里填了个蜜饯儿。   “还难受?”   明川点点头,好看的眉头像是宣纸起了皱褶。   容商拿指头关节蹭了蹭他的侧脸,道:“该叫你长个记性。”   明川笑了笑,道:“紫宸殿里的人挺用心的,莫罚他们了。”   容商面色微淡,拢了拢薄被子,“就这么喜欢那个言恪。”   明川斟酌道:“倒也说不上,只是年龄相仿,不似宫里经年的老人那般无趣。”   容商哼笑一声:“你倒是喜欢没规矩的。”   明川知道他这是同意了的,笑道:“我便是个没规矩的人,逞论旁人了。”   “还算你有些自知之明。”   明川笑了两声,又道:“静华回来同我说,她看上了张心远。可我觉得张心远那人,不是良配。”   “皇家的公主,嫁谁不是良配?”容商漫不经心道:“张心远没有什么根基,公主嫁过去了,他必然毕恭毕敬的伺候着,倒比京城里眼高于顶的公子哥儿们好得多。”   明川私心里存了个影儿,他久居深宫,哪里晓得如今宫外人家家里是个什么情形。   思虑片刻,明川道:“这事上,还是得慎重,最好再去瞧瞧那张心远。”   容商都要被这得寸进尺的小东西气笑了:“陛下的意思是,还想再出回宫?”   明川觑着他的面色,道:“能出去见见他自然是好的,不能出去也不是不行,无非另想法子。”   容商看着他,只把明川看的有点心虚,移了眼,哼哼唧唧的说难受。   容商心下觉得好笑,但是他也清楚,明川在这宫里无聊的紧,若是心思放在明静华婚事上,大抵可以叫他有些事做。为着明静华张心远的婚事,能叫明川开怀片刻,也是那二人的造化。   容商思虑片刻,道:“陛下若想出宫,臣自然是同意的。只是陛下如今身子不好,再出宫去,恐出什么意外呢?”   明川见话没说死,眼睛立马亮了起来:“朕必定好生保养身子!”   容商点点头:“这便是了,方才太医写了几个调养肠胃的药膳方子,陛下莫忘了吃。”   药膳这东西,委实难吃,药不是药,膳不是膳的,用明川的话来说,真真是糟蹋粮食。   但是比起出宫的大事,这药膳但也不是不能忍的了。   恩荣宴将将结束,徐成玉宴上之事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与徐家相识的大臣不免笑道:“不愧是魏晋遗风。”   徐成玉甫一踏进家门,就得知徐首辅在正厅等着他。他进屋的时候身上那一身还没换下来,看的徐首辅头疼。   “你可知错?”   “儿子不知。”   哗啦一声,上好的官窑茶盏碎在徐成玉面前,徐成玉粗粗估略价钱,不由得出声:“烤鸭三只半。”   徐首辅恨铁不成钢:“你便只知道吃吗?!”   “自然不是。”徐成玉道:“今日儿子得见圣颜,感触颇深。”   徐首辅缓了缓:“说来听听?”   徐成玉道:“当今陛下性情温和,不似传言所说草包一般。”他回想宴上所见,拱了拱手,道:“儿愿得此明君为主。”   徐首辅面色凝重,听见儿子这番话竟也未曾出声训斥,只是意味不明的问道:“他有何德,能教你如此俯首称臣?”   徐成玉道:“宴上陛下赐给儿子一道麻辣活兔,对这肉食的喜爱亦不似作伪,儿子觉得陛下乃志同道合之辈!”   徐首辅:······   徐首辅大怒:“荒唐!”   徐成玉见把人气成这样,也不敢说话。徐首辅背着手转来转去,道:“你可知为父自来是国师一党,国师才是我大晋之明君,之圣主!你怎能不为国师尽忠呢?”   徐成玉想了想,面色沉痛:“可是国师,他不吃荤啊!”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徐成玉:我喜欢吃肉。   明川:我也喜欢。   徐成玉:好朋友! 第6章 秀恩爱的小皇帝   三月里御花园的花儿开得正好,微风吹过来都带着香味。今日阳光明媚,树梢的叶子都绿得发亮。容商命人送来了好些山茶花。   眼见就是三月底了,这时候京城里的山茶也不剩多少,似送来的这些开的这样好,不见半点颓色的实在是罕见。   明川穿了件石青的罩衣,料子十分柔软,头发也不束,拿根绢带绑了,松松的披在后头。   言恪问道:“这些花儿可要摆进屋里?正好祛祛药味。”   明川摇了摇头:“屋子里热,用不了几天这花儿就得凋谢,还是摆在外头吧,兴许还能多活几天。”   言恪默了默,道:“不过是些草木之类,陛下原不必怜惜。”   “话也不是这么说。”明川笑了,回头看向言恪,道:“他罚你了?”   “承蒙陛下求情,国师大人并未罚臣。”   明川点点头,道:“搬个躺椅出来,咱们一道去晒太阳。”   “是。”   小太监们很快收拾出来,明川躺在躺椅上,身上盖着一件薄薄的织金羊毛毯子,言恪让人将山茶花放到明川身边,他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   小皇帝爱晒太阳,这样好的天气,他可以晒着太阳几个时辰不动弹。   言恪拿来一卷书,搬了个圆凳坐在他身边,温声念起诗文。   容商进来便瞧见这样一幕,他负手站在阳光下,洒下一片阴影,言恪似有所觉,抬眼看见他,动作慢了一瞬方才起身行礼。   容商挥挥手,言恪躬身退下了。   容商走过去,坐在躺椅边上,道:“成日里不是吃就是睡,就不怕胖的不能见人了?”   明川睁了睁眼,又懒洋洋的闭上了:“朕不胖。”   “不胖?”容商手伸到明川腰间捏了捏,道:“今春的衣裳是年前预备下的,到现在腰间就得放些了,还说不胖?”   明川皱眉,伸手到腰间量了量:“真胖了?”   容商便笑了,笑够了哄他:“没有胖,只是比去年冬长高了些。”   “当真?”明川来了兴致,想起身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长高了。   容商摁下他:“真的高了,其他的衣服不明显,朝服却精准。针线上来人说你的朝服得重制了,可不是长高了?”   明川又歪回去:“夏天的朝服本就笨重,又何必那么精准,倒不如做得轻薄些,免朕罪受。”   容商笑笑,从袖兜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雕花盒子。   “去岁除夕礼佛,顺道请无世大师在佛前供了一支金项圈。明日就是春分,便拿来与你带上。”   容商打开盒子,拿出一支金镶白玉的璎珞项圈,白玉雕成祥云状,白皙通透,其中有一抹翠色,浑然天成,似有生机无限。   明川抬起来对着太阳看了看,项圈迎着日光,熠熠生辉。他道:“小时候戴也就罢了,这都大了,再戴这个像女孩子家。”   容商拉过他的手抚摸,道:“戴在衣裳里面,旁人瞧不见。无世那个老东西,时常说你命数不好,我虽不信,但好过有个万一,这项圈好生带着吧。”   明川点点头,很乖巧的样子。   容商蹭了蹭他的侧脸,道:“你这二年,性子乖顺不少。”   明川道:“朕性子一贯好,小时候也很听你的话的。”   “这么说,还是我将你逼成那样了?”   明川不答,容商提起这些事至今心里不痛快。他伸手捏了捏明川的脸。冷笑一声:“气性不小。”   长春宫在皇城的西南边,太后同静华长公主住在这里,素来是个宁静的地方。这里离御花园也近,太后同静华长公主趁着天好,来御花园里走走。   走累了捡了个亭子坐下,宫女太监散在外面,不让人打扰了太后的兴致。   “你同我说说,恩荣宴上,你看中了哪个?”太后拉着静华的手。   静华道:“是今次春闱的榜眼,名叫张书,字心远。”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性情如何?”   静华道:“他年纪样貌都不差,才学也很好。自他进园我便暗中悄悄看着他,那样的场合,他看上去淡然处之,行事稳重,没有错处。”   太后点点头,道:“陛下如何说?”   “皇兄说我眼光不错。听人说,这个张心远入了皇兄的眼,恩荣宴上皇兄赏赐给他亲笔抄写的《孟子》,这可是独一份的荣耀。还听说,他的职位是皇兄亲自指派的,想来皇兄也很看中他。”   太后心下稍安,道:“改日我让我娘家兄长打听打听。”   太后的父亲早已去世,家中止有一个兄长还在朝为官,时任礼部尚书,娘家侄儿外派为官去了金陵。太后一家在朝中是少有的中立党,不与国师作对,也不偏帮小皇帝。   捡了个天好的时候,明川带着言恪出宫了。他不知道张心远家住何方,只好去东岳楼碰碰运气。   东岳楼里冷清的很,也不见多少文人。明川心下稀罕,莫不是都已经返乡了吗?   明川招来伙计问道:“怎的今日你这楼里如此冷清?”   伙计道:“这几日正赶上斗茶大会,他们都去看斗茶了。”   明川便问:“何为斗茶大会?”   伙计道:“每年新茶下来的时候,文人墨客都会聚在一起,品茶斗茶,兼以写诗著文,文人之间互相交流。今年偏巧赶上春闱,更是热闹空前啊!”   明川这才知道京中还有这样的活动,他问道:“这斗茶大会在哪里举行?”   “便在前门外承天街头朱雀楼上。”   明川谢过伙计,同言恪一道往那走去。   朱雀楼是个专用来举办盛会的地方,楼里不作他用,一楼偌大的空间全供斗茶之人展示,楼上有雅间,设计的极为巧妙,可以畅通无阻的看见楼下的情形。朝南面向大街,是个极大的露台,于其上可纵观长街景象。   自恩荣宴后,不少人都见过了明川,故而这回明川要了个楼上的雅间,放下围子,外边人瞧不见里面。   明川坐下来,慢悠悠往外瞅,只见楼下各人都有一张案,上头放着各色茶具。外行看热闹,明川看不懂,便叫言恪下去问问这斗茶有何门道。   言恪下去了,明川捻了块糕点咬着吃,外头的围子忽然叫人掀了起来。明川回头望去,只见徐成玉拎着包东西站在那里,面上难掩惊讶。   伙计追在后头,道:“徐公子,这地儿有人了,您换个座吧。”   徐成玉才回过神,对伙计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伙计下去了,徐成玉连忙拱手行礼:“臣拜见陛下,失礼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明川摆摆手:“无碍。”   明川又问了两句,才弄明白,原来这个雅座一贯是徐成玉的专属,只是今日朱雀楼多,徐成玉又迟迟没来,伙计以为他今日不来了,才让明川二人坐在这里。   明川道:“徐公子一道儿坐吧。今日人多,怕是没有别的位子了。”   徐成玉也不推辞,拱手道了声失礼,大大方方的坐下了。   “陛下···”   明川打断他:“出门在外,就不要叫我陛下了。”   徐成玉从善如流:“公子。”   明川笑着应了。   徐成玉问道:“公子一个人出来的?”   明川摇摇头:“带了人的,只是我对这斗茶大会不太明白,叫他去打听打听。”   徐成玉便笑道:“徐某不才,也参加过几回斗茶大会,不妨叫徐某给公子说说。”   “那最好不过了。”   徐成玉道:“春三月里,正是各地春茶盛产的时候,各地的茶商都会将最好最新的茶运来帝京,斗茶之风由此而盛。”   明川点点头,徐成玉接着道:“茶道精深,茶叶,水,器皿,甚至煎茶的火候都有讲究。像这文人用的茶一般是中等的蒙山茶,茶汤碧绿清澈如翡翠,有个俗名叫火前春。”   “火前春。”明川笑道:“不俗,很雅。”   徐成玉也笑:“文人喜欢的东西都带着几分文气。”   明川问道:“只是为何要用中等的茶?”   徐成玉笑了:“因为最好的茶都是贡品,能喝者非富即贵。平常百姓家没有那么多讲究,他们惯常喝的都很普通。这些次一等的茶,富贵人家看不上,平常人家喝不起,就只好卖给文人,附庸风雅。”   明川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只是徐成玉话里话外,总觉得嘲讽文人似的。   明川目光转向楼下诸人,忽然问道:“怎么徐公子不下去与众人比试,附庸风雅一番?”   徐成玉看了眼楼下,道:“我当然也去了,只是第一轮就被刷了下来。”他指了指楼下中间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这是当世大儒,也是茶道之中造诣极高之人,李先生。他说我泡的茶,除解渴外,别无他用。”   明川笑问:“这是什么意思?茶不用来解渴,还用来干什么?”   徐成玉想了想道:“病可令起,疲可令爽,吟坛发其逸思,谈席涤其玄襟。”说罢他笑了:“徐某俗人一个,无法参透其道。”   明川想了想他说的话,觉得这个人可真是很有意思。   那边徐成玉看着楼下诸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笑道:“若是公子不嫌,可以尝尝我泡的茶,虽然我对茶的精气神一知半解,但是我有一样和茶很般配的东西。”   “什么?”明川问道。   徐成玉点了点他进门就放在桌子上的纸包。   “这是什么?”   “百味居的香辣板鸭。” 第7章 会画画的小皇帝   徐成玉叫来伙计送上来一套茶具,想了想,去楼下李先生那里借来了一包茶叶。   徐成玉泡茶的动作行云流水,是标准的宫廷贵族们惯用的泡茶手法,三息顷,定其浮薄,倒出来的茶汤乳嫩清滑,馥郁鼻端。   他将茶奉到明川面前,伸手解开纸包,将板鸭分开来放到明川面前。   板鸭是熏烤出来的,上面还带着炭火气,依稀有着果木香。这烤鸭味道极辣,咸香非常,让人欲罢不能。   徐成玉示意明川喝茶,就着满嘴的荤腥,喝下一口热茶,茶香解了油腻,只觉嘴里的辣味更加迸发出来。   等到吃的差不多了,明川才依稀想起了容商的禁令,他放下筷子,又喝了一口茶。回过神来只觉得好笑,那茶配上荤食,谁见了也要说一声无礼。   对面徐成玉不以为耻,将自己的板鸭吃了个干净。末了收拾了残羹,端起一杯茶,又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   他抿了口茶,道:“百味居的板鸭最是好卖,去晚了要排很长时间的队。今晨我等了足有一个时辰,若非如此,也不能晚来这朱雀楼。”   明川笑道:“那这板鸭还是我二人的缘分了。”   说话间,言恪回来了,他手上拿着一碟果子,进来看见徐成玉,也面露惊讶,躬身行了个礼,站到明川后面了。   “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去后厨要了些新鲜果子,耽误了些时间。”   明川点了点头,道:“好在遇见了徐公子,这斗茶大会,他已讲给我听了。”   言恪道:“徐公子知道的自然比我打听到的详尽。”   徐成玉忽然出声:“看来这斗茶大会已分出胜负了。”   明川被他吸引向楼下看去,只见李先生停在张心远桌案前。张心远端坐椅上,身姿挺拔,从洗茶,煮水,投茶,煎煮,分酌,品饮,动作规范而严谨。他起身,将第一杯茶奉与李先生,余下分给诸位同仁。   各人品尝完毕,相互交流,观那模样,是对这茶极为满意。   李先生尝罢,问道:“煮茶的水是什么水?”   张心远拱手拜了一拜,道:“是旧年梅花上的雪水,张某远行至京城,别无长物,随身携带一罐雪水,权当惦念故乡。”   李先生点点头,极为满意的模样。   徐成玉瞧见了,不由得叹道:“似张兄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爱茶之人。”   “何以见得?”   徐成玉笑道:“张兄家境贫寒,父母早逝,家中没有旁人,他若要这雪水,必得雪后未化之时亲自收集,能为此费心费力,必然得是非常喜爱了。”他想了想道:“若我要这些东西,大概就吩咐下人去办了。”   明川疑惑:“你跟他很熟吗?”   徐成玉笑了笑道:“我二人同争会元又同争状元,如此有缘,我怎能不与他相识一番?”   明川道:“他为夺会元故意制造流言诬陷你,你还与他相识?”   闻言徐成玉忽然收了笑,正色道:“我不知公子为何如此笃定,但徐某可以担保,先前流言一事,绝非张兄所为!”   明川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不是他?”   徐成玉道:“此前我曾与张兄见过面,也看过他的诗文,他心性耿直,为人赤诚,见识独到且有高瞻远瞩,绝不会做如此小人行径。”   明川问道:“可他实实在在得了好处。”   徐成玉摇头,不赞同的样子:“这算什么好处?得了会元,失了状元,怕不是有人故意害他。”   明川觉得好笑:“你觉得你的状元之位来路不正吗?”   徐成玉想了想,意有所指道:“我父亲在国师未入朝前便对他大加赞赏,这些年来,他二人私交甚笃。”   “在我面前说这些,你倒真是不怕。”   徐成玉笑了:“也是有些害怕的,但我父亲说,陛下是仁君。”   明川笑笑,略过了这个话题,目光转向楼下的人,忽然问道:“你可知这张心远有没有婚配?”   徐成玉奇怪,但还是依言回道:“张兄并无妻室,家中只有一位将他养大的乳母。”   明川点点头,吩咐言恪:“去吧,将这斗茶大会的魁首请来一叙。”   楼下张心远看见言恪,面露惊讶,言恪侧了侧身子受了张心远的半礼,将人请了上来。   张心远进来,徐成玉起身与他行了个对礼,又拱手面向明川:“不知陛下在此,怠慢之处,还请赎罪。”   明川摆了摆手:“无妨,坐吧。”   张心远撩开衣摆坐下,明川道:“方才我们还在说起你,说你真心爱茶,难能可贵。”   张心远比上一回拘束了很多,道:“不敢,陛···公子见笑了。”   明川放下茶杯:“其实我今日出宫,是专门过来找你的。”   张心远面露惊讶:“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明川笑道:“只是想起当日张公子说要光耀门楣,如今金榜题名,也算对先人有个交代了吧。”   张心远拱手:“盖因公子垂爱。”   明川又道:“这业已立,张公子可想过成家的事啊?”   只见对面张心远沉默良久,才拱手称罪道:“若是陛下今日为安国公府做媒,那还请恕臣难以从命。”   明川和言恪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讶。明川不动声色道:“国公府的小姐还辱没了你不成?”   “微臣不敢。”张心远道。   明川想了想,问道:“是你早有婚约,不能相负?”   张心远摇头。   明川又问:“可是你心有所属?”   张心远摇头,抬手拜了一拜,不妨袖兜里收着的一条素白帕子掉了出来,瞧那样式,像是女子的。   明川瞧见了,摇摇头道:“还说不是心有所属。”   张心远道:“臣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国公府。”   明川定定看着他许久,顺水推舟道:“罢了,既你无意,我替你回了就是。”   徐成玉跟张心远都出了一口气,明川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先走了,两位自便。”   “恭送公子。”徐成玉和张心远起身相送。   待明川走了,徐成玉又坐下来,笑道:“可真是吓死我了,若你真的心有所属,以咱们陛下的宽厚性子,总不会为难你。”   “没有的事。”张心远将那帕子细细折起来,这本是游街那一日飘到自己身上的,原想扔了,只是后来找不到了,便以为丢了,不曾想是在这件衣服里放了许多天,眼下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坐上马车,明川倚在小迎枕上,百思不得解:“安国公要把姑娘嫁给张心远?”   言恪想了想道:“今春的进士里,张心远的确是难得的才貌双全之人。”   “那为何不选徐成玉呢?起码徐家和安国公府门当户对啊。”   言恪倒了一杯茶,道:“陛下忘了,安国公和国师交恶,怎会与徐家联姻?”   明川这才明白过来,道:“快些回宫,朕去问问国师。”   言恪觉得有些好笑,道:“陛下如何这么着急,还怕安国公府将张公子抢走了不成?”   明川摇摇头,煞有其事道:“这就像是你看一篇话本子,结果没了下文,抓心挠肺的不自在,必得赶紧看完,一刻也不能等。”   回到宫中,明川连衣服也没换,径直去了太和殿,这地原是他最不想来的地方,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   明川是皇帝,没有人拦他,他便长驱直入进了太和殿,因为着急,还显得有些气势凌然。   国师听见声响看过来,一同在旁的,还有好几位大臣,不约而同的看向他,明川停下了脚步,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大臣们看着似乎气势汹汹的小皇帝,目光游移在上面的国师和殿下面的小皇帝之间。   莫不是要撕破脸了?   国师打破了寂静,问道:“陛下来此所为何事?”   明川皱了皱鼻子:“也不是什么事,国师先忙吧。”   说着明川就要走,国师道:“等等。”   明川心里一咯噔,只见上面的容商面无表情,眸色沉静:“陛下若无事,正好来听听政务。”   明川只好瘪着嘴,一步一挪的走到书案前头。国师瞥了他一眼,继续和大臣商议国事,也没有真的要明川参与的意思,只是不许他走。   他就是不想让朕好过,明川心里想,回回朕出宫回来,他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陛下,可要练练大字?”言恪问道。   明川摇摇头,道:“换点适合作画的玡花纸来。”   “是。”   明川其实还算善于作画,从前跟着宫里的大家专门学过,画得一手好丹青,只是这二年都耽搁了,不曾再认真画过。   明川抬手作画,寥寥几笔大致勾勒出了一个人影。   国师这个职位,不在三公六卿之内,只是一个恩荣,故而容商也没有什么专门的朝服,他素日里穿的衣服,是仿着皇帝的衣服,去掉龙纹罢了。   容商喜穿一身白,但是不素,压着金线银纹,只显得那人清贵俊美,气势逼人。   明川慢慢勾勒衣角上的图案,只把那繁复的图案画的一丝不差。他不曾抬头去看国师,但是笔下却十分流畅,手上的扳指,腰间的白玉佩,一样一样都画出来。只是画上人的眉眼始终是空白。   言恪看去,只见明川拿着笔,迟迟没有落下,半晌,他放下笔,道:“收起来吧。”   明川抽出一本书,越看眼皮子越沉。那边容商安排好了事务,几位大臣各自离去。他转头看向明川,只见小皇帝趴在桌案上,阖着眼睡得安静。   容商看着他,眉眼缓缓柔和了下来,他接过言恪手上的披风裹住小皇帝,将人抱起来。明川小小的一团,窝在容商怀里,跟个孩子似的。   他睁开眼,睡眼惺忪。   “还困吗?”   明川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容商面上带出几分笑来:“困就再睡会儿。”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明川便又闭上眼。   一觉醒来,天已经黑透了。明川接过言恪的茶水润润喉咙,幽幽道:“早知道就不去找国师了。”白白浪费了朕听故事的时间。   言恪拿过杯子,安慰道:“也不是全无受益。”   “那你说有什么受益?”   言恪不妨他刨根问底,无奈道:“起码奴才知道了,陛下是真的很喜欢看话本。” 第8章 初见大师的小皇帝   明川想了想,将这一茬抛到脑后,问:“国师呢?”   言恪道:“方才国师出去了。”   “他用膳了吗?”明川掀开被子下床。   “用过了。”   明川收回下床的腿:“那朕不换衣服了,你叫他们把膳食摆在小几上,朕在榻上吃。”   “是。”   不多时,宫女拎着膳盒摆好了膳食,言恪给明川拿了个毯子盖着腿,站在一边给他布菜。   明川午后出宫,回宫后又睡到现在,属实是饿了,吃的很快。容商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只有几道药膳看上去没有动过。   见了容商,明川赶紧舀了一碗天麻炖鸡汤,装模作样的喝。   “陛下今日想来问什么?”容商坐下,看心情很不错。   “是这样,”明川道:“朕听闻,安国公要与张心远结亲。”   容商点点头:“也就是前几天的事,如今朝野上下都在说,陛下很中意张心远,想与他结亲的人不在少数,只是没有安国公这般着急的。”   “可我今日去见张心远,他直说了不愿结亲。”   “是不愿结亲,还是不愿同安国公府结亲啊?”   “什么意思?”明川问道。   “说来话长。”   明川闻言,三两口喝了鸡汤,叫人收拾了碗碟上了茶点,做足了听故事的准备。   容商看他一眼,眼里带了些难以发觉的无奈,道:“这事还要从上回陛下出宫说起,当日安国公府的二小姐御前失仪,被你不喜,没有进宫的机会了,安国公就叫她联姻,对象便是张心远。”   明川道:“那张心远还真是倒霉。”   容商笑了笑,端起茶碗,道:“冯家二小姐心高气傲,不愿意嫁给张心远,便派人将他羞辱了一顿,还闹到了张心远老家,他乳母跟前,将他乳母生生气病了。”   明川了然:“怪不得。”   这样说来,跟心有所属还真没什么关系。   容商抿了一口茶:“其实说起来,这张心远,我应当是见过的。”   明川面露惊讶:“什么时候?”   据容商说,那还是上一次春闱的时候。   三年前,也是三月里,天气变化无常,将要回暖的时候竟反常的下了大雪。明川那时候十七岁,孩子心性,比现在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身子骨也弱,这乍暖还寒时候,便发起烧了,断断续续卧床静养了半个月。   他在宫里待的闷,又生着病,总不开心。容商便找了个时候,带他出宫去寺院祈福。明川不记得他见过张心远,只记得在那寺庙里,他认识了无世。   无世是个和尚,但是没有剃度,据说佛法高深,不在乎外物。他到京城的时间比容商还要早,早年间曾云游各地,历遍人生八苦,参悟之时一夜白头,自此之后更加出尘,不少人说曾亲眼见过他的佛相。   他们去的寺院便是无世所在的寺院。   马车一路行到后院,车上明川问容商:“我们不去前头拜拜佛吗?”   “先去后院,等你休息好了再去玩。”容商给他系上披风,将他抱下车。   一进院子,明川不由得惊呼,只见不大的院子里,满是桃树,连到院子外边,桃花盛开,上头还带着雪,粉白一片,仙境似的。   就在那一片桃花林里,站着一位身披袈裟,满头白发的人,身上零星落了些花瓣和雪。明川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是仙人。   容商一眼瞧见,面色沉下来,冷笑道:“这不是无世大师吗?你不去佛前修佛法,站在桃花树下面做什么?”   无世转过头来,手里拿着一枝桃花,面对几人缓缓念了句佛号。明川惊为天人,觉得这人面目慈悲,眼有悲悯,像是佛前的白莲花,不曾沾染尘世烟火。   容商一边冷眼瞧着,心中不屑,也不让明川多看,推着人进屋。   “不请大师进来吗?外头怪冷的。”   容商眼也不抬:“不用管他。”   明川爬上炕,透过窗户看外面,只见桃林里已不见了无世身影。明川缩回身子:“此地真是不一样,怎么会有桃花在下雪的时候开呢?”   “只是冷热交迭罢了。”不同于国师的声音低沉磁性,这人的声音极为清越出尘,会让人想起罄响钟鸣,明川想,若是佛会说话,大抵就是这样的声音。   不请自来的无世不理会容商不善的目光,接着道:“早先天气暖和,桃花便开了,一夕之间下了雪,桃花没有来得及凋落,便是如今这样的景象。”   明川点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   容商道:“我倒不知无世大师这样闲,这时间,不该去佛前诵经吗?”   无世笑道:“若是旁人我定然不会浪费诵经的时间,只是你我何等情分,我来迎一迎你,有何不妥?”   闻言容商没有说话,难以忍受似的挪开了眼。明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里十分惊奇,国师生性寡淡,原来也是能与人情分深厚的吗?   屋里人一时间都没有出声,只听见有人轻叩了两下门,是来找国师的。接连下雪,京郊附近的地方还有下冰雹的,据说损失极为惨重,这些事都是要国师去处理的。   明川很懂事:“国师快去吧,我等你来接我。”   容商点头,嘱咐他莫要玩雪贪凉。临出门,他看了眼无世,冷笑道:“别招惹他。”   无世笑眯眯的:“你放心就是。”   容商心里盘算着,坐上马车回宫,路上叫人拦了下来,那人是落第的举子,独自一人拦了国师的车架。   容商稳坐在车里,那人在外头说话,送来诗文谒见。落第的举子大多用这样的方法做最后一搏,只是敢送到国师跟前,还从未见过。   容商心里念着明川,又要赶回宫处理事务,哪来的时间与人周旋。便收了他的诗文,叫他离开了。   回宫路上,容商看了看他的诗文,字里行间溢满了野心。容商看过便扔在了后头,他自己是个有野心的人,便不喜欢旁人有太大的野心,何况是这样尖锐锋利毫不掩饰的野心,免不了伤人伤己。   “那人便是张心远。”容商道:“当时我没有出面,但容火见过他。上回保和殿,容火一眼便认出来了。”   明川捧着茶碗,摇摇头叹道:“看来这三年张心远变了不少,你看如今这模样,可看不出什么野心滔天来。”   容商笑笑:“我倒是有些欣赏他如今的模样了。”   明川想起了什么,放下茶碗道:“那静华?”   容商不在意道:“他有野心,那尚主无疑是晋升最快最好的法子,他不会拒绝。”   明川皱眉:“那还有几分真心,叫什么良缘?”   容商抬头看他:“那你说,谁娶公主不是存了利用的心思呢?”   他这话一针见血,明川哑了声,半晌也说不出话。   容商伸手抚了抚明川的鬓角,安慰道:“想来静华长公主自己也是明白的,张心远固然才貌上乘,但长公主看中的怕是张心远的家世。张心远没有根基,不管以后再怎么发迹,也决计不能亏待长公主。”   明川虽心里不大舒服,但也知道容商说的八成不错。他心下有些感叹,都说公主不愁嫁,若真是不愁嫁,静华也不至于如此筹谋了。   容商见他眉头紧锁,不想让他再为此费神,便道:“今日太医院送来了几样养身子的药膏,过会儿你试试。”   明川闻言回过神,目光闪闪烁烁的,他说的保养身子,无非就是那档子事。明川不想弄,但是太医院信誓旦旦说与寿元有益。谁会跟自己的命过不去呢。   明川沐浴过后回到床榻上,床帐放下来,只剩他与容商两人。烛火盈盈的,照着明川一身细腻皮肉都像蒙了一层光泽,十分诱人。   明川跪坐在容商怀里,伸手抱着他的脖子,容商腾出手,涂抹脂膏,用药的时候不宜动房事,这时候容商不会要他。   “无世大师总说我命数不好,恐有夭折的风险,我这都二十岁了,往后不会再夭折了吧。”明川十分忧虑。   容商道:“你听无世跟你瞎说。”   明川撅着嘴,伸手抓住容商身后的一缕头发:“说不好呢,无世大师佛法高深,或许真能参透一二。”   容商笑了笑,扭过明川的小脸:“这么怕死?”   不怕死谁听你的话呀!   明川心里这样想,嘴里道:“当然怕死啦,我还没有活够呢。”   “有我在,不会叫你死了的。”   明川不说话了,兀自想了一会儿,道:“你说,无世大师的头发为什么全白了?”   容商漫不经心道:“在这张床上,还敢想别的男人?”   明川这会子不怕他,道:“无世大师是出家人,不算的。”   不算,容商笑出声来,拥着明川道:“当年无世云游之时,途中受了伤,叫一个姑娘救了。他同姑娘相处了些时日,后来他走了,临走前答应姑娘会回来。不知多久以后无世又路过此地,正好碰见姑娘出嫁。姑娘同他说了几句话,之后一夕之间,他的头发就白了,无世从此顿悟,回到了京城。”   明川听完越发精神:“姑娘说了什么?”   容商道:“我怎么知道。”   明川想了想,又问:“无世喜欢那个姑娘吗?”   容商已经抱着明川闭了眼:“如果他喜欢那个姑娘,怎么会一去那么多年?”   明川又问:“姑娘喜欢他吗?”   “姑娘要是喜欢他,又为什么嫁了人呢?”   “那···”   作者有话说:   无世的爱情故事就是你绿了我我也绿了你 第9章 偷跑出宫的小皇帝   次日静华来给明川请安,还送来了一副扇套,绣的松兰竹梅,十分精巧。   明川收了,夸道:“皇妹的手很巧。”   静华笑了笑,没有说话,明川摸着扇套,问道:“你可真的想好了,驸马的人选定下是张心远。”   静华点点头,道:“不瞒皇兄,我托了舅舅家打听张心远,与安国公府的事也有所耳闻。”   “你不在意?”   静华道:“总归没有什么真的首尾,反倒让我觉得,那张心远是个纯孝的人。”   明川又道:“传出去,别人会说二女争一男,与你的名声有碍。”   静华面色平静:“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不是过给名声的。”   明川便道:“那好,不日朕便下旨为你二人赐婚。你也尽可放心,只要朕还在位一日,朕便是你的皇兄,万事皆能为你做主。”   静华听了,放下心来,脸上也带出几分喜悦。   静华出了紫宸殿,心情很不错,道:“去御花园,摘些花儿给母后送去。”   她拿着一束花回了长春宫,见到太后便笑:“母后看这花,开的多好。”   太后笑道:“是不错。”转头吩咐宫女找个青花瓷瓶子装起来。   太后握着静华的手,问道:“婚事可成了?”   静华笑道:“皇兄说,只要他还在位一天,万事皆可为我做主。”   太后点点头,叹道:“好啊,这世间女子,但凡娘家肯为其出头,那姑娘在婆家的日子就好过一些。母后这一辈子,吃尽了高嫁的苦,只求你顺顺当当,自自在在的过日子。”   送走了静华,明川捧着茶碗发呆,言恪给他换了一杯新茶。明川回过神,问道:“今日是张心远新上任吧。”   “是。”   明川起身,道:“宣他觐见。”   言恪亲自去请的张心远,彼时张心远坐在自己的书案前,卷宗摞了三尺高,大多是众人拿出来为难他的。言恪听见旁边人讥讽道:“莫要以为得了陛下的青睐便可扶摇直上,这朝中谁是大树还不一定呢,你今日攀上的这高枝,保不齐什么时候,他就塌了。”   “那这位大人觉得,谁是朝中的大树啊?”言恪走进堂中,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张心远从容不迫的站起来,拱手行了个礼:“言公公。”   言恪侧了侧身受了半礼:“不敢。”他的目光划过说话那人,只见那人面皮憋得青紫,目光之中透漏着惊恐。   言恪挪开眼,淡声道:“陛下有旨,宣张御史觐见,张大人,请吧。”   张心远应了一身,跟着言恪走了。   路上,言恪问道:“方才出声那位,张大人可认识?”   张心远道:“那位大人姓王,乃是微臣的直属上司。”   言恪笑笑,意味不明道:“那张大人可真是赶上了。”   张心远没有来得及问赶上什么了,紫宸殿便到了眼前。   到了殿中,张心远敛起衣袍行了大礼,明川撑着头,象征性的客套了两句,便直接道:“宫中静华长公主正是好年岁,她看中了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张心远被这一下子说蒙了,而后迅速反应过来,道:“长公主看上微臣,是微臣之幸。”   “你可愿娶她?”   “臣不胜欣喜。”   明川点点头,敲打他道:“朕只有静华一个妹妹,贤良淑德,恭顺谦让,让她嫁人,实在不舍,朕知你家境,衣食吃穿不强求,只是一定要爱她敬她,尊她重她,不能随意轻辱。”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张心远执手拜了大礼。   明川道:“不日朕便下旨,同时给你一道旨意,让你与礼部一同商议婚事。”   张心远叩头再拜,明川端起茶:“好了,下去吧。”   张心远起身离开,他走出很远,再回头看紫宸殿,这座宫殿依然华丽巍峨。等他回到御史台,桌上的卷宗已经没了,来来往往的人不乏偷摸打量他的,只是没有人再在他跟前阴阳怪气。那位王大人,在自己的书案边,面色惶然。   张心远坐回去,心里想着,权力可真是个好东西。   午后明川睡了中觉,醒来迷迷瞪瞪的,问道:“国师在哪?”   言恪送上来一杯茶,道:“国师出宫去了。”   “出宫了。”明川醒醒神,忽然想起来,道:“朕这里的出宫令牌他还没有收回去呢。”   言恪瞬间就明白了他想做什么,出声道:“陛下。”   明川看他一眼,铁了心的要出去,言恪没有再劝,去为他准备衣服了。   这一次明川出宫,什么地方都没去,沿着大街一路走,东瞧瞧西看看,不一会儿,言恪手里便拎满了东西。   明川手上拿了一串糖葫芦,山楂红艳艳的,很是诱人。只是一口咬下去,差点没把明川的牙酸掉。看他酸的脸都皱到了,言恪道:“难吃就扔了吧。”   明川摇摇头,依旧将那串糖葫芦拿在手上,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运气不好,回回买糖葫芦,买到的都是极酸的。”   “公子以前也出过宫?”言恪察觉到了他话中的意思。   明川点点头,道:“从前也是出过宫的。那时候年岁小,没脸没皮的,我闹一闹他,他嫌烦,便打发我出宫玩。”   明川不长记性,又咬了一口糖葫芦,强忍着咽了下去,道:“后来跟他闹起来,也偷跑出来过。”明川皱着眉,不知是被酸的还是什么,道:“不是什么好回忆。”   言恪便不再问了,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吧。”   明川深深呼出一口气,道:“不想回去。”   “可国师···”言恪欲言又止。   明川笑着往前走:“咱们今天出来就是背着他,便是按时回去,也没有下去了,不如玩个痛快。”   往前走是城中河,堤边种着一排垂柳,眼下天昏黑,河边点起来一排排蜡烛,照的河面灿若星辰。两人将手上吃的东西分给小乞丐,去小贩那里买河灯。   河灯制作的不算精美,比宫里的东西差远了。可是古拙有古拙的美感,看着真实,有人气儿。   明川挑挑拣拣,哪个都想要,便道:“我都要了。”   摊子旁边有两个小孩子,看着像是一对兄妹,衣衫褴褛,瘦弱的很。两个孩子扒着摊子,看着上面的河灯。哥哥伸出手,手里放着四枚铜钱,“我要一个。”   小贩道:“一个河灯五个钱,再说了,你们俩要什么河灯,有那钱不留着吃饭!”   哥哥将手缩回去,但是不走,还在那看着。妹妹拉着哥哥的衣角,急的都哭了。小贩没再跟他们说话,转身不小心把一个河灯碰掉了,河灯上的装饰断了一片叶子。他对明川道:“这个坏了的,公子就不要了吧。”   明川点点头,接过河灯,回头看见收摊的小贩拿着那个断了一片叶子的河灯,走到那两个孩子跟前:“坏了的卖不出去,你们拿着吧。”   两个孩子瞬间喜笑颜开,小贩拍拍女孩的头,收拾东西走了。   明川和言恪走到河边,也没有诸多讲究,撩开衣衫坐了下来,将河灯拿出来,一盏又一盏的点燃,放进水里。   “公子不许个愿望吗?听说有河神保佑。”言恪问道。   “河面上这么多河灯,河神能一一实现他们的愿望吗?”   言恪道:“或许多放几个,河神看见的几率会大些。”   明川认真的想了想:“那我可以把河面清干净,只放我的河灯。”   言恪应和他:“自然可以。”   明川自己想着想着乐出来:“这样一来,我除了是个草包,还是个昏君了。”   言恪摇摇头,敛眉温声道:“公子是个好皇帝。”   明川笑笑,一错眼看见方才那两个孩子,他们捧着一盏断了叶子的河灯,面色虔诚,认认真真的许愿,然后小心翼翼的将河灯放进水里,脸上绽放出笑容。   明川抱着膝,歪着头看着他们,看着那两个孩子快要走了,才叫住他们。   哥哥把妹妹护在身后头,“做什么?”   明川见这两人如此警觉,从荷包里掏出一包桂花糖,自己吃了一个,伸手递给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半信半疑的接过去,妹妹吃了一颗,眼睛瞬间亮了,脸上带出笑:“真好吃。”   明川便问:“你们方才许了什么愿?”   哥哥还没说话,妹妹先道:“我许愿想和哥哥住进温暖的房子里,这个冬天太冷了,下一个冬天还这样的话,我挨不过去的。”   明川想了想,冲着言恪伸手,言恪拿出装银子的荷包。明川接过扔给男孩。男孩犹疑的打开钱袋,只见里面装满了银瓜子和金叶子,沉甸甸的,让男孩几乎捧不住。   “给你们了。”   女孩愣愣的,面对这情形不知道该做什么,倒是男孩,他抓着钱袋子,手指紧了又松,最后还是放开:“我们不能要。”   “为什么?”明川问道。   男孩道:“你是好人,我们不要你的钱。”   “好人。”明川笑出声,他的目光看向被河灯点缀的河面,道:“小子,爱要不要,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言恪见状,拿起钱袋劝了两句,不知道说了什么,男孩拿起了钱袋,信誓旦旦道:“你是好人,我会报答你的。” 第10章 被绑架的小皇帝   两个孩子手牵着手走了,明川歪着头看他俩的背影,沉默许久。言恪看了看附近,夜里凉,没有什么人在河边晃悠。这一片只剩他们两个人。   言恪出声唤道:“陛下怎么了?”   明川摇摇头:“没什么。”   言恪见他没什么精神,便道:“咱们回吧。”   明川依然摇头:“再坐会呗。”他低下头,抬脚点了点水面,撩拨起一串水花。   “静华是长公主,论起来嫁谁都是低嫁,不过是因为朕这个皇位岌岌可危的皇兄。旁人看来,娶了静华这个长公主就是跟朕绑到了一块,在国师跟前讨不到好处,所以对静华避之不及。静华自己也知道,所以她挑中了张心远,毕竟在外人看来,朕赏识张心远。”   言恪道:“人是长公主自己挑的,自然是她满意的。”   明川笑笑,道:“朕对不住她们。当年静华的姐姐静荣嫁给了护国大将军的长子,这桩婚事本不般配,是容商为了牵制护国大将军赐下的婚事。出嫁前,她来找过朕,但是朕无能为力。她也没有怨我。出嫁一年后,她便随着自己的夫君去了边疆,后来边疆动乱,护国大将军和他儿子都死了,静荣不到双十,便守了寡。去岁中秋,静荣传来消息,她三岁的幼子没了,起初只是受凉,后来发起高烧,烧了一夜,天明就没了。”   明川深深呼出一口气:“朕从前总觉得,像我们这样的人,生来金尊玉贵,衣食无忧,不该再有诸多怨怼。只是细细想来,觉得难过还是难过,怨恨还是怨恨。大抵这些事是不能细想的。”   言恪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的听着。   明川将下巴放在膝盖上,问:“你知道朕的皇位如何得来的吗?”   言恪摇头,那时候他还没有进宫,江湖之远自在逍遥,对这皇城里的事,一无所知。   明川道:“皇位本不该由朕坐,先皇子嗣众多,朕上头就有七个皇子。这些皇子在先帝晚年,拉帮结派,互相攻讦。安国公也想过帮朕争皇位,只是那时候我实在是没有什么依仗。谁也没想到,斗到最后,朕几个哥哥同归于尽了。”   明川笑了,说不清是讽刺还是真的觉得好笑。   “朕就这么稀里糊涂登上了皇位,那时候容商是顾命大臣,也是唯一一个支持我登基的人。”明川晃了晃脑袋:“他虽然常常笑着,但实际上拒人于千里之外,凉薄的很。”   “朝政不稳,时局不定,刺杀他的跟刺杀我的一样多,他为了方便,就在宫里找了个偏僻的宫殿住了下来。我那时候很怕死,便时常讨好他,希望他能看在我乖巧的份上庇护着我。后来他大概是习惯有我在身边了,慢慢转变了态度。他教我诗书礼仪,关心我的衣食住行。这世上,便是我早逝的母亲,也没有他待我好。前朝都说我长成后必要与他夺权,我心里却知道,这皇位本也是他给我的,他要拿走,再正常不过。”   明川眯了眯眼:“有一回我想出宫,他不允,我便跟他说我要绝食。他嘴上说着饿死我算了,不过两个时辰便改了主意,同意我出宫。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后来变成了这个样子。”   明川没有再说话,长久的沉默蔓延在他身边。   言恪问明川:“陛下想离开京城吗?”   明川笑了,问道:“我什么都不会,离开皇宫后如何生存?再者由奢入俭难,落魄日子我可过不惯。”   “陛下出过京城吗?”言恪又问。   明川看了他一眼,眼中带着些狡黠的笑意,他指着这条河:“沿着河往北走,大多是贫民所在,鱼龙混杂,有一个地下黑市直通城外,便是没有身份文牒,带了足够的钱一样可以出城。”明川笑道:“那地方可是我出生到现在去过最远的地方了。”   言恪望着他,想问问他,既然不想离开京城,又为何去往这样的地方。话到嘴边,终究没问出口,只道:“夜深了,在外不安全,尽早回去吧。”   明川无所谓道:“国师耳目遍布京城整个京城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有什么不安全的,等他来接我们就是了。”   他拍拍衣襟站起来,忽然脑后传来一阵剧痛,天旋地转只见依稀看见言恪利落的劈倒一个人后向他跑来的情形。   原来他会功夫。明川昏倒之前脑海里只剩这一个想法。   殿前跪了两个侍卫,初春的夜里还有点凉,他们两个却已经将背都汗湿了。   容商大步走进来,面上蒙着一层冰霜:“陛下呢?”   两人打了个寒战,道:“陛下出宫没有坐马车,跑了许多地方,路上将我二人···甩下了。”   “废物!”茶盏哗啦一声碎在两人面前,两人将头埋的更低,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在什么地方跟丢的?”   “在永定河附近。”   容商面色沉沉,俊美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霾,他对着容风道:“传本座手令,命禁卫军以永定河为中心,向外搜寻,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容风领命离去,容商负手走过来,路过两人身边,沉声道:“若是陛下有什么好歹,你二人便以死谢罪吧。”   宵禁之后大街上没有一个人,永定河里还零星飘着几盏河灯。禁卫军拿着火把四处走动,搅碎这一方宁静。容商站在桥上,白衣不染纤尘,月色下他的眉眼清冷如冰霜。   不多时,一个禁卫军拉扯着两个孩子过来了。   “回禀国师,这两个是住在桥洞下的乞丐,在他们身上发现了陛下的荷包。”禁卫军将两个荷包呈上去。   那两个孩子还在挣扎:“这是哥哥给我们的,不是我们偷的!”   容商接过荷包,一个是明川装果干蜜饯的,一个是装钱的,银瓜子和金叶子上虽无标记,但却是宫里的手艺。   容商瞥了一眼两个孩子:“哪来的?”   哥哥护着妹妹,道:“是一个哥哥给我们的。”   “那人长什么模样?”   男孩想不出怎么形容人,只好道:“他很好看,说话也很好听。还有一个哥哥跟他一块,那个哥哥也很好看。”   “他们去哪了?”   男孩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们原先在那,那边的台阶下,后来我们就先走了。”   容商命人过去查看,将手里的荷包收起来,对容风道:“给他们拿些银子。”   男孩问:“他们怎么了吗?”   没有人理他,容风将银子递给他:“与你们无关,快走吧。”   女孩犹自望着那个装着糖的荷包,跟着哥哥一块让人带出去了。   容商转身去了明川逗留过的石阶,干干净净不见打斗的痕迹。   他捏紧了手里的荷包,沉声道:“加派人手。”   容风在旁看着,恐这样大张旗鼓,明日朝中会人心惶惶,他刚出言想要劝,被容火一把拉住,对着他摇了摇头。   禁卫军出动大半,一夜没有消停,扰的这一带鸡犬不宁。可小皇帝像是凭空消失了,半点蛛丝马迹也无。   容商熬了一夜,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方势力出于何种目的掳走了小皇帝,又或者,是小皇帝有意甩掉侍卫,准备出逃。思及此,他脸色愈见霜寒。   熬到天亮,容商不得不上朝,小皇帝不上朝不是什么大事,往日他也三天两头的称病。容商却要稳住众多朝臣。倘若小皇帝真是哪一方势力抓走的,他要将主动权握在手里,等到对方先沉不出气露出马脚。   张心远一大早告了假,早早守在家门口,日上三竿,才见从巷子口缓缓驶出一辆朴素的马车,他连忙迎上前去,马车上走出一个老妇人,满头银发,用两个素银簪子别着。   张心远搀着她下来,口中道:“娘小心。”   这是他的乳母张氏,自他父母去后,两人住到乡下艰难度日,张氏一手将他养大,多年来,张心远心中已将她认作自己的母亲。   张氏站在门前看了好一会儿,笑的脸上褶子一层层:“好啊好啊,书哥儿有出息!”   “娘,长途跋涉,进去休息吧。”张心远扶着老夫人进门,边走边跟他说:“这房子是我赁的,两进的院子,我买了两个丫鬟两个做饭的婆子,专门伺候您。”   张氏拉着他的手:“这得花不少吧,你可还有银钱?日后路还长,得要银钱打点。”   “我有钱的。”张心远存心想使她乐一乐,便道:“我如今是官老爷了,有的是法子赚钱,现在才哪到哪,日后给娘挣个诰命当当!”   张氏让他说的喜笑颜开,止不住的说好。   到了屋里,张心远让丫鬟上茶,厨娘准备饭食,自己侍候张氏休息。张氏拉着他:“不忙休息。”   只见张氏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个小包裹,打开来,是一对金钗,一对玉镯,看样式有些老了,但是金子依旧璀璨,羊脂白玉保存的也很好。   “这是夫人陪嫁里的东西,原先咱家金银多得是,搁在那时候,这也是好东西。”   张心远脸色淡淡的:“有这东西怎么不去当了,好过叫娘日夜辛劳。”   “这怎么能当?”张氏道:“这是给你娶媳妇的。你如今功成名就了,是时候娶个媳妇了。有这几样东西给新妇,也不算是辱没了人家。”   张心远笑笑,接过那几样东西收起来:“人家怕是看不上。”   张氏一听,忙问道:“怎么,是有人了?”   张心远笑道:“是啊,你儿子我要娶公主了。”   张氏推他一把:“浑说什么,便是你不告诉我,也别说这糊弄我。”   张心远道:“是真的,昨个觐见圣上,要把静华长公主配给儿子。”   张氏瞪大了眼睛,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一叠声的念佛:“祖宗保佑,竟有这样大的造化!” 第11章 穿女装的小皇帝   明川迷迷糊糊的醒来,睁眼便看见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零散放些杂物。他动了动,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住了,头发也披散着,头上的玉簪子不知道是让人拿走了还是丢了。他四下瞅瞅,只见言恪也被绑着手脚,扔在一边。他是清醒的,见明川醒了,便问:“公子可有大碍?”   明川摇摇头,抬头打量周围的环境,发现这应该是一间柴房,外头依稀听见有人声。明川心里盘算不知是哪一方势力绑了自己,是国师的对头,还是自己的仇家,若是国师的对头,是边疆的人还是京城的人,或者是九嶷山的人?要是自己的仇家,近来只得罪了一个安国公,莫不是他吗?   “应当是人贩子。”言恪一边解着自己手上的绳子,一边对明川道:“公子莫要担心,人贩子拐人是为利,短时间里不会害人性命。”   明川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人贩子?”   言恪道:“我比您醒的早些,听见外头有人说话,说是城门锁了出不去,要另想办法把人运出去。应该是国师发现您不见了,命人封锁了城门。”   明川看言恪在解手上的绳子,也有样学样去解绳子。只是不知道那绳子是怎么绑的,明川废了好大得劲也没扒拉开。   看吧,靠着朕自己,怕不是只能等死哦。   没等言恪解开手上的绳子,房门忽然被撞开,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獐头鼠目的又瘦又矮的人。那个瘦子很殷勤,指着明川说:“您看,这小娘子长得多好看,好生调教一番,那个男人见了受得住!”   明川样貌生的极为绮丽,是雌雄莫辨的那种好看,现下头发披散着,说是女子也是有人信的。他皱着眉,道:“我是男的,”   不等瘦子说什么,那胖子先笑了,伸手抹了把明川的脸:“如此细皮嫩肉,怎么会是男的,定是哪家小娘子女扮男装,正好便宜了我。”   明川脑袋往后挪:“我真的是男的。”   胖子不理他,问那瘦子:“这人,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瘦子保证道:“绝对没什么问题,旁边那男的,必是她的情郎。我瞧见的时候,两人在河边,满脸苦相,八成是相约私奔的野鸳鸯,不会有人找来的。”   胖子点点头:“五百两银子,就这个。”   瘦子状似为难,搓了搓手:“若不是全城封锁出不去,这小娘子不会这么仓促就卖了。放到南边,说什么也得这个价。”他伸出手比了个数字。   胖子只略略思索便点头应下了,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数出几张给了瘦子。瘦子忙收进怀里,走到明川跟前,捏着他的嘴喂了点什么东西,不一会儿,明川便晕晕乎乎失去了意识。   那瘦子朝言恪看了一眼,言恪低下头做出恐惧之态。瘦子嗤笑一声,骂了一句说回来再收拾你。他向外头叫来几个人,把明川抬走了。   言恪记下这些人的长相,身子靠在窗边,看着他们将明川带走,院门很快被关上。这个院子很小,除了这间柴房,边上还有一间厢房,里头原来有六个,瘦子一走,带走了四个。剩下两个剔着牙往柴房来,大概是要处理掉言恪。   言恪挣开了手脚的绳子,躲在门边,趁其不备,迎面劈过去将一人打晕,而后回身一脚踹翻另一个人。两个人都昏死过去,言恪将两人绑起来,锁在柴房里,掩上门离开屋子。   京城里的路他尚且不太熟悉,幸运的是这地方离朱雀楼不远,上回他借口从明川跟前离开,记下了这一带的路。言恪保持着警醒,一路走出巷子,停在了巷子口,往东是东城门,往西是皇城。若要走,此时是最好的机会。   太阳刚刚出来,只在最东边显出些光亮,往西,包括皇宫都笼在朦胧的黑暗里。巷子里不知谁家传来几声狗吠,勤快些的媳妇已经开始做起了饭,炊烟袅袅。言恪低下头往西走去,太阳在他身后,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那胖子将明川带走,车马走了好一会儿才在一户人家的后门停了下来,门内走出一人,看样子像是管家一类的,他同胖子交谈了几句,又过来看了看明川,这才拿了钱,将人打发走了。   明川被带到后宅一处屋子里,进来几个丫鬟。已经清醒了,他撑着床坐起来,听见管家吩咐道:“给她收拾干净,换件衣裳。”   离此处不远的一个院子,李姨娘听闻府上又进了新人,恨得帕子都撕了两张。一旁打探消息的小厮还道:“听闻这回送来的是个绝色美人,光把她买进来就花了这个数。”   小厮比了个数字,李姨娘见了心里更恨,她是府上主人从南边带回来的,是扬州有名的瘦马,赎她的银子还不及这人一半。若这女子真进了府,哪还有自己的地位。   打发了小厮,李姨娘身边的丫头便道:“这人若真像他说的这样,可是留不得,姨娘得快想办法啊。”   李姨娘心想也是,当下再坐不住,叫着丫鬟:“咱们去看看。”   从一条小路进了院子,还没等推开门,便听见门里几个丫鬟惊呼不已。   明川衣衫半解,头发垂下来,双手还被绑着,面带无奈道:“我当真是男子。”   几个丫鬟本以为是女子,没多大顾忌,此时见是男子,一个个的便不好意思起来。李姨娘瞧见了这一幕,心里松了一口气,府上主人不爱南风,只喜欢娇媚的女子。   几个丫鬟里为首的还算有些明白,说着便叫人去叫管家,人在这里,总得有个法子处理了。   李姨娘忽然计上心来,推门进来,道:“怎么还没收拾好,前头已经在催了。”   几个丫鬟纷纷行礼,一个丫鬟上前将这事同她说了。李姨娘借着帕子掩着瞧了明川一眼,冷哼一声:“不碍的,最近老爷就爱这一口,管家把人送来自然是心里有数的。”   丫鬟几人都有些犹豫,李姨娘板起脸:“怎么,我的话也不好使了!”   几人忙道不敢,一个丫鬟又问:“这衣服?”   李姨娘准备走了,随口道:“有什么穿什么,怎么就这么墨迹。”   她打的一手好算盘,那肥头大耳的胖子姓金,是个拉皮条的,时常往府里送人,十个新来的倒有九个都是他送来的,李姨娘心里对他含恨已久。只看这次他送错了人,回头床上老爷一见,坏了兴致,定要叫他好看。   明川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只看这些人没放了自己,便知不妥。他被喂了药,身上乏得很,没一点力气,叫这几个丫鬟洗干净又穿上衣服,之后又被喂了药,昏昏沉沉的睡去。   言恪被带到容商面前,他衣衫染了尘土,形容颇为狼狈。容商问他:“陛下呢?”   言恪被压着跪在地上,将他二人被拐子带走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容风即刻领命,带人去了言恪所说的小院子。   容商手指点着茶杯边沿,问道:“随行的侍卫说,是陛下将他们甩下了。可是陛下怕死,出入都要有人跟着,他怎么会将人甩下。”容商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言恪身上:“既然不是他,那还会是谁?”   言恪跪在大殿前的石板上,寒色顺着地板渗进骨缝里。大殿前有许多人,禁卫,容商的心腹,紫宸殿里的人包括成公公,他们都看着言恪。言恪没有说话   容商很明显不想看见这人,他轻描淡写道:“带下去吧。”   成公公身子晃了晃,一边站着的禁卫军即刻上前,言恪挣扎,问道:“国师以何名义处置我?”   容商回过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好看的眸子里蕴着冰霜,他道:“陛下失踪,你为什么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言恪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容商不想再看他,挥了挥手让人带下去。言恪定住脚步,道:“言恪是陛下的人,如何处置也该是陛下说了算,待陛下回来,他叫我死,言恪绝无二话,但现下,国师不能僭越。”   一瞬间风声好像都停了,大殿前的众人面色各异,大气也不敢出。半晌,众人才听见国师淡淡道:“你说得对。”   容商走到言恪跟前,勾起嘴角笑了笑,他道:“若陛下平安回来,也就罢了,但若是我的明儿出了什么事,本座一定叫你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   容风带人去的时候,小院子里那昏迷的两个人还没离开,他将人带回狱里,大刑上了两样,他们便交代了。   据他们说,他们是那瘦子手下的人,那瘦子手下有几十号人,负责拐人,主要是些娃娃和落单的女子之类。瘦子认识很多皮条客,通过这些人将手上拐来的人卖出去,那姓金的胖子是其中之一。   至于姓金的将人送到哪里,他们就不知道了。   明川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了,他睡蒙了,睁开眼看见紫绡帐,还以为是在紫宸殿。好半晌他反应过来,手被红绸绑在了床头,身上半点力气也没有。明川仰面躺着,觉得真是奇怪。紫绡帐是贡品,不是谁都用得起的,寻常大户人家也不该有这样的东西。   说话间,有人推开了门,明川听见有一道谄媚的声音说:“天色不早了,大人先休息,怕大人睡不好,鄙人准备了点东西,还望大人笑纳。”   他口中的大人没说什么,只是很冷淡的应了一声,声音有些熟悉。   这人我认识吗?是谁呢?   很快,门被关上了,室内安静下来。明川还在胡思乱想,帷帐“唰”的一声被拉开,烛火的光亮争先恐后涌了进来,明川被刺的闭了闭眼。   “我说是谁呢,这不是,陛下吗?” 第12章 锁链play的小皇帝   明川心下一惊,睁开眼睛,看见了一个年轻的男子,那人长得很英俊,只是眼角眉梢带着股子邪气,虽然好看,但是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明川愣愣的看了两眼,终于想起这人是谁。他突然毛骨悚然起来,无可抑制的感觉到恐惧。   男人的目光在明川身上逡巡,明川后知后觉的想到他身上穿的是一套女装,一张脸瞬间烧了起来。   “放肆!”   男人笑了,道:“陛下如今这幅样子,半点威信也无啊。”他伸手捻了一缕明川的头发,看着躺在他床上的皇帝陛下,小皇帝生的好,眼下穿了一身红绸裹的亵衣,显出来手腕脚踝白玉一般,头发散着,铺得满床都是。脸上抹没抹粉看不出来,但定是涂了口脂的,小嘴殷红,等着人采撷似的。   他俯下身子靠近明川,明川歪着头避开他,色厉内荏道:“魏将军自重,无召擅自归京乃是大罪,对朕不敬罪加一等!”   魏集不怕他,笑了两声,拽着明川的头发拽到自己面前:“左右都是死,不妨好好伺候伺候陛下,总归做鬼也风流。”   他伸出另一只手,碾上明川的嘴唇,小巧的菱珠红艳艳的,十分圆润。口脂斜飞出去,蹭到了魏集的衣服上。   明川被他拽的头皮生疼,双手挣扎起来,只是收效甚微。   动作间挣开了本就穿的松散的亵衣,露出脖颈处容商给的金镶玉项圈。魏集瞧见了,抓起来看,透过灯光看见了上头楔着的小字,夙洵,那是国师的字。   魏集突然不动了,他摸着项圈,看着明川,“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两人正僵持着,门突然被破开,两人都往门口看去,只见国师大步走进来,带起衣袂纷飞。明川喜出望外,想坐起来,叫魏集一把拉下来按进怀里。   国师面色比冰还要冷三分,魏集依然笑着,吊儿郎当的样子:“国师大人大驾光临,恕魏集有失远迎。”   容商站住脚,淡声道:“魏将军好大的胆子啊,对陛下不敬可是要诛九族的。”   “陛下?哪里来的陛下。”魏集明知故问:“我久不回京,早已忘了陛下长什么样子,不如国师大人指给我认认,哪个是陛下。”   容商冷笑一声,反手抽过长剑,向魏集斩去,魏集连忙翻身避开,长剑落下,斩断了绑着明川的红绸。容商上前一步,解下身上的披风裹住明川,将人抱在怀里。   明川只觉没法见人,只把脸埋进容商怀里,走出门之时,听见容商道:“所有见过陛下圣颜的人,一个不留。”   容风称是,随着一声令下,四处响起惨叫声,鲜血的气息渐渐蔓延。容风手里拿着剑,对上魏集。魏集还没走,倚在门框上看热闹,目送容商和明川走远,收回视线正对上容风的剑。   魏集无所谓的笑笑:“你打不过我。”   容风不与他废话,拔剑就攻了上去。魏集同他过了几招,很快脱身,身形融进夜色里,消失不见。   魏集是护国大将军的次子,自从他父兄死后,容商便想办法迅速分散了魏家的兵权,想要将全部兵权收回自己手中。魏集身在边疆,占了先机,硬是从容商手里夺走了大部分的兵权,这些兵权到现在都还牢牢掌握在魏集手中。真要说起来,整个大晋,唯有魏集能对上国师。   自然,像他们这样的人,眼里一向是没有小皇帝的。   容商将明川放在榻上,目光沉沉的望着他。明川拢了拢披风,半张脸埋进披风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偷摸看他。   “朕想沐浴。”明川觑着他的神色问道,好歹让他把身上这一身换掉。   容商面色更冷:“他碰你了?”   明川赶紧摇摇头,道:“他没有动朕,但是国师给的金项圈让他拿走了。”   容商面色稍稍缓和,眸子垂下来,里头像蕴着墨,他的声音凉凉的:“陛下可知错?”   明川睁大了眼:“这怎么能怪到朕身上,这样的事,谁也不想的!”   容商道:“若不是陛下擅自出宫,哪来的这些事?”   他总是一阵见血,从根源了断了事故发生的机会,当然,也断了明川所有的念想。明川气的狠了,胸口起伏不定:“国师的意思,朕往后都不能出去了?”   容商弯下身子,手指捏住明川的下巴,将他嘴上的口脂一点一点擦掉,“我倒想问问陛下,宫外到底有什么好。你在皇宫住了二十年,怎么现在嫌弃起来?”他的声音很慢,但是透着一股子阴冷:“莫不是因为本座在这里吧。”   明川被他捏着下巴,吐字有些困难,他吃力道:“朕没有这样想。”   容商无所谓的笑了笑,收回手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你总是不听话。”   明川忽然站起来:“朕便是不听话又怎么样!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想出去,我讨厌这个皇宫,这宫里的日子我过够了,一天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   小皇帝眼眶通红,一双眼睛满是倔强。容商气极反笑,抓着明川的手拖着他到了内殿,伸手从窗边的柜子里拿出一条细细的银锁链,干脆利落的拷在了明川手腕上。   明川自是不依,挣扎的厉害。原本他的双手被红绸绑着,勒出一道青痕来,现下被这链子拷着,挣扎不多时便破了皮,渗出血丝来。   容商将人拴在这里,冷声道:“陛下便在这里闭门思过吧。”   说罢他不再理明川,大步走出殿外,成公公站在外头战战兢兢的不敢吭声,只听见容商说话的语气里夹了冰雪一样:“陛下闭门思过,不许他出寝殿半步。”   次日清晨下起了雨,天边乌云聚起来,天色沉得厉害。时而有雷声响彻天边,大雨哗啦啦的,盖住了天地间的声音。   容商踏雨而来,衣衫沾着水汽,紫宸殿的大门打开,里头暗沉沉的,一根烛火也没有点。随着容商进来,殿内渐渐有了些光亮。   明川窝在床榻边,阖着眼睡的很不安稳,他闹了半夜,眼下有一圈青灰。容商脚步忽然一停,只见被链子锁着的双手鲜血淋漓,有些血凝固在链子上,像是治不好的沉疴旧疾。   容商闭了闭眼,心上泛起细细密密的疼,其中又夹杂着不甘,他的明儿就算断了双手,也不愿留在他身边,从前如此,从后亦如此。   他上前将明川抱起来,放在床上,解下他的锁链,吩咐人送来热水和药。窗户打开了一点,进来的风将烛火吹得摇摇晃晃。明川被吵醒,睁眼看见容商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布巾,将手腕上的血擦干净。   见手上没了链子,不及他欢喜,便察觉脚上绑了什么东西。明川动了动脚,带起一阵清脆的锁链碰撞的声音。他心里憋闷,一句话也不说。   容商也不强求他,处理完了手腕,又伸手要剥下他的衣裳。明川想退开,但想起来身上穿的还是昨晚那件女装,便忍住了。   明川骨肉匀停,皮肉细腻,白生生一具身子,叫人垂涎不已。容商修长有力的手指搁在明川腰间,只叫他背后泛凉,止不住的想缩回被子里。   容商眸色愈深,期身上去,不想再伤着他的手腕,于是连着胳膊一起绑了起来。明川犹在挣扎,容商掐着他的脖子,手下便是他跳动的血管。明川有种濒临死亡的恐惧感,几乎忍不住要向他求饶。   话未说出口便被理智逼了回去,明川咬着牙不肯示弱,容商便更肆无忌惮,两具身子相撞,声音不堪入耳,好在风大雨大,叫外人听不真切。   言恪看着窗外的天色,这是他被关的第三天了,关于外界的消息,一点也没有,自然也不知道明川现在如何了。   大门忽然被打开,成公公领着两个小太监进来,道:“收拾收拾,陛下叫你回去伺候。”   “陛下可平安了?”   成公公叹了一声:“陛下虽平安归来,但是与国师起了争执,眼下,被关在紫宸殿两天两夜了。这会子,正闹着要见你呢。”   言恪垂下眸子,神色不定。   紫宸殿前禁卫围了一圈,门窗封的死死的。言恪独自一人进入殿内,内殿里,明川身着白色中衣,露出来的脖颈上吻痕连成一片,额角不知道撞到了哪里,有一小块青。他把头放在床沿上,很无所事事的样子。   言恪走过去,温声道:“这样躺久了,会头疼。”   明川悠悠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你来了,可曾受什么刑?”   言恪轻描淡写道:“只是打了几个板子。”他拿过床尾的被子,想给明川盖上,却看见明川脚踝上的锁链。   那锁链是金子上头镶宝石的,三指宽,像一件华丽的首饰。言恪愣了半晌,这才发现,不是明川不想下床,是那锁链的长度只够明川在床榻边活动。   “他怎能,怎能如此折辱与你!”   明川没有回答,指了指桌子上的托盘,道:“给朕上药吧。”   明川手腕上勒出了伤,回来又被链子拴着,挣扎的厉害,一双手差点废了。言恪解开他手腕上的纱布,仔细的撒上药粉,换上新的纱布。   做完这一切,他看着明川欲言又止。   明川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想说什么?”   言恪便问:“陛下可知,暗中保护陛下的侍卫是臣故意甩开的。”   明川点点头:“猜到了。”   “陛下不怪我?”   明川没有回答,问道:“你想离开京城?”   言恪垂下眸子,点了点头:“我有不得不要去做的事。”   明川嘴角勾起,带起一些极淡的笑意:“朕虽说过你是个有故事的人,但也不是必须要知道你的故事。皇宫属实不是什么好地方,倘若你有法子,走了也不是坏事。”   言恪默了默,忽然跪了下来,视线与明川齐平:“是言恪对不住陛下。”   明川道:“朕不觉得你哪里对不住朕,何况后来你也回来报信救了朕,倘若真有什么亏欠,也是两两相抵了。”   “陛下····”   “朕累了”,明川打断他的话,道:“给朕念念书,朕想睡一会儿。”   言恪只好闭上嘴,翻出一本诗经,缓缓的念了起来。 第13章 被告白的小皇帝   普陀寺里的桃花开的最好,花期犹长。桃花树下,一张小案,无世与容商对坐两边。无世煮了茶,容商却没有品茶的心思。   “我早先便与你说过,小皇帝心有郁结。你这样锁着他,只会叫他愈发不快,长此以往,与寿元有损。”   容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垂下眸子没有回答。无世慢悠悠叹了一声,看见容风快步走来。走到容商跟前,他行了一礼道:“现已查明,当日魏集所在府邸是户部选工司的鲁仁,早年外放为官时是魏老将军的门客。除他之外,京中再无人与魏集有联系。另···魏集行踪还没有线索。”   容商挥了挥手,叫他下去了。无世抿了一口茶,道:“我看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京城是你的地方,固若金汤,魏集来京城,讨不了什么好。”   容商淡淡道:“魏集城府深沉,十分狡诈,怕是我们还没找到他在京城的落脚点,他便能找个借口光明正大出现在京城了。”   无世点点头,面色了然,问道:“那你今日来找我,是有何事?”   “找你开服药,给他调养身子。”他面色淡淡的,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   无世心下明白,提笔写了个方子,递给他:“按着方子抓药,和成香丸,一日燃一颗,可叫人放松心神,舒畅情志。其余的,叫太医写些固本培元的方子也是一样的。”顿了顿,他道:“我多嘴劝你一句,心病还需心药医,就这样耗着,不是长久之法。”   容商接下,道了谢,起身离开了。   紫宸殿外有成公公守着,容商问道:“陛下今日如何?”   成公公躬身回道:“自言恪来了之后,陛下没再闹了,只是膳食用得少,人也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容商皱了皱眉,抬步走进殿内。偌大个殿内没有一个人伺候,小皇帝背对着容商躺在床上,头发散在枕头边,身子蜷缩着,小小的一只,透出些伶仃的意味。   容商走过去坐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他的头发,过了许久才漫不经心道:“你待别人百般好,如何也不计较,怎么就不想着也成全成全我?”   明川不应声,容商的眸子越发深邃,光从他身后的窗子照进来,将他的身影隐在光暗只见,越发的气势逼人。   良久,帐子里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泣:“我不知道什么算是成全你。”明川道:“我视你如兄如父,对你言听计从,可是你总是不高兴。为什么不管怎么样,都回不到从前那样?”   “因为我不想做你的兄长和父亲。”容商将人揽进怀里,声音轻柔而不容置嘘:“我是你的夫君。明儿,你我二人要共度一生,百年之后要合居一坟。”   他低下头吻了吻明川的发顶,明川拽着容商的衣服,哭的愈加厉害。容商知道,他在害怕。   “你总想着回到从前,你觉得那时候开心快活,可我不觉得。”容商道:“那是顾虑着你年纪小,身子不好,所以不动你,事事也纵着你。我只是忘了,你是个惯会自欺欺人的,我不点明,你就只当不明白,还动不动就想着走。”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气息沉了下来,明显带着怒气。   “我···我没想着走。”明川抽抽噎噎的,气都喘不匀:“我只是,觉得外边新奇,没想离开皇宫。”   “那最好不过。”容商将明川搂进怀里,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背顺气,“我知你一时之间不能接受,所以允许你慢慢来,总归往后的日子都是你我的。只是似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了。”   明川真是委屈的狠了,又仿佛觉得只要不答他的话便可当没听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容商倒想再逼一把,只是看着明川哭的身子都在颤抖,几番思绪,也只是叹息一声,哄道:“莫哭了。”   张心远盼了许多时日的圣旨是言恪亲自送来的,一道尚主,一道允他参与礼部事宜。在御史台众人面前宣读,给足了他面子。张心远起身再拜,接过圣旨,心知这是陛下给静华长公主的脸面,面上十分沉得住。   容火在言恪后头,等到他宣读完了圣旨,跟张心远寒暄完了才出来。他也带了一份旨意,国师亲自下的,以不敬陛下之罪免了张心远上司的职,由张心远自己补上。   如此一来,同期及第的人里,徐成玉还在翰林院做他的七品翰林,张心远便已是正五品的官衔了。   旨意一下,不管在座众人是个什么模样,容火只对着言恪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言恪对着张心远,脸上带着客套的笑意:“瞧,张大人这不是赶上了。”   张心远垂下眸子做谦卑之态:“借公公吉言。”   言恪依然没有受他的礼,道:“张大人折煞我了,我也不过是仗着陛下,才在这里狐假虎威,得了大人几分颜面罢了。说白了,我算个什么东西,若没人抬举,同那墙边的污泥也没什么两样。”   张心远听着言恪意有所指的话,道:“微臣明白,谢公公指点。”   言恪见他一点就透,勾了勾嘴角,躬身道:“我便不在这里多留了,驸马爷留步吧。”   紫宸殿闭殿这几天,宫里有消息的莫不战战兢兢。明川的禁闭一解,静华便赶忙来看他。   “皇兄身体不适吗?”静华小心的问。   明川回过神,道:“没什么,这几日天气无常,没什么精神。”   静华点点头,她不知明川同国师的那点子事,只觉得二人同传言一样,明川被国师掣肘着。因而发问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生怕叫明川心里再添不虞。   明川见她不自在的样子,有心想缓和气氛,道:“昨日魏集魏将军上折子,说是静荣长公主旧疾复发,要上京延请无世大师为其诊治。朕想着,你也要出嫁了,若是静荣身子尚可受得路途颠簸,便叫她回京住些日子,一来方便治疗,二来也好送你出嫁。”   静华果然喜出往外:“当真吗?”   明川点点头:“若是可以,朕便去同国师说,静荣一去多年,朕也怪想的。”   “多谢皇兄恩典!”   静华欢欢喜喜的离开,那愉悦劲头叫明川看了也有些活力。言恪过来换茶,问道:“陛下还未问过国师,便这样定下,倘若有什么不妥呢?”   明川一手撑着头,双目无神:“朕想了想,国师那番话,姑且算是表白。话本子里,先表白的那个对着另一个自然是要百依百顺的。”   言恪觉得有些好笑,问道:“陛下是要应下国师的表白?”   明川叹了一声:“这···还是要慎重。”   言恪道:“陛下还没应承,倒想着先收些利息了。”   明川说不出什么来反驳,只好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捡了个天好的时候,容商带着小皇帝去了普陀寺。一到寺里,明川便去了山门前头,很不愿意跟容商待在一处。   无世在一边看热闹,容商道:“他这几天总躲着我,送到你这里,叫他散散心。”   “你做什么了?”   “没什么,叫他看清楚现实。”   无世摇摇头,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声,很悲天悯人的样子:“人活一世,总要做几个梦的,小皇帝着实可怜。”   容商端起茶杯,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他一点都可怜,只等这事过去,他便把这梦缝缝补补,照样捡起来。论自欺欺人,我还没见过有谁能出其左右。”   无世打趣道:“不愧是小皇帝,自有处世之道,性子软而韧,百折不倒啊。”   容商手指头摩挲着茶杯边沿,眸子里晦暗不明,少顷,他道:“魏集已经到京,保不齐会趁这个空见陛下,你千万要看好他。”   无世点头:“人在我这里,你尽可放心。”   看着国师走了,明川才磨磨蹭蹭坐到无世面前,无世推给他一杯茶,明川不喝茶也不说话,一声接一声的叹。   无世都有些无奈了:“陛下莫再叹气了,我的花儿都被你叹的凋谢了。”   明川又叹了一声。   无世也忍不住想叹气,问道:“陛下可有何烦忧,不妨说出来,看贫僧可否为你解惑。”   明川看了他一眼:“你同国师相熟,朕怎么能同你说。”   无世道:“贫僧可以不告诉他。”   “朕怎么信你?”   无世法相庄严:“出家人不打诳语。”   明川想了想有道理,便道:“前几日国师同朕说了一些话,听着不像是表白,倒像是逼婚。朕素日看的话本子里,两人若要一块好,应当是两情相悦,心意相通的。像国师这样的,在话本子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反派了。”   无世沉默良久。明川问:“怎么了?”   无世道:“贫僧是出家人,对此道不甚了解。”   明川道:“也是,要不然···”你也不能跑了媳妇。   明川好心的没有说完。他把下巴放到膝盖上,摇头晃脑了半晌,道:“话本子上还说,若想与人相好,定是要对那人十分疼宠,不说百依百顺,总该要顺着人家心意行事。”他看了看无世的脸色,道:“这番话不大要紧,若是国师问起,你说与他听听,也是无妨的。”   作者有话说:   性感小皇帝,在线渣人 第14章 看热闹的小皇帝   容商有事耽搁了,来接明川的时候,天都黑透了。他路上碰见无世,聊了两句,将要走时,听见无世问道:“小皇帝很喜欢看话本子?”   容商点头:“自识字起,他殿里便没断过这些东西。”   无世便道:“日后送过去的话本子,你不妨先过一遍。再者,若有什么强取豪夺类的,大可让他看一看,对你有好处。”   天上没有月亮,星星倒是有不少,点缀的天空格外璀璨。屋子里,明川坐在炕床上,摆弄手里的一个九连环。他看起来还挺聚精会神,都没有觉察到容商的到来。   容商走动中发出了些动静,明川抬头看去,叫了一声:“国师。”   容商在另一边坐下:“解不开吗?”   明川放下手中的九连环:“很久没玩过,忘了怎么玩的了。”   “等回宫再研究吧。”容商道。   明川不大想动弹,道:“今日天色已经那么晚了,便在这里住上一夜吧。”   容商沉沉的眸子看着他,看得他心里惴惴的。良久,他道:“也好。”   明川有些惊讶,竟这么好说话,难不成无世真的将那话同他说了?   普陀寺的斋房是很平常的地方,一间不大的屋子,那边是床,这边是榻,中间摆了个桌子,一面墙上挂了几幅画,上面写着些佛经谒语。   下人送来了热水,明川挽起裤腿,坐在床边等着洗脚。他的脚踝白皙纤细,原先还有一层薄薄的皮肉,这几天折腾下来,消瘦了很多。   木盆里倒上热水,容商伸手试了试,又拿出一个小瓷瓶子,倒了一些药粉进去。药味很快蔓延开来,一整个屋子都是。   “这是无世给的药吗?做什么使?”   “驱寒的,山间阴冷,怕你着凉。”   明川点点头,一只脚试探着点了点水,很快伸出来,“烫。”   容商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烫还洗什么脚。”   明川撇撇嘴,脚丫子要进不进的,一个劲儿的撩水花。容商看不过眼,摁着他的脚按进水里。明川烫的不住抽气。   白生生的脚丫子很快烫红,酥麻感从小腿一路上升到脊背,明川打了个颤,觉出些舒服来。   泡的差不多了,明川擦干净脚躺进被子里。容商叫人倒了水,熄了灯后一块上了床。   黑暗里看不见,别的感官便格外灵敏。明川躺在容商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在桃花树下染上的,一股子桃花味。   明川闻了又闻,有点想吃桃花糕。   “睡不着?”容商贴着明川的脖颈,低沉喑哑的声音和着热气往他耳朵里钻,直痒到了心里。   “可能有点认床。”明川道:“明天是初一,你是不是得去参加大朝会啊。”   “一次不去也没什么大碍。”   明川用指甲刮着被子,道:“那你也不去我也不去,大朝会还怎么开?”   容商阖着眼,语气漫不经心:“若是没了我二人万事都没了章程,那要那些官员有什么用?”   明川想想也是,便转了话题道:“魏集不是说长公主病了吗,我便应了静华,允静荣长公主回京。我想着,当初魏集说静荣长公主要为夫守孝,不许她归京。现下三年孝期已到,该叫她回来了。”   “你不是一直想叫她回来?自己做主就是了。”   明川便有些惊奇了,试探着道:“国师今日心情很好?”这也太好说话了。   “不是你说的,要与你相好,得顺着你的心意。”容商没睁眼,看不见明川脸上红了一片,他想了想,得寸进尺道:“我说的是百依百顺。”   容商没回答,低下头咬了一口明川的耳垂,“贪心不足。”   容商毕竟不是小皇帝,没他那么闲。次日早起,看着小皇帝用了饭食,觉得他精神尚可,便允他在这里再待一天,自己动身回宫。   容商一走,明川便溜溜达达去找无世,大早上的,他又在喝茶。明川坐到他对面,稀奇道:“你们大师是不是都不吃饭的,天天喝茶就够了。”   无世不理会他,问道:“陛下身边怎么没个人跟着?”   “原先我身边有个叫言恪的,”明川给自己倒了杯茶,“但是国师不喜欢言恪,这回出来就没叫他跟着。”   “要叫个人带你逛逛吗?”   “不用了。”明川摆摆手:“多大的人了,还能走丢了不成?”   适逢小沙弥过来,双手合十,道:“主持叫我来请无世大师去前面讲经。”   无世点头道:“知道了。”   明川问道:“什么讲经?”   无世一边起身,一边道:“今日是初一,许多人家来还愿,按照惯例,我是要去讲经的。”顿了顿,他道:“会很热闹,陛下去看看吗?”   明川左右闲来无事,便跟无世一道去了。   普陀寺一向是香火旺盛,来往的不拘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住持甚至在寺门前的空地上圈出一块地方,允许别人做点小买卖。   “这不会扰了佛祖清净吗?”明川问。   “若要清净,做甚么在这寺里,荒郊野外不是更清净?”无世不在意道:“如今叫人来做些小生意,也可算普度众生。”   明川跟在无世身后,道:“真是我当初看走眼了,你委实不像个大师。”   无世回过头看他,慈眉善目的笑了笑。明川打了个寒颤,道:“你快去讲经吧,我四处转转。”   无世点点头去了。人潮熙熙攘攘,檀香弥漫在寺院的任何一个角落。明川随着人群进了大殿,佛像十分高大,坐地莲花,眉目低垂。殿中间的蒲团上都是虔诚的信徒,兀自祷告或者许愿。   明川在门边站着,犹豫着要不要也去拜拜。可是他是皇帝,享四方供奉而不必忧心国事。若有什么烦恼,还不如直接告诉国师,或许还解决的快些。   不知道什么时候无世回来了,站在一边道:“你不是正为国师的事发愁吗,怎么不去拜拜?”   明川斟酌道:“这种事,拜佛管什么用,应该去拜月老吧。”   无世嗤笑一声,走进大殿,绕到佛像旁边,那里有一群小沙弥在念经。无世找了个蒲团,叫明川坐下了。   明川不信佛,但是佛经抄过不少,现下撑着头,跟着小沙弥们默念。无世一出现,便有不少认识的来找他解惑,明川眼睁睁的看着他忽悠走一批又一批,心下暗暗的想:他这算不算是亵渎佛祖,会不会遭报应。   忽然有什么东西砸到明川肩上而后落在地上,明川看去,见是一只绣的极为粗糙的香囊,上头绣的东西既像鸭子又像白鹅,着实古怪。   “这是我的东西。”明川抬头,只见一位身着翠绿色绣荷花长裙的女子,女子挽着妇人鬓,身形高挑,手里牵着一个男孩子。她的一张脸十分出彩,是一种很锐利很扎人的美。   “这个香囊是我的。”女子再次出声。   明川回过神,赶紧将香囊递给她,女子道了谢,牵着孩子离开了。   明川看着她离开,起身去找无世,却发现他皱着眉,也看着那女子。   明川看看女子又看看无世:“你认识她?”   无世道:“她是我多年前的一位故人。”   明川十分惊讶:“就是那个说了几句话你就顿悟的人?”   无世点头。   “那她认出你了吗?”明川问道。   无世道:“她就没有正眼看过我。”   明川看了看无世难看的脸色,道:“许是没注意你。”   无世语气有些冲:“就我这张脸,放在哪里能让人忽视?”   明川拉住他,小声提醒:“大师,大师!注意仪态!”   作者有话说:   今天身体不舒服,写的有点少,明天补上吧。谢谢阅读 第15章 被看热闹的小皇帝   无世要去找人,明川想看热闹,两人一拍即合,狗狗祟祟的跑出去,跟在女子后头。只是还没出寺门,就撞上来接人的容商。   无世立即反水,拍了拍容商的肩膀:“正好我有些事,人你自己照看吧。”说罢,他便追着人赶紧走了。   明川看了看容商,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他一边走一边跟容商说:“方才我遇见一个女子,手里牵个娃娃,竟然是无世的故人。你晓得吧,就是那个让他一夜顿悟的人。”   容商恐他不看路,牵着他的手,一路往后院走。   明川说的口干舌燥,容商时不时的应两句,似乎一点也不感兴趣。明川倒也不觉得扫兴,凭借自己看话本培养出来的想象力,将无世二人的故事描绘的确有其事。   正说着,忽然与一人擦肩而过,带起一阵香气。明川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回过神一看,脚边落了一张手帕。   他回头叫住那人,道:“姑娘,你的东西掉了。”说罢,他捡起来递给她。   那女子身着鹅黄色衣裙,鬓间簪了一排栀子花样的小簪子,底下坠了流苏,小小一串,清新可爱。   那女子转回来,叫身后丫鬟过了接了,随即娉娉袅袅的福了福身子,道:“多谢公子。”   明川点了点头,便要离开。容商从宫里给他带了几样糕点,都放在了后院,明川赶着回去吃。   那姑娘见明川要走,忙叫住他,道:“不知公子名姓,改日当备礼登门感谢。”   明川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一条帕子罢了,哪里值当登门拜访呢?”他看了眼容商,想问问是不是什么特殊的礼俗,但是容商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女子面有微红,道:“似帕子这样的闺中私物,若是落到外人手里,难保有碍清誉,故而不能算是小事。”   明川有些不相信,状元游街那一日漫天飞的都是手帕,怎么就是闺中私物了。但是对面一个女子,明川不欲多言,道:“真的不必了。”   说罢便不再理会那女子,转身离开了。路上还跟容商念叨:“真是奇怪。”   容商带了一匣子点心,怕明川挑嘴,吃不惯寺里的早膳。明川瞧见了开心的很,在寺里待两天,什么都好,就是没有荤腥。现下无世也不在,明川也不必忌讳,捏着糕点吃得开心。   “这个点心倒没吃过,是宫中的手艺吗?”   “是新来的厨子。”容商给他倒了杯茶,道:“静荣长公主不是要回京了吗,太后高兴,让她娘家从边疆请回来了几个大厨,给静荣长公主和魏小公子预备着。”   说起这一茬,明川倒想起来了:“我记得谁提过一嘴,说故去的护国大将军的位子由魏集承了,但魏启也是有功之人。他死了,他的儿子总不能没了着落,建议给小公子封个爵位。”   静荣长公主跟魏启生了两个儿子,幼子早夭,长子倒顺风顺水的活了下来。   “不妥。”容商道:“护国大将军不是个世袭的爵位,魏集在他父亲死后还能坐上这个位子,是形势所逼,也是魏集有军功。至于小公子,”容商想了想,道:“既然静荣长公主回来,那便不会再回去。小公子留在京城,虽无爵位,但不失恩宠。”   明川想想也是,不说旁人,太后定然是对她的外孙百般疼宠。因为魏家而给那孩子封爵,对那孩子来说不见得是好事。   明川放下手中的点心,犹豫片刻还是问出来:“魏集来京,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清楚。”多年来,魏集在边境,容商在京城,两方对峙多年而相安无事。魏集骤然来京,打破了这种平衡,明川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的目的。   “听人说,”明川慢吞吞的问道:“你想封魏集为侯,将他困在京中,逼他交出兵权。”   容商眸子看过来,依然清清冷冷,如古井无波,“听人说?听谁说的?”   明川眼珠子转了转,还是如实回答:“徐成玉,他说这是他家老头的主意,你还没批复。”   容商看着明川:“你和徐成玉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明川端着茶杯,闻言道:“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徐成玉对我颇为热络,我同他通过一次书信,言语间对我大加赞赏。”明川皱了皱眉:“我这个状元,不会是个脑子不轻省的吧。”   “我看他轻省的很。”容商声音淡淡的:“给魏集封侯的事,徐成玉怎么看?”   “徐成玉觉得魏集虽然性子肆意,但是行事自有其章法,多年来戍守边疆保我边界百姓平安,是有功之人。而且,我大晋没有任何一个人有魏集的军事天赋。若魏集出事,难保边疆不起动乱。”明川道:“他还说,魏集若有罪名,唯一的罪名便是不敬皇室,不敬国师。”   可是皇室本也没有什么值得尊敬的地方,国师更是名不正言不顺。   这是徐成玉的未尽之言,明川心里清楚。   “陛下觉得呢?”容商淡声问道。   又来了又来了,明川心里这样想,嘴里跟着他换了称呼,道:“朕觉得,徐成玉此言,不无道理。”   容商许久不说话,明川见状,试探的问道:“国师,你同魏集,是何等仇怨啊?”   容商看他一眼,道:“不死不休。”   明川一下子缩回去,不敢再言语。   午后太阳生的越发的高,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容商让明川回去睡中觉,明川不想去。好容易无世不在,他还想摘几朵花呢。   “你可知无世多宝贝这些桃花,为了让这些桃花开得久些,他费了不少心力。”   明川笑的十分讨好的样子:“可是无世这会儿不在啊。”   容商伸手拉住他:“你现在不睡中觉,到了晚膳时候你又困倦。”   “左右没有什么事,困倦就困倦呗。”   他伶牙俐齿的,容商不想跟他辩论,拉着人回房。四下没有旁人,容商亲自伺候小皇帝,解开他的头发,将人妥帖安置在床上。   明川身上盖着被子,十个手指头闲不住似的敲着锦绣被面,容商不知道从哪翻出一本佛经,在床边的小榻上,拿笔抄了起来。   明川看看他:“国师不休息?”   “我守着你。”容商眼也不抬。   明川应了一声,翻过来身子,睁着眼发呆。容商就坐在不远处,垂下眸子抄佛经。透过青色的床帐,明川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容商身上。   容商长的可真好看呐。明川幼时听母亲念过一句,说多看看好看的人自己也会变好看。他对这句话深信不疑,在国师还不喜欢他的时候就经常往他跟前凑,想着看一眼就占一眼便宜。   说不定我现在长成这样就是看国师看的了。明川自认现在长得不丑,说不定就是托了国师的福。他越想越觉得这句话有道理,想着等他睡醒了要写给史官,留给子孙后代。   明川不知不觉睡去了,屋子院里都静悄悄的,风吹过来,无世精心培育的桃花便簌簌落下来,像是下了一场花雨。   一声尖锐的女子叫声打破了宁静,随即而来是急促的拍门声。   明川瞬间被吓醒,腾的一下子坐起来,心脏跳动骤然加快,竟有一些呼吸不过来的感觉。容商快速走过来,拉开床帐将人揽进怀里,低声哄道:“没事了,没事了。”   明川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闭上眼只觉得头晕目眩,一摸后背的衣裳都被冷汗浸湿了,太阳穴突突的跳。   容商揽着明川,一边抚摸他的后背安慰他,一边朝着门口斥道:“怎么回事?”   容风的声音透过门传开:“回国师,是刑部侍郎家小姐的丫鬟,她说她们家小姐在后山遇险,情急之下才来找我们求助。”   容商皱着眉:“你叫人去看看,把那丫鬟赶出去。”   “是。”   明川靠着容商缓了好一会儿,觉得好些了才出声要水。容商给他倒了杯热茶,明川捧着茶杯小口小口的喝,问道:“是怎么了?”   容商不答,问道:“好些了吗?”   “好多了,方才就是吓着了,缓过劲就好了。”明川道:“咱们出去瞧瞧吧。”   容商应了,给他换了衣服,同他一块出门。   容风匆匆过来,附在容商耳边说了什么,容商眸色微动,看向明川:“陛下当真要凑这个热闹?”   明川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怎么忽然又叫自己陛下,他想了想,试探的问道:“朕不方便在这?”   “那倒不是。”容商意味不明道:“叫人上来吧。”   话音落,明川便见人带着一个男子一个女子过来,两人皆衣衫不整,那女子哭的满脸是泪,几乎要站不住。丫鬟一见小姐,赶忙扑上来扶住自家小姐。   明川摸不着头脑,看向容商。容商还未说什么,那男子扑上前来跪在地下求饶:“不关小人的事啊,是那姑娘先来找我的,是她往我怀里扑的!”   明川看向那姑娘,只见那姑娘已经木了,也不说话,只是流眼泪。   明川只好看向那男子:“你不认识这个姑娘?”   “不认识。”   明川便呵道:“那就将你与这姑娘相遇的始末原原本本说出来!若不然,判你个奸淫女子,叫你五马分尸!”   男子吓的跪地求饶,断断续续道:“先前我在这寺里闲逛,见这姑娘带着个丫头往后山去,我就跟着去了。到了之后,丫鬟不见了,那姑娘就站在那里,像是等人似的。我···我就过去了。我过去了,她也没躲,问我姓甚名谁。我在前面看见安国公府的人了,我就骗她说我是安国公府的人,那姑娘便向我扑来,往我身上倒,可,可不就是哪个意思吗!我,我就····”   明川听的云里雾里的,国师却看上去很清楚。正说话间,那姑娘的家里人来了,她娘原本面带喜色,进来看见一院子人,脸色就变了,看了看跪着的男子,又看了看明川,面色犹疑不定。   “别看了,他不是陛下。”容商淡淡出声,道:“令女原也在选秀之列,只是如今这模样,选秀是万万不能了。还是赶紧带回家吧,莫要再丢人现眼了。”   夫人面色难看,眼见院门口已经围了人,忙叫人把姑娘带走,那跪地的男子也一并带走了。   人都走光了,明川还懵着,他问国师:“这是怎么回事?”   容商起身,拉着人往屋里走,“那女子认错陛下了。”   “什么?”明川惊讶。   容商道:“那女子在今年选秀之列,她来这里,想必是听说了陛下在普陀寺,想先生米煮成熟饭,好一步登天。男子说他是安国公府的,在姑娘看来,自然是陛下隐藏身份微服出巡。安国公府是你母家,你假借他们家的身份正常的很。”   “那也太奇怪了,为什么那姑娘要去后山呢?”   “许是谁特意让她去的吧。闺阁之中,后宅倾轧,谁说得准。”容商语气随意。   反倒是明川叹了一声:“只是可惜了那个姑娘。”   容商嗤笑一声:“有什么好可惜的,若不是她自己起了心思,怎会叫人这么轻易的骗了。”   明川还想说什么,容商已经没那个耐心听了。   “现下你在这的消息估计很多人都知道了,再不回去,叫人拦下,你就得去应酬一群夫人小姐了。”   “那赶紧走!”明川一听也不叫人催了,拉着国师就往后门走,路过后门口的大桃树,容商却停下了。明川不解,回头叫他,只见他从树上折下了一支盛放的桃花。   “不是一直想要吗?”容商递给他,浅红的花树与他的白衣裳相得益彰,越发应了明川小时候的感觉。   眼前这人,春冰一片,万里清光。 第16章 护夫的小皇帝   边疆距京城相距千里,自明川下圣旨后过了半个月,魏集才同静荣长公主到达京城。   明川原以为这半个月魏集一直待在京都,还奇怪为何全无动静,一问之下才知道,魏集竟然千里迢迢的又跑了回去。他在离边境不远处遇见了长公主来京的车架,之后便一路护送长公主到京。   他们进城那一日,声势十分浩大,前后两列都是魏集的铁骑,中间是长公主和小公子的车架,东西装了很多,摆到明面上的就有二十辆马车。魏集是大晋的战神,在民间威望很高,他回京,京中百姓纷纷出门围观。   魏集有一支无往不利的阿玄骑,里头的人全是他的嫡系,随他上阵杀敌,凶名远播。这支阿玄骑共三万人,认人不认符,是容商最为忌惮的一支军队。   此次上京,他带了一千阿玄骑,那一千人所表现出来的杀伐与血气,足够让在京城这个温柔乡里待久了的官民们胆颤。   所以魏集甫一上京,还没怎么,便有大臣弹劾他带兵上京,居心不良。   明川看到这折子觉得好笑,护卫京城的禁军有十万,虽不敌边疆上阵杀敌的士兵,也不至于让人如此惶惶不可终日。   再者,因为魏集同容商作对,容商曾经下了大力气整顿军队,还设了一个规定。每隔三年,容商都要将京城的禁军放出去一部分替换边军,或以一部分边军填充禁卫军。如此循环,使京城禁军士气不堕,血性犹存。   “这些大臣还真是杞人忧天。”明川把折子一推,伸手拿点心吃。   “不是杞人忧天,是在害怕。”容商道:“上折子的人是兵部尚书,他家的女儿原与魏集有婚约。魏集父兄死的时候,他们落井下石,设计陷害魏集奸污他们府上的丫鬟,借此退了婚。”   明川了然:“那他们是该害怕。”他吃了糕点要果子,吃了果子要茶水,不一会儿整个桌子上都是他的点心果子。言恪又端来一盘云片糕,桌上摆满了,明川只好把一摞折子放在地上,给云片糕腾了个空。   容商说要还政,便做的跟真的似的,日日将明川叫来太和殿看折议事。今早徐首辅来议事,明川听着听着便睡过去了。他被容商叫醒的时候正对上徐首辅,徐首辅眼里满是痛心,仿佛在说为何大晋的皇帝叫这样一个人做了!   容商看了一眼明川,眉峰拱起来:“怎么吃这么多零嘴?早膳不和胃口吗?”   明川喝了一口茶,道:“你同他们议事也不理朕,朕一个人干坐着多无聊,便叫人拿点吃的来喽。”   他从一桌子零食里扒拉出一盘子酥梨,道:“这个梨鲜甜多汁,甚得朕心,国师尝尝吧。”   容商捏了捏眉心,接过梨放在手边,对宫人道:“以后每隔一个时辰才准上一次点心,倘有阳奉阴违者,杖毙。”   明川悻悻收回手,同言恪对视一眼,趴在桌子上不动弹了。   容商还不肯罢休,道:“因着陛下身子不好,骑射停了多年。近来陛下身子有起色,不如把这骑射捡起来吧。晌午便开始练,没练够半个时辰不需用午膳。”   明川腾的站起来。容商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怎么?”   明川的脑袋无力的耷拉下来,露出脖子后头的骨头,“不怎么,朕知道了。”   他推开凳子走下去,一边走还一边嘀咕:“不喜欢吃酥梨就不吃呗,做什么为难我。”   车马粼粼驶过大街,车外是人声熙攘,空中飘浮的味道都是都是久违的京城的温软与繁华。车里的女子容貌倒与静华有三分像,穿着打扮素净了些,藕荷色的缎袄织金绣白的绫裙,外头穿了一件石青绣并蒂莲的褙子。乌黑的头发挽了堕马髻,簪着两支白玉簪子,一侧带了一支翠羽烧蓝的步摇,顾盼生姿。   她怀里还搂着一个孩子,衣袖滑下去,露出一只白生生的腕子,两只翠玉镯子叮当作响。   不知走了多久车架停了下来,魏集的声音透过帘子传进来:“到了。”   怀中的孩子睁开眼,手还攥着紧紧的,他抬头望向女子,叫了一声:“母亲。”   静荣抚了抚孩子的鬓发,“下去吧。”   婢女掀开帘子,静荣先走出来,魏集上前一步直接将小的抱了出来,笑道:“卿哥儿看看,咱们到家了。”   阿玄骑整齐有序的围在外头,来往的百姓不敢上前,日头下,蒙了多年尘的护国将军府的匾额熠熠生辉。   魏集偏了偏头,知道是跟静荣说话,目光却并未落到她身上,“进去吧。”   他将魏南卿放下来,小孩子自发走到了母亲身边。朱红的大门拉开,静荣举步踏进去,仿佛多年前她从宫中出嫁,盖着红盖头踏进护国将军府的门。   魏集要先去前厅议事,走到一半就要与静荣分开。静荣福了福身子,听见魏集道:“多日奔波劳累,进宫不急于一时,晚些时候陛下会召见我,到时我同你一同进宫。”   静荣点了点头,魏南卿挣开静荣的手,跑到魏集跟前。魏集蹲下身子,笑问:“怎么了?”   魏南卿抱了抱他,道:“二叔也要注意身体。”   魏集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听你母亲的话,去吧。”   魏南卿便跑回静荣身边,静荣微微颔了颔首,带着婢女走远了。   太后宫里早已有人来回报,说长公主已经进城,过会儿又说已经回府。太后和静华两人又急又喜,只怪今日天好,早也不见日落。   日色将倾之时静荣带着魏南卿进了宫,魏集跟在她二人身旁,先去拜见陛下。明川见到这位多年未见的姐姐,心下不免诸多感慨。   魏南卿他也看了,白嫩乖巧,雪玉团子一样,莫说太后,明川自己看了都觉得喜欢。他没留二人太久,叫她们去拜见太后。太后在宫里从日出便开始等,母女相见,热泪盈眶,自不必说。   静荣和魏南卿去见太后,魏集总不好跟着去,他便留在了紫宸殿。明川看见他心里就膈应,偏生他还有意吓明川,笑眯眯的看着他,只把明川看的毛骨悚然。   明川清了清嗓子,道:“你看朕做什么?”   魏集理了理衣袍,坐在椅子上,瞧着倒比明川这个主人还自在。   “臣前些日得件宝贝,自觉无福消受,特地带了给陛下。”   既然是来送东西的,那明川自然不好太拒人于千里,便道:“宫里头什么宝贝没有,还有劳魏将军千里迢迢带过来。”   魏集笑了笑,从怀里拿出来一个东西,拿帕子包的齐整。明川被勾出几分好奇心,拿眼觑那物什,手帕掀开,露出一个镶白玉的金项圈。   明川当即便炸了:“你你你你放肆!”   魏集看见小皇帝这幅样子笑出声来:“我我我我不敢放肆。这里是陛下的紫宸殿,微臣哪敢放肆。”   眼见小皇帝气的脸颊通红,魏集问道:“这东西陛下还要不要?”   这项圈是国师送的,明川自然是想拿回来,顿了顿,他道:“这不是魏将军特意进献给朕的吗,朕焉有不受之理。言恪!”   言恪闻声便走下台阶上前接过,魏集动也不动,看着人快要接过去了手腕轻轻一翻。玉脆生的很,摔在石板上,裂成几块。   明川眼圈腾的红了。魏集面带戏谑道:“这位言公公,你怎么没拿稳啊。”   言恪眉头皱的死紧,道:“既是进贡给陛下之物,魏将军当庭将其摔碎,是何居心?”   “怎么是我摔碎的?”魏集漫不经心道:“是言公公不小心啊。”   “你···”   “魏将军是要把罪责推给一个内侍?也不怕礼仪风范尽失。”容商修长的身形走进来,路过魏集之时半分目光也没有停留,径直走到了最上面。   他抚了抚明川的背,温声哄道:“一块玉罢了,何至于?”   魏集收了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淡声道:“国师大人倒是不避讳。”   “有何可避讳的?”容商目光淡淡的望向他:“难道魏将军不是光明磊落之人?”   魏集便道:“国师光明磊落,怎不问问陛下是否心甘情愿。”   这话倒是正扎在容商心口上,还不等他说什么,明川便抬起头,气冲冲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不乐!”   容商和魏集眼中都有惊讶,甚至言恪望向明川的眼里都有些复杂。魏集很快回过神,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正当这时候,宫人来回说准备开宴,请陛下移驾。   作者有话说:   明川:朕的国师,朕可以说,别人不行!   今天有点少,等我理一理大纲,明天多写点 第17章 无所事事的小皇帝   容商眉头舒展着,幽深的眸子仿佛古井里落进去花瓣,漾起的涟漪都带着香甜的味道。他快意极了,整个人都疏朗起来,带着朗月清风的愉悦。   他对明川道:“去换身衣服吧。”   明川耳尖还有些红,他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刻也不想多留。   魏集看在眼里,低骂了一声,起身敷衍的行了个礼,道:“那微臣便先去了。”   “不忙。”容商施施然在明川的位子上坐下来,问道:“本座有几句话想问问将军。”   魏集道:“国师问了我就要答?你我二人又不是什么尊卑关系,我为何要听你的?”   容商目光扫过他,淡声道:“太后很喜欢魏南卿,想将小公子留在宫里一些时日,将军以为呢?”   魏集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没有了:“容商,对一个孩子下手,你何其卑鄙!”   容商面色坦然:“本座只是在告诉将军,这是是皇城,将军放肆不得。”   魏集脸色铁青,容商问道:“你为何要来京?”   魏集深深呼出一口气,强忍心绪道:“今年是陛下的加冠之年,我来京城看看是不是要变天了。”   “什么意思?”   “陛下做了快十年的傀儡皇帝,这一年过后,你要么还政,要么杀了他自己当皇帝。从他即位到今天,你积威甚重,哪怕你现在杀了他自己做皇帝,怕是也没几个人敢反对你。”魏集道:“我来看看如今京城是个什么形式,倘若你打算自己当皇帝,我也好早做打算。”   这番话合情合理,也的确是魏集能做得出来的事。   容商道:“那你如今看见了。”   魏集哼笑了一声,道:“我现在知道了你俩的关系,当然要趁此机会煽动陛下除掉你,好让我从今往后高枕无忧。”   容商看了他一眼,冷笑道:“痴人说梦。”   晚宴在太液池举行,上弦月弯弯浸在夜空里,夜风细细,吹起牡丹层层,太液池水平碧生绿,宴席上烛火摇曳,亮如白昼,只在那池水上映出玉堂雍容。   太后居上位,明川在其左侧,他身旁是容商,其下就是魏集。右边坐了静荣静华两位长公主,魏南卿在太后怀里,乖巧的很。   静荣长公主要起身谢恩,明川摆了摆手道:“在座的也没有外人,只当是家宴,不要有那么多规矩。”   静荣长公主便不再拘礼,举杯敬了明川一杯酒。酒过三巡,太后的脸色越发显得红润,她今日开心,两个女儿都在身边,一不留神酒就喝的多些。   “想当年先帝在时,哪怕是家宴,也要摆出去好长的宴席,如今这宫里,还是冷清了些。”太后一边叹着一边道。   这话说得不错,偌大个皇宫,只有太后和几个太妃,公主只剩未出嫁的静华一个了。   魏集捏着酒杯道:“待陛下选了妃子,迎了皇后入宫,不就热闹起来了?”   他觑着容商,有心叫他不痛快。   太后也觉得很是,对明川道:“皇帝年岁不小了,这事得抓紧。”   明川含糊道:“总该先过了加冠,一样一样来。”他稀罕魏南卿这个小白团子,从太后手里要了来,眼下在怀里搂着。   静华笑道:“皇兄如此喜欢小孩子,就该自己生一个。”   静荣不赞同的看着她:“还没出嫁呢,说的什么话。”   静华同姐姐撒娇:“皇兄都说了没有外人。”   太后看着姊妹两个斗了一回嘴,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过了一会儿,她道:“老了,身子受不住了,哀家便先走了。”   明川站起来扶她,静荣静华也要跟着她,太后推开他们,道:“今夜花清夜轻,不要管我,你们在这里尽兴就好。”   静荣静华闻言便不再送了,仍回到宴席上坐好。   太后一走,始终沉默的容商放下手中的酒杯,嘲讽道:“魏将军比陛下大了不少吧,自己还没成亲,就来操心别人了。”   魏集回道:“陛下乃是天下至尊,一举一动关乎民生国本,何况是选妃立后这样的大事。微臣关心陛下,是微臣的分内之事啊。”   容商道:“魏将军如此忧心国事当真是不易,不妨就趁着在京的这段时日,由陛下做主为将军选一门亲事可好?”   魏集道:“魏集私事,不劳国师费心。”   他两个一来一回唇枪舌剑的,那边两姊妹兀自说着自己的悄悄话,明川左右看看,目光绕了一圈回到了怀里的小孩身上。   魏南卿眨巴着眼看着他,明川被他看得心都要化了,手指头点着桌子上的东西,低声问道:“想吃哪个?”   魏南卿伸手指了指。   明川给他盛了一碗鲜笋火腿汤,“鲜笋火腿,你能吃吗?”   魏南卿点点头,明川就给他拿了个小汤匙,小孩子胖爪子握着汤匙,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汤。   明川看着他吃自己也想吃,就叫言恪把国师桌上的汤端过来,反正他忙着和魏集吵架没工夫吃饭。   言恪道:“陛下想吃叫御膳房再做就是了。”   “慢死了,”明川道:“等他做好,朕就不想吃了。”   言恪无奈,只好依言照做。于是一大一小捧着汤碗喝汤,目光还在那边吵架的两个人身上。   明川看容商,魏南卿看魏集。   “今天二叔说了好多话。”魏南卿突然道。   明川惊讶,看了看小的,问道:“他平时不爱说话吗?”   魏南卿道:“他来看我和我娘,总是说的很少,然后就匆匆走了。”   明川皱眉:“魏集对你和你母亲不好?”   魏南卿摇摇头:“二叔对我很好,对我娘也很好。但是他看到我娘时总是不开心,脸上不笑。”小孩子不能描绘大人之间复杂的事。明川只能根据他说的猜测魏集与静荣不和。   魏集果真不喜欢天家人,静荣在边疆这些年怕是过得不大如意。明川轻轻叹了一口气,深觉自己对不起这个姐姐。   晚宴结束,明川想留静荣在宫中,话刚说出口,魏集反驳。明川皱眉:“怎么,朕想留朕的皇姐在宫中住一晚都不可以吗?”   魏集不慌不忙道:“微臣刚回京,府上诸多事务无人安排,微臣一人计穷力黜,实在难以支应。还请陛下体谅。”   明川还要说话,静荣起身道:“静荣谢过陛下的好意,只是正如将军所说,府中琐事繁多,不便留宿皇宫。”   明川只好道:“那便罢了,来日皇姐闲了便进宫来同母后说说话。”   “静荣谨遵圣喻。”   明川从身上解下一个羊脂白玉佩,递给魏南卿:“拿着玩吧,记得要想着舅舅。”   魏南卿接过,像模像样的行了礼,跑回母亲身边。   夜深人静,殿前的阶上依稀有些花影,殿内人影交叠,颠倒凤鸾。容商叼住明川后脖颈的皮肉,一个劲的研磨,腰身猛地一沉,明川受不住叫出声来。   他将脸埋在褥子里,只能看见一抹绯红蔓延到耳根。乌黑的头发缎子一样浸在身上,额角汗湿一缕,杂乱乱的。   容商贴着他的耳边说话:“明儿,今日我很开心。”   你开心了便要折腾我吗?明川哭泣的调子都变了,喘息声急促的像是要死了一样。   容商伏在他身上低低的笑,良久之后,明川身子猛地颤了颤,不多时,一切归于平静。   “你今日说的是真心话吗?”容商抚摸明川的头发。   明川十分困倦,眼睛都要睁不开,闻言唤回了些意识。他翻了个身子,后背贴着容商的胸膛,说话声犹犹豫豫的:“我既然···既然说了,那自然是会认的。只是这情情爱爱的,你从前也没有教过我,那我想的同你想的,大抵是不一样的。”   容商觉得好笑,问他:“你倒说说有什么不一样?”   明川就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容商笑了,俯身亲了亲明川的耳朵。明川不由得颤了颤身子。   殿内寂寂无人,夜风吹的声音都是细微的。   “现在还怕我吗?”容商忽然问道。   明川愣了愣,手指头划拉着被面:“怕倒谈不上,照你说的,我现在乖了,你总不能再无缘无故的罚我。”   “现在知道乖了?”容商道:“你若早这样听话,我也不至于在你身上使这诸般手段。”他手上摩挲着明川后腰上的刺青,声音温柔。   明川却却无端的打了个寒颤,他心里微微叹气,容商觉得他不仅有错还死犟,可时至今日,明川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谁让我喜欢你呢,明川大度的想,就不跟你计较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依旧是短小的自己   不知道你们想不想看,那些年国师为了让小皇帝就范,跟他玩过的各种play 第18章 还没有被吃掉的小皇帝   两年前。   入秋之后天越发显得深邃,几朵云飘来飘去,悠悠闲闲的。紫宸殿前一颗老大的梧桐树,到了秋天就落叶,一天落一点。遇上有风的日子,梧桐叶子就跟着风飞出去很远。   明川倚在榻上,手里拿着本话本子,脚踝处云锦裁的衣裳滑下去,擦着地摇摇晃晃。   成公公端着一盘松子,道:“陛下,孙公子求见,就在殿外候着呢。”   明川抬了抬眼,“叫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敛衣在明川面前行了礼。   “免礼吧。”明川打了个哈欠,慵懒的像只困倦的猫儿。   孙文成将他的情态看在眼里,不觉动了几分心思。他笑的颇有几分谄媚:“微臣今日进宫是来向陛下辞行的。”   闻言明川总算给了他几分目光:“你要走?”   孙文成道:“家父外放金陵,微臣也要跟着去。”   明川啧了一声,道:“那还真是可惜。”   闻得此言,孙文成却以为是小皇帝心里对自己不舍,目光里露出些自得来。   孙文成是明川的伴读,十二岁的时候国师选来放在他身边陪他玩的。他从前还有好几位伴读,只不过在明川身边待着没什么前途,于是便各寻出路了。   孙文成凑近了些,目光游移在明川雪白得颈子上,他道:“过几日京中故友要为我饯别,不知陛下可否赏脸前往一聚。”   “皇宫等闲出去不得。”明川想了一瞬,便放下了这个念头。   孙文成却劝道:“重阳节将近,京中会有盛大的宴会,极其热闹,陛下不想看看吗?”   明川如今年少,正是爱玩的性子。孙文成在一边再接再厉说:“听闻近来京中出现一个杂耍班子,不仅能隔空取物,还能大变活人,手段近仙,十分奇异。他们只在重阳节表演,之后就离开京城了,实在是不可多得啊。”   明川动了心思,想了想,道:“你什么时候走?”   孙文成心下暗喜,道:“就在七日之后。”   明川道:“七日之后,你在宫门前等着朕。”   “是!”   孙文成走之后,明川合上话本子,起身道:“去找国师。”   明川风风火火的走进太和殿,身上披的墨绿色斗篷都乱了,小脸儿被风吹得红扑扑的,格外喜人。   殿上的容商一身白衣,玉带束在腰间,勾勒出劲瘦的腰身。白衣温雅,可穿在他身上,只显出周身气度尊贵,比明川这个皇帝更像上位之人。   见明川来了,他抬眼看了他一眼,问道:“陛下怎么来了?”   明川上去接过研墨的活,道:“这不是看国师辛苦,朕特地带了糕点来看看国师。”   成公公把糕点端上来,是一份刚做好的藕粉桂花糕和一份血燕窝。   容商只把血燕窝接了过来,道:“陛下怎不知臣不爱吃甜的。”   容商不爱吃甜的,这藕粉桂花糕实在是明川的最爱,也不知他带来是给谁吃的。   明川笑嘻嘻道:“国师偶尔换换口味嘛。”   容商哼笑一声,没有搭理他。   研墨实在是个累人的活,明川研了一会儿便觉得手腕酸疼。他悄咪咪的收了手,跑到一边坐着了。成公公拿布巾给他擦了手,他就自发了拿了糕点来吃。   “今天孙文成进宫,说他要跟他父亲去金陵了。”   容商抬起头,问道:“他找你求情了?”   “求情?”明川疑惑:“求什么情?”   “他父亲是被贬谪去金陵的。”   明川惊讶了:“可是孙文成看着挺开心的啊,他还说过几日京中好友要给他践行呢。”   容商嗤笑一声:“慈父多败儿,果真如是。”   明川便转了话题道:“听闻京中新来一个杂耍班子,花样百出,很是了不得。”   容商道:“你若想看,我叫人把他们召进宫来。”   明川小脸一垮:“便是召他们进宫,也不过朕自己一个人看,多没意思。”   容商手中的汤匙一松,同白瓷碗相碰,脆脆的一声响,“陛下想出宫?”   明川小心翼翼道:“朕有此意。”   “宫外不安全,”容商道:“你若觉得在宫里待的无趣,我便送你去普陀寺住两天。”   明川想了想,有总比没有好,大不了回头再想法子。   “那就先去普陀寺吧!”   普陀寺明川不是第一回 来,早先三月里容商带明川来过一回,只是那会儿明川身子不好,不让他乱跑,只去了上方佛殿,底下罗汉堂,随喜看看而已。   这一回明川活蹦乱跳的,容商也不能时时跟在他身边,他便撒欢将普陀寺上下跑了个遍,佛塔建了九层高,他便一层一层爬上去,站在最上头远眺,只觉得心境都开阔许多。   跑了一天,到了晚间,明川的小腿酸疼,脚踝不知道怎么弄得,肿了好大一块。成公公急忙要去请太医,明川拦住他,“回宫请太医太兴师动众了,无世大师也擅医术,不妨叫他来给朕看看。”   成公公一想也是,从这里请太医太耽误事了,还是无世大师快些。   无世大师来的时候穿着青色的袈裟,成公公提着一盏灯笼走在他身边,面带急色。他倒是不慌不忙的,一头白发在黑夜里格外显眼。   见到他,明川拱拱手:“无世大师有礼。”   无世还了一礼,念了声佛号。他撩起袈裟坐到床边的凳子上,查探过后道:“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路走多了,脚踝膝盖处有些受不住,用热水烫过之后敷上些药,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成公公赶紧叫人去烧水了。明川坐在床上,容商养的精贵,小皇帝连脚丫子都是白皙透亮吹弹可破的。   “前些日子我说想来找你,国师却说你不在,你去哪里了?”明川撑着头问他。   无世道:“前些日子遇见一个道人,他要同我讲经,应付他,颇费了些时日。”   “道人会同僧人讲经吗?”明川奇怪道:“谁赢了?”   无世道:“道人手段不磊落,讲什么鬼怪灵异之事,登不上大雅之堂。”   明川点点头:“那就是你输了。”   无世装作没听见:“之后我便换了个地方静心修神。”   明川双手捧着脸看着他:“你是不是被吓到了啊?”   无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士同我讲了个墙缝吃人的故事,我觉得甚是有趣,说与陛下听听吧。”   一个故事还没讲完,明川就叫了起来:“是那道士手段不磊落,忒不是东西!你不要讲了!”   无世这才满意的闭了嘴。   成公公着人回宫去请太医,一来一回间惊动了容商。容商快马加鞭赶到普陀寺,只见明川窝在床上,小脸皱在一起显得苦大仇深。无世在一边念经。   容商皱着眉:“这么晚了,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无世看他一眼,道:“我驱鬼。”   容商不明所以,明川见了他却好像有了主心骨,冲他招手:“国师过来坐!”   容商坐到明川身边,问道:“腿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就是累着了。”明川面色愧疚道:“只是这么晚了还让国师跑了一趟···”   “无妨。”容商将明川的脚握在手里,不轻不重的给他按摩脚踝。   明川有点紧张,不觉脸上漫上一点红。他觉得不好意思,但是容商按的又实在很舒服,让他舍不得收回脚。于是他故作矜持道:“怎好劳烦国师做这个。”   无世看着旁若无人的两人,道:“夜已深了,贫僧就先告退了。”   明川赶紧叫住他:“你走了,那我···”要见鬼了怎么办。   为了自己的脸面,明川没有把话说完。   无世便道:“陛下天命之子,怎可惧怕鬼神。”说罢,他无情的离开了。   容商依着他们的交谈,猜出一些,问道:“害怕?”   明川点点头,容商就道:“这里是佛寺,哪会有什么鬼神。”   “可是无世方才讲的那个故事逼真的很,保不齐真的确有其事。”明川道:“我现在都不敢靠墙,生怕里头伸出一只手将我带走。”   容商笑了笑,道:“胡言乱语。”   明川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道:“国师,你今日同我一起睡吧,我有些害怕。”   容商抬头看了他一眼,眸光幽深的一眼望不到底,明川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他还纠结要不要回过头看看的时候,听见国师道:“好。”   闻言明川心下安定,叫人再拿了一床被子。两人收拾停当,各自躺进被窝里。   一张床上,一张帷子里,离得那么近,明川都能喝闻见容商淡淡的龙涎香味。年幼之时,容商身上总是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明川觉得好闻,更喜欢容商配上龙涎香后的一身气度。他还偷偷学过,只是无论如何学不出容商那样的从容不迫。   他情不自禁的往容商身上凑了凑,像小松鼠一样嗅来嗅去。黑暗里,忽然听见容商低低的一声叹,他伸手,圈住小皇帝,声音仿佛就在明川耳边。   “乖些睡觉。”   明川也不知怎么的,就不动了,迷迷糊糊睡过去,一夜好梦香甜。   次日明川醒来,一身轻松,精神充沛。早上佛寺众人都在做早课,梵音阵阵,弥漫在寺院上空。   无世来找容商,一早等在院子里。明川走出来看见他,同他打招呼:“大师早。”   无世细细打量明川,发觉他真的活蹦乱跳,容光焕发,再看向容商的眼睛里就透漏着失望。   作者有话说:   明川:?   无世:我,恋爱大师。 第19章 骄娇小皇帝   明川去罗汉堂围观僧人们上早课,无世和容商在院子里喝茶,无世意有所指道:“他这两年身子渐好了,你要想做些什么,他也是能受住的。”   容商端起茶杯:“前一阵还生了一场病,总觉得他脸上气色不好。”   无世哼笑一声:“寻常的男孩子,十三四岁就能受着了。”   容商皱眉:“他是什么人,那些伶童怎能与他相比?”   “属你养的娇贵。”无世道:“他十三四的时候你尚没有那个心思,这就罢了。如今他都十八了,再大些就要知人事,可不像现在这样好糊弄。”   容商垂下眸子,轻轻吹了吹茶面上的浮沫,漫不经心道:“我养大的孩子我心里有数。”他看了看不远处同小沙弥说话的明川:“总归等了这么些年,不差这几天。”   无世笑了笑:“你倒沉得住气。”   明川伤了脚,容商便不同意他再留在普陀寺,待他用罢早膳,回宫的车架就收拾好了。明川不想回宫,容商道:“你不是各处都看完了吗?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明川道:“可你先前许给我的就是两天,这才过了一天。”   “你伤了脚,再待一天也是哪里都去不了,何不回宫,倒还自在些。”   明川:“我就是想待在普陀寺,寺院里清净!”   容商哼笑一声:“待回宫,我便把紫宸殿的人都赶出去,只留你一个人,更清净。”   明川气结,他说不过容商,便兀自坐在角落生闷气。容商心里觉得好笑,哄他道:“待你的脚好了,我便许你再来。这处院子景致不错,也幽静,到时候你想在这里住上些时日也可以。”   容商说的院子是普陀寺北厢房的一个小院子。院子清幽,花木扶疏,院外有一株极大的银杏树,一枝探进院子里,在墙角落了满地的银杏叶。   明川这才作罢,临行前同无世说不要动那一地银杏叶,下回他来带着纸笔,将那一地银杏叶子画下来。   约摸过了几日,天高气爽,万里无云,依着约定明川出了宫,同容商说是去普陀寺。马车走到兴安街拐进一条小巷子里。巷子里不远处还有一辆马车。不多时,那辆马车上下来一个人,宝蓝锦衣紫金冠,看去年轻俊朗,正是孙文成。   他走到这一辆马车边,道:“陛下?”   明川从马车里出来,扶着孙文成的手下了马车。他身上披了一件羽缎斗篷,依稀可见里头穿了件月白衣衫,衣角绣着祥云,若隐若现。   孙文成打发走了送明川来的马车,领着明川上了另一辆马车。   “陛下请。”   明川躬身进了马车,孙文成紧随其后也进来了。车厢里很暖和,明川解下了披风,道:“既然都出来了,就别再叫我陛下了。”   孙文成道:“那陛···公子不妨取个化名,回头,我好将公子介绍给其他几位好友知道。”   “就说我叫冯十一吧。”明川问道:“咱们这是去哪?”   孙文成殷勤道:“天还早,咱们先去戏楼听戏。揽翠轩是京城最负盛名的戏楼,当家花旦有一出拿手好戏!”   明川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他松懒的打了个哈欠,好看的眉眼似乎从来也没在孙文成身上停留。   不多时揽翠轩到了,孙文成带着明川走进揽翠轩,戏园子里不小,很宽敞,装饰的富丽堂皇,中间搭起一个台子,是戏台子。底下摆满了方桌,众人喝茶看戏,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孙文成带着明川上了二楼包厢,推门进去,里头的人无不是金冠玉带的公子哥儿,喝酒行酒令,热闹的很。   见孙文成进来,一个公子忙来拉他:“快!你来迟了,罚酒三杯!”   孙文成推道:“别急,我是去带我一个朋友来。”   他让开身子,露出明川来,对那几个人道:“这是我的远房亲戚,姓冯,你们叫他冯十一就是了。”说罢,他又对明川一一介绍在座的诸人。   明川点了点头,下巴微抬,有些骄矜的神色,半晌才想起来自己现在不是皇帝,于是拱了拱手权作见礼。那些个公子一见明川,不由得都安静了下来。原因无他,实在是面前的少年容貌太过精致,一双眸子干净澄澈,嘴唇红润小巧,白皙的皮肤像是上好的瓷器,叫人看的转不过眼。   明川被众人看的颇不舒服,他皱了皱眉,看向孙文成的眼中带着不满。孙文成忙将明川引入席,他一边殷勤的接下明川的披风,一边高声吩咐人道:“快,将桌子收拾了,重新上一桌席面来。”   那几个公子才回过神来,一个个的凑到明川身边,争道失礼。   有一个同孙文成亲近些的问他:“这是谁?我怎没听说过你有这么个远房亲戚?”   孙文成的笑里带着些得意:“他呀,来头可大了,你们可给我伺候好了!”   那人撞了他一下,笑骂:“打什么哑谜,我看,八成是你还没上手的新情儿。”有这心思的不止一人,那便那些个往明川身上凑的,不乏有这样想的。   “莫要胡说。”孙文成骂了一句,也不解释,赶紧回到明川身边。明川被众人围在一起,好看的眸子里透出些不耐烦。   看见孙文成,语气也颇为不客气:“不是说要看戏吗?戏呢?”   孙文成忙将戏折子递上去:“公子想听什么戏,只管在这上面点。”   明川翻了翻,大半是他没有听过的戏。他一边翻,一边问道:“这里最好听的戏叫什么?”   不等孙文成献殷勤,一个公子忙凑上去:“这揽翠轩最好的戏,莫过于千山过这一折。”   明川问道:“讲什么的?”   “说的是同村的一对男女,自小青梅竹马,少年外出求学,女孩留在村里。没想到,村子遭了土匪,满村老少都被屠杀。少年求学回家只见到满地鲜血,女孩不知去向。少年立志报仇,便拜师学武,经年之后,少年学成,杀光了土匪为村人报仇。后来因为杀孽太重被一位佛法高深的大师度化,剃度成了和尚。就在这时候,女孩找到了他,两人原来素有情意。女孩千辛万苦死里逃生,男孩却已经遁入空门,誓言做伪,两厢成空。”   明川便道:“那就唱这个吧。”   孙文成提笔在千山过这几个字上画了圈,摇了摇铃,不多时上来一个伙计。孙文成撂下个银元宝,道:“下一个便唱这个。”   伙计端着戏折子和银子下去了。   正当这时候,菜也上齐了,几个公子依次落座,席间重又热闹起来。   一个公子拿起酒杯,道:“冯公子,方才是在下失礼了,这一杯,我敬冯公子。”   明川不会喝酒,手撑着头,道:“身子不好,不宜饮酒,望你见谅。”   那公子被明川半点不客气的话下了面子,脸色颇有些不好看。孙文成为他解围,举杯道:“不就是喝酒吗,我跟你喝。”   那公子面色好一些了,放下酒杯冷笑道:“不过是抬举几分,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孙文成的面色有些不好看,他呵斥道:“闭嘴!”   明川眼珠子转了转,道:“你是在说我?”他倚窗坐着,举止间透着一股子慵懒的劲儿。他的目光扫过众人,但是又没有落到谁身上,仿佛众人跟一粒尘土也差不了多少,从来进不到他的眼里。   孙文成捏着酒杯,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就是这样,高高在上,纯白无瑕,恨不得让人将他从高位上拉下来,狠狠碾进泥污里,让他身上带着洗不掉的污秽。   那公子嗤笑一声:“看来你还有些自知之明。”   明川忽然觉得败了兴致,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公子的脸几乎要气黑,方才他们刚到,众人便介绍过了,只是明川没有在意。   “我叫杜辉,家父大理寺少卿杜明义!”杜辉一脸得意,等着看明川害怕惊恐的样子。   明川学着国师的样子哼笑一声:“怪不得,有你这么个儿子,杜明义这把年纪还是个五品官。到了致仕的年纪还扒着官位不放,真是丢脸。”   杜辉面色狰狞,明川说罢便站起身,拿了自己的披风,就要往外走。孙文成赶紧跟上他,面带歉疚道:“公子,那杜辉素来放肆惯了,公子莫放在心上。”   “我为什么不放在心上?”明川道:“他敢对我不敬,我定要治他的罪的。”   孙文成不以为意,只以为是小孩子脾气,道:“他不知道公子的身份。”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孙文成一噎,讪讪的笑了,他素来以为明川好性,不会计较这些。可实际上,明川也不算什么好性,他也是被容商宠着长大的,脾气不小。孙文成以为的好性只是明川懒得计较。   “公子现在去哪?”孙文成换了话题。   明川道:“看戏啊,我点的戏还没看完呢。”   明川招来伙计,从荷包里抓了两把金瓜子:“我要一个包厢。”   伙计双手接了,喜得合不拢嘴:“客官这边请,这边请!”   明川跟着他去了。孙文成有些不甘心,跟在后头,等那伙计出来了,他叫住伙计,拿出一方银锭:“把方才那位公子给的金瓜子拿出来。”   伙计有些不乐意,孙文成只好再加一方银锭,面色阴沉:“快点。”   伙计不敢得罪他,只好换了。孙文成重新理了理衣服,走进去。明川看见他,面带惊讶:“你怎么没走啊?”   孙文成噎了一下,笑道:“公子是我带出来的,自然得要公子这一天玩的舒心。”他将金瓜子还给明川:“怎好劳公子破费。”   明川诧异的望了他一眼,正好伙计送来茶点,明川就叫住他,挑了挑下巴示意那些金瓜子:“送去给唱戏的几位。”   伙计笑道:“谢公子赏。”   作者有话说:   明川: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这么豪过 第20章 被轻薄的小皇帝   孙文成笑的脸都僵了,明川端起茶杯,道:“坐。”   孙文成在凳子上坐下,明川问道:“你父亲去金陵是被贬,怎么没跟我提过?”   孙文成道:“这事是国师下的旨,说给陛下听,难免有离间陛下和国师之嫌。”   明川寻了张榻坐下,道:“若不是国师同我说,我还不知道呢。他还说,以为你来见我是为了找我说情。”   孙文成露出难过的表情,但还是勉强笑道:“我也想过找陛下求情,只是这事国师亲自下的旨意,未免陛下为难,微臣还是不说了好。”   他知道明川是个好脾气的人,心也软,希望明川听了这话之后有所动容,最好是去直接下旨免去对他父亲的责罚。   明川咬着糕点,道:“你说得对,国师亲自下的旨,定然有他的道理。”   孙文成险些绷不住脸上的表情。   楼下的戏正唱到经年以后姑娘找到了她青梅竹马的男子,只是男子已经遁入空门,甚至于见她一面都不愿,始终背对着姑娘。   姑娘怨老天不公,怨世事无常,怨造化弄人,却没有怨过一句男子。扮演姑娘的这个人仪态绰约,声音响遏行云,情到深处声声啼血。即使是不懂戏的人都能听出女子的悲愤与痛苦。   台下诸人叫好声不断,明川也觉得畅快,他叫来伙计,将自己惯常佩戴的一块帝王绿翡翠玉佩解下来,又抓了两把金瓜子,一并送下去。金子分给众人,玉佩独给扮姑娘的旦角。   看完了戏,孙文成便带着明川离开,换了别的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明川问道。   孙文成笑了笑:“这里是京城有名的会客馆,不少人会客会友都选在此处。”顿了顿,他又道:“国师大人也曾来过。”   明川心想,国师来过的地方总归不是什么坏去处,于是点了点头,举步往里走。   这楼里灯火辉煌,云顶为梁,水晶做灯,珍珠为帘,鲛绡为帐,极尽富丽堂皇之行事,处处透着奢靡。楼里男男女女欢声笑语闹个不停,空气里弥漫着脂粉香,委实不像什么正经地方。   孙文成招了招手,一位风姿犹存的半老徐娘一步三晃的走过来:“这不是孙公子吗?有日子没见了。”   孙文成笑笑,熟络道:“给这位公子在楼上找个房间,要清净,不要让人打扰。”   老鸨称是,招来一个龟奴,让他领着明川上去。孙文成落后一步,对老鸨道:“把最好的姑娘找来,伺候好这位,以后有的是好日子。”   老鸨笑着:“公子放心,保证让人满意。”   龟奴领着明川到了个布局颇为典雅的屋子里,关上门,吵闹声都被隔绝在外。靠窗放了一张罗汉床,床上摆了一张酸枝木小几,分出左右两个位子来。一边的花几上摆了一盆蔓草,长的郁郁葱葱。明川坐在榻上,将一个十香浣花软枕垫在身后,伸了个懒腰。   果然还是国师日子过得舒坦,明川想,不知道国师知道自己偷跑出来会怎么罚自己。   正胡思乱想着,门被打开,一排打扮的各有特色的姑娘走进来,朝着明川盈盈下拜。明川撑着下巴,问:“做什么?”   姑娘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轻轻笑了笑,媚眼如丝:“公子想叫我们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   明川点点头,道:“你会写字吗?”   姑娘愣了愣,道:“会。”她们是老鸨花大价钱培养的清倌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明川很满意:“那就去拿笔墨,笔要紫毫,墨要徽墨,纸,就要普通一点的澄心纸吧。”   姑娘们愣愣的,明川又催了一遍,这才叫人把笔墨送来。明川道:“抄《论语》,用蝇头小楷,能抄多少抄多少。”他伸手拿过一个琉璃壶,闻了闻像是果汁,便倒出来喝了。   明川心里盘算,六个姑娘一人抄个几遍,也能凑不少。若国师真的气的狠了罚得多,他还能少写几遍。   孙文成进来的时候便见那些个娇媚的姑娘苦哈哈的抄书,而明川,他半躺在榻上像是睡着了似的,只是眼角红了一片。他看了看桌上的琉璃瓶,心下了然,这东西尝着像是果汁,实际上是果酒,后劲很大。   孙文成的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在了明川脸上,他想,也怪不得小皇帝对这些姑娘不感兴趣,他自己的脸倒比这些个姑娘还要好看。   孙文成咽了咽口水,对那几个姑娘道:“你们去别的地儿抄,动作轻点。”   几个姑娘不情不愿的拿着纸笔走了。屋子里没了人,孙文成越发蠢蠢欲动,他不停地劝说自己,小皇帝在这事上一窍不通,好糊弄的很。反正都要走了,他趁着小皇帝醉了尝尝鲜,也不枉在小皇帝身边白白待了这么多年。   孙文成伸出手,颤巍巍的解开明川的衣带,急切的凑到明川身边,想要亲他的脸。衣领被扯开,露出雪白的颈子和精致的锁骨。小皇帝身子娇,即使没用什么力气也在明川脖子上留下了印子。   砰的一声门被踢开,孙文成吓的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回头望去,只见国师站在门口,幽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有雷霆万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国师抬步走进来,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道:“你好大的胆子。”   容商越怒,表现在外面的偏偏越平静,孙文成目露惊恐,深秋日子里,豆大的汗珠子不停的从额头滑落。   他猛地磕起头来:“国师饶命国师饶命!”   容商看着他,抬脚碾住他的手,几乎要把骨头碾碎。孙文成疼的大叫。明川熟睡之听见人吵闹,眉头皱起来。   容商一脚踹翻孙文成,“闭上你的嘴。”   孙文成狼狈的趴在地上,不敢再叫。门外进来两个人,国师摆了摆手,他们便将孙文成像死狗一般拖出去了。   明川兀自睡的人事不知,容商伸手抚上明川的颈子,那上面还有零星几点红痕。他垂着眸子,看不出什么表情。一开始他的手只是轻轻摩挲,后来却越来越重,几乎要揉的渗出血丝。   明川不适的动了动。容商大梦初醒一般,他收回手,向门外吩咐道:“抬一桶热水进来。”   不多时热水抬进来,屋里人重又退出去,只剩下明川和容商两人。   容商抱起明川,面无表情的将他扔进热水里。   失重感瞬间将明川包围,热水从四面八方漫过来,灌进口鼻喉咙里,明川终于恢复了意识,手忙脚乱的挣扎起来。热水四溅,他攀住桶壁爬起来,止不住的咳。   “清醒了?”容商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明川抬头,看见容商眼含冰霜,面色沉沉的看着他。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嗓子因为呛了水有些沙哑:“····国师。”   “陛下骗了我。”他的声音很平静,可就是这样平静才叫明川害怕,明川张了张嘴:“我···”   容商的眸子黑沉沉的,一眼望不到底,明川甚至分不清他到底有没有在生气,“国师,我···我知错了。”   “那陛下错哪了?”容商微微垂下眸子,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看去分外摄人。   “我不该偷跑出皇宫,也不该,不该骗国师。”明川说得磕磕绊绊。   容商极轻的叹了一声,伸手盖住了明川的眼睛,在确定明川看不见他之后,他丝毫不掩饰眼里的愤怒和暴虐,几乎要控制不住的伸出手去掐住明川纤细的脖子,看着他的生机一点一点流失在自己手中。   到那时候他是不是就会乖些。   明川心里一阵慌乱,他无措的伸手握住了容商的手腕,还不等说什么,便觉得后颈一痛,随即失去了意识。   清泉宫里水汽氤氲,宝顶悬着月明珠,地上铺着汉白玉,水晶珠帘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往前走,便是层层的鲛绡纱,温泉池子掩映在层层帐子里,看不真切。   明川阖着眼靠在温泉边容商的怀里,容商脱下了外袍,穿着窄袖的内衫,腰间玉带还完完整整的扣着。反观明川,一身衣物尽褪,只剩下一层薄薄的中衣。衣服沾了水变得透明,贴在身上几乎同不穿没什么区别。   容商伸手想拨开明川最后一件衣服,猝不及防的,明川睁开了眼。   容商若无其事的伸回去,嗤笑一声道:“现在倒醒了。”   明川犹豫着问:“我醒的不是时候?”   容商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从池子里面起身,带起一阵水花。   明川还没回过神:“国师为何要脱朕的衣服?”   容商道:“陛下身上一股呛人的脂粉味,熏得臣难受。”   明川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身上有股子脂粉味,忙从小漆盘里取了一小瓶子花露倒进热水里。身上最后一件衣裳贴着肉,难受的很,明川想将它脱下来。但是国师还在这里,没有动弹。   “国师还有事吗?”明川委婉的送客。   容商却在一边矮榻上坐下了,也不在意自己湿了的衣服,倒了茶喝。   “有些事想问问陛下。”容商道:“陛下为何要去青楼?”   “青楼?”明川睁大眼睛:“那里是青楼!”他心道,怪不得如此不正经。   明川摆出一幅无辜样子:“朕原不知那是青楼,孙文成说那是京中有名的会客的地方,”他拿眼睛觑着容商:“他还说国师也常去呢。”   容商哼笑一声:“如此说来,倒还怪微臣不洁身自好了。”   明川忙说不敢,容商冷笑一声:“把你带回来之前,无世还同我说,你年纪小,人事不知,叫我不要同你一般计较。如今看来,这般伶牙俐齿,是无世看走了眼啊。”   明川低着头不敢吭声。   容商接着问:“那里的老鸨说,你一个人点了六个姑娘,进了你的房间就没见人出来。陛下同几个女子共处一室,都做了什么呀?”   作者有话说:   明川:不知道你信不信,我叫她们帮我写作业 第21章 不明所以的小皇帝   明川目光飘忽不定,嗫嚅道:“我什么都没做,那屋子里暖和,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过来就看见国师了。”   容商眼神一冷,明川目光转来转去,落在容商手里的茶杯上。他有点渴了。   “那孙文成呢?”容商问道。   “孙文成?”明川回过神来:“他怎么了?”   容商目光在明川脸上逡巡,发现他确实不像说谎的样子,大抵是真的不知道孙文成对他做了什么。   既然不知道,也不必说出来脏了他的耳朵。思及此,容商收敛了神色。   明川敏锐的发现了容商的神色趋于缓和,便道:“国师,朕有点渴了。”   容商看了眼手中的被子,拎起茶壶倒了一杯,冲着明川招了招手。明川在池子里走了几步,到容商跟前,容商捏着茶杯送到明川嘴边。明川无知无觉就着他的手喝了。   嘴唇沾了茶水变得更加红润,在热水里待久了明川脸上也熏得红扑扑的,越发撩人。容商伸出手,擦干净明川嘴角的水滴,指腹碾过他的唇,带起一阵轻微的刺痛。   明川茫然的看着他。   容商收回手,起身走了。   他走之后,成公公端着衣服进来,念叨:“我的陛下啊,你怎么能偷跑出宫呢,倘若你有个什么好歹,可叫老奴怎么活!”   明川舒舒服服的躺到池壁上:“朕不是平安回来了吗。而且国师看上去也不生气了,皆大欢喜!”   夜幕沉沉,容商的白衣在黑夜里纷飞。太和殿前清光一片,容风身上仿佛还带着地牢的血腥味。   容商越过他往殿里走去:“他说了什么?”   容风躬着身子:“孙文成说,陛下出宫是陛下自愿,不是他怂恿陛下出宫。他还说,并非是他对陛下有不轨之心,是陛下与他,两情相悦。”   话一落下,鸦雀无声,容风大气不敢喘一声,几乎能预料到上头那人的雷霆之怒。   “他当真是这样说的?”   “是。”   哗啦一声,滚烫的茶水混着瓷器碎片摔了一地。容风将头埋的越发的底,只觉得空气几乎都凝固住,叫人呼吸不过来。   地牢幽深,不见天日。血腥气味弥漫在每一个人身边。地牢尽头,原本衣冠楚楚的公子,现在形容狼狈,满身脏污。仔细一瞧,只见他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地方,都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他双目无神,兀自喃喃:“是陛下喜欢我,是他喜欢我,不要杀我,不能杀我。”   这一片寂静中,忽然听见有人的脚步声。两个狱卒过来打开牢门,孙文成扑上去:“是不是要放我出去,是不是!”   狱卒不理,拖着将人拖出去。   这一间屋子是地牢少有的干净屋子,一面墙壁挂满了刑具。孙文成被人绑到柱子上,半死不活。   狱卒们默不吭声的忙碌,搬来一把紫檀木椅子,一张梨花小几,绿釉香炉里散发蘅芜香气,很快驱散这里难言的气味。   一个人坐了下来,白色的衣衫同这里格格不入,衣角绣着繁复的云纹,尊贵天成。孙文成抬起头,看见国师身披玄色的披风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漫不经心转着手上的翡翠戒指。他就这么怡然自得的坐在这里,仿佛这里不是什么地牢,而是庄严肃穆的太和殿。   “你说陛下喜欢你?”他出声问道。   孙文成一个劲儿点头:“陛下喜欢我,你不要杀我,陛下喜欢我。”   容商皱了皱眉,一边站着的人上去便抽了他两巴掌。于是重新安静了下来。   “你凭什么说陛下喜欢你?”   孙文成犹豫了一瞬,声嘶力竭道:“我在陛下身边待了多年,谁能比我陪伴他的时间更久?我知道他的喜好,知道他最爱吃什么喝什么。他爱看的话本子都是我替他捎进宫里的!陛下必然是喜欢我的,我说要走了的时候,他还说可惜我要走了。我对,我对陛下做那事,也是陛下默许的,他同意了的!”   容商的目光越来越沉,“他亲口说过喜欢你?”   孙文成咽了咽唾沫:“陛下虽没有亲口说过,但那是因为他,因为他还没有意识到,其实他是喜欢我的!”   他心里觉得,只有这么说,国师才可能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放他一条生路。于是他越说越认真,越说越煞有其事。不管在座的人信不信,他自己已经忘了这是自己说的谎言。   容商眯了眯眼,几乎想把眼前这人碎尸万段。孙文成还在不停地说着,状若疯魔。容商已经不想听了,他道:“既然陛下如此喜欢你,那你便留在宫里陪着陛下吧。”   孙文成还没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他知道自己不用死了,又哭又笑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明川原想出去找国师,可是还没出门,就听见国师的人过来,后面跟着还几个侍卫。他对明川道,国师有领,请陛下在紫宸殿静心养身,不许外边人进来,也不许里边人出去。   明川追问道:“那朕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来人没有答,侍卫将紫宸殿的大门关上。朱门在他眼前重重合上,明川还没有反应过来,满心的茫然无措。   太和殿里雅雀无声,宫人们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容商撑着头,脑海里不停回想孙文成的话。他说的是真的吗?明川会喜欢上他吗?   孙文成长得也不差,同京城的公子哥们混在一起,也算是个少年风流的样子。他同明川认识多年,又惯会花言巧语,真的将明川哄骗去了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凭什么!   容商越想越抑制不住心中的暴虐,他将明川养到这么大,再没有为谁费过这样多的心思。从前顾及着明川的身子,顾忌着他的心情,一直不去动他,如今倒好,生生便宜了别人。   该及早下手的,容商心想,什么这些那些的,总归他这一辈子都是自己的,有的是时间叫他适应。   夜深了,容商站在殿外,紫宸殿里还有灯光。平常这时候,小皇帝早就睡了,这会儿他为什么不睡?是在担心孙文成吗?   容商举步走进内室,只见明川躺在牡丹窄榻上,抱着个竹叶软枕睡得香甜。鎏金八宝明灯露出些光洒在他脸上,照的他的脸光泽莹润像瓷器一样。   容商看着他许久,上前轻轻拍了拍:“怎么不回床上睡?”   明川醒来看见他,眼里迸发出惊喜:“国师!”   容商扯了扯嘴角,笑了笑,明川拉着他走到书桌前,献宝似的将手中的纸递给他。容商一看,只见是一幅丹青,画中人穿着朱红的锦衣,丰神俊朗,风度翩翩,清雅尊贵,一双眸子画的最为传神。   “这是什么时候画的?”   “今天才画好的,”明川道:“是国师生辰时候的模样,你极少穿什么鲜艳衣服,穿上之后便显得气度不凡。”   明川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容商道:“画的不错。”   明川眼中的笑意更甚,他让容商坐下来,亲手捧了一个汝窑五彩茶盅奉给他:“国师喝茶。”   容商接了,明川心里有了些底气,问道:“孙文成怎么样了?”他白日里只想着国师能不罚自己,倒忘了那个带着自己出宫的孙文成了。   国师喝茶的手,目光锐利直直的望向明川:“陛下关心他?”   明川被他看的惊了一下,磕磕绊绊道:“他,他好歹给我做了这么些年的伴读,总不能因着朕一时任性,叫他受了太重的责罚。”   容商冷笑一声:“是啊,你二人多年相伴,情分深重啊!”   明川越发无措,道:“我只是觉得,出宫毕竟是我自己的主意,与孙文成干系不大,论理不该···”   剩下的话淹没在国师越来越幽深的眸子里,他忽然扬手摔了手上的茶盅,瓷片碎一地,惊得明川缩了缩脖子。   “好,很好!”容商怒极反笑,道:“我真是不该让你认识些不相干的人!”   说罢,国师便起身大步离开了,他的衣袂纷飞,带起了方才被随手放在一边的丹青,丹青落在茶水上,很快模糊成一团。   被方才的动静惊动的成公公过来查探,他忙收拾了地上的残渣,道:“陛下素来也不在意那孙公子,怎么这会儿因为他同国师争执呢?”   明川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道:“只是想起来了跟国师说一声,怎么国师这么大反应?”   成公公道:“总归那孙公子也不是真心待陛下,陛下就不要再为他求情了。”   明川点了点头。成公公拿着脏了的丹青,可惜道:“这样好的画,陛下从国师生辰画到现在,就因为一个孙文成毁了。”   明川看着那副画,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这个时候还没有那么经常叹气。   “扔了吧。”明川道。   作者有话说:   明川抓狂:国师到底脑补了些什么啊啊啊啊啊! 第22章 被吓住的小皇帝   无世曾经说过,碰上有关明川的事,容商全无道理和理智可言。多年身居高位,容商从来说一不二,尤其是在明川身上,他的掌控欲体现得淋漓尽致。   容商再来紫宸殿的时候带了个人。孙文成穿着最低等的太监服侍,躬着身子像个虾米,来到明川跟前,跪下给他磕头行礼。   明川惊疑不定:“这是?”   容商慢悠悠的品茗,道:“孙公子说与陛下情谊深厚,不舍与陛下分离,想待在陛下身边。”   孙文成脸色青白,满脸衰败之气,他伏在地上:“是,奴才想待在陛下身边,求陛下恩准。”   明川大概猜到国师对他做了什么,不过两天,孙文成就变成了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心里有些发毛,可是又在想,莫不是孙文成真的做了什么错事,国师总不会无缘无故折磨人。   明川跟孙文成算不上有什么深厚情谊,孙文成把明川当成往上爬的梯子,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听人说,他在外头,仗着是陛下的伴读飞扬跋扈,为世家公子所不齿。   孙文成一直跪在地上没有起来,国师道:“将他放在陛下身边可好啊?”   明川有些抗拒,这样一个人还不得吓死他。   “紫宸殿里不缺人伺候。”   话音落下,孙文成便颤抖起来,他向前爬了两步,伸手好像是要抓明川:“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明川吓了一跳,忙起身走到了国师身边,一边的太监赶紧上前按住了孙文成。   容商看了明川一眼,只见明川眼里干干净净的,除了两分好奇不见别的情绪。他问道:“孙公子与陛下深情厚谊,陛下躲什么?”   明川道:“朕怎不晓得朕与他还有这样的情谊。”   他刚说罢,只见孙文成忽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目眦尽裂,直直盯着明川,仿佛他说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一样。   明川有些诧异,孙文成忽然喊道:“陛下怎可背信弃义!”   明川疑惑:“朕怎么背信弃义了?”   孙文成道:“我与陛下相伴多年,难道不是情意深重吗?”   明川觉得莫名其妙的:“这满宫里的宫女太监,哪个不是跟朕相伴多年?若这就是情意深重了,那这情谊忒不值钱。”   孙文成喊道:“可是陛下待我与众不同!”   “是啊,”明川撇撇嘴道:“这么多人里,朕最不想理你。”   孙文成仍然不信:“若陛下不喜我,为何还留我做伴读!”   容商抬眼看明川,这也是他想知道的。   明川想了想道:“你毕竟是国师挑来的,倘若国师留着你有什么别的用处呢?朕若贸然打发了你,坏了国师的事怎么办?”   容商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他从没想过是这个原因。小皇帝挑伴读的时候是十二岁,那会儿他还没对明川上心呢。这些事,都是随手为之。   压在心里的石头搬开,容商只觉得熨帖。   孙文成还在挣扎,明川纳闷:“你想的也太多了。”他看了看国师,道:“国师不会也相信他说的话吧?”   容商对上明川的眼,从容道:“你觉得呢?”   明川忙收回目光,想来也是不能,国师又不是傻的。   容商放下手中的茶杯,道:“既然陛下不想要他,那便算了。”他挥了挥袖子,来了两个人带着孙文成下去了。   明川看了看离开的孙文成,试探的问道:“他变成如今这样,总不会是因为跟我出了趟宫吧?”   容商道:“是有别的错处。”   明川放下心来,那就是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容商看了看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皇帝,缓下语气道:“昨日走的急,那幅丹青忘带了。”   “那幅丹青不小心落到地上,叫水污了。”   容商身子顿了顿,仿佛没有料到一样。明川道:“不妨事的,丹青画了许多,等来年生辰,朕再给国师画一幅。”   可即使再画了新的,昨天那幅画到底是没有了。   在那之后,明川再没见过孙文成。孙家人说孙文成外出游历了,这桩事再没人提起过。   明川的生辰在深秋十月十四,下元节的前一天,宫里头时常有人说他不吉利。他父皇也因此不太待见他,谁知道后来他父皇就死在这一天,真是因缘际会,玄玄乎乎。   明川后来想,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一个两个都挑这个日子办事。   夜半开始下雨,雨声里夹杂着明川的呜咽和求饶。可是他越哭,容商动作便越重,明川胡乱抓着他,几乎要昏死过去。   次日天亮雨便停了,只是天仍然阴沉,到处都是雨水,仅有的花儿也凋落了。这深秋,更显凄清。   明川醒来,浑身酸疼,站都站不稳,大腿内侧青青紫紫的不忍直视。他窝在床上,伸手所能碰见的东西都被扔了出去。成公公守在外面,不敢离开。   估摸着明川应该醒了,容商往紫宸殿来,远远就看见成公公等人守在外面。   “怎么了?”容商问道。   成公公犹豫了一瞬道:“陛下不肯用膳,从醒了到现在,水米未进。”   容商皱了皱眉,吩咐道:“送碗参汤进来。”   说罢,他抬步走进去。成公公想要拦,却叫容火不动神色的挡住了。他道:“事到底是主子们的事,哪轮不到做奴才的多嘴呢?”   成公公没说话,但看得出来是妥协了。   殿里扔的乱七八糟,再往里走,床上鼓出一个小包,明川闷在被子里,声也不吭。   “陛下。”   听见这个声音,明川止不住的身子颤抖,仿佛昨晚步步紧逼的人还伏在自己身上。   容商坐在床边,道:“陛下怎么不用膳,胃口不好还是底下服侍的人不用心?”   明川不说话,只将自己缩成一团。   容商便道:“不用心的奴才留着也没用,都拉出去杖毙了吧。”   他说罢就想要起身,明川忙伸手拉住他,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又赶紧把手收了回去。他的嗓子很哑:“是,是朕胃口不好。”   容商垂下眸子看他:“那就是御膳房的人不尽心了。”   “不是不是,”明川被他吓怕了,眼里包着泪:“朕想用膳了。”   容商的手指落在明川脸颊上,直让他怕的闭上了眼。他的声音轻轻地,像是在哄他:“早这样听话不就好了。”   容火端来了一碗参汤,容商接过来,亲手喂给他。明川道:“朕自己来。”   容商淡淡看了他一眼,明川打了个哆嗦,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明川忽然问道:“国师昨晚是喝醉了吗?”   容商对上他的眼,摇了摇头。   明川眼里脆弱的希冀很快消失无踪,只剩下惶恐。他往后缩了缩:“这是不对的。”他不懂床笫之间的事,只觉得国师对他做的事是一种轻辱。   容商手里的勺子轻轻搅拌参汤:“哪里不对?”   明川道:“朕是男子,怎么能,能···”   “男子当然也能。”容商用指节蹭了蹭他的侧脸,亲昵道:“昨晚不是都教给陛下了吗?”   明川猛地推开他,裹着被子缩回床角。   容商也不在意,他放下碗,道:“过会儿叫人把这里收拾收拾,再叫太医来看看。陛下身子弱,得好好补补。”他看着明川,道:“往后日子还长,不能总这样受不住。”   明川听见他的话,只觉得如坠冰窟,什么还长,难不成这样的事往后还有?   国师的威胁还有有用处的,明川安静了一天没有闹腾。直到晚上容商过来,明川才像见了猫的耗子,避之不及。   容火将伺候的人都赶出去了,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容商问道:“伤怎么样了?”   明川不说话,太医来的时候他只顾着难受了,哪听见太医说什么了。太医给的药早就让他扔掉了。   容商皱了皱眉,伸手去拉明川,明川躲开他的手,站的远远的。容商空了的手僵在空气中,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过来。”容商沉声道。   明川没有动作,容商向他走过来,每一步都像踏在他的心尖上,叫他心里这根弦越崩越紧。   国师抓着他向内室走去,明川拼命挣扎也没有挣动半分。容商推他上床,随手扯下来帷幔将明川的手绑在了床头上,空出一只手去解他的衣带。   衣裳解下来,露出明川白皙的身子,因为没有上药,身上的痕迹都开始发青发紫,一碰就疼。   明川眼泪都掉下来了,眼圈红红的,像惶恐不安的燕子。   容商抚了抚他的青丝,道:“不碰你,就是给你上药。”   明川心里觉得羞耻,任凭容商说什么也不肯睁开眼。容商换了种药膏,手指沾了一点向下探去。明川的身子初尝情事,敏感的很。容商碰他一下,他的腰都要软了。   明川愈加羞愤,恨不得埋进褥子里闷死自己。他在想想,又觉得有些心灰意冷,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容商哄着他睁开眼,便看见了他眼里浓浓的绝望。他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不见,握着明脖颈的手越来越用力。   “你就这么讨厌我?”   明川不说话,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落。在容商眼里,这就等同于默认了,他心里冰凉一边,可又觉得十分的不甘心,咬上他嘴唇的时候恨不得把他整个人吞吃掉。   “我的乖明儿,不要哭了,这些事,你总要习惯的。”   明川这些时日经常发呆,天气渐冷,他时常一坐就是一晌,直坐的自己手脚冰凉。成公公看在眼里,无从开解,只好劝着明川经常去御花园走走。   御花园的枫叶红透了,像是血的颜色,很艳丽。明川坐在一个亭子,身边没跟什么人,自己一个人愣愣的看枫叶。   隔着一簇花丛还有两个洒扫的太监,明川听见那两个太监在谈论。   “小叶子怎么不来干活,这大冷天的,他可真会偷懒。”   “哪是他偷懒,他认了管事的陈公公做干哥哥,这些活计分不到他头上。”   “陈公公?可是他不是···”小太监话没说完。另一个小太监撇撇嘴:“就是那个喜欢清秀太监的陈公公,哪里是真的干哥哥干弟弟,还不是给人家做娈童。一入夜小叶子就往他干哥哥屋里跑,谁知道关上门做什么?”   明川出声叫那两个小太监过来,两个小太监吓了一跳,站在明川跟前,止不住的打哆嗦。   明川问他们:“娈童是什么?”   两个小太对视一眼,那个胆子大的道:“就是,就是把男的当女的用。”他说罢飞快低下头,全没看见明川一瞬间变得惨白的脸。   成公公拿着手炉找到明川,却看见他苍白的脸,忙问道:“陛下怎么了?”   明川抓着他的手,问:“成公公,娈童是什么?”   成公公忽然变了脸色,道:“谁在陛下跟前嚼舌根子!陛下不要理睬他们。”   明川见他如此神色,心想那两个小太监说的大抵不差,当下几乎要站不稳。   我不是娈童,我不要做娈童。明川抓着成公公的手,道:“宣徐首辅,朕要见他。”   成公公不明所以,但还是下去传旨了。   明川在紫宸殿正殿接见徐首辅,徐首辅不知道为何陛下忽然召见自己,心里揣度不定。他向明川行了大礼,明川叫起。   跳过那些寒暄,明川上来便道:“朕记得先帝娶帝后的时候是十五岁,如今朕已经十八岁了,徐首辅,你说,朕是不是应该立个皇后了。”   徐首辅一愣,难道陛下是想与国师夺权吗?   不怪徐首辅这样想,对于天家来说,娶皇后也好,选妃子也好,无非都是为了获取大臣们的支持。而陛下获取大臣们的支持只可能用来与国师夺权。   徐首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一直是国师一脉的,陛下向他询问此事,用意为何呀?   明川没有什么别的用意,他见徐首辅沉默良久,以为是这是不好办,便道:“国师年纪也不小了,他为国事操劳,劳苦功高,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徐首辅觉得呢?”   只要是夸国师的,徐首辅都不反对,他道:“陛下所言甚是。”   明川问道:“对于国师的婚事,首辅可有什么人选?”   徐首辅还拿不准是个什么章程,斟酌道:“人选倒是有不少合适的。”   明川大喜过望:“那便这样,徐首辅说出来,朕即刻下旨。”   太和殿,容商手中的朱砂笔顿住,饱满的朱砂滴落,顷刻间便毁了一道折子。   徐首辅站在下面,手里还拿着明黄的巾帛。   “陛下当真这样说?”   徐首辅点了头,圣旨都下了,哪还有假。   作者有话说:   有点少,晚上再更一章   21章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锁了,我把内容挪到这一章   不太清楚敏感词是什么 第23章 悲惨小皇帝   明川头一回觉得世事艰难。   十岁以前,他不受待见,但是吃饱穿暖不是问题,最大的烦恼就是来自他母妃的,关于他不能讨好父皇的念叨。   十岁之后他是皇帝了,稳坐深宫,想的都是国师多看我一眼就好了。后来国师对他好,万事替他想的齐全,他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眼下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他依赖容商,现在又害怕容商,不由得念起从前的诸多好来,越想便越觉得难过,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明川心里有些存些念头,倘若国师娶了妻,总不会再与他做这档子事。他坐在榻上发呆,面前放了个燃着炭火的熏笼,烘的明川周身暖洋洋的。他越想越觉得是个好法子,等国师娶了妻,这一页便可翻篇。到那时一切又和从前一样,再好不过。   国师踏着夜风进来,身上带着寒意。明川看向他,眼里带着一丝热切。容商握紧了手中的圣旨,略想想,就知道明川在做什么白日梦。   “听闻陛下给臣赐了一门婚事。”   容商朝他招招手,压着他坐在自己身边。明川道:“只是觉得国师这样年纪,也该有个家室。”   容商将那明黄的绢帛扔进炭火里,很快燃烧殆尽变成一捧飞灰。   “陛下选的这个妻子,臣不喜欢。”   明川忙道:“那便挑个国师喜欢的,若国师有心仪的人选,朕即刻为你们赐婚。”   容商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道:“臣已有人选了,陛下现在就下旨吧。”   明川大喜过望,忙走到书桌前。容商走到他身侧,道:“明氏十一子明川,容貌秀美心思恪纯,深得臣心,请赐与臣为妻····陛下怎么不写啊?”   明川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轻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容商从身后抱住他,嘴角贴上他的脖颈,牙齿叼起一小块肉不停地舔*,只把那一小块皮肤舔得发红渗血。   容商附上他的手,动作强硬,带着明川,一字一句写完了赐婚的诏书。   “看,你现在是我的妻子了。”   徐首辅自那日回去之后等了许久,只等来国师下令封了紫宸殿。紫宸殿大门紧闭,寝殿的门窗都蒙上了一层黑布,半点光亮都透不进来。置身其中,只怕连光阴流逝都没有感觉。   周遭的一切是无论如何挣不破的黑暗,这一片黑暗里,连耳朵都听不见一丝声音,安静让人崩溃。直到容商出现,明川听得见他的声音,闻得到他的气味,他只能感受到容商,也只能依赖容商。   容商关了明川半个月,半个月就把明川调教的言听计从。   明川晕了又醒过来,容商搂着他。外面下了好大的雪,雪花扑簌簌的落下,天地白茫茫,又干净又清静。   药性退干净又用了半个月,半个月里胡天海地,明川到后来恢复了理智,那时候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抗拒了。   做一次是做,做一百次也是做。明川披着厚厚的大氅,站在檐下看雪,心态趋于平静。   他被关着的时候成公公一干人也被关着,现下被放出来,还在明川身边伺候。   “陛下瘦了。”成公公一看见他,眼睛就红了。   明川道:“这阵子事多吧,回头好好养养就是了。”   成公公点头,道:“外头冷,陛下进去吧。”   明川摇头:“朕在想事情,冷一点脑子清醒。”   成公公便不再说话,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守着他。   晚些时候容商来看他,身边还跟着无世。明川挨着容商坐,看起来很依赖他的样子。诊完脉,容商和无世有话说,打发明川去玩。   “怎么样?”容商问。   无世摇摇头:“他原本底子就不好,你又给他用了些药,现下脾胃不和,肝肾两虚,得好好补补。再者,我瞧着他精神头不太好。”顿了顿他接着道:“从前我便觉得,小皇帝虽是万事不过心,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保不齐心里存着不少事呢。”   容商沉吟片刻道:“先补好了他的身子,其他的事,既然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自然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治好的。”   无世无所谓道:“总归是你们两个的事。”   谈好出来,明川正在整理自己的画。无世对着他念了声佛,道:“先前说好的银杏叶子,等了那么久,也不见人来。”   明川面带歉疚,容商理了理他的头发,道:“明年再去,也是一样的。”   明川点点头。无世欲言又止,到底什么都没说,留了方子道:“这张方子的药引子得现做,等用完了我着人送来。”   容商接过来,使人送他出去。   无世的确是个神医,用了药后,明川身子好了不少。如此过了些时日,到了约定的日子,无世还没把药送来,容商正好有事找他,便亲自去了一趟普陀寺。   雪霁初消,枝头的梅花星星点点的开放。明川看了很久,回宫后支了人出去,留下自己在寝殿里。   他有一个很宝贝的珐琅镶金的檀木盒子,里面放了这许多年来他画的画。明川久居深宫,并没有看过多少风景,所以他的画大多是人物画,画的大多是一个人。   明川将那些画摆出来,实在是很多。他站起来看了看,拿了火烛往里头一扔。燃烧起来画卷,烧着了床帐和窗纸。明川一脚踢翻炭盆,火星子溅出来,很快将地毯点燃。   紫宸宫的宫人都让明川打发走了,没有人管,火势很快蔓延开来。太监宫女这才被惊动,纷纷拿了水桶水盆救火。浓烟滚滚,冲上云霄。   宫门口,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人回头朝这个方向看了看。侍卫将他的出宫令牌递给他,他接下,匆匆忙忙的走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和下一章是同一章,直接跳过下一章就好。 第25章 卑微小皇帝   出了宫门,明川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衣服换下,将那套小太监的衣服随手丢了。   房檐上还挂着厚厚的雪,明川呼出的气都冒着白烟。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上也驱赶不走寒冷。一些小巷子里,清出一块地方,放点茅草,衣不蔽体的乞丐就蜷缩在那。   行人匆匆,依稀有几个铜板撂近破碗里,叮当响。明川看了一会儿,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放进碗里。   乞丐抬起头看他,明川问:“你知道怎么出城吗?”   乞丐上下打量明川,道:“出城得要身份凭证和路引。”   这两样东西明川都没有,明川冷的跺脚,说了声谢谢。他直起身子,不知道要往哪里走。站了一会儿,明川实在冷得受不了了,抬脚往南走去。没走几步,忽然跟个男人碰到了一起,撞得明川一个趔趄。   明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人就匆匆离开了。明川揣着手看了两眼,一头雾水的离开了。   他来到一个客栈门前,抬步走进去,对柜台上的老板道:“我要一个房间。”明川伸手向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低头一看腰上,哪还有荷包的影子。   他有些慌神,本来就什么都没有,现在连银子也没了。   老板问他:“房间还要吗?”   明川摇了摇头,满脸丧气的出了客栈。   还没想好要去哪,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明川回头看,是那个乞丐。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换了一身衣服,虽然还是不大干净,但是起码把自己裹了个齐整。   “荷包没了?”他问。   明川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是那个撞你的男人偷走了。”   明川皱眉:“你看见了为何不告诉我?”   乞丐看了看明川:“那个男人很强壮,是你打得过他还是我打的过他?”乞丐伸出手,手心里是一锭银子:“就剩这些了。”   明川不明所以,乞丐道:“你有要去的地方吗?没有的话跟我走吧。”   明川跟着他走到一家当铺,他道:“你这身衣服不错,去当了吧,换床棉被。”   明川去了,不多时出来,换了一身普通的棉衣和一床棉被。   乞丐道:“你怎么这么听话,不怕我把你卖了?”   明川将棉被披在身上,引得来往行人注视,他疑惑道:“我是男子啊,卖去哪里?”   乞丐惊讶:“男的?你不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吗?”   明川摇摇头:“我不是姑娘。”   乞丐黑了脸,明川站在他身边,想了想,拽住他的衣服。乞丐看了他一眼,“算我倒霉,还以为是个脑子笨的姑娘呢。”   他转身走,明川跟着他,“我不笨。”   乞丐翻了个白眼。   乞丐带明川去的地方是个简陋的棚子,地方很大,里面容纳了很多人。隔不远就放着一个大火炉,气味纷杂,让明川觉得难以呼吸。   这里面什么人都有,有乞丐,有流民,还有房子被大雪压塌暂时在这里停留的百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热闹的很。   明川跟着乞丐进了一个角落,角落里还有几个乞丐,他们什么都没有,捡些茅草垫着就是个床了。乞丐的床还算宽敞,上面放着一床被子。   乞丐躺上去,伸了个懒腰。看明川愣愣的站着,乞丐踢了踢他,“去要点热水。”   明川左右看看,那些暂居的百姓有些家底,锅碗瓢盆都是齐全的。   “我没有钱了。”明川道:“买不了热水。”   乞丐嗤笑一声:“热水值几个钱,你长得好看,说几句好话,他们会给你的,说不定,还会有人给你吃的。”   明川犹豫:“这不大好吧。”   “你去不去!”乞丐凶起来。   明川只好去了,乞丐偏着头注意那边的情况,只见不多时,明川就回来了,手里除了热水,还有半碗热粥。   乞丐笑道:“你看吧,我就说是这样。”   明川看他一眼:“这是我拿东西同他们换的。”   “拿的什么?”   明川从袖子里掏了掏,掏出几个珍珠和一根金线,“我把手钏拆了,拿珠子跟他们换的。”   乞丐看了明川一眼,目光有些复杂:“你还真是人傻钱多。”   明川低下头:“他们也不容易啊,我看他们也没有多少吃的。”   乞丐撇撇嘴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情况,还有心思去可怜别人。”   明川捧着热水,一边暖手一边喝,他把热粥给乞丐:“你吃吧。”   乞丐也不推辞,接过来就吃了。吃完一抹嘴,他在明川面前伸出手。   明川疑惑:“做什么?”   “把你剩下的珍珠给我。”   明川给他了,乞丐倒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是要你的东西,就是怕你自己给胡乱出去完了。我是为你好,知道嘛散财童子!”   明川点点头。乞丐给明川让出块地方:“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吧,我出去捡点柴火,要不然晚上过不去。”   乞丐出去了,明川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但还是觉得冷,寒意从地下升上来,茅草根本没什么用处。躺了一会儿,明川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醒来已是傍晚,这地方晚上没有灯,大家都怕把这一小块地方点着了。明川坐起来,乞丐已经回来了,他跟好几个围在火炉附近,有说有笑的。   看见明川醒来,他跟身边人说了几句,就走了过来。明川用被子把自己围起来。乞丐手里拿了半只烧鸡和一小瓶酒。   “吃点吧。”   明川接过烧鸡但是没拿酒,“我不会喝酒。”   乞丐也不强求,自己拿着酒喝。   “咱们不过去吗?”明川问。   乞丐摇摇头:“你太好看了,露到人前不定是福是祸。”   明川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名字。”乞丐道:“我没爹没娘没个亲人,谁给我起名字?”   “你是京城本地人吗?”   “不是,”乞丐摇摇头:“十几年前北边遭了雪灾,我跟着流民一道过来的。还别说,京城这地方就是不错。”他指了指这棚子:“好歹有个容身之处,不至于冻死人。”   明川抬头看了看:“这棚子是你们建的?”   “当然不是。”乞丐说:“是国师下令建的,京城周围有很多这样的棚子。”他喝了一口酒:“就冲这一点,我一辈子钦佩国师!”   国师是有治国大才的人,明川想到他,心里有些复杂。   烧鸡有些凉了,油腻腻的,吃进胃里很难受。明川吃不下了,乞丐接过剩下的,道:“真是娇贵。”   明川不说话,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乞丐道:“你说你,放着家里的好日子不过,跑出来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是跑出来的啊?”   乞丐笑了:“是啊,这可真是太难猜了。你果然不大聪明。”   明川不承认:“可能是今天太冷了,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过了一会儿,明川又问:“你知不知道没有路引和身份凭证怎么出城啊?”   乞丐道:“真要出去?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明川垂下眸子不说话,但是很坚持。乞丐只好道:“法子也有,等明天我带你去。”   明川眼睛里闪过惊喜:“多谢你。”   乞丐啃完烧鸡就爬上了茅草堆,他这里宽敞,躺两个人也绰绰有余,一人盖一床被子挤在一起,还觉得暖和了很多。   乞丐觉得暖和,但是明川不觉得,他的手脚冰凉许久也暖不热,想着想着他就觉得还是时机不对,若是夏天跑出来就不会这么冷了。   乞丐翻了个身子:“哎,你往后怎么办,就算真能出去,你拿什么生活?”   明川不知道,他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吧,走一步看一步。”   乞丐不看好他,道:“你要不再跟我待几天,我教教你怎么乞讨,免得你饿死。”   明川重重的翻了个身子,不搭理他。   乞丐还在滔滔不绝,“咱们做乞丐的,最重要的就是要利用人们的同情心。就像我,我数九寒天的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躺在路口,肯定就有人觉得我可怜。要是再遇见个像你这样人傻钱多的,随便给我点,我就能吃个好几天····”   普陀寺,茶壶里的热水咕噜咕噜冒泡,容火来报,说陛下已经出宫,现在在城东的旧棚子里。   容商依然面目从容,煮茶的动作一丝不乱:“只要他还活着,旁的就不要管了。”   无世面色复杂,道:“小皇帝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宫,他身子还没养好,保不齐····”   容商轻轻笑了一声:“不是你说的,心病还需心药医,他想出宫,我便让他出宫。小孩子么,吃些苦头,不打紧的。” 第26章 快死了的小皇帝   明川醒来就觉得喉咙疼得难受,像是掺了一把沙子在磨。乞丐见他醒了,递过来半碗热水和一个包子。   “吃吧,吃完我带你去能出城的地方。”   明川赶紧接过来吃了,他饿的狠了,也不在乎好吃不好吃。   乞丐对京城很熟悉,走到哪都能说上几句。他带着明川一直往东,告诉他,这一带住的大多是穷苦人家,三教九流牛鬼蛇神都有,律法反倒成了不那么重要的东西。   走到一个低矮的小门前,乞丐敲了敲门,说了两句明川听不懂的话。不多时,有人来开门,领着两人进去。   让明川惊讶的是,小院里有直通往地下的密道。   乞丐拉着他,道:“别看这地方不干净,里头很热闹,比上面差不了什么。”   乞丐往领路人手里塞了几个珍珠,领路人很满意,道:“要干什么?”   乞丐忙道:“就是出城,路引和身份凭证都没有。”   领路人道:“东巷,找三爷。”   “多谢您。”   乞丐回身拉着明川,明川仍在东张西望,看上去很好奇。   “我的小祖宗,你看什么呢,还不快点走!”乞丐催他,明川皱了皱鼻子,跟上了乞丐的脚步。   小路窄小,时不时的有老鼠跑过去,太阳照不到这里,所有人都灰扑扑的,一点亮色也没有。   他们找到了那个三爷,三爷要价一百两。乞丐跟他说:“您看我们两个哪像是有钱的主?”   三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划过明川,道:“这个,也不像是没钱的主。”   明川瑟缩了一下。   乞丐为难:“三爷,您看···”   三爷挥挥手:“没钱就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乞丐和明川两人相视一眼,面露难色。一边的一个女人衣衫不整的,露出半个肩头。   她对着明川笑,“缺钱?”   明川点点头。女人笑的更欢快:“跟我呀,就你这个模样,一晚上,一万两也是有人要的。”   明川不明白,乞丐赶紧拉着他走了。   走出一段路,明川问:“她说的什么意思啊?”   乞丐道:“还什么意思?叫你卖身呗,来钱快还不费力!”他转过头又骂了两句,说那个女人不是好人。   明川涨红了一张脸,不再说话。   乞丐于心不忍,拍拍他道:“没关系啊,咱们再想办法。”   明川点点头,还没走出两步路,忽然从天而降一盆水,将两人浇了个透心凉。   乞丐骂骂咧咧的往上看,只见方才那个女人端着个铜盆,戏谑道:“真是不好意思了。”   乞丐自知惹不过,拉着明川离开了。出去跑的太急,明川跟个孩子撞在一起,两人都倒在地上。   明川赶紧去看那个孩子,只见那个孩子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叫。明川手足无措,觉得自己真的撞伤了人。   乞丐一看就知道是碰瓷的,站在明川身边,凶神恶煞的看着那个孩子。   那个女孩很快害怕了,也不敢再说什么,灰溜溜的爬起来。她面色蜡黄,瘦骨嶙峋的,手腕冻的青紫。明川于心不忍,叹了口气看着乞丐。乞丐被他看得受不了,只好又拿出一颗珍珠打发女孩。   “你呀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明川踢了踢雪块:“我,我好歹从前比他们过得好。”   乞丐哼笑一声:“你从前过得还比我好呢,怎么不知道可怜可怜我,现在珍珠还剩三两颗,够干什么的呀。”   风一吹过来,两个人都感觉到了冷。乞丐道:“行了,咱们先回去。”   回到棚子里,明川觉得身上的棉衣几乎冻成了冰。他哆哆嗦嗦的爬进茅草堆里,很快就人事不知了。   他是被乞丐晃醒的,醒来就觉得手脚冰冷,像是有冰块放在身上。乞丐看着明川绯红一片的脸,面色焦急:“你发烧了。”   明川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的,但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脸都白了。他拉着喋喋不休但是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乞丐,道:“我听不见了。”   乞丐的脸色唰的变了,他把明川拉起来:“咱们得去看大夫。”   天色昏黄,晚霞铺满了天空,瑰丽绚烂。乞丐背着明川,雪化了之后的路泥泞一片十分难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停在了一家医馆前,大夫诊完脉开方抓药,不多时,药煎好了。深褐色的药带着苦涩的味道,明川早没了意识,咬着牙喝不下去。   乞丐急得满身汗,最后只好掰开明川的嘴硬灌下去。等了有半个时辰,明川身上依旧滚烫。乞丐抓着大夫:“怎么还不退烧呢?”   大夫胡子一大把:“这个人太虚了,底子不足,这一发烧,那些个虚亏就都反上来了。”   乞丐道:“那,那用药补补呢?”   大夫看了一眼乞丐:“补药贵重,你买得起?”   乞丐把先前明川给的一锭银子和珍珠都拿了出来。大夫摇摇头:“这些钱只能用一贴的药,要治他,远不够。”   “先用着,不够我再想法子。”   大夫让人去煎药了,乞丐看看外边的天色,请求道:“这寒冬腊月的,您容我们在这待一夜吧。”   大夫同意了,留了热水和汤药,说:“剩下的,就看他的造化了。”   乞丐谢过大夫,大夫和童子都离开了,很快医馆大堂就剩他们两个。   乞丐给明川喂了药,热水装了汤婆子放在明川脚边,念叨:“你说你,啊,你可怜人家,银子不当银子一样撒出去,这会儿有谁可怜可怜你啊?”   明川动了动,乞丐忙去看,只见明川闭着眼,泪珠子沁出来,很快濡湿枕巾。   看他没有醒来的意思,乞丐给他拢了拢被子,“说你两句你还委屈了。”   半夜明川总算退了烧,醒了过来。乞丐在一边打盹,听见动静就睁了眼。他倒了点热水给明川润嗓子,问:“听得见吗?”   明川点点头,乞丐放下心:“那就好,应该只是一时的耳鸣,没烧坏耳朵。”   明川放下心,乞丐也松了一口气:“你说你快睡了一天了,刚才我听见你在念叨,说什么夙洵,夙洵是谁?”   明川道:“夙洵···夙洵是我兄长。”   “你出来也是背着他?”   明川点点头。   “他对你好吗?”   明川依旧点头。乞丐嗤笑一声:“对你好怎么不来找你?”   明川声音有些哑:“我是偷跑出来的。”   乞丐胡乱应了两声,片刻后,他叹了一口气,面色凝重道:“为了给你买药,咱们的钱都花完了,你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   明川摇摇头。   乞丐道:“那你只好求菩萨保佑不要再发烧了,不然你真的有可能烧成傻子。”   天亮之后他们就得走了,临走大夫送了他们一副退热的药。乞丐依旧背着明川,药包晃荡在胸前,他们往东走,天边有太阳的影子。   乞丐从其他人那里借了些茅草,铺的厚厚的。他将明川放上去,两床被子都盖上,安顿好他之后出去找吃的。   明川的运气从来不太好,到了晚上,他又开始发烧。   乞丐东拼西凑又买了一贴补药,但是这一回显然没有什么用,药灌下去之后也不见好。明川烧的浑身滚烫,眼睛里带着红血丝,嘴角都起了泡。乞丐守在他身边,道:“你说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行,非得跑出来,真是自己作的。”   他眼圈发红,伸手拨了拨明川汗湿的头发:“我就是一个乞丐,赚不到多少钱,养不起你。你说你做什么跟我回来。”   明川意识昏沉,勉强睁开眼,看见乞丐守在他身边。   明川眼圈腾的红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乞丐也是眼圈红红:“是啊,你可能要死了。”   明川一个劲儿的流眼泪:“我不想死。”   乞丐道:“我没有办法呀,医馆我去了,我都求他们了。还是怪你太娇气,生个病都要用那么贵的药。”   明川抓着乞丐的手,声音里带着些哭腔:“谢谢你。”   明川再度失去意识,他觉得自己八成是醒不过来了。   乞丐又看着明川昏过去,他起身,想去找点热水给明川润润嘴唇。一转身,就看见棚子外面呼啦啦站了许多人,手持火把,好大的阵仗。   棚子里的人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纷纷安静下来。那一堆人里走出来一个穿白衣服的。他身形高挑,气势逼人,白衣不染纤尘,跟这里格格不入。   明川也跟这里格格不入。   乞丐很快明白过来,他想上前,但是被人挡在一边。他看见那人把明川抱起来,用大氅将他裹住。   在他怀里,明川很安静,眉眼舒展,好像没有那么痛苦。   走到乞丐跟前,他身后有人出来拿了一盒子金子。   “多谢你这两天照顾他。”容商道。   乞丐看了看明川,嗤笑:“有那银子怎么不给他好好补补?”   容商道:“这与你无关。”   还真是无关,乞丐有些想骂人,但是看了看明川,又忍下了。   “别再叫他一个人出来了,什么都不懂,多危险。”   容商没说什么,抱着明川离开了。他的侍卫将一匣子金子放在他面前,也不管他说要还是不要。   人走了,棚子里重新热闹起来,茅草堆上剩下两床被子。其他人围上来,对着那匣子金子垂涎不已。   乞丐看也不看,随手一推:“你们分了吧。” 第27章 醉酒小皇帝   “自那日回宫之后,朕又病了许久,身上全好利索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明川闲闲拨弄琴弦,“国师不喜欢朕出宫,朕也不敢提。后来朕托无世打听,他说在京城没有找到这个人。”   “朕后来总觉得兴许是我的脑子烧坏了,所以记错了。”明川有些惆怅,“但我其实还是很想他的。”   言恪端上一杯新茶,道:“若是有缘,总能遇见。”   明川点点头,叹道:“但愿吧。”   明川兀自伤感了一会儿,道:“我有些饿了。”   “陛下想用些什么?我叫御膳房去做。”   明川想了想,道:“我之前看见过一道羊肉水晶角儿,晶晶莹莹的,很是好看,现在想尝尝那个。还有徐成玉曾跟我提过,他吃过一道火腿炖豆腐,火腿味美,豆腐鲜嫩,十分美味。朕还没有尝过,你问问御厨能不能做的出来····再拿桃花蜜化碗茶来,吃了解腻。”   言恪依言记下,自去吩咐御膳房。   古风俗,凡交芒种节的这日,都要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须要饯行。   此等风俗,宫中往年也有,只是不大办,各宫的丫鬟太监们各自玩乐一回。但是今年静华长公主出嫁,与践花神的意味颇有几分相合。   静华边来找明川,言说可否办一场宴席。   明川沉吟片刻,道:“宫里人少,再办宴席能有什么乐趣?不妨摆在宫外,邀些你素日的玩伴,正巧静荣也回来了,该让她在人前露露脸。”   静华称是,明川又笑道:“便在皇家别院里设宴吧,倘若合适,朕也去瞧瞧。”   静华便笑道:“皇兄能来真是再好不过,如此我便吩咐下去了。”   午后明川忽然跑来了太和殿,容商瞧见他的时候还有些吃惊,这几日天渐热,明川总说自己懒怠动弹,央着容商免了自己的骑射课程。   容商知道他怕热,叫他哄了几句便从善如流的免了这一项。从这之后,就没见明川再来过太和殿。怎么今日又跑了过来。   明川嘻嘻笑着,月白的衣衫上头压着银线,若隐若现的。   容商看了他一眼,问道:“陛下纡尊降贵来这太和殿,所为何事啊?”   明川凑到容商身边,亲自动手给他打扇子,道:“方才徐成玉进宫,手上拿了一个十分好看的扇子,沉香木做的扇骨,底下还坠了个翡翠的坠儿。这都还罢了,他那个扇面,画的山水潺潺,看着便十分清凉。”   明川讨好的笑笑,“我也想要,你给我画一个扇面吧。”   容商挑了挑眉,道:“你自己画画的便很好,非要叫我画?”   明川坐在他身边,道:“那扇面一看就不是个简单活计,保不齐得花上好几天呢。”他装模作样道:“我这几日啊,总觉得身上沉得很,昨儿没怎么就睡了一下午,脑袋昏昏沉沉的。”   容商嗤笑一声,“你说是不是因为你太闲了,整日里躺着无所事事,难怪身上沉,你出去跑两圈马,自然会松快很多。”   明川抿了抿嘴,面上悻悻的,安静了没一会儿,他又缠道:“你帮我画一个嘛,你画的,必然比徐成玉的好看。只是一幅扇面能耽误你多大的空?”   容商禁不住明川的歪缠,只得应了。   明川立马笑的眉眼弯弯。   “还有一桩事,”明川道:“芒种节的时候,静华要在皇家别院设宴,一则践花神,二则为静荣接风。正巧是那一日,徐成玉也要开宴会,京城士子都会去,我也想去看看。”   明川一入夏便懒得不行,平日里一步路都不多走,趁这时候叫他走动走动也不是什么坏事。   容商道:“去可以,身边要带够了人,注意分寸,在那略坐一坐便回来。”   “我省的。”   芒种转眼便到,明川身着蓝波孔雀纹锦袍,乌黑的头发拿簪子挽了起来,腰间带了一枚压衣的青佩,还挂了一个和合如意彩荷包。   穿戴整齐,明川兴致勃勃的出了宫,去参加徐成玉的诗会。   谁承想刚刚见着徐成玉,徐成玉便着急忙慌的将他拉走了。   “陛下怎么来了?”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徐成玉撇撇嘴,“我没有叫陛下来,是陛下自说自话的时候答应的。”   “是吗?”明川轻描淡写道:“可能吧,但我来都来了。”   徐成玉道:“你真要往前头去,里头不少人都认识你,见了你他们都拘束。再者说了,你也不会作诗啊。”   明川塌下脸,“怎么这样?”   徐成玉也有些不忍,道:“要不你等我一会儿,在后花园里逛逛,等我应付完前头的人,我带你出去玩儿?”   明川摆摆手,“我同国师说好了不乱跑的,你去前头吧,这园子我没来过,逛一逛也挺好。”   徐成玉便道:“那行,你自己玩吧,我叫个小厮,有事叫他上前头找我。”   明川胡乱应了。   言恪见他恹恹的,安慰道:“这些诗会都没什么意思的,无非是各人做几句诗,大家各自评价一番,就跟在太和殿听折子差不多,枯燥的很。便是陛下去瞧了,不一会儿也得回来。”   明川想了想太和殿的折子,还是面前的园景有趣。他收拾好心情,慢慢的逛园子。只见佳木茏葱,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有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亭边几丛芍药。   明川看了一回,抬步走上亭子,道:“徐成玉的这处院子,确是好风景。”   他方站定,几个丫鬟小厮过来了,手上拎着红漆食盒,见各色点心茶果一样一样的摆出来,还带了一小瓶子葡萄酒。   “我家公子说,这葡萄酒乃是他珍藏的佳品,今日送来给公子,请公子恕他招待不周。”   明川便道:“回去告诉你家公子,若是他将他前日所得扇面送我,这事我便不追究了。”   小厮道:“是。”   于是丫鬟小厮都出了亭子外站着,亭子里头只剩明川言恪两个。   那葡萄酒闻着香甜怡人,旁边还特特附了一个琉璃杯子,酒液倾入琉璃杯子里,看着便十分好看。   明川拿了一杯在手里,起身遥望周遭风景,道:“前年我在行宫也有这么一座亭子,当时我还带着千里眼,望出去半山腰上云雾缭绕,好看的紧。”   言恪笑道:“这座园子哪能同行宫比,自然也用不着这千里眼了。”   明川笑说也是,抬手抿了一口酒。他反身回去又倒了一杯,错眼瞧见那边山石里头栏杆边上两个人影。   他站得高,看的还算清楚。   “言恪,”明川叫道:“你看那两人是谁?”   言恪看了,皱了皱眉,道:“瞧着,好像是张心远和魏将军。”   “张心远和魏集?”明川喃喃,“他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言恪道:“静荣长公主嫁入魏家,静华长公主嫁给张大人,他二人相熟,也并非无迹可寻。”   明川挑了挑眉,“真是有意思。”   那两人很快便离开了,明川也看不出他们在谈些什么。他们走了,明川也不再往那边看,只不知不觉一瓶子葡萄酒都叫他喝完了。   明川揉了揉眉心,“不妨酒都叫我喝完了。”   言恪道:“公子用点东西,压压酒。”   明川摆摆手,倚着柱子坐下来,“我才说吃多了酒,有些困倦了,你给我打扇子,我略歇一歇。”   言恪便在一旁守着他,风乍起,吹起乱丛芍药,飞了满身满脸。明川兀自睡的香甜,芍药花瓣飞到了他脸颊上,红的愈红,白的愈白,粉白相映,宛如仙人如画。   言恪一时间都有些看住了。 第28章 知足常乐的小皇帝   言恪伸出手,好像是要为他拂去脸颊上的花瓣,可是指尖又停在了那里,许久没有动作。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好半晌又收回来,依旧站在他身边给他打扇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公子呢?”   亭下传来徐成玉的声音,明川被惊醒,揉着眼睛起身,落花从他身上飘落。   “我睡着了?”   “略打了个盹儿,”言恪道:“没有多少时候。”   明川点点头,看着琉璃杯子道:“这葡萄酒后劲还挺大的。”   说话间徐成玉从那边上来,“我说你去哪了?原来是在这里躲着。”   明川见了他,道:“我哪里是躲着,分明是叫你的葡萄酒困着了,歇一会子。”   徐成玉拎着空了的酒壶,道:“这么一壶酒,你都喝了?”   “是啊。”   徐成玉面上有些痛心疾首。   明川道:“一壶酒你何至于?内宫里葡萄酒要多少有多少,你要是想要我许你自己去挑。”   徐成玉看了他一眼:“宫里那些酒不拘好的坏的,总归都不是我这一壶了。”   明川不以为然,道:“我在你这里也待得够久了,过会儿还要去长公主那里。”   “长公主?”徐成玉问道。   明川道:“今日是芒种节,静华长公主开了宴要践花神,说起来就在你这园子旁边的皇家别院。”   徐成玉恍然大悟,道:“陛下不晓得吧,我这园子原本也是皇家花园,后来赐给了宗室,那宗室又获了罪,这园子几经转手才落回我手里。”   明川点头道:“难怪你这一处风景如此幽美。”   徐成玉面有得色,明川刚要走下亭子,忽然回过身,问道:“你这诗会邀了张心远了吗?”   “自然邀请了,他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徐成玉调笑道。   明川又问:“魏集魏将军呢?”   徐成玉皱眉,“我也给他递了请帖,但是他并没有回复,今日也没有来。他大抵对诗会没什么兴趣吧。”   明川随口附和:“换我我也没兴趣。”   徐成玉送明川主仆两个离开,皇家别院同这座园子只一墙之隔,两边的流水还都是相通的。明川没再说什么,被人迎进了别院里头。   姑娘家的聚会到底是不一样,衣香鬓影,笑闹不休。每位姑娘都身着锦衣华服,满头珠宝首饰,个个言笑晏晏,比这满院的花儿更娇媚。   静华笑着走下来,将明川迎到上位,席上的姑娘对着他盈盈下拜,这模样就是满朝文武叫人舒心一些。   明川道:“朕只是来瞧瞧,你们各人都去做各自的事,不要拘束。”   “是。”   静荣和静华在上头和明川说话。   静华笑道:“皇兄,你瞧瞧我这宴会办的不错吧。”   明川点点头,“是比宫里热闹。”   静荣掩着嘴笑了,静华道:“你就只看到热闹不成?”   “那还要看什么?”   静华点了点下头诸人,道:“再过几个月,这些都是要进宫选秀的,保不齐哪一位就是我未来的皇嫂了。”   明川倒是把这一茬给忘了,选妃不过是国师从前的气话。既然决定要和国师好好过日子,这些个妃子啊皇后啊自然就不能要了。   明川刚想说话,底下一个身着碧青色衣裙的姑娘站出来,姿态万千的福了福身子,“如此明媚的园景,小女想为长公主和陛下弹一首曲子,不知可否恩准。”   静华觑着明川笑,道:“准了。”   早有人将古琴抬了上来,那女子端坐正中,弹了一曲《阳春白雪》。   这一首曲子,容商也是弹过的,在宫里的唱晚亭,那个地方视野开阔,容商在那里教明川弹琴。   亭子边有一丛蔷薇花,明川时常弹着弹着就跑去摘花,带回来一身蔷薇香气。玩累了他就偎在容商身边,于是两个人都是一身蔷薇香气。   明川的眸光愈见柔和,那女子心中暗自欣喜,退回去的时候眸光都带着三分得意。   其他姑娘见此纷纷效仿,这个来一段舞,那个作一首诗,还都要明川来评价。明川不胜其扰。   正当这个时候,容风过来了,道:“国师有令,命陛下即刻回宫,有要事相商。”   这一道令叫明川从这里脱了身,他起身,同静荣静华说了几句,便连忙跟着容风走了。   回宫明川换了衣服便来了太和殿,容商坐在上头,手边都是折子。   “国师,朕回来啦!”   容商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声音凉凉的,“人家姑娘的琴曲儿好听吗?”   明川一愣,笑嘻嘻的凑上来,“当然好听,只是不比从前国师在唱晚亭里弹的曲子。要是朕好好学,兴许比她弹的还好呢。”   容商看了他一眼,道:“现在知道好好学了?”   明川笑道:“你要现在叫我学,我大抵还是不想学的,只是近几年你越发忙,弹琴的时候也少了。”   容商一顿,放下了手中的朱笔,将明川拉近自己怀里,“你这是在跟我抱怨不陪你?”   明川揪住了容商的衣角,道:“早些年,我小的时候从没觉得宫里无趣,那时候一天之中大半我们都是待在一起的。”   容商嗤笑一声,“后来你见了我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现在又抱怨我不陪你。陛下呀陛下,你的心思真是比六月的天还难猜。”   明川吭吭哧哧的拿不出话来反驳,容商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背轻声道:“去玩吧。”   明川便从他身上下来,同言恪一起去了。   静华出嫁在即,静荣特地请旨进宫住了些日子,连魏南卿也带进宫了。   晚间明川和容商说起来,容商不太喜欢小团子,眼里都是嫌弃。   “小白团子乖得很,不吵不闹的,让干什么干什么。而且他长得也不错呀,眉眼像静荣,还有几分像魏集,等长大了一定是个美男子。”   容商忽然抬眼看向明川,明川还道:“他们魏家人似乎长得都不错,你瞧魏南卿和魏集,估计那位魏启大公子,生的也是不差的······你见过魏启吗?”   容商若有所思,“魏启生的是不差。”   就是同魏集不大相像。   昨夜下了一场雨,打在殿外的树上,飒飒作响,叫人半夜没睡好觉。索性清晨起来,燥热被一扫而空,空气里清清凉凉的。   魏南卿大早上跑来了紫宸殿,容商不太喜欢这个小团子,早早走了。明川和魏南卿用过早膳,起了心思想去看看给静华准备的嫁妆。   内务织造的人见明川到来忙俯身跪拜,明川摆了摆手,叫他们自去,自己领着魏南卿到处逛游。   天家凋零也就是明川这一代的事,宫里除了静荣静华两位长公主,在没有别的公主了。因而两位公主的嫁妆妆奁都是很丰富的。   只新衣裳就要备下春夏秋冬四时衣物几十套,妆花蜀锦不一而足。   明川随手拿起一件冬日里穿的鹤氅,好几块白狐狸皮接在一起,通体洁白没有杂色,瞧着便很暖和。   又走了两步,瞧见一样绸缎,其上似有浮光流动,触之凉爽不生津汗。   “这是什么?”   “这是耀光绫。”言恪道:“是藩国新上供的布匹,上头似有浮光跃金,夏天穿上十分凉爽。”   明川笑道:“这个耀光绫不错,叫人给朕也做一身衣裳。”他看了看身边乖巧的魏南卿,问道:“你怕热吗?”   魏南卿摇摇头。   言恪道:“小公子长于边地,想来不知道京城盛夏炎热。”   明川一想也是,吩咐道:“给小公子也做几身。”   说起魏南卿,明川才想起来他早先吩咐了给魏南卿的一些小物件。   内务织造处寻了个干净地方将明川迎过去坐着,一边摆放了两盆冰,两个小太监过来打扇子。   很快领头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端着好几个漆盘过来了。   明川叫他们上前来,只见漆盘之上摆着些金项圈银手镯之类的,还有些九连环之类的小玩意儿。   明川拿起来一个雕着锦绣如意吉祥纹的金镶玉镯子,套在魏南卿莲藕一般白生生的小胖爪子上。随后又拿起一个嵌着东珠的璎珞项圈,那枚东珠十分圆润明亮,足有龙眼那么大。   明川笑道:“你瞧,跟观音座下的童子一般。”   正说笑着,静荣从那边过来了,走到明川面前行了礼。明川问道:“你怎么来了,怕不是小家伙在朕这里,你不放心?”   静荣笑道:“陛下说笑了,我再不来,怕是陛下要把所有的金玉宝器都带在南卿身上呢。”   “这才算什么?”明川微微敛了眸子,“他长到这么大,朕才头一回见他···终归是朕对不起你们。”   静荣道:“陛下要这么说,可真是折煞我了。这些年,有赖陛下的挂念,叫旁人不能看轻了我们,我母后和妹妹也都是陛下在宫中照顾。如今我能回来看着静华出嫁,我已然别无所求。”   明川看着她,忽然就笑了,道:“你说你同我都晓得知足常乐,怎么先前诸位皇兄就能争夺到那个地步?”   静荣一愣,道:“兴许是他们丢掉的知足常乐都给了我们吧。” 第29章 嫁妹妹的小皇帝   六月十九,宜嫁娶宜祭祀。   明川身着朱红吉服,端坐于紫宸宫正殿。   宫女扶着静华进殿,只见她满头珠翠,凤冠霞帔,一个带着笑靥的脸比春花还要娇艳三分。身上的大红嫁衣绣着金凤凰,几乎要烧起来一样。   行至殿前,静华敛衣跪拜,端端正正的叩了头。   明川有些伤感,“犹记得上回这个情景还是静荣皇姐出嫁的时候,转眼你也要嫁人了。”   静华叩了头,道:“宫中多年,皇兄的照拂,静华铭记于心。”   明川没再说什么,抬手叫她起身。   “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不说伤感的。你且去,倘若他对你不好,朕定为你做主。”   宽大精致的婚车从兴安门一路驶出,路两旁红帐相送,公主的嫁妆几乎摆满了长安街,一路边走边撒着钱,路两边的百姓争相出来看热闹。   皇家嫁女动静不同凡响,明川站在宫墙之上,目送着婚车离开皇宫,热闹喧嚣越走越远,直到明川看不见。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身边传来容商特有的气息,明川抬头,道:“她一走,宫里越发寂静了。”   容商揽着明川,叫他靠在自己身上。   “倘若我不是皇帝,兴许现在就被派去了某个封地,”明川道:“虽不比皇宫,但是也是衣食无忧,日常便是吃吃逛逛,”他想了想,笑道:“似乎同现在没什么两样。”   容商抚了抚他的鬓角,道:“倘若我不是国师,现在应该还待在九嶷山上。”   “然后像个隐士,虽然足不出户,但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容商失笑,问道:“为什么这么觉得?”   “不知道,”明川道:“我总觉得,即使你不入朝,也应当是个很厉害的大人物。”   容商笑了笑,“我不入朝,就是个很普通的山上道士,四处云游,然后游到你的封地。你逛街的时候遇见我,我们就开始认识。”   容商摇了摇头,“谁知道你那时候会不会有喜欢的人了?还是现在好,你我十多年前就相识,这些时光才不算枉费。”   日子依然如流水一样流淌,偶尔蹦进个石子,溅起零星的水花,终归无伤大雅。   一场暴雨过后暑意渐浓,没过多久,张心远那里传来消息,静华有孕了。   静荣和太后很高兴,赏赐源源不断的送去张府,太后还遣了四位太医和几个懂生产的姑姑一块去照顾静华。   明川听说也是十分欣喜,不管对于什么样的人来说,新生命的降生都是一件很让人开心的事。   彼时他在太和殿练字,听得这个消息推了推身旁的容商,“朕想去看看静华。”   容商提笔沾了沾墨,“过几日她自会进宫谢恩,还烦你亲走一趟么?”   “宫里诸多规矩,大家都不自在。”明川道:“我去她那里瞧瞧,也看看张心远是不是真的待她好。”   容商笑道:“张心远不敢不对她好。”   “哎呀。”明川见说不听便同他腻歪,“你就叫我去看看么。”   容商抬眼看着他,笑道:“今日你若把这严华经抄完了,我便许你去看看他。”   明川大喜过望,“一言为定。”   容商看着兴致昂扬抄佛经的小皇帝,笑着摇了摇头。   夏日里叶子绿的苍翠,娇艳的花儿大多受不住。小太监们一到日中便躲在树荫下头乘凉,没有树荫遮盖的石板路被太阳晒得发亮。   明川身着一身月白绣芙蓉花的纱衣,兴致勃勃的准备出宫。   张心远同静华住在静华的公主府里,他再怎么青云直上也不能在短时间内买一座大宅子,不然弹劾的折子能把他自己埋起来。   明川说是微服私访,张心远也乖觉,没有弄太大阵仗,只他自己领着几个人候在门口,等明川下了马车便将人迎了进去。   “陛下要先去看长公主吗?”   明川点点头。张心远在前头引路。不过几个月,张心远已经同春天里的那个书生大相径庭。   现在的他,身着描金绣金的回纹锦袍,头戴金冠,腰束玉带,气度从容温文有礼,同锦绣富贵里养出来的徐成玉等人也不差什么。   明川想,兴许他们这种人,生来便是要成为人上人。   “长公主早间用了膳之后便一直吐,索性我就不叫她起身,让她在房里静养了。”张心远提起静华,微微笑了笑,“太医说她原本身子骨便不差,只是因为头一胎,反应格外大。兴许这个孩子是个调皮的。”   说话间,张心远带着明川进了屋,屋子明亮宽敞,一应摆设俱全,香炉里点着安息香,花几上还摆放着新剪下的荷花。   静华坐在里间床上,大抵知道明川要来,脸上略施粉黛,显得气色很好。   看见明川进来,静华在床上拱了拱手,“请皇兄恕皇妹失礼了。”   丫鬟连忙搬来凳子,明川坐下来,笑道:“又不是在宫里,要那么多礼节做什么?这几日你觉得怎么样?”   静华笑道:“旁的倒没什么,只是吃不下去,都要吐出来。”   明川便道:“有什么想吃的没有?或者,朕从宫里挑两个厨子出来。”   静华道:“谢过皇兄的好意,只是母后已经送了好些人来,他们都是惯会照顾孕妇的。”   张心远见他们二人说话,便对言恪道:“许久不见言公公了,厅下备了茶水点心,言公公要是不嫌,便去歇息片刻吧。”   言恪点点头,道:“有劳张大人。”   张心远便同言恪一道出去了。   见他走了,明川问道:“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张心远可有欺负你?”   静华笑了,摇摇头,“他,他对我很好,婆婆对我也很好,他们都是很和气的人。”   “婆婆?”明川疑惑:“张心远不是父母双亡吗?”   静华便道:“是他的乳母,他父母去后,一直是乳母将他养大,他心里是把她看做亲娘的。”   “原来如此。”   兄妹两个又说了些闲话,直到静华脸上露出疲态,明川才停下,道:“你歇着吧,回头再来看你。”   静华点头,“送皇兄。”   明川从里间出来,言恪就在外间候着,明川笑问:“不是去做宴了吗?”   言恪也笑了:“今时不同往日,不敢再同张大人拿乔了。”   明川笑了笑,那边张心远穿过回廊过来,请明川去花厅歇息。   明川同他过去,花厅布置的清雅干净,香炉里传来淡淡的香味。明川轻轻嗅了两下,发觉自己没从闻过这个味道。   “这是什么香?”   张心远看了看香炉,道:“是边地独有的一种草植,晒干磨成粉,香味独特。”   明川挑了挑眉,“张大人还去过边地呢?”   张心远面色平静,直言道:“是魏集魏将军送来的。”   “你倒不避讳。”明川端起茶碗。   张心远忽然敛衣下跪,脊背挺直,道:“再过些时日,便是陛下的生辰,微臣有意送陛下一份大礼。”   明川垂下眸子,问道:“是何大礼,说来听听?”   “愿送陛下,执掌皇权,再无钳制。”   明川眉头微微一跳。   张心远接着道:“魏将军手握兵权,与国师遥相对峙多年,今次来京,一直平衡的局面势必会打破,而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我们?”明川看着张心远,眸光不定。   张心远捻了捻手指,孤注一掷般接着道:“我与魏将军素有往来,他曾说,若是陛下有意,他愿替陛下勒令国师还政。”   明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魏集的大军在边疆,他能做些什么?”   “魏将军还有阿玄骑。”张心远道:“阿玄骑以一当百,禁军不是对手。”   “京城的禁军有十万,阿玄骑只有一千。”明川道:“张大人实在痴人说梦。”   “十万禁军驻扎在城外,国师调兵也需军令,倘若皇城出了什么事,短时间里他们赶不来。”   明川摩挲着茶杯,“即使如此也难成事吧。”   张心远眸子亮了一瞬,道:“朝中大臣大多年老,新朝需要新鲜的血液,而在年轻士子中,微臣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届时,陛下在宫中策应,魏将军在外举兵相逼,士子予以声援,大势所驱,国师必然要放权。”   明川沉默了许久,张心远觑着他的脸色,心思不定。   “朕还有一个问题。”明川忽然道。   张心远忙道:“陛下请说。”   明川敛了眸子看着张心远,道:“你年纪轻轻便是四品大员,尚了公主之后更是风光无限,这样的风光,你还是不满足吗?”   张心远一愣,仿佛被当头泼了一桶冷水,“陛下!”   明川将茶杯放下,茶杯底部同桌子相碰,发出脆脆的一声响。   “张心远,”明川道:“你看看整个朝堂,徐成玉还在翰林院做他的穷翰林,你原先的那位顶头上司被革职。其他同你一样是四品官的人哪一个不是胡子一大把,你如今的位子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到的。怎么即便如此,还是填不满你的野心呢。” 第30章 打秋千的小皇帝   张心远不敢相信的看着明川,半响,他道:“陛下,您难道不想要皇权吗?那本是您应得的东西!”   “为什么是朕应得的?”明川问道:“就因为朕姓明吗?”他摇摇头,道:“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些没有贵族血脉的寒门中人岂非不配踏入朝堂。”   张心远一愣,明川道:“何须如此冠冕堂皇,张心远,你想要朕掌权,无非是因为国师不喜欢你。你不是真的想要朕掌权,也无需扯那面大旗,朕不是傻子。”   张心远忙道:“臣并无此意。”   “朕不关心你的心思。”明川已经不想再多留了,他道:“国师固然有自己的喜好,但他任人唯贤,你若是把你钻营的心思放到做事上,也未必没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张心远依旧跪着,没有说话。   明川起身,“好生待静华,这是她初次有孕,不容闪失。”   张心远敛衣行了大礼,“遵旨。”   回到马车上,言恪把冰湃过的茶水端给明川,“陛下消消气吧。”   明川接过冰凉的茶水,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先瞒着国师吧。”   言恪动作一顿,道:“陛下着实偏爱张大人,逼宫夺权可不是一件小事。”   “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罢了。”明川道:“朕也是看在静华的面子上,若是国师知道了,张心远怕是要没命,那时候静华该怎么办呢?朕就是担心,不知道张心远接下来会怎么做。”   “张大人聪明着呢,”言恪道:“陛下如此提点,张大人若是还不知道该怎么做,那便是他愚钝了。”   “朕就是怕他聪明过了头。”明川依旧愁眉不展。   “陛下,”言恪道:“陛下是天子,不该为这些事忧愁。”   明川看了言恪一眼,“朕不为这些事忧愁,该为什么事忧愁?”   言恪想了想,“比如晚膳后是要吃冰碗,还是甘草莲子。”   明川被他逗笑了,道:“朕想吃冰碗,也想吃甘草莲子,只是国师不叫都吃的。”   言恪道:“国师担心陛下的身子,但奴才私以为,若是高兴,旁的少顾虑一些也是可以的。”   明川就笑,“朕也觉得。”   这边主仆两个说笑,那边公主府,张心远一个人在地上跪了许久,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认真的思考。   小厮犹犹豫豫的走过来,“大人,地上凉,陛下已经走了,您就起来吧。”   张心远没说话,小厮又道:“长公主听说您在这跪着,急匆匆的赶来了呢。”   张心远如梦初醒,他撑着酸疼的腿站起来,道:“叫长公主回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碍的。”   “可我已经来了。”花厅外面,简单穿着的静华扶着丫鬟的手,目光担忧的看着张心远。   张心远走过去,扶着静华坐下。静华抓着张心远的衣袖,“是不是皇兄说什么了?”   “不是。”张心远温声道:“是我在想一些事情,想的入迷了,就忘了起来。”   静华并不很相信张心远的说辞,她道:“倘若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叫我知道。我好歹是个长公主,皇兄会给我几分薄面。”   张心远拢了拢静华的鬓发,“纵然你是长公主,我却不能总靠着你。”   静华忙道:“我并非是拿长公主的名头压你,我······”   “我知道,我知道。”张心远安抚静华,道:“这是男人的事,没有让女人受累的道理。你安心养胎,旁的一切有我。”   张心远握着静华的手,“咱们俩以后还有长长久久的日子。”他看着高几上的藤萝,心道,我们以后还有长久的日子,可不能折在了这里。   张心远送静华回屋,陪着她用了一碗燕窝,瞧着她睡了,才去了书房。   屏风后面是一张黄花梨木雕花书案,张心远取过一个盒子,里面是魏集与他的书信,他一一打开来看。   魏集的计划其实有很多漏洞,张心远之所以觉得可行,是因为魏集信誓旦旦的说,只要小皇帝同意从中斡旋,胜率必然大大增加。从前还不觉得如何,今日张心远重新翻出来看,觉得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小皇帝真有如此能力吗?他又为什么不同意这么做?   明川。张心远咀嚼这两个字,国朝至今,没有哪个皇帝像明川这样低调的近乎窝囊。旁人都觉得小皇帝不学无术,张心远却从不敢小看了明川。茶楼初见的时候,张心远就觉得他一身气度不似常人。更何况,明川自小长在国师身边,国师的手段他只学一二分也是了不得了。   张心远自己是个有野心的,深知权势的美妙。他不信,生于权势中心的明川会对权势无所求。也因此,他觉得国师是他们共同的敌人,魏集是可以拉拢的帮手。   但是眼下,张心远不得不重新打算。心里计算无数,快要张灯的时候,张心远做了决断。他将满桌的书信一封封叠好,重新放进匣子里,命人送去国师处。   天色越发炎热,明川身上懒洋洋的不爱动弹。容商叫人在紫宸殿后的花园扎了一架秋千,借了两棵有年头的榕树,两棵榕树枝叶若云,连起来密不透风,树荫下头凉快的很。   明川难得穿了一件山茶红的绸衫子,上头绣的荷花栩栩如生。为着出门,他原本好大的不情愿,一见秋千,顿时喜色满面,绕着扎好的秋千走了两圈。   容商站在一旁,道:“这样的秋千得人站上去,能荡出好远。因为不大安全,宫中没有这样的,所以你大概没见过。”   明川一脸新奇,却看容商,道:“姑娘家才打秋千,我都快加冠了,还玩这个,忒不成体统。”   容商屈起手指敲了敲明川的额头,笑问:“你跟我说体统?”   明川便笑,“是呢,我可是天底下头一个知体统的。”   容商笑他,笑的他恼了,便哄道:“横竖只在你自己宫里,有谁能瞧见?就是瞧见了,谁敢说你不体统?”   明川这才罢了。   容商扶着明川上去,叫他抓紧了彩绳,自己从后面推他。一开始明川站的摇摇晃晃,腿都要软了。等到那秋千飞到半空中,明川只觉得身躯轻盈,好像要这么飞走了似的。   过会儿明川玩儿的熟练了,也不要容商推,自己脚下一使劲,便把秋千送到半边云里。明川站在上头,衣袂纷飞像一朵盛开的山茶花。   荡了好些时候,明川从上面下来,额头出了一层细汗。言恪端了放凉的茶过来,明川和容商两个就在榕树下边搬了桌椅坐下,捡些点心茶果来吃。   “你前头没有事吗?”明川道:“陪了我好些时辰了。”   容商端着茶,“你不想要我陪你?”   明川道:“你陪我玩固然是好,但你哪能老是陪着我呢?”   容商道:“不如你同我一块去太和殿,就当你陪我了。”   明川吐吐舌头,“太和殿好生无聊,我宁愿在紫宸殿待着睡觉,也不往那去。”   容商哼笑两声。明川道:“我不必你时时陪我,从前也都是我一个人玩的。”   容商看了看明川,喂他吃了一块点心。   明川张口吃了,他嘴里咬着点心,说话含糊不清,一双眸子倒是亮的很,小狐狸似的。他凑上来,问道:“我懂事吗?”   “懂事。”容商亲了亲小皇帝的嘴角,道:“懂事的都叫我心疼了。”   明川脸色微红,他伸手戳了戳容商的胸口,道:“外人都说国师大人铁石心肠,怎么这么容易心疼啊?”   “我铁石心肠都是为了护着我心上的人,”容商看着明川,道:“我的陛下娇贵,得好好护着,一丝一毫马虎不得。”   作者有话说:   艰难复健,如果有BUG还请提醒,感谢所有没有放弃这篇文的人。 第31章 被算计的小皇帝   朱雀楼上,容商身着织金仙鹤的红纱袍,腰系螭虎墨玉带,身形修长,气度尊贵。在他手边,有一个小匣子,容商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在这匣子上。   容风进来,回道:“张大人到了。”   容商摆了摆手,容风侧身,让张心远进来。   张心远躬身行礼,“国师大人。”   容商没有说话,他在慢条斯理的品茶。张心远也没有说话,国师不叫起,他就一直躬着身子。   过了一会儿,容商放下茶杯,瞥了他一眼,道:“好一副恭敬模样,我真当你要诚信归顺我呢。”   张心远不慌不忙,“礼数如此。”   容商似乎是嗤笑了一声,他道:“起来吧。”   张心远直起身子,容商问道:“把这些东西送来,是什么意思?魏集没有许你好处?”   “微臣并非魏将军一派。”   容商挑了挑眉,“难不成,你还是我这一派的?”   张心远面色严肃,“天下自来只有一党,那便是皇党。余下的,不管是魏将军一派的,还是国师一派的,都是异党。”   容商眼睛中透露着惊讶。张心远接着道:“微臣受陛下恩赐,才有今天的地位,乃是不折不扣的皇党。微臣行事,秉承陛下旨意,不敢有违。”   顿了顿,张心远看着容商,意有所指道:“我原本想为陛下清君侧,让陛下重掌皇权。只是我心思愚钝,估摸错了陛下的意思。若有些事情陛下不想做,那做臣子的也不该做。我将这匣子中的书信送给国师,是当做我迷途知返,想要弥补一二。”   容商听明白了,“所以陛下站在我这边,你也跟着站在我这边。”   张心远不卑不亢,“张心远只唯陛下马首是瞻。”   “有趣。”容商道:“坐下说话吧。”   张心远暗暗舒出一口气,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他动了动站的有些僵硬的腿,走到一边坐下。   “你同魏集书信来往,有多久了。”   “近一二月间的事。”   “张大人了不得,”容商语气淡淡的,“短短几个月,便可叫魏集同你推心置腹的。张大人这样的本领,不适合做个直言谏上的御史。想来唯有礼部适合张大人这种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   礼部。张心远飞快盘算,六部大都是国师的人。唯有礼部,仗着身后有宗室,时常与国师唱反调,尤其在近来的选妃之事上,越发的搅弄风雨。   张心远道:“国师若有烦忧,不如说出来听听,兴许我能为您解忧呢?”   容商看了他一眼,语气嘲弄道:“现在不说是为了陛下了?”   张心远一噎,衣袖下的拳头死死握住。只有容商这种身居高位的人,才可以随意戳破别人的遮羞布而不怕得罪人。他们高高在上,不需要为谁粉饰太平。   好在容商没有再说什么,道:“近来朝堂之上陛下选妃的呼声越来越高了,他们怕夜长梦多,甚至等不及陛下加冠。而且京中忽然出现传闻,说陛下去普陀寺的时候,曾与一女子以手帕结缘。”   张心远点头,道:“酒楼茶馆之中都在流传这桩事。”   容商端起茶杯,道:“本座不想陛下名声受损,也不想陛下娶亲,你可有什么法子?”   张心远沉吟片刻,问道:“这女子之事可否属实?”   “只是有这么个人罢了。”容商道:“旁的都是无稽之谈。”   张心远笑道:“既有这个人,那就将她迎入宫中吧。”   容商眉头微挑。张心远接着道:“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其中参与者必然不止一个人。可是国师大人,与陛下结缘的女子,只有一位啊 。”   想要女儿进宫的大臣不少,可偏偏只有这一家被选中,叫旁人心里什么滋味?到时候旨意一下,怕是容商还没做什么,那些人自己就要闹得不可开交了。如此一来,虽迎了一位进宫,余下的却再不成气候,怕是以后立后之事上都难插手。   张心远道:“只是委屈陛下,还要迎一位女子进宫。”说着,他去看容商的脸色。   容商笑了笑,眼里平静的很,语气也淡,“这法子不错,就这么办吧。”   张心远应承下来,却难以分辨容商眼底的情绪。   紫宸殿,明川刚从秋千上下来,言恪扶他到一边坐下。这一处地方近来是明川的心头好,言恪建议他在这里建个亭子,他嫌劳师动众没有准,却特特的把一张宽大的雕花炕床搬了来,后头放置十二扇的檀香嵌宝珊瑚的屏风。榕树遮天蔽日一丝太阳光也不漏,这地方只比屋里还舒坦呢。   言恪端来一碗糖酪浇樱桃,用水晶碗盛了,碗底铺着一层碎冰,单是看着就觉得暑意尽消。   明川拿小银勺子舀着吃,言恪道:“听闻前朝为着陛下选妃的事,又闹起来了。”   自入夏之后,朝会便由三天一次改为了一月两次,明川懒怠动弹,就是这两次也不大想去的,前头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是言恪听了,回来当话本子说给明川听。   “为这一桩事,从年头闹到现在,也不嫌累得慌。”明川道:“闹出什么来了?”   言恪便把朝堂上的事细细与明川说了,从国师下旨同意让人进宫,到下朝之后,大殿前面就公然吵起来的几位大臣,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比戏台子还热闹。   明川笑过一回,问道:“那个说与朕有一段缘分的女子,是哪家的倒霉姑娘?”   “是礼部侍郎家的嫡长女。”言恪道:“国师已经下旨,封为慎妃。”   “这个封号不大好听啊。”明川边说边笑。   言恪不解,问道:“这次封妃,国师连支会一声都没有,是不是太平静了些。”   凡涉及到这些事的,国师哪有不折腾小皇帝的呢。   “生气呢吧。”明川道:“那日去普陀寺,是他同我一道去的,这样都能让人钻了空子,他心里怎能不恼。”小皇帝越说越高兴,“鉴于我最近乖得很,他哪有理由找我撒气,倒霉可不就是这位慎妃喽。”   明川倚在迎枕上,兀自高兴了会儿,问道:“这个法子是谁出的,损的很。”   言恪给他打扇子,闻言道:“似乎是张大人的法子。”   明川一愣,言恪道:“看来奴才想的不错,张大人聪明的紧呢。”   明川笑意收敛了,不知在想什么。   言恪忽然问道:“陛下没想过娶妻吗?”   明川回神,问道:“娶妻?”   “是啊,”言恪道:“即使没想过娶妻,陛下就不想有自己的子嗣吗?”   明川诧异的望向言恪,“你这是什么意思?”   言恪摇摇头,道:“奴才只是想,若是国师真的心疼陛下,定然不舍得陛下没有一个血脉相承的子嗣。”   明川皱起了眉头,道:“这话朕不喜欢听,以后不要再说了。”   言恪敛眉,“是。”   明川皱着眉,言恪沉默的打扇子,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沉了下来。忽然太监回报,说徐成玉求见,明川忙道:“叫他过来。”   徐成玉身上穿着朝服,红衣红裳,金线绣着昂扬的麒麟,端的是俊朗无双。   徐成玉行了礼,明川叫起,命人搬了椅子给他,道:“坐。”   徐成玉也不客气,大大方方的坐在椅子上,接过言恪给的茶,道了声谢。   “有日子没见你了。”明川道。   徐成玉道:“可不是,近来我白日里去翰林院,下了衙就被我爹押着跪祠堂,若非进宫请安,我还出不来呢。”   明川问道:“徐首辅为何罚你?”   “兴许是觉得我没出息吧。”徐成玉笑道:“与我同科的张大人如今已是四品官,国师大人还钦点了他入礼部,相比下来,我忒不像样子了。”   明川笑意微敛,道:“张心远懂钻营,你不必像他一样的。”   徐成玉微微叹了一声,“陛下觉得钻营不好吗?”   明川摇摇头,“朕并非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似你这般人品,费心学着旁人钻营,有些委屈了。”   徐成玉大笑,“陛下高看我了,都是天底下碌碌人,有何委屈?”   明川也笑了,徐成玉同他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的心胸很开阔,就好像他这个人同忧愁之类的词都不沾边。   忽然,徐成玉敛衣跪了下来,道:“实不相瞒,微臣此来是想陛下求官的。”   他用上了敬辞,明川也坐正了身子,道:“你说。”   徐成玉就道:“家父有意将微臣调去张大人身边,想叫我学一学他的钻营之术。但是微臣志不在此。”   “那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徐成玉道:“微臣想去大理寺,断案沉冤,总好过在翰林院虚度光阴。”   明川道:“你可知道,本朝入内阁者,都出身翰林。你请出翰林院,是自断前程。”   徐成玉笑了,“谁说好前程就非得是入内阁呢,满朝文武,有多少人是翰林院出来的,陛下能说他们的前途无望吗?臣无心内阁,偏又做了翰林,这才是断了前程。” 第32章 不会背书的小皇帝   明川并不打算干预徐成玉的选择,他只是道:“徐首辅希望你继承他的衣钵,你想好了吗?”   徐成玉眼中有些不忍,却又透露着坚决,道:“微臣想好了。”   明川也不再劝,道:“那朕便尽力为你说和。”   “微臣谢陛下隆恩。”徐成玉达成所愿,却没有刚来的时候开心了。他又坐了一会儿,便告退出宫了。   似这般父子亲情之间的分歧,明川从未感受过,他对言恪道:“朕瞧着,他不太高兴。”   言恪一边换茶一边道:“路是自己选的,总归不与旁人相干,高兴不高兴,都是他自己的。”   明川看了言恪一眼,有些诧异,“你这语气倒是同国师有些像,忒凉薄了。”   “奴才不敢与国师相提并论。”   明川看着言恪,他虽一直都知道国师不喜言恪,却还是头一回发觉,言恪也不喜欢国师。   静荣回京之后住在护国将军府,太后有意叫女儿入宫住些时日,只是总是不成。三两日的,就被魏集寻了理由接回去了。   好容易静荣又进宫了,还带了魏南卿。明川知道了,便叫言恪把魏南卿接过来,陪自己玩一会儿。   不多时,魏南卿就到了,矮矮胖胖的,穿着一件大红织金八宝如意的纱衣,比年画上的童子还要可人。   不等他行礼,明川便牵了他在身边,问道:“热不热?”   魏南卿点头,“热。”   明川便很高兴,吩咐言恪去要一碗冰碗。言恪道:“国师吩咐了,一日只有一碗,多了伤胃。”   “朕又不是自己吃,”明川振振有词,“小孩儿热的紧,拿一碗来给他吃。”   言恪无奈,只好去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榻上,围着一份冰碗。明川给魏南卿拿了一个小银勺子,道:“你可不要吃多了,身上暑意消了就不要再吃了。”   魏南卿乖乖点头,果然吃了几勺子就不动了,余下的都归了明川。   吃了冰碗,明川又拿了几样玩意儿叫他玩,问了近来吃了什么,玩了什么,课业上新学了什么。   魏南卿一一应答,道:“二叔叫我学《春秋》来着,我没学好,二叔打我手心。”   “哎呦,”明川摸了摸魏南卿的头,“小可怜。”他捻了块果子喂给魏南卿,道:“朕从前也时常被打手心,一般这个时候,就得表现的很可怜才行。要不然,你在魏集面前哭一哭?”   “二叔说,男子有泪不轻弹。”   明川撇撇嘴,“那肯定是因为疼的不够狠。”   魏南卿拉着明川的衣袖,“但是我就从来没有见过二叔哭过。”   “像他们这样的人,哭肯定是要避着人的,要是让你看见了,那多丢面子。”明川道:“其实啊,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你可不要学你二叔。”   魏南卿想了想,问道:“我哭了就有糖吃吗?”   “嗯呐!”明川给了他一块糖。   “那我二叔哭了,谁给他糖吃呢?”   明川被魏南卿问住了,他歪着头想了想,道:“朕也不知道。”   像魏集和国师这样的人,他们好像都应该是发糖的人。   顿了顿,明川问道:“你想玩秋千吗?紫宸殿后面有一架秋千。”   不等魏南卿说话,言恪上前道:“陛下,小公子太小了,在秋千上怕是不大安全。”   明川想了想,道:“朕抱着他,只坐着就是了。”   明川把魏南卿抱在身边,叫他抓住彩绳,自己脚尖点着地,慢悠悠的摇晃。   “好玩吗?”明川问。   魏南卿的腿够不着地,交替着晃来晃去,他道:“我也有秋千的,二叔给我做的,就是没有这个高。”   “二叔,二叔,你怎么老提你二叔?”明川道:“你跟我一块住在宫里,不回去了好不好?”   魏南卿一张脸皱在了一起,明川道:“你娘也跟你一块住在宫里,咱们一家人在一块,不好吗?”   “二叔怎么办?”魏南卿道:“他看不到我跟我娘,会难过的。”   明川皱了皱鼻子,道:“朕才不管他难过不难过。”   “陛下不去管您的新娘子,在这教唆小孩子?”远远传过来一道嘲讽意味十足的声音。   明川回头看,只见魏集身着朝服往这里走,很敷衍的行了一礼,“魏集请陛下安。”   言恪不动声色的站在了明川近旁。   “谁让你来的?”明川道。   “我来给陛下请安。”魏集抄着手,姿态闲适的好像这里是他家后花园。   “卿哥儿过来。”魏集道。   魏南卿扒着明川的腿下去,小跑到魏集身边。魏集摸了摸魏南卿的头,道:“顺便接静荣长公主和南卿。”   明川皱眉,“皇宫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还能吃了她们俩不成?”   “不好说。”魏集道:“这不是一眼瞧不见,陛下就在挑拨我们叔侄情分。”   “谁挑拨你们了。”明川道:“朕是他舅舅,问问他的衣食课业不是很正常?反倒是你,会不会教孩子?他才多大,背不会《春秋》就要打手心,宫里的师傅也没有你这样的。”   魏集撩起眼皮子看了明川一眼,问道:“听闻陛下学《春秋》的时候气的国师抽断了两根竹板,还有传闻说,陛下到现在《春秋》都背不利索。敢问陛下,这是真的吗?”   魏南卿也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向明川。明川看着姓魏的叔侄俩,觉得有些窒息。   魏集和魏南卿走了,余下时候明川都在闷闷不乐。言恪有心哄他开心,道:“前些日子吩咐做的衣裳都做成了,陛下要试试吗?”   明川没精打采的摇摇头。言恪道:“是在宫外穿的常服,国师既然叫做这样的衣服,兴许是要带陛下出宫的呢。”   闻言明川眼睛亮了亮,道:“拿过来瞧瞧吧。”   言恪摆了摆手,一溜儿十几个宫女端着托盘进来了。做好的衣服,多是大红织金的,也有鸦青的,月白的,藕荷色的,绣着梅兰松竹,美轮美奂。   言恪拿起一件芙蓉色的纱袍,明川道:“这颜色太鲜艳了。”   “陛下肤色白,该穿些鲜艳的颜色,素日那些月白石青的,瞧着总有些寡淡,似乎人很没精神似的。”言恪道:“穿些鲜亮衣裳,人也开心些。”   明川点点头,由言恪伺候着换上了。   小皇帝养的娇贵,肤如凝脂,雌雄莫辨,一穿上鲜艳颜色,倒把那股子艳丽衬出了十分红艳艳的菱唇同衣裳相呼应,端的是姿容绝代。   刚换好衣裳,容商就来了,显然,他也被小皇帝吸引,一双眼睛透露着赞赏。   他走上前,抚摸明川的头发,明川看着镜子里的容商,问道:“好看吗?”   “好看。”容商给他理了理衣领,“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明川听着容商的夸奖,还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都是出宫才会穿的常服,你是要带我出宫吗?”明川眼睛亮晶晶的。   “看你的表现。”容商道:“若是表现好了,过些日子的七夕节,我带你出宫玩。”   明川眼珠子转了转,佯怒道:“朕表现的还不够好吗?朕多听话啊。”   “听话到跟小孩子抢冰碗吃?”容商正给明川挑簪子,漫不经心道:“若非魏集,我还没想起来,陛下到现在连《春秋》都不会背。”   明川揉了揉鼻子,道:“国师换个角度嘛,你想一想,我哪里是连《春秋》都不会背,我分明是只不会背《春秋》,旁的我可背的熟呢。”   容商嗤笑,明川见状,转过身一把拉下容商给他簪簪子的手,道:“你既然知道魏集羞辱我,你还不帮着我,反要叫我背书,哪有这样的道理?”   容商低着头看明川,明川一脸认真的谴责容商。容商低低的笑了,道:“别气了,早晚我替你找回面子。”   明川便笑了,“这还差不多。”   他们两个坐在里间榻上,明川道:“徐成玉来找过我,说想要去大理寺任职。”   “有所耳闻。”容商对徐成玉有些失望,徐成玉是容商看好的首辅继承人,没想到他如此的离经叛道。   “徐首辅那边怎么说?”明川问道。   “徐首辅这两日告假,听说是气病了。”   明川一惊,“闹得这么厉害吗?” 第33章 谈恋爱的小皇帝   容商点点头,“早些时候就开始闹了,你在宫中不知道,徐成玉已经搬出徐府了。”   明川面带惊讶,“即便这样还是要离开翰林院?徐成玉还真是铁了心啊。”   容商摇摇头,“不堪大用。”   “我不觉得。”明川道:“徐成玉心怀百姓,看的见民生疾苦,他若为一方父母官,必是百姓之福。”   “目光短浅。”容商驳斥道:“他日进内阁,可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他就只看眼前吗?”   明川道:“话虽这么说,首辅岂是你轻轻松松说得就得的?像他那样的人去争权夺利,最后也变成朝中大多数大臣的模样,我想想就觉得可惜。”   “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耽于权势的模样。”容商道:“我一直觉得权势只是一种手段,并不是目的。如果想要实现家国天下的壮志,就必须要有权利。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不是写两句诗就行了的。徐成玉有这份心,也有这份能力,合该如此作为才不算枉费。”说着容商摇摇头,“可惜,他已经是废了。”   明川似懂非懂的,“不然试试张心远?”   “张心远?”容商摇摇头,“张心远把权势作为目的,他可以位极人臣,却绝不会做一位流芳千古的名臣。”   看明川听得懵懵懂懂的,容商道:“身为皇帝,这些御下之术你应该心里有数。徐成玉也好,张心远也好,他们都是你的臣子,你应该跟他们保持距离。若叫他们看透了你,你就只能任他们拿捏了,你明白吗?”   明川撇撇嘴,扭着身子去够桌上的蜜饯,权当听不见的样子。   容商见状,抓住明川的两只手,也不扯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了,“日后见这些臣子,只能在正殿见,给我规矩些!”   “晓得啦!”   又过了几日,该是慎妃入宫的日子了。   中宫没有皇后,慎妃只需在长春宫拜见太后太妃和几位长公主。   垂银香圆宝盖彩结的凤轿一路走到长春宫,身着绯色宫装的慎妃从轿子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好些宫女太监。   太后坐在上座,几位太妃和长公主坐在两边,慎妃行至殿前,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太后点点头,叫她起来,把早就备下的衣裳首饰赏给她。   因着她是明川登基以来的第一位妃子,太后对她很是客气,几位太妃也都捡着吉利话说。慎妃听着心里得意。   静荣端了茶,静华坐在她身边,手里握着一把团扇。她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慎妃,借着团扇掩着对静荣道:“我怎么瞧着这位不大好相与呢?你瞧,得意都带出脸上来了。”   静荣笑道:“陛下登基来的头一份,得意些怎么了。若是她真的伺候好了,怕是日后中宫都比不得呢。”   静华轻笑,“中宫是一国之母,必要德才兼备。我瞧着,她差了点。”   姊妹两个说笑一番,过了些时辰,慎妃离开长春宫。上了轿撵,她给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会意,上前一步问太监,“公公,接下来是不是要去给陛下请安?”   公公笑道:“陛下说了,慎妃娘娘初来宫中,去向太后请过安后就不必去他那里了,回去歇着吧。”   慎妃脸上的笑瞬间就消失了,宫女看了看慎妃,对着太监福了福身子,“有劳公公。”   轿撵连紫宸殿的地都没沾, 就又回去了。   倒不是明川故意给人难看,实在是他这个时辰了还没起来呢。   紫宸殿里,明川还躺在床上,床帐一放下来,外头一丝光都透不过来,管他睡的昏天黑地都不知道时辰。   言恪过来把他叫醒,洗漱完用早膳。眼瞧着都快晌午了,明川略略吃了一点,言恪在一边念叨,“陛下起的这样晚,用过早膳午膳就吃不下了,长此以往,有伤肠胃啊。”   “也就早晨凉快点。”明川道:“其余时候都热得睡不着。”   明川端了茶来吃,道:“不过今日确实是睡得多些,身上酸的很,你过会儿给朕摁摁。”   “是。”   过了一会儿,明川好像想起来了什么,问道:“今日是不是慎妃入宫的日子?”   言恪一顿,道:“是,但是慎妃娘娘来请安的时候陛下还睡着,索性就没叫她来。陛下要去看看她吗?”   “不用。”明川道:“大热的天,朕才懒得跑。”   晚些时候,容商同明川用晚膳。用完晚膳,容商教明川下棋。下棋需要动脑子,因而明川不是很喜欢,不大会儿已经输了三局。   明川趴在桌子上,没精打采的,容商倒是气定神闲。明川不明白容商为什么跟自己一个臭棋篓子都下的这么开心。说不定是因为他自己下棋也不好,在明川这里找找成就感。   言恪领着一个眼生的太监过来,容商撩起眼皮子看了看那太监,与看了看言恪,冷笑了一声。   明川不明所以,问道:“什么事啊?”   “这是彤史首领太监钱公公,为着慎妃侍寝的事。”言恪说罢,他身边那位钱公公上前一步,给国师和明川都磕了头。   明川看了看钱公公,又看了一眼言恪,道:“朕今日不大舒服,侍寝的事就免了吧。”明川挥挥手,叫言恪带着人下去。   人都走了,明川觑着容商,道:“国师怎么不下啊?”   容商手里捻着棋子,“不敢耽误了陛下临幸后宫。”   明川看着容商的神色,忽然悟了,道:“按规矩,慎妃第一天入宫,朕是应该去看看她的。”   容商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去呀。”   “我去了,你不生气吗?”   “陛下说的好像本座多不容人似的。”容商声音凉凉的。   明川就笑,“你明明就不高兴,为什么还要说这样的话?是不是你们这样的人都擅长为难自己啊?”   容商看着明川,倒是觉得小皇帝这番话有些深意。   明川捻了一块酥糖喂给容商,道:“我脑子笨,有些话你要同我说。我喜欢你,必然不会做叫你不开心的事。”   容商一愣,目光倏地柔和了下来,只觉得嘴里的酥糖一路甜到了心里。他伸手蹭了蹭明川的脸颊,道:“我不想让你去见那个女人。”   “那我就不去。”明川笑意盈盈的看着容商。   慎妃入宫的第一天,她在自己宫里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陛下。而紫宸殿,春宵帐暖芙蓉锦衾,说不尽的蜜意浓情。   转眼到了清晨,小皇帝躺在容商怀里,睡的正酣。容商坏心思的弄他,把他弄得烦不胜烦不得不睁眼。   “做什么?”小皇帝的声音沙哑又慵懒。   “现在不叫你,你怕是要睡到中午呢。”容商道:“昨天你就没吃早膳是不是?”   明川把脸埋进容商的袖衫中,“就起了就起了。”   “嘴上说得好听。”容商坐起身子,道:“你同我一道起,然后去太和殿看折子。”   “为什么又看折子?”明川问。   “折子多,我一个人看不完。”容商撩起床帐。明川在床上看他,忽然笑了,“我知道了,你昨天的折子没批完是吧。昨天你回来的那么早,又是陪我用晚膳,又是拉着我下棋,折子必定没看完。”   容商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我得回来看着你,免得你被哪个勾走了。”   明川哼了一声,道:“这不是我的事情,我不去看折子。”   “那也得起来,在床上像个什么样子。”容商已经换好了衣服,他回头看明川,道:“我先往前头去,要是让我知道你阳奉阴违,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又吓唬我。”明川打了个滚,滚到里面去了。   容商笑笑,理着衣服走出内殿。外面言恪领着宫女太监预备伺候洗漱,容商路过他的时候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国师大人。”言恪忽然出声。   容商停住脚步,言恪低着头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奴才有话跟国师大人说。”   容商挑了挑眉,他挥了挥手,旁边站着的人都退开了。容商道:“你想说什么?”   “不知道国师大人有没有想过陛下的以后。”言恪站直身子,平静的看着容商。   “你什么意思?”   言恪道:“再过些时日,陛下就要加冠了。国师想把陛下就这么困一辈子吗?旁的且不说,绵延子嗣,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国师也不打算留给陛下吗?”   “放肆。”容商声音平淡,“我二人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插手了。”   言恪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让,他道:“敢问国师,你会永远疼宠陛下吗?倘若有一天您厌烦了,陛下该怎么办。倘若有一天,陛下想感受寻常的天伦之乐,又该怎么办。国师真的有为陛下思虑过吗?”   容商没有回答,他看着言恪,忽然笑了,问道:“你喜欢他?”   言恪身子一顿,重新变成了那副恭谨的模样,“奴才不敢。”   “没有什么敢不敢的,”容商道:“他是皇帝,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是臣子。你心中之念与我今日所作所为都是欺上。可是你知道吗,我可以得到他,你就不行。”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以及复健真的好难 第34章 落水的小皇帝   时值盛夏,千秋池的荷花一眼望不到边,莲叶接天连日,层层叠叠满眼都是翡翠的绿。微风吹来,荷叶摇摇摆摆,带起满面清香。   明川带着言恪,登上一艘乌篷船,划开层叠的莲叶而去。荷叶又高又密,几乎遮住了人,荷叶下藏着的游鱼被惊动,倏地游开了。硕大的莲叶近在手边,明川折了好几枝,掐了茎倒过来盖在头上。   明川把剩下的几枝荷叶递给言恪,言恪反应了一瞬才接过去。明川看了看他,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怎么恍恍惚惚的?”   言恪忙道:“陛下恕罪。”   明川倚在小几边,身下铺着红毡子象牙席,他摆了摆手,道:“只是看你这几天都不大笑了,你要是有心事,愿意说的就说出来听听。”   言恪摇头,“并无心事。”   “不想说就罢了。”明川道:“你看这千秋池的景色,怎好辜负?开心些吧。”   “陛下总是很容易满足,春花秋月,瞧见了什么都开心。”   “人活一遭,何必总是要为难自己?”明川道:“朕不像平民百姓那样为衣食发愁,也不像张心远那样机关算尽,更不像徐成玉父子相悖。作为皇帝的责任国师替我担了,平日里还有你在朕身边陪朕说话解闷。”明川笑道:“再不高兴,就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了。”   言恪笑了笑,“陛下通透。”   明川也笑,道:“咱们摘些荷花回去插瓶,摘些莲蓬也使得。”   “是。”   主仆两个忙活起来,不多时,摘了一桌子的荷花莲蓬。明川的衣袖掉在水里沾湿了,言恪拿帕子给他擦,道:“日头快起来了,咱们回吧。”   明川刚想应,忽然听见荷花深处传来一缕歌声,时隐时现,听不真切。明川身上汗毛都起来了,他抓着言恪的衣袖,“不会有鬼吧!”   “不是。”言恪道:“大抵是哪个宫女在唱歌吧。”   言恪起身站在船头上看,歌声越来越近,已经依稀能听清楚唱词。   明川催促道:“是谁呀?”   言恪顿了顿,“似乎是慎妃娘娘。”   “原来是人呀。”明川抚着胸口,“她做什么吓我?”   言恪无奈道:“她是您的后妃,怎么会吓您呢。”   明川慢慢意识到了,“她是来偶遇朕的?”   言恪含笑点头。   明川觉得不自在,道:“咱们回去吧。”   “皇宫都是陛下的,要走也应该是慎妃走,陛下心虚什么?”   “朕也说不好。”明川挠挠头,“兴许是不太同女子接触,朕横竖不自在。宫里只这一个妃子便罢了,倘若多些,怕是连朕平时玩的地方都不能去了。”   言恪就笑,笑完了就道:“陛下若不想看见她们,禁她们的足就是了。”   “平白无故的怎么禁她们足?”   “刺探圣驾是何罪名?”言恪道:“当时国师给安国公的不就是这个罪名?”   明川点头,“有理。”   说着,慎妃的画船已经近前来了。只见船头立着一架屏风,慎妃隐在屏风后面,不见其人,只问其声,好一出犹抱琵琶半遮面,别有风情。   明川的目光却没有放在她身上,而只是看着画船。慎妃的画船可比明川的好太多了,船厢四角抹金铜飞凤,挂着银铃,红漆船身饰以凤尾云纹,富丽堂皇。   明川又看了看自己灰扑扑的乌篷船,悄声对言恪道:“你看她的船,再看看咱们的,这会不会显得朕有点没面子呢?”   “不会的。”言恪也悄声道:“别人只会说陛下节俭,斥责慎妃用度奢靡。”   “但是朕喜欢她的船···”没等明川说完,那边慎妃已经娉娉袅袅的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含羞带怯的冲着明川行了一礼。   “臣妾拜见陛下,不知道陛下也在此游湖,冲撞陛下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明川摆了摆手,“不知者不罪。”   慎妃站直了身子,羞怯怯的看了看明川,道:“臣妾亲手做了些家乡的吃食,陛下若是不嫌,不如过来尝尝。”   “为什么要朕过去,你为什么不过来?”   你是不是看不起朕的船。   慎妃显然没有明白小皇帝的言外之意,只当小皇帝在同她调情。她面色红了红,心里却有些鄙夷,觉得小皇帝也得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她想着,抬步便要过来。   言恪上前拦住了,客客气气道:“陛下这艘船小,承不住许多人,慎妃娘娘只把吃食递过来就是了。”   慎妃有些尴尬的退了回去,心里暗暗记恨言恪,面上命宫女将几盘精致的点心拿了来。   言恪捧着,明川尝了一口,眼睛倏地亮了,“这个好吃。”   言恪便道:“听闻慎妃娘娘家乡是江浙一带的,那里的点心素来闻名。”   明川又捡了一块,道:“朕觉得很好吃,能不能让她天天做呢?”   言恪委婉道:“慎妃是陛下的妃嫔,不是陛下的御厨。”   明川有些可惜。   慎妃只见明川同言恪说些什么,有些按奈不住,“陛下。”   明川看了看慎妃,道:“做的不错。”   慎妃面色欣喜。明川吃完了点心,那帕子擦了擦手,道:“日头高了,朕要回去了。”   慎妃一听,有些着急,“陛下这就走了?”   明川站到上面伸了个懒腰,闻言回头看了看慎妃,道:“你还要管朕想如何吗?”   “臣妾不敢。”   明川于是不再理她,指挥小太监将船划走。慎妃有些急了,忙让太监也划,想拦住明川。   慎妃这边划船的太监多,一说加快,忙都用起劲,画船动起来,直挺挺的撞向明川的乌篷船。明川正在船头站着,不妨船忽然摇晃起来,一个不稳翻进了湖里。   言恪大惊,紧跟着就跳了下去。   其余人等都慌了神,慎妃愣愣的站着,面色苍白。   “快来人啊,陛下落水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忙慌慌的惊动一周人,太监侍卫下饺子似的往里跳,瞬间千秋池炸开了锅。   天空中的太阳无情的炙烤着大地,紫宸殿站满了太医,里间床榻上,明川面色苍白,眉头紧皱,昏迷不醒。容商坐在床边,握着明川的手,问太医:“怎么样?”   一位太医战战兢兢道:“陛下腹中的水已经吐出来了,论理说已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容商沉声问:“这个时候若还敢隐瞒,当心你们的身家性命。”   几位太医越发战战兢兢,其中一位年长些的太医站出来,道:“陛下到现在还没醒,且已有发高烧的征兆,极大可能是感染了痢疾。”   容商闭了闭眼,问道:“无世大师到了没有?”   “已经到了。”随着一声通报,无世走了进来。走到床榻前,一番诊治后,无世看向容商,“是痢疾。”   容商心里越发沉重,问道:“先去开药吧。”   无世也知道现在不是细谈的好时候,他开了方子,让人去抓药。自己留下,跟容商说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晚间,明川开始发高烧,腹痛,呕吐不止。他还昏迷着,因为身体上的痛苦无意识的哭。容商把他抱在怀里,喂给他一些水。每年夏秋之际,因为痢疾死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明川底子虚,较常人还不能比。容商简直不知道他该如何挨过去。   天将明的时候明川总算能喝药了,容商喂了他一碗药,又喂给他一些水,只这一两个时辰,明川睡得还安稳些。   天亮了,云板响过一遍。容火进来请示,“该是上朝的时候了。”   容商看了看还睡着的明川,“叫他们都等着。”   容火听得出容商语中的怒火,头越发的低,问道:“慎妃等人该如何处置?”   “叫她们都跪着,陛下什么时候醒了,她们就什么时候起。”   “是。”容火犹豫片刻,道:“大人,您守了一夜了,换个人进来吧。现下魏集虎视眈眈,前朝又都人心惶惶,你若出了什么事,陛下该怎么办?”   容商只是看着明川,没有说话。   明川昏迷了三天,直到第三天,明川的情况才有所好转,他烧退了,也不再呕吐,略微用的下吃食。不仅是容商,整个太医院和无世都松了一口气。   第三天傍晚,明川终于醒过来了。外面天色昏暗,明川睁开眼,看见容商坐在床边,阖着眼休息。他微微动了动,容商就警觉的睁开眼。一看见他,容商眼里有些恍惚,惟恐这是一场梦。   “你醒了。”容商握住他的手,才觉得有些实感。   明川点点头,他张了张嘴,嗓子很哑,“我身上难受。”   容商长长吁出一口气,话出口,竟然也哑了些,道:“知道难受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去水边。”   明川扯出一个笑,容商用指节蹭了蹭他的侧脸。   这场景,就像明川每次闯祸,容商每回训斥,好像他们没有经历生死一线,平常的不能再平常。 第35章 不大开心的小皇帝   夜色深深,容商倏地从梦中惊醒,伸手去摸小皇帝。摸到明川身上温热,呼吸清浅,一颗心才落到实处。明川躺在他身侧,因着这一番大病,他气色衰败的厉害,夜里时常睡不安稳。容商这样轻的举动都把他吵醒了。   “怎么了?”明川问道。   容商道:“我梦见······没什么,你睡吧。”   “我有些渴。”明川道。   容商下去倒了杯水,喂到他嘴边,温热的茶水顺着流进喉咙。明川觉得舒服了一些,重新躺回去。   帐子里面昏暗,明川只能看见容商的身形,看不见他的面容。   “你不睡吗?还是该上朝了?”   “还早。”容商坐起来给他拢了拢被子,道:“我看着你睡。”   明川于是躺在容商身侧,手搭在容商手里。容商倚着床头,看着明川慢慢睡去。   次日明川醒来的时候容商已经走了,前朝还有很多需要他料理的事。用过早膳,言恪端来药。   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些梵音,明川问道:“这是怎么了?”   言恪道:“国师请无世大师在宝华殿为陛下诵经祈福。”   “奇了。”明川道:“国师不是不信这些吗?”   “这些事情都说不好的,”言恪道:“春日里陛下叫人贩子绑了去,前几日又落了水,怎么这些不好的事都单在加冠这年呢?可知是有些玄妙的。”   明川笑道:“无世大师也曾说过朕命数不好。”   “陛下吉人天相,必能逢凶化吉。”言恪安慰道。   明川笑了笑,道:“朕记得,是你救了朕。”   “奴才本不该让陛下落水,又岂敢居功。”   “那是意外,怪不得人。”明川想起了什么,问道:“慎妃如何了?”   言恪一顿,道:“慎妃意图谋害陛下,早两日便畏罪自尽了。”   明川一愣,“死了?”   “原本国师只是叫慎妃跪着为陛下祈福,后来见陛下不好,慎妃怕了,这才······”言恪不欲多言,道:“陛下大病初愈,何必在这些事上忧心?慎妃谋害陛下,是诛九族的大罪。没有牵连慎妃的母家,已是陛下和国师仁慈了。   明川微微叹了一声,道:“原只是意外罢了。”   下了朝,容商便回了紫宸殿,明川在窗边的长榻上,闷闷不乐。   容商招来言恪,问他陛下膳食吃了多少,药有没有按时吃等等。言恪一一答了,末了,道:“陛下问起了慎妃。”   容商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说的?”   “陛下问我,我不会骗他。”   容商似乎是嗤笑了一声,抬步走进里间去了。   “怎么闷闷不乐的?”听见声音明川回头。   容商坐在他身边,摸了摸他的手脚。   “药那么苦,我怎么开心的起来。”明川道:“原还说好了七夕出宫去,眼下也不能了。”   “还想着出宫呢。”容商道:“我恨不得把你密不透风的关在紫宸殿,不叫人见你,自然也没人能伤了你。”   “那可不行。”明川道:“在紫宸殿,我要无聊死了。”   “所以我叫无世留在了宫中。”容商道:“你若觉得没趣,便把他叫过来同你说说话不好么。”   “原来是因为这个。”明川笑道:“我还真当你信了无世那番说辞呢。”   容商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明川又道:“听闻我昏迷那几天,你让大臣每天都上朝等着,闹得人心惶惶。现下我好了,是不是得去露个脸。”   “你若不想便不去。”   “那有什么的,”明川道:“去龙椅上坐一坐能堵住多少流言蜚语,何乐不为呢。”   容商没在说什么,探身亲在明川额角,“好明儿。”   午间明川午睡,似是被梦魇住了,言恪叫醒他的时候,明川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湿了。   “陛下梦见什么了?”言恪一边伺候他沐浴,一边问道。   “梦见了慎妃。”明川道:“朕头一回见她是在普陀寺,豆蔻青春的一个姑娘家······”明川没有说下去,脸上却有些惆怅。   言恪这时候才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告诉明川慎妃的事。   作者有话说:   十分短小的一章,就作为过渡章吧 第36章 有预感的小皇帝   早起瞧见天边朝霞满天,色彩瑰丽奇绝。大自然造化鬼斧天工,让人瞧着十分的赏心悦目。   明川穿上朝服,尊贵华丽的好似天边的朝霞。   “朕觉得朕似乎长高了些。”明川踮了踮脚,又落下。   言恪站在明川身后,看向镜中的明川。比起初春时,明川清瘦了一些,显得身躯修长。若不去看他的眼睛,倒也有些皇帝的样子了。   “陛下不日就要举行冠礼,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明川笑道:“旁人只记得朕加冠之后就可以亲政,还是头一回有人同朕说,朕己经长成一个男人了。”   言恪轻轻笑了,过了一会儿,言恪忽然道:“奴才有件事想跟陛下说。”   明川回头看他:“你说。”   “奴才的家人找过来了,奴才想出趟宫,同他们见面。”   “你的家人?”明川问道:“以前都没听你说过。”   “奴才家道中落,辗转才进了宫。一位远亲寻了我很多年,近来才知道我在宫里,托人递了消息,想见我一面。”   “家人团聚,这是好事。”明川道:“你择个日子出去看看吧。”   “谢陛下。”言恪跪下来,抚平明川衣摆的褶皱,道:“陛下该上朝了。”   文武百官已经到齐,容商站在龙椅旁边,看着明川一步一步走过来。   等他落座,百官一齐跪拜行礼,这是明川近半个月以来第一次上朝。几天之前,这满殿的官员还在心里嘀咕陛下能不能熬得过去,盘算着变天之后的种种。如今明川出现,既是震慑心思浮动的人,也是安了朝政的心。   明川俯视着打量众人,魏集站在最前面,一身红色朝服,衬得他俊美非凡。他是唯一一个站在殿下还敢毫不顾忌的看向明川的人。明川在他眼里看见了可惜,兴许是可惜自己活了下来。   明川心里骂了他两句,挪开了眼。   断断续续的有人站出来回禀一些平常事务,明川听着应着,大多还是国师做主。   忽然,礼部侍郎孙大人站出来,行至殿前行了大礼,张口就喊冤。   这位礼部侍郎是慎妃的父亲,他比明川记忆中苍老了很多,嘶喊着说陛下落水之事蹊跷,慎妃之死实属冤屈。   明川看了看国师,容商脸上波澜不惊。底下紧跟着就有人反驳,“慎妃骄横跋扈,致使陛下落水,龙体受损,罪无可恕。陛下仁慈,赦免其母家,你却还着这里纠缠不清,真是枉费陛下恩典!”   “事情绝非如你所说!”孙大人忽然暴起,直直的指着容商,喊道:“是你逼死了我女儿!慎妃入宫多日,一次都没有见过圣颜,皆因你拦着陛下不许他踏足后宫。此前,你三番两次的拦着陛下选妃立后,分明是不想让陛下有子嗣!陛下落水,慎妃身死,这些事都同你脱不了干系!”   他这一番话,满朝文武都被镇住了。许多大臣们都猜测容商拦着陛下选妃立后,就是不想让小皇帝得到朝中大臣的支持,不想让他留有子嗣,方便控制。但是,这些猜测,都不敢放到明面上说,孙大人还是头一个挑明的人。   明川皱眉,他觉得哪里不对。   容商脸色不变,道:“陛下有没有临幸后宫,是宫闱秘事,孙大人如何知道?还是说,孙大人的手都已经伸到宫里了。”   孙大人一下子被问住了。众人面面相觑之际,魏集忽然说话了,“国师此言差矣,陛下是天下的陛下,陛下的事就是天下的事,何来私事一说。”   他一说话,紧跟着就有几个人附和。明川觉得奇怪,是不是国师御下真的有问题,为何魏集回京不过短短数月,就有这么多人向他倒戈。   “慎妃之死事关陛下龙体安危,臣请彻查。”   “臣请彻查。”   容商目光扫视过大殿,缓缓道:“那便彻查吧。”   孙大人俯首再拜,“叩谢圣恩。”   “回陛下,”一直在人群中不显眼的张心远忽然道:“不管怎么样,孙大人刺探内闱之事属实,应当论罪处置。”   孙大人回头,看见说话的人是张心远。他有些慌了,脸上丧女的悲伤都装不下去,下意识的去看魏集。   魏集刚要说话,容商就道:“礼部侍郎孙胜刺探内闱,居心叵测,着入天牢,听候发落。”   他话音落下,殿前侍卫便上前来,他一下子吓瘫了,嘴里胡乱喊着些什么。   明川去看魏集的神色,魏集不动如山,很沉得住。明川不由得感叹魏集狠得下心,自己人说弃就弃了。   明川不知道的是,孙胜算不上魏集的自己人。慎妃害的明川落水,险些丧命。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即使慎妃死了也免不了会追究其母家。这样的情况下,孙胜冒险反其道行之,将陛下落水的罪责赖在别人身上,好保全自己。   魏集不过是借机将水搅浑。   “不知陛下心里可有彻查的人选?”底下有人问道。   一边一位大臣举荐了一位官员,是容商的人。魏集那边的人不愿意。又有人举荐了魏集的人,容商的人吵的更厉害。两边僵持不下,眼见日头越升越高,明川有点想念寝殿里的冰鉴了。   忽然明川抓起了手边的一个摆件摔了出去,动静很大,殿中诸人瞬间就安静了。   明川去看容商的脸色,只见容商面色不变,于是明川就放心了,道:“诸位大人好口才啊,比朕前几天看的猴戏还热闹呢。一个彻查的人选都选出来,这满朝文武都是干什么吃的!”   满殿里只有小皇帝说话的声音,明川抬了抬下巴,道:“魏集,你说,彻查之事,谁能胜任?”   魏集有些摸不懂小皇帝,但自觉他坏不了什么事,便说了一个自己阵营中的人。   “把人拉下去,处斩!”   殿中之人都惊了,魏集皱眉,“敢问陛下此人犯了什么罪?”   明川道:“朕不管他犯了什么罪,朕就是看他不顺眼。”   魏集道:“陛下此举乃是昏君行径。”他说话很不顾忌,许多大臣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明川冷笑道:“朕是昏君,魏将军是佞臣,咱们这一对君臣,岂非很相称么。”   魏集眯了眯眼,低下了头,“陛下说笑了。”   明川哼笑一声,“朕再问你,彻查之事,谁能胜任?”   魏集心中盘算,人肯定不能选国师那边的,但也不能选自己这边的。小皇帝行事不定,容商却会借题发挥,到时候真把人砍了,得不偿失。   几番思虑,魏集道:“大理寺少卿徐成玉,年少有为,许能胜任。”   明川看向容商,容商点了点头,明川道:“那好,徐成玉擢升大理寺卿,全权负责此案。”   “陛下圣明。”满朝文武一起道。   到此,朝会算是告一段落。   明川下了朝,急不可待的脱下了那身朝服。言恪拿了个薄毯子,叫明川不要离冰鉴太紧,一冷一热,容易生病。   容商慢了一步回到紫宸殿,他回来的时候小皇帝抱着个冰碗吃得开心。   看见容商,明川放下冰碗,问道:“朕今日做的不错吧。”   容商点点头,笑道:“陛下威仪赫赫,令许多人刮目相看。”   明川有些得意,想了想又有些担心,道:“朕落水之事,哪里有什么阴谋,魏集是什么意思?”   “他有什么意思?无非借题发挥罢了。”容商道:“这些事情繁乱无端,你不想理便不理,过会儿徐成玉进宫。你只当他来陪你玩的就是了。”   明川想起徐成玉,道:“魏集为什么选徐成玉?”   “徐成玉才跟徐首辅闹翻,约摸已经不是我这边的人了。”容商看了他一眼,打趣道:“坊间传闻,徐成玉与陛下往来甚密,陛下定然舍不得将徐成玉也拉下去斩了。”   明川哼了一声,“魏集心眼多,你心眼也多,你们聪明人忒累得慌。”   容商摸了摸明川的脑袋,没有说话。   午后徐成玉果然进宫,名义上是调查小皇帝落水的事。   明川在偏殿召见他,点心茶果一应俱全,大冰鉴放在一边,一室凉意。   徐成玉满头大汗进来,瞧见冰鉴,瞬间就眉开眼笑了。明川又命人上了一碟肉脯干,他近来很爱吃这个,香香辣辣的小零食,还能随身带着。   于是两个人一人捧着一碟肉干,明川道:“朕听人说,你自就任大理寺少卿以来,在京城屡破奇案,名声大振。”   “在其位,谋其事。”徐成玉道:“京城乃天子脚下,这些事情决不能倏忽。”   明川点点头,道:“朕落水之事,你有什么看法?”   徐成玉想了想,问道:“陛下可否将落水前后的事都同我细细讲来。”   明川便与他说了,末了道:“其实这件事,确实只是意外。慎妃只是想邀宠罢了。”   徐成玉默了默,道:“敢问陛下,这件事真的与国师无关吗?”   明川睁大了眼睛,“当然没有关系!徐成玉,你可要慎言。”   “陛下恕罪。”徐成玉道:“近来朝中人心惶惶,流言频起,臣不得不慎重。”   明川道:“罢了,你起来吧。”   徐成玉又坐回去,道:“臣当然也不相信这事和国师有关,臣与家父所认识的国师不是这样的人。”   明川又捡了肉干来吃,道:“你说朝中流言频起,都是什么流言?”   “无非就是那一套,说要变天了什么的。”见明川面色如常,徐成玉也放松下来,道:“就我所知,护国将军府这几天多了不少访客。”   “说起这个,”明川道:“朕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魏集没来京的时候凤平浪静,怎么他一来京,这么多人就投靠他,难不成国师真的这么不得人心?”   “哪里是国师的原因,”徐成玉道:“实在是人心难测啊。”   明川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自陛下登基一来,天下承平日久,朝堂也有条不紊,各司其职。可是时间久了,人心思变。官职低的,想一步登天,官职高的,想更上一层楼。谁不羡慕国师大权独揽,权倾朝野。”   这话说的不错,张心远之所以和魏集走得近,就是抱了这个心思。   徐成玉继续道:“何况今年又是陛下的加冠之年,事关国师还政的大事,风起云涌就是一夕之间的事。”   犹豫片刻,徐成玉又道:“先前我劝陛下不要动魏将军,是因为魏将军并没有做什么出格之事。但是如今······陛下早做打算吧。”   明川皱眉:“什么意思?”   “陛下昏迷那几日,国师也没有出面,外头乱成一团。我听闻,以魏集为首的不少大臣都去拜访了赵王。”   明川一愣,先帝的子嗣只剩下明川自己一个,还有继承资格皇位的人就只有先帝的兄弟,赵王算是其中一个。   “那是因为朕险些不好,但是现在朕不是好了吗?”   “那又如何,”徐成玉道:“念头已经起了,还怕没有机会么?”   徐成玉走后,明川还愣愣的没有回过神。   言恪进来,面色沉沉。   明川瞧见了,问道:“怎么了?”   “宫中之事传到宫外,这不是一件小事。国师在清查宫中的人,先前慎妃殿里伺候那些人,都已经抓去慎刑司了。”   明川转头看向外面,层层的云遮住了太阳,明川心里有种感觉,要变天了。   国师说清查就真的从里到外筛查一遍,从明川殿里的人,甚至太后宫里的人都没有放过。每天都有人被带走然后没有回来。宫女太监人心惶惶,这种惶恐不安的情绪也感染了明川。   明川在阁楼上,四面的窗子打开,分吹起帷幔,有些潮湿,兴许是要下雨了。   雕花芙蓉美人榻靠在窗边,言恪走过来,给明川盖了个毯子。明川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依稀看见来人是言恪,问道:“去见过你的家人了?”   言恪蹲在他身边,道:“见过了。”   明川看了看他,又闭上眼,“怎么感觉你不是很开心?”   言恪沉默了一会儿,道:“奴才没有不开心。”   “开心就是开心,不开心就是不开心,现下只有咱们两个,你是在骗朕还是在骗你自己啊?”   言恪没有说话。明川轻轻地叹了一声,“朕就有一点不开心。”   “陛下为什么不开心?”   明川睁开眼看了看外面的天,道:“朕十岁那年,接连经历了三场宫变,那时候宫里死了很多人,一到夜里,巡查的人举着明晃晃的火把到处走,御河里不知多了几多尸体。”   明川止住话头,明显不想再回忆。睡意被回忆打扰,明川睁开眼睛看言恪,道:“你拿本书来念,朕睡一会儿。”   “是。”言恪去书架上寻了一本《诗经》。   “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明川歪着头睡过去了,言恪在他身侧长久的注视他,忽然言恪弯下身,极轻极轻的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门口处站着容商,风吹起他的衣摆,猎猎作响。言恪直起身,对上容商的目光。 第37章 悲伤的小皇帝   大雨倾盆而下,打在屋檐上枝叶间,哗哗的声音充斥在天地间,几乎掩去了别的所有的声音。风从四面八方吹进来,带着泥土和雨水的潮湿味道。   容商坐屋檐下的椅子中,言恪跪在雨地里,雨幕隔开两个人。大雨打在言恪身上,寒意像是要侵入骨子里。   还好给他拿了毯子。言恪心想。   容商端着茶碗,指尖轻点,一下又一下的。   言恪忽然问道:“你在想什么?”这是他第一次放下那副恭敬的面具跟容商说话。   “我在想,到底要不要杀了你。”   “陛下身边的人不多,你杀了我之后要缓一些告诉他,他会难过。”   “不会难过太久。”容商道。   言恪低下头笑了,“那也好。”   容商没再说话,放下茶碗,起身走了。   雨越下越大,明川从梦中惊醒,身边的人奉了茶来。明川回头看去,却不是言恪,是他身边的大宫女,福巧。   “怎么是你,言恪呢?”   “回陛下,言恪别处有事,先叫奴婢过来伺候。”   明川点头,道:“外头雨停了吗?”   “还没有。”福巧道:“陛下要走,奴婢去叫銮驾。”   明川看着外头的瓢泼大雨,道:“等一会儿吧,雨停了再走。”   “是。”   雨下起来没个头,明川等得有些烦了,便叫了銮驾,冒着大雨回了紫宸殿。拢共没走几步路,明川的下摆却几乎湿透了,还溅上不少泥泞。一进寝殿,福巧赶忙招呼人拿姜汤换衣服。   明川拦住福巧,道:“这么大的雨,大概也没什么旁的事要做,换身惯常穿的来。”   “是。”福巧去了,去了好些时候才拿来一件细白绸衫子。   明川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陛下恕罪,”福巧道:“陛下的贴身物事都是言公公收拾的,找衣服费了些时间。”   明川便罢了,问道:“言恪呢,你着人去看看他的事办完了没有。”   福巧低着头,“是。”   人去了好些时候,来的却是成公公。明川正窝在榻上看话本呢,一看成公公来了,笑道:“成公公怎么来了。”   “听闻陛下淋了雨,老奴有些不放心,过来瞧瞧。”成公公端上来一盏热茶。   “晌午走到兰芳楼,走累了便在那里歇了午觉,谁知道一觉醒来雨下的这么大,言恪也不知道跑去哪了。”明川道:“兰芳楼一下雨水气重的很,朕待不下去,便回来了。”   明川问成公公,“你瞧见言恪了么?不晓得他去哪里了。”说着,明川叹了一口气,“这雨下的朕心里烦乱,想找个人说话。”   成公公的身躯佝偻着,好一会儿,他哑着嗓子道:“言恪,没了。”   明川一愣,“没了,是什么意思?”   明川满目茫然,成公公却只是伏着身子,磕了个头。   “是不是言恪做错什么事情了,他在慎刑司吗?”明川站起来,“朕去找国师,求他放了言恪就是了。”   “陛下!”成公公面容悲戚,“言恪已经没了。”   明川站住脚,身子僵着。   殿门口传来宫女的声音,“国师大人。”   明川看去,容商依旧是他惯常的模样,眉眼如画,淡然出尘。   明川出声,声音已经有些哑,“言恪呢?”   “言恪有不臣之心,已被处决。”   明川身子晃了晃,眼睛渐渐的红了。   “他一个内侍,”明川咬着牙,“能有什么不臣之心?”   容商看着明川的眼睛,道:“同我一样的,不臣之心。”   明川眼睫颤动,“你胡说。”   “陛下不信?”容商看着明川,问道:“你不知道他对你的心思吗?”   “便是有又怎么样?”明川眼里蕴着泪,“喜欢一个人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死罪。”   “那我倒想问问陛下,”容商用那种惯常的上位者的目光看着明川,“你明知道他喜欢你,还留他在身边,又是哪一番的心思?”   明川的眼中盛满了悲伤,他看着容商许久,“人间多情,不单单只有一种。你根本不明白。”   “便是我不明白吧。”容商不想再说什么了,“无论如何,本座不过是处置了一个奴才罢了。”   “言恪不是奴才!”明川喊道:“朕从没有当他是奴才!”   “所以呢?”容商面色沉下来,“陛下想让我为他赔命吗?”   明川没说话,容商逼近他,“我的陛下,你要我给一个奴才赔命吗?”   退到退无可退的境地,明川终于低下了头,溃败的一塌糊涂。   容商伸出手摸了摸明川的侧脸,语气放缓了些,道:“一个言恪,也值得你我这么吵一架?”   明川看向容商,容商也看着他,像从前一样,明川会向容商低头道歉,两个人和好如初,然后将这一桩事忘掉。可是明川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容商许久,久到容商都有些急躁。   “当然值得。”明川轻声道。   容商的目光一瞬间发生了变化。   明川看着国师,轻声道:“国师以为朕还剩下些什么?”   容商的目光像是针扎了似的收缩了一瞬,他直起身,定定的看着明川。   明川道:“朕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争权夺利,一个人手里还是要有些力量,不至于护住仅有的东西。”   言语像刀子一样戳在容商身上,明川握刀的手同样鲜血淋漓。   “我的陛下,你真是长大了。”容商喃喃道。   没多久以前,有个人说过相似的话,他希望陛下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明川扶着柜子,骨节用力的发白,“国师请回吧。”   容商深深的看了明川一眼,转身离开,他身后,朱红色的宫门应声而合。   紫宸殿闭宫这么多次,还是头一回由陛下做主关上了那扇大门。   人走了,成公公小心翼翼的进来,劝道:“陛下,您这是何苦。”   明川摇摇头,一张嘴吐出一口血,身子软绵绵的瘫倒下去。   明川再醒来已经是晚上,灯火摇晃,无世站在他床边。明川闭了闭眼,道:“朕不想见你。”   无世道:“陛下···”   明川扬手挥落了一旁的茶碗,瓷片碎了一地。   “朕说,朕不想见你。”   无世闭上嘴,退出了寝殿。   成公公轻手轻脚的过来收拾了地上的碎片,道:“陛下,该喝药了。”   “朕不想喝。”明川坐起来,眉目低敛,问道:“言恪的尸首呢?”   成公公头埋的更低了,“拉去城外的乱葬岗了。”   “你寻些人将他好生安葬吧。”明川掀开被子起来,雨还在下,小了很多,淅淅沥沥的,像是人在哭泣。   明川站在窗户前面,小雨打在他的脸上,凉凉的。   “陛下,您身子还没好,又大怒大悲伤了心神,不宜再受凉了。”成公公小声的劝。   明川轻声道:“朕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成公公欲言又止,终是轻轻叹了一声退下了。   殿里空无一人,窗外的雨还在不知疲倦的下。明川扶着窗棂,看着窗外被雨打湿的秋千和榕树。他一直看一直看,看的眼睛都酸了。   明川一只手捂住眼睛,眼泪慢慢从指缝之中渗出来,他瘦削的身子躬起来,像是支撑不住那些难过和痛苦。   自言恪死后半月,紫宸殿宫门紧闭,皇帝不仅不上朝,现下连宫门也不出了。可怜前朝那些大臣,落水案一事未平一事又起。国师倒是正常的处理政务,一时间叫人摸不透到底是怎么回事。   成公公端了药来,明川坐在书案前抄写往生咒,身上的绸衫子显得空荡荡的。成公公劝道:“陛下,喝药吧。”   明川停下笔,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成公公咽下嘴里的惊呼,道:“可要蜜饯?”   明川摇摇头。成公公收起药碗,道:“今日外头荷花开得正好,可巧天也不大热,陛下要不要出去走走?”   明川摇摇头,道:“朕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成公公只好闭上嘴,退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成公公又进来,道:“大理寺卿徐大人求见。”   “不见。”   “徐大人说有要事求见。”成公公道:“徐大人还说,见不到陛下就不走。”   明川搁下笔,道:“叫他进来吧。”   作者有话说:   言恪不是太监,他的故事和京城和小皇帝都没有关系 第38章 闭宫不出的小皇帝   徐成玉走进来,行了礼。   “起来吧。”明川依旧,坐在书案后,问道:“什么事?”   徐成玉抬头看了看明川,面色复杂,“陛下看起来不太好。”   小皇帝穿着一身白衫子,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短短半月不见,明川肉眼可见的消瘦了很多。他就坐在那里,徐成玉却觉得小皇帝离他很远,周身都是孤寂的气氛。   明川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看得出小皇帝不想多说,徐成玉不再多言,都:“陛下闭宫不出这些天,外头又出了一件大事。”   “什么事?”   “魏家小公子魏南卿失踪了。”   明川眸光一动,“怎么回事?”   “前日小公子自宫中离开就没再回到护国将军府,魏将军觉得是国师将人扣下了,这两日朝堂上,几乎要撕破脸。”   明川顿了顿,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臣也相信国师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徐成玉道:“还有一些人猜测,小公子是被魏将军藏起来了,目的就是借此向国师发难。”   “你觉得呢?”明川问道。   “臣觉得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小公子,倘若小公子既不在国师手里又不在魏将军手里,那小公子的安危可就不好说了。”   “派人找了吗?”明川问道。   “在找。”徐成玉道:“国师下令动了禁军,魏将军那里将阿玄骑散了出去。”   “这样两拨人对上,不会出事吗?”   “陛下圣明。”徐成玉道:“自昨日到现在,两拨人已发生十多起械斗,各有伤亡。”   明川沉吟片刻,道:“倘若撤回一方呢?”   “国师与魏将军互不信任,只让禁军搜索,魏将军觉得不可信。只让阿玄骑动作,不要说国师,臣都觉得不得不防。”徐成玉犹豫片刻,道:“臣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吧。”   徐成玉便道:“臣觉得,魏将军的阿玄骑绝不仅有一千之数。”   “你有证据吗?”   徐成玉摇头,“臣曾去城外查探过,一无所得。”   明川沉吟片刻道:“你能想到的事,国师也能想到。这件事你就不要再问了,当务之急是要找回魏南卿。”   “可是如今两方僵持,陛下想从何下手?”   明川想了想,道:“既然国师和魏集通天的手段没有用,不如试试旁的法子。朕早年间曾遇见一位乞丐,他告诉朕说城东有一个地下城,三教九流汇聚于此。这样的地方约摸消息也是灵通的,你可以去看看。另外,京兆尹何大人,他手下有人,且他既不是魏集的人,也不曾归顺于国师,这样的人稳居京城多年,必有过人之处。”   徐成玉听他说着,心里有了数,离去之前,他又看了看明川,道:“陛下还是要保重身体。”   明川没应和,只是问道:“京城是什么样子的?”   徐成玉愣了愣,道:“京城很好,百姓安居乐意,市井繁华,逢着上元七夕这样的盛会,灯火辉煌,京城彻夜不眠。”徐成玉道:“京城这样好,是因为皇宫在这里。”   明川笑了笑,满眼都是寂寥,他道:“去吧。”   徐成玉行了礼退出紫宸殿,朱红的大门仍旧关着。徐成玉朝那边走去,拐个弯却看见国师和一个白衣僧人站在那里。   徐成玉一愣,行礼道:“国师大人。”   容商看了他一眼,问道:“陛下怎么样?”   徐成玉一愣,道:“不大好。”   容商注视着不远处的朱红大门,挥挥手叫徐成玉走了。   无世念了声佛,道:“你这又是何必。”   容商冷笑,道:“你也觉得在他心里我比不上那个言恪?”   “话不是这么说。”无世道:“他喜欢热闹,偏偏宫里冷清的很,身边好容易有个说话的人陪他,这么久,多少有点感情的。”   “有点感情?”容商道:“我看他们之间情深意重的很。”   “那里比得过你们多年相伴?”无世劝道:“总归那个言恪已经死了,为了个死人不值当的。”   “我现在倒有点后悔杀了言恪了,”容商声音冷冷的,“活人怎么比得过死人。”   他这话一股子怨气,无世听了都有点无奈。   容商站在那里远远的看着紫宸殿的殿门,他心里有怨,怨明川为了一个言恪与他反目,怨明川说那样的一番话。但凡他有的,不都捧到明川跟前?可明川却说他什么都没有。呵,他倒不知,原来一个言恪竟抵过所有了。   徐成玉从殿里退出去,成公公进来换茶,道:“陛下歇一歇吧,都抄了许多遍了。”   明川摇头,成公公犹豫道:“方才老奴送徐大人,依稀瞧见国师大人在外头站着。”   明川笔尖一顿,没有说话。   成公公劝他,“陛下别在和国师赌气了,言恪在天之灵瞧见陛下这个模样,也不好受的。”   明川敛眉,换了一张纸继续抄写,轻声道:“他允许我胡闹,那也是在他允许范围内的。最好是他喜欢的我也喜欢,他讨厌的我也讨厌。我生气也好难过也好,都要估摸着过不过界,会不会惹得他不喜。我又不是个玩意儿,哪能喜怒哀乐都由着别人的意。”   成公公听的心里不是滋味。   明川抄写完了这一张纸,换了另一张。“他知道杀了言恪我会难过,可他还是那么做了,大抵在他心里,我的难过不值一提。”   成公公有些不忍,“陛下。”   明川看向他,“成公公,别在劝我去见国师了。我真的很难过,装也装不出来一副开心样子。”   成公公心酸不已,“老奴知道了。”   护国将军府,魏集一身玄衣走进内室。静荣一见他,连忙迎上来,目光殷切的看着他。   魏集看着静荣,缓缓的摇摇头。   静荣眼中的光渐渐熄灭了,她闭了闭眼,眉目之间是深深的疲倦。   魏集微微低着头看她,轻声道:“我会找到他的。”   静荣挪开了眼,心神交猝之下,她连站都险些站不稳,回身的时候险些绊倒。   魏集下意识伸出手去扶她,静荣却躲开了。   魏集的手停在半空中,半晌才落下去。静荣坐在榻上,目光看向门外。魏集站在那里,日光从窗子投过来,两个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他们谁也没有看谁。   “你不要太担心了,”魏集道:“一切有我,我不会让南卿出事的。”   说罢,魏集转身就要离开。   “我时常觉得,”静荣忽然说话,“是你我做的孽报应在他们身上。”   静荣口中的他们之一是她三岁夭折的幼子,魏烨然。   魏集的身躯像静止了一样,过了好一会儿,他道:“我们没有做错什么。明静荣,你现在后悔是不是太迟了。”   “我不是你,魏集。”静荣闭了闭眼,“我做不到问心无愧。这几日,我时常梦见然儿,梦见他烧高烧,烧的一直哭一直哭。他身子一直很好,怎么就忽然发起了高烧。魏集,你说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魏集的眸子低垂,看不清楚眼中的神色。   “我不信这个,”魏集道:“即便有,也是因为我杀过太多人,与你无干。”   明静荣看向魏集,她只看到魏集的背影。魏集用这样的背影撑着她走过了很多年。   “我不会让南卿出事的。”魏集说,他侧了侧头,并没有看她。   作者有话说:   国师是真的想杀了言恪,他知道明川会难过,但是他觉得明川不会难过太久。   言恪对明川很重要,没了言恪,明川在宫里很孤单的。   静荣和魏集有故事 第39章 知道秘密的小皇帝   又过了一日,形势越发险峻,国师下令近几日京城宵禁,入夜不得出。街道时有官兵走过的动静,挨家挨户的搜查了一遍又一遍,除了让京城的百姓人心惶惶之外,没有别的收获。且近来,魏集的动作越来越大,几乎已经到了不避讳人的地步。   这些是徐成玉告诉明川的,自他那日从宫里出去之后几乎不眠不休,再来的时候,眼下还有一圈青灰。   “魏南卿那里有消息了吗?”明川问道。   “我去了一趟城东,有了点眉目。”徐成玉眉头微皱,“不过我出来的时候瞧见了张心远张大人。”   明川想了想,道:“兴许是跟着你去的吧。”   “我还以为张心远受命于陛下。”   明川摇摇头,“张心远在国师那里很受看重,他算不得是我的人。”顿了顿,明川道:“倘若你真的找到了魏南卿,将他带到我这里。”   徐成玉一愣,明川道:“这是一桩很难的差事,从国师和魏集手里抢人,徐成玉,你能不能做到。”   徐成玉捏紧了拳头,“微臣定不辱命。”   次日下午,明川得到消息,他找到魏南卿了。自魏南卿失踪之日起,到他被找回来,统共只过了五天。偏偏是这五天,风云变幻。   不知道徐成玉是怎么做到的,他真的带着魏南卿从那两个人手里跑了出来。阿玄骑堵在宫外,与禁军成对峙之势。而宫里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眼看就要到紫宸殿,徐成玉和魏南卿被人拦了下来。   禁军将他们团团围住,张心远从禁军后面走出来,笑道:“徐大人,瞧您这神色匆匆的,是做什么呀?”   徐成玉护着魏南卿,“陛下宣我觐见。”   “是这样啊。”张心远点点头,眼睛看向魏南卿,像是才瞧见他似的,“这不是魏小公子吗?真是巧了,国师有令,要宣魏小公子。”   徐成玉看着张心远,道:“张大人这话说的不得体,国师岂敢越过陛下。这话传出去了,倒叫天下人觉得国师是个欺君罔上之徒。”   张心远面色不变,道:“徐大人误会了,实在是陛下身子不好,闭宫修养多日。我怕你们扰了陛下的安宁,才叫先去见国师的。”   两方人对峙不下,正当张心远准备下令强抢的时候,紫宸殿的门开了。   明川从头里走出来,他依旧穿着便服,可是姿态凌然,看去竟有几分国师的气度。   所有人呼啦啦都跪下了,明川看着张心远,道:“张大人领这么多禁军在朕紫宸殿门口,是要做什么?逼宫吗?”   “微臣不敢!”张心远身子伏下去。   明川瞥了他一眼,没再看他,冲着魏南卿招了招手。   魏南卿一开始有些犹豫,徐成玉安抚的拍了拍他,他便朝明川跑过去了。   “舅舅。”   明川摸了摸魏南卿的头,道:“好孩子,受苦了。”   说罢,他让徐成玉人等进门,张心远和他的禁军,依旧留在宫外。   走进殿内,明川牵着魏南卿做在上座,吩咐成公公去请太医。他抱着魏南卿,问徐成玉,“卿哥儿为何会失踪,查清楚了没有?”   “回陛下,”徐成玉道:“据臣所知,一开始小公子是被站在魏将军那边的一位朝臣带走的,目的是为了将此事嫁祸给国师,逼魏将军起事。但是后来小公子从哪里逃走,机缘巧合流落到了城东。”   明川点点头,摸了摸魏南卿的小脸儿,温声问道:“怕不怕?”   魏南卿点点头,似乎还心有余悸。   明川道:“不怕了,现在已经回来了。”   说话间,太医到了,明川让他给魏南卿把脉。诊完脉,太医说魏南卿只是受了惊吓,再加上吃住都不好,有些风寒,吃两副药也就好了。   成公公带着太医下去开药。   明川又看向徐成玉,道:“这几日你辛苦了,先去偏殿歇一歇,朕过会儿有话跟你说。”   “是。”宫女领着徐成玉去偏殿了。   太监端来一碗酥酪,明川喂给魏南卿吃。   “静荣长公主求见。”太监进来禀报。   “叫她进来。”明川道。   短短几日,静荣憔悴了很多,鬓间依稀能瞧见一些白发。她看见魏南卿,连行礼也顾不得。   魏南卿从上头跑下来,跑到她身边,小声道:“娘。”   静荣死死搂着魏南卿,泣不成声。   “皇姐坐下说话吧。”明川 道:“太医说卿哥儿只是受了些惊吓,不碍事的。”   静荣过了最开始那一阵,慢慢平静下来,对着高位上的明川行了大礼。   “静荣叩谢陛下圣恩。”   明川道:“皇姐客气了,南卿是朕的外甥,这都是朕该做的。”   静荣一边擦泪一边点头,她重新坐回去,搂着魏南卿时不时的问些什么。   明川只在上边瞧着,过了一会儿,道:“南卿一人在外,想是疲累了。成公公,抱小公子去朕寝殿休息。”   “是。”   成公公走到静荣长公主身边,静荣道:“不如我将他带回府上吧,怎好占用陛下的寝殿呢。”   明川态度坚定,“无妨,朕还有些话想同皇姐说。”   成公公从静荣手中接过魏南卿,抱去寝殿了。   静荣擦干脸上的泪,问道:“不知陛下想说什么?”   明川挥退殿中伺候的人,端起茶杯,“早些时候南卿来宫里玩儿,朕那时候说,南卿生的好,眉眼像你,还有几分像魏集。想来魏家人都生的好相貌,南卿和魏集尚且如此,估计那位魏启大公子也是不差的。”   静荣的脸色苍白了一瞬,明川看着她,接着道:“但是后来朕才知道,魏启与魏集,一个肖父,一个肖母,两兄弟其实并不相像。”   静荣的手几乎连茶都要端不住。   明川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问道:“魏南卿到底是谁的孩子?”   静荣强撑着起身跪到地上,一言不发。   看见她这个样子,明川如何能不明白。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问道:“是他逼你的?”   静荣摇摇头。   明川又问,“那他,对你好吗?”   静荣似乎没想到明川会问这个问题,她垂下眼睛,道:“他对我很好。”   “当年我嫁进护国将军府的时候,魏集还没有进入军中,满京城里,数他声名狼藉。”静荣道:“我嫁给了魏启,但是魏启心里有人。碍于皇命,魏启对我以礼相待,夫妻两个相敬如宾。后来他借口出去打仗,一去就是许久不回来。那时候府里 ,只有我跟魏集。”   静荣眼中有怀念,“魏集他活的太自在了,我见过的所有人里,只有他是可以自己决定自己想要什么,自己想成为什么。我想,他是一个无比强大的人,比父皇还要厉害。他有那个能力决定自己的人生。我见过那么多身不由己的人,只有魏集,他是跟这四个字不沾边的。”   明川没有说话。   “他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只要他想,他就敢去做。跟他待的久了,我也变得不守规矩了。”静荣道:“没过多久,我就有了南卿。”   静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这件事被魏启和魏老将军知道了。魏集说是他诱骗了我。魏老将军把魏集带到祠堂,抽断了两根藤条,让他来跟我请罪。”   “他们是怕这件事传出去了,让国师抓住把柄。”   “我知道。”静荣道:“可是那个时候,我那么害怕的时候,身边只有魏集一个。他替我挡下了所有的一切,那些我不想面对的他都替我解决。他安慰我,陪着我,跟我的孩子说话。他是欢迎这个孩子出世的,只这一点,我对他感激不尽。”   “我们俩的事摆到了明面上,我不知道魏集做了什么,反正后来魏老将军默许了我们的行为。魏启心里有人,后来干脆常驻边疆,不怎么回来。外头我俩是叔嫂,回到府里我俩就是夫妻。”静荣似乎笑了笑,目光随即黯淡了下来。   “好景不长,边疆战事艰难,魏集只得也赶过去,他让我跟他一块走,我同意了。再后来就是你知道的了,魏老将军和魏启接连战死,魏集临危受命接手了兵权。”   静荣闭了闭眼,“自那之后,魏集与从前大不相同。我觉得很难过,他终于还是走上了一条他原本不愿意走的路。”   “后来呢?”明川问道。   “我与他的第二个孩子叫魏烨然,他早早的夭折了。”静荣道:“我觉得是我们两个枉顾伦理,老天给的惩罚。魏集失去了父兄,我失去了孩子,这都是报应。”   明川没有立场劝说些什么,他只觉得他的这位皇姐很可怜,活了半生,吃尽了苦头。   外头忽然喧闹了起来,明川刚想叫人问问,那边徐成玉匆匆忙忙走进了大殿。   “不好了,魏集率兵逼宫了!”   作者有话说:   走剧情走剧情 第40章 宫变中的小皇帝   明川惊的从御座上站了起来,静荣也是一脸震惊,大约她也不知道魏集逼宫的事。紫宸殿里一片慌乱,太监宫女如没头的苍蝇一般,外头的厮杀声越来越近了。   明川问道:“魏集现在到哪了?”   徐成玉神情严肃,“早过了宫门,正往紫宸殿来。”   “禁军呢?”   “宫中的禁军没有很多,他们挡不住阿玄骑。”徐成玉道:“陛下,快走吧!”   越到慌乱的时候明川反而平静了下来,他道:“魏集有备而来,只要宫外的禁军赶不到皇宫,咱们都跑不掉。”   “陛下圣明!”殿外,魏集的声音远远传来。他手中的剑滴落着血迹,身上银色的盔甲反射着冷冷的光。他身后是所向披靡的阿玄骑,只是站在那里,扑面而来的便是血腥气。   四下里都是尸体,明川看了一眼,不忍再看。   魏集带兵走进紫宸殿,第一件事便是看向静荣,将她带到身边。   静荣想说什么,但是魏集没有想听的打算,他手下即刻有人将静荣带离这里。   “臣魏集拜见陛下,叩请陛下圣安。”魏集这么说着,却一步步往前走来。   徐成玉站在明川身前,警惕的看着魏集。   “魏将军就是这样来同朕请安?”明川道。   魏集走到殿下,随意捡了个位子坐下,“臣来给陛下请安,还要陛下向求个恩典。”魏集看向明川,眉眼都是肆意的邪性,“请陛下写一份禅位诏书。”   殿外声音嘈杂,殿内却安静的不得了。明川看着魏集,没有说话。   反倒是徐成玉,他道:“魏将军何必为难陛下,国师大权在握,便是陛下写了禅位诏书,也不过是一张废纸。”   魏集笑了,道:“徐大人还不知道吧,咱们的这位陛下与国师关系匪浅呢。”   徐成玉皱眉,他似乎不大理解魏集口中的意思。魏集饶有兴致的看着明川,“你看看陛下的身段模样,秾丽姝色,天下无双,谁看见了不动心?何况国师日日与陛下相处。”   “你放肆!”徐成玉斥责,他回头看了看明川,明川依旧没有说话,徐成玉心里依稀明白了。   “你觉得这样就可以威胁他了?”明川忽然出声。   魏集道:“当然,陛下别妄自菲薄,您可是容商心尖尖上的人。”   明川敛了眸子,“诏书朕不会写,不然你就杀了我。”   “陛下!”徐成玉面色焦急。   魏集眸子一凌,他刚要说话,手下一个人过来道:“回将军,寝殿没有找到小公子。”   魏集面色倏地变了,明川与徐成玉对视一眼,眼中都是疑惑。   “魏将军,许久不见了。”殿外忽然传来声音,是张心远,他身后有许多禁军。   张心远缓步走进紫宸殿,道:“国师想见小公子,方才微臣已将小公子送去国师处。”   魏集看着张心远,没有动作。张心远所带禁军远多于阿玄骑,纵然阿玄骑就可以以一当十,在这么多禁军之下,胜负也难以预料。   张心远拱了拱手,施施然道:“国师说了,舅甥连心,若陛下哪里不好,小公子哪里也不会好。”   魏集忽然笑了,道:“宫中的禁军都在这里了吧。”   他这话没头没尾的,但是徐成玉听明白了。他面色几番变化,低声对明川道:“方才我就觉得不对,魏集所带的阿玄骑有点太少了,单单宫门前头与禁军对峙的就不止这个数。魏集使的是声东击西,他大部分的阿玄骑应该都去了国师那里,但是宫中的禁军现在都在紫宸殿····国师恐怕有危险。”   明川的手捏得发白,他道:“国师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中了计。”   徐成玉想说关心则乱,但是看着小皇帝的脸色,没有忍心。   张心远看着魏集,忽然笑了,道:“京中的禁军有十万,这里的才多少,国师怎么会有事呢?”   话音落下,其余人都是一愣。魏集眯了眯眼,“我已经派人守住了各个宫门,在城外的禁军进不了皇城。”   张心远笑道:“那就看吧。”   魏集的脸色变得阴沉,双方陷入了僵持。   忽然,魏集看向明川,道:“原来,国师将陛下当诱饵啊。”   明川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了容商肯定有后招,担心稍稍缓了些。骤一听见魏集的话,还愣了愣。   张心远紧接着就道:“国师并无此意,还请陛下莫要多想。”   魏集的矛头瞬间转换,“我当张大人效忠陛下,原来也是国师一脉的吗?”   张心远卡了壳,慢了一步便失了先机。   魏集的确是个聪明人,寥寥几句话,挑拨了在场的几个人,他玩弄人心的本事,一点不比国师差。   明川心里有些烦,他们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好像一点都不在乎旁人的感受,明川真想问问魏集,你知不知道人心不是用来玩弄的。   明川站起身,魏集和张心远都看向明川。明川扫视他们,道:“怎么,朕想回寝殿休息都不行吗?”   张心远道:“陛下请便。”   明川便带着徐成玉进了寝殿。   紫宸殿里伺候的宫女太监都被赶到了偏殿,聚在一起,成公公也在其中。看见明川,他连忙走过来问道:“陛下可有大碍?”   明川摇了摇头,在一边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宫外的厮杀声骤然激烈起来,徐成玉出去看了看,道:“魏集和张心远的人打起来了。”   血腥味蔓延的很快,明川心里知道这种时候不可能长久的对峙,宫变之中瞬息万变,一点小小的变动就能影响最终的结果。魏集和张心远谁胜谁负说不准,但是明川不想成为魏集威胁容商的把柄。   徐成玉看向明川,看清他眼中的某种东西之后立刻站直了身子,道:“陛下,您是一国之主,不能出什么事情。”   明川看着徐成玉,有些抱歉,如果不是他,徐成玉不能卷进宫变。   天色昏黄,天边的火烧云比血还鲜艳。成公公忽然道:“陛下,你走吧。”   明川一愣,问道:“走哪去?”   成公公道:“据老奴所知,紫宸殿有一条废弃的通道,可以通到宫外。”   明川眼睛一亮,徐成玉也来了精神,三个人在寝殿好一番搜寻,终于在一面墙后面找到了通道。   明川看向成公公,道:“你跟我们一块走吧。”   成公公摇了摇头。“老奴留下给你们拖延时间。”   明川不同意,可是成公公不听他的话,不由分说的把明川和徐成玉推进去,道:“陛下快些走吧。”   明川看了他一眼,没再犹豫,跟着徐成玉往前走。   甬道深长,伸手不见五指,明川和徐成玉扶着墙壁慢慢走,偶尔有虫子爬过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在一片黑暗里,明川忽然明白了禁军是如何绕过宫门进宫的。紫宸殿有密道,旁的地方自然也有。挖一条使禁军进京的通道,并不是什么难事。   走了不知道多久,徐成玉都走的有些喘了。他回过头拉住明川,道:“陛下,你还好吗?我们歇一歇吧。”   “好。”   两个人在地下坐了下来,也没有那许多的讲究了。明川倚着墙壁,他身子大不如前,走了这一段路,后背几乎汗湿了。   忽然传来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明川还没反应,手里就被人塞了块点心。   徐成玉笑道:“这是我在陛下寝宫拿的,防备着甬道太长,陛下身体吃不消。”   明川失笑,道:“估计只有你还记得要吃东西。”   “民以食为天,”徐成玉道:“只要活一天,就要吃一天的饭。”   明川笑了笑,张口吃掉了这块点心。   略歇一歇,两个人继续往前走。走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终于看见一点亮光。明川心里不可抑制的涌上欣喜。   两个人快步走出去,只见通道出口是一大片林子。他们走出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月亮挂在天空,洒下一片清辉。   明川四下看了看,知道这是皇宫边上的祭山,有些祭祀活动会在这里举行。这里离皇宫很近,回头看去,宫墙还依稀可见。   忽然徐成玉叫了一声,指着一个方向,“看那儿!”   明川转头看去,只见皇宫里面的某一座宫殿,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明川知道,那是紫宸殿。 第41章 逃亡中的小皇帝   月色如水,天空中一点云也没有,是个适合赏月的好天气。明川坐在一棵树下,月光在他身上蒙上一层轻纱,远远看去,像是微微发着光。   徐成玉摘了好些果子回来,走到明川身边坐下,道:“更深露重,陛下还好吗?”   明川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果子。徐成玉咬了一口果子,酸的一张脸皱在一起,好半晌才缓过来。   “咱们虽然出了宫,但是保不齐魏集会不会派人到宫外抓我们,所以不能生火。”徐成玉道:“陛下觉得冷吗?”   明川道:“有一点。”   徐成玉眼中有些不易察觉的担忧,盛夏七月的夜晚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冷的,看来明川的身子真的不大好。   林子里时而有风吹过,鸟雀的声音叽叽喳喳没个完,还有昆虫的叫声,交织在一起,别有趣味。可惜不管是徐成玉还是明川都没有心情听。   徐成玉枕着双手望着天空,他在想他父亲。宫变不单单是皇宫里面的事,宫外面也一定会有人控制局面。不知道父亲怎么样了,他是坚定的站在国师那边的人,肯定是魏集第一个下手的对象。兴许魏集进宫之前就把他们都控制起来了。   徐成玉叹了一口气,他家老头的身体一直不好。   身边明川动了动,徐成玉看向他,道:“陛下睡不着?”   “嗯。”   徐成玉想了想,问明川,“陛下现在在想什么?”   “朕在想,朕寝殿里的那张床。”明川道:“那张床可比我现在躺的地方舒服多了。”   徐成玉乐了,明川也笑,笑意冲淡了有些沉重的气氛。   过了一会儿,徐成玉道:“陛下觉得,国师会赢吗?”   “我不知道。”明川道:“我想过很多回,每回都想不出结局。”   徐成玉奇了,道:“陛下知道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早晚罢了。”明川道:“国师与魏集年少的时候就曾因权结怨,他在魏集手上吃了大亏,此后两个人更是不死不休的架势。魏集让我写禅位诏书根本不是为了赵王,他是想自己当皇帝,这样野心勃勃的人即便我们不对他出手,他也不会老老实实的守在边疆。”   徐成玉心下默然,他原本是不赞同对魏集出手的,事实上,直到魏南卿失踪之前,徐成玉都没想过魏集会逼宫。   徐成玉悠悠的叹了口气,道:“我现在一闭上眼就想到国师会不会输,这么一想心里百爪挠心,别说睡觉了,静都静不下来。”   “我就没想那么多。”明川道:“国师要是输了,就死定了。他死了,我自然也活不了。都是死人了,还有什么好想的。”   徐成玉笑道:“陛下通透。”   明川看了徐成玉一眼,也笑了。从始至终徐成玉都没有问过明川他和国师的事情,是他不信也好,不在乎也好,明川都感谢对此保持缄默的徐成玉。   一夜无话,再醒来是次日清晨。祭山离皇宫太近,不是个安全的地方。明川和徐成玉准备离开这里。   祭山附近是皇庄,可以看见耕田和人家。明川和徐成玉结伴从祭山上走下来,衣服汗津津的黏在身上,头发也有些散乱,形容颇为狼狈。   好不容易有了人烟,两人想去讨口水喝,刚走到一家农户门前,徐成玉忽然拉着明川躲在了一堆柴火垛后面。   明川不解,徐成玉没有说话,指了指前头。   明川看去,只见一列甲兵,威声赫赫。   那是魏集的阿玄骑,明川心里沉了沉,阿玄骑还在,是不是意味着······   徐成玉和明川对视一眼,等到那些甲兵过去了,他们两个从柴火垛里走出来。   徐成玉一边拿下头发上的草梗一边道:“他们搜查过这个地方,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回来。”   明川点点头,打算歇一歇就接着往皇宫的方向走。   “陛下还要往皇宫方向走吗?”徐成玉忽然问道。   明川看向他,道:“是。”   “可是···”徐成玉看了看阿玄骑离去的方向,道:“魏集可能已经赢了,陛下往回走是去送死。”   明川沉默片刻,道:“我得回去。”   明川心想,假如国师死了,那我也要死,索性死在一处,也算方便。   “你可以不用同我一块。”明川看向徐成玉。   徐成玉笑了笑,有些苦涩的意思,“我爹是国师那边的,国师要是败了,我爹也难活命。我得亲眼去看看结局到底是什么样的。”   明川轻轻叹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们接着往前走,这一带都是些路不成路山不成山的地方,很难走。偏偏这样的环境中,瞧见一个人抱着一包东西,面色慌张。   一看见明川和徐成玉,那人连忙往回跑,徐成玉追上他,问道:“你是谁?为何见了我们就跑?”   那人没说话,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明川伸手拨开他的衣领,原来他里面还穿着一身衣裳,是宫里小太监穿的青色服饰。   明川于是明白了,“你是从宫里跑出来的?”   小太监点头。   明川问道:“宫里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小太监畏畏缩缩不敢看人,“我···我不知道,我跑出来的时候依稀听见···听见静荣长公主死了。”   明川一愣,眼中满是不敢相信。   徐成玉也皱眉,他看向明川,明川眼中变换不定。小太监趁着徐成玉分神的空一抽身跑了,徐成玉也没有去追他。   “陛下?”徐成玉出声。   明川回神,掩下心中的情绪,看向徐成玉,“如果静荣真的死了,那魏集应当是败了。”   “为什么?”徐成玉问道。   静荣与魏集情深义重,魏集那么在乎静荣,如果不是走到了穷途末路,静荣怎么会受伤乃至身死呢?   这一番猜测不好对徐成玉说,明川只是道:“再往前走走看吧。”   人总是倾向于好的结果,虽然明川没有说为什么,但看他这副模样,徐成玉稍微放心了些。   绕回到城中又费了好一番功夫,夏日天长,到了黄昏时候,街上的店铺还有些开着的。大约宫中的事情没怎么影响到平常百姓的生活。街边的小摊小贩倒是剩的不多了。   明川与徐成玉站在街边,街道上来回走的都是禁军,从他们的说话声中明川知道,国师下令,命人清缴魏集的余党。   明川与徐成玉彻底放下心来,徐成玉道:“看来的确是国师赢了,咱们先前遇见的阿玄骑大抵是在逃窜的。”   明川点头,徐成玉脸上终于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如此可太好了!”   他走到一个小摊那里,用身上的玉佩换了两个肉饼,用油纸包着,拿回来给明川。明川接过了,拿在手中,并没有吃。他看向徐成玉,徐成玉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道:“实实在在的吃到了东西,我才觉得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都不是梦。”   明川没说话。徐成玉三两口吃掉了手中的肉饼,道:“陛下,天色晚了,我们回宫吧。”   明川咬了一口手中的饼,看向远处的皇城,暮色深深,天光黯淡下来,笼罩着这座宫城。在那座宫墙之上,明川总觉得有人在望着自己。   容商赢了,这很好。除去了魏集这个心腹大患,连带着找出了很多有异心的人,他往后的执政之路必然再无后顾之忧。   那你呢?明川问自己,你要回去吗?   作者有话说:   一章过渡 第42章 浪迹天涯的小皇帝   “陛下?”徐成玉叫他,眼中带着不解。   明川回过神,他看向徐成玉,道:“我不回去了。”   徐成玉一愣,“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明川摇摇头,转身往皇宫相反的方向走。徐成玉赶紧拉住他,道:“陛下,您是陛下,你怎么能不回皇宫呢?”   “为什么不能?”明川反问。   “你是皇帝,是陛下啊!”   “可我从没有参与过朝政,”明川十分平静,“朝政有国师,有朝臣,就算我消失了,与天下百姓无碍。”   徐成玉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陛下不回皇宫,要去哪里?”   明川注视着远方,道:“不拘哪里,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可是宫外很危险,陛下孤身一人实在很危险。”   “我危不危险有什么关系?”明川认真的看着徐成玉,问道:“你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成玉一愣,“陛下······”   “别叫我陛下,”明川道:“我不想做陛下了。”   明川目光很平静,不是心血来潮,他看着徐成玉,道:“今年我二十岁,便在皇宫里待了二十年,你尚且还能为了自己的抱负选择不同的路,但从没有人问朕想不想当皇子,想不想做皇帝。”   徐成玉艰难道:“陛下一定要走吗?”   明川道:“我没有必须留下来的理由。”   徐成玉知道明川说的是事实,他想说些什么来挽留明川,可思来想去,他无论如何找不到明川不离开的理由。无奈之下,徐成玉道:“陛下这么放心国师吗?刚刚发生过宫变,您都不去见国师一面吗?”   明川一愣,徐成玉趁热打铁道:“不如陛下先去我那里,我进宫看看情况,等我回来,我们再说这件事。”   明川沉吟片刻,答应了。   徐成玉将明川送到自己住的地方,交代小厮好生照看。临走之时,明川道:“徐成玉,我猜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感受。”   徐成玉看着明川,明川道:“不要告诉国师。”   徐成玉点了点头,心下叹息。   月上中天的时候徐成玉从宫里回来了,明川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闭目养神,夜风吹动他的衣衫,好像真的就要这么乘风归去了一样。。   徐成玉也搬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明川看向他,徐成玉道:“我见到国师了,国师背上有一道刀伤,但是不致命,将养些时日就好了。”   明川放下心,问道:“你父亲呢?”   “我爹也没事。”徐成玉道:“国师高瞻远瞩,早就命人将他们都保护了起来。”   明川点点头。   徐成玉给自己倒了杯茶,跟明川说他缺席的一天一夜发生的事情。当日他们从密道离开之后不久,魏集就闯进了寝殿,找了一圈没发现人,便一把火烧了紫宸殿。成公公殉主,剩下的那些宫女太监,死的死,逃的逃。   明川闭了闭眼,呼吸的声音微微颤抖。   徐成玉接着道,魏集发现找不到明川之后,便找了个同明川身形相似的人,蒙着头用他去换魏南卿。交换过程中国师发现了这个明川是假的,两方人打了起来,禁军与阿玄骑开始厮杀,皇宫成了战场。   “静荣长公主是被误伤的。”徐成玉道:“她替魏集挡了一刀。”   “你知道了?”明川问道。   徐成玉点头,“长公主死在魏集怀里,许多人都看见了。”   明川阖着眼,眼睫颤动,“魏集呢?”   “魏集疯魔了。”徐成玉叹了一声,“如果不是魏小公子还活着,魏集当即就要跟长公主一块去了。”   “国师没杀魏集?”   “国师说魏集已有死志,即便是他活着,也不足为虑了。”徐成玉道:“约摸国师还记着他的军事天赋吧。”   明川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一时间院子里静了下来。   “国师还问起了你。”徐成玉道:“国师很担心你。”   明川敛眉,“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同陛下走散了。”徐成玉道。   明川点点头,从袖子中拿出几封书信,递给徐成玉。   徐成玉拆开看了,第一封是一封赐婚诏书,将静荣长公主赐给魏集为妻,百年之后同穴而眠。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与魏集名不正言不顺,”明川道:“可是她已经死了,不管她是对是错,作为她的弟弟,我想全了她的愿望。”   第二封信几乎等同于一封遗诏,里面说封魏南卿为太子,国师辅政,太子成年之后,若得用则继承大统,若不得用则国师取而代之。   “并不是真的想叫他当皇帝,”明川道:“只是想留魏南卿一条命。”   徐成玉点头,第三封信是一封空白信,只在底下落了明川的款。   “这一封信是留给你的,”明川道:“里面我什么都没写,你想要什么,就自己写上。”   “微臣当不起。”   “留着吧。”明川道:“也未必真的能起作用,你也知道我的诏书,本就没多大用处。”   徐成玉没说什么,他看着书信,道:“陛下真的决定要走了?”   明川点头。   徐成玉抿了抿嘴,道:“那我给公子收拾行李,明天早上送公子离开。”   “好。”明川道:“有劳你了。”   宫中,刚刚结束一场宫变,容商站在殿前,觉得一股子血腥味挥之不去。一些禁军抬着水冲洗地面,一遍又一遍,直到地上光亮如新。   容火回来禀报,“还没有陛下的踪迹。”   容商沉默片刻,道:“你觉得陛下会去哪?”   容火道:“属下愚钝。”   容商眸光一闪,“不对!”   容火一惊,道:“大人想到了什么?”   “徐成玉。”容商转身就走,衣袂纷飞,“去徐成玉那里!”   徐成玉家的门在夜色中被敲响,守门的小子睡眼朦胧,一打开门就看见举着火把的禁军,吓的睡意飞了个一干二净。   容商带着人闯进徐成玉家里,徐成玉慌忙出来,问道:“国师大人怎么来了?”   容商冷声道:“陛下呢?”   徐成玉一愣,道:“你怎么····”   “我问你陛下在哪?”容商没有耐心,直接下令人搜。   徐成玉眼见瞒不过了,便道:“你跟我过来吧。”   容商眸光微闪,跟着徐成玉走到一间屋前,道:“陛下就在里面。”   容商推开门,屋里没有灯烛,只有窗外的月光洒进来一片光辉。床上,原本应该躺着人的地方干干净净,床褥铺的整齐,似乎从来没有人睡过。   徐成玉睁大了眼睛。   云气收尽,银河流泻无声,月色皎洁,比玉盘晶莹。明川的身影被月色拉得很长,他孤身一人抄着手走在夜色中,闲适的像在自家庭院里散步。   不知不觉,走到了明川那一年冬天到过的棚子。这些棚子是冬天用来应急的,夏天这里的人就没有多少了,零星的几个也都是乞丐之类的人物。   看见明川,也没有几个人对他有兴趣,冷淡的几乎麻木。明川心想,果然不是所有人都像那个乞丐一样。   明川轻车熟路的抱来一些稻草铺起来,将自己的外衫脱下铺好。他倚在稻草堆上,心想,第一天就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会不会有点丢人呢?   他想了一会儿,又笑了一会儿,枕着夜色慢慢睡去。   次日清晨,明川被人叫醒。那人拿着一根稻草撩拨他的鼻子眼睛,痒的不得了。   明川睁开眼看他,那人笑的很开心,道:“又见面啦!”   明川猛地坐起来,“乞丐!”   蹲在他面前的这人可不就是两年前他曾遇见的那个乞丐,只是······   明川上下打量他,只见他穿着一身绸缎衣衫,头发束的一丝不苟,分明是个年轻公子的模样。   “我现在有名字了。”乞丐拉起明川的手,在他手上写字。   明川看着,轻声念出来,“齐垓。”   他乐了,“齐垓,乞丐,不是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齐垓撩了撩衣服,坐在明川旁边的稻草上,“我现在可不是乞丐了。”   明川睁着一双眼睛,摆出听故事的姿态。   齐垓道:“那年你走之后,我就离开了京城,打算去江南一带。路上遇见了一位富商,我救了他,刚好他家里也没有子嗣,便收了我做义子,教我读书写字,算账行商。”齐垓面色得意,“如今,我在江南一带可是富甲一方。”   “好厉害!”明川捧场,心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遇见这样的好事。   齐垓说完了自己的事,又问明川,“你呢,又偷跑出来的?”   明川笑意微敛,他道:“不算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算吧’是个什么玩意儿。”齐垓拍了拍明川,问道:“你想去哪?”   “还没想好呢。”   “那你不如跟我一块,咱们去江南吧。”齐垓道:“我本来是来京城买了货物准备运回江南的,偏偏近来京城不太平,耽搁了两天。”说着,齐垓乐了,“就这我都能遇见你,咱俩真是有缘分。”   明川心想也是,他道:“你要是不嫌我累赘,我就跟你一块去江南。”   “我不嫌你!”齐垓把明川拉起来,道:“走吧。”   明川起身,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皇城的方向,仿佛能从红墙绿瓦之间看见熟悉的身影。   我要走了,明川想,明儿要试试不一样的人生。 第43章 潮打空城寂寞回   不知道齐垓用了什么法子,他不仅给明川弄来了出城文书,还弄来了身份文牒。齐垓拿着文牒问明川叫什么,说来好笑,齐垓到现在都不知道明川的名字,他们可真是最萍水相逢的人。   明川沉吟片刻,写下三个字,明懿祯。懿祯是容商早些时候就定下来的给明川的字。懿为美好之意,祯为吉祥之意,都是好意味的字。   齐垓看了几眼,道:“这两个字不好,太复杂了,单单是写下来,就很费工夫。”   明川想了想,觉得也是。懿祯二字用在一国之君身上,自然是合适的,可若是平常百姓明川,便显得有些沉重了。   齐垓接过笔,随手写下“一正”二字。   “统共只有六笔,不是比那个简单多了?”   明川笑了,道:“一正,这也忒难听了。”   “那你说,到底叫什么?”   明川索性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道:“不必庸人自扰了,就用我自己的名字好了。”   齐垓看了看,点点头,“好。”   最后,身份文牒上的名字是齐明川。   明川看了齐垓一眼,齐垓看着他笑,他一笑,明川就觉得不自在了,便不再提。   出京城,先走陆路,过滁阳、浦口,后来换水路,从长江抵达金陵。明川只做过画船之类的小船,这还是他头一回坐这般大的船。船足有三层楼高,上上下下的人搬运着货物,船停泊在岸口,身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烟波浩渺。   齐垓带着明川登船,虽是初次登这样的大船,明川却没有一点晕船的迹象。明川第一次瞧见这样水天一色的景色,两岸的山随着低平的原野逐渐消失,一望无际的江水尽情奔流,河堤种满了柳树,像是一条绿色的丝带,圈着流淌的江水。   等到船进入长江,霎时间眼前一片开阔,宽阔的江面上还有好些大船,扬起的帆被风吹满,千百彩船行驶在长江中,缓缓驶向天际。置身其间,明川的心境都开阔不少。   到了夜里,明川睡在床上,都觉得长江的波涛声如同万壑松声,就在床下作响。推开窗户,波涛汹涌的江水扑面而来,身上都沾着江水的潮湿。   明川白日无事,总是在船舷上看风景,齐垓笑他总也看不腻似的。明川道:“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大江。”   齐垓站在他身侧,“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风景时也跟你一样,觉得怎么也看不及。后来在江上漂了两个月,睁开眼都是一样的江水,我就觉得司空见惯了。”   明川看了齐垓一眼,齐垓道:“人都是追求新鲜的,不能长久的看同一片景色,也不能长久的对着一个人。”   明川很不赞同,他想,如果用这样的话解释我为什么离开京城,岂不是显得我很不道德。那必然不可以。   半个月后,明川抵达金陵。他们到金陵那天,金陵下着小雨,雾蒙蒙的,将渡口边的窈窕柳树蒙上了一层薄雾,显得旖旎又多情。明川在江上漂了许久,一下地倒真有一种脚踏实地的对于土地的眷恋之感。   齐垓将明川带回了自己家,一道去拜见了齐垓的义父,老人家很和善,交代齐垓好生招呼客人。   到了明川的房间,齐垓还惦记着明川身子不好的事,问道:“要不要给你找个大夫?”   明川摇头,“我又没什么事,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的。”   齐垓嘟囔了两句,不大认同明川的看法。他始终记得当年明川奄奄一息的样子,他心里觉得不管怎么样,明川能捡回一条命,总有自己的一半功劳。   略微歇息了两天,齐垓带着明川游览金陵,秦淮河,夫子庙,凤凰台。明川喜欢这些盛景古迹,更喜欢金陵的人烟,小摊上买客卖客的讨价还价他都听的兴致勃勃。   齐垓问他听不听得懂,明川摇头,齐垓就嘲笑他,说我看你听得那么专心致志,还以为你都听懂了呢。   有时候,齐垓会带着明川去茶楼听说书。桌上摆着齐垓让人买回来的小吃,鸭油酥烧饼,什锦菜包,五色小糕做的比宫里的还精致。   说书人说一句,齐垓也给明川说一句。   讲的都是月前京城里的变故,魏集犯上作乱,国师仁慈,留他一命,将他发往边疆,永世不得再回京城。又说陛下身子不好,将静荣长公主的儿子魏南卿改名为明南卿,立为太子。张心远在此次宫变之中立下大功,晋升太子少傅。而昔日名满天下的徐成玉自请出京,前往边疆整顿军事。   明川沉默良久,道:“你不要骗我,要是说书的都像你这么干巴巴的,还要不要饭碗了。”   齐垓一边剥松子一边道:“几句话就能说完的事,为什么偏要长篇大论,这老头就是骗钱来的。”   明川很生气,“你根本不懂故事起承转合的乐趣。”   “哦呦。”齐垓道:“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明川道:“你说。”   齐垓指了指桌上的瓜果点心,又指了指说书的老头,“这些都是我掏钱。”   明川想了想,道:“你说的有道理。”   两个人吃吃喝喝,齐垓的管家找过来,请他去商议事情。齐垓看了看明川,同管家说了什么。明川道:“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办吧,我自己一个人坐会儿。”   估计管家那边的事是真的要紧,齐垓又跟明川说了两句话,就匆匆的去了。   明川端起茶杯喝茶,不知道说书人说了什么,周围的人都大声喝彩,明川听不懂,参与不了他们的热闹。   这里不是京城,说的不是明川能听懂的话,饮食也不是明川平常的口味,除了新奇,明川不可避免的有些无所适从。   可是没关系,明川心想,这是应该付出的东西,他以后还要去很多别的地方,必然可以适应这种无所适从。   明川在金陵停留了大半个月,走遍了金陵的大街小巷,一开始齐垓还会陪着他,后来齐垓就挪不出时间了。明川看得出来,齐垓尽力抽时间陪他,也正因如此,明川不知道怎么跟齐垓说,说他想离开的事。   傍晚,明川坐在廊下乘凉,齐垓拎着一个食盒走过来,搬了个小桌子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摆出来,一碟酒酿清蒸鸭,一碟什锦豆腐皮包子,一碟煮干丝,一碟清蒸鲥鱼,又拿出来两个杯子,一瓶金华酒。   “怎么,没吃晚饭?”明川问道。   “是啊。”齐垓拿起筷子便吃了,“方才去见那些掌柜们,你是不知道,一个个的哟,三十六计齐上阵,比无赖还无赖。”   明川给自己倒了杯酒,道:“他们欺负你?”   “哪能呢!”齐垓面有得色,“小爷可是成年混迹市井的人,无赖的祖宗,他们跟我比无赖,还嫩了点。”   明川便笑了,笑过之后又道:“怎么你们都这么忙,只有我一个无所事事。”   “我们?”齐垓抬头看明川,“除了我还有谁?”   明川自觉失言,道:“没有谁了。”   齐垓看着他笑,也没说话。   明川想跟他提离开的事,不知道怎么说 ,欲言又止。   齐垓给他夹了一块鸭肉,道:“尝尝。”   明川夹起来吃了。   “你要走了?”齐垓虽然在问他,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明川抬头看了一眼齐垓,道:“你那么忙,还要分神来陪我,我挺过意不去的。再说了,我也不想让人时时的陪着我。”   “我明白。”齐垓道:“前儿听个酸秀才吟诗,说吾心安处是吾乡,你的心不在这里,早晚都是要走的。”   “我不回去。”明川道:“我是要去别的地方看看。”   “你一个人去?”齐垓道:“我看你照顾不了自己。”   “我可以的。”明川道:“我今年已经二十岁了,不可能走到哪里身边都有人陪着我。”   齐垓沉默片刻,道:“那现在是在告别?”   明川想了想,道:“有酒有菜,说是告别也是很合适的。”   齐垓就笑了,明川不明白他笑什么。   齐垓道:“你知道吗,咱俩在京城能遇见,根本不是缘分。我每回去京城,都会去那个棚子看一看。我还买通了那里的乞丐,告诉他们如果有一个长得比女孩还好看的人出现,一定要来告诉我。我真的很想再见你一面。”   明川问道:“为什么?”   齐垓笑道:“因为你欠着我的钱啊!”   明川一愣,道:“可我现在没有钱啊。”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了出来。   齐垓给自己倒了杯酒,“我想可能是因为咱俩上一次分别的太突然了,连个正式的告别都没有。所以我总想着,如果我能在见到你,我一定要跟你好好告个别。”   说罢,他举起酒杯,“山高水长,一路珍重。”   明川也举起酒杯,“珍重。”   夜色朦胧,微微有些凉意。齐垓和明川说笑,笑意里没有一点勉强,是得偿所愿的疏朗。   有的人相遇是为了相守,有的人相遇是为了告别。 第44章 春风十里扬州路   明川离开金陵之后,去了扬州。扬州是言恪的故乡,言恪曾经跟明川说起过扬州的风土人情。这里是四方交汇的所在,天南海北的人齐聚于此,一个客栈的伙计甚至会说十几种方言。   明川踏进一家客栈,客栈名字叫四方客栈,言恪说这是扬州最大的客栈。   他刚进来,就有伙计上前来,用官话问了句:“客官要什么?”   明川背着小包袱,“我要一间客房。”   “客官楼上请。”伙计引着明川上楼,说话间已经变成了京城口音。明川觉得有趣,又同他说了两句话,末了叫他送一桶热水上来。   洗了个热水澡解去多日奔波疲乏,明川换了衣服,下楼去吃饭。   楼下大堂很宽敞,摆了十几桌桌椅板凳,灯烛点的足,十分亮堂。   伙计问明川要吃点什么,明川道:“来几样招牌菜,最好有一份汤。”   伙计应下去了,不多时端上来几盘菜,一边放在桌上,一边给明川介绍,譬如长江三鲜,八宝葫芦,文思豆腐,琵琶对虾。只是听他说,明川就觉得十分有食欲。伙计还说,明川若是留的久一点,还能试试扬州十分有名的烧尾宴。   说话间,门口又进来几个人,每个人都一身短打,身上带着兵器,带着满身的风尘仆仆。明川看着他们,目露惊奇。   “咱们四方客栈接四方来客,不拘是平民百姓,来往商旅,还是这些江湖人,都是每日惯常能见到的。”伙计见他模样,便同他解释。   “江湖人?”明川问道。   “可不是。”伙计道:“天下神兵,皆出玉琼,江湖上最有名望的玉琼山庄就在扬州。前不久,玉琼山庄失踪多年的少庄主回来了,开玉琼山庄,广邀天下来客,若是客官早来些时日,也可以去凑个热闹。”   “那还真是不凑巧。”   伙计去了,明川看着那些江湖人,眼中透着些新奇。这是明川第一次知道江湖,知道京城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时下已经深秋,天很早就黑下来了,风吹过来,凉透衣襟。   明川在四方客栈住了好些时日,将扬州城逛了个遍。他来的不是时候,没瞧见名满天下的琼花,反倒是银杏,深秋里,满目金黄,树叶层层叠叠的萦绕,空灵又厚重。   明川几乎是瞬间便想到了另一处的银杏,那时候他说要画下那一树银杏,后来几经波折也没再提起。说来也奇怪,明明不是十分难的一件事情,却总也不得行。   既然此时此地想起了,明川也来了兴致,捡了个天好的日子,在一棵很老很高的银杏树下面作画。   他铺开纸,引得一群人来看,有一些才子相互交谈,谈论画技。明川听着他们的言语,心说扬州果然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风水养人,不亏说是天下才子出江南。   一幅画画完,明川左看右看总觉得缺点什么,他身后一个儒生道:“只有景没有人显得单薄,须知草木无情,须得加上人物,方显得情真景真。”   明川觉得有道理,手下寥寥几笔,在树下添了一个白衣人,虽只显出背影,却足以表现出画中人的风骨。   人是画上了,明川却觉得有些不好。身后那儒生也是同样的想法,道:“公子画人的技艺远比画景高超,旁人一眼便被这画中人吸引,倒显得景是陪衬了。”   许是明川画人画习惯了,无论如何都是人比景着眼。他转眼一想,这怎么能怪我,他人便是如此,站在那里旁人都是陪衬,可不是我将他画成这样的。   不管如何想,明川眼里都多了一些怅然,他回头对说话的儒生行了一礼,道:“承蒙指教。”   儒生乍一瞧见明川好看的过分的脸,面色红了一瞬,道:“不敢,不敢。”   明川笑了笑,更是灿若烟霞,不止儒生,旁人看痴了的也不少。明川自顾自的收了画,带着东西离去了。   明川在扬州过了自己的二十岁生辰。   当天,他向客栈要了一碗长寿面,得知是他的生辰,掌柜的赠送了明川一壶扬州特有的雪醅酒。   曾有词说,扬州忆,此意少人知。水重水轻全未觉,愁深愁浅定多时。雪醅触相思。   上等的雪醅酒味中带些苦,苦味不重却久久萦绕。明川尝过之后才明白,为什么人说雪醅触相思。   吃完了面,明川走出了客栈,夜风凉,他拢了拢自己的衣裳。扬州没有宵禁,夜间繁华不输白日。明川沿着河道,柳叶子都已经变黄。他在一棵柳树下看一片叶子从枝头飘飘悠悠的落下来。   河道里都是随水流淌的河灯,点点烛火如同天上的银河,点缀着河面。有卖河灯的小贩,明川将他所有的河灯都买了下来,拎着纸笔走到河边,在河灯上写字。初时还写些但愿人长久之类的诗句,写到最后每一盏河灯上都只写了一个名字。   明川看着一盏盏离去的河灯,在无一人是故人的异乡,很轻易的就承认了他想念容商。容商之于明川,代表着很多东西,愉快的不愉快的,难过的和难以忘怀的。而眼下,拨开那些种种,他就只是很想他。   忽然河对岸传来一阵声乐,原来是有人在举行冠礼,四周架起来好些红绸,灯烛围绕着,像是一场盛大的典礼。水边的冠礼,是扬州人家独有的特色。   明川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蹲的发麻的双腿,准备去看个热闹。   他走到对面,那边已经围了好些人。明川仗着自己好看的优势挤到了最前面,仔细一看,举行冠礼的那个竟然就是前些日子跟自己讨论画技的那个儒生。   儒生很快发现了明川,似明川这样出色的容貌,到哪里都不是泯然众人的。   儒生同身边的人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走到明川跟前,他拱了拱手,道:“公子若不嫌,不如坐下来一同观礼吧。”   许是怕他拒绝,儒生一再邀请。   明川笑道:“今日也是我行冠礼的日子,如此有缘,我怎好拒绝呢。”   儒生有些惊讶,道:“既如此,不如公子与我一道加冠?”   明川没想到还能这样,周围的人也道:“既然如此有缘,那就一道吧!”   主家不嫌弃,明川也乐得如此。他想一想,还觉得有趣,自己的冠礼居然是蹭了别人的,更别提这人与自己还是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这个词很有意思,明川游历四方,所遇见的莫不是萍水相逢的人,他在京城二十年,竟还没有这两个月认识的人多。明川是觉得离别很轻易的人,与一个人相遇相识告别,是他短短两月间最熟练的事。   兴许是因为他已经经历过最难的离别,所以余下的,都变得轻而易举。   扬州好风光,京城却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秋雨。紫宸殿被烧毁之后又重建,后边秋千那里的两株老榕树却没有挺过来,入秋之后迅速的枯败下去。容商叫人移了那两棵树,种上了好些竹子,雨声打在竹叶上,平添寂寥。   容商一人坐在廊下,身边小桌子上放了一把银壶,一个石榴杯。他一个人自斟自酌,听潇潇雨落。   明川喜欢坐在廊下,有时候晒太阳,有时候听雨落。他从来不知道明川这么坐着的时候在想什么,直到他自己也坐在这里。   总归不是什么开心的事,容商想,他在这里坐着的时候,往事一幕幕的浮现在眼前,像是人死之前回味这一生。   明川怎么会喜欢这样坐着呢?容商始终想不明白。   他低下头,明川的冠服就放在他腿上。今日是明川的加冠礼,这冠服是在他冠礼上要穿的衣服。皇帝的冠服复杂又厚重,明川曾说,还好他的生辰是在秋天,若是夏天,闷热不已,若在冬天,非得将手脚都冻僵了。   眼下可好,干脆就不要这一身冠服了。   容商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酒壶旁边放着几页纸。那是明川留下来的,一封给静荣,一封给魏南卿,一封给徐成玉,但其实这些都是给容商的。   明川想全了静荣的心愿,全了徐成玉的心愿,也把自己的心愿摊在容商面前。   秋风更凉了,廊那头走过来一个小孩子,是魏南卿,现在该叫他明南卿了。   “你来做什么?”容商问道。   明南卿一朝丧母,越发的沉默寡言,容商只将他养在宫里,并不怎么管他,对他的态度很冷淡。   “我想见舅舅。”明南卿还不知道明川已经离宫的事。   明南卿抬眼看容商,话没说出口,眼圈先红了,“我想舅舅了。”   容商瞥了他一眼,道:“你可知道,你舅舅母亲没的时候,也是你这般年纪。他可没有什么姨母外祖母陪着,一个人在宫里过活,比你的处境难得多。”   明南卿低下头,小声抽泣。   容商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赶他走,看在他也想明川的份上。 第45章 正是江南好风景   明川离开扬州之后去了很多地方,苏州,杭州,后来改道去了滇南,在滇南一个寨子里度过了他离宫之后的第一个新年。之后去了蜀地,因为水土不服病了月余。阳春三月的时候,明川又到了扬州。   这一回,他身边跟了一个叫阿锦的姑娘。   阿锦是蜀地的人,穿着枣红色的蜀地特有的衣服,头上戴了好些银簪子,走起路来哗啦作响,她有一双很灵动的眸子。   “你等等我!”阿锦叫道。   她一叫,明川就跑的更快了,道:“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真的不喜欢你!”   “没关系!”阿锦很轻易的就追上了明川,“我喜欢你,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就要嫁给你!”   明川无奈的看着她,道:“我家中已有妻室了。”   “你们汉人不是可以娶好几个妻子的吗?我不嫌弃你家里那个!”   “不行,”明川边走边道:“我家里那个善妒,容不下旁人。”   阿锦歪着头想了想,道:“可是你们汉人不是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吗?我救了你,你就应该以身相许啊。”   明川在蜀地生病的时候,是阿锦和她的家人在照顾明川。   “也不行。”明川道:“我家中的妻室对我也有救命之恩的,我已经许给他了呀。我们汉人讲究先来后到的,要不然你等我几辈子试试?”   “我不管!”阿锦道:“我就要嫁给你!”   明川无奈,刚好他们走到了一座酒楼前,明川就问:“你饿不饿?”   阿锦点头,明川道:“那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好!”   明川拉着阿锦进了酒楼,让伙计上些酒菜,自己和阿锦上了楼上雅间。   雅间布置的典雅清幽,阿锦却是个停不下来的,她左翻翻右看看,跑去窗边推开了窗户,一看见窗外的景色,她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明川看去,之间窗外有一棵长得十分茂盛的琼花树,朵朵雪白的琼花开了满树,挤挤挨挨的簇拥在一起,那雪白似晶莹剔透的冰玉,却又比最细密的白稠柔软,清秀淡雅到了极点。   一阵风吹过,琼花飘离枝头,轻盈的如同一位袜不染尘的仙子,顷刻之间,一场琼花雪落了行人满身满头。   阿锦兴奋的几乎要跳起来,明川也看住了。琼花树下站着一位年轻的公子,琼花飘落下来,染了他满身的琼花香,一两朵花瓣落在他掌中,他抬起头,正与阿锦对上了眼,一双眸子,只比漫天琼花还要让人沉醉。   “他可真好看。”阿锦捧着脸道:“我要嫁给他!”   明川这才反应过来,往楼下看去,看清楼下人的容貌,也不由得愣住了。   那年轻公子看见明川后瞪大了眼,很快进了酒楼。阿锦见他走了,别提多不高兴了,一个劲的推明川,“你看见没有,他长得也太好看了,我想嫁给他!”   “你刚才还说我最好看呢。”明川收拾满心思绪。   “他的好看是适合做相公的好看。”阿锦道:“你身子太弱了,阿娘说,找夫君不能只看脸。”   明川没理她,没一会儿,雅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明川打开门,门口站着方才的那位白衣男子,他看见明川,眼中颇多感慨,“竟真是公子,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明川也笑了,“扬州三月,故人相逢,真是缘分。进来坐吧。”   阿锦一见他,眼睛都亮了,道:“你是来提亲的吗?”   那人一愣。明川扯了一把阿锦,道:“女孩子要矜持一些。”   “哦哦。”阿锦连忙端端正正的坐下来,只是一双眸子仍亮晶晶的看着他。   明川给她介绍,“这是我的故友,名叫徐成玉。”   他看向徐成玉,道:“这是我在蜀地认识的姑娘,名叫阿锦。”   徐成玉忙拱手见礼,“阿锦姑娘。”   阿锦学着他的样子,像模像样的回了一个礼。   明川看了便笑,他对阿锦道:“我有些事同他说,你去楼下看看饭菜做好了没有。”   “好!”阿锦听话的下去了。   明川给徐成玉倒了杯茶,徐成玉仔细打量明川,道:“公子变了很多。”   “我变了吗?”明川笑道:“我没有觉得。”   徐成玉很确定的点头,当初他走的时候,满身寂寥。如今再看,却觉得他周身的气质疏朗豁达。   “公子心境开阔了不少,”徐成玉道:“也爱笑了。”   明川听了他的话,乐出声来。过了一会儿,他问徐成玉,“你呢,近来可好,怎么会出现在扬州?”   徐成玉道:“当初公子走之后,我也离开了京城。魏集作乱,边疆乱作一团,我受命去往边疆,既是押送魏集,也是整顿边疆军事。”   “我听闻年前,边疆打了两仗?”   “是,那段时间,边疆确实有些乱动,不过没出什么大乱子,打了两场仗,也都赢了。”徐成玉道:“我此次来扬州,也是为了边军。”   “说来听听。”   “公子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天下神兵,皆出玉琼。”   “依稀是听说过。”明川很快明白过来,“你来扬州,是为了玉琼山庄的兵器?”   “是。”徐成玉道:“国师想替换边军的兵器,提升边军的战斗力。”   “这确实是一件大事。”明川笑道:“难怪要你走一趟了。”   徐成玉面有忧色,“只是,哪怕是我,也觉得这件事十分棘手。”   “怎么说?”   徐成玉道:“我来之前,就打听过玉琼山庄。传闻说,玉琼山庄早些年曾被人出卖,险些灭门,当时的少庄主消失了许多年,去年才重新出现。他一出现,就以雷霆手段夺回了玉琼山庄。他做庄主的这大半年,玉琼山庄蒸蒸日上,名声更胜往昔。他们这些江湖门派都很忌讳与官家来往,我前几日去拜会,连人的面都没见着。”   “架子这么大?”明川好奇了,道:“下回你再去的时候带上我呗,我跟着去看看。”   徐成玉无奈,没想到明川出去一趟,玩心也大增。但是转念一想,带上明川也没有什么坏处,只当是陪他玩一回。   忽然徐成玉想到了什么,问道:“公子有没有回去的打算?”   明川一愣,长久的沉默了下来。   半年前明川离开的时候那样坚决,如今却只是沉默。徐成玉心想,他大约不是没动过回去的念头。   又过了几日,徐成玉来找明川,说要再去玉琼山庄。阿锦本来也想跟着去,被明川三言两语糊弄住了。   玉琼山庄之所以被称为玉琼山庄,是因为山庄方圆百里都是琼花树,置身其中,如入花海。琼花开满枝头,如一簇簇雪球,繁花似锦,美不胜收。风将琼花吹落,花瓣几乎覆盖了满地,他年化为春泥,春泥都是琼花香。   “这些琼花树大多生长了百年之久,”徐成玉道:“整个扬州,属这里的琼花开的最好。”   明川负手行走于花树之间,道:“单凭这千树琼花,我就不虚此行了。”   行至山庄门口,有人过来迎接,将他们带进山庄。明川这才发现,不止山庄外头,山庄里面也处处可见琼花树,一簇簇的,看着便令人欣喜。   那人将他们带到花厅,上了茶点,请他们稍后。   “这礼节不是挺齐全?”明川端起茶,是上好的明前茶。   “好歹是江湖第一的山庄,怎么会在这些事上不周到。”徐成玉道:“礼节虽到了,见不到人不还是虚的。”   “真是没想到。”明川笑道:“玉琼山庄名满江湖,咱们徐公子不也是名满天下,何至于半点法子也没有。”   “实不相瞒,”徐成玉靠近明川,“这些江湖中人都是会武功的,我怕他们打我。”   明川扑哧一声笑出来,他一笑,容色越发动人,比外头的琼花还要风姿绰约。   屏风后的人长久的看着他的笑颜,眸光深深。   他身边站着一个人,这人叫白安,是方才引着明川他们来到花厅的人。白安觑着他的神色,叫道:“庄主?”   被称为庄主的这人回过神,白安问道:“庄主可要出去见他们?”   庄主罕见的沉默了。白安面带不解,在他眼里,庄主做事坚决果断,从没有这样犹豫的时候。   “你去同他们说,只叫一个人见我。”   “是。”   白安绕出屏风,对着两人拱了拱手,道:“庄主说,只叫一个人见他。”   徐成玉和明川对视一眼,明川道:“你去见他吧,我在这里略坐一坐。”   徐成玉点头,起身跟着白安去了。过了一会儿,白安又回来,对着明川道:“我家庄主说了,公子可以自由在山庄里看看,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叫我就是。”   “多谢。”明川道了谢。虽说人家主人叫他随便走动,明川却不敢真的随便走动,他只走到了花厅外边,在一株琼花树下面站了站。   这株琼花又高又大,枝繁叶茂,估计活了百年还要久。巨大的树冠之间嵌满了雪白的簇簇琼花,遮住了一处屋檐。屋舍与这株琼花树相得益彰,若不是在人家家里,明川都想画上一画了。   明川绕着树走了一圈,抬眼一看,那边廊下站了一个人,身影被花枝挡住了大半。明川偏了偏头,想看清楚那个人的脸。那个人站在那里,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但是明川感受的到,他在看自己。   随着明川的走动,那人的身影从花枝中显现出来。明川对上了他的眼,他轻轻的对明川笑了笑。风吹过来,琼花在他们两个人之间轻盈的飞舞。 第46章 从别后,忆相逢   “陛下。”那个人看着明川,眸中温柔缱绻。   明川愣愣的,他轻声呢喃了什么,声音散在风里,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但是那个人听见了,他对明川笑了笑,“是我。”   “言恪。”明川终于清晰的叫出他的名字。   言恪走到明川身边,拿下他发间的花瓣,重复道:“是我。”   明川的眼睛忽的红了,“你没有死啊。”   言恪沉默片刻,道:“抱歉,言恪骗了陛下。”   明川只是看着言恪,言恪心里泛上细密的疼痛,“陛下,莫哭。”   “我没有哭。”明川红着眼睛笑,“我开心着呢。”   言恪看着明川,忽然伸手蒙上了他的眼,将他拥入怀中。明川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言恪在自己耳边的声音,他说,“陛下,对不起。”   琼花树下,言恪给明川倒上一盏清茶,讲了他的故事。   他原本是玉琼山庄的少庄主,父亲是上一任的庄主。他父亲有一个徒弟,狼子野心,为了得到玉琼山庄引仇家进山庄大肆屠杀。言恪的父母都死在那场屠杀中。这件事发生的时候,言恪只有十几岁。他叔叔带着他一路北上,将他藏在了皇宫中。言恪在宫里待了好几年,直到去年夏天,他叔叔找到他,说是时候回去报仇了。   “后来国师要杀你,你将计就计假死离开了京城。”明川看着言恪。   言恪点头,“没错。”   “你离开之后,宫里发生了很多事。”明川敛眉,轻轻吹了吹茶碗里的浮沫。   言恪看着他,道:“我有耳闻,魏集逼宫,静荣长公主死了。但我没想到陛下离开了京城。”   明川笑了笑,道:“我现在不是陛下了。”   言恪皱了皱眉,没再提这些事情,他道:“公子现在住在哪?”   “我现在住在四方客栈。”明川笑道:“本来打算看完了琼花就走的。”   言恪道:“要看琼花,哪里还有比玉琼山庄更好的去处?公子不如就在我这里住下吧。”   明川看着言恪,觉得他真是与从前大不相同。在宫里的时候他是太监,总要让自己越不显眼越好。可是做了庄主之后的言恪,不必再藏拙了,该有的锋芒也都有,一贯的沉静中却又多了几分游刃有余的自如与从容。他通身的气度便是与徐成玉比也不差什么。   说起徐成玉,明川猛然想起来,“徐成玉他···”   “这件事我已有打算,”言恪道:“必不会叫公子与徐公子失望。”   明川笑笑,道:“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愿不该插手的。”   过后徐成玉与言恪见面,徐成玉同样十分惊讶,笑说,“昔年在宫中便觉得庄主不似常人,如今可见一斑。”   言恪道:“徐公子谬赞了。”   徐成玉笑笑,之后便不再提起这件事,看他的态度,并不觉得这旧识能为他带来什么好处。明川总觉得,对于言恪身份的转变,徐成玉适应的要比自己好。   明川便在玉琼山庄住了下来,言恪将阿锦也接了过来。阿锦瞧见千树琼花的盛景,开心的都疯了,每日觑着徐成玉什么时候闲下来了,就跟着他跑东跑西,找都找不见。   春光明媚,过了晌午,明川总是困。他有睡中觉的习惯,在路途中也就罢了,只要安稳下来,他总要把晌午空出来,专门用来睡觉。   在玉琼山庄这几天,他更是每日都歇中觉,只觉得身子骨都睡酥了。   一日午后,明川从睡梦中醒来,刚要起身拿水喝,就有人把茶杯递到了自己手里。明川看去,原来是言恪。   言恪站在床边,身形修长。他约摸是刚见了客,穿戴的十分整齐。身着云锦袍头戴白玉冠,宽袖长袍压了金丝银线,腰间系了一条玉叠方胜宝石绦环。明川这样看他,竟隐隐觉得有些压迫之感。   言恪用玉钩将床帐拢起来,问道:“公子这几日住的还习惯?”   “习惯。”明川从床上坐起来,言恪像从前一般伺候明川洗漱。明川躲过他的手,道:“你如今是庄主了,不必再做这些事。”明川从言恪手中接过巾帕,挽了袖子洗漱。   言恪看着明川,忽然问道:“公子是不是怨我?”   明川惊讶的看着言恪。   “我听徐成玉说,我离开之后,公子和国师闹得很不愉快。”言恪道:“公子吃了很多苦。”   明川笑了笑,道:“我没有怨你,你能活着我很高兴。只是······”   只是一看到言恪,明川就不可抑制的想起容商。   言恪的目光一直放在明川身上,他仿佛能看得懂明川心里在想些什么。事实上,明川一直觉得,言恪甚至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不说这个了。”言恪换了话题,“我听徐成玉说,公子从京城出来之后,去了很多地方?”   “是啊。”明川笑道:“江南一带我走了个遍,还往滇南和川蜀走了一遭。”   气氛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明川道:“去年秋天我到过扬州,那时候刚好是玉琼山庄宴客结束,我要是早一点到扬州,说不准那时候我们就见面了。”   言恪听他讲天南海北的趣事逸闻,道:“我一直觉得公子需要人照顾,没想到你一个人也走了这么多地方。”   明川道:“我自己也没想到,直到现在,我一个在外的时候心里总是没底。”   “那公子有没有想过停下来,挑个地方定居呢?”   明川挑了挑眉,“如果我说是,你是不是就要推荐你的玉琼山庄了?”   言恪笑问:“这里不好吗?”   “好是好。”明川道:“可惜我不想停下来,大好河山我还没看完呢。”   言恪笑着点头,没有问他等河山看完了之后要怎么办。   没过几天,徐成玉来辞行,与玉琼山庄的生意做的差不多了,他要回京复命。   明川给他倒了一杯茶,看着徐成玉欲言又止的脸,道:“你想说什么就说。”   徐成玉便不再犹豫了,问道:“公子打算留在玉琼山庄吗?”   明川摇头,道:“为什么这么问?”   徐成玉颇为感叹的样子,“人的一生很长,河山总有看尽的那一天,公子总不能一辈子漂泊在外。言庄主对公子情深意重,公子没想过留下来吗?”   言恪始终没有问出口的话,徐成玉却很轻易的问了出来。大约他不像言恪那样有诸多顾及,也有可能,是因为徐成玉没有言恪那样了解明川。   明川摇了摇头,道:“扬州虽好,我却未必能适应这里的一年四季。”他的目光看向天边,“即便我有一天厌倦了这样的游历生活,我也不会在这里停下来。”   “那公子想停在哪里?”徐成玉试探的看向明川。   明川端起茶杯,轻声道:“可能会回家吧。”   徐成玉眼中有些喜悦,却听明川又道:“你们一个一个的是不是太着急了些,我离开京城不过半年光景,名山大川还没看过十中之一,怎么会这么快厌倦呢?”   徐成玉笑道:“既有思乡的心,还怕没有回乡的那一日吗?”   明川挑了挑眉,“你还真是乐观。”   徐成玉端起茶杯,笑而不语。   明川和言恪送徐成玉回京,临走的那一天,阿锦抓着徐成玉的袖子,眼巴巴的看着他,“你可一定要回来娶我啊!”   徐成玉哭笑不得,解下了身上的一块玉佩,道:“如果三个月后你没有新的想嫁的人,并且还记得我的话,我······”   徐成玉没有说完,他只是把玉佩给了阿锦。   阿锦眼泪汪汪的,“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这句话怪怪的,明川把阿锦拉回来,同徐成玉告别。   徐成玉最后看了明川一眼,道:“其实我一直犹豫要不要跟你说,自你离开之后,国师过的很不好。”   不知怎的,明川忽然就哽住了。他张了张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第47章 新愁长向东风乱   自徐成玉走后,明川就变得沉默了很多,时常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阿锦因为徐成玉走了也整日郁郁不乐,后来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借酒浇愁这一说,拎回来两坛酒,打算一醉方休。   见明川也不大开心,阿锦好心的决定带上明川一块。   明川没有借酒浇愁的想法,有些人有些事,拿不起放不下,不敢想不能说,不是一杯酒就可以解的。   阿锦不管,她就要有个人陪着自己,只是刚刚两杯酒下肚,阿锦就有些迷迷糊糊的了。明川本来还打算听听她的女儿情思,再一抬眼,她已然趴着睡了过去。   明川轻轻叹气,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个人对月独酌。   言恪找来的时候,阿锦趴在桌子上睡的正香。明川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还拎着酒杯。酒液洒在衣服上,满是酒香。   “公子,”言恪轻声道:“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明川睁开眼看了看言恪,好一会儿,问道:“你去过京城吗?你知道他现在过的好吗?”   他大约是醉了,所以提起他往日里绝对不会提起的人。   言恪从明川手中拿下酒杯,“公子如果想知道,我叫人去打听。”   明川低着头愣了一会儿,眼睛重新阖上了。   “我只是觉得相濡以沫太难了。”明川嘴里轻声呢喃,“也许我们本来就不适合在一起。我自己就很难过,没办法让他开心。”   明川的眼角带着一抹飞红,像是心上一道疤。   “我很想他。”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明川道:“我看过了那么多风景,遇见过那么多人,我还是很想他。我离开京城,不是因为怨他。哪怕我们这辈子不再见面,我都希望他过得好。”   言恪站在他身边,低着头看着无声哭泣的明川。夜风凉,吹的人衣襟寒透。   次日,明川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宿醉的头痛恶心齐齐找上门,只教人觉得头重脚轻。他刚一下地,几乎要栽倒过去。   言恪推开门进来,手上拿着一个红漆托盘,上头放了一碗解酒汤和几样清粥小菜。   “公子醒了?”言恪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过来扶明川起身。   明川揉着脑袋,问道:“我昨天晚上喝醉了,是你照顾的我?”   “是啊。”言恪笑道:“公子酒量见长,两坛酒,你几乎都喝完了。”   明川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怎么就喝了这么多。”   明川起身洗漱,拿布巾擦了脸,坐在桌子边。他没提昨晚上的事,言恪也没有提。一夕的失态算不了什么,明川不会因此决定回去,也不会因此决定放下。   它只是挑明了一些东西。   明川喝了醒酒汤,又拿起碗筷吃早饭,刚吃两口,忽然想起来什么,道:“我有一件事跟你说,本打算前两天就说的,只是看你忙,便一直搁到现在。”   明川看着言恪,道:“我想,我约莫该走了。”   言恪脸上并不见一丝惊讶之色,他道:“近来庄里有一些异心之人,待我处理完了他们,再送公子离开可好?公子便在我这里再待两天。”   明川摇摇头,道:“既然你有要事,我更不好麻烦你了。”   “公子的事从来都不是麻烦。”   明川看着言恪,眼中有些愧疚。言恪对他的情意连徐成玉都看得出来,明川与他相处这么久,不会无知无觉。可是,明川什么都给不了言恪。   “言恪明白公子的心思,言恪不会做叫公子为难的事。”言恪只是那样看着明川,“我从未对你说过喜欢二字,你也只当不知道就是,不必觉得有什么负担。我只希望你过得好。”   言恪到最后,都只是说我希望你过得好。   玉琼山庄事务繁多,明川不想让言恪为自己分心,索性只留在那个小院里,也拘着阿锦不让她乱跑。   阿锦待不住,明川便教她学诗。她一开始还不愿意,明川就告诉她,徐成玉是名满天下的才子,你若目不识丁,他怎么会喜欢你呢?   阿锦一听,慌的不行,整日里捧着诗经,老老实实的待在明川身边听他讲诗。   明川从来都是被教的那个,在阿锦身上,难得过了一把教人的瘾。   “这首诗是什么意思?”阿锦拿着书,摇头晃脑的念,“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   明川伸过头去看,道:“这首诗名叫宛丘,讲述的是一个人爱慕祭祀的圣女。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意思是说圣女祭祀时的舞姿优美,回旋在宛丘之上。下一句,洵有情兮,而无望兮。意思是说我的情意深长,却把奢望埋藏···”   明川忽然愣住了,阿锦看向明川,问道:“你怎么不说了?”   明川摇摇头,他忽然想起,去年夏天,有个人也给自己念了这首诗。之后他便消失在了明川的生活中。   那时候明川以为言恪死了,可对言恪来说,京城和皇宫不也是再也回不去的地方吗。   原来言恪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同他告了别,那个时候,他就做好了此生不再见的打算。   琼花花期还没有过,明川却觉得扬州这地方不能留了,太伤情。   言恪一开始就知道这段感情的走向,一眼就望到了结局,那我呢,明川想,我与容商,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没过两日,言恪料理好了自己的事,来送明川离开。阿锦不打算再跟着明川了,她要回家去,等着徐成玉来娶她。   渡口,晨起的风微微吹拂,岸边的柳枝儿窈窕。阿锦站上船,冲着明川挥手。   她身边有一个中年汉子,是言恪安排的送阿锦回家的人。   明川还在嘱咐阿锦,阿锦嗯嗯啊啊的应着,也不知听进去多少。明川无奈,道:“路上一定要小心啊。”   “我知道啦!”阿锦道。   船只慢慢远去,渡口只剩下明川和言恪。明川背着小包袱,看向言恪,“我也走啦。”   言恪道:“一路小心。”   明川点了点头,他看了看言恪,道:“我自己就是个放不下的,也不知道怎么劝你放下。可是一生那么长,不能全都拿来怀念一个人。我希望你开心点。”   言恪看着明川,目光温柔而平静,“我会的。”   明川也笑了,道:“那我走啦,言庄主留步吧!”   言恪目送明川上船,刚踏上船的那一刻,变故横生。水下突然冒出来三四个黑衣人,蒙着面拿着刀,标准的反派打扮。   明川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言恪拽到了身边,躲过了一刀。他转头一看,身后也多了好几个黑衣人。言恪干脆利落的解决掉近身的几个,将明川推离包围圈,“找个地方藏起来!”   明川连忙躲得远了些,不给言恪找麻烦。看得出来言恪的功夫不错,但这并不能阻挡明川的惊慌。   徐成玉说的居然是真的!他们真的会打人的!明川心里的想法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江湖太可怕了!   言恪和那些黑衣人并没有缠斗多久,白安就带着人赶到了。明川悄悄摸摸的朝白安他们跑过去。却不想其中的一个黑衣人察觉到了己方的颓势,竟飞身上前,一把抓住了明川,闪着寒光的利剑就横在明川脖子上。   “都别动!”黑衣人道。   明川僵硬着身子,一动不敢动。言恪摆了摆手,白安他们也都停下动作。   “放开他!”言恪沉声道。   黑衣人挟持着明川,提自己的条件,“放我们走。”   “可以。”言恪道:“但是你要先放了他,如果他身上有一点伤,我会十倍奉还。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谁。”   黑衣人们慢慢朝明川那边聚拢,觑着个机会,一掌将明川推回来,随即迅速离开。   言恪接住明川,却发现明川有些不太对。他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嘴唇乌紫,明显是中了毒的征兆。仔细一看,后背赫然是三根毒针。   言恪抱起明川,对白安道:“追上去,留一个活口,其余的都杀了。”   “是。”   言恪和明川回到玉琼山庄,即刻就有人为明川诊治。那边白安费了点功夫才拿到解药。大夫瞧过之后摇摇头,道:“这位公子不会武功,没有一点底子。他中毒的时间又有些久,哪怕服了解药,也有些余毒未清。”   “会有什么症状?”言恪问道。   大夫摇摇头,“不好说。”   言恪面色低沉,将旁人都挥退了,自己守在明川床边,满心自责。   明川昏迷到了下午,外头春光明媚,一枝琼花枝旁逸斜出,几乎要伸进窗子里来。鸟雀飞来飞去,叽叽喳喳的叫唤。明川似是被这些鸟雀吵醒了,眉头皱起来,十分的不耐烦。   “公子?”言恪轻声道。   明川倏地睁开眼,道:“外头的鸟雀吵死了。”   言恪舒了一口气,连忙上前扶明川,道:“我让人把那些鸟儿都赶走。”   明川点点头,又道:“等明天白天再去吧,大晚上的,别兴师动众了。”   言恪端水的手一僵。 第48章 芳林园里谁曾赏   明川的眼睛瞎了。   言恪站在窗外,屋子里的明川坐在床上,眼上蒙着白绫。因为看不见,他几乎丧失了所有安全感,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得出来明川的惶恐与不安。   “余毒上涌,行至眼窍,才造成他这副模样。”大夫道:“等到毒清干净了,他的眼睛自然也就好了。”   言恪问大夫:“毒要怎么清,有没有快一点的办法?”   大夫摇头,过了一会儿又道:“当世医家最负盛名的乃是高僧无世,兴许他会有办法。”   言恪默了默,忽然听见屋子里明川在叫人,言恪快步走进去,“怎么了?”   “我渴了。”明川有些不好意思。   言恪看着,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给明川倒了水,喂到他嘴边。   明川喝了,问道:“大夫有没有说我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说是因为余毒未清,”言恪道:“等余毒清干净了,公子的眼睛就可以看见了。”   “还好还好。”明川抚着胸口,“我还以为我要瞎一辈子呢。”   言恪看着明川,道:“公子,对不起。”   “你不要老是说对不起,这也不是你的错。发生这种事,谁也没想到的。”明川认真道:“左不过是在扬州再待些日子,不是什么大事。”   言恪点了点头,想起明川看不见,他张口应了一声,道:“我会想办法让你的眼睛快点好的。”   明川点点头,笑容里有些勉强。   又过了几日,言恪说山庄之后在清查,怕打扰了明川养病,将他挪到了扬州城中的一处宅子,找了人专门照顾他。   “小心台阶。”言恪扶着明川走进这处院子,小院子花木扶疏,收拾的干净雅致。   “过了台阶就是正厅,”言恪道:“后面是卧房,东南角有一棵琼花树,跟山庄里那棵差不多大,南边还有一处小花园,路边都有栏杆。公子扶着栏杆就能走了。”   明川点点头,道:“言恪,有劳你了。”   “公子不必说这些。”言恪扶着明川在椅子上坐下,抬眼看了看那边站着的男人,低下头对明川道:“我寻了一个人专门照顾公子,等山庄里的事处理好了,我再来陪公子。”   “你不要操心我了。”明川道:“这几日,我已经差不多适应了。只在这一个小院中活动,又有人照顾我,出不了什么事的。”   言恪低低的应了一声。   明川伸手去拿茶盏,不料摸了个空,但是下一瞬,便有人将茶碗塞到自己手里。   “小心烫。”这声音有些低沉,不是言恪的声音,约摸是言恪找来照顾明川的人。   明川道了声谢,言恪便道:“那公子,我就先去了。”   明川点头。言恪的脚步声渐远,明川却始终觉得有人在看自己,这种被人注视者的感觉太过强烈,以至于明川不得不出声,“你在看我吗?”   那人不知道在哪里站着,低声应了一声。   “你看我干什么?”   那人过了一会儿才道:“公子好看,往日没见过像公子这样好看的,不觉看的久了点。”   明川抿着嘴笑,他听见有人夸自己就很高兴。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萧,单名一个随字。”   明川点了点头,又坐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他刚刚起身,就有人扶住了自己。   明川笑道:“你不要这么紧张,我眼睛瞎了,腿又没有断。”   萧随没说什么,问道:“公子要去哪儿?”   “去卧房。”   萧随过来扶住明川,他的手劲很大,握的明川的手都有些疼。   明川的卧房布置的尽量简洁,仅有的桌椅也都用棉布包上了角。萧随扶着明川来来回回走了很多遍,明川嘴里念念有词,他在记每样东西的位置。   “公子不必记这些东西的,我随时都在公子身边。”萧随道。   明川笑了笑,却没有应下。   等到明川觉得自己都记得差不多了,他自己走到了床边,准备歇一会儿。   “公子,先喝药吧。”萧随忽然道。   明川便又坐起来,接过萧随手中的药碗。等他喝完,一伸手便又碰到了萧随。明川没由来的觉得心定。   萧随放下药碗,给明川掖了掖被子,放下床帐之前,道:“我一直都守在这里。”   明川点了点头,困意席卷而来,他很快睡去了。   一觉睡醒,眼前依旧漆黑一片,明川轻轻的叹了一声。   几乎是下一刻,床帐便被打开了。   “你醒了?”萧随问道。   明川应了一声,借着萧随的手坐起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到用晚饭的时候了。”   明川一惊,“我睡了那么久吗?”   “你年纪小,觉多也是正常的。”   “我不小了。”明川道:“今年秋天,我就二十一了。”   萧随随口应了一声,道:“换了药再去用完饭。”顿了顿,他又加上两个字,“好么?”   明川心说他的断句怎么怪怪的,一边点了点头   萧随于是坐在床边,将明川眼上的白绫解下来,他动作很轻,拿下白绫的时候还给明川拢了拢头发。   听声音,他似乎是打开了一个瓷瓶,一股药草清香瞬间就漫了出来。   “这是什么味道,好好闻啊。”明川探身去闻。   看他像只小狗一样胡乱闻,都要拱到自己身上了。萧随摁住他,低声道:“别乱动。”   他一说,明川就不动了。   萧随将药膏抹在白绫上,再敷到明川眼睛上,几乎是瞬间,明川就感觉到了眼睛传来的清凉,那味道直窜进明川鼻子里,让他觉得心中郁闷都一清而空。   “这是新药吗?”明川道:“我之前用的不是这样的。”   萧随道:“是今天才送来的新药。”他将白绫绕到明川脑后,问道:“勒得慌吗?”   “没有。”明川道。   萧随将白绫系好,扶着他起身,陪他去用膳。   江南一带的吃食大多以江湖河鲜为主料,他们的鱼做得最为出色,曾有皇帝专门寻扬州的师傅入宫做鱼。萧随把一碗鱼片粥放到明川跟前,把勺子塞到他手里。   “吃粥吗?”明川有点不乐意。   “你眼睛还没好,要忌口。”萧随道。   “可我不想只吃粥。”明川道:“扬州菜色那么多,只吃粥不是可惜了吗?”   “扬州的菜品讲究色香味俱全,尤其是形态,必得精致清丽。你眼睛看不见,单这一项就落了三分,吃什么都不会好吃的。”萧随声音很冷静,一点都不顾及明川眼睛看不见这件事。这反而让明川心里松了几分,好像眼睛看不见并不是什么大事。   明川认命的拿起勺子喝粥,过了一会儿,手边又被放下一个碟子。   “吃这个。”   明川拿起筷子,小心的夹起来,送进口里才发现还是鱼肉,只是被人剃干净了刺,酱料也都沾好,只剩下张口吃了。   明川的心忽然一动,就像是寒冬腊月里喝了一杯热茶,又酥又暖。   吃完饭,明川闲坐着无所事事。他手边放了几样新鲜果子,有樱桃还有枇杷。明川捻了樱桃来吃,叫道:“萧随?”   萧随的声音近在咫尺,“做什么?”   明川放下心,道:“你现在做什么呢?”   萧随将书信收起来,道:“没做什么。”   “那你给我念书吧,我有点无聊。”   “好。”萧随起身去书架上拿了两本回来,打开来看,好半晌没有声音。   “萧随?”   “嗯。”萧随道:“你看的这都是些什么?”   “话本啊。”明川嘴里塞了个樱桃,“你都不看话本的吗?扬州的话本种类多,故事也新奇。”   “玩物丧志。”萧随下了评论。   “你快念吧。”明川催促道:“又没有丧了你的志。”   萧随虽说很看不上明川的话本,却还是听从明川的念了起来。没念多久,就又停下了。这回是明川喊的停。   “我这是话本子,缠缠绵绵的爱情故事,不是四书五经。”明川嘟囔,“你念的我都不想看了。”   萧随合上书,道:“那正好,去睡觉吧。”   “我都睡了一下午了,哪还睡得着。”   萧随想了想,道:“去花园走一走吧。”   明川想了想,道:“也好。”   萧随扶着明川出了房门,穿过游廊走到花园。   春三月,百花盛开,在夜色中悄然开放,各色花香随风散在风里。明川看不见,他眼里没有围墙,只觉得天地之前只有自己一个,宽阔的不能再宽阔。   明川深深吸了一口气,挺胸抬头大步走去,一步没迈完,就被人拉了回来。   “小心栏杆。”   “哦。”   明川跟着萧随一块走到花丛边。   “闻得出来这是什么花吗?”   明川努力辨别,“栀子吗?”   “是。”   “开的好早!”明川惊叹。   “所以它看起来快要死了。”萧随泼冷水。   明川撇撇嘴,“你好扫兴。”   萧随没接话,只是道:“反正它都快死了,不如掐下几朵回去熏屋子?”   明川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但他刚刚谴责过人家,此刻再附和就显得自己很没有立场,于是他只是矜持的点点头。   萧随让明川扶着栏杆,自己翻过栏杆,摘了好几朵栀子花。   他重新回到明川身边,将一朵栀子花塞到明川手里。明川不敢使劲,小心的捧着,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道:“好香啊。”   “嗯。”萧随看着明川,“也很好看。” 第49章 春风又绿江南岸   次日言恪来看明川,明川从室内走出来,脸上依旧蒙着一条柔软的白绫。他穿了一件白绸衫子,衣摆上绣了几枝翠竹,亭亭而立,别有风骨。明川穿戴的很整齐,从头到尾都被人打理的一丝不苟。   言恪起身去扶明川,萧随却躲开了他的手,扶着明川坐在椅子上。   言恪看了一眼萧随,没有说话。   明川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机锋,问道:“你山庄里的事处理好了没有?总往我这里跑可会碍了你的事?”   “不会。”言恪道:“那边的事差不了了了。”言恪拿出一个盒子,道:“我寻了个新鲜玩意,拿来给你解闷。”   言恪将那紫檀的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高七寸方八寸的戏台,只要把机栝一开,便叮叮哨哨地五音杂奏,打了一场闹场锣鼓。锣鼓停止,拉起管弦丝竹,台上走出那唐明皇来,次是高力土、禄山、杨贵妃、李太白等。   自唐明皇选霓裳起,到贵妃醉酒止。长生殿上,歌舞毕真,举止状貌,活泼无伦。   明川虽看不见,却能听得到,拿手摸着小小的戏台,也觉得惊奇万分。他重新打开机栝,丝竹管弦之音便又响起。   明川笑道:“这个有意思!”   “一些小玩意儿,公子要是喜欢,也就不枉费了。”   明川笑道:“言恪,多谢你费心。”   言恪将要说些什么,那边萧随先冷笑了一声。   明川不解其意,寻着萧随的方向看过去,萧随却又不说话了。   言恪看了一眼萧随,问明川,“你在这里住着,下人伺候的如何,可有不到的地方?”   明川道:“都很好。”   言恪看着萧随,道:“公子不知道,这些人原是外头买来的,什么坏脾气都在身上。保不准就仗着公子好脾性,欺上瞒下,行事豪纵,终有一日要作践到主子头上。”   明川且惊且惑,辩道:“并没有你说的这么厉害,萧随很好。”   见明川有些被吓着了,言恪自知失言,换了话题聊起了别的。   言恪又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他一走,明川立刻转头去找萧随,萧随抓住明川的手,道:“怎么了?”   明川摸到了人,心里定了定,道:“没事。我就是想告诉你,方才言恪那些话,兴许只是教我一些行事,并非是针对你。”   萧随扯了扯嘴角,“他就是在针对我,我知道。”   明川好奇了,“你为什么说他针对你,你们有过节?”   萧随一边牵着明川往回走,一边漫不经心道:“兴许他嫉妒我长的比他好看吧。”   “你不要闹。”明川道,“言恪不是那种人。”   萧随扶着明川走进屋里,冷笑道:“你与他是朋友,当然向着他说话。我算什么,不过是一个下人罢了。”   说着,他松开了扶着明川的手,明川的手一空,心里跟着也有些慌,“萧随?”   “怎么了?”萧随把一杯热茶塞进明川的手里。   明川捧着热茶,摇了摇头,又问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还犯不着因为这点小事同他置气。”   话是这么说,当天晌午一过,萧随就找了扬州当地最有名的戏班过来。   明川本打算睡午觉的,问道:“为什么要听戏?”   “你不是想听些乐声吗?”萧随问道:“这一个戏班子,不比你那个几寸的戏台子有意思?”   “可是,”明川犹豫道:“我现在想歇中觉了。”   萧随挑了挑眉,明川虽然看不见他,但能从他的声音中感受到他的不快。   “怎么,他送给你的东西你要,我送的你就不要?”   明川五官都皱在一起,纠结的不得了,末了道:“好吧,我同你去听戏。”   他说完却不见萧随有动静,明川偏了偏头,“萧随?”   “罢了。”萧随道:“你不想听就不听了。不是困了吗?我扶你去睡中觉。”   明川不知道萧随的情绪为什么变得这么快,不过反正不用为难了,明川也就不想那么多了。   明川眼睛看不见,一日里倒有半日是在床上卧着的。萧随看不惯他这个样子,或早或晚的带着他出去走走。几日下来,把这个小院子走了个遍。熟悉了周围环境,明川心里也定了,也有心思去玩闹了。   正封上天好,明川说要到院里晒太阳。萧随给他搬好桌椅,拿来茶点。明川舒舒服服的躺在美人榻上,一面还要萧随讲几个故事听听。   萧随随口说了两个,都很无趣。明川便道:“那我同你讲个故事听听吧。”   明川捡着他游历途中的一二件事说了,萧随听的很认真。明川问道:“你可有去过川蜀等地吗?”   “没有,”萧随道:“早年间曾在北方一带行走,后来定了下来,再没有出去游历过了。”   明川心里很得意,自己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风吹动琼树簌簌作响,明川倾耳听了一会儿,问道:“琼花还开着吗?”   “开着呢。”萧随忽然想起什么,道:“我上去摘些琼花,你在底下待着不要乱动。”   “摘琼花做什么?”明川问道。   “做个百花枕。”萧随道:“后花园的花开的也很多,回头去摘了来。”   明川撇撇嘴,“辣手摧花,说的就是你了。大男人家,要什么百花枕。”   “给你的,”萧随道:“你晚间都睡的不大安稳。”   明川一愣,道:“那不是因为我白天睡多了吗?”   萧随有自己的一套说法,“若是晚上睡得好,白天怎么会睡得着?”   明川不置可否,萧随的声音已经远了,约摸现在已经在树上了。   树上的声音窸窸窣窣的,明川抬头,他眼上蒙着白绫,仰起头的模样看起来像个虔诚的信徒。   琼花簌簌的落下来,有一片花瓣正好落在明川眉间,雪白的花瓣与一尘不染的白绫相得益彰。他微微张着嘴,两片薄薄的嘴唇红润的像新下来的樱桃,透着一股子不谙世事。   忽然明川感觉到了额间微凉,似是有人轻轻拂过。他伸手去摸,什么都没有。   萧随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将怀里抱着的琼花都放到明川身上。明川拿衣摆当兜子,拢着满身的琼花,即便萧随看不见明川的眼睛,也知道他有多开心。   “你先玩一会儿吧,玩够了我把这些花瓣都晒起来。”萧随在明川身边坐下。   “我又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女孩子,我才不喜欢玩花呢!”明川十分的不舍的把花放下了。   萧随却道:“没有那条律法规定只有小孩儿和女子才能玩花,昔年那些才子名士还以簪花为美呢。”   他手里在做什么,发出一些声响。   明川听见了,问道:“你在做什么?”   “研磨药材。”萧随道:“你的药快用完了。”   明川便问:“那我快好了吗?”   萧随沉默片刻,道:“还需要一段时间。”   “哦。”明川情绪有些低落,不过片刻,他又重新振作起来,道:“我来研吧,好歹是我自己的药呢。”   “这是药,不是拿来给你玩的。”萧随不让他动,过了一会儿问道:“会调香吗?”   明川点点头。   萧随便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他好像走进屋里去了,明川能听得到,他平日里就连走路都会发出很大的声响。   很快萧随就回来了,他把很多瓶瓶罐罐放在桌子上,拿了其中一罐递给明川,问道:“闻闻这是什么?”   明川闻了闻,道:“檀香。”   “这个呢?”   “苏合香。”   “这个呢?”   明川不愿意了,“我又不是狗,你干嘛老让我闻呢?”   萧随道:“人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其他的感官就会被放大,你的嗅觉一定比平时敏感,这里有好些香料,你看着调香玩吧。”   “好哦。”明川有了新玩意儿,全身心的投入进去,差不多要忘掉他眼睛看不见这件事。   忽然萧随起身,明川听见动静,立刻看向他。   萧随道:“我去把花都晒起来。”   “我跟你一起。”明川起身,萧随让他拽着自己的衣袖。明川听话的跟在萧随后头,亦步亦趋。   采这些花晒这些花就差不多用了一下午,明川虽没做什么,也跟在萧随屁股后头转悠,走的腿都酸了。   夜间,萧随给明川洗了脚,回身将窗户关上。   “别关呀。”明川道:“开着窗户我能闻见外面的花香。”   萧随摆弄那些花瓣染了一身的花香,明川闻着花香,心里就觉得很踏实。   萧随之后重新把窗户打开。临睡之前,他又给明川换了一回药。换好药后萧随抚了抚明川的鬓发,道:“睡吧。”   明川点头,窝进杏子红绫被中,不多时便睡熟了。   他是被半夜的雷声吵醒的,窗户被风刮的摇摇晃晃,猛地撞上窗棂发出很刺耳的一声响。外头电闪雷鸣,明川虽看不见,但听得到雷声劈开天幕的声音,大雨随之而落下,噼里啪啦像是石头砸下来似的。   “萧随?”明川叫了一声,但是没有回应。无边的黑暗里,明川只剩自己一个人。 第50章 墨云拖雨过西楼   明川愣愣的坐了一会儿,心想也是,萧随白日里跟在自己身边,晚上还是要回去睡的,不然白天黑夜都守着自己,身子也受不了。   窗外又是一声惊雷,明川摸索着下床去关窗户,那地面上一块地方都被雨淋湿了。他忽然想起来院子里晒的花。   百花枕毕竟是萧随的一片心意。明川想了想,觉得从屋里到院子都是自己走熟了的,便不必去叫萧随了,叫他好好歇一晚。   明川从床上摸了一件外衫,摸着桌椅板凳小心的走到门边。一开门,呼啸的风就吹了进来,携带着雨气蒙头浇了明川一身。   明川心说早知雨那么大,我就不出来了。但是眼下走到了门边,衣裳也湿了,再不把花瓣收进来,岂不是白遭了这一身雨淋。   这么想着,明川便抬脚往外走,他扶着柱子下了台阶,凭着记忆慢慢走到了晾花瓣的地方。雨很大,打在人身上都有些疼。地上都是雨水,不过一会儿,明川的鞋袜都湿透了。   白日里他们做的石桌石凳都还在,明川扶着这几样东西,慢慢摸到了晒花瓣的筐子。筐子里湿漉漉的往外淋水,好在花瓣摸上去还都很柔软。明川端起筐子,转身往回走。   他刚抬脚便被石凳绊了脚,慌乱之中也没抓住什么可以攀扶的东西,直直摔倒了地上,疼的他嘶嘶的抽气。泥泞溅了满身,花瓣也都洒了,明川摸着自己被撞的生疼的小腿,心里后悔不迭。   忽然,明川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是有人踩过积水往这边跑,还没等他仔细听清楚,身上便被盖上了一件披风。   “这么大的雨,你出来做什么?”萧随的声音带着怒气,他弯下身子,将明川跑了起来。   明川小小的惊呼一声,感受到身边人的温度之后渐渐平静下来,道:“我看外头下雨了,想把花瓣收回来。”   “一点花值当你冒雨跑一趟吗?现下只是摔在了地上,万一磕到了头,你打算在这里等死吗?”萧随的声音比携雷带闪的大雨还要恐怖,明川缩了缩身子,没有说话。   萧随看着怀里人可怜兮兮的样子,把嘴里的斥责咽了下去,缓了缓,道:“过一会儿我去收,你不要担心了。”   明川赶紧点头,伸手摸了摸萧随的衣裳,萧随的衣服也被大雨淋湿了,但是他穿的很齐整,不像是刚睡醒的人。   “你方才是从外面回来的吗?”   “什么外面?”萧随道:“这么大的雨,我去什么外面,你当我同你一样的吗?”   明川不敢说话了。   很快回到了室内,萧随把明川放到了床上,脱掉了他的湿衣服,用被子把他围起来。   明川伸手抓住萧随,“你去哪?”   萧随道:“我去给你要点热水,淋了雨,生病了不是好玩的。”   明川觉得这人真奇怪,一会儿把自己喷的狗血淋头,一会儿没了脾气,说话又变得平静温和。   深夜大雨,明川的屋子里点起了烛火。一座绣着梅兰松竹的紫檀绢素屏风后面,热水被一桶一桶倒进浴桶里,热气蒸腾。   明川躺进浴桶里,周身的寒气瞬间便被驱散了,他打了个寒颤,美滋滋的哼哼起来。   “别动。”萧随站在明川身后,解下明川眼上湿透的白绫,用布巾仔细将他的脸擦干净。明川睁了睁眼,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萧随换了一条新的白绫,重新蒙上明川的眼睛。他躺在浴桶里,黑鸦鸦的头发浮在水面,身上一丝不挂只在眼上蒙了一条白绫,颇有种欲掩半掩,似有还无的意思。   明川自己无知无觉,正撩着水花玩,一听见身后没了动静,不由得出声,“萧随?”   “在这呢。”萧随沾湿了帕子给明川擦身子,帕子行走到腰间,停了下来。   明川身上有一块刺青,刺的是一个字。他身上白,墨青色的刺青在那一把纤瘦的腰身上便格外显眼。   明川觉得有些痒,不适的动了动。   萧随回过神,目光从刺青处移开,道:“你身上有疤。”   在明川的肩背上,有两块很小的疤痕。   “那个呀。”明川道:“那是我在蜀地留下的,蜀地多奇虫。我不小心被一种毒虫咬了,当时生了好大的痈疮,当地的一位老人用刀划破了伤口,将毒血放干净,我这才捡回一条小命。”   “疼吗?”萧随问道。   明川认真的想了想,道:“还挺疼的。”   萧随放在明川肩上的手微微颤了颤。   “其实也不算什么啦。”明川道:“约摸只是我从前被养的太娇贵了。”   “还有别的吗?”萧随问道。   明川想了想,道:“出门在外,总有这样那样的不舒坦。有一回,在路上,我租车的那个马夫跟我坐地起价,态度特别差。我不愿意给他钱,我俩就吵起来了。我一气之下下了他的车,一个人走了十几里路才走到下一个城镇,脚都走流血了。”   明川趴在浴桶边沿感叹,“走路真的好累呀,我从前都没有走过这么多路。那一回还是在野外,冬天天黑得早,我生怕天黑之前赶不到有人的地方,连歇都不敢歇。早知道就不逞那一时之气了。”   萧随敛眉,他在第一次给明川洗脚的时候就发现了,明川的脚上有很多的茧子,甚至还有冻疮。   “外面这么苦,”萧随道:“你为什么还在外面游荡?”   明川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道:“我觉得还行吧,也没有那么苦。”他张开手臂,做出一个环绕的动作,“外面的风景很好,遇见的人也很好。吃穿住行虽然粗糙了点,但是人总会习惯的嘛!”   明川曾经说他自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但是当他真正下定决心离开的时候,再简陋的吃食他都能够忍受。   后面萧随再也没有主动说话。   洗了热水澡,萧随将明川抱到床上,依旧拿被子围着他。自己半蹲下来,将他的裤子挽到膝盖上边。   明川不自在的动了动,小腿处果然有一块青紫,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尤为可恐。萧随取来药膏,用手心化开之后覆上明川的腿揉搓。   明川下意思想躲,但是没有躲开。他的脚尖点着地,作势要收回去,脚踝却被萧随握在手里,像是落入陷阱,想跑却跑不了的鹿。   等明川重新躺进被子里,他依旧能感受到身边萧随的气息。   “你不去睡觉吗?”   萧随道:“我守着你。”   “我这里没什么事的。”明川道:“你也淋了雨,再不好好休息,身体吃不消的。”   “我现在睡不着。”萧随道:“你先睡吧,我在想事情。”   萧随这么说了,明川也就不打扰他了。   外头的雨声依旧很大,夜色深沉没有一点天明的意思。   次日清晨,云收雨定,天空像是被水洗过的雨过天晴,草木也愈发郁郁葱葱。明川虽看不见,却感受得到雨后的清新。   “萧随?”明川睁开眼就开始叫人。   “嗯。”萧随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床帐被掀开,萧随抓住明川伸过来的手,又摸了摸明川的额头。   “昨晚上应当煮一碗姜汤给你喝的。”萧随道。   明川起身,“我没有生病,身上也没有不舒坦,你不要担心了。”   萧随只应了一声,伺候明川穿衣洗漱。   “不晓得是不是昨天那一遭闹得,我现在饿的紧。”   “想吃什么?”萧随一边给他穿外衫,一边问道。   “要一碗熬的稠稠的粳米粥,”明川道:“还要一碟糟鲥鱼下饭,要辣辣的糟笋干和豆腐银鱼汤。”   “不值什么,一会儿的事。”   不多时饭菜便端上桌。   萧随将滚烫着热气的粳米粥放在明川跟前,道:“小心烫。”   明川拿起勺子,粳米粥里只有米,旁的红枣莲子之类的一概不要,这是明川的习惯。从坛子里取出来的糟鲥鱼只需要蒸一下便馨香满鼻。明川很爱吃这个,滋味足不说,骨刺腌的很酥,一抿就化了。   萧随盛出一碗豆腐银鱼汤放在明川手边,嘱咐他不要忘了喝,自己只捡面前的一碟雪藕吃。   忽然,萧随闷闷的咳了两声,明川循着声音望过去,“怎么了?”   “没什么,”萧随道:“不小心呛着了。”   “你不要骗我。”明川狐疑道:“该不会是你病了吧。”   萧随刚要出声,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明川忙放下手中的粥碗,想去给萧随端茶。只是他看不见,不小心就摔了牙著。   “你不要着急,安生坐着。”萧随自己缓了缓,重新拿了牙著给明川,道:“不过就是有些发热······你先安生把饭吃完。”   明川不敢再动了,草草吃完了饭。萧随端了茶来,他放在一边,道:“你别忙了,歇一会儿吧。怪不得你想起来喝姜汤的事,原来是你自己病了。”   “我没事。”萧随道:“旁人跟着你我不放心。”   明川想了想,道:“既如此,你去休息吧。我哪里都不去,就在你身边待着。” 第51章 只缘感君一回顾   萧随走到里间,搬了个椅子叫明川坐着,把几样茶果都放到明川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明川催他快些上床歇息,他刚躺下,明川又叫起来问他有没有喝药。   萧随按住蒙头苍蝇一样的明川,道:“我喝过药了,略躺一会儿就好了。”   明川这才坐下来,过了一会儿,明川又问:“你睡着了吗?”   萧随无奈,“没有。”   “你为什么不睡?”   “青天白日的,哪能说睡着就睡着了。”萧随侧了侧身子,看着明川。明川坐在床边,也不怎么动,很乖巧的样子。   “不然我同你说会话?”明川道:“你身上怎么样,觉得难受吗?”   萧随看着明川,道:“有一点。”   “那你同我说说怎么个难受法?”   “我同你说有什么用?”萧随道:“你也不是大夫。”   “你没听过久病成良医吗?”明川道:“我幼时身子不好,时常生病,寻常大夫知道的药方未必有我多呢。”   萧随笑了笑,道:“我现在头很疼,像是脑袋里面有人在捶打一样。身上也酸疼,一点力气都没有。”萧随看着一脸认真的明川,轻声道:“心也疼。”   “心疼?”明川惊讶的问道:“外感风寒还会心疼的吗?你莫不是有什么心疾吧。”   明川慌的站起来,“心疾可不是好玩的,弄不好会死人的。”   萧随赶紧拉住明川,道:“逗你的。”   明川一愣,面上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去。   萧随挑了挑眉,“你不生气?”   “你是病人你最大。”明川道:“我是生病惯了的,晓的其中滋味。你身体有病痛,心情也不好,我当然要顺着你。”   “即便生病了,也不能事事顺着。”萧随道:“好比是因为淋雨才生病,倘若不叫他长个记性,他下回就还会因此生病,其中利弊还分辨不清吗?”   明川撇了撇嘴,“人家都生病了,不说哄着顺着,偏要呵斥一顿,这叫人怎么高兴?”   萧随眉头一皱,刚要反驳,明川就道:“你现在是病人,我不同你辩驳,姑且就当你是对的好了。”   萧随张了张嘴,也没再说什么。   明川把一碟瓜子放在膝上,咔吧咔吧的嗑瓜子。   萧随见了,忍不住道:“不要吃那么多炒货,容易上火。”   明川不听,道:“你还不困吗?”   萧随一噎,语气也不大好,“不困。”   明川就问:“你中午想吃点什么?”   他的思维太跳跃,萧随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你只捡你爱吃的就是了。”   “我看我爱吃的你都不大动筷子。”明川道:“约摸我们俩口味不同,现下你病了,得吃点好的。你说你想吃什么,我叫人做来。”   “都行。”萧随道:“我不吃荤。”   明川一惊,“你不吃荤?”   “嗯。”萧随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明川慢慢回转过来,问道:“你为什么不吃荤?”   萧随道:“我一个下人,从前过得贫苦,吃不起荤。既然吃不起,干脆就不吃了。”   “原来是这样啊。”明川道:“不吃荤也没什么,有些素菜比荤食还精致呢。我从前吃过一道菜叫素烧鹅,说着烧鹅其实是拿山药做的。把山药煮的熟烂,切成方寸的长条,拿豆腐皮包起来过油煎。而后加上秋油,酒,糖,姜,等到颜色变红的时候出锅,吃起来比真的烧鹅也不差什么。”   明川遗憾道:“可惜时间太久,我都不记得那个味道了。”   明川越发来了兴致,道:“还有一道菜,名字忒长,叫石榴粉银丝羹。将藕截成细块,用梅水同胭脂染色,拌上绿豆粉,用清水煮。煮出来宛如石榴子。又将熟笋切成细丝,同粉一块煮,名‘银丝羹’。这道菜特别的漂亮,看着像幅画似的,十分有淮扬菜形态典雅清丽的特点。”   萧随道:“听起来适合夏天吃。”   “可不是。”明川道:“夏天炎热,那些鱼肉我一口都吃不下去,就这个银丝羹能入得口去。”   明川趴在萧随床边,问道:“如何,你可有想吃的东西?”   “江浙有一道名菜,叫糯米嵌糖藕,你吃过吗?”   “吃过呀!”明川声音清亮,“这道菜是顶有名的一道菜,莫说江浙,我家那边都有呢。我喜欢这道菜,只是我家里人说,糯米难消化,管着我不许我多吃。”   萧随道:“糯米难消化,本就不该多吃。”   明川撇撇嘴,萧随意识到明川不喜欢听这样的话,很快换了话题,“听闻扬州的莼菜羹十分有名,你有没有吃过?”   “这个我还没吃过,不瞒你说,我不大喜欢吃菜。”明川捧着脸,“我喜欢吃肉。”   萧随瞥了一眼明川,“就你这副模样,真看不出来是个无肉不欢的。”   “这叫名士风流。”明川摇头晃脑道。   萧随话锋一转,“你喜欢吃肉怎么还知道这么多素菜?”   明川一下子卡了壳,好半晌才道:“我家里有人同你一样,不吃荤。我跟着他一块,吃了很多素菜。”   “他知道你不喜欢吃素吗?”   “知道。”明川道:“但是他说,吃太多荤食不是养生之道。”   “你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吗?”   “有道理啊。”   萧随的眉头舒展开。   “虽然有道理但那又怎么样呢?”明川道:“我吃肉的时候觉得开心,我说人活一世就是为了开心二字,这话有没有道理?”   萧随没说话。   “所以啊,每个人嘴里都有自己的道理,人不能拿自己的道理去约束别人。”明川道:“这是我很久以前就学到的东西。”   萧随沉默了很久。   明川趴在床边问他,“你现在困了吗?”   “有一点。”   “那你快睡吧。”明川道:“我不说话了。”   萧随应了一声,道:“你有事情就叫我。”   “你放心好了,我哪里都不去,就在你身边待着,一点事都出不了的。”明川信誓旦旦的。   萧随看着明川,伸出手虚虚的描摹明川的轮廓。明川无知无觉,窗外的光打在他身上,萧随有些看不清明川的脸庞。   萧随身体好,一觉睡到中午,身上的不适去了大半。他刚想翻身起来,忽然感觉到脚边有什么东西。看去,发现明川就窝在他脚边,睡的正酣。   想也知道,像明川这样爱动的人,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坐一上午。他又没有别的事能做,唯一的消遣便只有睡觉了。   萧随轻手轻脚的下床,看明川睡得很熟,他走出屋子吩咐人整治饭菜。   他刚吩咐了厨下的人,那边就有人过来回他,“言庄主求见。”   萧随道:“跟他说,公子还睡着,不见他。”   “是。”萧随摆了摆手,那人去了。   院里的下人并不只是萧随一个,其余还有很多人,只是这些人明川都没有见过,人一多,他心里会有些慌。   约摸快吃饭的时候,明川悠悠转醒,还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醒了?”萧随坐在床边。   原本是陪着病人的,谁知道自己又睡到了床上明川面色微红,觉得有些赫然。   “你的病好了吗?身上还难受吗?”明川问道。   “好很多了。”萧随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还是要再吃一剂药。”明川一边从床上爬起来一边道:“病去如抽丝,要抽干净才好。”   等到两个人又坐到餐桌前,明川不禁感叹,“这一天天的,真是除了吃就是睡。”   “这有什么不好,”萧随道:“你那么瘦,合该好好养养。”   明川应了一声,问道:“今天中午都有什么吃的?”   “四样小菜,一碟烧鹅,一碟糟鸭,一碟鲜莲子,一碟鲜鸡头,还有四样下饭菜,鹅油酥,生炒肉,红烧狮子头和茭白虾仁。”   明川听着,不由地问道:“怎么没有素的,你吃什么?”   “我这里也有,芙蓉豆腐,煨木耳,香菌干儿,三笋羹,酥果馅饼儿。你念说的莼菜羹也有。”   明川这才罢了。萧随夹了什么东西到明川碗里,道:“尝尝这个。”   明川夹起来吃了,一送入口中清甜软糯,明川几乎是立刻就喊出了声,“糯米嵌糖藕。”   “好吃吗?”萧随问。   明川使劲点头,道:“再给我夹一块。”   萧随又给他夹了两块,道:“只有这么多了,糯米不好消化,小心积了食。”   明川皱眉,“我不是说了·····”   “你的道理说服不了我,”萧随打断他的话,道:“不然你就当我是无理取闹吧。”   明川咽下口中的糖藕,“我晓得你是为我好的。”   萧随看了眼吃的正香的明川,勾起嘴角笑了。   上午明川睡多了,下午萧随就不叫明川睡了,偏偏一过晌午,明川就不想动弹。萧随只好任他躺着,念了几个字谜叫他猜着玩。   明川嘴里,手指头在被面上划来划去,忽的叫道:“我猜出来了!”   “好厉害。”萧随嘴里很敷衍,过了一会儿,道:“你想出去走走?”   “出去?”   “听闻扬州最有名的戏楼清泽楼今日排演新戏,你想去听吗?”   明川顿时来了兴致,睡意早飞了个干净,“好啊好啊!” 第52章 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天气慢慢热起来,出门倒也不必再穿披风。明川穿了那件绣翠竹的白绸衫子,萧随将荷包玉佩等物都带在明川身上,末了又拿出一个帷帽,白纱放下来,遮住明川的脸。越发显得神秘莫测,出尘动人。   “为什么戴这个?”明川抓着垂下来的白纱,问道。   “为防有人瞧你看不见,欺负你。”萧随拿下明川的手,“别抓,抓皱了。”   “哦。”明川放下手,抓着萧随走出门去。   他们坐在马车里,一拐进大街,市井繁华的声音就往耳朵里钻。扬州话是标准的吴侬软语,明川听不大明白,却觉得这样的话很有缠绵之感。   走到一处戏楼前,马车停了下来。萧随扶着明川走下来,耳边依稀传来惊叹声。   “怎么了?”明川问道。   “没什么。”萧随道:“约摸是看我长得好看。”   明川哼了一声,“哪有这样夸自己的,不知羞。”   萧随笑了笑,笑声低沉,就在明川耳边。   走到楼上雅间,萧随叫来伙计,吩咐道:“只准用笙箫,旁的一概不要,先唱几首寻常小调来。”   伙计下去了,不多时领上来几个少年,拿着笙箫,站在屏风外头。   明川问萧随,“不是在楼下唱戏吗?”   “楼下的戏还没开唱呢。”萧随道:“你先听听他们的,消遣消遣。”   明川点点头,几个少年便开始唱了起来,少年人的嗓音清亮,加上吴侬软语自带的缠绵,明川一时听住了。   忽然听见屏风外别样的动静,明川叫道:“萧随?”   “在这里呢。”萧随道:“怎么了?”   “你在同人说话吗?”明川道:“我方才都听见了。”   萧随看了一眼无世,道:“是来给你看病的大夫。”   “大夫?”萧随走进屏风里面,道:“我忘了下午大夫要来就带你出来了,方才下人过来回我,我就叫他们把大夫带到这里来了。”   “原来是这样。”明川等了等,又问道:“大夫怎么不说话?”   无世看了一眼萧随,萧随瞥了一眼无世,“大夫是个哑巴。”   明川一惊,忙道:“抱歉。”   萧随牵过明川的手,对无世道:“诊脉吧。”   无世在心里翻了一个很有大师风范的白眼。   诊完脉,无世看向萧随,示意有话跟他说。   萧随对明川道:“我同大夫去外头说话,你好生在屋里待着。”   明川问道:“为什么?我的病情我不能听吗?”   萧随往明川手中塞了几个橘子,道:“大夫不能说话,你们两个怎么交流?我先听大夫怎么说,回头再说与你听。”   “好。”明川有吃的占住了嘴,遂不再言语。   走到门外,无世道:“怎么把他带出来了?”   “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无世便问道:“昨日夜里你匆匆赶回去,可有出什么事?”   萧随道:“他听见雨声跑出去,摔了一跤。”   无世挑了挑眉,道:“从前便是一眼看不到就要出事的性子,如今也是这样。”   萧随没接话,只是道:“他的眼睛怎么样?”   “还是那样。”无世道:“约摸要等上两月左右,他的眼睛才能好完全。”   萧随默了默,他希望明川的眼睛好,可是明川的眼睛好了,他也就该走了。   “对了,”无世道:“容风说有要紧事同你说。”   “他一个人待着我不放心,等回去了再说吧。”   “要紧事!”无世道:“你知不知道要紧事是什么意思?一刻都不能等。”   萧随犹豫片刻,看向无世,“你先走吧,免得他认出你。”   无世点了点头,下去了。   萧随转身回房间,明川听见他的动静,问道:“大夫呢?”   “大夫走了。”   “他怎么说?”   萧随给明川剥了几个核桃,道:“大夫说你的眼睛完全康复还需要两个月。”   “两个月?”明川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有些颓丧,“还有这么久啊。”   萧随理了理有些歪的帷帽,道:“我下去给你拿些新鲜茶点,很快就上来,你有什么事就大声喊我,知道吗?”   明川点头:“好。”   萧随便去了,明川对着那几个唱曲儿的道:“接着唱。”   一个胆大的少年问道:“公子想听什么?”   明川往嘴里塞了个橘子,想了想道:“先同我说说话罢。”   他问说话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我叫云儿,今年十四。”   其余人一一报了名字年岁,只有这个云儿是十四岁,旁的只有十一二岁,还是小孩子呢。   明川点点头,将桌上的几碟点心给了他们。   见明川性子随和,没有架子,几个人话匣子就打开了。   原来这些人里只有这个云儿是可以上台唱戏的,他天分高,声音也漂亮,早已经挂牌唱戏,有不少追捧的人。   云儿面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明川笑问:“你最擅长唱什么?”   云儿道:“我会唱《玉堂春》,《苏三起解》一折唱的最好。”   明川道:“那便唱这个吧。”   云儿称是,那边两个小戏子吹起笙箫,云儿便张口唱了起来。   明川正听的开心,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声,依稀听见云儿的名字。   外边声音很大,几个少年都被吓住了,云儿也停下没有再唱。   明川正想看看外头怎么回事,房间的门忽然就被人踹开了。为首的是一个穿金戴银的公子哥儿,身后跟着好些小厮。   “云儿呢?也不是说要包了云儿,谁许他给别人唱戏的?”   戏楼的老板一再央求,“我们只是唱戏 ,不做那种营生。”   “什么营生!”一个小厮一脚踹开戏楼的老板,那公子哥儿剔着牙,道:“肯包了你是给你面子,真以为自己是个角儿了?不识抬举的东西。”   云儿赶忙扶起戏楼老板,恨恨的瞪着那公子哥儿。   “哟,你看这小眼神,”公子哥儿笑起来,“我就喜欢这样的,够味儿。赶紧把他给我拉走!”   几个人上前去拉扯云儿。   明川坐在屏风后头,不管再怎么眨眼睛眼前都是一片黑暗,他手心里出了很多汗。   公子哥推开屏风,一眼便看见明川。他身着白衣,纤尘不染,端坐的姿态仿若仙人高高在上,仿佛根本不把外头一场闹剧放在眼里。   公子哥儿一时看愣了。   云儿瞧见明川衣着不菲,扑上前来,“公子救救我们吧!”   明川扶住云儿,对那公子哥道:“光天化日,岂容你在这里欺行霸市!”   公子哥回过神,慢慢走进明川,道:“好说好说。”   明川皱起了眉头,不妨那公子哥已到了近前,忽然伸手掀起了明川的帷帽。   公子哥倒吸一口气,愣在了原地。明川容色艳丽,眼上一条白绫却又多了几分高洁之感,如此人间绝色,那公子哥一时都痴了。小厮最会察言观色的,道:“公子,这人就是个瞎子,您不妨····”   公子哥回过神,一声令下,那些小厮就过来拉扯明川。   明川在心里问候这人全家,面上还得撑得住,不能露怯。   他伸手拿起桌上一碗茶,使劲一摔,但是被那公子哥躲过了。   “你既然看不见,就不要做这些挣扎了。”公子哥笑的春风得意,“跟我回去吃香喝辣,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云儿也知自己好像给明川招了祸殃,缩在一边,一动不敢动。   “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明川道:“不怕我去告官吗?”   他话音落下,这一群人笑的更猖狂了。   “告官,你去告啊?看我爹是会打我两板子还是关我两天!哈哈哈哈哈!”   “原来这个公子哥是扬州知府的儿子。”明川心里磨牙,心说国师真是越来越不济了,什么人都能当一方父母官。   “你知道我是谁吗?”明川微微昂着头,做出一副骄矜尊贵之态。   他这副样子曾经糊弄过张心远,现在肯定也能糊弄住这个公子哥。   果然,那公子哥见了他这副模样,心里有些迟疑了,确有消息说京城的那位近来到了江南一带,难不成偏让自己遇见了?   可他转念一想,没听过那个眼盲的贵人,脸上神色便放松几分,笑道:“你是谁呀,说出来叫爷听听,看能不能吓住爷?”   明川咬牙,那公子哥瞧着明川这副模样,心里越发痒痒,也不叫人把他带回去了,准备就在此地成事。   公子哥走进,越仔细看越发觉这人一副神仙样貌,公子哥急吼吼的凑过来。明川心里一慌,几乎能感觉到他的鼻息喷洒在自己耳边。   他嫌恶的拧了拧眉,突然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的朝来人刺了过去。噗嗤一声,是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   那公子哥立刻翻滚着叫起来了,声音比杀猪的还难听。明川手里紧紧握着簪子,满手都是粘腻的鲜血。他不知道自己扎在了哪儿,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一身鲜血的模样颇有几分修罗的意思。   那些个小厮都吓住了,明川没有动作,事实上,他有些腿软。   门口忽然传来声音,很急很慌,“明川!”   这是萧随的声音,明川倏地松开了手中簪子。 第53章 多情只有春庭月   一片狼藉中,萧随快步走到明川身边,抓住明川的手。明川身子一抖,萧随看去,只见明川手上有一道血口子,是簪子划出来的伤。   萧随眉头皱得死紧,他拿了一方素帕子将明川的手包起来,一边抚着他的后背安抚他。   容风跟着闯进来,一见屋里的情势就觉得不好,哪知道就这么倏忽了一小会儿,小皇帝就能出事。   萧随的目光冷冷的望过来,容风打了个激灵,带着手下的人利落的将这些人带出去,一丝声响也没敢发出来。   明川身上冷汗冒个不停,在萧随掌下慢慢放松下来。忽然听见屋里没了动静,明川问道:“怎么没声音了?”   “将人赶出去了。”萧随端了杯热茶喂到明川嘴边,明川张口喝了。缓了一会儿,明川道:“我···我用簪子扎了他,不知道扎在了哪儿。”   萧随瞥见了明川脚边染血的簪子,道:“顶多也就刺进了皮肉······一群乌糟玩意儿,不要再想了。”   明川点了点头,但是这些事情明显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一直到离开戏楼,明川脸色都是苍白的。   回到别院,明川第一件事情就是沐浴,他出了一身冷汗,里衣都湿透了。萧随命人煮了一碗安神汤。明川不是很喜欢喝这个,咬着牙也没喝下去多少。萧随没有勉强他,用花露汁子化了一碗水,放些蜂蜜和酸杏果酱,酸酸甜甜的,比安神汤好喝。   明川倚在浴桶里,萧随在一边用布巾仔仔细细的将他的手擦干净,只见手心好长一道口子,掌纹都划花了。萧随压下心中的暴虐,将明川的手包扎好,等他洗好了,将他抱回床上。   自始至终明川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无世来给明川把脉。萧随将安神的香放进香炉里,看着明川睡了才同无世走出去。   “不是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八字不合,怎么一碰上就生出这许多事端?”无世与萧随走到外间。   萧随道:“少说废话,他怎么样?”   “就是吓着了。”无世道:“喝两副安神汤,保持心志舒畅就好了。”   萧随点点头,刚要说话,就听见里间明川在喊萧随,声音很急。   萧随快步走进去,抓住明川乱挥的手,“怎么了?”   手被握住了,明川心里好像也定下来了,道:“我睡觉的时候,你陪着我吧。”   “好。”萧随把明川的手放进被子里,搬了个椅子在床边坐下。   无世站在外间,萧随摆手叫他先回去。   黄昏时候,天边大片的火烧云,十分的瑰丽奇绝。萧随朦朦胧胧醒来,感觉到脸上有什么东西。他睁开眼,原来是明川的手在乱摸。   “你醒了。”明川道。   萧随看了一眼香炉,心说把安神香给忘了。他抓住明川的手,问道:“怎么了?”   明川不知道为什么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摇摇头,“没事。”   自那日从外头回来,明川便总不大开心,终日神色郁郁。   桃梨杏花早早落了,芍药倒是刚刚盛开。明川手里拿着一支开得正好的芍药,坐在水榭里,无所事事的倚着栏杆。   他今日穿了一件绣芍药花的纱衣,刺绣又精致又鲜亮,比他手中的真芍药也不差什么。只是眼上蒙的白绫总显得他没精打采的。   萧随拎了一篮子鲜杏走进水榭。明川听见声音,转头朝向萧随的方向。   萧随塞给他一个杏子,道:“才下来的杏,尝尝?”   明川闻了闻,道:“真的能吃吗?我闻着很酸呢。”   “酸不酸的尝一尝不就知道了?”   明川依言咬了一口,只听“哎呦”一声,差一点把牙酸倒。   萧随忙叫他吐出来,又拿了茶给他漱口。   “真这么酸?”萧随道:“我尝的都不酸。”   明川将咬了一口的酸杏扔到萧随身上,瞧着更不开心了。   “我运气总也不好,”明川道:“糖葫芦都只买到酸的,杏子也是这样。”   萧随从篮子里捡了个黄澄澄的杏子递给明川,“你再尝尝。”   “我不尝。”明川低着头把玩花枝。   萧随只好拿过来自己咬了一口,道:“是甜的。”   明川半信半疑的就着萧随的手咬了一口,果然甜丝丝的。明川更丧气了,“怎么就我运气这么差?”   这事萧随也说不出为什么,他拍了拍明川的头,“不要想这么多。”   明川好似没有听见他的安慰,倚在栏杆上,“倒霉就倒霉吧,我还这么弱。”   萧随看了他一眼,明川捻着芍药的花瓣,“我一个人走过了很多地方,我以为我已经很厉害了,可是其实呢。一旦出了什么事,我还是跟以前一样,只有等死的份。”   说着,明川悠悠的叹了一声。   萧随现在听不得明川叹气,一听见他叹气自己心里就跟刀子剜得似的。   “你已经很厉害了,只是因为眼睛看不见而已。”   “才不是,”明川道:“如果是他······他就绝对不会让自己置于我这样的处境。”   萧随一顿,“他是谁?”   明川将头倚在柱子上,“他是我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明川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起过他?他很厉害,是我见过的这么多人最厉害的一个。我在外游历的这段日子,有时候遇见难事了,我就会想,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呢?”   “有用吗?”萧随问。   “当然了!”明川道:“没有什么事情是他解决不了的。比如失明这件事,就算他眼睛看不见了,也绝对不会让人欺负到他头上。”   萧随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话,明川沉浸在自己的心情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我有点想家了。”   萧随垂下眼睛看他,“想家了也不打算回家,对不对?”   明川点了点头,“没打算回去。”   明川好像笑了笑,抬头转向萧随的方向,“他们都觉得我想他了就要回去见他,只有你说的跟我想的一样。”   “他们当然不比你我。”   明川喉咙动了动,转过头背对着萧随,过了一会儿,他声音轻快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故事?说来给我听听呗。”   萧随看了明川一眼,道:“我也有一个对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心上人?”   萧随没有否认:“心上人。”   “他长的很好看,很好养活,我与他相识了很多年。”萧随看着明川,“我比他年长,总觉得他不懂事,管他管的很厉害。但其实想想,我在他这个年岁,比他不驯的多,他已经很乖巧了。”   明川捧着脸,认真的听他说话,假如他念话本的时候也用这么温柔的语气,明川肯定不会听不下去。   萧随道:“我虽比他年长,凡事却总要他为我退让。我是一个不大在乎别人感受的人,自我惯了,回头想想才知道原来他受了这么多委屈。”   “后来呢?”明川问道。   “他走了。”萧随道:“退无可退,只好离开了。”   萧随轻声道:“他原本那么娇贵的一个人,在外头吃了那么多苦,仍然不打算回头,你说,我把他逼成了什么样?”   “或许是有什么误会呢?”明川问道。   萧随笑了笑,“错便是错,何必将一切推到误会身上。一句误会,那些难过伤心,拉锯对峙就能不存在了吗?他虽娇生惯养,却也有破釜沉舟的心,说不回头就不回头。我与他,兴许就只到这里了。”   明川听完很久没说话。他歪着头将下巴放在栏杆上,手里的芍药花瓣被蹂躏的不行,风一吹就落下去了,随着水流走远。   “果然话本子里都是骗人的,”明川道:“一腔深情全作流云散,两情相悦也未必共白头。”   说罢,明川就不说话了,留给萧随一个姿态舒展的背影。萧随长久的注视着明川,而明川在用他瞎了的眼思念一个人。   晚些时候,言恪来看明川。这次萧随没有阻拦,约摸是想着明川心情不好,有个人陪他说说话也不错。   言恪来的时候正好碰见萧随出来,两个人在走廊拐角碰见,萧随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他还是一贯的骄傲,仿佛这里还是他的京城。   明川失明之初,大夫说明川的眼睛只有无世可以医治。私心里言恪不想明川再接触一点有关京城的人和事。可毕竟明川的眼睛重要,他几番犹豫之后还是给京城去了信。   没过几天,无世和容商就出现在了扬州。他们来的太快,言恪怀疑是徐成玉透了底。   玉琼山庄,容商曾隔着窗子见了明川一面。那时候,言恪站在一旁,冷笑道:“在宫里的时候,你要杀我。如今风水轮流转,国师大人不想说点什么?”   “风水轮流转?”容商冷笑:“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处于下风了?”   言恪面色淡淡,“这是在我玉琼山庄 ,我的地方,多的是国师想不到的杀人法子。”   容商睨了言恪一眼:“你大可试试。”   言恪看了容商一眼,别过头去,“我不会杀你。我跟你不一样,杀了你,他会伤心。我舍不得他一丝一毫的伤心。”   既然是对手,自然是知道怎么样最戳心。言恪瞥了一眼容商低沉的脸色,心里极为畅快。   容商后来要求明川搬出玉琼山庄,他在扬州城中置办了一处宅院,亲自照顾明川。   言恪没有拒绝,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明川并不能像从前那样自然的对待言恪。言恪是明川的故人,既是故人,总会提醒他一些旧事。   书房里,容风跪在地上。容商走进书房,在书案前坐下,提笔在折子上写字。这是处置扬州知府的折子,容商的“斩”字写的很利落。   “江南各地的所有官员全部清查一遍。”容商将折子扔给容风,容风接过退了出去。   无世从外头走进来,道:“我刚从小皇帝那里过来,瞧着他不太开心啊。头先才受了惊吓,如今郁郁寡欢,对他的身体不利啊。”   “还不是因为眼睛的事。”容商道:“他失明的这段时间,只在小院子里活动。他走熟了便觉得失明也不是太重要的事。可是一离开这个院子 ,在外面,但凡遇上点什么事,他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看不出来,他还挺要强。”   容商不置可否,只是道:“他的眼睛还要两个月才好,只在这一出小院子里活动,没有病也要逼出病来了。”   “我正是为这件事来的。”无世道:“昨天我翻阅典籍,找到了可以根治小皇帝眼睛的法子。”   容商眸光一闪,“快说。”   “素眼七叶昙,你不陌生吧。”   容商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冷。   “传闻素眼七叶昙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如今只是用来治一个小小的失明,必然不在话下。”无世道:“不过,这素眼七叶昙只在一个地方有。”   “九嶷山。”容商声音沉沉。   九嶷山是个很神秘的地方,历来他们只有一位嫡传弟子入世,凡入世的嫡传弟子都会寻上一位明主辅佐在其身侧,或为名臣,或为良将。传言说,得九嶷山嫡传者必然会成为千古明君。   容商是九嶷山的一个另类,因为他没有找明主,他自己做了这个明主。   容商与九嶷山关系并不大好,就明川所知道的,来自九嶷山的刺杀便大大小小不下百余次。但是他也就知道这些了,旁的那些容商与九嶷山的过往,他一概不知。   容商看向窗子,从这里看出去,刚好可以看见水榭上的明川。他在同言恪说话,装着鲜杏的篮子被他抱在怀里,他想拿杏来吃,约摸是想到了之前的教训,便又放下了。   容商勾起嘴角笑了笑。   “你要想清楚,”无世道:“他失明的这两个月里你都可以陪在他身边,可若是药拿回来了,他的眼睛即刻就能好,到时候,你······”   无世没有说完,容商看着明川,道:“是该走的时候了,他早晚要猜出我是谁的。” 第54章 两朵隔墙花   容商说走,就真的一点不拖泥带水。   明川一觉醒来,身边伺候的就换了人。他坐在床上,白绫蒙着眼,头发还有些散乱,问道:“萧随呢?”   “他,他走了。”说话的人声音稚嫩,是个年岁不大的青衣童子。   明川沉默着在床上坐了很久,青衣童子准备了一百八十样萧随离开的理由,可惜没有派上用场。   因为明川什么都没问,他只是说:“准备洗漱吧。”   用过早膳,明川坐到水榭里,摆弄一只九连环。青衣童子虽然不敢离开明川身边,但也不敢出声打扰。明川无所事事的想,看看人家才是个伺候人的样子,哪有下人比主子主意还大的呢。   他想着想着心里又不痛快,将手中的九连环扔下,道:“茶。”   青衣童子连忙倒了茶递上来,明川抿了一口新上来的茶,却觉得太过寡淡了,横竖不是个滋味。   “你找个人去四方客栈,我在那里寄存了一瓶雪醅酒,你替我取来吧。”   青衣童子刚要说是,另一道声音忽然插进来。   “你的眼睛还没好,不能喝酒。”   明川冷笑一声,“哟,无世大师不是哑巴了吗?怎么又能说话了。”   “我医术高超啊。”无世被挤兑了也不生气,在石桌旁坐下,问道:“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其实是方才闲着无聊琢磨出来了,但要是明川如是说,就会显得他很好糊弄,于是明川只是冷笑一声不言语。   “你难道不想问问我,容商去哪了?”   明川心里跳乱了一拍,道:“我没问。”   “没问又不是不想问。”无世道:“在外这么久,你倒是学会死鸭子嘴硬了。”   明川不说话。   无世施施然的撩了撩衣袖,道:“容商不会回来了。”   明川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人攥住一般,有些呼吸不过来。   “什么意思?”明川道。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无世道:“你就安心养病,容商他不会回来了,你也不用在为他烦恼,在这里怎么着都不痛快。”   明川喉咙里哽的生疼。   无世见他沉默,不由得问道:“你明明就很想他,为什么不愿意跟他回去?在我印象里你可不是个会为难自己的人。”   明川压下眼中的泪意,道:“回去了又怎么样?我变不成他喜欢的样子。就这样还能给彼此留点体面,我可不想经年以后大家回想起来,都是不堪的模样。”   明川撑着头,避开了无世的目光。   “可你们相处的这段时间,你明明就很开心。”无世问明川。   明川没有答话。   无世轻叹一声,道:“自你离开之后,他变了很多。同他在一起,未必会比你漂泊思念更难。”   明川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无世离开很久,明川依然保持那个姿势,他觉得心上忽然空了一块 ,不知道该拿什么填补。   明川当年离开京城的时候,是抱着再不相见的决绝的,他做的这个决定,几乎叫他全身的骨头打碎重塑。   在他觉得好不容易已经脱胎换骨了之后,容商偏偏又出现了。明川问自己,第二次离别,你还下得了决心吗?   容商走之后,院子都好像寂静了不好。明川也没心思听曲儿说书,每日就只是自己同自己玩,玩累了便睡觉,时不时的发会呆。   无世看在眼里,觉得不好。该不会小皇帝叫自己一番话说的魔怔了不成?要是容商知道小皇帝变成了这幅样子,无世自己肯定要倒大霉。   十多天之后,无世收到了素眼七叶昙,送来的人是容风,容商不见踪影。   天上下着雨,明川坐在廊下听雨,水气染了他一身。无世匆匆走过来,明川动都不动,问道:“做什么?”   “治眼睛。”无世道:“我寻到了一种奇药,可以治你的眼睛,最多十二个时辰,你就可以重新看见了。”   “真的?”明川总算来了点精神。   “自然。”无世道:“进屋吧,当心受了寒气,眼睛好了还要病一场。”   明川扶着青衣童子的手走进里屋,换了一身干爽衣裳。   无世点起了一种奇怪的香,隔着白绫在明川的眼睛上熏来熏去。明川感觉到眼睛微微的发热,不由自主的流下眼泪,眼泪浸湿了白绫。   熏完眼睛,无世又给明川抹上药,依旧用白绫蒙起来。   “这就好了?”明川问道。   “嗯。”无世似乎没有与明川调笑的心思,道:“一觉醒来估计就好了。”   明川摸了摸眼睛,并没有觉得有些不同。无世并没有给小皇帝问话的机会,上了药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明川不由得奇怪起来。   第二天早晨,明川就急不可待的想要揭开白绫,无世站在一旁看着。白绫揭开,明川尝试着睁开眼睛,他首先感受到的是窗户投过来的光,白茫茫一片。两眼一直在黑暗里,骤然看见光,明川心里不可抑制的涌上欣喜。   慢慢的等他适应了光,无世和那青衣童子的轮廓就慢慢清晰。   “怎么样?”无世问道:“看的见吗?”   明川点点头,看着无世的眼睛,“看的见。”   无世也松了一口气,道:“看来你的眼睛确实是好了。接下来这几天,你注意一点,不要揉眼睛,别让什么东西迷了眼······也最好别哭。”   明川正趴在窗户上看这个他待了许多时日的小院子,闻言回过头,“哭?我为什么要哭?”   无世从袖中抽出一封信,“这是容商留给你的。”   明川一愣,目光落在信封上。   “拿着呀,”无世道:“总不至于一封信你都不敢看。”   明川没有回嘴,只是接过信。他将信打开,里面的字迹确实是容商的,他的魏碑气象浑穆,温雅俊秀,几乎同他的人一样,带着纵横睥睨的贵气。   信里说了一些京城里的事,静华生了一个女儿,张心远与她夫妻二人感情越来越好。明南卿渐渐从母亲去世的阴影之中走了出来,开始正常的生活。   寥寥几句说完了京城的事,容商又说,江南的夏天湿潮闷热,明川未必住得惯,最好还是去北地看看。   因为一些说不明的心思,明川一直都在南边活动,避开了京城一带。容商知道明川的顾忌,很轻易的点了出来。他早年曾在北地游历,在信中说了些他记得的北地风景。   容商还说了哪个地方的官员是清官,哪一地政通人和,若是遇见难事可以去找哪个人求救。他还说了出门在外需要带什么东西,遇见什么样的人应该说什么话,什么时候不露财,什么时候不能省钱。   他做事情很周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如果明川早知道这些东西,可能游历的时候就会少吃点苦头。   好几页的信都是在为明川出行做打算,关于他自己,一个字也没提。   明川沉默的看完容商留给他的信,抬眼看向无世,问道:“他回京城了是吗?”   “当然不是。”无世面无表情道:“只是回京城用得着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明川一噎,问道:“那他到底去哪了?”   无世道:“他回九嶷山了。”   明川眼中的惊讶明晃晃。   “他回九嶷山去取治你眼睛的药。”无世道:“九嶷山有一种奇药叫素眼七叶昙,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当然也可以治你的眼睛。”   明川抿了抿嘴。   无世接着道:“容商与九嶷山有仇,此去回来的人只有容风。”   明川心里一咯噔,他看了一眼无世,眼中有些惊惶。   无世心里一样拿不定主意,只是道:“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不亲眼看着你的眼睛康复呢。”   无世言尽于此,拎着东西走出了屋。   明川扶着桌角的手都有些泛白,青衣童子不知所措的看着明川,不知道要不要去扶他。   屋外空气清润的不得了,雨气夹杂着草木清香,让人心旷神怡。明川收拾自己的小包袱,把容商留给自己的那封信夹在衣服里,看上去还挺有活力。   无世匆匆赶过来,看见他这幅样子,问道:“你要走?”   “我去找他。”明川背上小包袱,眼底清明心里通透,“你说的没错,去见他总不会比不见他更难。”   “可是······”无世有些犹豫。   “放心好了,这次去九嶷山虽然凶险,总不会比上次宫变还要危险。”明川道:“就算很危险,我也不怕。”   无世闭上了嘴巴道:“那祝你一路顺风了。”   明川点点头,大步昂扬着走出去。 第55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   九嶷山在湖广一带,风景秀美,源远流长,史书可追溯至上古。《史记·五帝本纪》记载, “舜南巡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   有传闻说,九嶷山的首任山主是舜帝后代。但是据容商所说,这些都是九嶷山的人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胡诌出来的。   九嶷山其实就是先秦时候鬼谷子的一个分支,在罢黜百家的时候逃到九嶷山,然后扎根落地,慢慢发展开。如今他们的学术也跟鬼谷子一派没什么关系了,基本上是现世推崇什么,他们就学什么,一点气节都不讲。   但是由于他们识时务,见势不好就躲回来,时局稳定了才走出去,因而几百年来,九嶷山都屹立不倒,靠着岁数长硬生生熬死了好几个朝代,名声越吹越大,地位越来越超然。   明川离开江南,沿着运河在船上飘了好几天才踏进湖广地界。在当地,九嶷山似乎还挺有名,明川随便打听了两句,就有人给明川指了路。   九嶷山不说别的,风景是一绝。九嶷山九峰耸立,山峰奇绝,巍峨壮丽。其余八峰众心拱月一般拱卫着中间的那个。明川走到半山腰,望去只见云雾缭绕,山间时有翠鸟山猿,声响在山中传的很远。   石阶像一条丝带嵌在绿树翠藤中,越往上走越觉得寒凉。走上山峰,豁然开朗,只见平底起了一座恢弘的建筑,红墙绿瓦不逊皇宫。山门尤其的雄伟,几个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守在门前。   明川走上前,有个人过来盘问。明川拱了拱手,“我来找人。”   那人面无表情,“外人不得擅入本门。”   “我这不还没进嘛,”明川道:“我说了我找人,我找容商。”   即便听见了容商的名字,那人依旧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有要赶人的动作。   明川无奈,只好退开,在不远处的一个石头上坐着,和这几个看门人大眼对小眼。   等了两个时辰,明川越等越不耐烦,他们依然没有放明川进去的意思。   天色渐晚了,明川打着哈欠站起来,心说真是没道理。想当年,我当皇帝那会儿,哪个地方我不能去。就你们这小山头,说平就给你平了。   他心里过过瘾,面上却只得拎着小包袱原路返回。   山下有城镇,人来人往还挺繁华。明川找了个客栈落脚,好好歇一歇他爬上爬下的双腿。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第二天起床,外头正是好天气。明川对进入九嶷山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想着先在城里打听打听有关九嶷山的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能进九嶷山。   说来也是巧了,他刚从楼上下来,就看见几个身着青衣的九嶷山弟子站在大堂之中,伙计从后厨拎出来好几个食盒,交给那九嶷山弟子。   等他们都走了,明川走到柜台前,问道:“这些人是不是九嶷山的人啊?”   “是啊。”   “他们来做什么?”   掌柜的笑道:“他们每次来都是要的我们客栈的酒菜,这有大半个月了吧,天天都来。”   明川若有所思,问道:“掌柜的我听说九嶷山不许外人进,是不是真的?”   “确实有这么一条规矩。”掌柜道:“不过这几日,我看来往山上的人不少,有上我们客栈取酒菜的,也有去绸缎庄定衣服的,还有招杂役的呢,来来往往都是人。”   “招杂役?”明川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悠,问清楚哪里在招杂役,明川立刻收拾了东西奔过去。   明川把脸涂黑,弄得自己很狼狈,然后给自己编了一个归家途中遭遇抢劫流落异地衣食无着的悲惨故事,很轻易的混进了杂役堆里,被那些青衣弟子们领着上了九嶷山。   他们走的和明川上山的路不是同一条,他们的路应该是自己修建的,一点都不陡峭,走起来也不费劲,怪不得这些人一天几趟的走却一点不显狼狈。   走到山门,为首的弟子出示令牌,将他们一一数过,然后才放行。   不得不说,九嶷山的建筑真的比着皇宫也不差什么,更因依着山水,别有野趣。不过同样跟皇宫相似的还有这里的森然规矩,师弟见了师兄要停下行礼,弟子见了尊长还要避让,明川在杂役里这一路不知道让了多少个人。   越走明川心里越没底,容商和九嶷山有仇,九嶷山又看不出来一点同门情谊,那容商岂非凶多吉少?   走到一处院子里,廊下站着一个身着墨蓝色服饰的人,他比明川见到的所有九嶷弟子的地位都高,因为只有他的衣服看起来比较贵。   旁边的所有杂役都跪下去了,明川反应过来跟他们一块跪下,不过还是慢了半拍。廊下那人皱了皱眉,对旁边的人道:“都是些没规矩的。”   旁边那人赔笑,“二师兄说的是,只是现下那一位要的急,留待日后再教规矩吧。”   被叫做二师兄的这人不耐的点了点头。   明川从地上站起来,把这个什么二师兄记到自己的小本本上,等他把容商救出来了,一定要这个二师兄好看!   在这个院子换了杂役的衣服,接着又有个人领着他们往别的地方走去。明川走的头晕脑胀的,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在另一个院子门口停下。   这个院子比上一个停留的院子大很多,一走进去,只见花木扶疏,山石林立。影壁前头立着一个很大的水缸,缸里栽着荷花。转过影壁就是三间宽敞明亮的正屋。左右两边修了两个纳凉亭子,围着一些芍药蔷薇。   还真别说,这个院子的布局很得明川的喜欢,没有宫里的沉闷感,富有趣味又不失讲究。   将他们带进来后,一个青衣弟子站在最前头训话,给他们分配屋子和要干的活。不知道是他们太着急还是明川没当做杂役,放下自己的东西歇都不歇直接就让去干活了。   明川负责一个亭子,打扫亭子四周,还要裁剪枝叶。   芍药花开的正好,但是在明川眼里,每一朵都在嘲笑苦兮兮的明川。   也不知道这院子里住的是九嶷山哪一位大人物,明川哼了一声,伸手去掐那花骨朵,等他找到了容商,就让这院子的主人给他打扫亭子,裁剪枝叶。   “你干什么呢!”忽然一声呵斥把明川吓了一跳,明川回过头,只见一个青衣弟子拎着鞭子气势汹汹的走过来。   明川吓了一跳。   “敢偷懒!”说着,鞭子就朝明川飞来,明川赶紧往旁边躲,一下没打着,那青衣弟子更生气了,追着明川跑。   两个人一个跑,一个追,闹得鸡飞狗跳的,院里的其他人都不干活了,都看热闹。   “外面闹什么呢?”后廊上歇息的容商被吵醒了。   他身边立着一个蓝衣弟子,见他醒了极为恭敬,“回大师兄,是新来的杂役不懂事,我这就让他们停下。”   容商没理他,自顾自的起身往前面来。蓝衣弟子赶忙跟上,生怕慢一步他就跑了似的。   刚从后面装出来,迎面一个灰扑扑的人影就撞到了容商怀里。蓝衣弟子低低的惊呼一声,那追着明川的那青衣弟子也停下了。   明川抬起头,正对上容商错愕的眼。他眼里也满是不可思议,说好的身陷险境,凶多吉少呢!   “你···”容商看着满身狼狈的明川,“怎么弄成这样?”   明川嘴巴一扁,委委屈屈道:“还不是为了找你么。”   容商心里又甜又酸,“来找我?”   明川看着眼中有些不敢相信的容商,心里忽然就酸的不得了,他抱住容商,把满头的灰和汗都蹭在容商一尘不染的白衣上。   “容商,我回来找你了。”   从早上便一直奔走的明川在见到容商之后很快放松了下来,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明川同容商一起坐在榻上。   容商低着头给他捏走了一天酸疼不已的腿,他撑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容商。在他眼睛看不见的时候,他曾用手指抚摸过容商的面容,知道容商依旧是他记忆里的模样。而直到真正看见他,明川才发觉什么叫唯不忘相思。   “无世说,你替我取药,但是只有容风回去了。你和九嶷山有仇,很可能遭遇了不测。”   容商声音低沉缓慢,“我后来不是送了一封信回去吗?”   “这样啊,”明川道:“那就是无世骗了我。”   容商抬眼看了看明川,道:“要是其实是我骗了你呢?”   明川目光一直落在容商身上,,“那我就要跟你生气了。”   容商笑了笑,伸出手碰了碰明川的侧脸。   明川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我在想,你会不会是假的,这是不是就是个梦。”   明川一哽,一股酸涩的泪意涌上来,他握住容商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容商手掌底下,明川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鲜活有力。   “你不要招我,”明川道:“无世说我的眼睛还没好,不能哭的。”   容商定定的看着明川,忽然将他揽进怀里,眼泪滴在明川侧脸,容商的声音沙哑,“我替你哭。”   他还说,“谢谢你,愿意回来。” 第56章 连理枝头花正开   宽床软褥锦绣床帷,外头的光都被隔在帷帐之外,帐子里面昏昏暗暗的。明川睡的正酣,红晕都上了脸儿,一把青丝胡乱散在枕侧,樱桃一般的嘴唇微微张着。   容商醒的比他早,撑起身子靠着床边坐,目光一直放在明川身上。   明川睡梦中察觉身边一空,循着温度滚到容商身边。   容商拿明川的头发逗弄他,不多时,叫他迷迷蒙蒙的醒来了。   “该起来了,睡多了身上疼。”   明川眼皮子动了动,困的眼角沁出几滴泪珠儿。等了半晌,扒着容商坐了起来。   容商下床洗漱,等他洗漱完了,才把明川从床上抱起来,给他穿衣洗漱。   容商的早饭很是丰盛,几个弟子拎着四个红漆食盒,一样一样的将吃食摆上来。   “这是山下酒楼客栈里有名的吃食。”容商道:“尝尝。”   明川瞪圆了眼睛,“所以,他们每天下山去买回来的吃食,是你要的。”   容商点了点头,明川控诉道:“我每天担心你担心的不得了,结果你在这里过得这么好,比起在宫里的时候也不差什么了吧!”   容商勾起嘴角笑了,道:“是我对不住你,那你说说,叫我做什么才能消气。”   明川矜持的抬了抬下巴,“我要吃那个。”   容商亲自为他布菜,在旁伺候的一干弟子都看直了眼,有几个胆子大的,目光一直往明川身上瞟。容商皱了眉,冷声道:“都出去。”   那些弟子不敢停留,都退出去了。   容商给明川夹了些东安子鸡,鸡肉裹着红油,偎着辣椒段,肥嫩鲜香,好吃的不得了。   明川喜欢吃这些浓油赤酱的东西,也喜欢吃辣,就这一道菜就让他心花怒放。为防着他吃多了辣,容商还给他盛了一碗鸡汤。   明川吃的不亦乐乎,他看向容商,容商依旧只吃些素菜。   “你跟九嶷山不是有仇吗?”明川问道:“怎么你在这里过得这么舒坦呢?”   “这事说来话长了。”   明川一听,又有故事可以听,两眼都亮晶晶的。   容商便给他讲,“九嶷山教的是为臣之道,出来的人大多都做了忠臣良将,欺君罔上,颠倒朝纲是大忌。这么些年,只有我坏了规矩。”   明川一边喝汤一边道:“这有什么呢?古往今来,属你权柄最大,这不是挺出息的事吗?”   容商笑了笑,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存在让后世的君主怎么看待九嶷山?以后的那些君主都知道九嶷山出来的人有能力谋朝篡位,谁还愿意在身边放这么大一个威胁?”   明川愣了愣,转过神发现确实是这个道理。   “所以九嶷山的人一直想要清理门户,最好我死的特别惨,震吓诸弟子,也给后世的君主一个定心丸。”   “原来是这样。”明川又问:“那怎么你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因为在九嶷山的地界里,不许闹出人命。”容商道:“这也是规矩。”   “哇,你们好多规矩。”   容商看着明川笑了笑,道:“这个规矩一开始是防备同门的。九嶷山的弟子很多,一代嫡传里,只能有一个出世,选拔的方式,类似于养蛊。一旦踏出九嶷山的山门,生死不论,但是在九嶷山内,不能闹出人命。”   “那你现在?”   容商看了一眼门外守着的弟子,“他们杀不了我,就只能把我困在这里。”   “啊,”明川问道:“你被困住了,朝政怎么办?”   “交给了张心远。”容商道:“徐首辅致仕之后,我让张心远做了首辅。”   “你不是说张心远这样的人以权势为目的,不能大用吗?”   “所以我还提了徐成玉辅政。”容商道:“如果首辅是徐成玉,那么张心远会不择手段的将徐成玉拉下来。但是,如果首辅是张心远,为了拉拢人心,彰显自己的名声,他会重用徐成玉。”   明川道:“那徐成玉不是很危险?”   “他是个聪明人,”容商道:“而且我还将少傅一职给了他,未来的天子之师,足够是他的依仗了。”   明川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那你岂不是不用回去了?”   容商看向明川,“是啊,我可以不回去,到时候就陪你四处游玩,好么?”   明川眼里极为惊喜,“真的吗?”   “当然,”容商道:“答应你的事我绝不反悔。”   明川便笑了,他笑的很克制,像只偷了腥儿的猫,好像是他怕太高兴了容商就会反悔了似的。   用过早膳,容商说要带明川去附近走走,明川拉住他说不忙,将他领到亭子里。   “这亭子修的不错,就是周围还没打扫干净,你把亭子给我打扫干净,还要把花木枝叶裁剪裁剪。”   容商挑眉,“为什么?”   明川理直气壮,“我来的时候干的就是这个活,就因为掐了一朵芍药花,叫人追着我打!我就没有这么委屈过!”   容商就势握住明川的手,“好,我替你找回来,你别生气了。”   “哼!”   明川叫他哄着坐到了凳子上,拣了新鲜果子来吃。   两人正说这话,忽然走过来一个人,是那日明川见过的那个地位比旁人都高的人。他样貌清秀,气质端肃,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高傲。   “薛回见过大师兄。”容商看了他一眼,没理。   明川拉着他的衣袖,“他是谁呀?”   “我师弟,薛回。”容商话说的简洁,好像这个人不值得他多说一个字一样。   明川从容商怀里探出头看薛回,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睛,那目光里都是鄙夷和厌恶。明川奇怪了,我又没有得罪过他,他做什么这么不待见我。   “大师兄尘世里走一遭,看人的眼光也越发不济,这人空有一张皮囊,内里与草包无二。且出身低贱,一点规矩都不懂。”   明川瞪大了双眼,“我不懂规矩?”   薛回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我们师兄弟说话,那轮得到你一个下人来插嘴!”   明川瞪了他一眼,转头和容商告状,“我来找你的时候,就是他让我下跪,他还骂我!”   容商安抚的拍了拍明川,回身冷眼瞥了薛回一眼,“他乃当今圣上,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他面前提出身?”   薛回一惊,不敢相信的看着明川。明川心里得意瞬间得意起来。   容商看向薛回,冷声道:“还不跪下。”   薛回面色铁青,顶着容商吓死人的目光,缓缓跪下了。   明川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端起来了。容商挑明了他的身份,作为皇帝,他当然还是要脸的。   “平身吧。”   薛回立刻站起身,拱手告辞,一刻都待不下去。   眼见他走出了院子,明川立刻放下了架子,一头栽进容商怀里,胡乱扑腾起来。   “仔细碰着了。”容商抱住明川,问道:“这么开心?”   “当然了,你是不知道,你们这里规矩忒多。我头一回来的时候,辛辛苦苦爬上来,守门的人死活不让我进,要不然我也不能冒充杂役。”   明川歪在容商怀里,“对了,你这个师弟,他来干嘛的呀?”   容商道:“我与薛回一向不和,多年前选拔的时候我赢了他,这些年我在宫里,他留在山上,很得师父师叔那些长辈的喜欢。把我困在九嶷山,也是他的主意。”   明川抓着容商的衣袖,“那你想好怎么离开了吗?咱们总不会真的在这待一辈子吧!”   “当然不会。”容商脸上是一贯的从容与胜券在握,“多年之前他尚且赢不了我,何况现在?只是九嶷山风景很不错,你还没看看就想走了?”   明川想了想,“那在留一段时间也好,这里有吃有喝有人伺候,有美景还有美人,多待些时日也无妨。”   “嗯?”容商看着明川,明川探身亲在容商嘴角,伸手抱住他,“我的大美人!”   巍峨肃穆的大殿,薛回站在下面,态度十分恭敬。   “你说的可是真的?”上头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问道。   “薛回不敢欺瞒师父。”薛回道:“大师兄亲口承认,说他带回房间的那个杂役就是当今圣上。”   “当今圣上竟还没死吗?”旁边的几个人谈论起来。   明川在外游历这些时日,宫中一直对外声称陛下龙体抱恙。按着容商的性子,不少人都猜测陛下早就没了。   那老者沉吟片刻,问道:“以你所见,陛下如何?”   薛回眼里闪过厌恶,“陛下虽生的艳丽,却如草包一般,雌伏人下而无一丝羞耻之心。这样的人做陛下,也无怪师兄会行大逆不道之事。”   “慎言。”一位师叔道:“陛下就是陛下,为臣者,不可僭越。竖子容商不仅擅权,还与陛下······,是大罪!”   薛回道:“弟子觉得不然,那小皇帝容貌艳丽,精通魅惑之术,未必不是他勾引了师兄。”   上首的那几位纷纷讨论开,薛回虽是容商的手下败将,但其实薛回与容商自小相识,一直以这个大师兄为楷模。容商坏了九嶷山的规矩,旁人都说容商心性不好,只有薛回认为一定是凡尘俗世玷污了他师兄,才让他师兄汲汲营营于权势。   似他师兄那般人物,就应该留在九嶷山,继承山主之位,将九嶷山世代传承下去。 第57章 逢郎欲语低头笑   薛回找到明川和容商的时候,他们俩在山间溪边。   周围树木葱茏,点缀着朵朵繁花,溪水从山石林木之间流出,四周幽静不已,只有水声潺潺。   明川卷着裤腿站在水里,不晓得是在摸鱼还是在做什么。容商躺在一边的大石头上,姿态闲适。过了一会儿,他叫明川:“玩一会儿就上来,溪水凉,小心受了寒。”   明川应了一声从水边上来,白生生的脚丫子上还滚着水珠,衣服不知道沾湿了多少。他凑到容商身边,容商叫他坐在石头上,自己蹲下身给他擦干净双脚,穿上鞋袜。   明川翘着脚,把自己从水里摸到的石头给容商看,那块石头花纹很漂亮,被溪水冲刷的十分圆润。   “山海经说,合而北流注于河,其中多苍玉。你看我这石头,跟玉像不像。”   容商看了一眼,嗤笑出声。明川不乐意,“说不准它就是一块玉呢,回头我就让人做成扇坠儿。”   “行,你说了算。”容商坐到明川身边,刚想说些什么,那边薛回就找来了。   见了明川,薛回脸色变了变,不情不愿的行了礼,道:“我师父,九嶷山山主请陛下一见。”   明川看向容商,“那不也是你师父?”   容商点了点,明川又问:“见不见?”   “想见就见,”容商道:“你是陛下,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   “那就见见吧。”明川从大石头上下来,走到薛回身边,“带路吧。”   薛回面色铁青,为明川指了路,让他走在前面。容商施施然的跟在后面。薛回看见他,面色好了些,“大师兄。”   容商看了他一眼,道:“寻些没有雕琢的,花纹新奇的玉石,扔到那条溪水里。”   薛回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道:“就因为小皇帝一句戏语,便如此靡费?”   容商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九嶷山总不至于这点东西都拿不出来吧。”   薛回一噎,到底没有同容商辩论,忍气吞声的应了下来,说这就让人去寻。   明川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正殿里,几位年长的人都穿着仙风道骨,端正肃穆的站在殿中,一些弟子分开站在两边,排场很大,不知道是要吓住明川还是要给他面子。   明川拱了拱手,为首那个白胡子一大把的人就是薛回口中的山主,他一挥拂尘,请明川上座。   明川随着他走上去,刚落座,抬眼便看见容商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明川总有一种感觉,面对九嶷山,容商不是对政敌的那种欲除之而后快,也不是寻常同门之间的深情厚谊,他在这里也没有摆出自己身居高位的蔑视,就好像九嶷山这些人根本不在他眼里,一点心思都懒得花费。   “你来做什么?”山主问的是容商。   容商道:“我怎么不能来了?”   “逆徒,你敢这么对师长说话!”这是一边的一位师叔。   容商皱了皱眉,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能拿着长辈的架子这么斥责他了。   “九嶷山又不是什么讲究师门情谊的地方,何必这么装腔作势的。”容商端起茶抿了一口,很快放下了,看他那意思,好像嫌弃的不得了。   接下来,山主身边的那些师叔师伯轮番上阵,明川吃着点心看容商一个人怼他们好几个,气的那几个师叔呼哧呼哧的喘气,容商依旧气定神闲。   果然,这些受人尊重的师叔们比不上专职找茬的御史,同容商辩论起来,一点胜算都没有。   山主本来要找明川说事情的,结果容商过来搅局。他们同明川不好再说什么,略寒暄了两句,便送明川回去了。   路上,明川和容商说话,笑个不停,“你不知道,你那几位师叔看你的目光就跟看不孝子一样。”   “你可别被他们骗了,”容商道:“能活到今天,站在正殿之上的那些人,手上都沾着同门的血。尤其是我那位好师父,他杀了他的师父和那一代所有的嫡传弟子才坐上了山主之位,论起狠毒,我还不如他呢。如今倒来演什么师徒情深同门情谊了。”   明川点头如捣蒜,身后薛回追上来,“师兄!”   容商叫明川先去,自己回过头看了一眼薛回。   “回去告诉他们,别再打明川的主意。倘若他出了什么事,九嶷山也别想好过。”   薛回满眼恨铁不成钢,“师兄,你这都是被小皇帝蒙了心窍了,师父师叔他们是为了你好!”   容商不是第一回 觉得这个师弟脑子不好。   “他们想让我死,也是为我好?”   薛回道:“那是因为师兄先误入了歧途!只要你向师父认了错,师父就会把山主之位传给你,届时 ,不就同从前一样了吗?”   “老头子还没活够呢,怎么会把山主之位传给我。”容商看了他一眼。   薛回忽然激动起来,上前一步,“这么说,师兄还是想要山主之位的!”   容商皱起眉,深觉疑惑。还不等他说什么,明川忽然跑回来了。他直冲冲的跑到两人中间,拿手指头推薛回,“做什么离得这么近,知不知道要避嫌的!”   薛回皱眉,甩袖拂开明川的手,表情很是厌恶。   明川撇撇嘴,回头看容商。容商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昨天你说喜欢的那样软香糕,我今日又叫人去买了,现下估计已经送来了,咱们回去吃?”   明川点点头,与容商并肩去了,他还在说着什么,容商微微低着头听,时不时的笑笑。   薛回看着他们离去,心里愈加愤恨,转身回了正殿。   殿中几位师叔吵个不休。   一个说:“容商狼子野心,会为我九嶷山带来大祸,应当尽早除掉。”   另一个说:“你这话不是废话,这么些年,派去那么多人,哪一个得手了?如今他权倾朝野,真要举一国之力除掉我们,岂非易如反掌。”   一个又说,“依我说,还是应该先稳住他,将他困在九嶷山困个几年,对外就说他死了就是了。”   “这不是已经尽力在稳住他了吗?”另一个说,“但凡是他要的,衣食住行,那一样不是按照他的心意来的,一日三餐都要从山下买来,九嶷山几百年还没这个规矩呢!”   “就不要抱怨了,即便如此还未必困得住他呢!”   ······   薛回走进大殿,一直闭目养神的山主睁开眼,问道:“如何?”   “大师兄说,如果我们再打小皇帝的主意,他不会放过九嶷山。”   几位师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噤了声。   薛回义愤填膺,“弟子以为,必是那小皇帝狐媚,哄的师兄没了伦理纲常。今日,他还叫我寻些玉石丢尽栈溪里,就因为小皇帝想要在溪水里摸出玉石!”   山主道:“你师兄当真如此宠溺小皇帝。”   “千真万确!”薛回一旦找到宣泄口,便喋喋不休,几乎能从他与小皇帝见得这寥寥几面中数出他千般罪行。   山主听了一会儿,没有耐心听下去,叫他退下了。   正殿里一时安静下来,忽然不知道谁开口,说:“或许我们可以从小皇帝下手。”   “怎么说?”   “容商宠溺小皇帝,小皇帝要是不走,容商肯定也不会走了。”   其他人觉得有道理,“话说的不错,容商一个人待着早晚会腻烦,有个人陪着他,他也愿意待久一些,不说一辈子,十年八年总是可行的吧。”   “照你这么说,给他娶个媳妇,再娶上几房妾,生上几个孩子,不是更走不了。”   “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嘛!”   “容商那样的性子,哪又能看得入眼的,到时候惹急了,又是一番事端。”   “哎呀,现成的不就有一个······” 第58章 结发为夫妻   山主把容商叫过去了,容商走的时候很不耐烦,回来的时候却变了副样子,眼睛里透露着愉悦。   明川正在凉亭里玩叶子牌,容商从屏风后面绕过来,明川抬头看他,问道:“你怎么这么高兴?”   容商撩衣在一边的长榻上躺下来,“你知道那群老头子今天叫我过去,跟我说了什么吗?”   明川摇摇头。   “他们要给你我举办婚礼。”   明川瞪大了眼睛,“这···这······”   明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等他慢慢消化了这个消息,才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知道?”容商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兴许是看中了你的身份,或者是来讨好我。”   明川趴在容商身边,“他们这么轻易的就接受了吗?我以为那些老古板还有长篇大论的说教呢。”   容商想了想,道:“九嶷山附近住着很多瑶族,瑶族有一种特殊的习俗叫嫁郎。”   “什么意思?”   “就是指男子入赘到女子家,”容商道:“瑶族的女子地位不输男子,在这里,女子可以嫁人,男子也可以。”   容商看向明川,“闽地有很多地方,男子同男子在一起,是可以过官文,上族谱的。”   “这个我知道!”明川道:“契兄弟,对不对?”   容商点点头,“这里的瑶族有些也是从那里迁移来的,连带着的习俗一并带来,所以对于他们来说,男子与男子成婚,算不得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明川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事,“他们要咱们成亲,你答应了吗?”   “这不是回来问你了吗,”容商捻起一缕明川的头发,问道:“你答应吗?”   明川刚要回答,容商又道:“你可想清楚了,我师父姑且算是我的长辈,皇天后土,高堂在上,这个婚礼在我这里可是作数的。”   明川问道:“那什么是不作数的呢?”   容商勾起嘴角笑了,“只要不是你,那就不作数。”   明川抿着嘴笑,偎着容商,很认真道:“我答应了。”   容商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明川却又扯了扯容商的衣服,“在我这里也是作数的。”   容商一愣,倏地笑了,他亲了亲明川黑珍珠般的眼睛,道:“明儿,谢谢你。”   明川笑了笑,问道:“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习俗?我听说各个民族的人都有自己特有的民歌,瑶族也有吧,你会不会唱?唱来听听······”   明川缠着容商唱歌,容商没办法,只好拣记忆里的曲调,哼了几句给他听。   “供你秋思天光到,鸟过山头不见龙。   鸟过山头不见面,如同星斗散天门,   星斗散天云不散,云两鸳鸯定不抛。   ·····”   容商的声音低沉,哼的这几句偏偏温柔的不得了。明川趴在榻边歪着头看容商,不知怎的,眼睛一下子酸的厉害。   容商停下,问道:“看什么?”   明川摇摇头,伸手抱住容商,“我好想你呀。”   他说的并非此时此刻,他现在很开心,只好借用过往的那些委屈,来跟容商撒个娇。   容商没有说话,他将明川抱上床榻,轻轻啄吻他的脸颊。   既然决定了要办婚礼,一切事宜就都开始准备了。明川只打算成婚,不负责成婚前后的所有布置。这些事情全都交给了容商去交涉。   薛回单拣着容商不在的时候来找明川,明川正在后廊上休息呢,被薛回带的人吵醒了。   坐起来一看,人乌央乌央的站了半个院子,明川打了个哈欠,问道:“你做什么?”   “来给你送东西。”薛回总没个好脸色,他把礼单交给旁边一个弟子来念,一样一样的叫明川过目。   大红妆花过肩云锦六十匹,大红织金斗牛补云缎六十匹,大红织金麒麟云素缎六十匹,大红织金仙鹤补素缎六十匹,沉香素缎一百二十匹,月白素娟一百二十匹等等。除了绫罗,还有做好的四时衣裳,织金的十套,妆花的十套,蜀锦的十套,云缎的十套。说完了这些四时衣裳,绫罗绸缎,又是金银首饰。   薛回故意膈应明川,金镶香仙珠宝首饰,金镶蝴蝶穿梅翠首饰,金镶珍珠珊瑚玉蝴蝶头面,金镶珠宝石榴顶首饰,金镶摺丝荔枝嵌珠宝首饰等等,各色女子用的头面摆了整整两箱,金灿灿的。   余下还有药材,牲畜,活禽。后面还有新打的描金箱笼、鉴妆、镜架、盒罐、铜锡盆、净桶、火架,大到紫檀雕花拔步床,小到牙盒酒盅,零零碎碎摆了一院子。薛回把礼单给明川,明川随手扔在了一旁,他瞧见了一样新奇东西,是此地特有的瑶锦,用红黄白黑等五色丝线绣成的瑶锦,精致的不得了。   这是出嫁女子用来当盖头的,一般都会成为家传宝贝。   除此之外,还有被子,这被子名叫“八宝被”,绣着犀牛望月、双狮抢珠、麒麟送子、金龙出洞、丹凤朝阳、葫芦藏宝、蟠桃庆寿、富贵有鱼等八种吉祥图案,很有新婚的气息。   明川很喜欢这两样东西,余下的那些他们走的时候不知道能不能带走,反正这两样他一定得带走。   “你不要得意。”薛回道:“师兄愿意娶你,是为了九嶷山,为了顾全大局。”   明川捧了一盏木樨茶,笑道:“你看看你说的,好像你师兄是来同朕和亲的一样。”   “你!”薛回脸色很难看,他好像总是很容易生气,反正明川一见他,他就要生气。   明川这辈子头一回嫁人,看什么都稀罕,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的。薛回追着他跟他讲规矩,说什么嫁了人就得以夫君为天,要恪守妇道,要孝敬长辈,还不能拦着他师兄纳妾。   明川才不听他王八念经,看够了就回了屋子,薛回想跟进来。明川就在屋里骂他不懂规矩,小叔子往嫂子房里闯。不得不说,他出宫的这段日子,学了不少俚语俗语,说得薛回脸上都挂不住,一个劲的说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择了个好日子举行婚礼,大早上天不亮明川就开始起床装扮。他是男子,不必盘头上妆,但是伺候他的人说毕竟是好日子,不擦粉也要抹个口脂。   明川极不情愿的抹上了。   大红织金的婚服,绣着吉祥的龙凤呈祥,金线若隐若现。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带上一个镶嵌珍珠红宝石的足金牡丹冠,衬的明川姿容绝代,昳丽无双。   盖上盖头被人扶着送进正殿,殿里头的热闹都是佯装的,明川哪怕看不见都感受的到在座各位的勉强。他有点想笑,反正自己现在挺开心。   只是他没有想到成婚的规矩那么多,跪了这个跪那个,累的明川腰酸的不得了。   看在今天是我的婚礼的份上,明川想,忍一忍吧。   好不容易送进洞房,明川松了一口气,感叹终于能坐下歇歇了。   等了没多久,就听见门口有动静,明川看着地面,等人走到自己跟前。盖头掀开的那一瞬,豁然开朗。红烛轻轻摇曳,明川抬头看容商。容商喜穿白衣,极少穿这样艳丽的衣裳,反倒衬出他十分的贵气,长眉入鬓,凌厉不已。   明川愣愣的看了许久,容商倏地笑了,问道:“如何?”   明川回过神,点头如捣蒜,“好看!”   容商低下头看着明川,灯烛照出他细腻的如同白玉一般的肌肤,嘴上抹了口脂,红艳艳的,待人采撷一般。偏偏明川仰着头,看起来几乎是一种献祭般的神情。   房间里旁的人都出去了,容商倒了酒,递给明川一杯。这是明川从扬州带来的雪醅酒,雪醅触相思,他们往后生同裘,死同穴,再不会有分隔两边的相思。   喝完交杯酒,明川咂咂嘴,说自己饿了。   容商没有给他拿吃的,说,“我也饿了。”   明川看去,容商的眼睛幽深不已。   明川被压在床上的时候不由得在心里骂道,是谁在床上放这么些花生桂圆,忒硌得慌。   红烛轻轻摇曳,帐子里被翻红浪,一室旖旎。 第59章 绿树阴浓夏日长   大清早的院外就有人吵嚷,明川偎在容商怀里,极是不耐的皱了皱眉。   “外头在吵什么?”明川问,他的声音有些哑,嗓子里干的厉害。   容商早就醒了,道:“新婚第一天,按照规矩要给长辈敬茶。”   明川倏地睁开眼睛,“敬茶?”   “是啊。”容商下床去给明川倒了水来喝,“你想去就去,不想去便罢了。”   明川捧着茶杯小口小口的喝茶,道:“得去啊,我第一次成婚,往后可没这样的事了。”   明川想去看个新奇,容商也不拦他。他随手披了件衣衫走到门外,“大清早的吵嚷什么?”   来人是薛回,看见自己的师兄衣冠不整,眼角眉梢还透着餍足,他默了默,道:“该去向师父请安了。”   “急什么。”容商声音淡淡的,他叫了人进屋伺候,转身回屋了。   薛回站在外面,没再言语。   新婚第一天,穿的都隆重,明川穿了一件大红妆花绣麒麟的袍子,腰上系着金镶玉鸳鸯戏莲绦环,面如傅粉,唇如丹图,十分明艳。再看容商,他也穿了一身大红,浮光织金的料子,越发显得他霁月风光,丰神俊朗。   两人梳洗完走出房间,九嶷山的弟子穿着偏素,都是月白石青这样的颜色,偏偏明川与容商,一身大红,又都是好皮相,两个人走在一起,惹眼的不得了。   山主与许多师叔都坐在明堂中,看着是等了好一会儿了。一见两个人走过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话阴阳怪气。   不过明川不怪他们,谁让他们都没有成过亲呢。   一旁过来两个弟子,一个端茶,一个拿蒲团。看着那蒲团,容商眼里冷了下来。昨日大婚,该跪该拜就罢了,今日请安,还想让明川给这几个人下跪不成?   明川奇怪的看了一眼蒲团,然后站了上去,把茶奉给山主和几位师叔。其中一位脾气不好,当即就道:“你就是这么给我们奉茶的?”   明川看了他一眼,轻飘飘道:“不必谢恩了。”   那人一噎,随即被旁边的人拦住。明川的话并不是表现他多高傲,而是在警告这些人,无论如何,他是皇帝。   那人也明白了这层意思,忍气吞声下来。   容商看在眼里,冷笑不已,说是成婚,打的主意谁不知道。明川是皇帝,嫁给一个九嶷山的弟子,传出去明川的名声不好听,九嶷山却有说不尽的好处。   借着明川皇帝的势,又看不起明川这个人,什么东西。   山主看了一眼容商,目光又回到明川身上,叫人将准备的礼拿出来。他是这么多人里对明川还算客气的那个,明川脑子里天马行空,觉得山主就是笑里藏刀的恶婆婆。   反正大家关系都不好,想要震慑明川的目的也没达成,索性寒暄两句,各自打道回府。明川收了好些礼,金银玉器,文物字画都有。回到院子里,弟子们的礼也都送来了。   明川惊讶道:“你都快跟他们撕破脸了,他们还给你送礼呢?”   “这不是很正常?”容商道:“你还在京城当吉祥物的时候,每年不也有很多人给你送礼,面上好看罢了。”   明川拿一个玉扇坠砸容商,“你才吉祥物呢!”   容商笑着搂过明川,问他过会儿干什么?   明川想了想,道:“困呢,我要睡个回笼觉。下午还去那个溪水边好不好?”   “好啊,”容商道:“沿着栈溪往上走是桃花岩,春天桃花开的时候风景很漂亮。”   “但是现在哪还有桃花?”   容商道:“桃花没了,那个地方也是个登高望远的好去处。”   “那咱们就去桃花岩。”   两个人说说笑笑,用了午膳便往那里去玩。薛回下午来的时候扑了个空,气的不得了,“新婚第一天,不说伺候长辈,只想着到处去玩,真是没规矩,没规矩!”   傍晚的时候两人尽兴而归,薛回没在晚上过来,他上回被明川说的话臊的不行,生怕明川再给他按一个小叔子深夜来见嫂子的故事。   他第二天早上来的,为了防止明川和容商又跑出去玩,他来的很早。结果明川睡懒觉,他不得不在门外等了一个多时辰。   明川打着哈欠问薛回,“大早上的找我干什么?”   日头已经很明媚了,薛回道:“山主请你过去。”   明川不明所以,他回头看容商。容商这几日过得很滋润,新婚燕尔,又没有政务在身,整天跟明川玩闹,气质都不似从前凌厉,反倒像一个闲适随意的大家公子。   容商问道:“叫他做什么?”   “只是说些寻常闲话罢了。”薛回一脸幽怨,“大师兄与师父不亲近,总不能拦着师父关心你呀。”   容商皱了眉。明川撑着下巴,他好像在哪本话本子里看过这种情节,那些年媳妇和婆婆不得不说的故事。明川来了兴致,他推容商,“我要去看看。”   容商点了头,明川兴致勃勃的跟着薛回去了。   直到快晌午了明川才回来,他看起来开心的不得了,但是只有他一个人,薛回没来。   “去做什么了?”容商问他。   “去向他们展示了我高超的宫斗技巧!”   容商失笑,“是胡搅蛮缠啊,还是装聋作哑啊?”   明川撑不住笑了,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不是我说,你那几个师叔那么大的人了,还玩后宅妇人的把戏。把我叫过去,让我在一边站着,立规矩也没有他们这样的啊。”   明川倒在容商怀里,“你师父还端得住,有个脸特别长的,都快被我气昏过去了。我出来的时候那老头在后头骂我,薛回忙着扶他呢,一团乱麻。”   想想也是,他们这些得高望重的长辈一直待在山上,弟子们无不尊敬,没有人敢跟他们呛声,从来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骤然来了明川这个搅风搅雨的小魔头,不被气死才怪。   容商点了点明川的鼻子,“胡闹。”   明川才不管胡闹不胡闹,反正他今天过了一把瘾,很开心。   等到薛回料理好那几个倒霉的师叔,他就来找明川不痛快。明川和容商原本在水榭里玩呢,薛回捧着厚厚一摞书过来,说这是九嶷山的规矩,明川既然嫁给了他师兄就是九嶷山的人了,山主命他给明川诵读规条。   水榭附近风景秀美,池水绿如翡翠,微风送凉,一切都刚刚好,偏偏薛回杵在那里。   明川原本在同容商闹,见薛回来了,便整整衣裳坐了起来。容商一向是眼里没人的,他倚在榻上,姿态很闲适。   “九嶷山山规第一条,凡处九嶷山,不得残害同门以致伤人性命。第二,凡九嶷山弟子恪守为臣之道,不得犯上作乱,第三······”   明川正坐着呢,容商从后面拽他头发,明川立刻回头去拽他的。薛回停了停,明川看了眼薛回,坐直身子,“你继续说。”   “九嶷弟子每日寅时三刻起床,于正殿之前学习早课,每日午时用餐,申时习武······”   容商捻了块点心喂明川,明川张嘴去咬,容商手一动就跑远了。明川拍了容商一下,容商手便不动了,老老实实等明川咬到他手中的糕点。   薛回头上青筋直跳。   “每日亥时之后,不得外出,外出者受戒堂领鞭三十且······”   容商凑到明川耳边说了什么,明川一下子笑出来,笑倒在容商怀里。   薛回忍无可忍,啪的一声合上书,道:“山主说,你二人新婚,合该去拜见祖宗,让你们去为祖宗牌位拭尘点灯。”   说完,薛回一刻都不停留的走出了院子。   “让你非跟我闹,”明川道:“咱们俩得去干活了。”   容商嗤笑一声,“你管他们做什么?不愿意做的事不做便罢。他们就是看你愿意去做才想着法子摆弄你呢。”   “我第一次给人家做媳妇儿,当然要什么规矩都见见了。”明川还很得意。   “第一次?”容商揪了揪他的耳朵,“你还想有几次啊?”   明川冲着容商笑,“一次就受用不尽了。”   容商这才罢了。他们二人换了衣服,走进祠堂。   祠堂有些诡异,上头摆了满满一面墙的牌位,底下都是白色蜡烛,还有好些个长明不灭的长明灯。   “这些都是九嶷山历任的山主和出世的嫡传。左边摆的是是山主,右边摆的是嫡传弟子。”容商负手看着。   “这么泾渭分明的吗?”明川问。   “一般出世的嫡传弟子,少有愿意回九嶷山的,那山主就要从被嫡传弟子打败的人里挑。山主负责九嶷山的传承,嫡传弟子负责九嶷山的荣耀,可不就是泾渭分明。”   明川想了想,“你不就是又可以当嫡传弟子,又可以当山主的吗?”   容商笑了笑,道:“如果我活着,当然可以。但是如果我死了,我就只能是九嶷山的叛徒。山主之位,包括你我成婚,都不过是他们的权宜之计罢了。”   明川想了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都从脑子里清除出去。这一间祠堂,明川总觉得闷得很,环境也压抑。   见明川脸色不好,容商就找来两个蒲团,叫明川坐着,同他讲故事。至于薛回说的什么洒扫,两个人直到出去都一点没干。   出去的时候天色都昏暗了,明川伸了个懒腰,打算回去好好歇歇。薛回这个时候出现拦住他,叫他同弟子们一块去上晚课。   明川的脸立刻就落下来了,他回头拉着容商,“你们九嶷山的规矩忒多了 ,我不想玩了。”   容商深知明川的性子,道:“早就叫你不要理他们了。”   他看向薛回,沉了脸色,“上什么晚课,他愿意听你们说话是给你们面子,你们还真当自己多了不得了。”   薛回被容商冷冰冰的目光刺的受不了,立刻低下头,道:“师兄说的是。”   容商冷哼一声,带着明川越过薛回。   回去的路上很长,一盏灯都没有。容商背起明川,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明川有些困了,一直打哈欠。   “我不玩了。”明川在容商身边道:“咱们回家吧。”   容商的脚步沉稳有力,稳稳的托着明川,他说,“好,我们回家。” 第60章 明日岁华新   天气晴朗,鸟语花香。山上的清晨总是有些凉。薛回穿了一件绸缎的广袖长袍,端正的站在容商院子外头。他比打更的还要准时,一到时间就在这里站着。   这个时候,明川还睡着,他昨日闹腾了一天,晚上睡的又晚,这个时辰无论如何他也醒不过来。容商从他身边起身,小心的没有惊醒他。   然后换了衣裳走到了外面。   “大师兄。”见到容商,薛回恭恭敬敬的行礼。   容商看着他,道:“你来做什么?”   薛回道:“给陛下念规矩。”   容商冷笑一声,道:“你如今越发出息,同他计较个不休。他孩子心性,无法无天,你呢,你也是孩子?”   “师兄······”   “九嶷山教给你的东西是叫你做谋士,做名臣,不是教你同人置气。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不嗔不怒,你做到哪一样了!”   薛回立即跪了下来。   “就你这幅样子,还有脸做九嶷山的二师兄?”容商道:“去扫长阶,好好反省你都做错了什么?”   “是。”薛回一脸羞惭,转身去了。   容商转身回屋,明川已经坐了起来,揉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快起床。”容商给他换衣裳,“咱们今天要走了。”   明川一下子清醒了,“这就走?”   “当然。”   同平常一样用过早膳,容商带着明川去了昨天他们到过的那个祠堂。守祠堂的弟子不敢拦容商,他们俩出入祠堂如入无人之境。   “薛回呢?”明川才想起来,“他不是每天都在院门口堵我吗?”   “我把他支走了。”容商叫明川先坐下来,自己围着祠堂找了一圈。在一个挂着画儿的墙角后头发现了一道门。   “这里原来是塌了个洞。”容商道:“后来我把他改成了门,从这里可以离开祠堂。”   明川凑过去看,发现果真是个门,门打开还看得见后边的走廊呢。   容商又折返回去,拿了一盏蜡烛,将供长明灯用的灯油泼在了四周。   明川惊呼,“你打算烧了祠堂吗?”   “是啊。”容商轻描淡写道。   明川犹豫道:“会不会有些不道德?”   容商想了想,道:“会。”   虽然容商嘴里说着不道德,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泼完了油,容商随手将蜡烛一扔,火苗腾地蹿起老高,顷刻间连成一片火海。   明川和容商从小门里走出去,跑出去一段距离之后,听见四处的弟子都在叫嚷着救火的事。容商带着明川,避过众人耳目去了大殿。   大殿里没有人,弟子们去救火,山主和师叔们也去看了,祠堂失火不是件小事。   容商好像没烧痛快似的,扬手又要点火,明川心里觉得很奇怪,他觉得容商对九嶷山没有那么痛恨,但是这人点火的手未免太顺了些。   点了大殿之后,容商没再犹豫,带着明川往后山走,沿小路离开九嶷山。走到一处山涧,再往回看,只见火势已经小很多了,只有一股股的浓烟漫出来。   “原来九嶷山还有这条路。”明川感叹。   “九嶷山有一条长阶,你第一次上山就是走的那条路。九嶷山的人还开凿了一条很省力便捷的路,是他们平常上下山用的。这一条路,很隐蔽,临近山脚的地方也有一段石阶,是开凿了一点又废弃的路,只有我和薛回知道。”   明川眼睛一动,“薛回也知道?”   容商看了他一眼,道:“是啊,薛回跟我走过一回。”   明川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容商笑了,捏着明川脸上的肉,道:“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薛回认识你比我早,薛回还比我聪明,他还那么崇拜你······”明川说着,嘴里一股酸味。   容商只是笑,明川瞪了他一眼,道:“要是我也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容商摸了摸明川的头,道:“我不希望你早点认识我,我年轻那会儿很不像样子,你不会喜欢的。”   “你又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喜欢。”   容商想了想,道:“我刚刚认识你的时候,性子已经平和了很多,你想一想之前性子不平和的时候吧。”   容商刚刚认识自己的时候是在宫变上,他手里拿着剑,剑滴着血。太监把自己推到容商面前,说这是先帝仅存的血脉。   那时候容商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猫儿狗儿,就这还是他性子平和的时候。明川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不敢想象性子不平和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你看,我那副样子还叫你怕了我许多年,若是认识的再早点,你还不跑的无影无踪?”   明川想想也是,凑到容商跟前讨好的笑,“现在我喜欢你就够了。”   容商点了点明川的鼻子,没有说话。   他二人继续走,转过一簇藤蔓,忽然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是薛回,他目光冷凝的看着两人,手里拿着一把剑,剑光冷厉。   明川和容商停下脚步。   薛回眼里满是怨怼,“你真的要走?”   容商声音平淡,“我从没打算留下来。”   “那你置九嶷山于何地!”薛回激动起来,“山上千百弟子,你都不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吗?”   “照你这么说,我死了就是他们的活路了?”   “没有人非逼你死,”薛回道:“只要你留在九嶷山,剩下的那些我来做,我可以帮你骗过天下人!”   容商竟然笑了,他道:“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要待在山上呢?”   “因为赢的人是你啊。”薛回皱眉,“你是那个可以出世的嫡传弟子。”   容商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他看向薛回,“你知道九嶷山一代弟子有多少吗?”   “你我这一代共有三百一十八人。”   “这三百一十八人中,只有一个可以出世的嫡传弟子,还剩三百一十七个人。”   薛回不知道容商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三百一十七个人,个个都是有才之人,但是他们只能在这山上待到死。他们学的一身本领不能施展,他们的抱负和梦想在我赢的那一刻就变成了一场空。”容商道:“你真以为九嶷山是什么好地方,祠堂里那么多牌位,那不是荣耀和传承,那是历代九嶷山弟子枯等到死的命。”   薛回眼眸颤动,他自己就是那三百一十七个人中的一个,但是他自己从没想过这些。   看着薛回信仰崩塌的模样,明川都有些不忍心。容商拉着明川走过去,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你有骗过天下人的能力,总不会没办法救自己。”   说罢,容商没再理薛回,带着明川往山下走去。   明川频频回望,叹息道:“当初徐成玉只是因为父亲不许他离开翰林院就苦闷不已,你这个师弟,这么厉害,却这么多年什么都不能做,真是太惨了。”   容商道:“各人有各人的命,犯不着为别人难过。”   明川拽了拽容商的袖子,道:“要是当初输了的人是你,你怎么办?”   “输了的人要是我,”容商漫不经心道:“这把火估计要提前十几年。”   明川便笑了,与有荣焉的样子。   山下容风已经带人接应了,那群人肃正无比,张口便叫国师。明川乍一听见这个名字还有些不自在,于是不在容商身边坐着,往楼上去了。   容商看着明川上楼,容风在回禀京城的事情,无非就是张心远不大听话,四处拉拢人,想要脱离容商的束缚。   张心远这样的人,一旦把权利完完全全掌握在自己手里,必定要生出祸端。   晚些时候容商端着吃的上楼,明川刚睡醒,过来桌子这边吃东西。   容商一直看着明川,明川问道:“怎么了?”   “如今我们也从九嶷山出来了,你是打算继续四处游历呢,还是同我回京城?”   短短几句话,容商说的很慢,好像一字一句都斟酌了许久。   “如果我继续去游历,你会陪着我吗?”明川问道。   “你想让我陪着吗?”容商反问。   明川看了容商很久,忽然笑了,道:“回京城吧,我想回家了。等日后有了空暇,再出来也是一样的。只要你在我身边,都是一样的。”   容商像是身上卸了力气一般,他看向明川的目光温柔又缱绻。   “等明南卿满了十五岁,朝政就推给他,到时候我陪你历遍山河。你去过的地方,没去过的地方,我们都再去一遍。”   明川看着容商的眼睛,认真的点了点头。   石榴花红透的六月,明川重新回到京城,重建的紫宸殿依旧巍峨,殿里的人早已不尽相同。有的人故去,有的人在远方,还有的人兜兜转转重又回来。   回宫后略歇了两天,明川就要上朝去露露面,时隔一年,明川终于养好了病,想起了自己吉祥物的本分。   他依旧坐在殿上打瞌睡,底下张心远和徐成玉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短短几年,他们就互相认识,引为知己,然后背道而驰到如今的互不相让,时光和人都是很神奇的。   “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明川倏然惊醒,“都依国师大人所言。”   他睁开眼,张心远和徐成玉刚吵完,现在又把矛头指向国师,却在听见明川的话之后不得不收声。   这让明川怀疑难不成张心远真的是个皇党?   下了朝,国师照旧登上陛下的撵车。   撵车里,明川枕着容商的腿,感叹道:“幸好呀,你与我,我们总有些东西没有变。”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