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陛下三观跟着五官跑》作者:咸鱼本鱼   文案:   【权倾朝野宠妻温柔丞相攻×雄才大略护夫傲娇帝王受】   狗死的时候,没有一对情侣是无辜的。   超甜宠文(小虐怡情),半剧情流!有勾心斗角有浓情蜜意有摇摇车!   南文卿(炸毛):居然敢打大南皇帝!你可知这是犯——夏翌(平静):陛下是要罚臣还是要斩了臣?   南文卿(一把抱住):唔......下不为例。启奏:“臣想吃桂花糕。”   朱批:“朕给你做。”......“阿翌,这个距离才刚刚好。”   “陛下,我带你回家。”所有人都说南国的皇帝爱惨了这个狼子野心的权臣,但其实夏翌爱上南文卿,要整整早上八年。   那八年前的惊鸿一瞥,是支撑他走过这艰难八年的唯一的光。   我用十三年的时间,只为走到他的身边,亲眼看着他拥盛世江山万里,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我敬故人一壶酒,祝他四海升平!1v1,甜文!轻松!无生子!没有渣攻贱受!   分类:HE 甜文 古代 架空 虐文 宫廷 第1章 丞相大人不听话   “丞相大人,陛下既然说了不见,您就算跪死在这里,也是见不着的呀,您还是请回吧。”御书房门前,林公公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依旧弯着老腰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而门前跪着的人连头都没抬一下,额头不知是被什么物件砸出的伤口,血红一片渗人得很,似乎只是被胡乱地擦了擦,连药都还没来得及上。   “丞相大人,您公务繁忙,还是莫要在此浪费时间了吧。”林公公当真是在心里捏了把汗,丞相和陛下,左右一个都得罪不得,这可怎么办?   丞相夏翌本是二皇子的幕僚,谁都知道先前二皇子和原为太子的陛下不对付,陛下登基后,先帝竟让他来辅佐陛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打算。   夏翌在朝中大权独揽,朋党无数,手里还有五万私兵让人不得不忌惮。   其实两人左右不过是在朝堂上吵嘴,直到昨日夏翌弹劾沈谦欲将其除之而后快,然那沈谦毕竟是陛下心腹,便没有批允,铁了心要保他。   谁料次日丞相大人直接闯入御书房将刀架在陛下脖子上逼人下旨。   之后竟然还全身而退。   沈谦一走,陛下在朝中更是孤立无援,而大将军孟奕瑶又常驻塞外未归,分明是一副看戏的态度,压根没打算插手,以至于如今丞相同陛下的关系闹得越来越僵。   林公公不禁在心里暗叹,他实在是搞不懂这个丞相大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你说他大权在握欺君犯上吧,半月前却因为刘大人在朝中为巴结他而顶撞陛下,便命人将其拖出去打了二十廷杖,到现在都还下不了床。   你说他本分忠良,他却敢闯提刀闯御书房。   说他不守君臣之道,为什么今天又在这里跪了大半天等陛下传话?   良久,只见跪了快一个时辰的夏翌攥了攥拳头,正欲开口时,那扇紧闭的大门终于被推开了。   一身玄色广袖长袍,金线织成的祖龙腾云从衣角环绕而上,栩栩如生颇为大气,任谁见了这身,也会猜想皇帝的威严庄重,而面前的这个小皇帝,却是眉目如画,生得秀气如斯。   正是大南刚登基不久的新帝——南文卿。   南文卿不爽夏翌已经很久了,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夏翌就一直帮着二弟同自己作对,而今自己登基,偏偏又大权旁落此人之手。   打量了跪在身前的人良久,见他一直默不作声,南文卿冷笑道:“怎么?这酷暑天的,倒是辛苦丞相了,朕还以为丞相见不到朕,会带兵将朕这御书房,给围了呢。”   “臣不敢。”夏翌说着,将身子伏得更低了,看起来真是恭敬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帝陛下在欺负忠臣贤相,可那语气里却满是敷衍。   总之南文卿听起来就是这种感觉。   “哼,丞相究竟何事要奏?”南文卿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他不想和他在这儿废话,却也不想让他进去,看着夏翌那虚伪的模样,不禁心下烦躁。   夏翌倒一直垂着眸子,没有直视龙颜,将袖中的奏本取出恭恭敬敬地呈递在南文卿面前,开口道:“臣今日来为两事,其一是莬州水患一事。”   身旁的林公公看着自家陛下的脸色瞬时冷了下去,不禁在心里捏了把汗。   不久前莬州水患致使粮价暴涨,民以食为天,百姓乏食便难免引起暴动,今晨早朝时陛下便是因为这档子事儿与丞相在大殿之上发生了争执。   而他头上那道狰狞的伤口,正是在朝堂之上被陛下一怒之下用香炉砸出来的。 第2章 朕觉得丞相没安好心   丞相执意动用国库赈灾,被陛下一口否决。其实先前朝廷不是没有发放粮食赈灾,只是这一道道程序下去贪污的贪污揩油的揩油,最后落到莬州的所剩无几,再者这两年本来收成就不好,边塞还有二十万大军要供,哪里还抽得出手?   夏翌见陛下一声不吭,不禁皱眉道:“边境战士的粮食供给,臣可以保证,只是这莬州,还需陛下做决定,尽早解决。”   其实他很不能理解,分明自己已经担保可以解决边塞将士的粮草问题,陛下为何还是迟迟不下决断。   莬州的赈灾钱自己也不是不能捐,不过若是陛下下旨动用国库,还能赚来一番美名,此时登基不久又连逢灾荒,民心不稳,此番水患简直是展现天子圣德,稳定民心的天赐良机。   而往边境运粮这种事寻常得不能再寻常,少了会被将士唾骂,多了会被百姓唾骂,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交给自己做不是很合适吗?   而一旁的小皇帝自然不是这样想的,只觉得丞相此举是想借着这次水患的机会一石二鸟,不仅可以从下放粮食的过程中捞不少油水,还能顺带收买军心,阴险至极。   左右无论是否下派赈灾粮食,自己都会落人诟病,南文卿越想越生气,怒道:“朕方才在朝堂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丞相大可不必再闹到这御书房来,还有一事是为何?说完快滚!”   这小皇帝的脾气怎么总是这么暴躁?   夏翌心下无奈,看来这件事只有靠自己去解决了,旋即又恭敬道:“第二件,是为臣不久前擅闯御书房一事,来向陛下请罪。”   南文卿一怔,这个老狐狸又打什么鬼主意?   好吧虽然二十余岁也不老,但就是狡猾烦人得很。   半晌,南文卿哂笑道:“呵,丞相大人倒真是出乎朕的意料啊,那丞相可知,以你的罪过,朕此番将你凌迟处死都不为过?”   谁知夏翌有恃无恐,也理直气壮应道:“陛下,先帝驾崩前曾赐予臣丹书铁契,此生无论所犯何罪,免臣一死。”   南文卿:......见这人虽然言语上丝毫不落下风,纵然有些气恼,但跪在这里迟迟不肯起身倒也十分乖觉,似乎真是来领罚的。   南文卿不禁思索了起来,夏翌朝中势力如此庞大,自然是不能杀的,这点轻重他还是知晓,只是似乎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此番前来领罚并不是一件划算的事情,他还能给自己下什么套?   举起手中的龙骨金扇敲了敲丞相的头,南文卿坏笑道:“丞相如此诚心,朕十分感动,那便自行去领五十大板吧,然后在相府好好养伤,至于这几日早朝,便不用来了。”   一旁的林公公作为一个局外人闻言浑身一颤,啧,听着都屁股疼,这打下去,怕是大半条命都没了。   “臣,遵旨。”不料夏翌却连一句反驳都没有,便行礼退下了。   看着自家陛下意味深长地盯着丞相的背影有些出神,林公公轻声询问道:“老奴斗胆,陛下,这要是普通的宫女单是三十大板下去都足以要命了,丞相大人纵是男子,五十大板,怕也......受不住啊。”   却见自家陛下冷笑一声,道:“你还当真以为他是来领罚的?恐怕是因那件事引起了朝中一些大臣的不满,来走个过场罢了,你觉得以丞相的权势,还糊弄不过去吗?挑这个时间,不过是想避避风头,在府里听曲儿吃茶,看朕如何应对莬州水患罢了。”   林公公闻言不解道:“那陛下为何还要顺了他的意?”   “无论罚不罚他,莬州水患一事终究是朕去解决,该担的骂名一句不会少,不过让他在相府里待几天,早朝倒是可以省点心,看见他就烦。”言罢,年轻的帝王展开手中的龙骨金扇,转身离去,背影可谓潇洒至极。 第3章 朕真的把丞相打了?   “丞相已经多少天没来上朝了?”南文卿扫了扫那个空置了不知多久的座椅,皱了皱眉。   “回陛下,已有小半月了。”林公公轻声回道。   小半月?这倒令人着实有些惊讶,虽然这几天没有看到那张讨厌的嘴脸,心情确实要舒畅许多,但是......南文卿摩挲着下巴,沉思了起来。莬州那边估计已经闹起来了,按理来说夏翌这个时候应该坐在殿前看热闹才是,为何依旧不肯来上朝?莫非是还留有什么后招?   该不会真的老老实实挨了板子,躺床上起不来了吧?   他当初扬言五十大板,不过是想让这个惹人恼火的丞相知难而退。   虽然大权独揽的却是很让人讨厌,不过此时也正需要他制衡朝堂,如今自己刚刚登基,政权不稳固,朝中势力明争暗斗,夏翌小半个月不上朝......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看着陛下一直死死地盯着丞相大人那把空荡荡的座椅,殿下群臣愣是一个不敢作声。   丞相手握实权,丝毫不怕得罪皇帝,又敢言直谏,众人有什么不大好听的话要上奏的,平时都事先知会了丞相,丞相也破天荒的没有拒绝,似乎每次上朝都会和陛下大吵一架。   于是平日里上朝都是看着陛下和丞相的二人转,这些天丞相不来,也都是本本分分述职,退朝,生怕说错半句话,平静得跟一滩死水一样。   “罢了,退朝吧。”南文卿莫名有些心烦。这小半个月里没了丞相和自己抬杠,虽然顺心了很多,但却是听了小半月的奉承,一点有用的话都没有。   只是平日里上次都是同夏翌争执,并没有注意到殿前的群臣。难道如今大南官员里面都没有几个可用之人了吗?   又想起了被夏翌扳倒的沈谦,啧,怕是夏翌已经将异己都排除得差不多了吧,这是想先架空皇权再篡位吗?   这样想倒是清晰许多,如此一来丞相不在,他倒是什么事儿都办不成了。   恐怕此次借机不来上朝,正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真是好手段。   ......御书房中,年轻的皇帝批阅着奏折,心思却半分不再这书案上,林公公唤了几声陛下都未听见。   南文卿正烦恼着该如何解决莬州的问题,方才派去莬州的暗探却传来消息说自己下派的赈灾银粮已经分发下去了,莬州城百姓内山呼万岁。   可是自己分明什么都没做。   在大南有这般财力还敢冒充天子名号的,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出来是谁。   只是夏翌为什么要这么做?让莬州百姓知道是丞相大人救他们于水火之中,难道不是对他更有利吗?   越想心越乱。   一旁的林公公看着自家陛下拿着朱笔发泄,这都要快把手中的朱笔折成两半了,有些心慌地咽了咽口水。   南文卿心不在焉,越想越难受,干脆掷笔:“去相府!”   左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看来只好寻个时间亲自去丞相府探探虚实了。   见陛下猛地站起来,吓得林公公差点没站稳,心中不禁暗叹,这阵仗,一见到丞相肯定又要吵起来。   陛下登基不久,便和丞相将关系闹得这么僵,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 第4章 你的殿下为什么不是我   刚到相府,林公公一句“陛下到”还没喊完,却被南文卿挥了挥手打断了,立即识趣地住嘴。   于是就看着自家陛下轻手轻脚地从前院到内室,又屏退了房内所有人,二话不说便朝丞相大人那床边走去,似乎身形还晃了晃,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别的什么。   怎么看起来画风怪怪的,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罢了,自己还是看门吧。   林公公不禁暗叹:看门是件好差事儿。   内室安静得针落可闻,夏翌均匀的呼吸声传入耳中,南文卿攥了攥双拳,蹑手蹑脚的坐在床头,愣了半晌,不知怎的又鬼使神差的俯下身子,盯着夏翌昏睡的模样看了良久,有些失神。   南文卿第一次注意到这个人,是在二弟的生辰,那日他去给二弟贺生,却一眼被这个跟在二弟身后的“客卿”吸引了。   他从容儒雅,谈吐不凡,对二弟也极好。   只是这样的一个人,却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不免可惜。   他的睫毛很好看,让这双秋水般的凤眼,又徒添了几抹温柔。额头上是前不久上朝的时候,被自己一生气砸出来的伤口,已经结痂了,但终归是不好看的。   南文卿当时都已经做好了和夏翌彻底撕破脸的准备,本以为他受了伤,会命人直接将宣政殿给围起来逼他退位,却没想他当即噗通一声直直地跪了下去,拱手道:“请陛下三思。”   南文卿来之前去盘问了一通,夏翌竟然真的老老实实领了罚,可三十几下下去就昏死了过去,行刑的人一阵胆寒,把丞相大人打坏了吧,他小命不保,但是划水吧,也小命不保。   夏翌被抬回来的时候昏迷不醒,嘴角渗着血丝,身后一片血肉模糊,足足昏睡了两日才醒来。   “殿下......”睡梦中的人轻声喃喃着,不知在唤着谁,声音里是南文卿从未见过的温柔。   什么殿下?二殿下?忽然想起夏翌一直都是二皇子一派的,在自己是太子的时候就一直同自己作对,心中没来由的难受。   人都死了,为什么还是放不下?都做了朕的丞相,心思竟然还在二弟那里?   夏翌想方设法地从自己手里夺权,总是在朝堂上没来由的呵斥自己,是因为觉得愧对二弟吗?   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也没见他和二弟一起去了。   但好像中间还差了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让夏翌的一切行为都笼上了一层他解不开的迷障。   不知为何,南文卿的心里有一些恍惚,他忽然觉得自己看不懂夏翌了。   “陛下?”好像是感觉到了温热的鼻息吹挠在脸上,夏翌睁开惺忪的双眸,待看清了身前的人,那双眸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柔一下子转为疑惑和震惊。   南文卿心里没来由的一通烦躁,冷冷道:“朕怎么不知道丞相竟然这般柔弱,三十几个板子就受不了了。”   夏翌闻言微怔,其实他身体不弱,武功也是极好的,只是这些日子实在太累了,身体有些抱恙,才没有撑过去。   当时还没打完他便晕过去了,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南文卿又是在讽刺自己抗旨欺君,上门找茬来了,忙解释道:“陛下恕罪,臣绝无欺瞒之意,这便命人将剩余的杖数补上。”   说着,夏翌支撑着想要起来,奈何屁股伤得太重,微微一动就钻心的疼,咬着牙颤抖着掀开被子,看起来十分狼狈。   南文卿心里一紧,连忙将他按在床上:“你别乱动,朕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 第5章 丞相是为了朕   夏翌被这小皇帝没来由的暴躁搞得有些云里雾里,也没有反抗,任由他就这样......趴在了自己的背上。   其实这个姿势是有些怪异的,许是因为太紧张了,南文卿直接俯身伸出双手去将夏翌的肩膀按下去,整个上半身都贴在了夏翌的背上。但南文卿自己似乎都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妥。   从来没有靠得这么近过,夏翌甚至闻到了小皇帝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玉兰香,顿时脑子一片空白。   他有些意外。   他一直记得,小皇帝很讨厌他的啊。   除了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自后来在二皇子的府邸再次相遇开始,南文卿就一直很讨厌他。   起初夏翌以为南文卿是因为不喜欢二皇子,连带着不喜欢他,但二皇子倒台后,小皇帝的行为又让他不禁觉得......大概真的仅仅就是不喜欢他而已。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破了二人的沉思和诡异的宁静,只闻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丞相大人,该换药了。”   林公公其实本想拦下这个小侍女,但想着陛下和丞相单独待在一起,确实是太危险了,万一俩人在里面打起来了可怎么办?   这里毕竟是丞相府不比宫里,要真是把丞相惹火了......但又不好冒然进入探探虚实,便默许了这姑娘的打扰。   “进来。”南文卿起身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平静道。   进来的是夏翌的贴身侍女向桂,文静娇俏,平日里做事也细腻周到,很讨人喜欢。   她是夏翌从城郊捡回来的,身世可怜,或许是怜人自哀吧,便将她留下了。   但仅仅一眼,南文卿就一点也喜欢不上这个姑娘。   堂堂一个九五之尊坐在这里,不跪下行礼,竟然还胆敢直接无视掉自己,直勾勾地盯着丞相大人,那眼神,怕是随便的一个路人都能看出她在想什么。   一个侍女,对天子无礼,心思不正,还敢肖想大南丞相?   见小皇帝冷冷地看着向桂,也不做声,夏翌皱了皱眉。他倒没看出向桂望向自己的眼神有多热切,而是寻思着向桂在陛下面前这般失礼,怕是要惹恼陛下......“药留下,你出去吧。”半晌,南文卿冷冷道。上药这种事情南文卿还是会的,他也没必要冲一个侍女发火,说到底,丞相的家务事,同自己又有什么干系?   向桂有些惊愕,委屈地朝丞相使了使神色,站在原地不肯走。   她自然知道,如今丞相在朝中势力滔天,所以根本没打算把这个小皇帝放在眼里。   毕竟现在民间逐渐有传言,说这个傀儡皇帝已经被屈服于丞相了,丞相大人,早晚会成为那个万人之上的人。   那个皇位,也只有丞相大人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吧。   南文卿才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见她竟然还站在原地,不由得窝火,转头瞪向趴床上美滋滋看戏的夏翌。   “怎么?原来在一个侍女心中,朕的话,都不及丞相大人您来得有分量,还是说,丞相府上上下下都学着丞相抗旨了?”   这话真是......你品,你细品。   臣冤枉啊。   看着小皇帝满脸愠色,夏翌不知为何只觉得屁股又隐隐作痛起来,心里一抽,赶紧呵斥道:“陛下说的话你没听见吗?还不出去!”   丞相在府里从来不发火,连大声说话都没有,向桂瞬时愣住了。惊慌失措还未来得及反应之余,却见南文卿已经走来将她手中的药抽走,待再回过神来,已经被识趣的林公公令人拉出了门。   真好。   南文卿现在心情极度糟糕,掀袍坐在床头,摩挲着手中装着药的小瓷瓶,隔了不知多久,一直不说话。   “陛下?”夏翌见状,以为是他生气不许自己上药,试探地唤了声。   倒不是受不了他这没来由的责罚,只是一直拖着身上的伤做很多事情都不方便,他又不放心把小皇帝一个人扔在朝堂上。   “莬州的事情,是你做的?”听见了背后的人唤在自己,南文卿才回过神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分明是来询问莬州一事的,却莫名其妙地发了一通火。   “陛下知道了?”夏翌回头看了看面色凝重的小皇帝。   见他皱着眉头不说话,夏翌有些紧张,又道:“臣并非有意期满陛下,只是陛下执意不肯下派银粮赈灾。陛下登基不久,外有漠北虎视眈眈,内有各地藩王暗通款曲,此时若再......臣唯恐莬州发生暴乱,方才出此下策,请陛下责罚。”说着又想起身,却再一次被南文卿按在了床上。   小皇帝今天怎么回事?吃错药了?夏翌心里五味杂陈。   南文卿看着趴在床上的人,有些犹豫,挣扎了良久,终于还是问道:“丞相,是为了朕?” 第6章 朕给丞相上药   “是。”似乎是本能性的回答,其实夏翌也懵了,他从来没想过小皇帝会问这样的问题。   南文卿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心下了然夏翌的话没有几句可信的,却也无法忽视这些天夏翌为他做的事情。   果然,每次遇上丞相的事情,都是越想心越乱,干脆不想了,掀开被子,伸手覆上了夏翌的亵裤。   “陛下!”腰间的温热让夏翌一惊,连忙打开了他的手,身子朝里面躲了躲,牵扯着伤口生疼。   这个小皇帝疯了!?   南文卿:???   “一惊一乍的有病是不是?你别动,我给你上药。”南文卿被他这过激的反应气笑了。这人一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陛下,臣,臣自己来吧。”看着小皇帝似笑非笑的表情,夏翌当即心领神会,有些尴尬,却又不好戳破。   其实他方才并没有想什么有的没的,只以为南文卿心情不爽又要打人,说实话,他可能这辈子都对板子有心理阴影了。   啧,究竟是谁脑子里的黄色塑料比较多?   不过,这似乎小皇帝为数不多的对他好好说话。   夏翌心里有些没来由的酸楚,而南文卿自己也没反应过来,方才说竟然的是“我给你上药”,而不是“朕给你上药”。   “你够得着吗?”南文卿眉毛倏地拧成一团,见他推推搡搡的样子,有些无语。   夏翌:“......”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朝外面挪了挪,丞相大人最终还是妥协了。   南文卿轻轻将亵裤拉下,待看到那触目惊心还未愈合的伤口时,不由得心里一紧,这都十几天过去了,伤口还是这样狰狞得不成样子。   丞相的底子他心里清楚,当初他和二弟出游遭了刺客,夏翌为了保护二弟生生挨了数刀,却一声不吭,像个没事儿人似的随便包扎了几下,还有力气护送着他们赶了几里路回王城。   可这样一个人,却被打得活活疼晕过去。   那是得有多疼......南文卿小心翼翼地撒着药粉,看到趴着的人身子一直微微颤抖着,更是放慢了动作,生怕一不小心又弄疼了他。   南文卿有时候很不解,他摸不清楚夏翌对自己的态度。   平日里一副忠诚贤相的模样,对自己恭恭敬敬,倒让人觉得是他太过苛刻欺凌臣子。但又总是让自己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在朝堂上是这样,在宴席上是这样,在御书房也是这样。   总有千百种方法挑自己的错处。   不仅如此,还一直在朝堂发展自己的势力,将不少官员杀的杀,贬的贬,犟起来还能提刀闹到御书房,导致自己好不容易栽培的沈谦,被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赶出了王城。   这也就罢了,身为文官,还屯着私兵,日夜操练,不断壮大,让人不得不防。   南文卿一边上药,一边盯着夏翌陷入了沉思,丞相大人似乎是感觉到了背后那道凌厉的目光,心里发毛,不禁暗道:疼倒是不疼了,就是被您伺候着心颤得厉害,上个药磨磨唧唧的这么久,这是想要做什么?   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陛下,今天的奏折批完了吗?该回宫了。”见南文卿上药上了老大半天,好不容易挨过去,他倒腾完了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坐在身边一言不发,气氛尴尬得让人头晕。   “是该回宫了”南文卿道,声音听不出喜怒。   ......“夏翌。”走至门口,推门的双手却停下了,南文卿立在原地,好像有一个问题,他从来就没有问过他。   好像,他那一瞬间很想要得到回答。   “嗯?”夏翌有些发愣,在他的记忆里,这好像是小皇帝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只见南文卿沉默了良久,忽问道:“丞相,朕可以信你吗?”   “陛下,臣”“罢了,你不用回答。”南文卿似是想起了什么,旋即打断了他的话,摆了摆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相府。   他忽然发觉,似乎夏翌的回答并不重要。   因为南文卿是皇帝,所以作为丞相的他一定会回答可以吧。   也或许他所做的一切,就是想让自己放松警惕呢?毕竟连茶馆说书的都知道,这世上,惟人心最难测。   可以又如何,不可以又如何?这么多年来明争暗斗,其实他明白,夏翌说的话,他根本就不会信。   也是,毕竟和老二算是相知一场,做梦都叫着殿下呢,答案真是昭彰显著。   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难受。   定是因为今日见了这个令人讨厌的丞相。南文卿想着,步子越来越快,逃跑一般似的出了相府。   林公公一脸茫然地追在身后。明明没有听见吵架打架的声音啊?为什么陛下的脸色这么难看?丞相大人这又是把陛下怎么了?   ......夏翌盯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也是呆了许久,今天的小皇帝,似乎有点不一样。   是因为愧疚吗?但又不大可能。   “老季。”夏翌想着,将老管家唤了进来,吩咐道:“那个向桂,让她离开相府吧,告诉她,相府里,留不得对陛下不敬之人。”   言罢,屏退了人,只余下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出神地触摸着那尚有余温的位置,嘴角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忽然想起,今日初醒时,偶然撞见小皇帝看向自己的神色。   眼中似乎没有往日的愠怒,没有嫌恶,没有焦躁,也没有警惕。反而安静又温柔,像是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回忆。   想起了他今日迷迷糊糊睁开双目时,逆着光看见那张映入眼帘的俊俏的脸,好像和十一年前缓缓重合。   那时的南文卿不过是个十岁的孩童,却比所有人都耀眼。   “太子殿下......”他竟然已经追随了他十一年。   夏翌心中不禁涌起一抹酸涩。或许对于南文卿来说,十一年前那一场相遇,不过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事情,在他灿烂的人生里,根本不值一提吧。   他也从来没有奢望过南文卿能想起来,想起当年那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他的太子做了皇帝,昔日的殿下成了陛下。   那是南文卿啊......他本就该是这样的人,成为世上最厉害的人,拥有天底下最辉煌的一生。 第7章 小皇帝的尾巴翘天上去了   刚下了早朝,南文卿就气势汹汹地疾步冲进了御书房,“砰——!”的摔上了门,连带着林公公也一起关在了外面。   果然是自己瞎了眼。   还以为那人的态度能好一点,谁曾想丞相还是原来的那个丞相,回朝堂的第一天,就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跟自己争执不下,搞得自己下不来台。   大南有个规定,每年入秋,皇帝都要微服出访十几日,一来勘察各地民生,二来弘扬天威,惩治雄霸地方的贪官污吏。   毕竟各地官员若串通一气,那告御状真能告到王城的,少之又少。   不过这也同样意味着皇帝会有十几日不在朝中,历朝历代在此期间,皆是由皇帝的近臣,或是太子来打理朝中上下事宜,因此这也正好是皇子大臣们笼络人心,培养势力,铲除异己的最佳时期。   到了南文卿这一辈就更简明了,反正只要丞相大人在朝中,陛下出不出巡都一个样,这一点南文卿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他也就没打算去同他计较其中利弊。   本来应该是轻松便可敲定好的事情,大家都心下了然,谁知道半路杀出个莫名其妙的。   夏翌撂挑子甩手不干了!   非要同陛下一起出巡。   大臣们惊呆了,连南文卿也不能理解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夏翌不是一直忙着夺权吗?十几天容他在王城逍遥,他还不干了。   若夏翌真的执意要跟着走,满朝文武还真的挑不出第二个人担此大任。   “陛下,您若再不开门,臣就硬闯了。”御书房门外,夏翌直接冲房内的人大喊了一声,吓得林公公在一旁脸色煞白。   又闯,又闯,这丞相大人挨打没挨够是不是?   “进来。”南文卿有点头疼,腿长丞相身上,看护御书房的侍卫也都是他的人,左右自己定是拦不住他的。   片刻,门内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夏翌就这样在林公公满是不可思议的注目礼下理直气壮地进了御书房。   刚刚推门而入,便看见了满地狼藉,东一本西一本的奏折瘫在地上,显然是被龙椅上的人一怒之下纷纷砸下来的。   小孩子脾气啊。   夏翌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去将一本本奏折拾起摞好,再平平稳稳地摆在了小皇帝的书案上,谁料手还没挪动,便被南文卿的龙骨金扇一抡,“啪——!”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御书房......下手倒还挺重,夏翌条件反射地猛然将手抽走,巴巴地看着身旁余怒未消的小皇帝。   “朕让你捡了吗?”南文卿冷冷道。   “没有。”夏翌还停留在挨打的震惊中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小皇帝真是......是不是前些日子太纵容他了,尾巴都翘天上去了。   自己这些天也没招他惹他吧?   “闯御书房?”   “不敢。”   “朕让你将手抽走了吗?放回来!”   夏翌对上南文卿那不满的神色,有些无语。这小皇帝怎么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他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是心情不爽就会篡权夺位把他杀了的奸佞权臣吗?   心情有点复杂,但要说生气,那倒谈不上,除了上次沈谦一事,十一年来,他从来没有生过南文卿的气。   他固然有强权在手,但这强权是用来平定这些年来骚动频频的藩王们的,又怎么会真让人冲进了将小皇帝给绑了拟旨。   罢了,还是让他先发泄完了再讲道理吧。   夏翌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还是又将手伸了出来。   下一秒,却是一丝清凉在手背划过,南文卿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瓶消肿的药。   夏翌有些哭笑不得,这算什么?是不是之前欺负他太多,于是乎一步退让,步步紧逼,这小皇帝打上瘾了?   “会有侍卫保护好朕的。”认认真真抹药的南文卿忽然开口道。   是在回答夏翌方才于朝堂之上说的话。   夏翌感受着南文卿的拇指在自己的手背上摩挲,有些出神,差点没反应过来,半晌才道:“陛下出巡能带的侍卫不多,交给他们臣不放心。”   他还记得十一年前,也是这样的一双小手,将他从绝望里拉了出来。   左右说不过他,南文卿干脆讽刺道:“不放心?怎么,丞相大人这是害怕朕脱离了你的监视,去把你老底都彻查一边?”   又是这样的话,说到底,小皇帝从来都没有尝试过信任自己。   夏翌沉默了良久,才道:“陛下想要彻查臣的老底,直接找臣便是,不必这么麻烦。”   南文卿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站立在身侧一身官服的丞相,表情平淡得看不出一丝喜怒来。   可方才他的语气里,似乎隐约有那么一丝委屈?   许是听错了吧?南文卿摇了摇头,立刻将那可怕的想法甩掉。   于是一个上午,最终二人也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南文卿只得吩咐了数十个影卫,将夏翌给控制在宫内。   虽然禁军自己调动不了,但影卫是直属于皇帝的,这个夏翌可管不了。   ......次日,马车已经驶出王城数里,车厢内,南文卿正翻阅着一本卷宗。阳光透过竹帘丝丝缕缕洒在俊俏白皙的脸上,还真有点好看。   虽然说这个小皇帝阴晴不定,但毕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少年,安安静静认真读书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可爱。   揉了揉酸涩的脖颈,似是有些累了,南文卿启唇唤道:“林尚德,换盏茶水来。”   话音刚落,正想伸伸懒腰,却猛然瞧见掀笭而入的,是另一道熟悉的身影。   把小皇帝直接给吓精神了。   “你......”“陛下,林公公有些私事耽搁了,怕是来不了,这一路上,还是由臣来伺候陛下吧。”夏翌跪坐在一旁,手中捧着茶盏,恭敬道。   果然,几十个人还是看不住他......滚犊子夏翌,肯定是命人把老林给扣押在王城了。南文卿抿了抿嘴,看着他那人模狗样儿却又骂不出来。   难怪送行的时候没有看见他,原来是一早混入随行的队伍里了。可是王城该怎么办?南文卿皱了皱眉,试探道:“丞相?”   “陛下,臣在。”夏翌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波澜。   “朕知道你在,朕就是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臣说过,要保护陛下安全。”   “那王城”夏翌见他作势又要开始说教,连忙打断道:“请陛下放心,王城内,臣安排了一个绝对信得过的人镇守。”   “......”南文卿有些想骂人。你安排?满朝文武朕最不信任的就是你,还你安排。 第8章 放开朕,朕还能打!   “大胆!你做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夏翌已经爬到身边来了,双手慢慢伸向自己的脖子,吓得南文卿往后缩了缩。   他不会是想趁这个机会掐死自己吧?   这个家伙,果然是狼子野心!   “陛下方才不是看书看累了吗?臣给陛下揉揉。”夏翌看他躲闪着,忍不住苦笑道。   心下了然,原来还是会有些失落。   “你?”南文卿惊讶地看着一脸真诚的丞相大人,当即被这句话怔住了。   丞相他,看样子真的不是想趁机结果了自己。   方才那眼神似乎还......有些难过?   心脏猛地一揪,南文卿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有那么一点点难过。   肯定是因为看不到老林,所以难过!南文卿心里不断肯定着自己的答案。   “陛下?臣可以给陛下揉揉吗?”夏翌看着小皇帝呆滞地看着他,那表情要多丰富有多丰富,不禁失笑道。   “那,那行吧,你轻点。”半晌,南文卿才支支吾吾道。   他脑子有点乱,方才自己好像盯着丞相的脸,有些出神了。   他是不是魔怔了?那可是对他的皇位虎视眈眈,还天天威胁他,狼子野心的丞相。   “是。”夏翌双膝向前挪了挪,他本身就比小皇帝高,这样跪着,倒也没显得矮多少。   就是一直跪着,硌得他很不舒服。   看着身前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南文卿心里没来由的紧张了起来,双手忍不住揪了揪衣角。   可是......丞相他却忽然伸出手,将自己扑倒了?   “你!”南文卿还没说完,忽见一支暗箭“嗖——”的直直破帘射入,死死插在了木板上,正是自己刚才坐着的那个位置。   “护驾——!”片刻的沉寂后,马车外忽然传来了刀剑碰撞的声音,铿锵交错,似乎来的人还不少,随行的十几个侍卫有些招架不住了。   ???   画风变得太快小皇帝有点迷茫,为什么会有人在南国境内刺杀他?   刺杀权高位重之人,不过是夺权或寻仇,可南文卿不是早就将前朝的政敌都收拾干净了吗?当然,除去眼前这个丞相大人。   而且他也没欠过什么风流债啊,当年那姑娘早就嫁人了,应该不是什么旧情人杀上门来。   再者,但凡是个南国子民都知道,无论是要权还是要钱,都应该去绑架丞相大人啊!   “你不会行踪暴露了吧?”南文卿皱眉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丞相,有些好奇道。   夏翌不禁皱了皱眉,虽然小皇帝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但是他却清楚得很。   看来他的担心是有必要的。   果然,那个人还没有死心,赶着入秋的天子出巡,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来谋划这场刺杀。   夏翌立即捞起被自己护在怀中的小皇帝,沉声道:“马车里更不安全,一会儿出去,你不要离我太远。”   言罢,还没等南文卿反应过来,就被他这么紧紧抱着一个翻身掀笭跃下马车,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   小皇帝非常想咆哮:放朕下来!   朕能打!   “躲好!”只见一把寒光熠熠的长剑朝自己刺来,夏翌转身惊险擦开,把南文卿放下后,又立马攻去擒住那刺客的手腕,将手中兵刃夺下,反手朝他心脏刺去,一剑毙命。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禁让身旁极不服气的小皇帝暗叹:尴尬,丞相似乎确实比自己能打?   南文卿略微羡慕地看着眼前的人,不过刀剑无眼可不许他出神,四面八方杀下来的十几名刺客迅速将南文卿和夏翌隔开,招招狠辣向二人攻去。   手中龙骨金扇展开,南文卿抬手按下机关,“嗖嗖嗖——!”银针射出,顷刻间便已撂倒了几人,手腕一翻,将金扇收拢,瞬时抬起扇骨挡下了砍向自己的白刃,折扇大骨顶端的刀片泛着寒光。   “陛下!”忽然瞧见一蒙面黑衣人从山上跃下,提剑朝南文卿疾攻去,南文卿正招架着身前的攻势,又哪里顾得及身后?   夏翌心中一颤,出剑横扫开跟前几个缠人的刺客,也不管四周乱剑劈来,飞身护在了小皇帝身后“噗——!”   只一瞬,长剑深深的刺进了他的肩头,夏翌闷哼一声,以手中的剑反手刺向面前的黑衣人。   那人剑术也不错,立即将剑从夏翌身上拔出,挡下了一击,却还未来得及抽手,便被凌空飞来的短刀片直直插中心脏!   顷刻间鲜血喷涌。   夏翌见状,当即补上了一脚狠狠踢在了那人的小腹上,将黑衣人重重踹倒在地。   “撤!”余下的刺客见他倒下了,不知为何纷纷收住了手上的攻势,愣了半晌,又闻得一声撤令,转身撤离。   见侍卫们正准备追杀上去,夏翌忙道:“莫追!”   不过是一群花钱雇来的刺客,只认钱不认人,只要雇主在自己手上,别的都不重要。   南文卿也明白他的意思,俯身探了探那人的鼻息,见他只是昏死过去了,立即点了两个侍卫,吩咐道:“你们两个,先将这人抬下去。”   待到侍卫告退,夏翌这才撑不住伤口的剧烈疼痛感,手中的剑“哐当——”掉落,因失血过多虚弱得单膝跪了下去。   “你怎么样?”南文卿一惊,慌忙走到夏翌身旁,看见那道狰狞的剑伤,不禁皱眉。 第9章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丞相他,为什么要拼命救自己?若是那剑再偏一点,伤的便不是左肩了......画面逐渐与三年前重合,那一年,夏翌似乎也是这样挡在了二弟的身前,将那个人保护得安安稳稳。   其实南文卿有些嫉妒,他有时会想,如果被夏翌护在身后的人是自己该多好。   但他也很清楚,自己只会是被他举起剑,对着的那一个。   夏翌的立场,永远不会是他南文卿。   从他下旨赐死二弟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陛下?”夏翌捂着伤口,连着几声才唤回了出神的小皇帝,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小皇帝同他讲话,越来越喜欢走神了。   “此地距柳州不远了,随行未带伤药,朕先扶你回马车上处理伤口,等到了州府再上药,好不好?”南文卿搀起丞相大人,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哄骗的味道。   “好。”夏翌闻言怔了怔,抬头看着南文卿担忧的神色,不禁有些恍惚了。   他似乎本想训他做事马虎,随行竟然不带药品来着?   不料却不由自主的被人家这句“好不好”将魂给勾去了,呆滞地点了点头,由着小皇帝扶着自己进了马车。   恍惚间,有种岁月静好,媳妇儿说什么都是对的的错觉。   ......等到了州府,已经天色渐晚,绯红的霞光从天边蔓延而来,给小小的柳州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温柔,将两道人影缓缓拉长。   “你慢点。”南文卿小心翼翼地将丞相扶下马车,既不要旁人碰,也不管身后恭迎的官员,连忙命人去寻大夫为丞相看伤。   于是乎,整个州府忙上忙下,直至入夜,众侍女刚刚入了内室准备伺候,还都被这位皇帝给赶出了房间。   不仅如此,这位皇帝陛下方才拿了药,就执意将大夫也给赶了出去,这一脸的倔强,像是谁要跟他抢什么似的。   众官员当下汗颜。   “陛下?”目睹全程的丞相大人,见小皇帝伸手扒起了自己的衣服,有些惊讶惶恐。   “想什么呢?朕给你上药!”南文卿看着他一脸茫然失措的模样,心里忽然不畅快了,没好气道。   夏翌:“......”这个画面怎么这么熟悉?   臣说了什么吗?   臣只是觉得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做就好了。   “嘶——好疼!”似乎心里的话被听到了,小皇帝撅了噘嘴,举着擦拭污血的绢布,往丞相的伤口边缘重重一按,夏翌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南文卿见他这模样,似乎更恼了,也不同他说话,干脆自己发起了脾气,手上的力道也没了个轻重,偏偏丞相大人怕再度惹恼了他,于是疼却又不敢吱声,直冒冷汗。   您真的是来上药的不是来上刑的吗?   夏翌不禁在心里暗骂道。   过了不知多久,南文卿似乎感觉到了夏翌的隐忍,手中的力道渐渐放轻了下来。   某丞相逃过一劫似的松了口气。   “似乎臣每次受伤,都是陛下替臣上药。”夏翌开口打破了诡异的宁静,看着眼前虽然余怒未消,却仍仔仔细细给自己上药的小皇帝,不禁心头一暖。   “可似乎你每一次受重伤,都是因为我。”闻言,南文卿的手顿了顿,不知道是自责还是委屈。   夏翌没有回答,他的确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像自从见到小皇帝之后,他受过的每一次重伤,真的都是为了他。   但带给他救赎和温暖的是他。   带给他余生的希望的也是他。   “你是不是从来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良久,才听见小皇帝又开口,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怎么,把小皇帝气哭了?   可这小皇帝一直垂着眸子,盯着自己的肩膀上药,夏翌根本看不见他的神色,不由得心里一乱:“不是,臣没有,臣”“那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二弟有危险,你拿命去救,朕能理解,可一个萍水相逢的宫女有冤屈,你也堵上性命去上书先皇,就连朕,连朕被刺杀,你也要用命护着......”南文卿垂着头,声音越来越小,可夏翌却在迷茫中,将最后那句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你当你的命是多不值钱,随随便便的一个人都值得。”   原来这些事情,小皇帝他都还记得?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这句话被他说得怪怪的?   震惊之余,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酸涩,夏翌沙哑道:“不是的,你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人。”   原来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是这样看他的吗?   原来他一直觉得,夏翌可以去救二皇子,可以救一个可怜的宫女,却独独不会救他南文卿。   小皇帝,不是不喜欢自己吗?   还是说是他以为自己不喜欢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但分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那个太子殿下啊......夏翌忍不住抬手,想要揉揉眼前人的头,却不料还没触碰到,便被小皇帝戒备地打开了。   “药上好了,丞相好好休息吧,朕先出去了。”许是意识到了方才的失态,南文卿定了定心神,平淡道。   走得这般快,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别的什么,连个开口的机会都不留给身后的人。   夏翌忽然觉得,似乎有很多的东西隔在他和陛下之间,两个人都在遥遥相望,却不敢迈出一步。 第10章 丞相又在说些什么骚话   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丞相?”檀木门外,南文卿正提着一个小食盒,轻敲着门。   “陛下若是有事,直接进来便是。不必过问。”屋内的人柔声应道。   推门而入,正瞧见丞相坐在案前,认真翻阅着柳州官员递上来的公文,账册。   自己这个皇帝,最近是不是有点不称职了?   “陛下?夜里霜重,您别在门口站着了吧。”夏翌瞧见站在门口的小皇帝,不禁皱了皱眉头。   南文卿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地将门阖上“砰——!”   宁静的画风突变,一个食盒被人非常豪气的,重重摔在了书案上,吓得丞相大人险些将手中的书滑落。   “陛下?您怎么了?”夏翌有些惶恐,刚才还好好的,又生气了?   “朕给你做了糕点。”南文卿说着,掀袍而坐。   夏翌闻言愣住了,良久,试探道:“陛下......您做糕点?”   “怎么?朕毒不死你。”小皇帝冷冷的扫了他一眼。   “臣不敢!只是没想到,陛下还会做糕点。”说着,放下手中书卷,连忙想要跪下,却被身侧的人一把扶住。   “伤好利索了?就乱动,你想不到的多着呢。”边说着,又打开食盒,将一碟香气弥漫的雪花糕取了出来,外形小巧白净,倒是十分可爱。   南文卿得意地看着身旁呆滞的丞相,伸手取了一块道:“这是为是谢你的救命之恩,你快吃了,朕与你就扯平了。”   扯平了?   “是。”原来如此,不知怎的,心里忽然一阵失落。   “怎么样,味道和你当年吃的相比,可还行?”小皇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小心翼翼道。   “当年?”夏翌怔了怔,什么当年?   “嗯?怎么,朕知道你最喜欢吃雪花糕,只是大概做得不如二弟府里的厨子,其实朕做得最好吃的是桂花糕,当年特意为母妃去学的,朕”“陛下从哪儿听来的臣喜欢吃雪花糕?”夏翌惊诧地打断道。   说实话,他还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喜欢吃雪花糕了,其实他根本就不怎么喜欢吃糕点,总觉得太甜腻,尤其是雪花糕,甜得有些过头。   “不是丞相你自己说的吗?就在二皇弟生辰那日。”小皇帝看向他,愣道。   他还记得,当年在二弟的寿宴上,那个一袭青衫,如玉竹朗朗的客卿,拿着二弟亲手给他做的那块雪花糕,笑得不知道有多甜。   “夏大人喜欢吗?”二皇子当时便是这样问道。   “很喜欢,多谢二殿下。”那是他见夏翌,笑得最灿烂的一日。   是啊,很喜欢,那为什么就不记得了呢?   那或许,只是喜欢二弟为他做糕点而已吧。   不知怎么的,心里顿顿的痛。   “陛下,我们之间,是不是有许多误会?”夏翌看着小皇帝陷入沉思的模样,不禁皱眉道。   二皇子的生辰?那一日他吃了些什么,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那一日他终于又看见了那个如明珠灿然的太子殿下,便整颗心都不在宴席上,高兴得不行。   “什么?”小皇帝表示有点懵。   他和丞相之间还能有什么误会?   “陛下,臣不喜欢吃糕点,尤其是雪花糕。”夏翌正色道。   “哦。”南文卿怔了半晌,才点点头,懂了。   这意思不就是在跟自己表示,他不喜欢糕点,更不喜欢自己做的糕点,只是喜欢二殿下吗?   不过说到底,夏翌心里怎么想的,关自己什么事。   “哦?哦是什么意思?”夏翌皱眉,低了低头,看着小皇帝的眼睛,温声道。   “没什么,朕不知道丞相的喜好,叨扰丞相了,这便端走。”南文卿心里莫名一团火气,他可是皇帝!就算没有实权也是皇帝,他夏翌一个臣子,凭什么这样跟自己说话?   自己也真是,闲的!这么多卷宗没有看,为什么要跑去厨房,学着做了大半夜的什么糕点?这是一个皇帝该做的事儿吗!   越想越气不过,伸手想要去收拾桌上的小瓷碟,却不料被身旁的人一把抓住。   “丞相?”南文卿黑着脸看向他,心底有点震惊,最近怎么总是动手动脚的?   “陛下,臣喜欢吃你做的糕点,雪花糕也好,桂花糕也好,什么都好,只要是你做的,通通都喜欢。”   夏翌死死抓住小皇帝不断挣扎的手,一脸严肃地看着身前的人。   ......你有病?   丞相大人你在说些什么骚话?   南文卿没来由的心里一颤,忽然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头晕。   还发热......糟糕,自己这是不是中毒了? 第11章 惟愿你拥这盛世   “咚咚咚——!”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总会有一阵恰合时宜的敲门声,来打破尴尬却又美好的气氛。   南文卿立马将人宣进来,从丞相的魔爪里挣脱出,理了理长袍,端端正正坐好了,自动屏蔽身侧丞相有一下没一下的打量。   “何事?说。”小皇帝正经起来还真像那么几回事儿。   “陛下,今日擒获的黑衣人,自尽了,不过......”侍卫说道后半段,开始支支吾吾了起来。   “不过什么?”   “不过,经查证,这个黑衣人,是沈大人。”侍卫说完,连忙将头埋下,方才陛下听到沈大人的时候脸色都变了,吓得他心里一颤,唯恐面对帝王的怒火。   “沈大人,沈谦?”南文卿眉毛倏地拧成一团,沉声道。   “是。”   “刷——!”长剑拔出,南文卿拍案而起,剑尖直指那侍卫,泛着凛凛寒光。   “你当真没有看错?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官是什么罪过!”   “卑职不敢!是,真的是沈大人,他死前还在叫着什么,二皇子殿下。”小侍卫想躲,却又不敢动,慌张地看向丞相求助,惊吓得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你出去吧。”一旁沉默的丞相大人见状,终于开口了,小侍卫感激地点了点头,连忙退下。   “哐当——!”剑从手中脱落,小皇帝身形一颤,有些不知所措。   “陛下。”见小皇帝呆滞地站在原地,夏翌忍不住开口轻唤道。   “为什么?”南文卿的声音有些无力。   他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沈谦,是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追随他的人,自己对他向来是信任的,比起君臣,二人的关系更像是朋友。   所以南文卿曾为了他一次又一次不管不顾地冒犯大权独揽的丞相。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陛下,沈谦本就是二皇子的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潜伏在陛下身边,臣当年还与他在书房有过几面之缘。”夏翌走过去,想要安抚难过的小皇帝。   “可是二弟已经被朕赐死了,他这么做,又能换回什么?”南文卿回首看向他,神色疲惫。   “自然是报仇,沈谦他,和二皇子可谓刎颈之交了。”   “你早就知道?”南文卿闻言有些惊讶。   “是。”夏翌淡淡答道。   “那为何现在才告诉朕?”南文卿问道。   其实他所指的是先前夏翌持刀闯御书房的事情,既然夏翌早就知道,为何当初不同自己讲。   “臣愿意说,陛下愿意信吗?”夏翌苦笑道。   “说的也是......那现在呢?你让朕如何信你?说到底,丞相你不也是二皇子的人吗?”南文卿抬头看向夏翌,有些好奇道。   南文卿真真的是因为好奇,可这句话从一个皇帝的口中传入臣子的耳朵里,就不禁背后凉飕飕的。   夏翌心里一紧,噗通跪下,忙解释道:“陛下明鉴!沈谦的确是二皇子的人,臣此次抗旨不遵追随陛下南巡,正是担心沈谦会在途中对陛下下杀手,臣当初选择追随二皇子,抱的是和沈谦接近您,同样的目的,臣愿意陛下做安插在二皇子身边的那颗棋子。”   南文卿待人真诚,二皇子却生性多疑,故而他不敢告诉南文卿,再后来,察觉到南文卿讨厌自己之后,就更没理由去找他说这些了,只是一直暗中相助,直至他登基。   当下一问,他也不管小皇帝信不信。   “既是如此,朕现在已经坐上了皇位,丞相大人,为何又迟迟不肯放权?”南文卿插着空子,步步紧逼。   夏翌闻言,朝南文卿复行了一个大礼,方才正色道:“二皇子虽然被赐死,但如今在同州,端王态度未定;在边境昌平,商贾梅枕雪和漠北隐有暗中勾结的迹象;陵州贫瘠,常有暴乱;绛州、阳州、淀州三处又是不久前才归于大南版图的,我南国看似繁荣昌盛,其实内患重重,臣实在不敢将这样的一个国家,交予陛下手中。”   小皇帝神色微怔:“你是不相信朕,能治理好这个国家?”   “臣不敢!只是,既然内患重重,那么手握重权者,必将会成为众矢之的,臣愿意成为挡在陛下身前的这个众矢之的,直至陛下,坐拥江山万里,盛世昌荣,海晏河清。”   夏翌抬头看向他,眸中的钦佩、信仰、坚定、炽热,就像在当年仰望那个小殿下一样。 第12章 原来你的殿   南文卿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情绪来,你问他现在相信丞相的这番话吗?   他自己都不确定。   “那朕问你,当年你害得朕挨了五十大板的事情,怎么说?”   南文卿还是太子的时候,曾被二皇子与夏翌合伙陷害,致使贻误战机,险些被废除了太子之位。   后来还是夏翌掌刑,害他在床上足足躺了近一个月。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而许久之前南文卿想着打夏翌板子,便是为了清算当年之仇。   夏翌想起来,不禁心痛,当时小皇帝那皮开肉绽的模样,自己现在还记得,愧色道:“当年一事,是臣无能,没能护住陛下。太子之位对您来说很重要,臣明白,这才劝说陛下改为杖刑,臣担心二皇子下杀手,故而自请掌刑,总归比交给其他人放心。”   原来如此?忽然想起自己当时看起来确实被打得挺惨的,但倒都是些皮外伤,原来是故意而为之吗......是为了他?   不知为何,小皇帝心情一阵大好,竟然还就顺杆子往上爬了,忍不住开始细数起了丞相的罪状:“那你为何,总是要在朝堂上诘责朕?”小皇帝又忽然想起了自己每天早朝都被丞相骂得下不来台,于是质问道。   夏翌心中一惊,原来小皇帝很在意这件事儿吗?   取舍了片刻,他认真道:“朝中大臣有什么要谏的,都在早朝前告知臣,臣不过是代为转达。”   “他们会让你在朝堂之上转达,朕优柔寡断,昏庸无能这种话吗?”南文卿挑眉道。   夏翌懵了,说实话,小皇帝总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选择,就比如上次莬州水患,让他窝火,他其实也不大记得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忙道:“这,这是臣一时气急”“哦,那这就是丞相大人您的意思咯?”   ......这让他怎么回答。   “臣知罪,请陛下责罚。”夏翌无奈,俯身道。   南文卿看着跪在身前的人,不禁有些好笑。   其实他最在意的并不是丞相让他失了面子,而是丞相和二弟的那段前尘往事。   其实他最担心的事情是,丞相他是带着仇恨,来到自己身边的。   不过现在好像不需要担心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帮朕?”南文卿真的很好奇,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难道是在二弟的生辰宴上,自己让当年那个客卿一见倾心?   他没那么大魅力吧?   夏翌闻言身子轻轻一颤,酝酿了良久,轻声道:“陛下,不记得了吗?十一年前的那个......小乞丐。”   小乞丐?   十一年前?   南文卿在记忆里搜寻着,似乎有那么一点模糊的印象。   见他苦思的模样,夏翌不禁笑了笑,道:“陛下不用想了,臣来为陛下说吧。”   当年玉山风华宴,皇帝携众皇子,朝中重臣,前往玉山庆贺,百姓拥挤在街道两旁,想要一睹皇家风采。   那时的他只是个十四岁的小乞丐,护着个破烂残缺的瓷碗,在人流中被挤得迷失了方向,不知怎的,就被撞出了人群,一个踉跄滚到了太子的马车前,跌坐在地。   他吓坏了,看着身边那群人佩剑带刀的,双腿一软起不来了。   是不是小命不保了?   眼见太子身侧的侍卫就要持刀向自己擒来,却听见马车里传出了个稚嫩却又稳重的声音:“住手。”   那个气势汹汹的侍卫立马就住手了,朝马车的方向跪下。   只见马车内的人掀笭而出,缓缓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孩儿,表情看起来冷冰冰的,一身华服,竟也走出了几分威严。   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那个小孩儿是谁,只知道他很有钱,还有权,所以不由得害怕。   那个小孩儿打量了自己一番,大概是看自己浑身发抖,十分可怜吧,朝身边的随从招了招手,便旋即取来了一个钱袋,丢在了自己的手里。   “谢谢贵人!”他那个时候不知道称呼他什么,只知道收了钱,就叫人家贵人。   “什么贵人?还不快拜谢太子殿下!”   他不记得这句话是谁冲他喊的,只是本能般的跪下叩首谢恩,待抬起头时,差点撞到了那张冷冰冰的脸。   他吓得愣住了,却不曾想那张冷冰冰的脸,像是忽然融化了一般,他冲他笑了笑,笑起来很甜,那双眼睛,灿若星辰。   “快起来吧。”太子殿下说着,朝他伸了只手,他竟然也鬼使神差地搭上去了。   小孩儿手又白又嫩,握起来软软的,又很可靠,温暖。   “我大南繁阜,却仍有人如你这般,或许不日便冻死街头,你若真想谢本殿下,便拿着这些钱,带些人自己去讨份活儿,谋个出路吧。若人人都这般,大南江山万里,又何时才能盛世昌荣,海晏河清?”   小殿下说着,还悄悄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   离得近,他甚至能闻见太子殿下身上那淡淡的玉兰香。   他那时候还不大懂太子殿下话里的意思,毕竟他只是个只知道要饭的蠢乞丐。   但他知道,花满楼里唱的那些一面惊鸿,一眼沦陷,大抵就是这种感觉吧。   后来他站在人群中,目送着那辆马车离开,便是一别八年。   再后来他偶遇二皇子,阴差阳错的投入二皇子门下,一场误会,就又是三年。   所有人都骂他大权独揽,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可他用了十一年的时间,走到了今天这一个位置,为的不过是实现当年太子殿下口中的那一句“盛世昌荣,海晏河清。”   为的不过是,再见他的太子殿下一面。   不过这些话,他都没有告诉南文卿,他只说了他们如何相见,自己如何感激。   他的陛下,应该励精图治,开疆扩土,让国泰民安,然后娶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做皇后,再名垂青史,一生风光无限。   有的话其实不必说出口,徒徒破坏了这难得的美好。   所以这些,南文卿都不知道。   良久,小皇帝忽然有些惊喜地问道:“这么说,你梦中叫唤的殿下,是太子殿下,而不是二殿下?”   ......他什么时候在梦中喊殿下被听见了? 第13章 丞相幼稚,朕跟着丞相幼稚   “陛下,臣愿誓死效忠陛下,绝无二心。”夏翌苦笑道,这个小皇帝那儿到底还有哪些莫名其妙的消息?   “那你不喜欢二弟?”南文卿问道。   夏翌作为当事人更懵了,忙问道:“臣为什么要喜欢二皇子?”   “你不是说自己不喜欢吃糕点吗?但是他做给你的雪花糕你就很喜欢,分明是对人不对事。”这句话怎么听都有那么点醋味儿。   南文卿其实说出来就后悔了,他堂堂一个皇帝,为什么会为了一个什么鬼糕在这儿为难朝廷官员?   夏翌也很无奈,怎么扯来扯去又回到一个雪花糕了?   “陛下,臣不喜欢二皇子,也不喜欢他做的什么糕,臣都快不记得了,臣只记得当年在二皇子生辰宴席上,见到了太子殿下,心里十分高兴。”   说着,他又补了一句:“臣那日根本无暇回应什么,臣满脑子都是太子殿下。”   看着面前丞相大人坚定认真的神情,南文卿心里一阵恍惚。   他似乎能想通了。   为什么夏翌会独揽大权却一直不动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亏本地花钱打着皇帝的名号赈灾,为什么会不顾一切打击沈谦的势力,甚至是为什么会培养私兵。   他是为了自己,来到这皇宫的吗?   他是因为见到了自己而高兴吗?   所以那日甜甜的微笑,也是因为自己吗?   那温柔的目光,也是为了自己吗?   还有那梦中喃喃的殿下,也是自己吗......一间房,两个人,各怀心事。   却都害怕去捅破那层薄薄的窗纱。   夏翌一边欣赏着小皇帝可爱的表情,一边问道:“陛下,说点正事儿,明日柳州知州王大人设宴为您接风洗尘,去不去?”   南文卿寻思片刻:“自然是要去的,这些账本你查得怎么样了?”   夏翌闻言,皱了皱眉道:“有点问题,似乎牵涉到了端王,梅枕雪几方势力,这怕是要回王城再谈了。”   南文卿笑道:“王承韫敢勾结端王,求的一定不是几笔银子这么简单。端王身在同州,同州与柳州相距甚远,中间还隔着个钰州,驻有你的五万私兵,既然如此,那便不急,回王城再细谈,想来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夏翌抬头看了看小皇帝的神色,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自己在钰州驻有五万私兵的事。   南文卿看着他有些疑惑的神情,心下了然,笑道:“爱卿把话都说道这份儿上了,朕还能如何?”   这个笑容相较以往不同,多了几分......信任与真诚。   心跳错漏一拍,夏翌只觉得好像有什么空置很久的地方,被填满了。   点了点头,旋即又扯了扯小皇帝的袖口。   “陛下......”“嗯?”   听着小皇帝的回应,夏翌突然有些想哭。   他的陛下这是,选择相信他了吗?   八年的思念,三年的酸楚,忽然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陛下。”他有些委屈地唤道。   “嗯?”小皇帝耐心应道。   “膝盖好疼。”   “是朕没注意,夜里湿气重,爱卿快请起。”说着,南文卿又连忙将人小心扶起,一声爱卿,一番动作。   他忽然想起,这个丞相其实也没对自己做过多过分的事情。   自己不过是因为一些往事而耿耿于怀,因为皇帝的面子而心存芥蒂。   似乎每次,他都是这样端端正正地跪在自己面前。   他似乎很怕疼,却三番五次地挡在自己身前,承接着危险和利剑,一声不吭。   “陛下,臣以后可不可以不跪了?”夏翌问道。   “好,以后都不跪了,你想怎样都行。”南文卿温和笑道。   小皇帝比丞相矮一个头,只是以往丞相总是老老实实跪着,他也是俯视着他,便看不出什么,如今这个画面,倒真有几分贴心温柔小贤妻的模样。   “陛下。”   “何事?”   “没什么,臣就是叫叫你。”   南文卿愣了愣,抬头看向这个憨憨,无奈道:“爱卿今年几岁?”   “三岁。”   ......“陛下。”   “嗯?”   “臣想吃桂花糕。”   “朕给你做。”   “少放点糖。”   “好。”   明月如霜,淡淡的桂花香从墙角蔓延,溢满了庭院,一阵香风撩拨起二三縠纹,吹散了眉间的愁绪,和两人心中困了三年的结。   桂影斑驳,珊珊可爱。 第14章 谁还不是个心机   柳州,地处三江交汇之处,往来商贾,络绎不绝。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金翠耀目,罗绮飘香。花光满路,何限春游。   一家酒楼落坐在沅水旁,雕梁映日,画栋飞云,名曰“柳留香”。   “参见陛下!”顶楼的包间内,知州王承韫正携众人拜见主位上的皇帝。   倒是丞相刚要跪下,却被小皇帝扶住了,相视一笑,最后丞相大人只是行了个揖手礼。   众人埋着头看不见二人的表情,见丞相并未行跪拜礼,也不知道昨晚两人在内室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丞相不想给皇帝面子,偏偏小皇帝还拿他无可奈何。   “王卿不必多礼,众卿落座吧,开宴。”南文卿朗声道。   王承韫行礼起身之后,连忙将离丞相最近的位置给占住了,他原以为丞相会守在王城,没曾想竟同陛下一道南下了,这倒是个搭上关系的好机会。   “下官敬丞相大人一杯。”舞女一入包间,王承韫便乘着众人饮酒赏舞的间隙,转头向夏翌寒暄了起来,这态度,可比对着小皇帝的时候恭敬多了。   “王大人,你没敬过陛下,便来敬本相,这不合礼数吧?”夏翌却是一点面子都不想给他,连头都没回,而是看向了主位上的九五之尊。   “诶,丞相大人这是什么话?丞相大人您才是这整座宴席中,最尊贵的人呀。”   歌舞声盖过了对话的声音,王承韫放下酒杯,以为丞相是在打官腔,暗示自己吹捧一番,便又陪着笑脸道。   夏翌皱了皱眉头,却忽然看见主位上的小皇帝正在用余光暗示自己继续,不由得转头笑道:“王大人此话何意?”   “想必丞相大人昨日翻阅账册时,已经看出了什么,明人不说暗话,臣等,能为丞相大人效力。”王承韫说着,又将酒樽举起。   这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王承韫作为朝廷官员,当着天子的面向丞相称臣,夏翌盯着眼前的老狐狸,深不可测地笑了笑。   虚实难明之际,以动静而试探,这着实是一步险招。   离得这么近,王承韫把声音控制得刚刚好,他和丞相的对话,虽然别的官员听不清楚,但小皇帝一定听得清出。   若小皇帝出声训斥,后续定会打丞相的脸,小皇帝若敢拂丞相的面子,便说明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还有缓和的余地,且小皇帝的处境,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糟糕,丞相顾忌自己的面子,也会在众人面前保下王承韫。   若是小皇帝不阻止,那便说明丞相当今真的在朝堂上只手遮天了,小皇帝既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反而可以凭借手中的财力权力,攀上丞相这个高枝。   当然,王承韫并没有考虑到第三种可能,那便是小皇帝纵容着旁人在他面前这般吹捧丞相,丞相还奉旨必须听着。   夏翌看着举杯相邀的王承韫,依旧没有动作,只看向他一脸笑意,问道:“那王大人,如何为本相效力?”   王承韫闻言,笑着恭敬道:“丞相大人日后,自会知晓。”   这倒是个万金油式的回答,显然是在给自己留后招,夏翌见没套出什么话来,想更进一步,却忽然问得舞女见传出一个娇媚的叫声。   “啊——!”站在舞女中心的那个女子,似乎是不慎扭到了脚,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身侧的众人一惊连忙散开,却扰乱了整场宴席。   “大胆!”王承韫见状连忙起身,众舞女惊吓得纷纷跪下,他刚要训斥,却被主位上一道声音打断。   “郑姑娘?”南文卿刚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凝神一看,果然是个故人。 第15章 陛下敢背着臣惹烂桃花?   “民女拜见陛下。”郑挽霞眸中有些雾色,抬头委屈地看向南文卿。   说来郑挽霞也是生得十分柔媚,算是个美人,身形姣好,一袭胭脂色的长裙更衬出几分娇艳欲滴。   “你怎么在这儿?”南文卿奇道,他记得这个女子不是已经嫁人了吗?   “陛下,民女,民女......”郑挽霞说着,竟哭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南文卿见状,连忙上前将人扶起,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转头看了看王承韫。   只是可惜没有看见脸色十分不好的丞相大人。   王承韫见状,当即会意,连忙揖手解释道:“陛下,这位郑姑娘,是花满楼的花魁,今日宴席为陛下接风洗尘,自然就请了这位姑娘来助兴,若有不妥,请陛下责罚。”   花魁?   南文卿朝王承韫挥了挥手,又旋即抬手拭去那人的眼泪,轻声问道:“你为何会成了花满楼的花魁?”   郑挽霞的哭声渐渐平息了,不断抽噎道:“陛下,南哥哥,我,我没有嫁人......呜呜呜,我是给别人做了妾,后来家母不喜欢我,趁机将我卖到了花满楼,你,你带我走好不好?”   南哥哥?   这声音满堂的人都听得到,夏翌忍不住攥了攥拳头。   他竟还不知,这个小皇帝什么时候惹上了烂桃花了?   南文卿却压根儿没注意到他,又抬手揉了揉那女子的头,温声道:“你放心,朕会想办法将你带出花满楼。”   说到他和郑挽霞的缘分,那个时候自己才十六岁,十四岁的郑挽霞是王城乐坊有名的美人,当年他被二弟暗杀,阴差阳错之下,正是这个姑娘救了自己。   他本想娶郑挽霞做太子妃,却因为出身的原因,被父皇一口回绝,许是年轻叛逆,被父皇拒绝后,他反而越发的无法无天了,成天往乐坊里跑,去勾搭人家小姑娘。   后来,他奉旨去平定沿海叛乱,紧接着又是收复绛州,阳州,淀州,待他归来时,却听闻郑挽霞已嫁作他人妇。   但似乎他并没有什么感觉,再后来,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唐突。   其实当时他只是将这个女子当作儿时的玩伴,救命的恩人,幸好没有成亲,不然再往后都不知该怎样面对彼此了。   “南哥哥,你带我入宫好不好?”郑挽霞听到他的回答,眼睛一亮,连忙拽着皇帝的袖子问道。   皇室的斗争残酷如斯,她本以为最后小太子会死于二皇子之手,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个处于弱势的小太子竟然能当上皇帝,早知如此,她也不会另觅他人,还只是做了个妾。   “这件事,陛下需要考虑考虑。”眼见小皇帝差点开口答应,夏翌连忙开口道。   南文卿回头看向他,有些迷茫,不过是带个姑娘回宫,又不是什么大事,为何要考虑?   但好像......丞相大人脸色不大好?   “南哥哥?”瞧见那人要阻止,郑挽霞慌了,连忙挽住南文卿的袖子,明明锦衣玉食的生活近在眼前,她可不想被什么人搅和了。   “这个,朕觉得”“陛下如若信得过臣,不若将安置这位姑娘的事宜,交予臣来处理吧。”夏翌看见他犹豫的模样,不禁有些恼火。   南文卿见状连忙点头,交给夏翌他的确是信得过的,再者,丞相话都说道这个份儿上了,若是自己拒绝,便是信不过他,那昨晚一番剖心畅谈就是一场笑话了,岂不是要让他寒心?   “南哥哥?南哥哥不要将我交给别人!我,我要跟南哥哥在一起,呜呜呜......”郑挽霞心下一惊,双眸又染上了一层薄雾,连忙抱紧了南文卿,鼻尖泛红,倒是一副楚楚可人的模样。   “不得无礼,这是大南丞相。”南文卿见势头越来越不对,连忙拉开抱着自己的郑挽霞。   郑挽霞有些惊讶,正欲再度抓住南文卿的袖口,却被丞相身形一闪给拦下了。   “今日宴席就到这里吧,王大人,烦请将郑姑娘安置在府中,陛下还有许多事情未处理,先行告辞了。”夏翌说着,拽着南文卿就往外走去。   “是。”王承韫是个聪明人,丞相大人那副模样像是要将人给吃了,怒气正盛,他可不去触那霉头,连忙命人将欲追上去的郑挽霞拦住。   什么事情?   被拽着匆匆离开柳留香的小皇帝一脸迷惑。   那些卷宗账本,昨夜两人不是一起通宵看完了吗?   他怎么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事情? 第16章 有的cp看着在打架根本就是调情   “砰——!”只见丞相大人刚刚到了州府,便屏退了院内所有人,又拽着的小皇帝的胳膊,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入。   “夏翌!你做什么?”南文卿的力气不如他,只有被拽着走的份儿。   可惜丞相大人并不是很想理会他的呼叫,一个抬手将小皇帝重重地摔在了床上,巨大的冲击力下,腘窝被冰盘沿线硌得生疼。   “嘶——夏翌你大胆!”南文卿疼得咧嘴,他被夏翌莫名其妙的行为整懵了。   这什么玩意儿!不是昨天才把误会解开吗?   嘴上说着什么誓死效忠陛下,说得比谁都好听,欺负起自己来也是比谁都过分。   “还有更大胆的!”   夏翌欺身上前擒住小皇帝的胳膊,将整个人身体一翻“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重重地落在了屁股上。   ......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挨过打的小皇帝瞬间懵了。   打人总得给个理由吧你有病?   滚犊子夏翌敢打大南皇帝!   南文卿大脑一片空白,刷地红了脸,却还未开口,又是三记响亮的巴掌重重落下。   “唔......住手!”小皇帝吃痛,闷哼一声,连忙开口道。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夏翌也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了,突然发火,下手还很重。   谁知那家伙根本不理会自己,南文卿的身子因羞愤有了细微的颤抖,他可是皇帝!   忍无可忍,小皇帝扑腾着身子想要起来,却被死死地钳制住,而夏翌见他反抗,手上的力道更重了。   “臣在那儿辛辛苦苦地套王承韫的话,陛下却在一旁拈花惹草?”说着,又是一连几下落在屁股上。   良久,见身下的人一声不吭没了动静,夏翌这才渐渐寻回了理智,心平气和道:“陛下身为大南天子,什么时候还同花满楼的花魁扯上关系了?嗯?”说完,将小皇帝的身子翻了过来,抬眼对上了那恶狠狠却有些委屈的双眸。   “朕同谁扯上关系,和丞相你有什么关系吗?”南文卿说着,往后缩了缩,捂着屁股,戒备地盯着眼前的人。   嘶......好疼。   肯定肿了。   夏翌闻言怔了怔,正色道:“陛下的一言一行事关大南颜面,要娶一个花魁做皇后,着实不妥。”   “朕什么时候说过要娶她做皇后了?”小皇帝也被怔住了,什么鬼皇后?他刚才说了要娶后了吗?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夏翌瞧他的神色,似乎真的没有这种打算,心情瞬时好了大半,又补了一句:“封妃也不行。”   怎么又封妃了?   为什么感觉丞相的话里满满的醋意?   南文卿揉着屁股,忽然觉得自己的打挨得好憋屈。虽然夏翌的功夫是要比他好上那么一点点,但是想要挣脱出来对自己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是想着他身上还有剑伤,怕伤口一不小心裂了,这才由着他乱来,反正这个丞相也不是第一次欺君犯上,在大南的律法边缘试探了。   毕竟这是丞相除了几年前为了保下自己的太子之位以来,第一次真的因为生气动手打人,他还真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妥当了,反思了那么一小会儿。   但这是什么意思?感情挨打是因为夏翌觉得自己要娶一个花魁做皇后?而且他半点没有这样的打算,真是无语。   不过忽然想起今日在宴席上,郑挽霞确实对自己又拉又抱的,被误会倒怪不得他。   既然丞相都把话说道这个份儿上了,自己说什么也不能把郑挽霞带回宫了。   好吧其实他下手也不是很重,与其说是打不如说是拍了几下罢了。   淦!明明是自己莫名其妙挨打了怎么还为他找起借口来了?   坐在一旁的丞相见陛下没有说话,神色变了变,忙又说道:“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带入宫都不行,臣说会安置好那姑娘,便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陛下若真的要娶后封妃,臣回去就为您安排,王公大臣里有的是合适的。”   “不要你安排。”听着这话越说越离谱了,南文卿连忙打断道。   他才不想娶什么皇后封什么妃,他明明有喜欢的人啊......可那个人为什么看不到呢?   见丞相一脸呆滞地看着自己,又连忙补充道“也不娶后封妃,不带什么不相干的人回宫。”   “你乱吃什么飞醋?”   !!!   头脑发热的后果就是,最怕空气突然凝固。   夏翌被这句话惊住了,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小皇帝,南文卿也瞬间意识过来,暗道不好,怎么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朕不是这个意思,朕只是”“陛下。”夏翌愣了良久,才轻轻地唤了他一声,将慌张的小皇帝打断。   “嗯?怎么了?”南文卿瞧见丞相大人扯了扯自己的袖子,丝毫没有厌恶的神色,声音也不禁跟着温和了起来。   “你是不是喜欢我?”不知怎的,夏翌也跟着头脑一热,有些试探地问道。   他总觉得,有些话似乎耽搁了太久,他忍不住想要说出来。   大概是黄昏蒙上的温柔让人失了理智吧,两个人都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心里的话。 第17章 你打了朕还要朕来哄你?   小皇帝被问得发懵。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见南文卿有些茫然,夏翌凑近解释道:“不是君臣,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是......是结发,是连理,是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小皇帝脑子一片空白,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耳边只循环着:他喜欢我,他喜欢我,他喜欢我......夏翌见他的震惊神色,忽觉有些唐突,连忙后悔道:“陛下恕罪,臣方才”“你也喜欢我?”南文卿不由自主地打断他。   原来你也喜欢我。   他有些失神了,不自觉地喃喃着,幸好夏翌听力了得,一瞬间就抓住了那个字。   也......南文卿说也......他忽然觉得,好像隔在他们之间的那些东西,在这一瞬,纷纷化作云烟,只留下那个可爱的小皇帝向自己伸出手来,温声道:“跟我走吧”。   就像十一年前那样,走到自己跟前,向自己伸出手说:“快起来吧。”   有时候告白不需要多么浪漫华丽,也不需要什么山盟海誓,死生契阔,只需要在黄昏下,听你先说出那句我们彼此隐藏了数年的话,一切便都会不一样。   就这么简单而已。   十一载寻同归处,恍惚间,竟犹恐相逢是梦中。   “陛下。”夏翌抬手蹭了蹭他的鼻子,温声唤道。   “什,什么?”小皇帝还沉浸在那不知道是震惊还是甜蜜的情绪中,没缓过来。   “手疼,要吹吹。”却见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丞相大人,将刚刚打得泛红的手掌摊在了小皇帝的面前,委屈道。   ......啥玩意儿???   朕就不应该问你。   朕屁股好疼朕说什么了吗?   于是只见小皇帝非常乖觉地向前挪了挪身子,当真还握起他的手轻轻吹了起来。   “陛下?您——”夏翌见状微微有些惊讶,他其实只是想逗逗他,还以为自己会被赶出去来着。   “做什么?别这样看着朕,朕可说不出来什么痛痛飞走了这样的话。”南文卿一脸不爽地看着他。   “哦。”夏翌点了点头,语气里似乎有那么一点失落。   南文卿:......南文卿:“痛痛飞走了。”   夏翌听着他硬邦邦的声音,却怔住了,不由得心疼的皱了皱眉,伸手将他拥入怀中,轻轻揉着小皇帝的屁股。   “对不起。”夏翌小声道,声音似乎还有些颤抖。他也真是昏了头了,竟然敢打他的皇帝陛下。   自己怎么可以打他......“你别这副表情,朕又没怪你,挨打的是朕,你不会还要朕来哄你吧?”南文卿看着眼前的人将头越埋越低,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揉着,愧疚得不行的模样,顿时有些头大。   可显然,某丞相听到挨打两个字后,似乎更难受了。   南文卿第一次发觉,这个丞相钻起牛角尖来,比后宫里的娘娘们还难哄。   他这辈子最烦的就是哄人了,小时候要哄母后,长大了竟然还要哄相公......呸!自己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什么相公?南文卿也是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到了,连忙甩了甩头。   “好啦好啦朕没事了,不疼的一点也不疼,就你那儿点力气,还不如朕平日里练剑受的伤重,朕知道,是朕不对,惹丞相大人生气了,那朕以后乖一点好不好?别难过了。”小皇帝回过神来,一边苦口婆心地说着,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语气温和,像极了哄孩子的长辈,却又带着一点点撒娇的意味。   夏翌被他这一举动可爱得心都化了,将人紧紧搂住,想要搂入骨血那般。   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后宫里会有恃宠生娇这一说,被皇帝宠爱纵容的感觉真好。   大概是被心爱的人宠爱纵容,心里都甜得说不出话来吧。   “陛下。”南文卿揉了揉小皇帝的头。   “什么?”南文卿被这暧昧的动作弄得有些不适应,连忙从他身上下来。   怀里忽然一空,某丞相忽然有点不高兴了。   但看着小皇帝看向自己的眼神,却又觉得心是满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满。   夏翌见他脸红的模样,只得老老实实坐着,强忍住上去揪一把的冲动,问道:“我们是继续留在柳州,还是回王城?”   “嗯?我们?你现在都敢这么同朕说话了?”南文卿闻言,摇晃着手中的龙骨金扇,嘴角噙着笑意,这模样竟还有那么几分轻佻。   “不行吗?那叫你南哥哥怎么样?南哥哥~我看你刚才还挺喜欢人家小姑娘这么叫你的。”夏翌这声南哥哥唤得那叫一个矫揉造作,说到小姑娘时,还故意提了提嗓子。   ......这人上辈子是个醋包吧?   “你不是吧?我错了行不行?”之前郑挽霞叫的时候没怎么在意,这下从夏翌的口中唤出来,那句南哥哥真叫得心里发毛。   夏翌见状,却是越发大胆了,毕竟恃宠生娇还是他最擅长。   忽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旋即调笑道:“那换个说法,我唤你卿儿怎么样?”   “闭嘴!你才卿儿!不许这么叫我,嗲死了。”南文卿闻言立即皱了皱眉头,真想一扇子抡他头上。   见小皇帝分明丝毫没有生气,却假作炸毛的样子,夏翌更觉得心里甜甜的,二人都没有察觉到,有的称呼,其实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那请陛下还是快些回答臣方才的问题吧。”夏翌看着眼前不过二十出头的小皇帝,眼底无线温柔。   南文卿见状,端了端架子,正色道:“自然是回王城,王承韫心底打的什么算盘其实你我心里都能猜出个七八分,与其打草惊蛇,不如引蛇出洞,说来,我那王叔已经许久没有出过同州了。”   南文卿的王叔,也就是同州端王,南满风。   正想着,忽然凑过去低头打量起了坐在床沿的夏翌:“对了,你之前说的,守在王城的可信之人是谁?”   夏翌顺手按住他的头,将人拥入怀中:“回去便知。”   ???   朕现在一点都不关心守在王城的人是谁,朕只想知道......这是什么姿势?   大胆夏翌! 第18章 先富带动后富,齐奔小康   “你怎么把她带上了?”回城的马车内,小皇帝靠在丞相的肩膀上,微睁着眼,手中的龙骨金扇流转着淡淡的光晕,阳光透过竹帘的缝隙洒在脸上,顾盼温柔。   夏翌将搂着他的双臂紧了紧,温声道:“郑姑娘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吗?柳州路途迢迢,我怕你不放心,干脆将她带回王城,改名易姓,赐座府邸安度余生吧。说到底,她一个飘零了十几年的女子,所求的不过是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罢了。”   南文卿闻言,不禁笑道:“怎么?丞相大人不吃醋啦?”   “呵,我堂堂大南丞相,为什么要和一个姑娘争风吃醋?”夏翌大言不惭道。   南文卿笑着摇了摇头,往他怀里蹭了蹭,也不知道是谁前些日子乱吃飞醋来着。   许是被他这亲昵的动作给蛊惑了吧,夏翌忍不住低下头,在小皇帝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他现在都还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似的。   个把月前,他还持刀闯御书房,被杖责得差点没捡回那半条命;后来他追着陪同他南下,吃到了皇帝亲手做的桂花糕,机缘巧合下解开了困了他们十一年的心结。   再后来,他竟然听见他问:“你也喜欢我?”   是啊,我也喜欢你,喜欢了好久好久。   只是没想到,原来你也喜欢我。   南文卿也不反抗,趁机轻轻咬了咬他的脖子。   两个人都好想珍惜一点,再珍惜一点,把这错过的数年统统补回来。   “对了,孟将军前几日传信来说,要开陵州为商阜,我私下允了。”夏翌控制住想要扑倒他的冲动,温声说道。   “什么?”南文卿本来还沉浸在空气里弥漫的甜蜜与温馨中,睡眼朦胧,这下直接惊醒,从夏翌怀中乍起,问道:“听你这意思,你之前说的那个......镇守王城的可信之人,不会就是孟大将军吧?”   一想到回去要面对孟奕瑶的审视,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忽然有点不想回王城了。   说实话,南文卿还是挺害怕这个镇国大将军的,他知道孟奕瑶一直瞧不上他。   说来惭愧,当年还是他仗着先皇同孟将军的师父有那么一点情缘,软磨硬泡地将人请来做这个镇国将军。   不过开商阜这么大的一件事情,你们一个文臣一个武将就这样私下敲定了,居然都不跟朕报备一声?   “陵州虽然沿海,却因为沅水那条路海盗猖獗一直没有经营起来,加之陵州距同州又近,难免会安插些端王的人,这样做是不是不大妥当?”南文卿皱眉问道。   夏翌将他重新拽回怀中,眼中似是闪着什么期盼,温声道:“孟将军敢这么做,想必是有十分的把握,信她就好了。再者,若是我们将陵州到钰州那条水路打通,届时渌江与沅水相会,连接各州,整个大南的航运都会发展起来,其中的益处我不说你也明白。再经过柳州这个三江汇聚之口,将九曲江的航运也开通了,这等互利互惠的事情,漠北那边不会不答应,如此,大南繁盛,更进一步,指日可待。”   南文卿琢磨了半晌,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忙问道:“你和孟将军什么关系?你就这么信任她?”   其实他自己都捉摸不透这个镇国大将军,自己对她信任,不过是因为人家压根儿对你这个什么将军,兵权不感兴趣,不过是南文卿很清楚孟奕瑶想要什么罢了。   夏翌愣了片刻,抬手敲了敲这个小醋包的额头,笑道:“说来是有很深的渊源,我的才学功夫皆是她所授,只是她死活不肯收我作徒弟,也不许我叫她师父。”   南文卿闻言,拍了拍他的肩膀:“无事无事,阿瑶她啊,有心结,若是无人去解,这辈子怕是不会再收徒弟了。她肯传授你本领,还是你的福气好。”   “陛下知道?”夏翌问道,他对这个年长他四岁的“师父”了解的确实不多。   南文卿笑了笑,手中的龙骨金扇一收,挑起他的下巴,神秘道:“这个不能说,是秘密。”   夏翌任由他打趣着,将他耳边的碎发理了理,笑道:“好。”   南文卿见状,又故作正色道:“不过,你们一个丞相,一个将军,开放商阜,这都背着朕先斩后奏了,丞相大人不给朕一点解释吗?”   夏翌双指轻轻按下那挑着自己下颚的龙骨金扇,将人再度搂入怀中:“这可是孟大将军的主意,说是陵州若富裕了,可以先富带动后富,拉动沿海一带的经济增长。反正绛州、阳州、淀州从前本就是她的地盘,沅水途径四州不利用起来,太可惜了。这明摆着是嫌您给边关派发的银粮少了,打算帮朝廷富裕富裕,您要讨解释,自己找她说理去。”   南文卿顿时汗颜,他还真不敢找这个大将军说理,估计会被打回来吧?   这个大将军也算是朝中的一朵奇葩,之前长住王城时,每日呈上来的奏折中,十本里面七八本都是弹劾她的,偏偏她一点都不在意,就等着皇帝赶快断她饭碗,收了兵权将她赶走。   说好听点是襟怀洒落放荡不羁,说难听点就是目中无人不知礼数,这也是厌倦了王城的勾心斗角,干脆跑到边塞去了。   不过她对自己这个皇帝的态度,似乎一直有在转变,倒是值得欣喜。   夏翌看着走神的小皇帝,又轻轻地敲了敲他的额头,温柔道:“陛下,此番纵有风险,却值得一试。”   见夏翌期待的模样,南文卿有些恍惚了。   似乎这个丞相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是这个模样,为了他心中所求的盛世殚精竭虑,只是因为猜忌,他总把这当做居心叵测。   他因为自己的疑心,错过了很多机会,也错过了很多时光。   “下不为例。”小皇帝说着,转头掀开竹帘,阳光透进来,无比温和。   潇洒地展开手中的龙骨金扇,一派风流。   只是身侧,还粘着一个儒雅温柔的人,从背后轻轻搂着自己的腰间,将下颚靠在肩膀上,二人的动作看起来似乎暧昧得有些怪异,却也自是一副温馨的画。   阳光温柔,岁月静好。 第19章 拐个媳妇儿,真好   “陛下您可回来了,孟将军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御书房门口,林公公看见自家陛下带着丞相风尘仆仆地赶来,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陛下遇刺的消息一传回王城,孟将军就怒发冲冠拔剑嚷嚷着要去柳州,宰了那个不长眼的,幸好众人给拦了下来。   皇帝,丞相,镇国大将军,似乎今儿个,大南三巨头就此齐聚了,真是普天同庆。   不过他怎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眼前这俩人怎么挨得这么近?   似乎陛下和丞相大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南文卿将许久未见的林公公上下打量一番,亲切地笑了笑,道:“当时夏翌没有为难你吧?”   这个当时,自然是在询问林尚德,为什么南下柳州,上马车前跟在身边的还是他,半道儿却变成夏翌了?   林尚德完美地避开重点,闻言震惊。   夏翌?陛下居然直呼丞相大人的名字?   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林公公抬头看了看丞相大人的脸色,却看见丞相大人正一脸警告地逼视着自己,吓得他连忙看向陛下道:“没,没有为难老奴。”   虽然此刻脑子里全是陛下出巡当天,十几个暗卫将刚刚踏出城门的自己持刀绑了回来,偏偏周遭的侍卫还没有阻拦。   偏偏还不许出声。   南文卿看着林尚德僵硬的表情,瞬时明白了过来,转头看向身侧的丞相,却见夏翌也缓缓别过头来看向自己,满面春风。   呵,伸手不打笑脸人?   南文卿白了他一眼,却也非常给面子地假装不知道,转头朝御书房内走去。   “臣以为陛下还要再耽搁几日,这么快便回来了?”刚刚推门而入,一道充斥着不满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房中,孟奕瑶一袭白衣胜雪,目光清冷,抱剑而立。   虽说官员入宫不得带着利器,但是这位镇国大将军却是独一份的特权,也没有人敢去问为什么。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战场上一直带着面具,威风凛凛战无不胜的镇国大将军,竟是位剑眉凌厉,俊逸不凡的女子。   “让阿瑶久等了......咦?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你头上那几朵海棠花很好看啊哈哈!”这人是这变着法儿说他动作慢呢,南文卿忙赔笑道,转移话题夸起了她头上的那簇玉雕海棠花。   说来孟奕瑶不怎么打扮自己,从前见到她,只是用一根白玉簪,一条红绳将长发扎起,干净利落。不过头发又长又厚,几缕碎发垂在鬓边,倒显出几分仙气。   亏得南文卿眼尖,一眼便瞧见了今天的孟大将军似乎有点不一样。   什么时候发绳变宽了,上面还绣了俩梅花?又什么时候簪子上多了两朵灼灼绽放殷红小巧的海棠?白玉簪扔了?   嗯?孟大将军好像涂了点口脂......她什么时候学会化妆了?   孟奕瑶似乎觉得有些尴尬,皱了皱眉,没有搭腔,冷冷地将面前俩傻货扫视了一圈,确定小皇帝没有受伤,又道:“丞相有跟陛下交代开商阜的事情吗?”   “已经言明。”夏翌揖首道。   “对了阿瑶,过几日朕恐怕要带丞相,亲自去同州一趟,这王城还”“去同州?陛下要见端王,宣他入王城便是,他自己没长脚吗?您是皇帝,隔三差五往宫外跑像什么样子?奏折批完了?”孟奕瑶当即打断他,剑眉一挑,字字逼人。   夏翌看身侧的小皇帝被怼得不敢吱声,忙缓和道:“孟将军,此番陛下是要亲自彻查端王勾结柳州知州一事,冒然宣他入宫,恐打草惊蛇,倒不如”“你还敢接嘴?”孟奕瑶又冷冷打断他道:“将王城的一堆烂摊子扔给我,你追着陛下往柳州跑?文我自知不如你,但论武你不及我,你既然想保护陛下,就该让我随陛下南下柳州,也不至于自己被捅了一剑。你自己受伤倒没什么,若是让陛下负伤,你担待得起吗?”   虽然打断人说话是很没礼貌吧,但也的确没人敢跟这个被小皇帝赶鸭子上架,手握二十万边军的镇国大将军顶嘴,南文卿见两边剑拔弩张的气势,心里一紧,连忙道:“不怪丞相,没那么严重,朕也没有受伤。”   要你同朕南下那还得了?一想到孟奕瑶板着脸跟在自己身后的样子,他就一阵胆寒。   夏翌垂眸看着身前维护自己的小皇帝,心底一暖。   他倒是很庆幸自己屁颠屁颠地跟去了,不过受了点小伤,却拐了个媳妇儿,真好。   孟奕瑶看着眼前俩货,顿觉气不打一处来,偏偏两个人都收拾不得,若是换做以前门内的弟子,早被自己打残废了。   她只觉得自己当初就不应该将夏翌捡回去,如今倒是养出了个小混蛋惑乱君心?   瞧瞧,这才几天,陛下站在他的旁边,哪里还有半点皇帝的威严在?巴不得黏人家身上去!   正想开口训人,谁料门口突然传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林公公,将军是不是在里面?”听着,应该是一个温柔的姑娘。   看见面前孟奕瑶神色变了变,南文卿好像忽然嗅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八卦气息,瞅了瞅房门的方向,又看了看面前的镇国大将军。   “姑娘,孟将军正在和陛下谈正事儿呢。”林公公好言相劝道。   “哦......谢谢公公,叨扰了。”小姑娘听话地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却忽然听见御书房里又传出来了一个威严的声音:“让她进来。”   小姑娘顿住了,愣愣地看了看林尚德,见林公公笑着点了点头,轻轻推开御书房的大门小声道:“姑娘请吧,陛下让您进去。” 第20章 孟大将军带了个仙女回来   御书房内孟奕瑶一脸惊愕,狠狠地瞪了小皇帝一眼,小皇帝倒也是不怕,往丞相那儿靠了靠。   夏翌也是很自觉地将人搂得更近了,南文卿干脆直接卸力,靠在了他身上。   孟奕瑶:???   正事儿不谈来御书房看戏秀恩爱,陛下肯定是和丞相学坏了!   不过作为一个臣子她也是很有分寸,自然不能驳了陛下的面子,没有开口阻拦,干脆别过脸。   没眼看!   小皇帝将孟将军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偷偷笑了两声,忽闻“叮—呤!叮—呤!”伴着一阵清脆的铃音,却见一道纤细娇俏的身影出现在了御书房门口,藕粉色的广袖轻纱长裙衬出七八分温柔。一根桃红的腰带处,正系着两个银制的小铃铛,雀跃蹦跳着。   皮肤白皙,朱唇玉面,瞳孔竟是澄澈的靛色,一双桃花眼迷离醉人,含着浅浅的笑意,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甜得让人心碎。   南文卿看得有些愣了,他的确从没见过这般美丽的人儿,却不想他这有些花痴的模样落入了某人的眼中,仅仅片刻,便被身侧的人用一双大手覆上了双目。   “不至于吧你......”这句抱怨显然是对丞相说的,可他也并没有去挪开夏翌的双手,而是任由他覆着,整个后脑勺栽在了他的胸膛。   “你来做什么?”某将军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冰冰,目光却柔和了许多。   “将军前些日答应我的,要去试试新衣服嘛~”小姑娘凑过去摇晃着孟奕瑶的双臂,撒娇道。   名场面啊!   磕到了。   于是南文卿终于忍不住将夏翌的手挪开,坐起身来直勾勾地看着眼前两位妙龄少女。   说来孟奕瑶年龄倒是不小了,甚至比他大了八岁,算来也该有三十了。   不过人家从前到底是修仙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样貌似乎一点都没有变,这么瞧着,大概也才桃李年华。   反观一旁的姑娘,约莫是二八芳华,正值最好的年龄,花容月貌,这般绝色......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了这个丝毫不通人性,不讲道理,还冷冰冰的将军呢?   不过,他似乎知道,是谁手这么巧,给这个高冷的大将军打扮出几分女儿模样了。   若是换做旁人,敢这么倒腾大将军,怕是早没命了。   “请教姑娘芳名?”一旁沉默的南文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手中的龙骨金扇一展,倒是有几分风流浪子的模样。   “草民阿彩,拜见陛下。”阿彩见他一身龙袍,瞬时便反应了过来,拜道。   “阿彩姑娘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朕初见阿彩姑娘,便觉得恰似故人,顿感亲切。”南文卿连忙将人扶起。   身侧夏翌满脸黑线,这个小皇帝是不是见着漂亮姑娘,都是这样搭讪的?男女授受不亲,要抚身旁不是还站了个孟将军吗?就他事儿多,之前也是,恨不得将人家郑姑娘搂怀里似的。   看着身旁的小皇帝盯着阿彩姑娘微微出神的模样,他就越想越气,将人一把拽到自己身旁。   “你干......”小皇帝非常不爽地抬头看向夏翌,嘛字还没说出口,就对上了那要吃人的表情。   ......朕做什么了吗?   “将军,走吗?”阿彩看着面前的两人的相处模式,不禁轻轻笑了笑,转头看向了一旁波澜不惊的孟奕瑶。   说实话,孟奕瑶早就想走了,她不过是来看看小皇帝有没有伤着,却被莫名其妙地喂了一顿狗粮。   “臣告退。”   孟奕瑶淡淡地扫了那俩货一眼,揖首告辞,身后阿彩紧紧地跟着,生怕走丢了似的。   如若说孟奕瑶冷得像一块寒冰,阿彩姑娘,就温柔得像一泓春水。   而且还十分迁就这个脾气不好的。   南文卿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不禁暗暗叹息。   “怎么,人家跟着孟将军走了,陛下很失望?”夏翌瞧见了小皇帝的神色,心里万分不悦。   “你瞎想什么呢,朕所思所想之人,如今正站在朕的身侧,朕还有什么可失望的?”南文卿说着,埋着头,扑进了丞相大人温暖的怀中。   他总觉得,自从跟夏翌在一起之后,自己张口胡诌情话撩人的能力,真是越来越强了。   丞相大人闻言,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搂着怀中的人审问道:“你是不是遇到漂亮姑娘都觉得恰似故人?还是说你背着我私下里结识了多少红颜知己?”   “什么叫背着你?朕只是忽然想起,朕绝对一个红颜知己也没有!真的,朕没有骗你!”小皇帝急急忙忙地说着,生怕他不相信,又从怀里挣脱,急得瞎比划了起来。   夏翌看在眼里,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了,连忙握住小皇帝的手安慰道:“你这是做什么?我逗你呢,陛下整日勤勉政务,哪里还有那么多空闲的时间去找什么红颜知己?我知道,你别这样,你说什么我都信。”   小皇帝讷讷地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无奈。这个丞相大人啊,有时候像个孩子似的,要自己费尽心思地哄;有时却又温柔细腻,看着他那眼神,让人忍不住地想要依靠......真是要把他人给搞精分了。   “没骗你,她真的像极了一位故人,不过,我同那位并没有过多的交集。说是阿瑶的故人,倒更为妥当,只是那位故人......已经故去了。”南文卿出神地望着外面渐渐昏暗的天色,叹息道。   那双迷人的桃花眼,倒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比起那澄澈的靛蓝色瞳孔,尹水瑶的瞳色却是更干净,纯粹,温柔浅浅的涧石蓝。   当年他同父皇一起赴玉山的风华宴,便被那传闻中登峰造极,绝世独立的仙尊给吸引了,虽然只有几面之缘。   尹水瑶,孟奕的师尊,那时的尹水瑶还活着,孟奕也还没有改名字。   大约他们玉山得道之人皆是如此吧,上百岁的人了,看起来却不过三十出头,也是个温柔得滴出水来的人,不过这气质却与阿彩不同,乃另一番的孤高清绝,遗世独立。   孟奕,孟奕瑶。   孟忆瑶。 第21章 哪个皇帝还没被逼过婚   小皇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归来上朝的第一天,没有人问他南下出巡的心得,没有人弹劾镇国大将军,也没有人上奏汇报各地事宜,而是......让他立后!   “大南如今看似富庶,实则内忧外患,若此时再大动干戈立后,怕是劳民伤财,得不偿失。”南文卿扶额,看着殿前带头催婚的户部尚书林晚风,沉声道。   说来这些个人往常上朝也不怎么爱说话啊,怎么一回来就催催催,跟催命似的。   还有丞相,平日里不是很能说吗?   今天坐一旁像入定了一样,大半天连嘴巴都没张一张,自己给他使好几个眼色了,愣是装作没看到。   “陛下!正是因为如今内患重重,才更应立后,拉拢各方势力,稳固根基,若是权臣当道,也能有个钳制啊!”这林晚风平日里存在感极低,而今不知道怎么突然壮了胆,这番话明摆着在膈应手握大权的夏翌和孟奕瑶。   可惜孟大将军不在,今日丞相大人也心不在焉,瞅都没瞅他一眼。   的确,娶一个身份显贵,背倚世家大族的女子为后,是一大助力,但是放眼满朝文武,手中权力最大的,不正是丞相和大将军吗?   真巧,两个人都被朕吃得死死的,所以他还真不用担忧会在朝中失势。   小皇帝嘲讽似地笑了笑,道:“那你倒是给朕说说看,要朕娶何人为大南皇后,才能稳固朕的根基?”   于是户部尚书大言不惭道:“孟大将军便很合适。”   听起来似乎是挺划算的,若是孟奕瑶做了大南皇后,且不说可以将二十万兵权收回来,也有足够的理由,让她永远效忠大南,不生二心。   但南文卿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想让他死就直说好吗!   幸好当初自己准她不必来上朝,要是这话被她听见了,估计林晚风和自己都要被碎尸万段了。   这老头一把年纪活够了,他可没活够。   “哼,林卿问朕愿不愿意,为何不去问问孟将军答不答应?婚姻大事,可由不得儿戏。再者,后宫不得干政,若是让孟大将军做朕的皇后,那这边境二十万大军由谁来统领?是丞相,还是林卿你呢?”   南文卿冷笑一声,语气温和,却透露着不可抗拒的威严,眼神阴鸷,似是在愤怒的边缘随时要取人性命,吓得可怜的户部尚书双腿一软,身后几个起哄的大臣也齐刷刷地跪在了殿前:“臣不敢!”   虽然这个小皇帝总有些孩子心性,但所幸在众臣面前还是有板有眼的,到底是皇家的人,不怒自威。   其实他们心里是没底的,以往这种会触怒陛下的谏言都是转达给丞相,谁料这都过去了大半年了,丞相提都没提过,这不是没辙了吗?   林晚风觉得自己作为户部尚书,十分有义务规劝陛下尽快开枝散叶。   “陛下,其实也并非没有人选,三王爷的封地便在距边关不远的怀州,怀王文武双全,也是个将才。”一旁沉默了良久的丞相大人终于开口了,却是语出惊人。   林晚风还以为丞相大人不会帮忙的,南文卿还以为夏翌是向着自己的......见双方都还在惊愕之中没有回过神来,夏翌缓了缓心神,又补充道:“且据臣所知,怀王虽有奇才,却丝毫无心权位,不会对陛下构成威胁。”   “所以呢?”小皇帝有些生气了,他这是什么意思?   夏翌察觉到了他言中的失望和寒意,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却还是起身拱手道:“所以臣以为,林大人所言,不无道理,立后一事的确——”“大胆!”南文卿愠怒地呵断他,怒气之大,将殿前的大臣们吓得慌忙跪下,只有丞相大人直直地站在那儿,对上小皇帝怒火中烧的模样,平静得看不出喜怒来。   南文卿着实没想到,今日丞相就是如此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林晚风作为户部尚书,劝谏他立后自是无可厚非,但是夏翌他凭什么......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然后说不干就不干了?   还是说之前说的话,做的事,全都是骗他的?   或者他只是觉得这样糟蹋自己的真心,很有趣是不是?   大殿之上寂静得可怕,九五之尊紧紧攥着双拳,冷冷地盯着眼前事不关己的人,想要看出个所以然来,夏翌却任由自己打量着,不说话,也不抗拒,就像是在说:“你看吧,看完了就立后,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南文卿只觉一阵寒意将自己灌了个彻底,蹙眉冷笑道:“丞相,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可是丞相并没有回答他,只是那样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云淡风轻。好欠揍。   可是偏偏又舍不得打他,最终只能气着自己。   何必呢?   “此事容后再议,退朝!”南文卿心烦意乱,也不管众臣子大眼瞪小眼,拂袖而去。   真是的,一个男人而已,他南文卿什么没见过!   还要准备着去同州呢,还要细想怎么将沅水和渌江打通呢,奏折还没批完呢,何必在这里跟他较劲!   憋着气恼火地离开,殿前众人茫然地看了看丞相,却发现丞相大人依旧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老林,你说丞相大人这不会是没睡醒,梦游游到朝堂来了吧?”   “就你话多,走走走。”   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多久,大殿上的人就走得差不多了,也没有人敢去打扰这个一直站在那儿的丞相大人,空旷的宣政殿,最后倒只剩数盏明烛,和看起来有些孤单的他。   站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四下当真空无一人,夏翌这才扯出了一个难看的微笑,神色疲惫,像具行尸走肉似的,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宣政殿。   可惜之前南文卿离得有点远,没有发现丞相大人正在微微发抖,呼吸浅得像一个死人。   不然一定会冲上去抱住他吧,那可不妙。   他会受不了的。   他怕他感受着小皇帝温暖的怀抱,会后悔。   他怕他一眨眼睛,一吸气,就忍不住哭出来了。 第22章 你要我娶别人,那谁娶你啊   “滚!都给朕滚!”御书房内,怒不可遏的小皇帝又将奏折扔了一地。   林公公一边收拾着满地狼藉,一边小心翼翼退道:“滚,滚,奴才们这就滚。”   今个儿这是怎么了?   陛下年龄也不小了,是该立后了,孟将军人又好生得又美,文可提笔安天下,武可马上定乾坤,多少人仰慕啊!   连他都觉得丞相说的有道理,怎么陛下偏偏如此不高兴?这是无论好事儿,坏事儿,都铁了心要和丞相对着干的意思吗?   但就算是看不惯丞相,也不至于这么大火气啊。   林尚德只觉得自己侍候了两代帝王,没有哪位如此阴晴不定,让人想不明白的。   将御书房内的人通通赶了出去,南文卿跌坐在龙椅旁,失神的看着地上还未被捡起的,横七八竖的奏折。   脑子里却全是那个挨千刀的丞相。   夏翌他凭什么......口口声声说喜欢,说喜欢了自己十一年,然后呢?   然后就来了一句“林大人所言,不无道理”不无道理个屁!   其实他能理解为什么夏翌要这么做,但他就是不明白,他怎么就舍得。   他就是觉得,心好痛。   无论是他还是丞相,当然都相信孟奕瑶会忠心辅佐自己这个皇帝,但是不代表孟大将军,会守护大南世世代代。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以阿瑶的性子,等自己退位了,她肯定也不干了。   娶孟奕瑶做大南的皇后,那群大臣要的当然不是收拢边关二十万大军,稳固什么新帝的根基,而是要将她同大南的基业永生永世地绑在一起。   这些他都明白。   这群老家伙打得一手好算盘,却没问过旁人愿不愿意。   偏偏夏翌竟也没有反对,跟个呆瓜一样。   “你要我娶别人,那谁娶你啊......”南文卿声音颤抖着,抱腿蜷缩在地上,双目空洞,不知是失望还是迷茫。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抛弃了。   那个丞相,想要的只是让他心里那个风光无限的太子殿下佳人在侧,名垂青史,万古流芳。   却不要他了。   良久,忽然听到了阵阵轻声的抽泣,偌大的御书房中,小皇帝肩头剧烈地抖动起来,泪珠从眼眶里不争气地啪嗒啪嗒往下掉,滴落在地砖上,打破了死寂的空气。   他觉得自己很不争气,个把月前,分明还是个威风凛凛老谋深算的形象,还是个勤政爱国的好皇帝,怎么才跟这家伙待在一起没几天,就变成个傻乎乎的哭包了?   大概也感到丢脸,便着急地用袖子擦着,却怎么也抹不干净,最后只得低下头,双手捂住脸,憋着声,至少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在空荡荡的御书房里,显得格外注目。   ......过了不晓得多久,大约是小皇帝哭累了,昏沉沉地倒在地上睡了过去,未得吩咐,也没有人敢进来,待到睁眼,竟已是金乌西沉。   头好晕。   “林尚德!”南文卿揉了揉太阳穴,无力地喊道。   “陛下?老奴在。”这都大半天了,也不知道人在里面是什么个情况,林公公忽然听到传来陛下的声音,瞬时松了口气,连忙推门而入。   陛下可从没有过这样把自己一个人关房里生闷气。   “摆驾丞相府。”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了,小皇帝猛地起身,差点没站稳,林公公瞧着自家陛下略显憔悴的模样,不禁心疼。   瞧着陛下似乎方才哭过?眼睛还有些红肿。   “等等,朕先去一趟御膳房,你,你就别跟来了。”似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小皇帝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拍了拍林尚德的肩膀,便自己急匆匆的一溜烟跑没了影。   刚刚哭完还显得脱力,怎么一下子就这么精神了?   这是要去做什么?林公公望着那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禁叹气。   这个小陛下啊,和先皇倒还挺像。   ......落霞为御膳房染上了一抹浅浅的红,一群御厨此刻正围在门外,心惊胆战地凝视着里面陛下忙碌的身影。   有被吓到。   本来他们还在准备着陛下的晚膳,谈论着最近宫中的八卦,没曾想下一秒,陛下忽然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一群人还以为是哪里做得不妥当,惹得陛下生气了,齐刷刷跪了一片,正欲请罪,却不料陛下忽然蹦出了一句:“桂花有没有?”   掌勺一脸懵,小心地点了点头,接着只见陛下高兴地一拍手:“糯米粉在哪儿?给朕取来,还有蜂蜜、椰浆......”众人虽摸不着头脑,却只好照做,等打点好一切事宜之后,他们就被稀里糊涂地给赶出来了。   陛下这是在......下厨?   “林公公!您可来了,您快进去瞧瞧陛下,这是在做什么呢?”御厨们真的是在门口心惊肉跳地站了大半天,瞧着堂堂九五之尊竟然在御膳房,忙得不亦乐乎?   虽然瞅着陛下方才的架势是要做糕点,但是这种小糕点御膳房人人都会做,陛下总不会是一时兴起,想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   所谓“君子远庖厨”,这,这像什么样子!   林公公汗颜,连忙走了进去,南文卿看见他,有些惊讶道:“你来这儿干什么?罢了,来都来了,快帮朕取个食盒。”   “陛下您这是在做什么呀?”林公公也不含糊,连忙去取了个食盒,打开放在桌上,一边小心翼翼地收拾着,一边问道。   他固然知道自家陛下其实厨艺了得,只是这怎么忽然就心血来潮了?   “桂花糕。”南文卿欢喜道。   林公公见陛下认认真真摆放着瓷碟,将那桂花糕从蒸笼里小心取出的模样,不禁试探道:“不知是何人如此有幸,竟还能尝得陛下的厨艺?”   闻言,正在合上食盒的手顿了顿,南文卿眼里闪过了一丝惊慌,半晌才苦笑道:“去相府吧。”   或许在旁人眼中,有幸吃得天子亲自下厨所做的美食,是积了几辈子的福分。   可是他啊,却心惊胆战的,想着要是他的阿翌不喜欢该怎么办。   提着小食盒的手紧了紧,其实他也不大确定......但是阿翌这么好哄,说不定拿着桂花糕哄哄就反悔了呢? 第23章 喜欢就足够了   月光清冷,虽是夜色苍茫,却也将月下之人俊冷的五官勾勒得无比清晰。   夏翌是一双丹凤眼,虽稍显冷峻,但温和起来,也是深情款款,像流转着柔软的春风。只因为他为人太过冷淡,纵使生得一副好皮囊,也没几个人喜欢。   如今这眼角红得厉害,噙着泪花,倒又像融化的春雪,荡起了无限温柔。   相府里,已经喝空了的酒坛子横七八竖的倒在地上,夏翌靠在正房门口,醉得不省人事。   脸庞因酗酒攀上了一抹酡红,怀中紧紧地抱着个酒坛子,也不许旁人靠近,头发散乱,瞧着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自从下了朝回来后,丞相大人就一句话也不说,只顾瘫在那儿醉酒,哭得一塌糊涂。   晌午的时候分明就已经吐了一道昏睡了过去,好不容易将人收拾干净扶到了榻上,老管家以为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哪晓得这人醒得这般快,入了夜见自己躺床上,二话不说又起身踉踉跄跄地坐在了门口,命下人拿酒来。   众人躲在景墙后面,揪着心时不时地往里面看,大家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有人过去劝了劝,丞相大人就一个酒坛子狠狠地砸过来叫人滚。   夏翌只觉得浑身难受,心痛得几乎窒息,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今晨他看着自己那个眼神。   小皇帝应该很生气,很失望吧......南文卿很迁就他,这些他全都看在眼里。   无论好的还是坏的,悲欢喜怒,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过去,小皇帝虽然不信任自己这个丞相,却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为难他。   后来,两人互相表明心迹,贵为九五之尊的南文卿一次又一次地迁就着他,为他下厨,为他温软,为他妥协,为他放下架子,为他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   小皇帝连重话都舍不得对他说一句,可他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人家,又总是让人伤心。   连夏翌自己都讨厌这样的自己,可他有什么办法。   南文卿愿意,可他不舍啊......他的心上人,是大南的皇帝。   应该娶全天下最好的女子做皇后,任贤善治开疆扩土,做一代明君,风光一世,儿孙满堂,然后名垂青史,后人仰望。   他迟早要立后,也一定要立后,而不是被他的这份爱羁绊着,被众朝臣唾骂,落下万古污名。   不应该......自己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去打扰他,不该去戳破这层明君贤相,不该去贪恋这份温暖。   头昏沉沉的,几欲倒下,恍惚间听到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后,感觉似乎有什么人在拽着自己怀中的酒坛,顿觉不爽。   夏翌举起怀中的酒坛便向地上砸去,不清醒地怒吼道:“滚啊!谁再敢来打扰本相,本相便将你们,统统......统统打出府去!”   “哗啦——!”   酒坛碎了一地,瓦片飞溅,幸好来人身手不错,连忙闪开,没有被伤到。   众家仆依旧躲在景墙后,不禁心中暗叹:丞相就是丞相,连皇帝都敢砸。   南文卿的脸色瞬时阴沉了下来,将手中提着的食盒交给身后的林尚德,上前将那一身酒气的人打横抱起,不悦道:“喝死你得了!”   “没有朕的吩咐,都不许进来。”说着,令林公公带上门,便朝榻边走去。   似乎闻到了那熟悉的淡淡玉兰香,夏翌竟也不闹了,没有抗拒,反而紧紧搂着南文卿的腰,死活不下来了。   “丞相,你别一直抱着朕,松开。”南文卿将人平平稳稳地放在榻上,却被紧紧搂着起不来身,不由得弯着腰,蹙眉道。   虽然他也不知道,跟这个喝得烂醉的人说这些有没有用。   “卿儿,不走。”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夏翌反而将人抱得更紧了,迷迷糊糊道。   反正喝醉了,干脆由着性子再放纵一次吧……最后一次。   他真的很舍不得,想抱抱他的陛下,想让南文卿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不走?方才不还嚷嚷着要将朕打出府去吗?”南文卿看着面前醉醺醺的人,有些好笑道。   夏翌急了,一把将小皇帝的头摁入怀中,有些迷糊地口齿不清道:“不打,不敢打,谁都不能打卿儿。”   不知怎的,这句话惹得他心头一酸。   这家伙怎么跟个傻子似的……   南文卿醒了醒鼻子,夏翌似乎是感觉到了怀中的人在轻轻颤抖,不由得紧了紧臂弯,想要睁开眼看看他,却对上了那......似乎雾蒙蒙的眸子。   他脑子有些不清醒,视线也是模糊的,却隐约觉得,他好像又把小皇帝......气哭了。   “陛下,别哭了。”夏翌有些焦急,但他不怎么会安慰人,只是抬手胡乱擦着小皇帝的眼角,也不知道擦到没有。   南文卿按住夏翌的手,挣扎着想起身,却惹得身下的丞相一阵不悦,怀里空空的,连忙再度伸手将小皇帝拽到了榻上,一个翻身将其禁锢在怀中,旋即用膝盖抵在小皇帝的胯下,又将他的双手擒住举过头顶,把人钳制得死死的。   小皇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套动作整得茫然,却也没挣扎,只怔怔地盯着这个压自己身上的人。   夏翌的脸距离小皇帝很近,逼得人看不大清,闭上微疼的双目,感受着浓浓的酒气伴着急促的呼吸拍打在脸上,挠的他有些心痒。   “卿儿......”夏翌皱着眉头,半醉半醒间,他只一个劲地唤着,捏着小皇帝的手劲儿很大,生怕人跑了似的,倒把人的手腕给捏疼了。   看着眼前的人,南文卿忽然有点心疼,不知道是在心疼夏翌,还是心疼自己。   他这辈子大概都挣脱不了他了吧。   听这他一遍遍地唤着自己的名字,南文卿忽然忍不住开口,轻声问道:“阿翌,你有多喜欢我?”   身上的人大约是听得有些模糊,愣了半晌,不清醒道:“好喜欢,我最喜欢——唔”还没说完,双唇便被身下的小皇帝封住。   感受到了那微冷的舌滑入口中,夏翌贪婪地往里探去,大约是喝醉了,也顾不得南文卿的感受,只不断地索取着,将捏着他双腕的手紧了紧。   小皇帝被他这粗鲁的动作折腾得有些难受,却也没有反抗,闭着眼,任由他予取予求。   喜欢,就足够了...... 第24章 你这辈子也扔不掉   众人在外面守了一夜,也不知道屋里头是个什么情况,还是林尚德比较有眼力见,吩咐人先去备着醒酒汤和热水,这才有了事情可做。   林公公安安静静地守在门外,不禁扶额,怎么丞相府里的下人都这么不经事呢?   忽然又想起了上次来相府碰到的那个小丫头片子,估摸着丞相大人,是把相府当难民收留所了吧?   屋内,南文卿早就已经醒了。   不对,应该说是一晚上都没有睡。   他可是被丞相压了整整一个晚上。   果然,还是不能随便撩拨喝醉了酒的人,吻着吻着竟然睡着了,偏偏将自己抓得死死的怎么也不放开,南文卿没辙,只能任由他捏着自己的手腕,趴在自己身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   身上那人睡得是真的香,他却是一夜未眠真的难受。   阳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落在榻上,照着他微微煽动的睫毛,泛着浅浅的光泽,倒还有些好看。   反正也睡不着,他干脆打量了起来夏翌的脸。   “陛下,起了吗?为丞相备的醒酒汤好了。”门外,林公公见着时辰差不多了,向屋里唤道。   “端进来吧。”南文卿闻言唤道。   林公公一进门,便被眼前的场面吓得双手一抖,差点将手中的碗给打翻了。   还好他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见陛下立刻转头冷冷瞪了自己一眼,这才麻溜地放下木托盘,装作没看见,急匆匆逃出房内。   合上门,还处在极度震惊之中......难怪陛下要提着桂花糕大半夜的往丞相府跑,他还以为陛下是看上了上次见的那个向桂姑娘了呢。   难怪陛下听到丞相支持立后的时候,反应会这么激烈。   难怪陛下和丞相刚刚回宫的时候,和丞相挨得那么紧,像是巴不得长他身上一样。   男的就男的吧,做皇帝吧,养几个面首很正常。   只是......为什么自家高高在上的陛下,会在下面?   南文卿挪了挪身子想要从他手挣中出来,却见压着自己的人动了动,大约是被方才的一阵动静给弄醒了。   夏翌还未睁开眼,有些难受地皱了皱眉,感觉手中握着什么东西,便借力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嘶——你轻点儿。”被他捏得快没有知觉的手腕被这一不轻的拉扯弄得生疼,南文卿本就一夜未眠体力不支了,只得难受地叫道。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的丞相一瞬间惊醒了。   刚睁眼,便看见自己正骑在小皇帝的身上,衣衫不整,手还擒着那人的双腕,一片通红。   “陛,陛下——”夏翌无比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应是昨日酗酒,声音沙哑得不行。   “得得得,你别说话了,快将朕松开。”小皇帝头疼道。   怎么感觉丞相这样子,这么像醉酒后将小姑娘糟蹋了,然后一脸不可置信,甚至想拍屁股走人的表情?   夏翌闻言迅速抽手,却因为脱力差点栽了下去,连忙被南文卿扶住。小皇帝有点想骂人。   手腕疼得要命就算了,被保持一个姿势压了一晚上,腰疼肩疼胳膊疼,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还要伺候你。   “你别乱动,朕去给你端醒酒汤。”南文卿将人扶住了,靠在床头,细心道。   虽然难受,动作却也利落,很快便又端着温热的汤转回到了床头,试了试温度。   见夏翌呆滞的神情,他不悦道:“你是要朕喂你,还是自己喝?”   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夏翌连忙夺过他手中的汤,三下五除二便喝了个干净。   怎么像朕要吃了他似的?   南文卿见他这模样,收拾着碗,无奈笑道:“你先歇着,朕昨日做了桂花糕,叫人回笼蒸一蒸再给你端来。”   “不用。”夏翌连忙打断他道。   小皇帝没明白他的意思,以为是不想吃,旋即问道:“那你想吃什么,告诉朕,朕去做。”   夏翌闻言慌道:“不用麻烦去蒸,直接端来便好。”   南文卿见状,温和地笑了笑,又理了理他的被子,再起身去找林尚德,将那盒糕点取了来。   “放了一夜,味道应该没那么好了,你先将就着。”南文卿说着,拿出一块朝他嘴边喂去。   夏翌本想说自己来着,却被他这个动作勾得鬼使神差地将嘴凑了过去。   入口清香,其实也挺好吃的,只是怎么感觉越吃脑子越不清醒。   “陛下,昨夜,我们......”夏翌看着面前的小皇帝,支支吾吾道。   “昨晚你喝醉了,抓着朕不让朕走,没办法,你都这样了,朕总不能无情地丢下你吧,朕可不像某些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前脚才说了不离不弃,后脚就将你给扔了。”南文卿云淡风轻地说着,这含沙射影的讽刺夏翌,任谁都听得出来。   丞相大人张了张口,却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他想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丞相大人,你今日可是耽误了朕早朝。”南文卿见他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的样子,凑过去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他的胸膛。   夏翌闻言连忙跪坐起来,慌道:“臣知罪,臣”“啧,现在怎么又会说话了?”南文卿旋即打断他,将手中的桂花糕塞了他满嘴。   夏翌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也不敢再说话了。   空气安静得有些可怕,半晌,南文卿忽然开口道:“你喜欢的到底是谁?是你心中那个该完美的太子殿下,还是我?”   见丞相呆滞的模样,他再一次逼问道:“阿翌......你喜欢的究竟是十一年前那个你说只敢仰望的太子殿下,还是我?”   夏翌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问到这个问题,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一本正经的人。   “是千万人仰慕艳羡的那个太子殿下,那个皇帝,还是我?这个不管史册如何记载,不管百姓朝臣如何反对,都死皮赖脸,千方百计想要待在你身边的我?”   对上小皇帝期待的眼神,他不知该怎样回答。   他想说,当然是你。   从前是你,现在也是你,不是太子,不是皇帝,是南文卿。   “可是很不巧,我喜欢的人,偏偏是大南的皇帝。”夏翌平静答道。   南文卿自然听懂了他话语中的意思,觉得有些好笑:“真是......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你在想些什么?”   “不过可惜,朕学不来这套无情无义,夏翌,你了解朕的脾气,既然缠上了朕便应该知道,这辈子,也扔不掉了。”南文卿说着,又收拾起了食盒,淡淡补了一句“朕明晚再来找你,你若想通了,便在相府门口为朕留一盏灯笼。”   言罢,也不待人反应,洒脱地带着林公公转身离去。   反正就算你不留灯,朕也可以闯进来。 第25章 神助攻啊神助攻   “将军,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相府门口,阿彩敲晕了门口的两个守卫,将一盏明晃晃的小灯笼,高高挂在房梁上。   孟奕瑶跃下院墙,拍了拍手愉悦道:“有什么不好?你看看他俩那样儿,分明两情相悦,还要把自己演成个苦情人,自己糟践自己就罢了,还要拉我下水?什么大南皇后,竟都闹到我将军府来了。”   阿彩闻言笑道:“林大人说得也有道理,将军这样的人,也只有陛下才配得上了。”   “你喜欢你嫁,我可看不上那小屁孩儿,等他俩生米煮成熟饭了,想赖账也不行。”孟奕瑶说着,似是嫌那小皇帝动作太慢了,还不断朝街道望去。   “将军,你将剩下的药还我。”阿彩看着她那眼巴巴的模样,失笑道。   孟奕瑶闻言微愣,转头看向她道:“什么剩下的?哪儿还有剩下的?我留给你去祸害别家小郎君吗?”   阿彩被她那这真诚坦然的模样给怔住了,一脸惊愕,半晌才苦笑道:“这么大包药,你不会......”“多吗?阿翌他从前误食了玉山的铁骨素,因祸得福,寻常的药物根本找不了道,我便将一包都倒了进去。”孟奕瑶说着,还得意地甩了甩马尾。   行,您真行。   阿彩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现在的心情。   许是听见了辘辘车轮声,伴随着浅浅的马蹄朝这边驶来,孟奕瑶顺手揽过小美人的细腰,足尖点地一跃而起,没入夜色之中,步履轻疾,不扬灰尘。   能被孟大将军这样抱着飞的,她大概是这世间唯一一个吧。心里丝丝温馨抹过,柔和的月光下,如玉的脸庞悄悄攀上两片桃红。   ......“陛下,到了。”林公公放好车凳,弯腰掀苓,恭敬地等候马车内的人起身。   南文卿轻轻跃下,抬眼便看见了门口挂着的蝴蝶灯笼,心底闪过一丝失落。   “陛下,丞相大人都将灯笼挂出来了,为何您......”林公公看着自家陛下怏怏的模样,疑惑道。   南文卿闻言苦笑,叹道:“相府里有御赐的莲花宫灯,比这不知要好上多少,偏偏要弄一盏蝴蝶灯笼挂在这儿,你觉得这灯笼是他挂的吗?”   林公公闻言醒悟的点了点头,轻声试探道:“那陛下是进还是——”“进,为何不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不成他还能将朕给赶出来?”南文卿说着,手中龙骨金扇潇洒一展,理直气壮地踏入了相府大门,轻车熟路地朝丞相大人的卧房走去。   身后的林公公看得有些尴尬,好歹是皇帝,偷偷摸摸夜探访丞相府,还不是为了什么要紧的政事来。   分明是打小的众星捧月,什么时候沦落到追在人家屁股后面跑的地步了?   害,似乎陛下被这个丞相大人带得越来越颓了......“阿翌?”屋里的灯烛仍亮着,跳动的烛火映在纸窗上,闪烁着恍惚的暖橙色微光,门外,南文卿轻叩长扄,小心地唤着他的名字。   入了秋,夜里霜露重,小皇帝又嫌披风厚重便没带上,而今一个人在门外站了良久,还真觉得冷了起来。   室内,夏翌正扶额坐在雕花木椅上,醉眸微醺,双颊泛着酡红。酒盏置于桌心,手中捏着青瓷酒杯,小瓷碟中盛着几块还舍不得吃的桂花糕。   不过是喝了几盅小酒,不知怎的就胸口闷闷的,浑身燥热难受。夏翌胡乱地扯着领口,视线有些模糊,恍惚间似乎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阿翌,我进来了?”南文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试探道。   只听见屋内传来一阵布料被撕碎的声音,紧接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南文卿示意林尚德下去歇着,自己开门而入。   被陛下就这样抛弃的林公公有些无奈,看来只得自力更生地去寻个住处了。   “阿翌?”南文卿刚刚合上门一转身,还没反应过来,手腕便被一双微烫的手紧紧缚住,摁在了木门上。   小皇帝站在门外吹了许久的寒风,身体微凉,衣衫不整的丞相大人微微俯下身子,滚烫的额头,抵着小皇帝那有些冰冷的额头,紧紧相贴。   似乎寻回了一丝清醒,凉凉的身体让他感到舒适,便贴得更紧了,鼻尖在那人脸上轻蹭着。   这姿势......南文卿心里一群草泥马奔腾而过......看着眼前人意乱情迷的模样,小皇帝凝了凝心神。门口的灯笼,这骚里骚气状态,难道是被人下......药了?   有这个动机,能在丞相府来去自如,还能把这种药悄无声息地下在丞相的酒盏中......那放眼天下也就只有孟大将军做得出来了。   小皇帝有些无奈,也不知是该怪罪她自作主张,还是该高兴她暗中相助,自己正烦恼着今晚怎么面对夏翌,这下好了,正中下怀。   “陛下......”感受到了那个被压着的小崽子不安的挪动着,他有些心烦,又许是嗅到了那人身上淡淡的玉兰香,很安心。   丞相哑着嗓子,柔声喃喃道。   “阿翌,你喜欢我吗?”一想到昨晚这人说完就睡着了,他就很苦闷。   夏翌脑子有些混沌,旋即将什么国家大义统统抛掷脑后,松开钳制住他的双手,将人紧紧地楼在怀中:“喜欢,喜欢卿儿。”   南文卿笑了笑,环住他的脖子,在耳边吹气道:“阿翌是不是很难受?”   夏翌被这动作撩拨得欲火焚身,双手不自觉地攀向那人的腰带,却因为绑得太复杂了,怎么也解不开,越发恼火。   “你抱我去床上,我自己来解好不好?”南文卿干脆双腿勾在了他的腰上,柔声哄道。   夏翌本就难受得不行,这句话将他的心火瞬间勾了起来,也顾不得什么轻重,一边使劲地扯着小皇帝的龙袍,一边踉踉跄跄地朝卧榻走去。   南文卿被他拽得很疼,却也没有反抗......“第一次很痛啊!你给我轻点——唔!”还未说完,小皇帝的声音就又被一个狂热的吻给堵住了,随之消失在了激烈的喘气声中。   明烛盈盈,轻轻晃动着,温暖的烛火将屋外的寒风通通斥退,只余下室内春光无限,一片静好......? 第26章 只愿一人在侧,不求青史永存   晨光熹微,院落里下人扫着一地的落叶,“唰唰”的声响传入耳中,惊醒了榻上睡眼惺忪的人儿。   入了秋,人就容易倦,尤其是在一夜云雨后,浑身酸痛便更不想起身,似乎是又耽误了早朝。   啧,夏翌这个祸国妖姬。   “嘶——”南文卿一边在心里暗叹道,一边撑着手肘想要坐起身来,身下的疼痛却让他不由得蹙眉,疼得叫出声来。   这家伙属什么的?   跟匹饿狼似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怀中人的动作,夏翌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了惺忪的双眼......于是便看到了眼前赤裸裸的小皇帝,那小身板本就看起来纤弱,而今从脖颈一路往下,满身都是不晓得被哪个狗东西咬过的齿痕,青一道紫一道,甚至有些狰狞。   “陛下......”总是处变不惊的丞相大人此番彻底傻眼了,看着面前的小皇帝良久说不出话来。   “什么?”南文卿揉了揉眼看向他,声音还有些沙哑。   夏翌躺在身侧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把那人给弄疼了,轻声问道:“你身上是”南文卿有些好笑道:“丞相不记得了?朕现在可躺在你的床上。”   说着,又揽住夏翌的腰,借力翻身,旋即压在了他的胸膛上,搂着身下人的脖子笑道:“看看,被狗晈的。”   “陛下,臣__”夏翌脑子轰然作响,慌张地看着面前的小皇帝,刚刚开口却被那人用手指轻轻靠下堵住了嘴。   “嘘一一我腰疼,夫君给我揉揉。”南文卿嗓子不舒服,不想说话,直接卸力瘫在了那人身上,将头埋了下去。   夏翌茫然之余,竟也鬼使神差地将手覆在了他的腰上,轻轻按揉了起来。   他很心疼。   昨夜的事记不大清了,他怎么就浑浑噩噩地将陛下伤成了这副样子?   而趴在他身上的小皇帝却甜甜地笑着。   想着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良久,南文卿将他按摩着后背的手挪开,十指紧扣,轻轻啄了啄夏翌的唇,淡淡笑道:“好了,我想沐浴,你去让林尚德备着热水,在外面等我。”   “是。”夏翌脑子一片空白,像个铁憨憨一样木讷地点头道。   “给我倒杯水,渴了。”   “是。”夏翌连忙起身下床,许是昨夜太猛了腿有些软,险些没站稳。   强撑着匆匆忙忙去倒了杯温水,奈何双手也有些抖,又差点将水泼在了小皇帝的身上。   “出去等我。”瞧着夏翌那干啥啥不行,气人第一名的样子,南文卿就难受。   “是。”向来处事沉稳有度的丞相大人,此刻除了是,真的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了。   南文卿看着他匆匆的背影,哑然失笑。   真是够傻的,别家都是反手将人搂入怀中打横抱起,然后拐到浴室里再大战三百回合,一边用力将身下的人弄哭,一边质问道是不是不听话。   而他却是真的连忙利索起身拾掇好衣服,踉踉跄跄地逃了出去。   呆子。   浴室水雾缭绕,等林公公拾掇好更换的衣裳,备好热水,再次看见自家陛下的时候,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这丞相也太猛了吧......昨夜进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一个晚上变成了这副模样?   陛下竟然没有一怒之下下旨将他给砍了。   “看什么?你也出去。”南文卿余光扫了扫呆滞的林尚德,试着水温慢慢探下去。   ......某公公汗颜,觉得还是躲远点为妙。   天寒露重,相府中那棵丹枫树倒是愈发红艳了,秋风过处,枫叶沙沙作响,赏心悦目。   夏翌端坐在院落中的石凳上,手中茶盏正腾腾冒着雾气,菊花茶芳香四溢,清芬扑鼻。   抬眼望去,西风瑟瑟,落叶飘零,湛蓝的天空深邃而悠远,却满是愁绪。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不知何时,一件厚重的披风已经落在了肩头。   “陛下?”夏翌回头,便瞧见了那个俊俏的少年,正看着他,浅浅笑着。   “入秋寒气重,仔细着风寒。”细心将披风系得紧了紧,小皇帝索性坐在了丞相的大腿上。   夏翌搂过怀中人的腰,紧紧贴了过去,继续轻轻揉着,无奈地叹了口气,温声道:“陛下,您不该如此。”   “不该怎样?不该和你睡了,还是不该喜欢你?”南文卿闻言,拍了拍夏翌的小脸蛋儿。他倒还是第一次这般口无遮拦,分毫不顾皇家仪态。   丞相大人也被这吊儿郎当的语气给怔住了。   “阿翌,其实没必要的。”南文卿靠在夏翌肩头,搂着他的脖子道:“朕或许的确不是个好皇帝,朕很自私,只想要和你在一起。”   朕只是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堵住了丞相大人正欲张开的嘴,南文卿浅浅笑道:“我们商量一下如何,十年之内,朕不娶后立妃,我们用十年来平定大南内患,届时你带我走,去哪里都好,我把皇位塞给三弟,他虽不喜玩弄权术,但若事情落到了他身上,还是会负责到底,余下的事情便不用你我操心了不是?”   夏翌皱眉道:“陛下莫要任性了,若是怀王不愿呢?贤王已死,端王怀有异心,若是__”“没有若是。”南文卿打断他道:“十年后若不成,朕便立后。你就回答我,好还是不好?”   夏翌静静看着面前两眼闪烁着期盼的人,沉默了良久。   十年的变数这么多,十年后,陛下也不过而立之年。或许他可以再挥霍十年,奢求十年的温存,万一呢?   万一真的就在一起了呢......“好。”   终究还是不忍心负了眼前人。   小皇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开心得不得了,揉了揉夏翌了脸,只觉得可爱的紧,忍不住又凑上去亲了几口。   西风渐紧,倏忽间吹动一大片丹红的枫叶纷纷落下,像极了扑动着翅膀的红蝶。小皇帝连忙从夏翌身上下来,足尖点地,轻功跃起,轻轻一捞便接住了片成色上佳的落枫。   “噗嗤,你幼不幼稚?是没见过落叶吗?”刚刚确认关系,并且家庭地位极高的丞相大人,如今嘲讽起小皇帝来都有了几分底气。   看着面前的九五之尊小孩儿似的行为,不由得笑道。   南文卿也不恼,反而将夏翌拉了起来:“传闻,在枫叶落下之前就接住枫叶的人,会得到善神的祝福。而能亲眼目睹满树的枫叶簌簌而下的人,可以在心底许下一个心愿,在将来的某一天,就会悄悄实现。”   “那你许了什么愿?”夏翌闻言,有些好奇道。   南文卿才不甩他,叉腰道:“朕幼稚的愿望,丞相大人还是别知道了。”   某丞相无语扶额,这小家伙居然还记仇,不过......这家伙怕痒啊。   “你告不告诉我?”夏翌说着,伸手朝小皇帝腰间挠去,南文卿没有防备躲闪不及,瞬时便被他拿捏住了,扑腾着想逃出魔抓。   “哈哈哈哈,你,哈你放开我!”见那人没有停下的打算,南文卿也舍不得真的对他动手过招,干脆熊扑到了夏翌的身上,手脚并用将人死死抱住。   “陛下?”夏翌被这突如其来的熊抱惊得有些恍神儿,当即停手拖住了身上的人。   “说了就不灵了。”南文卿死死地贴在夏翌身上,对着他的耳侧喃喃道。   许是被暖热的鼻息撩拨起了心底的温柔,夏翌抬起一只手揉了揉小皇帝的头,轻声道:“好,那就不说。”   南文卿点了点头,抬眼望着那一树丹枫。   他才不会告诉他,他心底最在意的那个传说是......而如果能与心爱的人一起看到楓叶飘落,两人就可以永不分开。   只愿一人在侧,不求青史永存。 第27章 端王南满风   “陛下,我们当真就这样溜出来了?”夏翌有些惊讶,这才在王城停留了不过小半个月,竟然就被小皇帝带着偷偷摸摸出城了,好歹是个皇帝,哪有这样三天两头往宫外跑的?   同州距王城也不远,不过两日,瞧这场景,应是快到端王府了。这次倒真的只有他们二人,连老林都被留在宫中,不禁感叹二次此去到底是查案,还是干点别的什么。   “哪里叫溜,我不是已经将王城打点好了吗?放心吧,有阿瑶在,那群大臣掀不起什么风浪。”南文卿说着,还用手中扇子敲了敲夏翌的脑袋。   “孟将军毕竟是镇国大将军,本就有拥兵自重的传言在,你这样是把她往风口浪尖上推。”夏翌蹙眉不满道。   孟大将军毕竟是自己的“师父”,作为学生还是要出来维护一二的。   南文卿见状,乖觉地坐过去伸手将夏翌微蹙的眉头轻轻揉开,笑道:“怎会?就阿瑶那性子,旁人说什么她压根儿不会在意,也没有人敢去招惹她。就算是拥兵自重,只要朕信她,谁又能拿她怎么样?”   “倒也是,那臣可得对陛下好一点,然后再仗着陛下的信任宠爱为所欲为。”夏翌想着,不禁笑了笑,伸手将他搂入怀中。   “丞相大人如今可是全大南最有权势的人,大可为所欲为,朕也拦不住。”南文卿失笑道。   “啧啧,谁说的?大南最有权势的人分明是陛下。此番孟将军将宫里的侍卫来了个大换血,臣之前派驻的人都被调下来了。无论是兵权在握的大将军,还是百官之首的丞相,不都被陛下吃得死死的?”夏翌说着,还佯作一副很失落的表情。   南文卿无奈地看着这个撒娇怪,侧着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又开始玩起了丞相大人的头发:“你若是想,朕将他们都调回来便是。”   “倒也不必,孟将军眼光这么高,安排在陛下身边的人,定是更加可靠。”夏翌说着,低头亲了亲小皇帝的额头。   “喲曜?我还以为你会吃孟将军的醋呢?”南文卿见状调戏道。   夏翌闻言捏了捏这个小皇帝的脸蛋儿,佯怒道:“我有那么小心眼吗?谁的醋都吃?你再瞎说,我就“嗯?你就如何?”南文卿打断他道,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我就......让你明天也瘫在端王府里下不来床。”夏翌戏谑道。不过他也是非常有自知之明,迅速说完后,连忙用双臂挡住脸作防卫动作,狗头保命。   可意料中狂怒的攻势并未打下来,他有些好奇地抬眼看去,双臂刚刚放下来,却被抱了个满怀。   “你舍不得的。”小皇帝不恼,反而抱住他,慵懒地说道。   可真是,拿他没办法......“陛下会一直信我吗?”夏翌忽然没来由地问道。   “啧,不会。”南文卿白了他一眼。   瞧着小皇帝一脸嫌弃,手却紧紧环住自己的模样,夏翌不禁觉得心里暖暖的。   小皇帝都懒得理他......明知故问。   哪怕知道你是骗我,我也心甘情愿地去相信。   待到马车停在端王府前时,已经快到晌午了,好在今日秋高气爽,不然在车里闷这么久也会难受。   “臣,参见陛下。”刚刚到了端王府的门口,便看见南满风领着一群人齐刷刷地跪下行礼。   “端王不必多礼,劳烦王叔了。”下了马车,南文卿连忙将人扶了起来。   他这个王叔倒还真是有心,自己离宫的事情没多少人知道,谁曾想南满风的消息这么灵通,所幸这次途中没有遇到什么刺杀。   虽说是王叔,但实则南满风比南文卿也大不了多少,是个而立之年俊美的少年郎,玄纹云袖,锦衣如华,一颦一笑,尽着风流。   只是这面色瞧着,始终有几分病态的苍白。   “这位想必就是丞相大人吧?”南满风朝小皇帝行了礼,转头看向他身侧一袭鹤纹青衫,霞姿月韵的温润男子。   “见过端王。”夏翌懒得同他虚与委蛇,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反正他的名声已经够臭的了,倒也不怕再多得罪一个端王。   南满风却并不在意,连忙将二人请入府中。   “陛下此番亲下同州,所谓何事?”虽为人臣,到底是小皇帝的王叔,可以仗着身份假意关怀,询问几句。   幸好南文卿早在抵达同州之前便以打好了腹稿:“之前朕南下柳州,查到了柳州商贸的账簿出了些问题,与王叔负责的丝绸交易有关,特来请王叔解惑。”   其实南文卿查到的是私盐贩卖,不过南满风正是兼掌官盐交易的,身份又尊贵,若他要执法犯法,派人下来查肯定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确不好道出实情。   丝绸交易自然只是个幌子,但也足够将端王手中的账簿弄到手中,届时是不是伪账,有无走私,一探便知。   “丝绸交易出了问题,哪里需要陛下亲自跑一趟,若都这般,怕是下面的官员都不必做事了。”区区一个丝绸交易,竟让一向勤政的南文卿离开王城,亲赴同州,南满风自然是在怀疑小皇帝的目的。   不过这番责怪也巧妙,倒像长辈在斥责晚辈胡来,显得是他这个皇帝任性贪玩了。   “王叔见谅,这不是......害怕被逼婚吗?借着由头,出来避一避。”见他追问,南文卿苦笑一声,镇定地搬出了个万能回答。   说实话,他此番亲赴同州,倒还真的有避一避朝堂里,那群赶鸭子上架结婚的老头子们的打算。   南满风凝眸打量着他,却看不出半点心虚来。   其实有的传言倒不是空穴来风,不久前陛下在大殿之上被一干老臣催婚,而后龙颜大怒,黄昏时分折腾了御膳房,傍晚又提着个食盒亲赴丞相府,第二天还未上朝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   只是他的人潜不入相府,看不到那两日发生了什么事。难不成自己这个小皇侄这么厉害,将夏翌这个老狐狸给吃了?   南满风摩挲着手指思考着,瞧这传闻中嚣张跋扈,不将陛下放在眼里的权臣,而今不紧不慢地跟在小皇帝后面温顺的样子,似乎有那么一点可信。   打消了些许疑虑,南满风温和笑道:“既然如此,那总不能让陛下白来,请陛下先行用膳,臣这便吩咐人,将近几年所有的商运账簿呈来。”   “那便多谢王叔了。”南文卿也是被他这职业假笑看得倒胃,连忙陪笑道。 第28章 误入密室   “阿翌,你别老坐在旁边吃,过来帮帮忙嘛!”端王府的书房里,南文卿屏退了所有下人,已经坐在书案前翻了一夜的账本,看得一个头两个大。   一旁的丞相大人瘫在椅子上,口中叼着个桂花糕,悠闲地伸了伸懒腰,调笑道:“陛下从前不是一直嫌臣大权在握,什么事都不让陛下做,碍眼吗?哝,臣这不是在放权吗?”   南文卿闻言,抽了抽嘴,瞬时黑着脸道:“阿,这个时候跟朕翻旧账?那行啊,朕现在就下旨,你立刻过来将这些账本全部看完,看不完不许吃东西也不许睡觉。”   说着,起身夺过夏翌面前那盘桂花糕,又欲伸手去将他口中含着的那块儿也拿下来,吓得丞相大人连忙仓促地将它塞入嘴里:“没了没了!”   狼吞虎咽下,还被呛到了,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你不怕噎死吗?吃吃吃就知道吃,吃死你得了!堂堂丞相,拿着朝廷的俸禄做甩手掌柜来了?不是说不喜欢吃糕点吗?”南文卿面露嫌弃,却也没有阻止他,反而倒了杯水来。   “嘿嘿,那不是媳妇儿厨艺好嘛?”夏翌嬉皮笑脸地接过杯盏,竟然还胆大妄为地从小皇帝怀中掏出了巾帕擦了擦嘴。   “谁是你媳妇儿?你再胡言我一一啊!”小皇帝还没说完,却被椅子上的人一把搂入了怀中。   “都操劳了一夜了,我心疼。端王又不是个傻子,还会真的把账本递上来让你查不成?你就算把这一堆翻烂了,也看不出个什么来。”夏翌让南文卿闭上眼,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   南文卿一边享受着自家夫君上乘的按摩手艺,一边心焦道:“就是如此我才觉得奇怪。之前在柳州,我便翻到了一本官盐账簿,同州上缴的盐税一分没少,是盐的流通过程出现了问题。而方才翻阅同州的账簿时却发现,南满风他似乎在倒贴钱补盐税的空缺?”   “莫非南满风并无反意,是害怕交不齐朝廷的税所以才一一”“你信吗?”南文卿笑着打断他道。   夏翌闻言皱了皱眉道:“那就奇了,南满风想要往外私运,最后货物却是抵达了柳州做的交接。想来是钰州与怀州夹在中间,他害怕惊动了我和怀王,绕远路从陵州顺水而下,竟是往北边走,九曲江倒是连着漠北......”“不过他没有走水路。”南文卿沉声道。   他很好奇的是,如果南满风是想将这批货运到漠北,为何没有走水路?既安全又能节约成本。   他如果不是为了赚钱,或者用贩盐与漠北走私马匹甲胄,又是为了什么要冒着杀头的风险做这种不利己的事情?   “走私贩盐历朝历代都有,大多为高官贵族,只要没有做得太过,朝廷便都放任着不管。不过若是卖国通敌,可就不一样了。”南文卿说着,叹了口气,他还真搞不懂自己这个王叔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夏翌正想着安慰一下坐腿上的小皇帝,却忽见一个黑影闪过,有什么东西将案上的夜明珠碰掉了,咕嚕咕嚕滚了数尺远。   “啊——丨”南文卿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感觉有什么软暖的活物压在自己的脚上,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连忙乍起缩到了夏翌怀中,那东西感受到了动静便倏地窜走了。   “大惊小怪的做什么?是只老鼠罢了。”不过这老鼠确实挺肥的,夏翌看着那逃窜的小黑影,不由得笑道。   “你怕老鼠啊?”丞相大人拍了拍小皇帝的背,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你才怕老鼠!突然一个黑影儿晃过了,是什么都够你怕的好吗?”小皇帝怒了,伸手用扇子狠狠地朝夏翌抡去。   “啪——丨”南文卿手中的龙骨金扇本就不是普通的扇子,打起人来贼疼,偏偏夏翌还是个从来都不知道躲的。   大约是忙了一夜脑子不清醒,下手也没个轻重,这一扇子敲下去,疼得夏翌闷哼一声,愣是在额头敲出了一片狰狞的红痕。   南文卿:......夏翌看着微怔的小皇帝,有些无奈,捏了捏他的鼻子轻声道:“这是第几次抽我了,嗯?气消了没?”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南文卿看着额头上那红肿一片,支支吾吾道。   他真不是故意的,再说了丞相功夫这么好,自己不知道躲吗?   好吧......是有点心疼。   夏翌瞧着小皇帝一脸不大真诚的道歉,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揉了揉他的头。又害怕他愧疚难过,便将怀中的人儿放下,起身去拾起那滚落在地的夜明珠,笑着岔开话题道:“如果我没记错,这颗夜明珠还是当年先皇赏赐给__咦?”   夏翌刚刚将珠子捡起,却听见“轰”的一声,紧接着,是机关转动的声音。书架忽然缓缓挪动了起来,瞧过去,架子背后的墙竟然开了一道隐门。   虽说在书房里设密室,对于他们这些在官场里摸爬滚打的人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心照不宣。   但是能偶然打幵别人家的密室的,倒是别有一番惊喜。   阴差阳错下,这夜明珠竟然滚落到了一个机关口。   这老鼠来得可真是时候。   这算什么......天降神兵?   南文卿见状惊喜得连忙起身,带着夏翌推门而入。   夏翌见状苦笑道:“陛下,这毕竟是端王府的密室,我们这般会不会不大好?”   小皇帝疑道:“哪里不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还进不得了?”   夏翌:......虽然很有道理,但怎么感觉这么土匪?   门内是一条不长的走廊,尽头有道通往地下的石梯,墙壁两边插着火把,不至于漆黑不见五指。   二人入到门内,沿着石梯来到下层,只见暗室中放着几个大木箱子,南文卿立马上前用扇中隐刃挑开铁锁,箱内竟然是一叠账簿。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南文卿连忙伸手将账本取了出来,看来这里的一堆才是真账簿。 第29章 端王这是在做慈善呢?   夏翌见状也随手拾起了一本翻阅了起来,良久,不禁眉头紧蹙:“这丝绸买卖做遍大江南北,除了朝廷的商铺,南满风还有几家私铺......他是在做慈善吗?”   这个南满风,分明是在拿私房钱,使劲儿填补朝廷向同州征收的盐税漏洞,再被他这么倒腾下去,他自己开的那几个小店铺铁定要赔死。   “拆了东墙补西墙,他脑子里到底装的些什么?”夏翌蹙眉道。   “为了掩盖贩卖走私盐一事,他还在绸缎铺子的账本上做了手脚,若是没发现这些账本,王承韫怕要成替罪羊了。”夏翌抬眼望向南文卿。   虽然他对那个势力的王承韫没什么好印象,不过好歹是个清清白白的官员。   南文卿见状,笑着将自己手中的账簿递给他说:“瞅瞅,这些盐没有被运至关外,而是运到了昌平。”   大南十四州,昌平像一道屏障将十三州同边塞隔幵,倒是个热闹的地带,五湖四海的朋友,异域商人,亡命之徒,什么人都有,而端王的这批货,正是运给了昌平最大的榷商一一梅枕雪。   “这梅枕雪不是做酒楼生意的吗?怎么倒卖起走私盐来了?”夏翌好奇道。   “你认得她?”小皇帝剑眉一挑,这下子该是丞相大人闻到一屋子醋味儿了。   “只听闻生得极美,表面上是做酒楼生意,实则是干情报买卖的。想来应是个奇女子,能在昌平这么乱的地方站稳脚跟,还将生意做得这么大,光靠美貌,没有手段可不行。不过一一”说着,夏翌还故意拖长了尾音,假作沉思状。   “不过什么?”南文卿认真问道。   瞧见小皇帝上钩了,夏翌轻佻一笑,咧嘴道:“不过她比起我家娘子,还是差远了。”   南文卿一怔,看着他那戏谑的模样瞬时反应了过来,当即恨不得将手中的账簿朝他脸上砸去,炸毛道:“你是不是太闲了?”   夏翌:“还行。”   南文卿:......“别,别别!啊!诶诶你轻点,疼,疼!我错,错了__哎喲!别抽我屁股啊!”   于是乎,被小皇帝拿着龙骨金扇,满密室追着打的丞相,一边哭嚎一边逃跑,样子狼狈极了。   夏翌的功夫比南文卿好,若真的要闪躲,小皇帝定然连他的衣料子都碰不到。   但他却很识趣,总是在南文卿快要追不上的时候,故意放慢脚步,又故意露出破绽,虽然看起来身法敏捷,却又一直微不可察地挪动着身子,往那抽打下来的扇子上迎。   “叫你胡言乱语!堂堂大南丞相,说话还没个正经?都敢打趣起朕来了?错了没?”方才没控制好力道,在额头上留下的红痕看得南文卿心有余悸,自然不敢用力,只不轻不重地往肉多的地方招呼着。   幸好密室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哪里是在教训人?   这俩口子分明就是心照不宣地,在别人端王府的密室里......打情骂俏。   “哎喲!错了!我错了!不逗你了,说正事儿,说正事儿!”闻言,南文卿才渐渐收起了攻势,冷冷地瞪着口无遮拦的夏翌。   夏翌揉着屁股,委屈巴巴地看着面前的小皇帝,噘嘴道:“不过既然是做生意,为什么南满风要贱卖?提着脑袋做亏本生意,端王不至于这么傻。梅枕雪又能将这批盐卖到哪里去?”   南文卿闻言蹙眉道:“端王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将走私盐运到昌平,若梅枕雪再要倒卖,便也只能往北边卖了。”   “漠北......”夏翌的神色不免凝重的起来。   如果这盐真的是卖到漠北,为什么南满风不干脆自己走水路?漠北近几年的确缺盐,官盐贸易可以让大南赚得不少。   但大南卖过去的盐毕竟太贵了,若是有人在这个关头走私盐贩卖的话,倒是能狠赚一笔......那赚的可不仅仅是钱了,人脉,权力,财力,都可以在漠北一方得到拥护。   南文卿神色更难看了几分,正色道:“多年前的九曲江水战,镇南关血战后,漠北元气大伤,再加之近几年北边也是天灾连连,缺粮少盐,因此一直未再侵犯我大南边境。”   “我有些听闻,漠北好战,音年先帝染疾,朝廷内乱,还是你去请孟将军出山平定了北疆,不过既然已经平定了战事,为何不同漠北往来贸易,反而加征关税?”夏翌奇道。   战争自然是人人都不愿面对的,但通商这种事情如果能让双方牟利,也不会有人拒绝。   “他漠北缺的是粮,我大南近几年灾荒也不少,自己的百姓尚且难以安身立命,为何要去援助敌国?再者,若是等漠北恢复元气,恐怕又是一场恶战,届时难过的,还不是黎民百姓?”南文卿失笑道。   “这些年来大南一直处于出超地位,一方面在逐渐垄断漠北的食盐供给,另一方面一一”“等等,你方才说什么?”夏翌觉得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我说,逐渐垄断漠北的食盐供给一一那个南满风,不会是想打破朝廷垄断的僵局,再形成一条价值链吧......”南文卿恍然大悟,不禁蹙眉道。   这样想来,的确要清晰得多。   若真是如此,南满风不出几年,便可开辟新的盐路,用来作筹码同漠北皇帝谈判,征得漠北的支持,起兵谋反。   这样算起来,他倒贴进去的那些钱,倒还真不算什么。   “或许,我们应该去昌平拜会一下这个梅枕雪了。”夏翌摩挲着下巴喃喃道。   南文卿见状,赞同地点了点头,道:“有道理,那你赶紧先将这些账本手抄一份,我们好带走。”   夏翌闻言震惊,苦笑道:“陛下,这么多,手会抄断的。”   南文卿白了他一眼道:“朝廷养你来吃白饭的?”   “手疼?”丞相大人依旧不愿妥协。   南文卿看着面前这个天天使唤自己,末了还撒娇装怪的家伙,真的是被气笑了,叉腰道:“又欠揍了是不是?”   丞相连忙委屈道:“你好狠心,把我追到了手,就待我不好了,天天家暴,还使唤我劳心劳力,我__”“你说什么?”南文卿脸色骤然冷了下来,打断他道。   是谁?是谁整天仗着他的喜欢为所欲为?把他一个皇帝当厨娘使唤就算了,还愈发肆无忌惮。   瞧给他宠的!   看见小皇帝真的生气了,夏翌秒怂,死皮赖脸地贴过去,挽着南文卿的胳膊温声道:“我说一一抄!陛下都下令了,怎么能不抄?卿儿我错了,你是天底下待我最好的人,我高兴都来不及,我__”“哼!”南文卿懒得理他,直接将人给推开,冷冷道:“只要朕不允,哪怕是端王也不敢进书房,你就呆在这儿,抄不完不许出来。”   “我抄,我抄,你别生气好不好?卿儿,卿儿?卿__”夏翌追着出去,话还没说完,便被小皇帝一脚踹回密室,来了个平沙落雁式,随即只见笔墨纸砚被统统给扔了进来。   夏翌发誓他再也不作死了。 第30章 淡黄的长裙,蓬松的头发   剑底拈花盛琥珀,一笑醉杀满堂风。   醉风楼,是梅枕雪的产业,谁也没想到这连锁酒楼,竟都已经开到同州来了。   故而,当南满风说要在醉风楼设宴,为他接风洗尘的时候,小皇帝人都震惊了。   “丞相,到朕身边来。”包厢内,南文卿坐上主位后,顺带挪了挪屁股,拍拍身侧空荡荡的位置,示意夏翌到身边来。   不过是寻常家宴,反正没也有什么外人,南文卿干脆坦荡了起来。   “好。”夏翌也笑着点了点头,丝毫不拖沓地靠了过去。   自己这个皇侄,和丞相的关系真是羡煞旁人啊......南满风看着眼前一对璧人,不由得顾影自怜了起来。   小皇帝本就是悄悄摸出来的,因此这次宴席也没有请什么地方官员,不过就他们三个人,走走过场罢了。   “楚天阔,浪浸斜阳,千里溶溶__”随着段儿清丽的唱词,一个曼妙的身影映入眼帘。   长剑玉华,手挽剑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南文卿看着眼前的舞女,不由得目光一滞,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侧的南满风已经皱紧了眉头。   那剑舞得太妙,柔一分则过轻,刚一分则过重。   鼓声起,点莲步。   弯腰抬眸,腾跃空中翻转雪刃霜花,衣袂蹁跹轻轻落下,手中剑刺向正前方,水袖随着剑光游动,而后微微一垂。   乐声不停,依旧响彻整个堂间。   姑娘发丝飘扬,脸上清清冷冷恰如冬末乾雨,一袭鹅黄衣裙,长发微卷,倒添了几分异域风情。   眸子如月弯弯,远山黛眉。   下一秒,手臂倏地使上巧劲,猛扯水袖往上一甩。   不偏不倚,缠绕在堂上横梁。   唇若涂朱,眸若星辰,雪骨冰肌。   怎么感觉自从跟着夏翌在一起后,遇见的小美人儿都变多了?   莫不是这家伙从前也这样天天看?啧,诱惑也太多了。   南文卿想着,悄悄转头瞅了瞅安安静静坐在身侧的夏翌。   却见丞相大人完全不为所动,细品着醇酒,似乎是注意到了小皇帝的目光,还搭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腿上,轻轻揉捏了起来。   南文卿:......啧,你对美人不感兴趣,总有人感兴趣。想着,又转头看了看座下的南满风,自己这个王叔倒是眼睛都挪不开了,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舞女,却似乎是在......走神?   堂间舞女似乎是注意到了南满风的目光,对他莞尔一笑,倏尔,她脚尖轻点,挽着水袖作飞仙状,轻盈若乳燕低飞。   另一只握着剑,袖子从青丝上滑落,剑刃凛凛泛寒光。   竟还是把幵过刃的利剑?   夏翌和南满风都不由得眉头紧蹙,死死盯着眼前的人,提防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舞女松开梁上水袖,露出一抹笑,似一汪清水潋滟了春光。   转了几圈,如浪潮翻涌,浮动之间只觉得柔若无骨。而后只一瞬,白光闪动,剑正中旁边的剑鞘。水袖垂下迤逦在地上,她形似九天玄女,轻云慢移,旋风疾转。   声停,姑娘伸出手,接住空中落下的一朵娇花。   剑底拈花盛琥珀,一笑醉杀满堂风。   原来是这般由头。   “民女梅枕雪,叩见陛下。”她说话极温柔沉稳,纵使面对帝王,也没有丝毫怯场。   众人还沉浸在那段惊心动魄的剑舞中,梅枕雪已经俯身行礼。   “平身。”南文卿应声,不禁惊诧地张了张嘴,半晌才愣道:“你便是梅枕雪?”   梅枕雪闻言抬头,对上了小皇帝惊讶的目光,笑道:“正是民女,醉风楼的老板,梅枕雪。”   一旁的夏翌打量了她良久,不禁皱了皱眉,向南文卿轻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她长得有些面熟?”   南文卿细细瞧了瞧,本想嘲笑他见到漂亮姑娘不自持,却忽然在脑海里抓住了一个身影,惊道:“郑挽霞?”   “陛下,郑挽霞是何人?”小皇帝声音不大,却被她听得明明白白。   “没什么,一个故人,长得和姑娘有几分相似罢了。”南文卿笑道。   “梅姑娘怎么亲自来同州了?也不同本王知会一声,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南满风连忙打断了还想继续深究下去的梅枕雪。   “端王客气了,这不是想给您准备个惊喜吗?”梅枕雪侧头浅浅笑道。   若是告诉了南满风,他定不会同意自己离幵昌平亲赴同州,倒不如瞒着,互相行个方便。   “陛下亲临醉风楼,若我再不出来迎接,岂不是失了礼数?小女子敬陛下一杯。”梅枕雪说着,打了个响指唤侍女呈来了酒盏,潇洒举杯,干净利落。   “陛下不宜饮酒,这杯,还是本相暂代吧。”眼见南文卿的手快要触碰到案上的酒杯,夏翌连忙伸手拦截。   “丞相大人,这怕是不妥吧?”梅枕雪眸光一冷。   南文卿有些惊愕,转头看了看夏翌,却见他举起酒杯回笑道:“有何不妥?说起来,这大南,不也一直是本相说了算吗?连王承韫都知道要先巴结本相,梅姑娘敬酒,竟连看都不看本相一眼?”   梅枕雪思忖半晌,实际上她对大南的内政知道的并不多,此番前来大南不过是协助运盐一事,也摸不清楚这个人是什么路子。   不过这个皇帝并未出言反驳,若大南的实权真的已经旁落丞相......“是小女子礼数不周,请丞相大人见谅。”梅枕雪也是客客气气地揖手,饮尽杯中酒。   夏翌瞧着她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犀利,半怀心事地饮下醇酒。   这么不给面子?   小皇帝看着他俩一唱一和的,只觉得不爽,十分不爽。   虽然说丞相是怕他中毒吧,但也不能这样拂他的面子啊!于是伸手狠狠地拧了一把丞相的大腿,疼得他闷哼一声,差点将酒水呛了出来。   “别闹。”夏翌抓紧小皇帝的手,低声道。   小皇帝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对了对口型:“回去再收拾你。”   丞相表示有点后怕...... 第31章 端王可还有什么要质问的?   “本相听闻,梅姑娘同端王,似乎有什么生意往来?”夏翌看向梅枕雪,正色道。   “小女子的酒馆分设各州,同端王有一些交流,不过是常事,说来也多亏端王照拂,醉风楼才得以昌盛至今。”梅枕雪说完,向着南满风浅浅一笑。   “梅姑娘客气了。”南满风却是心头一紧,提防着梅枕雪的动作。   “可是朕却听闻,梅姑娘不只是做酒楼生意的?”南文卿踹了可怜的丞相大人一脚,将人用扇子抵得老远,示意他不许再靠近自己。   梅枕雪含笑道:“若只是做酒楼生意,怕是不过几年就该暍西北风了,小女子是个生意人,自然只认钱不认人。杀手殿,漠北,大南,皆有涉及,自然也是还有些上不得台面的生意。”   倒也诚恳,反倒让人难再盘问下去,南文卿有些脑壳头。   “哦?既是如此,不知姑娘又和杀手殿做的什么生意?”南文卿笑得很暖,说话和和气气的,颇有几分闲聊家常的姿态。   梅枕雪却摇了摇头,应道:“虽说陛下金口,理应回答才是。但既然是上不得台面的生意,还请陛下勿要为难小女子了。”   “无妨,是朕唐突了,梅姑娘莫怪。”南文卿笑道。   虽然没问出个什么来,不过瞧她的谈吐气质,眉目间的冷静沉稳,应该不是个简简单单,流落到昌平白手起家的女子。   也对,他早该想到,梅枕雪无父无母,年纪轻轻怎会有这般人脉能力,在昌平开酒馆,站稳脚跟?想必少不了人背后扶持。   这个人,肯定不单单是南满风。   天生的卷发,难道是漠北人?   大概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缘故,郑挽霞虽然和她有那么几分相似,骨子里的气质却是地地道道的南方女子。   只是看着眼前的人,不知怎的,总是忍不住将两道身影重合。   不过如果是漠北人的话,那查起来定然方便得多......“陛下?”瞧见小皇帝认真思索的模样,夏翌觉得有些可爱。   怎么这么傻?人家姑娘还在这儿呢,竟直接沉思了起来,生怕旁人看不出他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吗?   “嗯?”听到了身旁人温声呼唤,南文卿条件反射地看了过去,却被一个温热的吻堵住了思绪。   ?? ?   “王爷,梅姑娘,陛下有些事情要处理,先行告辞了。”夏翌按住那正欲打人的手,对上南文卿不知是惊诧还是惊恐的目光,温和地笑了笑,拽着人便起身离去。   “你做什么?说正事儿呢!”南文卿不好在这儿跟他闹,只得小声抱怨道。   “我的事情也很重要。”夏翌不容反驳道。   “你!你那事儿......咱们晚上再做行吗?”小皇帝强忍住打人的冲动,咬牙切齿道。   “不行,我会很难受的。”夏翌说着,还刻意加快了步伐。   南文卿:“......”难受你个大头鬼!你把朕当什么了?   “想不到大南民风如此开放。”梅枕雪瞧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不由得笑道。   “也好,至少能有个喜欢的人在身边惯着他。”南满风的语气里,竟有那么几分艳羡和......嫉妒。   如此风流人物,大南王爷。文武双全,要权有权,要钱有钱,又是一表人才,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喜欢他的姑娘可以从同州排到王城。   竟也会嫉妒旁人的爱情。   “是吗?我看那个丞相就无礼得很。”梅枕雪故作不解,瞪大眼睛望向南满风。   南满风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丞相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知道什么时候该留,什么时候该走。”   “端王是在笑我笨吗?”梅枕雪语气中有些许嘲谑的意味儿。   “我哪里敢啊,只是提醒一下梅姑娘罢了,安安心心做自己的事,别的,不该管,不要管。”南满风看向她,语气虽强硬,眼底却是道不尽的温柔。   梅枕雪晒笑道:“端王说笑了,我一个女子,能成什么气候?”   “你要盐粮,我给你,你要我的命,我也给你。”南满风轻叹了口气,半晌,正色道:“但若你要伤害陛下,我身为大南的王爷,绝不允许。”   “原来王爷还记得自己是个大南人?我以为您早忘了呢。”梅枕雪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片刻,又补充道:“不过奉劝王爷莫要习着那一套,做了婊子还立上牌坊了,你南满风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   南满风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垂眸攥了攥拳头,良久,似是妥协了,终哑然到:“你......可真是清楚。”   “端王可还有什么要质问的?”梅枕雪皱了皱眉,别过头道。   南满风只觉心猛地钝痛,却还是捋了捋心神,轻声问道:“为何来同州,你可知万一你的身份被发现了会是什么后果?”   “王爷说笑了,我是什么身份?不就是个小酒楼的老板吗?”梅枕雪说完,还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见南满风没有说话,她又笑道:“王爷大可安心,就算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不会将您卖出去的,不过,您大概巴不得我死吧?”   “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的。”南满风立刻打断她。   “也是,您还等着我续命呢。”梅枕雪微怔了片刻,旋即苦笑道。   “我不是__”“封枝雪无药可解,这些药丸可助你缓解毒发时间,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我也救不了你。”梅枕雪当即打断她,从腰间摸出了个小瓷瓶,干净利落地塞在了南满风手中,转身欲走。   南满风忽然想起什么,忙追问道:“你方才硬邀陛下暍酒,可是一一”“说到底,端王不也是没拆穿吗?”方至门口,梅枕雪转头看向他,冷冷道。是啊,他害怕梅枕雪给陛下下毒,但他更害怕,梅枕雪的祸心被揭穿。他终究是辜负了王兄的瞩托,和大南。   “没有下次。”南满风平静道。   暍了就暍了吧,反正是夏翌暍的,又不是他那侄儿。 第32章 这个距离,才刚刚好   “喂喂喂一一走哪儿去!你不会真的突然想对我做些什么吧?你这么着急把我拽出来做什么?”出了酒楼,南文卿连忙将夏翌拽着自己袖口的手给拍幵。   “想什么呢?你看南满风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你一直杵在那里,人家怎么说话?”夏翌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小皇帝的额头。   南文卿当即不满道:“那你也不必用这种荒唐的借口吧?”   “荒唐吗?臣倒觉得极好。仗着这层身份,难道不是更容易打消梅枕雪的疑虑吗?你是没瞧见我们出去后,南满风那个羡慕嫉妒的眼神,啧啧啧。”   片刻,又挑逗道:“再说了,你这么蠢,坐在那儿也想不出个什么办法来,继续盘问下去,反倒被人看明了来意。”   “你!你、好大的胆子,你敢嘲笑大南天子?”南文卿被他气得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最后选择仗势欺人。   这大概是做皇帝惟一的好处。   “是是是,陛下不蠢,是臣蠢,臣知罪。”夏翌也是非常配合,立即嬉皮笑脸地拱手道。   “哼,懒得跟你争。”南文卿说着,抡扇转身,撅着小嘴步履轻快,当真没再搭理身后的人。   “你慢些。”夏翌跟在身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小皇帝脾气真暴。   走了不知多久,前面的人忽然伸出一只手拉了自己一把,将自己与他拉到并肩。   他有点惊讶,又说不出的开心。   故意落后一步,其实是多年来的一个习惯。   无论是之前跟在孟奕瑶身后,跟在二皇子身后,还是之后随行在陛下的身后,作为徒弟,幕僚,臣子,他总是会将脚步放慢。   再后来,与南文卿重逢后,在贤王府,在朝堂,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他也总是保持着那不长却也不远的距离,恪守君臣之道,本本分分。   他想着,这样守着他一辈子就好了。   这个距离,刚刚好。   谁知道那个小皇帝这么大胆,总是在他快要习惯甚至放弃的时候,向他伸出一只手说:“过来吧。”   这其实是个很奇怪的角度,以及过去月余,他却还没有完全适应。   夏翌有过仰望他的面容,也有过追随他的背影,甚至大多数时间里,只是低头看着他的衣角料。   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只需稍稍别过头,便能清晰地看见他长长的睫毛。   垂眸时他在怀中,睁眼时他在身侧,甚至回首时,便看见他站在自己的身后,笑得灿烂,如沐春风。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这个距离,才刚刚好。   夏翌将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南文卿抬头便看见他一副出神的样子,奇道:“想什么呢?”   丞相大人被唤回了些许思绪,笑道:“没什么,只是想着,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一直这样牵着你的手,站在你的身侧,陪你从青丝走到白发。   “嗯?”小皇帝有些疑惑,却没有追问这个总是忽然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家伙,问道:“话说回来,我们要不要找阿瑶帮帮忙?”   如今赃物有了,要定罪只是迟早的事情,他得先搞清楚他们的目的。若梅枕雪只是想在漠北牟取暴利的私商便罢了,若是敌国细作......“你是皇帝,这些事情还用问我?那你说说你怎么想的?”夏翌温声道。   “皇帝只要学会用人就好了,何必事事费心?曹操如此聪明,不还是输给了刘备吗?我有你和阿瑶,做个逍遥皇帝也挺好。”南文卿两手一摊,与世无争。   夏翌见状,笑着教导道:“陛下是皇帝,得要独视,独听,独断。”   “怎么?这都教训起朕来了?那丞相有没有听过一句:臣有其劳,君有其成功,此之谓贤主之经也。”开什么玩笑,比读书讲道理,他这个从小被夸到大的太子就没怂过,从前和太傅在父皇面前辩论,臝的可都是他。   南文卿眉飞色舞得意洋洋地抬着下巴,望着面前笑得温和的人。   夏翌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想和这个小家伙争,扭头也不理他,害得小皇帝刚刚才被激起的胜负欲瞬间被浇没了。   南文卿连忙拽住他,朗声道:“行了行了,我打算修书一封传至王城,让阿瑶派人去漠北打探,方才梅枕雪也说了,她同杀手殿,漠北,大南皆有来往,至少我们可以从杀手殿入手,放心,阿瑶她比我们熟。”   与其在端王府处处受制,平白担心隔墙有耳,不如在这闹市之中说得痛快。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大隐隐于市了。   夏翌捏了捏他的鼻子,轻笑道:“大事小事全都甩给孟大将军,人家是镇国将军,不是你的侍卫,哪有你这样的?”   小皇帝连忙将他的手用扇子拍幵:“不交给她,难道交给你吗?笨手笨脚的,肯定要搞砸。还有,大街上不许对我动手动脚。”   不知走了多久,周边的人已经寥寥无几,见夏翌眉头微蹙,他迅速踮起脚尖在那人唇瓣上轻轻落了一吻,嬉笑道:“最近又不打仗又不闹灾,朕呆在宫里干什么?整天坐在御书房看奏折,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那几句,几个谏官大事不敢言,啰里吧嗦净说些没用的,既害怕触怒朕,又想证明自己没白拿朝廷俸禄。想要只民生啊,还得亲自体察民情。”   某丞相还沉浸在那一吻中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了他良久,才微红着脸道:“这是在街上。”   方才是谁说不能在大街上动手动脚?   南文卿看他这个模样,有些想笑。   没想到阿翌虽然满口虎狼之词,真带上动作,却这么容易害羞哇。   全然忘了方才是谁在酒楼里被一个热吻堵得发懵。   南文卿很满意丞相大人的表情,笑道:“那咱们回去做点该做的?”   夏翌闻言老脸一红,欲拒还迎地纠结道:“在端王府,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整个大南都是朕的,朕想在哪儿就在哪儿,他南满风还管得这么宽了?”南文卿抱臂而立,手指轻轻在胳膊上敲打着,得意笑道。   “有道理。”丞相大人赞同地点了点头,决定尝试一下。   于是站在大南权力巅峰的两个男人,一回到端王府便屏退了院中所有下人,连只鸟都不剩。   毕竟上次是在烂醉之中,各怀心事,两个人都不怎么愉快。   合上门,准备好好地来一场巫山云雨。 第33章 今天也是想要反攻的一天   “如何?信是写好了,只是该怎么送到王城?”端王府的厢房内,南文卿轻轻放下手中的笔,再浏览了一遍确认密函无误,皱眉看向夏翌道。   “这个简单。”夏翌打了个响指,忽然一道黑影不知从哪里窜出,南文卿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跪伏在了夏翌身前。   “你还带了人来?”南文卿低头打量着这个一身黑袍,带着面具的人,不禁叹道。   “不是人,是影子。这是孟将军教的千里遁影术,她那通天的本事得看天赋,我自然是学不会,不过这些简单的小术法,我还是会的。”   夏翌说着,将密函装好递到了那影人的手中,又吩咐道:“将这封密函,放在御书房的御案上。”   刚一说完,只见那东西将密函稳妥地揣入怀中,瞬间化为了一道游走在地面的黑影,缓缓移出房去,若不留心,倒还真瞧不出什么异样来。   “难怪杀手殿自楚霁寒接管后便如日中天,财源不断,想来正是凭借着这千里遁影术,才能取人性命于无形......说起来这个楚霁寒,似乎是阿瑶的师兄?”南文卿想着,恍然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楚霁寒既然选择了那条路,便和玉山再无瓜葛。”夏翌的语气中不免有些惋惜。   其实他的“师父”也会时不时地提起这个师兄,只是每每谈及,都不会开心。   瞧见夏翌眉间的不悦,连忙岔幵话题,将人的思绪拉了回来:“罢了罢了,不去管旁人的事情,我们来做做我们的事情吧。”   “我们?”夏翌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小皇帝,愣愣道。   “你忘了我们回来是做什么的?”南文卿笑得有些轻佻,边说着,缓缓站起身来,踮起脚尖,双臂搂住了夏翌的后颈。   心跳猛的错漏一拍,向来处变不惊的丞相大人忽然红了脸,屏息看着面前的小皇帝,讷讷道:“陛下......想清楚了?”   南文卿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勾着夏翌的后颈,绕过书案,缓缓往床榻处后退,夏翌呼吸一滞,鬼使神差地任由他带着自己不紧不慢的走着。   分明是秋末天寒,快要入冬了,夏翌却觉得浑身燥热难耐,浑身不听使唤。   小皇帝忽然感受到了滚烫的温度抵着自己某个地方,身子一颤,却没有反抗,而是将人贴得更紧,也不许他乱动,只是跟着自己退着,退着......谁知刚刚退到床沿,南文卿却忽然一个翻身将他扑倒在榻上,旋即跨坐在丞相腰间,擒住他的双手举过头顶,狠狠摁住。   “陛下?”夏翌正准备抱着他来着,被这突如其来的架势搞懵了。   他这是要做什么?   “我都这样了还能做什么?丞相为百官之首,便该更明白公平与权衡二字才是,大家都是男人,上次我已经被你压过了,这次换换又怎么了?”南文卿将夏翌压在床榻之上,看着身下微微震惊的人,倔强地不容“不换。”夏翌果断道,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心怀鬼胎的人。   这小皇帝,怪不得这么积极,原来是打的这么个鬼主意。   夏翌身下有些难受,却顾忌着上次酒后失态,不敢再冲动以免让他受伤,谁知道这个小皇帝为了坐着舒服点,还在身上肆意扭动,只隔着几层布料,挠得他更加难耐。   不行,要忍住......“我要在上面。”南文卿强硬道。   “不行。”夏翌一口否决。   小皇帝不高兴了,伸手想要去扒夏翌的衣服,却被人一把摁住,夏翌蹙眉道:“别闹,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上面很累的。”   “我体力不比你差。”南文卿当即反驳道。   “我受不了。”   “我轻点。”   “不要。”夏翌将他的手抓得死死的,不允他动弹。   南文卿看着他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打算强权制服,不悦道:“你是臣下,朕是皇帝,朕不是在同你商讨,是在下旨。”   “那便请陛下做一些君臣之间该做的事情。”夏翌也凝眸严肃道。   夏翌不是很喜欢他拗不臝就用身份来压人,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是爱侣,而不是君臣。   气氛瞬间尴尬了下来,两人半天没再说一句话,南文卿本还气势汹汹地瞪着身下的丞相大人,想听他服个软,对上那固执的眼神,却忽然慌了......阿翌生气了?   南文卿有点怂地缩了缩脖子,却又不愿开口服软,被他直勾勾打量着,眼睛也不知该放哪儿,便想就此作罢,松开他的手正欲起身,却被人一个翻身给压住了。   小皇帝暗道不好,刚刚才将人给惹怒了,若是,若是......咽了咽口水,他索性闭眼道:“我以为丞相日理万机,甚是操劳,要不还是,算了吧?”   “臣身为陛下的臣子,最重要的事情,自然便是服侍陛下,操劳一点,也无妨。”说着,在他的鼻尖轻轻啄了_下。   忽然鼻尖温热,南文卿猛地睁开眼,对上了夏翌的眼睛,方才那冷冰冰的眼底如今已化成了一滩春水,无限柔情。   “你......”南文卿觉得有点尴尬,却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只低声唤道。   夏翌见他害羞的模样,不禁笑了笑,单手环住南文卿的后脑勺,将他摁在自己胸口,温柔道:“是你先招惹我的。”   是你先招惹我的,从我们的第一次相见便是。   “你上次弄得我好疼。”南文卿垂死挣扎道。   夏翌按捺着底下的难受,将紧紧搂着南文卿的臂弯松了松,看着他认真道:“你想要,我便继续,你不想,我便自己解决,你只需要告诉我。”   我特么......怎么说得出口?   若不是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南文卿真的觉得他就是故意调戏自己的。   小皇帝觉得这个人真的傻得可爱。   才懒得跟这个人废话,干脆闭眼刁住了他温热的薄唇,环着他的脖子向后倒去。   多少人机关算尽只为图个千秋霸业,万古流芳,不如一夜鸳鸯锦被翻红浪。 第34章 残阳如血,尽是相思愁   王城,大南皇宫的御书房彻夜通明,临近拂晓,烛光才微微淡了下去。   御书房内,男子一袭白衣胜雪,墨发披散肩头,顺着笔直的脊骨落下。   他右手提笔,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灯光之下细腻如美玉温润。指骨分明,提笔落笔间自有一番风韵。   龙椅被撤下去换作檀木椅,倒是和他的气质很配,这般风光霁月,仙风道骨,正是现今玉山的掌门,萧十三。   南文卿为以防万一,派人等他们出了王城,再向将军府传消息,等孟奕瑶接到消息时,也只能有苦说不出,接下这个担子了。   谁料孟奕瑶也是个任性的,气得大骂了几句,干脆上玉山将萧十三拐了下来坐镇,自己带着阿彩回边塞了,比起王城的风花雪月,她更喜欢边塞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自从玉山归附大南后,萧十三倒是空闲了许多,反正也无事可做,又不好拂了自己这个师姐的面子,便应承下来了。   为不暴露身份,他干脆称病不朝,令群臣有事便写奏折呈上来,日日陪着累积如山的折子住在了御书房。   说来,这个大南的小皇帝倒是奇特,奏本如此重要的东西,说托付就托付,也不怕来人别有用心。   “影子?”萧十三微微一惊,那影子似乎感受到了有陌生的气息,想要遁走,萧十三当即施术将它擒来,从影子的衣襟里翻找出了封密函。   “哦?杀手殿么......”天渐渐破晓,烛火终究是熬不住漫漫长夜,熄了。   萧十三懒得再添灯,一记引火诀将读完的密函焚烧掉,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   罢了,楚霁寒那个二货,有什么好见的。   倒是师姐,应该想他了吧。   萧十三想着,提笔修书一封,送往关外。   “我们当真就在这端王府混吃等死,什么也不做吗?”同州端王府,夏翌一边用心揉着南文卿的腰,一边在他耳边喃喃道。   南满风大约是知道皇帝忌惮他,还算安分,但夏翌总觉得一切平静得有些过头了。   昌平距同州路途迢迢,梅枕雪定是在他们启程之前便动身了,算着时间,应是刚到同州便找上了他们,不晓得她打的什么主意。   小皇帝闻言有些不满道:“什么叫混吃等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没听说过吗?你和我,就在这里当活靶子便好,阿瑶行事也该方便些,你瞎担心些什么?”   夏翌闻言皱了皱眉头,不安道:“不知道,总觉得心里有些慌,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丞相还信这些?”   南文卿旋即又调笑道:“估计是昨日用力过猛,伤身体。”   夏翌闻言耳根一红,惩罚性地在他腰间狠狠掐了一把,疼得小皇帝连连讨饶,他将人搂得紧了紧,抵在耳畔轻声教训道:“陛下最近说话越来越口无遮拦了?再这般放纵下去,怕是有损大南颜面,回去得好好调教调教。”   呼吸在耳畔拍打,挠得他痒痒的,比起教训,倒更像是在调戏。于是南文卿也更加没个节制地接话道:“好啊,等回去之后,想怎么调教都随你。”   夏翌:……   这家伙,从前张口闭口就是皇权,万民,治安,或者迟早干掉丞相诸如此类。   这是跟谁学坏了?如今怎么就满口虎狼之词?   “不过,我们也不能总在这屋子里待着,机缘可不是等出来的。”看着丞相大人惊愕的神情,他觉得心情舒畅多了。   “你想做什么?”夏翌看见小皇帝跃跃欲试的兴奋模样,不禁好奇问道。   “晤,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说着,南文卿从他身上跳下来,一拍胸腩,豪气地拽着人离幵了端王府。   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镇南关,是大南的边境,遥遥望去,对面便是漠北境地。   广袤的大漠日复一日的雄浑、静穆,狂风肆虐卷起千堆沙,漫天的颗粒溜进人眼睛里只觉得又疼又痒。雁群从天空飞过,鹰隼翱翔鸣叫,热浪铺天盖地,疯狂地朝人涌过来,波涛排空。   孟奕瑶坐在沙丘上,曲着腿,提着一壶酒,静静的坐了一下午。   萧十三的术法当然远非夏翌能及,虽然王城距边关甚远,却也半日便将信送达了。   让她去见楚霁寒吗?   连绵不绝的戈壁沙丘就像是落日映照下金色辉煌的海浪,一翻一涌。   猩红的残阳余晖,在整个天地间蔓延。   比起大南的柔情富庶,她更喜欢这里的自由与救赎。   她曾听师父多次提起漠北的壮美,辽远,不像南方,虽然温柔,却像一座牢,将她禁锢得喘不过气来。“将军。”一个温柔的呼唤将孟奕瑶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来了。”孟奕瑶回首便看见了端着酒盏的阿彩,夕阳下,将她的轮廓勾勒得极美。   只可惜,她不是。   自嘲地笑了笑,向来豪爽的大将军,眸中竟也泛起一丝苦涩。   “快要入冬了,边塞天寒,我去温了温酒。”阿彩说着,慢步朝她走去。   阿彩身形很好,总是一袭藕粉色的长裙,不过分华丽,也不过分简单,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温柔得刚刚好。   这是个很细心的姑娘,温和又善解人意,让孟奕瑶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个人。   阿彩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眼底一丝落寞却在对上那清冷的目光时,很快隐去了。   她知道,将军在她这里,看到的是另外一个人。   但是也没关系。   轻轻蹲在她的身边,在黄土坡头放了快洁白的绢布,再将酒杯取出,晶莹的酒水顺着壶口缓缓流下,小小的杯□,倒映着残阳如血,液面泛着一缕金灿灿的光晕。   “阿彩,你是第一次来边关吧?”孟奕瑶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笑道。   “是啊,怎么,我个丝毫不会功夫的人,连个安身立命的本事都没有,跑这地方来做什么,嫌命长吗?”阿彩轻轻笑道,如深春的海棠,温和且美丽。   “我这不是正在教你吗?”孟奕瑶苦笑道。   “那您好歹给我找一件趁手的兵器啊!”阿彩不满地撅了撅嘴。   “会的,等我回来,定给你带上一件趁手的兵器。”孟奕瑶说着,将她手中的酒壶夺过,轻轻晃了晃。“将军要走?”阿彩还没反应过来,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呆滞道。   不是吧,千里迢迢从莬州追到王城,又从王城追到边塞,这怎么又要走?   “有些事情要处理。”孟奕瑶平静道。   “哦。”垂眸掩过眸中的失落,她淡淡答道。   孟将军是大南的将军。   大概在她的心里,自己同万千百姓,芸芸众生,并无区别吧。   她忽然想起了和孟奕瑶的初遇,万松山上,她或许只是她随手救下的小女孩中的一个。   “你是何人?缘何救我?”   她有些惶恐地盯着那张银质面具,迫切地想要看到面具后的人是什么样子。   “我是大南的将军,你是大南百姓,我自当救你。”   清冷又疏远的声音,却让她觉得无比心安。   “阿彩__”孟奕瑶突然唤道。   “嗯?”阿彩抬头,有些惊喜。   “酒啊,得这样暍。”风流潇洒的大将军摇了摇手中酒壶,直接仰头倾入口中。   残阳如血,尽是相思愁。 第35章 朕带你去逛花楼   “这就是陛下说的好地方?”夏翌抬头看着眼前一阁楼挂红披彩,楣上一扁,题名“月欢阁”。   红妆漫绾,红袖招招,这不是青楼吗?   说来这“月欢阁”的名头也很大,可与王城那分店开满整个大南的花满楼齐名。   青楼与窑子不同,里面的妓女大多只卖艺不卖身,出入皆为风流才子,许多达官贵人每逢家有喜事,也常会邀请当地青楼名妓前去弹唱助兴,王城的花满楼甚至出过几个诗名满天下的大才女。   只是,这种烟花之地,堂堂大南皇帝出入其中,总归是不大好的。   “我得到消息,说梅枕雪自打来了同州,便频频出入月欢阁,今日未时来的,现在还没有出来。你说她一个女子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南文卿摇着手中折扇,轻笑道。   “陛下派人监视她?”夏翌有些惊愕,梅枕雪这样聪明的人,若真的派人监视,怕是会打草惊蛇。   回想起之前那群被小皇帝安插在丞相府,监视自己的探子,他就不由得担忧了起来。   就那点水平,不被发现才是奇怪,怎么会有这样没用的暗探?   “我没那么傻,朕要打探一个人的消息,就不会有失手的。”南文卿看着他的神色,心下了然,嫌弃地翻了夏翌一个白眼。   探子自有不同的用法,当年他故意将一群不中用的探子安插在相府,就是为了让夏翌明白自己是被皇帝提防着的。   往丞相府送人,随便找个借口便可,丞相弄走了第一个还是会有第二个,只要他不敢公然叫板篡位,便只能任由皇帝在他身边派人。   纵然有精明的探子能将夏翌的行动摸透了,皇帝大权旁落,也阻止不了什么,倒不如将一切摆在明面上来,让丞相行事有个掣肘,倒让他省了不少心。   只是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其实丞相本来就对他的皇位没什么企图。   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在大南十四州便有了自己的情报网,他还特意养了一群不怎么中用的暗探,来掩人耳目。   只不过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夏翌没有提,他便也没有说。   “走吧,不知丞相有没有来过此等风月之地?”南文卿拿扇子拍了拍夏翌的胸脯,调笑道。   进了这“月欢阁”,便可见头顶上以擅木作的梁,从梁上四角垂下轻薄的红纱,红纱边还绣上了流苏。“月欢阁”共三楼,一楼“心间月”,二楼“水中月”,“三楼天上月”。   “心间月”的中央设有一个小台子,台子四周都以珍珠为帘,风起珠动。而脚下的台面凿地为莲,芙蕖朵朵,盛放在玉白脚下,似乎是取了那“步步生莲”之意。   一个舞娘跳着楚腰,腰肢柔软似柳枝。   此时楼内已坐满了公子哥,正是沸反盈天之际。暄闹声此起彼伏,香烟袅袅似真似幻。   有姑娘手执红牙板,唱着“与解罗裳”的香软艳词,有姑娘把盏相邀,笑语盈盈地劝酒,也有姑娘秦筝燕促,玉手纤纤。   “喲,两位公子是生面孔呢!”鸨母瞧见门口进来了两个锦衣富贵的少年郎,立即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初到同州,听闻月欢阁的佟姑娘文采斐然,靡颜腻理,想来一睹姑娘风采。”南文卿温和一笑,熟练道。   “呀!那可真是不巧了,今儿个佟姑娘不见客。”鸨母歉笑道。   南文卿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皱了皱眉道:“既是如此,倒还真是可惜了啊,本想效仿前人千金一掷为红颜,只是这......”“诶?公子这说的什么话,月欢阁又不止一个佟姑娘,说来这红牌,乃是柳姑娘呀,佟姑娘今日不愿见客,我请柳姑娘来陪公子如何?”   虽然名声大的姑娘们不愿见客,是不好执拗的,但是近来柳如絮急着存钱赎身,自然不会放过这有钱儿的主。   “哦?也未尝不可......那便请妈妈带路了。”南文卿轻轻一笑,手中金扇一收,倒真像个日日流转于烟花巷陌的公子哥儿,尽着风流。   一楼姑娘们袒露着大半个玉兔,娇俏地倚在男人怀里咯咯地笑,皆是些入了月欢阁许久的庸脂俗粉,也有红倌,倒显得此处同普通妓院无甚分别。   二楼则是些新来且面容姣好的小姑娘,也倚在栏柱上软软地招着手。   “春衫薄,满楼红袖招。”   像佟霜儿,柳如絮这样的清倌名流,自然都是在三楼见客,而能入三楼的,不是高官贵胃,便是富豪名士,没有家财万贯,至少也有个才名倾世。   楼下载歌载舞,顶楼却宁静如斯。   “公子安好。”柳如絮温柔道。   天上月的包间中,鸨母将柳如絮带到了南文卿跟前,正欲介绍,却被南文卿直接塞了一锭金子吆暍了出去,拿了钱的鸨母自然什么也不说,笑呵阿地退走了。   “不知姑娘会些什么?”南文卿打量了她一番,轻佻笑道。   “小女子琵琶弹得最好。”柳如絮回道。   柳如絮的唱曲皆是自己所作,也不往外传,故而盼望一睹风姿的来客数不胜数。   常人所唱,不过是“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一类,而柳如絮每每所作,词境高阔,音日一句“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促”,不慎流出,传至王城,也是轰动一时。   而今一见,也难怪能成为月欢阁的红牌,玉骨冰肌,风姿绰约。虽是妓女,却无半分靡媚,不卑不亢,倒是一番傲骨。   “说起来,小女子本该去隔壁包间侍候,却不想被公子唤来了。”柳如絮怀抱琵琶,俯身坐下,浅浅笑道。   “哦?不知隔壁是何人?”南文卿翘着二郎腿,坐在柳如絮的身侧,把玩着手中酒杯。   “是两位公子,只是其中一位始终蒙着面,也不说话。”柳如絮说着,闭口不答,转轴拨弦。   南文卿点了点头,笑着看向她,也不步步紧逼。   一旁,夏翌独自斟酒,南文卿自打进来后,就压根儿没再瞧过他一眼,心里有点难受。   自一踏入月欢阁他便一言未发,看着小皇帝一副熟练至极,浮花浪蕊的模样,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时常出入这烟花巷柳?还有那手搁哪儿呢?眼睛在往哪儿瞟?也没个忌讳。   某丞相心里越发不爽,连酒水溢出了杯子也没发觉。   “你这是在发什么愣呢?”南文卿看着一旁生闷气的夏翌,觉得有趣。 第36章 我同你在一起后钱归谁管   “没什么。”被小皇帝唤回了思绪,他觉得有些尴尬,索性放下了酒壶,别过头去。   “这位公子,似乎不太高兴?”柳如絮停下了拨弦的动作,转头看向夏翌,眸色温柔。   “并未。”夏翌看着柳如絮温软的微笑,有些尴尬地皱眉僵硬道。   “姑娘莫怪,他有些怕生。”柳如絮是被训练出来的百媚秋波,目光落在夏翌身上,却让南文卿顿觉不爽,连忙打岔道。   “是吗?”柳如絮疑道。   “是。”南文卿看了看不愿意多说话的丞相大人,转头笑道。   “可我觉得不是。”柳如絮打断他,目光一冷。   “明知我是头牌,来到月欢阁,却千金一掷,指名要见霜儿,不该那么容易同妈妈妥协......怕只是找个由头,合理地进来罢了。看二位公子的行为,并不像是时常出入此等烟花场所之人,公子见到小女子,问的也无关风月,瞧着大约是来寻人的?”柳如絮直逼南文卿的眼睛,想要将人看透。   “姑娘好眼色,这般聪明,莫不知自顾不暇,当明哲保身的道理?”南文卿见她一副胸有成竹头头是道的模样,冷笑道。   “何为明哲保身?我既已沦落至此,便该为自己谋个出路,而不是任人宰割,我猜想如今,是公子更需要我。”柳如絮也不是个服软的人,倔强道。   “哦?这么说姑娘是想和我谈些条件了?姑娘既然猜到了,又何必这般疏冷?可莫要将话说死了,于你我都讨不到什么好处。”南文卿也不再装模作样,正色凝视着她。   好歹是一代君王,气质尊贵,不怒自威,对视下来,反倒将柳如絮看得有几分心虚。   柳如絮一个清倌,也是个聪明人,拿钱做事儿便好,拆穿他,对她来说并无半分益处,而今这般举动,定是心有所图。   “公子猜到了?其实小女子所求不多,公子富贵人家,既能一掷千金,想来也是家财万贯,只求能赎我与佟霜儿离开这风月场所,公子要小女子如何帮忙,谨听吩咐。”柳如絮颔首浅笑,起身欠身恳切道。   “虽是风月之地,但姑娘才名远播,吃穿不愁,为何一定要离开?”一旁夏翌闻言,不禁奇道。   “才名远播?不过是看我一个风月女子,作得几首小词,生有几分姿色罢了,我唱得了一辈子,这张脸,却耗不起一辈子。名满天下,不过一时虚无,说是清倌名伶,这种地方,又有几个真的清清白白?再如何,终是下九流的身份,又有什么可羡慕的?”柳如絮看向他苦笑道,眸中一抹无奈。   像她们这种人,这些富贵公子怕是永远不会明白。   浮华暄嚣,钦慕荣宠。   垂眸一笑,让无数富贵子弟一掷千金,轻拢慢捻,又让多少风流才子慕名而来,却都有几分真心?   只可叹,她终究是流落风尘,身不由己。   “哦。”夏翌面无波澜,点点头,也沉默了。   只是柳如絮并不知晓,什么叫人生自有命,各人有各人的欢喜和悲哀。   曾经是乞丐的他,觉得一日能够吃饱便是幸福。   对于柳如絮而言,摆脱生命的枷锁是幸福。   身为皇子的南文卿,觉得能让四海安宁,国泰民安才是幸福。   “好,我帮你这个忙。”南文卿思忖了片刻,应道。   说到底不过是个可怜人,一笔交易,自然也有互助的道理。   他当然是不缺这些钱的,不过佟霜儿和柳如絮的身价定不低,否则达官显贵这么多,她早就该被人赎走了。   国库的钱自然不能轻易挪动,用来做这些事情,否则他非要被满朝文官与黎民百姓的睡沫星子,淹死不可。   不过......似乎夏翌挺有钱的。   “阿翌?”南文卿转头,笑嘻嘻地看向了一旁安静饮酒的丞相大人。   “什么?”看着南文卿勾搭完小姑娘,还不怀好意地看向自己,夏翌心里莫名堵得慌。   “我最近有点穷,不若你来为两个姑娘赎身吧。”南文卿甜甜笑道。   “为何?”夏翌白了他一眼,明摆着是_副抗拒的态度。   是谁信誓旦旦地说要帮忙?他可什么都没说。   再说了,先前平定莬州灾患已经花了不少银子,他又不是聚宝盆。   柳如絮和佟霜儿如今皆是正当红时候,鸨母哪能这么轻易让人给她们赎身?   “这不是办正事儿吗?”南文卿有些懊恼,这家伙怎么婆婆妈妈的,不就是些小钱吗?   按理说在朝为官者不得经商,只是有些事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尤其是他一个丞相,仗着自己权势滔天,名下挂有不少店铺,日进斗金,皇帝和众朝臣都看在眼里,却下者无人敢非议,上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南文卿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做皇帝的是不是太放纵他了,如今找他帮个小忙,竟然还敢搪塞自己?   “办事,也可以有很多方法。”夏翌不为所动。   南文卿哑然,按捺住用查封店铺来威胁他的冲动,皱了皱眉头,还是苦口劝说道:“这不是有人相助,可以方便很多吗?”   “不需要。”夏翌冷冷道。   “你就当是帮帮人家姑娘,积点阳德行吧?”小皇帝坚持不懈道。   “我不信这些。”某丞相波澜不惊,淡定倒酒。   南文卿:......行吧,逼他用杀手锏是吗?   南文卿深吸一口气,绕着桌子走到夏翌身边,见那人依旧专注倒酒没有抬头看自己,抱臂而立,干脆利落地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想娶我?”   “啊?”夏翌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吓得手一抖,酒壶差点没拿稳,抬头惊愕地看着小皇帝。   一旁的柳如絮也吓得不轻,她觉得自己好像偶然间,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是不是?”南文卿假装没看见他眸中的惊愕,继续逼问道。   “是。”夏翌愣了半晌,讷讷开口道。   南文卿闻言,叉腰冷哼一声,问道:“那我同你在一起后,钱归谁管?”   3/3 38.99%17:27 第37章 朕暴富了   这是个送命题......夏翌被问得有些惊讶,呆滞地看着他眨了眨眼,挣扎道:“自然是你,只是__”“只是?只是这还没成亲呢,我不过找你要些钱,你便开始找借口搪塞我了,以后若真的在一起了,不知会怎么对我?”南文卿连忙打断他,噘嘴佯作生气道。   虽然感觉有点怪怪的,但他记得小时候看见皇姑母,似乎就是这样给皇姑父撒娇的,十分凑效。   “我不是这个意思。”夏翌听着小皇帝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鬼逻辑,无奈解释道。   这个叉腰噘嘴的小家伙,还是那个处变不惊,同他在宫中数年勾心斗角的皇帝陛下吗?   只是夏翌并不知道,身为太子风光无限的他,其实也是个从小渴望疼爱,却从未被人心疼过的孩子。   父皇告诉他,身为太子,将来时整个大南的依靠,不能懦弱,不能让人看出喜怒,更不能将期待和希望落在别人身上。   母后不知道为什么,对他,对父皇,对大南皇宫,总是透露着一股淡淡的疏离,似乎他只是太子,而不是她的儿子。   南文卿知道如何对一个人好,知道如何让人臣服,却不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所以总是别别扭扭地尝试着各种各样的方法。   他依稀记得父皇说过,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会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一切交给他,期盼,依靠,退路,乃至性命。   那时的南文卿还很小很小,眨着眼睛问:“那父皇爱母后吗?”   他的父皇笑了笑,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只是沉着眸子回答他说:“你的父皇,早就不会爱人了。”   不会爱他的母后,更不会爱他。   这就是南文卿那风光无限的生命。   这一切,夏翌都不知道。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南文卿的声音唤回了夏翌的思绪,逼问道。   “这个__”夏翌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支支吾吾道。   “夫君,那你借给我点好不好?我以后慢慢还你,还你就是了。”南文卿也是个不要脸的,尤其是跟夏翌身边呆久了之后,什么话都说得出口,逮着夏翌说话的间隙,这下索性蹲下身来攥着他的袖口,温声商量。   “可以吗?”南文卿不依不饶道。   夏翌有些呆滞地看着他,愣了半晌......夫..君?   “可,可以!不就是钱吗?给你,都给你,你想做什么都成,不用还的。”某素来冷静的丞相大人,被一声夫君唤得失了神智,连忙口不择言道。   心里一紧,又慌里慌张地将低俯在自己腿边的人扶起,摁坐在凳子上。   他当然知道这一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南文卿从小就被当做储君培养,高高在上,众星拱月,他是该被人仰望的存在。   除了向他父皇母后行礼,大概连腰都没怎么弯过,更别说用商量的语气,低俯在他人身前半带讨好地问—句“可以吗?”   他完全可以下一道旨,就算把相府搬空了都没问题,却是一副在家中同人商讨的语气,唤了自己一声夫君。   身为臣子,从前也都是跪在他的身前仰视着他。   从未在自己坐着的时候,从这个角度看过他,感受过那人俯在自己腿边的温度。   “这可是你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南文卿才没夏翌心里想得那么多,高兴地与他击掌,只觉得这个便宜得占,白敲一笔银子,挺划算。   这句话他可记住了,谁让丞相这么容易激动,说话不过脑子?   忽然觉得自己手中又多了一笔巨款。   回想起当初平定莬州灾患,相府也是相当有钱的啊!   “两位公子,既然银子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我们再来说说正事吧?”柳如絮在旁边看了许久,有些尴尬地打破这屋里甜蜜的氛围。   虽说如今再上层名流中断袖之癖的也不少,但大多都是富贵公子出去找娈童,图个一时快活,毕竟癖好归癖好,终究是不被世人接受,却从未见如此明目张胆的。   忽然想起了自己和佟霜儿,她又很庆幸。   有的感情,不需要被世人认同,尤其是她们这种沦落风尘,依靠只有彼此,本就无所顾虑的人。天大地大,待将来找出僻静的地方归隐,没有人可以打扰到她们。   只要我喜欢的那个人,刚好也喜欢上我,就足够了。   “姑娘爽快,在下的确有一事需要姑娘帮忙,不知姑娘可有法子,让他进入方才姑娘所说的,那两位公子所在的隔间?”南文卿说着,指了指夏翌。   柳如絮蹙眉道:“怕是有些不易,那两位谨慎得很,不过......”“不过什么?”南文卿问道。   柳如絮浅浅一笑,回道:“那两位公子许是为了掩人耳目,会召一名失聪的哑巴清倌去弹琵琶,出手阔绰,我近来忙着筹钱,便请求妈妈安排我去了,公子若不介意,可以掩面扮作清倌混进去。”   “哦?那可真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阿翌似乎弹得一手好琵琶?”南文卿闻言转头看向了身侧面色铁青的夏翌。   “荒唐!”夏翌闻言连忙拒绝道,让他换上女装扮作清倌?传出去像什么样子?怎么南文卿还跟着胡乱起哄。   “怕什么,又没人会知道是你。”南文卿晃了晃他的手臂,怂恿道:“试试嘛,阿翌仙姿佚貌,林下清风,我觉得你扮上女装,定然好看极。”   其实他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看戏心态,倒有些迫不及待,一睹芳容了。   “我不想。”夏翌别过头,果断道。   “阿翌不是说,愿为我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吗?”南文卿见他固执不从,引诱道。   “自然是万死不辞,只是一一”感受着小皇帝凑得越来越近,在自己耳畔轻轻哄着,夏翌皱了皱眉头,不知如何辩驳。   “那就满足我小小的心愿嘛。”说着,南文卿绕到身后搂着夏翌的脖子,温声道。   夏翌:……   色令智昏。 第38章 原来你是个女装大佬   “公子,这位公子死活不肯脱亵衣,原是该脱掉衣服,在腰间系一条红绳的,您来帮帮忙吧!”柳如絮看着夏翌将自己衣服拽得死死的不允她靠近,觉得有些头疼。   她在这月欢阁这么久了,什么男人没见过?不就是换件衣服,搞得像她要把他怎么着了似的?   “这就来,他性子内敛,麻烦姑娘了。”南文卿闻言绕到了屏风后面,看着夏翌被扒得只剩亵衣,站得老远脸色铁青的模样,不禁有些想笑。   真是的,一个大男人,还怕被人家姑娘占便宜了不成?   “既然只是系在里面,那系不系又有什么关系?”夏翌蹙眉道。   “红线上系着小铃铛,是听得出来的,青楼女子,都会在腰间系一条红线。我们是下九流的人,命贱,这条红绳一是用来避邪,祈求平安,二呢,便算是一种尊严的寄托,总之您不得不系。”   柳如絮将红绳递给了南文卿,安安静静退出此地,瞥了瞥里面的两人,嫣然一笑。   一个清冷得像天心孤月,内敛不食人间烟火;一个温和得似十里春风,一派富贵风流。   真不知这样的两个人,是如何遇到一起的。   “人家走啦,脱吧,别耽误时间。”南文卿倒腾着手中红绳,调笑道。   “你很希望我被别人看到?”夏翌一边慢吞吞地解开亵衣,一边不开心道。   他有些生气,是不是做了皇帝的都一个样天性凉薄?怪不得有三宫六院,其实是因为一个都不上心。因为不上心,所以觉得根本无所谓。   “不希望,所以我来了。”南文卿一边认真给他系着红绳,一边安慰道。   夏翌心情不大好,他知道南文卿有多喜欢他,可这些日子,郑挽霞,阿彩,梅枕雪,柳如絮......爱美之心人皆有,小皇帝一点也不避讳,每每看到漂亮姑娘就挪不开眼了,他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是自己在给自己找别扭,可就是会难受,会生气。   “阿翌,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其实你真正不高兴的也不是这个。”南文卿系好红绳,又仔仔细细地为他穿亵衣,温和笑道。   夏翌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担心的不是这个......不是小皇帝总是同别的女子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不是他的热情,真诚,无所顾忌避讳。   而是看到这一切,仿佛是看到了未来小皇帝和他自己的皇后,举案齐眉,言笑晏晏。   总觉得终有一日,这一切都会到头的。   他是皇帝,被天下人看在眼里。站在他身旁的女子,更是该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举一动都是天下女子的楷模。   他只是终究对世人的眼光感到恐惧,不是因为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子,而是因为这个男子,是属于天下人的皇帝。   他可以一错到底,可天下人却容不得皇帝,有半分行差踏错。   “以后的事情,留给以后去考量吧,好吗?”南文卿理了理他的衣襟,笑道。   “行了,你别胡思乱想了,我让她进来给你梳妆。”南文卿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转身便出去了,只留下夏翌悬在半空中,想要牵住他的手。   “公子,您看看这番打扮如何?”不知过了多久,柳如絮十分满意地将夏翌给领了出来,迫不及待地向南文卿展示着自己的杰作。   “你别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夏翌皱着眉头,十分不乐意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南文卿抬眼一看,瞬时目瞪口呆,惊得手中的杯子一掉,“咕嚕__”滚到了桌案上。   夏翌本就身材高挑,要扮姑娘自然是没有小鸟依人的味道,却多了几分遗世独立,宛若琼树一枝,于青山秀水间得尽日月七分风华。   乌发松垮垮地挽着束上了朱红色丝带,眉目精致凌冽,眼角氤着微红的胭脂微微上挑,衬着丹凤眼更添妩媚,侧脸的轮廓却意外的柔和,垂眸时便嵌了一注温柔。   修长的脖颈上也缠了一圈红绸子,绸子并没有多宽,约手指一骨节的长短,艳丽的红色衬得肤白如雪,缀着的那颗金色铃铛在走动间轻轻作响。   若是他以后真的要立后,将夏翌打扮打扮,或许也能蒙混过关吧?   “你穿红色也蛮好看的,要不以后都这么穿吧?”南文卿笑道。   “不。”夏翌淡淡回绝,神色却并没有因为南文卿轻松的笑而缓和下来,反而愈发清冷。   “烦请柳姑娘引路。”夏翌带上面纱,抱着琵琶便跟着柳如絮出了房门,头都没回一下。   小皇帝心里一空,呆滞地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有些茫然。   以夏翌的性子,难道不应该抱着自己说几句不要脸的批话,再神采飞扬心满意足地离开吗?   怎么忽然就冷冰冰的,比那三年在贤王手下做事时,对他还要冷漠。   他哪里又把他得罪了?换衣服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然而小皇帝不知道的是,就方才换衣服的一点点时间里,柳如絮隐约猜出了夏翌的心事,当即兴致大发,教起了人家欲擒故纵:“公子,您这是对外面那位太好了,这才让他觉得可有可无。您听我的,保管有效。”柳如絮笑道。   “不可,我怎么可以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去为难他?”夏翌有些不齿道。他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好歹也是读过一些圣贤书的人。   “这怎么能叫下三滥的手段呢?不过是相处之道罢了,招数虽然拙劣,却有效啊,否则怎么会这么多年来,依旧有人前赴后继地用这招呢?”柳如絮好心好意道。   柳如絮看着眼前的榆木脑袋有点窒息,熟练地细心道:“让他吃醋嫉妒,明白他是离不开你的,这样满心满眼便都只有你。”   丞相大人原本是瞧不上这些伎俩,可一想到小皇帝喜欢看美人,以及一看见漂亮姑娘就将他当空气的模样,胸口便闷闷的,难受得紧。   柳如絮看着夏翌纠结的模样不禁偷笑,难怪都说红尘儿女,尽是痴儿。   恋爱降智啊......“你记住了,一会儿进去什么都不要看,就走到屏风后面,弹你的琵琶便是了。”边走着,柳如絮细心叮瞩道。   “明白。”夏翌点了点头,想来梅枕雪会到这里来商讨事宜,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说不定,还是为了躲着南满风。   她似乎极不喜欢那个王爷?每日将人约出王府,却又不见。   “砰砰砰__”柳如絮领着夏翌走到了房门前,轻叩三声示意,便拉开门让他进去,夏翌弯了弯腰好让那身高不是那么明显,显然房内两人并未注意到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讨论了起来。   果然,是梅枕雪的声音。   屏风后,夏翌调试着琴弦,不禁皱眉。方才他进来便用余光瞧见了房中二人,梅枕雪他见过,自然有印象,只是旁边的人一袭黑袍,带着面具,究竟是谁? 第39章 丞相的软肋众所周知   “交代你办的事情,可否办妥了?”黑袍下,是一道沙哑的男声。   梅枕雪轻抿一口茶水,冷声道:“大南的皇帝没有暍下酒水,被身边的丞相拦下来了,不过那个丞相......我是看着他暍完的。”   漠北得到了大南皇帝北上同州的消息,便立即下令让梅枕雪带着封枝雪赶了过去。   漠北惯会用毒,封枝雪更是百毒之首,在江湖民间也颇有传闻,无色无味无解,中毒后一个月都无甚症状,一月后便会呕血不止,日渐虚弱,最终器官衰竭而亡。   只有一种药物能够缓解毒发,还全都掌控在漠北皇室手中。   漠北一方本是打算伺机控制住大南皇帝,这下竟然歪打正着将毒下到了夏翌的身上,也不知是喜是忧。   屏风后,夏翌闻言理了理思绪,心底有些担心。   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些告诉小皇帝。   若那日的酒水里真的有毒......罢了,他还是先自己找着解药,暂时瞒一瞒吧,免得他跟着瞎担心。   屏风另一边,黑袍人轻笑一声道:“夏翌太过狡猾,我们本没抱什么希望,不过是想利用大南的皇帝加以掣肘。阿,没想到传闻是真的,他自从和那个小皇帝牵扯在一起后,人都蠢了不少。那个小皇帝本就没什么用,这件事,你做得不错。”   梅枕雪闻言,深吸一口气,冷冷道:“既然如此,我什么时候能见我妹妹?”   梅枕雪有一个妹妹,算起来,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十几年前她与妹妹在昌平乞讨求生,被人贩子抓到了漠北,一同被卖入了漠北的妓院。后来她不知为何被漠北的一个暗探头子看中,从此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学着杀人,用药,潜伏......梅枕雪十分聪明,学什么都很快,手段足够狠辣,心也够冷,性子倔强,倒是块好料。   只是太聪明的人,总是难困住的。   当时为了牵制住她,这群人还将梅枕雪的妹妹也一同抓了起来,这么多年了,不知是生是死。   那是她的亲人,是娘亲死后,她在人世间唯一的温柔。   所以梅枕雪熬过了一场又一场的试炼,只为有一天,能带着妹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平平安安地过一生。   “等你完成了这个任务,自然就可以见到她。”黑袍人淡淡道。   妹妹?屏风外面一阵沉默,夏翌不禁皱了皱眉头,他记得第一次见梅枕雪的时候,就觉得她长得同郑挽霞非常相似,莫非......“今日说了许多,再待下去怕是要引人生疑了,夏翌同那小皇帝也不是什么傻子,想必早就开始关注你了,你自己行事小心点。至于这个乐妓,以绝后患,杀了吧。”黑袍人说完,起身警惕地推门离开。   夏翌听着,却也不着急,仍然淡定自然地弹着怀中琵琶,静待那人彻底离开月欢阁。   过了良久,梅枕雪才起身朝他走来。   夏翌是背对着她的,梅枕雪一时没有分辨出来,他也不急着说话。   “你也是个可怜人,要怪就怪自己命数不好吧。”梅枕雪说着,从袖口缓缓抽出了一把精巧的匕首。   “是吗?可我却觉得梅姑娘的命数,也不见得好到了哪里去。”夏翌转身看向她,凤眸轻佻,高傲中又带着一分嘲讽。   “是你?”梅枕雪攥紧手中匕首,也没有立即惊慌,只是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   “梅姑娘,好久不见。”夏翌轻松道。   “你都听见了?”梅枕雪冷冷问道。   夏翌放下怀中琵琶,起身笑道:“明知故问。如何,梅姑娘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梅枕雪闻言,却收起了匕首,嘲笑道:“阿,听到了又如何?丞相手中有证据吗?”   “本相不就是人证吗?再者,本相想要杀一个人,还需要什么证据?”夏翌反问道。   “是,丞相杀人自然不需要什么证据,但是小女子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丞相大可随随便便将我杀了,再随随便便扣个罪名。不过次日这大南会飞出什么谣言,可就不得而知了。”梅枕雪也不示弱,打量着他。   “本相名声已经够坏了,不介意再差一点。不过若姑娘愿意坐下来同本相好好谈谈,或许本相会考虑放你一条生路呢?”夏翌说着,作势亦欲抽出袖间匕首。   梅枕雪见状冷笑道丞相不用威胁我,我什么也不会说。只是......您自己自然没什么顾虑,但百姓只会说天子无能纵容手下权臣草芥人命,视律法为无物。丞相应知,人言可畏啊。”   “你敢!”听她提到南文卿,夏翌神色一冷,两相对峙,房内瞬时杀气大盛。   “命都没了,我还有什么不敢的?不仅如此,我想想,若是那个皇帝知道你中毒的事情,会不会立马命大军逼至漠北境内,为你寻求解药?啧啧,后世定会将这传颂为一段红颜祸水,暴君当诛的佳话。或者那皇帝心善,干脆陪你一同死了,倒也是凄绝。”梅枕雪抓住了他的软肋,气势上自然也胜了几分。   夏翌没有做声,攥紧拳头逼视着梅枕雪,心中盘算了起来......“如何?小女子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丞相大人,再会。只是下次见面,可别打扮得这般花枝招展了。”梅枕雪冷笑道,转身丝毫不怯地走出了房门。   夏翌的确不敢对她贸然出手,本想恐诱她交代些事情,没曾想被反将一军。   有的事情被放在了明面上来,自己的顾虑和掣肘,确实变多了。   换回青衫鹤袍,夏翌带着南文卿回到了端王府,一路上一言不发。   他看起来心情极糟糕,南文卿也不好多问,只是安安静静跟在他身边。   端王府还算清净,南满风这几日一直不在府中,不知是刻意躲着他们俩,还是被梅枕雪故意支走的。   “梅枕雪应该是漠北的暗探,这样想来,南满风走私的那批盐是通过梅枕雪,送抵漠北的粮库了。只不过......”书房内,夏翌眉头紧锁,纠结了良久,开口道。   他刻意避幵了中毒的事情。   其实他也不确定,孟奕瑶说自己小时候误食了铁骨素,百毒不侵。   只是如今也未到毒性发作的时候,他不敢妄下决断。   “只不过什么?”南文卿问道。   夏翌叹了口气,严肃道:“只不过同她对话的人一身黑袍,那袍子我认得,是杀手殿的装束。 第40章 杀手殿   “杀手殿?”南文卿吃惊地张了张嘴,神色又难看了几分。   漠北此次不愔代价动用梅枕雪这颗棋子,想来是近年灾荒抵挡不住了。大南趁机抬高关税,又严控同漠北的盐粮往来,为的就是在温饱的底线徘徊,在不激化矛盾的同时,一边逐渐渗透控制漠北的经济命脉,一边消磨漠北实力,让漠北至此再无力反击,发动战争。   南满风是花着自己的钱低价转卖,不仅为漠北增加了供给量,还降低了那边收购的成本,若是再交由王室再分发到各地,对漠北而言,益处自然不止一星半点。   然而此番对南满风而言,不过是亏本生意,除非他是想在漠北笼络构建自己的人脉。   南满风是大南王爷,如若目的是借助漠北的势力争夺王位,钱倒是花得值得,但这样想来,不过是南满风满足了自己的需求,捞的是人和名,而不是利。   若单单是中间的生意往来,杀手殿参入其中,并捞不到多少好处,楚霁寒不是什么善类,自然不会做这种不利己的事情。   可既然不是生意上的往来,难道楚霁寒也有什么别的目的?杀手殿一直以来都是保持中立的,怎么会同漠北有牵连......楚霁寒也不傻,他自然能想到此事一旦被人发觉,杀手殿便和漠北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   漠北多了一个势力如此之大的盟友,行事自然也会方便大胆很多。   杀手殿同玉山本就不对付,两方江湖势力若真的依附于两个国家,从前是四大势力均衡,而今若两相对峙,怕是又一次战火滔天,你死我亡。   “你确定?一件衣服,会些绣工的便能做,万一是贺达故意为之的障眼法呢?”南文卿蹙眉道。   夏翌自然也知道其中利弊,冷静道:“杀手殿的黑袍,同普通的袍子不一样,其中奥秘无人知晓,这也是江湖上一直无人冒充杀手殿中人的原因。”   他自以为最擅拿捏人心,却一直摸不透楚霁寒的路子。   南文卿见夏翌沉思的样子,揉了揉他的眉心道:“不过也不用担心,你不是已经传信让阿瑶去杀手殿打探了吗?至少咱们还有个防备。”   夏翌点了点头,南满风虽然同漠北串通一气,但并没有阻拦他们的行动,梅枕雪近来应该会消停些,他们没有别的头绪,现在似乎只能耐心地等孟奕瑶的回信了。   “阿翌,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南文卿见夏翌脸色不大对,疑惑道。   “嗯?没有。”夏翌浅浅一笑,将人搂入怀中。   杀手殿,并非一座宫殿,而是伫立于漠北与大南交界处,一座山岭上的山庄,起初本叫杀手山庄,后来庄主为展示逐鹿天下的雄心壮志,更名为杀手殿。   后来那老庄主死于非命,数百年来,这名字也一直没有更改。   孟奕瑶望着山门的“杀手殿”三个大字,她也说不出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   终归,还是会再见面的。   “你是何人?”守门的小童正躺在树上小憩,看见有人来了,连忙轻功跃下。   “一位故人,前来拜谒殿主。”孟奕瑶看向他道。   “杀手殿中无故人。这是殿主曾交代的原话,说是若有故人来寻,便如此回答。姑娘若不是来做生意的,就请回吧。”小童伸了伸懒腰道。   “是么?既然如此,那我便是来做生意的,黄金百两,你去问问你们殿主,做不做?”孟奕瑶冷笑道。   小童有些纠结地挠了挠头,示意她稍等片刻,足尖一跃飞身踏枝,奔往山中,瞧来轻功应是上乘。   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小童已经到了她的面前,恭敬道:“殿主说,请入山一见。”   孟奕瑶赶时间,也不等他引路,直接轻功踏叶,飞身朝山中跃去,看得小童一阵呆滞。   “这个人……轻功竟和殿主不相上下?”在杀手殿众人的心中,殿主的功夫当是天下第一了,如今一见,心下不免喟叹。   山中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孟奕瑶也知晓他不会在正厅老老实实会客,便寻着笛音至后山深处。   “楚某一生清寒,交游寥寥无几,正想着是哪位故人呢,呵,果然是你。”楚霁寒已将笛子放在了一侧的石桌上,正侍弄着面前的一盆怀素兰。   方至此地,孟奕瑶便闻见了幽兰清香,没成想,竟是满山的兰花。   “原来你还记得。”孟奕瑶看着他用心的模样,忽然想起了从前,楚霁寒不慎毁掉了师弟精心照料了许久的怀素兰,师弟气得整整一个月没有理他。   他说,师兄总有一日会还你一盆的。   可是十几年过去了,萧十三等了十几年,也没有等到他的师兄再来见他。   “也不算记得吧,只是终究欠了别人东西,觉得有愧。”楚霁寒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楚霁寒,你打算一辈子不见他吗?”孟奕瑶冷冷问道。   楚霁寒转头看向她,奇道:“我为什么要去见他?他是玉山的掌门,我是杀手殿的殿主,去让他杀我为民除害吗?”   “他不会。”孟奕瑶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模样,有些不平道。   小师弟他,会想你的。   还有我,也会想念过去。   还有师尊,师尊待你这么好。   你不想大家吗......“你来这里找我,做什么?”楚霁寒看向面前的大将军,失笑道。   他的这个师妹啊,还是老样子。   说到底,他们三个人,谁又不比谁孤单呢?   “杀手殿,是否同梅枕雪有生意往来?”孟奕瑶深吸一口气,捋了捋心情,沉声道。   “哦?是买情报,不是杀人啊?那可是很贵的。”楚霁寒笑道。   楚霁寒笑起来很好看,当是鲜衣怒马少年郎,锋芒毕露豪气灿烂的模样。只是这笑容下面,是一颗多冷的心,没人知道。   “你只用回答我。”孟奕瑶蹙眉道。   “是,是有生意往来,不过也就是些杀人的买卖。”楚霁寒无奈道。   他的师妹,脾气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好。 第41章 孤芳自赏   “没别的?”孟奕瑶皱眉道。   楚霁寒苦笑一声:“我的大将军,还能有些什么?我这杀手殿听起来虽不怎么好听,但做的也是规规矩矩的行里买卖,你以为有什么别的?”   “我听闻,杀手殿隐约有归附漠北的迹象?”孟奕瑶试探道。   “漠北?贺达那个病秧子?”楚霁寒有些惊愕,嘲笑道:“我杀手殿在江湖中也是呼风唤雨的地位,归附他漠北做什么?若我真的归附了漠北,哪里还有大南人敢找我做生意?反而挡了我的财路。”   闻言,孟奕瑶紧逼道:“可我昨日探漠北皇宫,却遇见了杀手殿的人。”   “我说不依附漠北,又没说不同漠北做生意,凭什么漠北皇宫就不能看见我的人了?你问问你们家小皇帝,有没有什么要杀的人,价格好商量,下次我也派人去大南皇宫逛逛,见见世面。”楚霁寒客客气气地笑说着。   孟奕瑶打量了他许久,诚然,对他的话也是信疑参半。   她从来就没有看懂过楚霁寒,若他真的要隐瞒,那便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我姑且信你一次,若让我知道你当真要归附漠北,那么__”“那么如何?”楚霁寒眼角弯弯,好奇问道,觉得有趣。   “那么下次相见,我定替师尊,清理门户。”孟奕瑶攥了攥手中的碎霜剑,冷冷道。   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妹目光中的偏执,楚霁寒觉得有些好笑,良久,摇头叹道:“好,若真的有那一天,■TIN A-A-”挾寺看。   他还记得,那把碎霜剑,是师尊从漠北的皇宫里偷出来给她的,一直被她当做宝贝。   只是那把剑上,沾了不该沾的血......“哦对了,你把这个,给萧十三带去吧。”楚霁寒见孟奕瑶不言语,说着,又将那盆怀素兰递给了她。   “这是你欠他的,你自己去还,我很忙的。”孟奕瑶见状双手抱臂,拒绝道。   “啧,果然,除了师尊,这世上当真无人吩咐得动你。”见她一脸固执,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楚霁寒摇了摇头,叹气笑道。   “是么?”孟奕瑶一怔。   似乎还有一个人,那个总是让人操心的小皇帝。   她不懂,师尊恨透了南政,为什么还要让她照顾好他的儿子,分明师尊自己在此之前,也和南文卿连面都没见过。   她也一直不懂,师尊最后看向南政的神情,是憎恶,是绝望,还是别的什么......她只知道,师尊临终前瞩托她护好南文卿,那如今的陛下,就是她余生活下去的执念。   她满身罪孽,欠她最最敬爱的师尊一条命。   “我先走了,你最好别被我发现什么端倪,否则我就算屠尽杀手殿,也要取你性命。”孟奕瑶止住了思绪,转身欲走,却被楚霁寒忽然叫住一一“诶等等,大将军难道不知,让我回答一个问题,可是要百两黄金的。”   楚霁寒说着又连忙补充道:“不过若你能帮我将这盆怀素兰一一”“钱我暂时没有,可以再过几天给你送来吗?”孟奕瑶停下脚步应道,依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其实说实话,她也不确定将军府能不能支付得起百两黄金。   “唉!罢了罢了,就当我还萧十三一个人情,他若知道我收了她宝贝师姐的钱,不得千里迢迢赶过来追着我打?你走吧。”楚霁寒无奈摇头道,只得将那盆怀素兰抱回了架子上。   孟奕瑶愣了愣,转头看了楚霁寒,那个曾今的大师兄,在阳光底下,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让她有些恍惚了。   其实她时常会想起过去的日子,也会忽然想到这些年里,大家都过得怎么样。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楚霁寒。   “走吧,也别再来了。”他朝她笑了笑,抬手挥别。   这些年过去了,故人也都变了。   天边薄暮被飞花淡淡晕开,偌大的后山,空寂得只剩下山涧清泉汩汩,兰叶婆娑的风声。   楚霁寒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自嘲地笑了笑,缓缓走去将石桌上的玉笛拾起。   说起来,这笛子还是自己有次和萧十三打赌,从他那儿敲诈来的。   只是小师弟傻得可爱,也没什么心眼,都没瞧出那次是大师兄找人合伙骗他的。   玉笛的笛声刻着隽秀的字一一十三。   其实他不怎么会吹笛子,至今一首谱子都没学会,不过是仗着笛子本身材质好,就那几个简单的调儿,怎么吹声音都好听。   “芝兰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怀素啊怀素,你看,大家都不喜欢我,我还是陪着你们在这里,孤芳自赏吧!”楚霁寒轻轻抚了抚那亭亭玉立的怀素兰,自嘲道。   孟奕瑶,大南的镇国将军,一剑可挡百万师,多么威风的名号。可师妹眼中的疲惫,他看得分明。   还有小师弟,也不知道萧十三过得怎么样了。他那欢脱的性子,怎么就被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绑上了掌门的宝座了呢?   他其实有后悔过,他为什么要不愔背叛师门,来接手这臭名昭著却依然在江湖屹立不倒的杀手殿......忽然想起了师尊对他说:“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善恶二字就可以断定的。”   忽然想起了离幵玉山那日,萧十三跟在他身后追问了一路,叫着师兄不要走。   可这是杀手殿啊,若是他不来接管,又会换做谁呢?如此庞大的一个势力,若是落入图谋不轨的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他还记得离开玉山那日,师尊笑得那样温柔,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不用解释。”   师尊说,想要一个明朗的天下,不要再同当初那般各国纷争,浮尸遍野,家破人亡,打打杀杀没完没了。   师尊说厌倦了战争,若他想好了,只用一路勇敢地走下去。那也是他的师尊啊,也是他这一生最敬仰的人。   还有他的师妹,他那可爱的小师弟......怎么会忘,怎么可能会忘。   只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第42章 夜探皇宫   漠北的皇宫不比大南的铜勾玉槛,金碧辉煌,却别有一番壮丽景致。   东方此时已是万顷琉璃一轮金鉴,夜风吹拂着侍卫的发丝衣角,掀起微微波澜。   微微抬手施术,枯蔓从墙角环绕而起,孟奕瑶脚尖一点,借助着藤蔓的力量,轻轻跃上漠北皇宫的屋顶上。   孟奕瑶在玉山修行的五行术,御天地万物,而她也算得上天纵奇才,更胜当年的尹水瑶。   若是她想,让玉山继续中立下去,成为整片大陆的第三大势力也未尝不可。   因此,南文卿究竟是如何说服这个人,带着整个玉山归附大南的故事,至今仍在各个茶馆流传着各种版本。   她一身夜行衣融入夜色里,往日里总是用简易的红绳,松垮垮束起的长发,今日却换了根黑色发带紧紧挽起。   若不是漠北的宫墙实在太高,她宁可轻功跃上去。   自从师尊去后,她已经有多久没有施展过五行术了?   孟奕瑶自嘲地笑了笑,眉目隐匿在这无边黑暗之中,显得更是凌厉冷淡。   “奇怪,怎的这偌大的漠北皇宫到了晚上连个灯也没有。”   “前几日也没见他们这般节省,莫非真是到了山穷水复的境界?”   孟奕瑶扒着一片瓦,看着这皇宫喃喃自语。   不过暂时也顾不了这么多了,这么些天都没发现什么,心中不免焦躁。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孟奕瑶决定最后再赌一把试试运气。若是实在不行,那便只好往后再探了。   她低头,身子放轻力度趴在屋顶上,从瓦片缝里窥看里面的情况。   虽说皇宫这路上无灯,可宫殿内也微微弱弱的亮着烛火。借着这烛火昏暗,孟亦瑶隐约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是......阿彩。   她怎么,在这里!   她不是早就离宫回去了吗!莫非她没有听自己的话?   不久前,孟奕瑶第一次夜探皇宫就遇到了阿彩。那个时候,阿彩一身宫女打扮,穿着青绿色的衣裳,腰间依旧系着两颗熟悉的小银铃。   湛蓝色的眼睛早被她用障眼法遮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普通的黑色。   那天孟奕瑶一见到阿彩,立即就冒了火气。   不是说让她老老实实呆在军营里等着么?这人怎么什么也敢跟着来?漠北皇宫是她能随意来之的地方这才跟着自己学了几招?万一出了什么事,被人抓了起来怎么办?   她直接跳下房顶,仗着轻功不错,落地无声。   孟奕瑶快步来到阿彩面前,抓住阿彩的手腕。   “这么危险的地方你也来?”孟奕瑶气急,下手的力量都失了分寸力度,把人捏红了一圈,看着都可怜。“疼,将军,你轻些。”   被人捏着手腕的小姑娘盈盈双目,脸上点着胭脂,也不生气,就带着笑看着孟奕瑶。   尽显温柔。   阿彩柔声道:“你别生气,我知道这里危险。”   “知道危险你还来?你既不会武功又不会术法,你来就是羊入虎口你知不知道!”孟奕瑶声音压得低,却也是吓人得紧,浑身冰冷冷的,三尺不可近人。   “我怎么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呢?将军别生气啦,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是我也想帮你的忙啊!”阿彩眨了眨眼,用另一只手轻柔地拍了拍孟奕瑶的手,示意她别生气。   “帮忙?帮倒忙还差不多!”“你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别人就不会了吗?”   “但凡武功好一点的,都能把你迷晕了拐到深山野林去喂狼,到时候你怎么自保?”   孟奕瑶越想越气,甩开阿彩的手,气得口不择言。   “你脑子到底是长来干什么的?身高也没多高,平白长了个榆木疙瘩!”被甩开的阿彩怔愣地站在原地,没回过神。   手上的触感温度仍有残存,夜晚的凉风一吹却也就此消散。   她,她不是傻子。   只是她想为将军做些什么啊......什么都好。   鼻尖开始泛上酸涩,阿彩的手背在身后,右手把左手用力地握紧,指甲嵌进柔软的手心。   “我,我知道了......我会出宫去的。”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哭,只是浅浅笑了笑,扬起的嘴角似乎和往日的弧度一般。   “不会在这里给将军添乱的。”   孟奕瑶记得自己那日说话,是重了些。   她的脾气本就不怎么好,尤其是在师尊去世后......想着,她从回忆中醒过来,跳下屋顶翻进殿里,再一次抓住阿彩的手。这一次她连开口责骂都没有,直接抓着人就想把人送出去。   被抓住的阿彩眼睛亮了亮,反手拖住孟亦瑶,摇了摇将军的手臂。   “将军!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将军此前,不是一直在找漠北皇帝豢养暗探的地方吗?我知道在哪儿了!我这就带将军去!”听到这话,孟奕瑶顿了顿脚步,眼睛一亮,转过头疑道:“你找到了?”   “是的,就在宫里。”   阿彩走出宫殿,带着孟奕瑶绕过好几个回廊,经过后山和花园,来到一处极其隐蔽又荒芜的别苑里。只见阿彩轻轻移开殿中的玉石摆饰,嘎吱声音响起,地上就露出一个通道。   “在这下面!”阿彩转头眉眼弯弯,桃花眼潋滟。   “现在里面可能没什么人,将军若是要找什么,此刻最好。”   “我在外面为将军放哨,将军快去吧!”   孟亦瑶不疑有他,提起衣摆就走进通道。她回头看了一眼阿彩,殿里未开灯,只有月光渗透。   那个姑娘,站在月光银辉处,逆着光,眉眼看不太清却也见得温柔。   “去吧,将军,我等你。”   她这样说。   孟亦瑶张了张口,她想要说什么,却也不知如何说。   说些什么好?   似乎什么都不太好。   “你且......小心些。”来人了就快跑,别傻呆呆地站着不肯走。   然后一转头,就没入了黑暗中。   这是孟亦瑶第一次,没有透过阿彩,想起另一个人。   好像阿彩,就是阿彩。   但她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自己从万松林救回来的,看起来没什么用的小姑娘,已经住进了自己的心中。   “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很久之后,孟奕瑶才懂了这句诗。   不过现在,倒也与她无关。 第43章 走前面,我好看着   孟奕瑶拿着火折子,在漆黑的通道里摸索着前进。   到底是漠北皇帝豢养暗探的地方,机关陷阱不少,但还好都被她轻松躲过。   不知在通道里走了多久,才见到前方露出一丝光来。   孟奕瑶走到通道尽头,场景忽转,竟是一个还燃着烛火的小书房,想来人应该刚离开没多久。   乍一看也没什么特殊的,摆满了书卷的书架和几张桌椅。想来要想真正找到那地方,应该还需要什么机关才是,这里,大概只是暗探向漠北皇帝汇报任务的暗室。   不过也足够了,她此番前来不过是想要找暗探名册。   皇宫看起来安全,实则常常有刺杀和偷窃存在,比如她这种功夫好些的,混入御书房翻找书卷,是再容易不过了的事情。   更别说是在内患重重的漠北,贺达抱病多年,想来和那几个王族部落脱不了干系。   贺达自然不会将暗探名册这样重要的东西放在御书房......周边点着烛火,照亮整个空间。   孟奕瑶熄灭火折子,小心翼翼地翻动书卷纸张,想试着寻找关于暗探名单的机密文件。   但是她没找到,这些看起来密密麻麻写满了的纸上没有任何关于暗探的事情。   她蹙眉,抿着唇,思考这名册会被人放到哪里藏起来。   一陷入思考,就忘记自己还在这暗室里。手不小心将桌面上的纸张全部扫到地上,还不慎将桌上放着的砚台移了个位置。   孟奕瑶急忙弯腰捡起散落的白纸,没曾想,刚站起来就看到书桌对着的墙壁上,挂着书画的地方不知何时被揭开了。   孟奕瑶乐了,这叫什么来着,无巧不成书?连老天爷都在助她一臂之力。   她伸手揭下书画,放在桌子上,然后凑近了那个墙壁上空出的地方。   里面只放了一个木匣子,带着锁。不过孟奕瑶完全不在乎,撬锁这件事吧,做多了就习惯了。   哪天她去当个开锁匠也未尝不可。   从怀里掏出铁丝,耳朵贴着木匣子的锁的部位,仔细听着里面机关的转动。   锁开了。   孟奕瑶赶紧放下铁丝,坐在椅子上打开木匣子。木匣子里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像是为了防止纸张被虫蚀的药丸子。   纸张最上面,摆着的,白纸黑字写上的就是她要找的东西一一天元四年暗探名单。   天元是贺达的年号,而天元四年也正是如今,想来是才收录不久的。   梅枕雪这样的探子,该是从小就在漠北训练,孟奕瑶索性将那厚厚一摞册子全都拿出,一本本翻找了起“梅枕雪?”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在茫茫字海中寻到了这三个字,孟奕瑶眉目间不自觉带上了喜意。纸上,详细地记录者她从被漠北暗探组织找到后,全部的信息。   只是她的名字之后一处,被浓墨给遮掩住了,看不见写的是什么......干脆将这团浓墨一并抄下来吧,她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她想着,赶紧将那张记录了梅枕雪身份的纸拿出来,把木匣子盖上放回去。掏出怀中宣纸,立马将内容临摹了一遍,随后将其放入那摞名单中。   孟奕瑶临摹的能力很强,写什么像什么,从前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被罚抄,总是拽着她帮忙。   但既是物证,原版自然要带走的,这份临摹的不过是凑数放在名册中鱼目混珠。   只是......总觉得这一切来得太过容易了,分明前些日她还一无所获,阿彩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么隐蔽的暗室的?   时间紧凑容不得她多想,冥冥中有什么巧合,却又像是严丝合缝,找不出一丝差错来。   罢了,陛下那边的情况她还不知,既然已经有足够的证据,便没必要再耽误在这些小事上。   烛火微微闪动,她把一切恢复原位后就匆忙走了出去。   良久,只听“轰__”的挪动声,不知哪来的风将烛台的灯火掩灭,一道墙的背后,忽然闪出了另一道高大的身影......孟奕瑶出来便看到阿彩还守在这里。   月色似乎毫无变化,姑娘还站在那儿,银辉依旧放肆地撒了她一身。一袭青绿和夜色相称,分明是冷淡的,却生生显露了那温柔。   户牖漏进来的光,和萦绕在鼻尖的香气,孟奕瑶没有出声,只是站在通道的出口。   这个时候,她好像不该出来?   遗世而独立。   她似乎一直没有注意过,这个在她眼里一直以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还有这般气质。   不过退回去显然是不可能的了,刚刚还静静站着的人已经转过头看了过来,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将军!”阿彩看见了她的身影,像是如释重负,连忙向她招手,差点激动得跳了起来。   呼唤的声音很小,而夜色掩盖里的眉眼,皆是欣喜。   那种欢喜,就像是你在花光满路的热闹街市上遍寻不到,又走到灯火阑珊处望着树梢上挂着的月亮。后来等了许久,想要落寞地回去时,转身见到那人就在身后站着,盈盈一笑。   然后唤你的名,张开怀抱等着你......孟奕瑶应了阿彩,对她点了点头,慢慢走了出来,沉声道:“找到了,我们走吧。”   阿彩弯着眼,追着孟奕瑶的步伐,腰上系着的银制铃铛叮叮作响。   她步子小,走得有些快,看起来也急匆匆的,生怕跟丢了似的。   似乎是注意到了身后的人追不上了,孟奕瑶故意放慢了脚步,让她走在自己的前面。   “将军?”阿彩有些不明所以,讷讷地看着她。   孟奕瑶顿了顿,扯道:“走在后面不安全,万一丢了怎么办?走前面,我好看着。阿彩闻言笑了笑,走过来,牵起孟亦瑶的袖子一角,轻轻的,小心翼翼的。   “我们走吧,将军。”   声音温柔得像柔和的月色,轻轻笼罩在漠北苍凉孤寂的土地上......姑娘于前走,将军随其后。   惟愿经年,伊人仍如旧。 第44章 一起去看盛世太平   “将军,你怎么啦?”阿彩见孟奕瑶自从用遁影术将名单传出去后,便一直皱了眉头,闷闷不乐。   孟奕瑶牵着她的手,谨慎地加快了步伐:“无事,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她总觉得顺利得有些过头了,哪里怪怪的,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漠北皇宫不安全,事到如今,还是早些将人带回大南,方才能够放心。   此刻晨光熹微,轻功在皇宫的高出踏瓦而行反而更加引人注目,孟奕瑶无奈,只得带着阿彩在宫里小心翼翼地摸索出路。   “不好!”忽然听见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孟奕瑶连忙拽着一脸茫然的阿彩,想要掉头绕道,却被一队人马团团围住。   “二位,这是要去哪儿啊?”男子声音略有些慵懒,似乎已经等了她们许久。   孟奕瑶抬眼望去,就在距离宫门不远的拐角处,却见一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朝她们徐步而来。   涧蓝色的明眸,在漠北初生的烈日下折射得有些刺眼,却依稀透着丝丝困倦,这张冷峻的脸,竟和尹水瑶有那么几分相似。   “孟将军远道而来,还请恕朕招待不周之罪。”他的步子有些轻飘飘的,虽然气势上压了一头,这身子,似乎风一吹就会倒。   孟奕瑶打量了他一通,俯身行了个礼,冷冷道:“漠北皇帝陛下,贺达?”   “正是,原来孟将军也知道朕这个体弱多病,不中用的小皇帝啊?”贺达轻笑道,语气随和,那猎鹰般锐利的眸子,却似要将孟奕瑶穿透般。   孟奕瑶警惕地看着他,旋即扫视了四周一圈,平静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朕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请将军,入殿一叙。”贺达笑道,命人让出了一条路来。   大南同州端王府,秋风起,叶满地。   已是黄昏,金乌西沉,残阳像血渍洒在了端王府那光秃秃的树干上,粗糙的树皮颤抖着橙金色的光。   今年的秋走得快了些,寒风凄紧,殷红的楓叶上染了层薄薄的霜,庭院中的桂花树却已被磋磨得只剩下零星几点,再无芳香。   许是贪恋唯余的秋色,南文卿不知不觉地走出书房,待反应过来时,已然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   孟奕瑶的信已经送到了他的手中,南文卿摩挲着手中名单,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没想到这一切竟然如此顺利,似乎所有事情都被安排好了一般。   如今证据齐全,只待处置端王。   可南满风有先皇赏赐的铁券丹书,除谋逆大罪皆可赦免......若这一番无法彻底铲除南满风的势力,只怕恐后患无穷。   “陛下在想什么,这般入神?”南文卿闻声望去,见夏翌已经抱着貂裘走到了他身后。   “陛下,外面冷。”夏翌为南文卿轻轻披上貂裘,又捏了捏他冰冷的手,蹙眉道。   南文卿没有说回答,只是将夏翌拽来摁在了石凳上,旋即又自己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阿翌,其实王叔从前待我极好,只是不知怎的,就渐渐疏远了。”南文卿回想着从前王叔偶尔入宫,都会带着新鲜的小玩意儿来逗他。   虽然从小就被父皇教导身为皇子,须得举止端庄,符合礼法。但他总能从小王叔那里寻到些许平常人的快乐,会蹦蹦跳跳,会开怀大笑。   “是感情,就总会被时光和距离冲淡的,更何况陛下和端王之间,还隔着皇权与名利。”夏翌安慰道,抽出他手中的名单,扫视了片刻。   “如何?”南文卿见他皱了皱眉头,不禁笑着问道。   夏翌沉思半晌,温和地看向怀中的小皇帝,轻轻道:“陛下是皇帝,要如何处置端王,该由陛下决定。”   温柔且坚定。   端王是陛下的臣子,是生是死,要不要处置,该如何处置,都应该由陛下决定。   南文卿有些出神地看着他,不禁笑道:“你这个样子,让我忽然想起了从前你提刀逼上御书房,让我贬谪沈谦的时候。”   “臣不能一辈子将陛下护在身后,也不能一辈子左右陛下的决定。”夏翌听他翻起了旧账,不由得苦笑道。   离毒发的时间所剩无几,其实他是在想,总有一天他的小皇帝要独自面对朝堂上的明枪暗箭,要面对骑虎难下的时刻。   或者说其实他的小皇帝在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养足羽翼,只是自己从来放心不下,挡住了他的锋芒。“阿翌,我想回王城了。”南文卿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很轻。   “好。”夏翌将他搂得紧紧地,挡住了肆意呼啸的寒风。   “说来,每至正月十五的上元佳节,雪际花时,王城御街两道便挂满了花灯,花光满路,瑞雪飘飞......从前都是我一个人去看,如今,终于可以和你一起。”南文卿满足地笑了笑。   “陛下如今是皇帝了,不能再随便往宫外跑了,这种盛大的节日,是要在宫中宴请百官的。”夏翌温柔笑道。   南文卿有些不开心,旋即缠住他的脖子恶狠狠道:“朕不管!那丞相大人还跟着朕偷偷摸摸跑到同州来做什么?大不了届时将人都骗到太平楼上去暍酒,再偷偷溜走便是了。”   见夏翌只看着他温和地笑了笑,也不反驳,南文卿便权当他是默认了,畅想道:“然后我们去清晖桥看河灯,溶溶月色之夜,闲闲太平之居,看烟花绽放,看宝马争驰,看盛世太平......”“卿儿。”夏翌不由得轻轻唤道。   “嗯?”南文卿有些恍惚,转头看向他。   夕阳下,夏翌看见了南文卿眼中流转着的温柔与期望,忍不住将人的头轻轻摁过来,小皇帝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到炽热的唇舌交缠在一起。   南文卿缓缓闭上眼睛,环住了他的脖颈。   夏翌更加舍不得放开了,恨不得将人融入骨血里。   可他害怕自己带不走......如果可以,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陪你去看。   3/3 48.50%17:28 第45章 她是我妻   “还未寻到端王?”南文卿已经派出去人搜罗了许久,不仅是南满风,就连梅枕雪都隐匿了身影,偏偏还是不久前跟丢的。   南文卿挥手屏退了面前的暗卫,低头蹙眉,焦虑地在院中踱来踱去。   这下可好,分明在人家家中,却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怪他之前将重心全放在了梅枕雪身上,却忽视了这个行踪不定的端王。   想来定是此前在月欢阁一事,梅枕雪前去找南满风求助了。   啧,早知如此,就不该打草惊蛇。   “陛下莫急,臣已修书一封至怀州,请怀王在边境一带严查了,这么短的时间,南满风定然没有出境。再者,臣不久前便命人从钰州率军赶至回王城的途中守卫,以护陛下周全。”夏翌见状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南文卿忽的抬头,有些奇道:“阿翌怎么又开始自称臣了?从前分明不是如此,何故与我疏远?”   夏翌闻言微微怔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磕磕绊绊道:“毕竟,有外人。”   其实他这些天都在纠结,究竟该如何面对南文卿。   若是真的中了封枝雪......他有想过,在一起一天是一天,珍惜当下便好了;可有时看着他那明朗的笑容,又觉得长痛不如短痛,不如让他渐渐淡忘自己吧......却又会不舍。   南文卿却权当看不见他略显紧张的神色,只是笑了笑,搂住夏翌的腰间糯声道:“没关系。”   夏翌被一个温暖的拥抱扑了满怀,僵硬的身子微微颤了颤,抬手将南文卿也紧紧搂住。   罢了,他再纠结再挣扎,也抵挡不住他炽热且干净的爱。   夏翌将小皇帝摁在自己的怀中,温声道:“南满风在朝中也有些势力,他定然不会就这样一去不回;再者,就算南满风想要去漠北借兵,贺达也得掂量掂量其中利弊,你放宽心便好。”   “我只是担心,他会不会__”“陛下,端王回来了!”南文卿还没说完,便被探子匆匆来报给打断了。   “什么?”南文卿有些惊讶,抬眼望去,那个朝他匆匆走来的男子,果真是那个玄纹云袖,举止尽着风流,许久未见的小王叔。   他以为南满风早就出了同州。   “罪臣......叩见陛下!”南满风在距离南文卿数尺的地方噗通跪下,俯身叩首。南文卿一时间怔住了,夏翌担心他有暗招,又连忙护着南文卿向后退了退。   “哦?王叔何罪之有?”南文卿稳了稳心神,笑着试探道。   南满风将头埋得低低的,也无人看得见他的神情,只片刻,听他沉声道:“臣与漠北暗中往来,走私官盐,罪无可恕。”   “罪无可恕?那敢问王叔,朕该如何处置?”南文卿凝眸看着他,神色令人有些捉摸不透。   “梅枕雪在何处?”身侧,一直沉默的夏翌忽然开口道。   就算南满风有心谋反,也不足为惧,如今漠北内患重重,又哪有闲心帮手于一个失势的王爷?此刻,他更想要从梅枕雪那里打探解药的消息。   南满风闻言愣了愣,抬头望向小皇帝,正色道:“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先皇赐给罪臣的铁券丹书。”   南文卿闻言眉头一皱,沉声道:“王叔此话何意?”   南满风挺直腰板,坚定道:“先皇有言,凡执铁券丹书者,除非谋逆大罪,可免一死。”   “王叔是想说,自己并未谋逆吗?”南文卿对上他的目光,冷冷道。   “臣一无屯驻私兵,二未豢养暗探,三更没有做任何伤害陛下的事情,何来谋逆一说?”南满风注视着小皇帝,力争道。   的确,之前查阅账本之时,便发现南满风在拿自己私商所挣得的钱,使劲儿填补朝廷向同州征收的盐税漏洞,如此买卖,得不偿失。   他起初以为南满风是为了在漠北广结人脉,打通政治渠道,可听闻如今漠北内各部落躁动频频,又有谁有多余的力量借给南满风来豪赌一场社稷呢?   若成,南满风篡位,漠北某一方势力则可获得大南的支持,将来争夺王位也多一分胜算;若不成,则只有一败涂地。   那群老家伙,宁可继续僵持下去,也绝不会做这般冒险的举动。   那如此一来......“既然如此,端王走私官盐又是何目的?”夏翌也是心下了然,先一步开口问道。   南满风怔了半晌,似乎陷入了什么不大美好的回忆中,良久,才苦笑道:“目的吗?我曾听闻一日天降大雪,丞相因触怒先皇,被罚跪在宣政殿前,一跪就是几个时辰...是二皇子匆忙赶来冒着触怒先皇的风险,将丞相给强行带走的。二皇子的知遇之恩,相交之谊又算什么?丞相跟在二皇子身边数载,为何要将最锋利的剑,刺向二皇子呢?”   夏翌被他问得一愣,忽然想起了早被他掩埋在记忆深处的南晚乔。   二皇子对他确有知遇之恩,只是他日日夜夜心念太子殿下,旁的全都看不到了。   其实他对这个二皇子并没有什么敌意,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王叔此时说这话,是何用意?”南文卿见状蹙眉道。   南满风笑了笑,道:“没什么别的用意,只是想告诉陛下和丞相,罪臣所为,也不过是为了一个人。”   南文卿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良久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才看见秋色下,这个小王叔的神色有多疲倦,又有多释然。   似乎从刚刚到同州的那天起,便看见了他比从起憔悴了不知多少的脸。   他也是个而立之年俊美的少年郎,玄纹云袖,锦衣如华,一颦一笑,尽着风流。   只是这面色瞧着,始终有几分病态的苍白。   南文卿沉吟了片刻,叹道:“好,你是朕的王叔,朕不杀你__”“陛下,臣是大南的罪人,自知有负先皇,有负陛下......唯求一死。”南满风却忽然打断他道。   南文卿微愣,他没想到南满风会这么说,问道:“你可想清楚了?”   “罪臣请用府中的铁卷丹书,保梅枕雪一命。”南满风固执道。   一旁夏翌闻言也不禁皱了皱眉,奇道:“端王难道不知,铁卷丹书只能用于家室子孙?”   “罪臣明白。”南满风道。   “那你还在这儿费什么话?若朕是你,便一一”“她是我妻。”   南满风平静地打断他。   他中了封枝雪的毒,无药可解,时日无多。   不过是想用自己的死,让自己这个皇侄心存_份愧疚罢了。   无论如何,好歹留她一条活路。 第46章 百因必有果   “她是我妻。”南满风一遍又一遍喃喃着,不知是在说给南文卿,还是说给自己听。   “你说什么?”南文卿不可置信道。   他能感觉到端王同梅枕雪关系匪浅,却只以为是相互利用的“盟友”罢了,怎么也没料到二人竟已私下成亲。   “所有的错......皆由臣所为。臣只求陛下遵祖训,收下这铁券丹书,并将她带去王城。等这件事了解,再将此物给她,为她寻个好去处。”南满风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休书。   他忽然想起了昨日,梅枕雪将他约至他们第一次相会的那间小木屋里。   秋末天寒,她站在那株梅花树下,静静凝望着他朝她走来的身影,平静得让他甚至有些害怕。   她说她要离开了,相识一场,想同他暍一杯离别酒。   其实南满风一眼便看穿了酒里有毒,只是他不想去拆穿。   连封枝雪他都能云淡风轻地饮下去......这世上还有什么毒药,能比挚爱之人,满含杀意却温软的笑更毒的呢?   或许梅枕雪也是看准了南满风不会拆穿。   这个傻姑娘,竟然还想着用他的命去挟持小皇帝。   可哪有什么用,皇帝怎么可能因为微不足道的血缘,放过他这个叛国之人。   好好活着,无论是带着爱也好,恨也罢,他只求她活下去。   南满风知道自己快死了,在饮下那杯酒的时候。   可是面前的姑娘眉眼太温情,晃得他失了心神没了魂魄,只想让她别蹙眉才好。   “小雪。”南满风端着瓷白的杯子,液体在杯中微微摇晃,他唤了声她的名字。   也罢,本就是她救下的命。   冲坐在他对面的姑娘勾起一抹笑,南满风端起酒杯一饮而下,清澈的酒水因着暍得太急,从唇边滑落几滴。   冰凉的,顺着下颌线流入衣襟里。   “慢点暍,没有人会同你抢的。”梅枕雪随即也饮下了杯中酒,笑着让他别急,慢点暍。   “我忍不住。”南满风放下杯子,垂下眸子看着手里的酒杯。   “小雪,你想过......以后会怎么样吗?”南满风细声问道。   梅枕雪摇了摇头,思忖道“再看吧,可能也就和妹妹一起找个安稳的地方住下来。”   “没了吗?”   然后两个人就再也没说话了。   其实南满风一直觉得她就像一枝生长在荒僻郊外无人问津的野梅,按照大自然的节令抽枝,发芽,开花,落叶......一切平静而又孤寂。   日落黄昏,暮色朦胧,更兼风雨,孑然一身。   却显得太凄凉了,她本不该是这样。   寂寂长夜里的孤灯,户牖被微风吹开的样子。面前的姑娘皱了皱眉头,脑袋一沉倒在了桌上。   梅枕雪给他下了药他知道,可是她一定不知道他也下了药。   迷药。   走贩私盐的事情已然瞒不住了,南文卿此番前来,便没打算给他留退路,自己,梅枕雪,醉风楼,王承韫......一个都逃不掉。   南满风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往后余生只想看着大南太平日久,人物繁阜。   如果没有遇见她的话。   他罪无可恕,只想保住她,哪怕是一错再错,背负上千古的骂名。   可是要救她又谈何容易?   南满风站起来走到昏迷中的梅枕雪身旁,蹲下身看着她。微黄的灯光下,她抿着唇阖上双眼,安静地睡过去。   模样看起来轻松了些。   这样就好,让她一直都可以轻松下去,不再去背负那些沉重的担子。   铁卷丹书只能救一人,他和她之间必然得有一个人先走一步。   小雪,他的小雪,他怎么可能会让她走向那冰凉的碧落黄泉?   “你说,我该待你怎么办?”   往后余生漫长,你可否会想起我?想起这个你向来瞧不起的,空有一副皮囊,处处被你牵着鼻子走的大南端王。   南满风叹了口气,把人抱起来放到床榻上,轻轻地盖好被子。   然后他顺势坐在床上,倚靠着床柱子,握着梅枕雪......“你会害了她,也害了你自己。”夏翌看着他略有些颤抖的手,漠然道。   他被丞相无波无澜的声音唤回了神,捏着藤纸的双手紧了紧。   “丞相自己都是局中之人,又怎么看得清旁人的爱恨?”南满风不屑笑道,却也没有明明白白地反驳。“梅枕雪在何处?”夏翌不理会他的讽刺,淡淡问道。   “城东有一处荒郊,寻着渌水往下游寻去,便能看见一间小木屋,屋前栽了一株红梅,算来应是快幵了。”南满风遐想着。   “她中了臣的迷药,三日之内醒不过来的。”南满风接着道。   “陛下,臣__”“你就在端王府守着,我这便去将她带回来,多拖一时片刻,便多一分的不确定。”南文卿打断夏翌的话。   其实他也是想亲自去看看渌江,毕竟先前便允了开商阜一事,将来是要将渌江和沅水打通的,总不至于毫无准备。   “好。”夏翌看了看南满风,又转头凝视了南文卿很久,竟然活久见地同意了小皇帝一个人出行。   “王叔,朕可以答应你,只是......圣旨一下,便没有你后悔的余地。”南文卿按捺住了心中欣喜,旋即看向南满风正色道。   其实他还有些恍惚。   时至今日他才看明白,原来他一直猜不透的前因后果如此简单。   南满风舍不下大南,更舍不下他放在心尖的女子。   不是为了发展在漠北的人脉,更不是为了厉兵秣马,只是为了满足梅枕雪的心愿。   便是一个敌国的暗探,竟然让心思缜密,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端王失了神智,想到了这么个蠢办法。大南的端王,战功彪炳,二十余岁便随先皇四处征战,少尝败绩。   年幼时对这个王叔有多仰慕,现在便觉得有多荒唐。   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若那人是丞相,想必陛下也不悔。”南满风道。   小皇帝闻言一怔。   番外-你是我的糖“楚霁寒你快来!”“说了多少次,要叫师兄!”楚霁寒挪着步子朝箫十三走过去,握着扇子顺手赏了箫十三一个爆栗,力度不轻不重。   箫十三站在一个糖葫芦架子的旁边,双眼亮晶晶的满是渴望。又红又圆的糖葫芦挨个串在竹签上,甜滋滋的糖香在鼻尖下诱惑着,看上去晶莹剔透。   “想吃?”   箫十三狠狠地点了点头,抬头就盯着楚霁寒,眼神里传出非要不可的讯息来。   楚霁寒乐了,玩笑道“我若是不给你买,你奈我何?”   话还没说完,扇子就被这只到自己胸口位置的小鬼抢了去,噘着嘴奶凶奶凶。   “你买是不买?你不买我就把你扇子拿去当了换银两!”“小东西,你威胁谁呢?”楚霁寒仗着身高一把就抢过了自己的扇子,又在箫十三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力度比之先前要重上一两分。   “也不看看谁是师兄。”   箫十三气得把手往身后一背,转身就朝旁边的当铺走过去。   “你不给我买我就自己买!谁稀罕你给我买了!”   听起来就很像是赌气。   楚霁寒也不叫住箫十三,就只是慢慢开口“莲花酥,荷华肉......”然后前面还在跑的箫十三就急急刹住了车,十分着急地回过头道:“楚霁寒!那些说好是要给我的!先前就说定了的!你不许反悔!”“那也得是你听话。”楚霁寒的扇子在他手里一上一下的敲着他手心,脸上带着笑看上去有些漫不经'LA。   “既不唤我师兄,又不乖乖听话,你自己说,我为何还要给你买?我为何要平白做那得不偿失的事,我又不是傻子。”   箫十三傻了,嘴角的弧度往下撇,连眉毛也皱在一起。   “但是我们说好的......不许反悔。”   “那你,该唤我什么?”   楚霁寒走到箫十三身边,俯身与箫十三对视,“说说,唤我什么?”   箫十三眨眨眼,方才嚣张的气焰一去不复返,哪儿还看得出刚刚小霸王的模样,简直比绵羊还乖上几分。   旁边卖糖葫芦的老爷爷看着箫十三和楚霁寒,笑阿阿地取下一串糖葫芦递给箫十三。   番外-你是我的糖“来,接着,老头子我送你一串。别的不说,我家的糖葫芦绝对又甜又香!”楚霁寒看着箫十三接过糖葫芦,磕磕巴巴地开口道了谢,欣赏他手足无措的模样。   “小不点儿,你还没回答我呢!”楚霁寒噙着笑意,伸手欲夺他的冰糖葫芦,却被萧十三抬臂挡了下来。   “连小孩儿的糖葫芦都要抢,楚霁寒你要不要脸?”萧十三生气地撅着小嘴,不服气道。   “哟嚯,原来还知道自己是小孩儿?谁教你这样同师兄说话的,小崽子翅膀硬了?”楚霁寒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反手将跟前的小不点儿捞上肩头。   萧十三整个人都傻了,在他肩头扑腾着,小拳头雨点般打在了楚霁寒的背上,谁知楚霁寒一点反应都没有,萧十三反而还将自己的手给捶疼了,气极了,索性往前谈了谈,挪了挪身子狠狠咬了楚霁寒一口。   虽然不是很能打,但耐不住牙好。   “啪__!”楚霁寒疼得呲牙,立即伸手狠狠抡了萧十三一扇子,这个小师弟打小没吃过什么苦头,更别说被人打了,眼泪晔地就出来了,偏偏一小男孩儿还哭得梨花带雨。   “怎么还哭上了?丢不丢人?”楚霁寒无奈地笑道,果然,萧十三听见这坏师兄说他丢人,立马就醒了醒鼻子,止住了抽泣的声音。   “放我下来。”萧十三抗议地噘着嘴,蚊声挣扎道。   “说,该叫我什么?”楚霁寒却不搭理他,只是一边走着,一边耐心问道。   “楚霁寒!你快放我下来!”萧十三没耐心了,立刻又蹬起了小腿儿,愤愤道。   “啪一一!”楚霁寒手中折扇不轻不重地拍在了萧十三的小屁股上,声音却传入耳朵听得分明。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挨过打!连师尊都没有打过他,楚霁寒居然敢连着打他两次?   “小师弟在师尊面前分明挺乖的,怎么到了我这儿就这么不听话?乱叫又乱晈?”楚霁寒下手不重,见过了片刻萧十三在肩头扑腾得更凶了,干脆又补了两扇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楚霁寒!我要告诉师尊!”萧十三心里委屈,默默陈列着楚霁寒的罪状,软绵绵的拳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砸在了楚霁寒的背上。   “哦?好啊,那你再将你下山后挥金如土的壮举,还有将师尊交代的事情彻底抛诸脑后,一个人摸出来玩儿的事情一并禀告给师尊吧。”楚霁寒也不怕他的威胁,笑道。   萧十三神情一滞,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就这样被自己的贪玩儿给坑了。   “啪__!”见他不说话,楚霁寒又补了一扇子,提了提音调道:“说,该叫什么?”   “师!师兄”萧十三心里一团怒火,却深知自己根本不是楚霁寒这家伙的对手,只得将羞红的脸深深埋了下去,生怕被人看到,小腿儿也不蹬了,磕磕巴巴道。   “诶?”楚霁寒向来吃软不吃硬,满意地点头笑应着。   小孩儿被楚霁寒稳稳捞着,楚霁寒一边走,一边细说着玉山和王城最近的八卦,哪位小师妹被哪位公子看上了,名扬江湖的师姐又从哪里游历归来,师尊又倒腾出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榜下捉婿又闹出了什么笑话..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虽然心中气愤,萧十三却早把这个讨人厌的师兄的累累罪行忘了个遍,满怀好奇地番外-你是我的糖听着楚霁寒给他讲这些新奇有趣的事儿,将那串冰糖葫芦攥得紧紧的。   楚霁寒见他没有反抗,也顺势将人一直扛着,没有放下来,他只觉得这小孩儿软糯可爱,趴肩上乖乖的,也挺好。   夕阳下,温和的橘红色霞光铺满了华街,山门旁的两颗柳树参差摇曳,流转着金灿灿的光一一那是归家的路。 第47章 他们之间隔了个江山   “你要同我说什么?”端王府的院落里,夏翌和南满风坐在石凳上,两相对峙。   方才他见南满风似乎有什么话想对他说,这才故意支走南文卿。   “丞相果然聪明。”南满风笑了笑。   传闻这个丞相城府颇深,手段毒辣,他起初见到夏翌时还不相信。   分明跟在小皇侄身后,温和儒雅,安分细心,一看便是值得信赖的存在,有这样的贤相,该是大南之福才是。   可是这些日子里夏翌暗中调度军马,将一切都悄悄打点好,又堵死了他的退路......他才知道,这人畜无害的模样,不过是因为有南文卿在。   小皇帝聪明果决,却不够狠辣,有夏翌在他身后挡住刀枪剑戟,倒也好。   至少他望着南文卿的时候,目光总是温柔得让人沦陷。   不过……   “你知道吗,我看见你和陛下在一起的样子,仿佛看到了皇兄......只是他没有你们这般命好。”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看向夏翌叹道。   “先皇?”夏翌愕然道。   “皇兄自己困了自己一辈子,我看在眼里,他没能得到的,我便希望陛下能得到,可......若是无法承诺一辈子的相伴相守,还是早早离开的好,又何必辜负有心人。”南满风没有回答他,话锋陡然一转。   “端王这是何意?”夏翌闻言微怔,脸色瞬时冷了下来。   “如果本王的消息没错,丞相和本王中了一样的奇毒。封枝雪无解,梅枕雪受命行事,对此毒亦是一无所知;江湖上流传着千百种解药,大多不过是捕风捉影,这般,丞相大人又准备如何自保?”南满风苦涩地笑了笑。   “我毒入骨髓,已是将死之人,只奉劝丞相一句,陛下他同你不_样。”他死死盯着夏翌,神情忽然严肃了起来:“你觉得若是陛下知晓你身中奇毒会怎样?依他的性子,怕是会挥师北上,为你大军逼至漠北,寻得解药。其中利害,难道还要我同丞相大人细说吗?”   夏翌一怔,攥了攥拳头。   他自然知道,他甚至有想过......南满风说的没错。   南文卿是大南数万万子民瞻望的星辰,坚固的依靠,信仰的神明。   他是大南的皇帝。   忽然想起了那年小皇帝向他伸出手说:“我大南繁阜,却仍有人如你这般,或许不日便冻死街头,你若真想谢本殿下,便拿着这些钱,带些人自己去讨份活儿,谋个出路吧。若人人都这般,大南江山万里,又何时才能盛世昌荣,海晏河清?”   一段话,他记了十几年。   他的陛下从小便心怀壮志,以天下万民为先,该是个很好很好的皇帝,被镌刻如史册,万古流芳。   身中奇毒又如何?他死了,不过是一条人命,若陛下为他任性,便是战火四起,生灵涂炭。   “可都走到这一步了,你又要我们如何放下?”夏翌苦笑道。   他们错过了八年,好不容易才有勇气走在了一起,现在却告诉他一切都只是一场温情的梦罢了,该醒了。   “放得下的,只要够久,是爱是恨,瞋痴怨怼,都会被渐渐遗忘。”南满风摇了摇头。   “陛下骨子里犟得很,连同他父皇起争执都是常有的事。你若执意守在他身边,他也愿为你倾尽天下,你若弃他离去,他也定会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他继续道。   只要忘了,就不会再有牵绊了。   这句话还是皇兄告诉他的。   他当然不希望再看到什么殉情的苦命鸳鸯,更何况是系着天下责任的陛下。   “丞相是百官之首,便更应该知道,人做到了这个份儿上,总是身不由己的。黎明百姓羡慕渴望的位高权重,他们得不到,陛下生而却背负着;庶子寒窗苦读十余载盼个金榜题名,能如丞相这般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古往今来又有几个?拥有着普通人不可求的东西,便会牺牲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南满风开解道。   “丞相难道还以为陛下他离不得你吗?”南满风抿了口茶,淡淡道。   “其实他和他父皇是同类人。”   南满风忽然想起了自己那固执矜骄的皇兄,和南文卿的身影渐渐重合,不由得苦笑。   “却偏偏还不自知,以为自己是个痴情的种。”   天色渐晚,他也不知道自己同南满风在这里坐了多久。   夏翌从来没有这么迷茫过,哪怕是那些年里被陛下当做对手,处处打压针对,他都能应对自如......“陛下快回来了,你让我再想想,余下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妥帖,不会误了先皇和王爷,凭着性命打下的江山。”夏翌理了理长袍,起身揖首道。   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似儿的,南满风哪里是处处为陛下着想,说到底,还是自己那几分私心罢了。   但那又如何呢?   他以为,他们之间只是隔了一层世俗的阻挠,却原来,是隔了整整一座江山。   萧瑟的风又起,他往端王府的院墙外望去,秋日的薄暮散落在天际,几分凄凉,几分颓靡......南文卿是天下人的南文卿,不该是他一个人的。 第48章 一笑醉杀满堂风   清晨日色无光,一股寒气从天际袭来,似乎秋暮欲颓,不日便会有一场大雪。   “你想好了?”端王府的后院,南文卿看着他的小王叔将昏睡中的梅枕雪小心翼翼抱入马车。   他到那间小木屋时,看见梅枕雪还未醒,安安静静躺在榻上,只是屋门口那株梅树......却因为昨夜风太急,被生生折断了腰肢,孤零零倒在了篱头。   顿觉可愔。   西风摇,桂化洛。   这是今年最后一度秋风了吧。   “罪臣只请陛下__将她带入王城,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再出来了。”竹帘卷起,丝丝寒风刮过了他的鬓角,南文卿和夏翌就站在马车外静静地看着。   饶是看惯了生离死别,也终究会被打动到。   南满风轻轻摩挲着她的脸,想要永久地烙在心底。   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出来了......他忽然想起了那年重逢日,她一袭淡黄色的罗裙,持剑玉立......“醉风楼?”那年,二十余岁的南满风正赶着从镇南关回王城复命,途经昌平时,一眼便瞧见了这落座于榷场处的酒楼。   他觉得有趣,他活了二十几年,常年辗转在各国,品过美酒无数,倒没怎么醉过。   “是这家民商不知忌讳,冲撞了王爷,属下这便去向店主交代一二。”身后的侍从见南满风驻足于楼前,不安皱眉道。   “无妨,又没有冲撞陛下,我区区一个闲散王爷,何足挂齿?百姓经商不易,便不要去为难人家了。”南满风见他谨慎的模样,笑道。   二十余岁,多好的年龄啊,少年意气风发,最是锋芒潇洒。   “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去寻处落脚的地方,明日再启程。我倒要看一看,这醉风楼是有怎样的佳酿,要如何醉倒本王,哈哈哈一一”南满风言罢翻身下马来,又将骏马系在了酒楼旁的垂柳旁,拍了拍手,转身朝酒楼走去。   春风贻荡,年少轻狂。   那时的醉风楼还不似今日这般熙熙攘攘,不过是偶尔过路来客驻足歇歇脚,也就比寻常的小茶馆看起来排面那么一点点。   南满风落座不多久,便见一女子从二楼轻功跃下,手持一柄镂着霜天梅花的长剑,接着,鼓声渐紧,只见她足尖轻点跃上中央的鼓面,扬袖挽起了剑花。   流风回雪,待薄纱拂去,才见那女子面容。   艳色如刀,目光清冷。   竟疑似故人。   座下宾客掌声如雷,唯南满风一人静静坐在那个小角落,在脑海里搜寻着那段记忆。   只片刻暄腾,她又水袖在虚空中浅浅一抹。   轻巧的步伐掀起裙袂飘飘,右手手腕转动着剑柄,剑身也跟着慢慢转动了起来,带着凉风骤起,卷起了鼓面的花瓣,绕着那剑身腾飞了起来。   “有纸笔吗?”南满风忽然叫住了在人群里跑来跑去的店小二,认真道。   “有的有的,客观稍等。”他还记得那个店小二,小伙子老实厚道,无论是对待往来普通商贩,过路百姓,还是像他这样的富贵公子,都一样的热情真淳。   楼上许是出了什么意外,只见一只酒碗不慎摔落下来,女子反应极快,剑身一转抬手稳稳接住了那瓷碗,琼浆倾泻在碗中,溅飞了几滴落在了她的罗裙上。   旋即横剑一扫,翻转手腕,顷刻间,那花瓣也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剑尖,竟一动不动。   满座皆惊,顿时鸦雀无声,只见南满风从人群中走出,手执宣纸,那清朗的声音赞叹道:“剑底拈花盛琥珀,一笑醉杀满堂风。”   众人转头一看,那宣纸上,也正写着这一句诗。   南满风写得一手好字,用笔细劲,锋芒毕露又有傲骨之气。   一时间掌声四起,有称赞男子文采的,亦有称赞女子舞姿的......“你是何人?”那女子,正是梅枕雪。   “小王南满风,梅姑娘,好久不见。”南满风笑道。   梅枕雪怔了怔,良久才跟着调笑道:“久闻端王文武双全,这是为我写的?”   “正是。”南满笑着风点头应道。   那时的他自以为身为大南王爷,可以给他心爱的女子最好的生活,还不知道她的目的,她的凉薄,她的心狠。   那时的她,除了被训练出来的娇俏笑容和习惯了的清冷疏远,亦还不知何为愁苦,何为痛惜。   却都未料到,一次久别重逢,竟是一生的飞蛾扑火。 第49章 这是他所求的结局   南文卿本想将南满风押回王城论罪问责,可南满风执意不肯走,唯求一死。   南文卿无奈,只好妥协,下令将南满风于同州处斩,自己则先带着梅枕雪离去。   南文卿到底还是见不得至亲,被自己下令斩首的场面。   南满风却是释然。   他是大南最高傲的王爷,他也不想让南文卿因私废公,否则九泉之下,更不知该如何面对皇兄。   “阿翌,我这样做对吗?”马车内,南文卿喃喃道。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本谨慎提防,割据一方的王叔,竟是这般结局。   夏翌揉了揉小皇帝的头,轻声道:“陛下既然做了,便不该问臣对不对。”   “朕知道一个皇帝该怎么做。”南文卿哪里听不懂他的意思,一口一个陛下一口一个臣,不过是在暗示他身为皇帝,理应如何。   “可我身为一个侄儿呢?”南文卿握住夏翌的手,茫然道。   他竟不知,那是他的王叔啊,是在他年幼时,会入宫逗他笑,带他玩儿,为他在父皇面前打马虎眼的亲人。   “陛下可还记得这把龙骨金扇的来历吗?”夏翌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   “是......是先皇亲手锻造,赐予我的生辰礼物。”南文卿看了看手中的扇子,讷讷应道。   “寻常的扇子是木骨纸面,陛下这把龙骨金扇却不同寻常,甚至可称为兵器......陛下,您已然是皇帝,便没有如果可言,先皇赐扇,一是可供防身之用,二便是希望您能明白,也时刻警醒,这天下的担子,没有那么好担。”夏翌认真道。   南文卿一时噎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夏翌。   其实夏翌说的没错,从坐上皇位那一刻起,他可以是臣子眼中圣德的君主,百姓眼中爱戴的君王,敌国眼中畏惧的对手,却不再是他自己了。   就像他可以是南满风的君上,却不是南满风的侄儿。   “其实陛下不必自责,这是他自己选择的结局。”夏翌揉了揉南文卿的眉心,细心道。   南满风高傲,先皇也很是喜欢自己这个弟弟,这世上,大概也只有南政和梅枕雪这两个人,让他栽过跟头吧?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结局。   从遇见梅枕雪那一刻起,他便知自己对不起先皇,对不起大南。   他想赎罪,又舍不得爱人,心甘情愿饮下毒药搓磨着自身......或许他在那时起,便已经一心求死了。   “阿翌,下雪了。”南文卿正独自郁闷着,掀开竹帘,便瞧见外面不知何时,竟纷纷扬扬飘起了大雪。“是啊,下雪了。”夏翌被南文卿的声音抓回了思绪,跟着点了点头。小皇帝怕冷,他害怕寒气惊扰了他,又连忙将南文卿搂了过来,搓起了他的手。   “阿翌,不至于。”南文卿苦笑道,他又不是娇小姐,怎么一点寒气都受不得了?   “至于。”夏翌丝毫没有可回旋的余地,蹙眉将臂弯紧了紧,握着南文卿的手斩钉截铁道。   南文卿笑了笑,也没有反抗,任由他抱着自己。   只觉得能一直这样,也很好,很温暖。   寒风凄紧,马车里却一派温暖,夏翌从钰州调来的小队,正保护着两架马车渐渐驶往王城,而此时的同州城内......仍然是漫天的白雪,纷纷扬扬好似他们初见那年,春时的柳絮。   只是这柳絮带着刺骨凛冽的风,能把人吹成冬日里纯天然的冰雕。   天上大概有个太阳,只是这雪地里也看不清。   南满风抬头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一色间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实。或许是大限将至,往日里记忆一片又一片如同这白雪融化,今儿个倒是清晰如刀刻木板三分深。   他看到远处一朵梅花悄然落下,白雪簌簌地从花瓣掉落。   他似乎闻到带着梅花清幽的香气漾开来。   他忽然,想起了他们两个人的初见。   三月杨柳春,他随着先皇出征攻打漠北。黄沙漫天的漠北那个时候硝烟弥漫,似乎所有的春意都随着弥漫的黑烟消散了。   镇南关那一战,似乎睁眼闭眼都是殷红的血色。   尸骸遍野,连裹一席草席放在乱葬岗都无法做到。   城里的百姓能疏散的都已经疏散去到了邻近的怀州芜州。不能疏散的,也尽量都在地窖、山野中藏好。南满风尚且年少,一心想着沙场点兵,马背上安天下。   少年人,总是带着股子傲气意气,白玉束冠,提剑上马。   但是战争远远比他想象得更冷酷。节节败退、屡战屡败、弹尽粮绝,他几乎快要孤注一掷的背水一战。   “将军!咱们突围吧!杀出一条血路来!”那是有一次,他带着几百精骑误入了敌人的圈套,被围在镇南关附近的山上。   “是啊将军!老这么待下去得待到猴年马月啊?”   南满风耳边是部下激愤的声音,是山野头顶鹰隼秃鹫飞旋,翅膀扑打和鸣叫的声音。   吵得他脑中轰鸣,几近爆炸。   “杀!冲出去!杀得外面片甲不留!”   南满风抽出佩剑,剑心飞扬,掷地有声。   “杀!冲啊__”像是暍了几壶上好的酒酿,后劲上头,被麻痹的大脑无法思考只能附和。冲啊,冲上去!杀掉,全都杀掉!   什么魑魅魍魉,也敢嚣张?   暮色深沉,天边烧云。   饿极了的猛虎走出洞穴,冲进了守株待兔的农夫群里。   南满风驭马冲在前锋,手腕翻转间掠过敌人的脖颈,刹那间鲜血潮涌而至。像是一根红绸带,轻盈地缠绕在身上。   —个,两个。   盔甲战袍又添新的颜色,一层又一层的鲜血凝固成血块,颜色发黑。马蹄下扬起的黄沙在视线里从未离开过,看人有些模模糊糊。   可是南满风依旧没有停下。   嘶鸣声,惨叫声,狂风怒号声。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那一刻,就算没有黄金台,没有传世宝剑,只要在这沙场上,热血自然而然的就会沸腾。   从心底,燃烧到手脚,和眼睛里。   杀戮的欲望在这一方天地见尽情生长,蔓延,直到遮天蔽日。血光中他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 第50章 天妒梅浪发,故降封枝雪   刀剑砍在身上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知觉,他挑剑又是一个狠厉的招式,划过对面来人的脖子。   迎着天幕倒下的人啊,或是双目瞪大死不瞑目,或是面目狰狞似有不甘。   不知道过了多久,过了很久,南满风终于突出重围。原本的几百士兵已经所剩无几,甚至失去了联系。“走散了吗……”   南满风躺倒在马背上,手握着剑垂下,任由战马撒开蹄子跑向他不知道的地方。   只要离开这个战场就好。   梅枕雪背着背篓坐在树下,她在等一个人。   “南满风,我想你知道怎么做。”主子展幵画卷指着画上的人,对她下达新的命令。   “是,属下遵命。”   她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夜幕上万顷琉璃一轮金鉴。她其实该去找那个人的,干等算个什么事。   梅枕雪抬头望着天上的夜色,繁星闪烁着,耳边有鸟鸣声。   该去找他了。   她这样想着,起身拍了拍衣裙上染上的灰,背着背篓开始在山野里寻找她的目标。   林间飕飕作响,梅枕雪踩下去飘起不少枯枝败叶。   她抬头看到一个人,躺在马背上,脸颊一刀一痕凝固着血液。那个人的头发飘荡在空中,手无力地垂下。   终于,等到了。   梅枕雪放下背篓,拦下奔跑的马儿,把人从马背拖了下来。动作算不上多重,但也不温柔。   解开那个人的盔甲,露出里面白色的里衣,才发现这个人早就遍体鱗伤。也不知道在马上颠簸了多久,鲜血至今还流着。   “怪不得脸色惨白啊......”她拿出背篓里准备的药,打算先喂一颗让这人吊着命。却没想到这人嘴闭得紧,怎么也不肯吞掉药丸。   “你给我吞下去啊!!”梅枕雪费了好大力,也没让这人吞下救命药丸,眼看这人气息微弱似乎马上就要归命黄泉。   不行!绝对不可以死!   一狠心,梅枕雪干脆俯下身将药丸含在嘴里,闭上眼吻上这人的唇瓣。贴上唇时才发现这人不仅血流过多,还缺水,唇瓣干裂全是些细小的口子。   也对,这地方本就干燥。   柔软的唇含着苦涩的药丸,意识模糊的南满风被这药给苦出了一分意识。他颤抖着睁开眼,露出一小条嘶,是谁?   她这是在,救我吗?   我......离开战场里面了吗?   南满风想要撑起身子好好看看梅枕雪,可是早已筋疲力尽到极点的身体实在是没有那个能力。梅枕雪喂完药,就发现面前这个人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好像醒了过来,又似乎并未清醒。   她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唇,尝到一丝苦涩时才惊觉自己刚刚在干什么。梅枕雪一下子站起来,眼睛眨呀眨,心跳得厉害。   “D乎。”   她深呼了一口气,站在原地愣了会儿,走到背篓前拿出自己采的草药一一碾碎,然后捧着汁液和草碎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南满风的伤口上。   “会好的,不疼了。”   紧接着她又扯幵自己的裙摆,撕成好几条小布带子,围着伤口一圈一圏地裹起来。   南满风动了动手指,食指微微抬高了些碰到梅枕雪的袖口。   “别走……”   “梅枕雪,走啦!”忽然听到有什么声音在唤她,梅枕雪急匆匆地跑开了,南满风怎么抓也抓不住她。他只知道,这个救命恩人,叫梅枕雪。   “时辰到,问斩!”监斩官的声音,也浇灭了百姓最后一丝理智。   南满风身上的囚衣朴素,手腕脚腕都拷着锁链,容貌是掩盖不住的樵悴苍白。   他跪在刑场之上,身旁的刽子手迈步提到朝他走过来。   嘭,嘭,脚踩在地上发出低沉的响声。   “上路吧,王爷。”   南满风闭上眼,黑暗中听觉越发的灵敏。嘈杂的集市上围绕了整个同州的百姓,他们带了菜篮子,朝他砸着鸡蛋、青菜、萝卜。   百姓贫苦,或许往日里不一定会舍得吃几个鸡蛋,却在这时候一一砸向他。   南满风苦涩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己罪该万死,叛国之罪无可饶恕。多可笑啊,当朝王爷居然自愿叛国。悔吗?   他不知道。   一时间只是又想起了皇兄,想起了故友,想起了梅枕雪,想起了陛下小时候的可爱模样。   小雪,你会不会忘了我?   似乎忘了也好......可我还是,很想和你堂堂正正地拜堂成亲,风风光光地娶你做我的王妃,一起去宫里见陛下,一起去塞北看落日,一起去扶贫济困,我想和你在一起......“快斩吧!这种人赶紧死了下地狱去!”“是啊,堂堂一个王爷还叛国,该他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监斩官一声令下,身旁的刽子手举起手中的刀从天而降,鲜血喷溅。   没有所谓的刀下留人。   风雪卷起他的衣角发丝,远处梅花曳地,北风吹拂着一朵还未落下的花飘扬,被浸润上暗红的血。 第51章 阿惜   雪末,温暖的日光悄悄爬上云端,夕阳下,淡淡地橘黄洒在了归途,将士们的盔甲上泛着金光,军容整肃,正是钰州的护城军。   其实就是夏翌以护城军的由头训练的私兵,素质堪比王城禁军。   在军队中心的,是两架马车。   为首的那辆车里已是空荡荡,而其后尾随的那辆马车上,正瞧见堂堂大南皇帝坐在车儿板子上,转着手中的马鞭。   这小家伙,兴致勃勃非要来赶车玩玩儿,说什么体验一下民间生活,夏翌也拦不住,无奈地允了。   恰逢梅枕雪苏醒,二人便转去了同一辆马车上。   “你们要押我去王城?”马车内,梅枕雪冷声道。   “姑娘,你看看你这模样,像是被押解的囚犯吗?”夏翌扫视了一圏丝绸装裹的四周,笑道。   梅枕雪皱眉,她现在还感觉晕沉沉的,揉了揉太阳穴,慢慢回忆起事情的经过......难道是南满风想以擒获自己来向大南皇帝遨功?   “你们__”梅枕雪拖长了尾音,暗示道。   “南满风向漠北走私盐的事情已经彻查清楚,证据也齐全......”夏翌顿了顿,他不知该不该告诉梅枕雪南满风的下场。   虽然她迟早会知道。   只是不知道这姑娘知晓事情原委后,又会如何。   “那南满风呢?”梅枕雪闻言疑道。   “在同州。”夏翌折中地答道。   其实他说的也没错,南满风的确在同州,只是活着还是死了,就另当别论了。   “同州?阿,陛下与丞相将我一个无甚用处的人带回王城问罪,是想要借我去掩盖端王的罪过,保皇家的颜面?”梅枕雪哂笑道。   她从来不惧生死,只是不禁叹得这几人真是好手段。   也是,南满风本就是大南的人,就像她当初也打算杀掉他一样。   “若梅姑娘一定要这样想,那便是吧。”夏翌被她的话气到了,顿时为南满风感到不值。   他接触过梅枕雪,知道这个人疑心重,又狠又冷血,要想好好说话,只得将剑尖对准她脖子才行。   真不知道风流倜傥的端王怎么就看上了这样一个人。   “阿翌你说话遮遮掩掩的吊着人家姑娘,换谁都会起疑的。”小皇帝清朗的声音传出,片刻,见他掀苓而入,雪后温暖的阳光洒在黑绸金绣的龙袍上,让夏翌看得有些出神了。   本就是称病偷摸着出宫,便提前换上了龙袍,入宫后万一被发现了,也好有个遮掩。   他的陛下,越发有一国之君的风范了。   天底下,也只有这一身龙袍,才衬得上他。   “你看什么呢?”带回过神来,小皇帝已经坐在了他的身边,那被外面寒风吹得有些冰凉的小手,往他的手心里蹭着......梅枕雪看不下去了。   “陛下方才的话是何意?”她看向南文卿道。   “梅姑娘可有一失散的妹妹?”南文卿没有回答她,只是问道。   夏翌的嚣张气焰在南文卿进来那一刻早没了影,凌冽的目光在小皇帝掀苓而入的那一刻早便化作了柔情春风,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捂着他的手。   “陛下掳走了我妹妹?用我的亲人要挟我,如此卑劣,可不是一国之君该有的作为。”梅枕雪眸色一冷。她知道南文卿和夏翌必然会调查自己,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还能将自己的妹妹给一并抓住。   夏翌闻言脸色一变,想要驳斥她,却被南文卿给摁了下来。   小皇帝凑在他耳边悄悄对他说了一句......“别多事。”   夏翌:?   我只是忽然觉得自己的家庭地位怎么不知不觉地变低了?   夏翌有些不悦地想要去掐一把小皇帝的腰,却被人用力摁住,小皇帝手上用力同他争斗着,面上还笑嘻嘻,平静地看着梅枕雪。   “朕掳走你妹妹做什么?只是故人,我同她说来也算是旧相识。”南文卿回忆道。   “你说什么?”梅枕雪脑袋啪地乱作一团,南文卿怎么可能见过她妹妹,她的妹妹不是在那群人手中吗?   “就是如此,南满风既然已一人揽下全部的罪过,你便无事了。他想要你好好活着,朕闻你有个心心念念的妹妹,便想着带你会王城同她团聚。”南文卿道。   梅枕雪只觉得心头一团乱麻,扯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南文卿一怔,愣了片刻,才细声道:“她......她的左肩锁骨下六寸有一块胎记,形状像一只蝴蝶,你既然是她姐姐,看一看便知是不是了。”   小皇帝一口气说完,感受到了那捏着自己手的力道紧了紧,很是心虚地朝旁边瞅了瞅,果然,夏翌的脸色难看得吓人。   那怀疑的目光打在小皇帝身上,明摆着就是在问:这种隐秘的位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意外,是意外,我是清白的。”南文卿右手在夏翌的手心里乖乖躺着,左手抬起扯了扯他的袖子,向他耳边凑了凑,同他解释道。   夏翌看了他良久,冷哼一声,撇过头没有说话。   “那敢问陛下......是何时,与舍妹相识?梅枕雪的声音有些颤抖。   “算起来那时令妹正是,豆蔻年华。”南文卿道。   豆蔻年华?梅枕雪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算来,她这些年都算些什么?如果说妹妹早就逃离漠北的的控制,那她这些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那,那南满风呢?陛下方才说端王一人揽下了全部罪过,又是什么意思?”梅枕雪急道。   “他去了。”南文卿沉昤半晌,沙哑到。   “算时辰,应当已被斩首了。”南文卿道。   梅枕雪颤抖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倔强的性子却逼着她强忍着没有流出来。她带着浓浓的鼻腔启唇质问:“他是你王叔,是你的亲人,陛下为何连条活路都不留给他?”   南文卿皱眉,正色道:“南满风所犯死罪,朕是皇帝,不是他一个人的亲人,朕应当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你以为朕不想让他活吗?   他是朕的小王叔啊!   南文卿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快要没入肉里,却被一直坐在身边的夏翌反手撑幵,又担心他受伤,便将手指插入他的拳头的空心,让他捏着。   “这是他留给你最后的东西,说是若你想走了,便走吧,望你能觅得良人。”说着,南文卿从怀中掏出了那封和离书。   梅枕雪颤抖地接过,不由自主地将它打开了。   南满风写的同一般规格的和离书不同,许是提笔良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们的这一生,都烂透了。   只余下寥寥数语:“山高水长,两不相欠,惟愿娘子相离之后,觅得良人,一生欢喜。”   两不相欠...一生欢喜……   她要了他的命......这是怎样的两不相欠?又叫她如何一生欢喜?   “我既已是他妻,便是此生不弃。”梅枕雪苦笑道,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她将手中和离书撕得粉碎。她们二人互相算计了这么多年,可她没有料到南满风的痴情,南满风也没有料到她的真心。   这么多年,梅枕雪心里怎么可能没有他。   只是她身为敌国暗探,不能和他在一起。   只是她这一生太肮脏,配不上如此清风朗月的端王。   只是她一开始就在利用他,对不起他一腔深情。   值与不值,到最后,都只是一场大梦了。   “那你以后打算如何?”南文卿问道。   “我?她用他的命换了我的命,我便定要好好活下去,便同舍妹一起,抚养孩子长大成人。”梅枕雪道。   “你__”南文卿有些惊愕地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没错,我有身孕了,我腹中,是他的孩子。”梅枕雪笑着揉了揉肚子,却已是泪流满面,看起来凄怆至极。   是他的孩子,一个他都不知道的孩子。   我也在用我的方式,傻傻地爱你。   连名字都想好了,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就唤作愔风。   只是,你竟再也见不到了...... 第52章 回宫   白雪深深浅浅覆满了琉璃瓦,冬日的阳光虽不怎么暖和,却也有些刺眼,明黄色的瓦片流转着光晕。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回宫了。   等安顿好钰州调来的人马,以及梅枕雪之后,已约莫已时了。   南文卿靠在夏翌的肩头闭目养神,想起她们姐妹相认的场面,不禁喟叹这世事无常......御花园庭落的一个偏门旁,幽静小道也无甚人打扫,积雪从爬满青苔的门檐滑落。   林公公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小皇帝当初是偷偷跑出去的,如今自然也是偷偷摸摸地回来。   御花园庭中修长的竹子上也压了厚厚的白雪,细枝低垂,却别是一番孤傲。   虽然南方不及北边寒风呼啸,但湿气重,怎么也裹不暖和。   小皇帝的手总是冰冰凉凉的,夏翌捂得紧了紧。   “你别动,我先下去!”南文卿摁住欲起身的夏翌,甜甜地笑了笑。   一向谨慎镇静的丞相大人,果然还是被小皇帝的笑容给支配了。   “陛下您可算回来了!”瞧见一身玄色龙袍的陛下掀苓而出,林尚德连忙上前去,想扶着陛下下来,却不料南文卿挥了挥手,自己翻身下马,立刻转身,欲去迎车内的人。   夏翌无奈笑了笑,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慢慢下马车。   林尚德在一旁看着,不忍心打破这宁静美好,心里又是甜蜜又是焦急。这萧公子说您再不回来,就撂摊子不干了!   “何事?”还是夏翌先瞧出了林公公的挣扎,转头看向他问道。   “丞相大人,萧公子说若是您回来了,老奴便去报个平安,他好走人。”林尚德叫苦道。   南文卿微愣:“萧公子?不是孟将军吗?”   这个萧公子他倒是略知一二,应当是玉山掌门萧十三。只是这玉山自尹掌门走后,便再不复往日辉煌了。   “陛下您也说过,皇宫这种地方,圈不住孟将军的。”林尚德笑了笑,年迈沙哑的声音里,倒听出了几分回忆的甜蜜。   “是了,那朕先去看看,阿翌你__”“我有些事,你自己去好不好?陛下这么久没回宫,这段时间也有的忙了。”夏翌亲了亲小皇帝的额头,温声道。   南文卿被猝不及防的吻弄得晕头转向,只结结巴巴道:“那好吧,我,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便去找你。”   说着,小皇帝带着林尚德匆匆忙忙地跑开了,这家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净做些......做些羞羞的事情!   南文卿越想越气,越气走得越快,夏翌在后面看着,偷偷摸摸笑了笑,待到人终于走出了视野可及......“噗__!”_口暗红的血从口中涌出,夏翌捂着胸口的剧痛,吃力地抬起手,擦了擦嘴角。   封枝雪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中毒之人就连吐出来的血都是正常颜色,除了身体虚弱恍如久病之姿,无半分异样。   只是每每发作,肝肠寸断,最后器官衰竭而亡,追其死因,也只能落得个积病成疴,不治而亡的结果。方才险些撑不住了,还好小皇帝走得快。   夏翌艰难地笑了笑,未揩尽的鲜血沿着下颚滴在胸口的青襟上,赤血殷然。   果然,该来的还是躲不过,就算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终究还是会来的。   日色当头,只要再下一场雪,就无人可以看见这里的血迹。   只是瞧见了熟悉的遁影术,然后带着一封密信消失在了茫茫雪色里,却不知是送往何方。   没有人知道夏翌是如何躲过宫内的视线,一个人艰难地,颤颤巍巍地走出了大南皇宫。   更没有人看到他回望宫禁时的不舍。 第53章 今天朕没出场   “公主,她如此不识好歹,您为何还要日日来找晦气?”漠北皇宫,一袭青衫的婢女跟在眼角弯弯的姑娘身后。   “住嘴,不许说她坏话!”这个新晋的漠北公主瞬时气得不行,却也不会骂人,只得噘着嘴瞪着人家。宫里的侍女摊手耸了耸肩,只得听话地将食盒递给她。   但大家并不怕她,因为这个陛下不知从哪里认来的公主,脾气很好。   公主生得好看极了,眼角总含着浅浅的笑意,温柔又惹人怜爱。   睫毛弯弯掩着靛蓝色的瞳孔,桃花眼迷离动人,藕粉色的长裙,腰间的银铃晃动着清脆的声音......这位漠北的公主,正是阿彩。   孟奕瑶也是后来才知道,难怪她和师尊这么像。   原来都是漠北皇室。   阿彩当年在漠北一场内乱中被母亲带了出去,一路逃至漠北与大南的边境。   只是没过多久母亲便被人杀害,留下她一人,后来又被一位大南的樵夫所收留,只是一直未曾给她取名字,村子里所有人只是一直叫她阿妹。   再再后来,一伙流窜的山匪杀了她的养父,还有村子里的阿姊伯伯们,想将她拐去做什么压寨夫人,幸得孟将军相救,将她带了回来。   她说她笑起来很好看,甜甜的,像是能融化天边的云彩。   所以给她取名叫阿彩。   “吱__”随着门被推幵的声音,阿彩瞧见了那个白衣胜雪,倚在窗边的女将军。   她步子很轻,生怕惊扰了她。   “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孟奕瑶回头看向她,淡漠的神情里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将军,我__”“你不用为难,我就问一问,反正我想走,这里也没人拦得住我。”孟奕瑶道。   的确,若她一个人想要逃,别说是漠北皇宫了,杀手殿她都能悄无声息地进出,只是碍于一开始还带了个什么也不会的。   如今倒是少了个拖累。   “对不起,我也是才知道,我没有想到会这样。”阿彩垂眸,将食盒摊开,小瓷碟中的糕点是她亲手做的,精致小巧。   她的确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贺达摆一道,她没想到哥哥是故意告诉他密室的入口,好瓮中捉鳖。   只是贺达临死相托,她不得不受。   贺达聪明锐利,是个好皇帝,只是漠北内部的各个部族常年动荡,四方对这个皇位虎视眈眈,在他极小的时候给他下了药。   多好的英明圣主,却注定活不长久。   想起当初见到贺达,身上那股为人王者的狠厉,让孟奕瑶有些羡慕......要是小皇帝能有贺达半点让人省心,她也不至于落得这个境地。   不仅要为他的江山社稷操心,如今还要为他的感情操心。   “我的确要走了,跟你道个别。”孟奕瑶收起手中的信,沉声道。   阿彩瞧见,却什么也不说,毕竟这封信从何而来所谓何事,都与她无关了。   “你会讨厌我吗?我们以后......会再见吗?”阿彩用力攥着食盒的木柄,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有些哽咽道。   “当然不会,只是各为其主罢了。”孟奕瑶笑道。   她忽然想起梅枕雪,当年在昌平见过那个姑娘,玉剑拈花,处事干净利落,她还很是欣赏这样有魄力,剑法潇洒的女子。   只是终归不同路。   “对了,你可知道封枝雪有无解药?”忽然想起阿彩的身份,孟奕瑶试探道。   “我不知,不过可以帮你查查看。”阿彩应道。   其实她知道,孟奕瑶并非没有失望。   只是她充其量也只算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多谢。”孟奕瑶客气道,语气里不经意间满是疏离。 第54章 八卦的味道我知道   丞相府中,夏翌这些日总是闭门不出,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从了偶尔送饭,也没人知晓丞相大人在里面是什么个情况。   “丞相大人出去了一趟,怎么人都转性了?”庭院里,下人们午后偷闲,围坐一团唠着瞌。   丞相大人着实奇怪,要说从前也是公务繁忙,却不见如今这般闭门不出。   “听说大人是故意做给朝堂上的官员看的,如今再慢慢放权给陛下了。”打扫庭院的小伙儿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小声道。   “放权?大人不是要做皇帝吗?”有人疑惑道,他们家丞相大人不是篡位最佳人选吗?   “啧,你瞎说什么?”一旁嗑瓜子儿的女子不屑地扫了她一眼,叹气道:“大人分明是想做皇后,肯定是被陛下弃了,这才伤心之下闭门不出。”   “弃了?那也该是丞相大人将陛下弃了!”有人不平道。他们丞相这般风流人物,怎么看也是掌握主导权的那一个。   “你是没看到,几月前,大人在府里暍得烂醉,凶极了,谁劝都没用,结果你猜怎么着?一看见陛下,立马就不闹了,最后还是被陛下打横抱回厢房的。”   “还有这等事儿?”听到了不得了的八卦,瞬时又是一股躁动。   “那自然__”“本相看你们是闲的,敢在相府乱皭舌根?”不知何时,夏翌已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们身后。   “大人息怒,我这就将人带下去处置。”管家跟在夏翌身后,暗暗捏了一把冷汗,丞相向来雷霆手段六亲不认,这下可糟了。   “嗯。”夏翌冷声道。   幸好这群家仆正撞上了丞相大人懒得计较的日子,管家松了口气,连忙将跪倒的一群人带走。   “你呢?打算看戏看多久?”夏翌望着院墙外的参天古树,无奈道。   不多时,那树枝参差的背后果然显出了一个人影,玉簪白袍,利落潇洒,正是孟奕瑶。   大将军跃入庭中,苦笑道:“观察力不错,神智尚存,也没有病得多严重嘛。”   夏翌笑了笑,知道她是在舒缓自己的情绪。   “你真的想好了吗?”孟奕瑶微微叹气,走上前去问他。   夏翌轻轻抬手,接住了空中飘零的雪花,看着它在手中化成了一滩冰水......“我如今便是这雪花,没得选了。”夏翌道,旋即又问:“将军会助我吗?”   孟奕瑶笑了笑,若无其事道:“师尊曾教导我,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自己的路,我不能替你选。”   但作为你的师父,大南的将军,于个人于天下百姓,我会帮你。   大南皇宫,静谧得只剩下风声。   雪纷纷扬扬下着,久不见停,不知怎的,今年的雪下得格外紧。   南文卿缓缓走至窗口,望着窗外鹅毛大雪,渐渐出了神。   还有不到一月的时间,便是上元佳节了,宫里也在陆陆续续操持了起来。   他这些日着实忙了些,抽不开身。阿翌说要去处理带入王城的私兵,毕竟如此庞大的军队潜藏在王城中,终归会落人闲话的,他们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了。   南文卿有些期待,今年的上元节,他已做好了出宫的打算。   他后宫空荡,从前大小事务皆有夏翌打理,如今见夏翌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他便将上元节的安排全部揽了下来,礼部的奏疏进不了相府,届时夏翌就算不许他出宫恍也来不及了。   先前也有帝王在王城有名的酒肆宴请群臣,他也不是先例,有何不可?   他猜想阿翌又会劝他端持皇帝的身份,不可嬉闹,更不可不顾礼数。   不过......大不了他强权施压罢了,他是皇帝,夏翌还能抗旨不成?反正他的阿翌也不会怪他。   那个家伙,总是口是心非,表面上将礼数规矩时时挂在嘴边,实际上想得比谁都多。   就凭他敢肖想大南天子这一点,就没谁比得上。   他要和他手牵手去看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去清晖桥放河灯,看烟花烂漫,河中清光,温软绵长。   然后再偷偷摸摸亲亲他,就更好了。   南文卿想着,不自觉笑了起来。   林尚德在一旁看着,心里甜滋滋的。他发现自从陛下跟丞相腻歪在一起后,脾气都好了不少,你瞅瞅,现在都不在御书房动不动乱扔奏折了。   总是安安静静的,倒越发有了君王沉稳的气度。   林尚德不禁对丞相叹服,这调教得真好。   陛下自小丹青了得,他原以为陛下画得最好的是山水,春山澹冶如笑,夏山苍翠如滴,秋山明净如妆,冬山惨淡如睡。   四时不同,尽得精髓。   尤以御花园的景色,一动一静,被他描摹得栩栩如生。而最近他才发现,陛下画得最好的不是山水奇景,而是丞相大人。   且是一闲下来就画,这些日子少说也有数十幅。   “丞相近日有些忙,便不要去叨扰他了,届时吩咐礼部将请柬送至丞相府便好。”南文卿温声道。   小皇帝说起夏翌,声音总是软软的。   “老奴明白。”林尚德笑应道。 第55章 雪际花时,灯火银宵   银月照,柳树稍,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可谓国朝盛典。   蛾儿雪柳,瑞雪飘飞,满树的花灯璀燦,吹落星如雨。游人集街簇道,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王城各道中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吞铁剑,蹴鞠,药法傀儡......眼花缭乱。   阡陌纵横,各种各样的灯烛光彩争耀,繁华暄嚣,有宝骑驰骋,香轮辘辘,有五陵年少,满路行歌。   景色浩闹,灯火银宵。   而王城中最大的酒楼,已经被整个大南最尊贵的人承包了。   珠帘晃动,烛火灿烂,酒楼一派繁华热闹,只是百官都到得差不多了,却不见丞相,让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座中不少人认为丞相大人是故意给陛下难堪的,这才迟迟不来。   但小皇帝丝毫不介意众人揣度,只是巴巴地看着门口,等着他心心念念的情郎。   丞相不在,陛下也未表态,众人只得干巴巴坐着......“丞相来了!”倒是小皇帝眼尖,瞧见了门口那人的身影,还未等人通报,便第一个惊跳起来,巴不得朝夏翌身上扑去。   毕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奈何群臣尽在,若他当真扑过去抱住他,阿翌定要说自己肆意妄为,于是只得按捺住内心的喜悦稳当当地坐着。   众官员汗颜,陛下也无需这般激动吧?着实有失身份。   不过奇怪的是,陛下方才似乎很是欣喜,并未因丞相迟到一事生气。每每陛下与丞相两相对峙,文武百官便成了吃瓜群众。   “臣,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如此盛典,场面上的礼数他自然做得很到位,却不料刚刚低头还未跪下,便被人扶住了。   小皇帝见夏翌要跪,终究是坐不住,三步并做两步,急匆匆跑下了高台,将他扶住,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夏翌微微抬头,有些惊愕。看得出来,这个小皇帝是怕他生气。   自作主张到宫外幵宴,夏翌还真一点消息都没收到,直到接到请柬的那一刻,他还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爱卿免礼。”南文卿愣了片刻才磕磕巴巴补充道。   夏翌直起双膝来,笑着看着他,还是微微俯身揖道:“谢陛下。”   说着,悄悄捏了捏小皇帝的手心,以示安慰。   南文卿一惊,连忙将手缩了回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   他要是把持不住了怎么办?   幸好灯火映射,酒光醉人,再加上室内人本就多,空气不流通,看不出什么异样,其实小皇帝的脸已经红了大片。   夏翌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为难小皇帝,自己转身落座。   虽然在旁人看来,未经诏允而落座,这分明是不顾陛下九五之尊的身份,狼子野心叫嚣皇权的行为。   不过在无视文武百官这一件事上,他们二人早已达成共识。   “开宴!元宵佳节,今日众卿家只论风月,不谈国事,哈哈哈哈!”到底是一国之君,南文卿捋了捋心神,大气挥袖道。   片刻,舞女列阵鱼贯而入,仙袂风飘,眉黛含笑,水袖撩人。   虽然每每上元宫宴,大将军的位置总是空出来的,却丝毫不打扰诸位雅兴,在朝为官者皆是国之栋梁,文采斐然,不一会儿便对起了诗词小令,赋诗不成者罚酒三杯。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随着宴席升温,诸位自然也放开了,各自打堆聊起了家常,小皇帝的目光自然一直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夏翌没有饮酒,只是被诸位大人攀附的事情向来少不了,丞相面子上不好拒绝,只得陪他们絮叨了起来,弄得南文卿十分不爽。   这群老头,平时还不觉得他们烦人,怎么这时候话这么多?   众人见皇帝陛下心情似乎不怎么好,自然也没有哪个不要命的敢上前叨扰,良久,夏翌身边的人终于走得差不多了。   “阿翌。”南文卿心底一乐,轻声唤道,夏翌闻声转头,望向南文卿的表情却有些复杂。   “阿翌,你怎么了?”南文卿有些疑惑,走上前去。   这宴席都幵始这么长时间了,他一个皇帝找丞相唠唠瞌总没错吧?唠着唠着,再将人骗出去玩儿也不错。   “无事。”夏翌笑着看向他,一如既往的如沐春风。   室内是酒兴融怡,酒楼外却悄悄窜动着身影。   此次宴会是南文卿着手操办,酒楼周围的侍卫自然是宫里的禁军,可不多久,血腥味便在四下弥漫幵来。   王城人影纷乱,更无人敢靠近这酒楼,倒是给他们有了空子可钻,顺着月光与灯光的交织看去,那群人似乎带着钰州城防军的腰牌。 第56章 我只是想要一个人   “阿翌,让他们在这里自暍自的,我们悄悄溜出去好不好?”酒楼内,南文卿不知何时偷偷摸摸地挪到了夏翌身前,扯着他的袖口道。   “你我一个丞相,一个陛下,一齐消失,你当这满朝文武都是瞎子?”夏翌笑着弹了弹他的额头,满是宠溺。   幸好两人站在一根柱子后面,纱帘垂落挡住了夏翌的动作,林公公为了给陛下打掩护,也很机灵地支开了这方的人。   南文卿不满意地跺了踩脚,噘嘴道:“可是,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去看灯山放河灯。”   “一会儿百姓要瞻仰圣颜,陛下站在整座大南最高的城楼上,还怕看不到烟火灯山?”夏翌劝道。   按大南习俗,每年的上元节,皇威浩荡,王城百姓都有幸聚在城楼下得见龙颜。   恩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   “可是,可是我想”“砰——丨”南文卿还没说完,酒楼这层的大门猛地被人踢开了。   “大胆!何人竟敢__噗!”   开口的大臣话还没说完,就被来者一拳打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吐着血。   在座皆是文官,根本就手无缚鸡之力。   仓皇间,白花花的刀片就已经架在了诸位大臣的脖子上,舞女们吓得抱头蹲地缩在了一团,酒盏倾倒,一时间满堂鸦雀无声。   倏尔,整层楼就被一群黑衣人给包围了,南文卿一惊,连忙取出龙骨金扇走上前去:“尔等何人!”   广袖一挥,袖口的龙似乎跟着游动了起来,玄色金绣的龙袍在烛火映射下泛着粼粼的光。   大南天子,骨子里都透露着不容侵犯的威严,一群黑衣人死死盯着他,却无人出手,直至......直至南文卿忽然感觉一阵疾风划过,一把长剑已经毫不留情地抵住了他的后颈。   南文卿一惊,迅速展幵龙骨金扇,扇面的刀片锋利,身后的人没有防备,长剑旋即被扫开了,但那人也没有要收手的意思,随着南文卿一个闪躲,也顺势朝他心口攻去。   看见了持剑之人,南文卿心神一晃避闪不及,左肩被深深划开了一道狰狞的血口。   见那长剑寒光熠熠急促袭来,小皇帝不得已又持扇去挡,又生怕扇尖的利刃伤到那人,招式见皆有保留,远不及对面的迅猛。   一进一退,几轮攻防下,南文卿终是吃力了些,手中折扇被震落在地,再想闪避时,刀刃已然抵至喉间,若他再敢挪动片刻,便是血溅当场。   “阿翌?”南文卿的目光有些迷茫,愣愣地看着眼前持剑的人。   他唤得很轻,声音甚至因强忍着哽咽有些沙哑,夏翌却听得清清楚楚。   “陛下,交出御玺,或可保住一命。”夏翌声音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交出……御玺?”南文卿有些不敢相信,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挪脚步,夏翌却没有丝毫要退让的意思,剑尖割破了他的皮肤,渗出了一串血珠。   “陛下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刀剑无情。”夏翌皱了皱眉头,冷冷道。   南文卿觉得有些头晕,心口疼得要命。   他攥紧拳头,强忍着不让自己倒下,文武百官都看着,他是大南的皇帝。   “这都是你的人?”南文卿问道。   “自然,皆是臣钰州的私兵,陛下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夏翌笑道。   南文卿身子一颤:“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还是说丞相你一直都__”“臣觊觎陛下的皇位,天下人人皆知,是陛下太好骗了而已。”夏翌打断他道。   “好骗?”南文卿讷讷道。   “自然,这从一开始便是一个局,为的就是将臣在钰州的私兵,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入王城,啧,陛下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吗?”夏翌答道。   “所以你说你喜欢我,也是假的,也是假的......”南文卿没有问他,只是自己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好像心底有什么东西,忽然被抽空了,只留下一个空落落的洞,被风割得生疼。   音日种种,只是为了消除他的猜忌,为了今日......筹谋夺权?   “啧,南文卿,你恶不恶心?我对男人不感兴趣。”大概是剑举得有些手酸,抵着南文卿喉间的剑尖退了退,夏翌戏谑地笑着,用剑挑起了小皇帝的下巴。   一国之君,当真是被羞辱了个遍。   南文卿却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还想再问他。   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对他说这种话。   问他从前种种到底何为真,何为假。   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心。   可是沉默了好久,他只是呆滞地轻轻问了句:“那花灯,还放吗?”   !   夏翌手一颤,险些没握稳剑。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也料想过小皇帝会大哭大闹,甚至想好了一连串的说辞来回应他的诘问。   可他只是淡淡问了一句“那花灯,还放吗?”   只是那眼底的光,渐渐暗淡了下去。   像是正在慢慢割裂着什么东西,带着他心底的那份喜欢,一起陨落了。   也对,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失望,死心,忘了他,然后做自己的皇帝就好。   夏翌没敢出声,也没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盯着剑尖,以防再伤到他,又不叫他看出端倪。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冲过去将他狠狠抱住,搂入怀中。   “瞍__丨”短暂的僵持后,一只长矢破空而入,将夏翌的剑直直打落在地,随着剑落地“眶当__”声响后,又是一批人马拥入酒楼内,室内亮堂,清晰可见来者,是皇宫御林军!   众官员如释重负,纷纷望向门口的方向。   而手持弯弓,银甲白袍凛凛而立的救命恩人,竟是平日里被他们口诛笔伐的孟将军。   夏翌剑被打落,不出多久便被几个御林军给架住了,孟奕瑶见小皇帝心神恍惚,摇摇欲坠的样子,也来不及跪拜,立刻上前将人扶住。   “朕无碍,幸得你及时赶到。”南文卿定了定心神,转头看向孟奕瑶道。   “护陛下周全,是臣的本分。”孟奕瑶连忙搀住他的手臂,哪里没事,分明都快站不稳了。   “你......丞相可有话要说?”南文卿不敢看他的脸,只是低头讷讷地看着地面,呆滞道。   他终究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他怕极了他脸上的戏谑与嘲讽。   “阿,若臣说,方才只是同陛下开个玩笑罢了,陛下就会放过臣吗?”夏翌哂笑道。   “会。”南文卿没由头地果断应道。   夏翌愣住了,直直的僵在原地。   他本是想火上浇油的,奈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当然好想告诉他,他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夏翌紧紧攥住拳头,想要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理智。   指甲没入手心肉里,温热的血丝丝流出,灼烧着他的心。   “那爱卿,是在同朕开玩笑吗?”南文卿抬头,对上夏翌震惊骤缩的瞳孔。   “陛下觉得呢?”夏翌深吸一口气,冷冷道。   他懂他的小皇帝,不会是非不辨地,在文武百官的面前偏袒他这个谋逆犯上的罪人。   他的陛下,永远都站在天下百姓的身前,站在文武百官的身前。   夏翌忽然想起十多年前他初见那时的太子殿下,也是这样熠熠生辉,被百姓敬仰,官员信服。他伸手牵自己起来,小手软软的,暖暖的,明明是个小孩儿,却还要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或许那时起,他们之间注定就隔了千山万水。   是他太贪心了,贪恋他的温暖,可爱,明媚......是他太自私了,妄想同天下万民去抢一个人......可是他好想,好想让小皇帝,只属于他一个人。   富贵浮名,平步青云,高官厚禄,弒君夺位......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他只是想要一个人而已。   可如果他不是太子,不是皇帝,他会遇见他吗?   他那看不到一点光的,烂透了的一生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不知道。   怎么偏偏就喜欢上了,最不该肖想的人。   “将他押入天牢,听候发落。”南文卿愣了片刻,不出所料道。   “诺。” 第57章 不该怎样   入夜,大雪纷飞。南方本就潮湿,加之孟冬时节,天牢里阴冷,寒气更甚,体内的毒也不知会何时发作。   夏翌闭目盘腿坐在石床上,等着孟奕瑶将他带走。   小皇帝定然舍不得杀他,未免节外生枝,倒不如自己先离幵。   再也不见好了。   “嘎吱一一”正想着,便听到木门被推开的声音,锁链噼里啪啦地晃动着响......听脚步声,似乎不止一个人?   夏翌心生疑惑,凝神听起那边传来的动静。   “你们都下去吧,朕一个人便好。”   !   夏翌心里一惊。   他没想到小皇帝会这个时候来天牢看他。   南文卿驻足在牢房门外,看见夏翌安安静静坐在石床上,冷得发抖,却只皱着眉头,连眼睛都不想睁一下。   “你听到了。”南文卿看着他,轻声道。   牢房安静,声音极小,却足以听得清清楚楚。   “除了钰州的私兵,在十四州,在朝堂,你究竟还有多少势力?”南文卿沉声道。   夏翌调整了一下心绪,思索片刻,笑道:“臣为什么要告诉陛下?”   南文卿僵硬道:“你觉得你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那陛下觉得呢?”夏翌立即反问道。   南文卿怔住了。   夏翌没有半点心虚,而是看着自己笑,笑得他心寒。这位曾今的大南丞相,摆明了是在戏耍他。   “夏翌,你以为朕不敢动你?”南文卿攥着自己的袖口,深吸一口气道。   “嘶__陛下要对臣用刑?”夏翌也毫不退让,佯惧道,眼底满是讽刺。   南文卿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回答。   空气忽然安静起来,二人都未再开口,只余下石缝间滴水的声音,“啪嗒一一”打在地上,溅起混着污垢的水花。   良久,才见南文卿走近他,边靠过来边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稳稳披在了夏翌的身上:“我不会对你用南文卿贴得很近,暖呼呼的体温将他包裹了起来。   “你知道,我舍不得的。”南文卿声音有些颤抖,说话还夹杂着鼻音,疲惫与委屈,全都落入了夏翌的耳朵里。   “我不冷。”夏翌鼻头一酸,声音有些沙哑道。   夜里天寒,从天牢到寝宫的距离并不近,若将披风留在这里......这么长一段路,小皇帝怕是会着凉。   而夏翌身着囚衣,更是单薄极了,双手冰冷,早已被冻得发紫。   南文卿才不理他,将他的手也顺带攥在自己的手心里。   虽然他的手要相对小一些,包不住他。   离得很近,夏翌甚至可以瞧见他脖间被自己用剑划伤留下的痕迹,才结痂不久。   明明不久前才针锋相对,夏翌脑子一团乱麻,竟一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愣愣地由南文卿捂着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若有什么苦衷,可以告诉我的。”南文卿轻轻哽咽道。   “没有苦衷,臣蓄谋皇位已久,众所周知。”夏翌道。   “那为何当初在相府的那个晚上......你不动手?”南文卿又道。   “孟奕瑶在王城,禁军也被她把控,臣忧心失手,自不敢轻举妄动。”夏翌头疼得紧,小皇帝这是又幵始套他的话来了。   “那你为何在酒楼的时候没有一剑杀掉朕,反而耽搁了这么久,为的就是在等孟奕瑶赶来?”南文卿猜测道。   夏翌一愣,片刻镇静应道:“漏算了而已。”   “从同州到王城路途迢迢,你若存心要杀朕,要夺皇位,不知有多少机会,丞相心思缜密,又怎会漏算这么多?”南文卿步步紧逼。   “陛下也知道臣机会多,说不定臣就是觉得大南天子俯首低眉,撒娇讨好的样子有趣得紧呢?玩腻了,再挑个好时候动手也不迟。”夏翌怕他再逼问,狠下心道。   “所以夏翌,你不讨厌我,对不对?”南文卿却忽然道。   夏翌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心猛地一颤,有些无措。   “或许吧,陛下也可以当臣,更喜欢江山。”夏翌一动不敢动,沉声道。   “但我不能,不能让你将我锁起来做你的皇后。大南的天下是先皇打下来的,朕没办法将它送给你。”南文卿将他抱住,哽咽道。   夏翌怔住了,喃喃唤道:“陛下......”“阿翌,你抱抱我,抱抱我好不好?”南文卿往他怀里缩了缩,搂着他的脖子,像极了去年深秋,他在相府赖着不走,因为怕冷一个劲地往他怀里缩。   他还记得那时夏翌对他说:“陛下,您不该如此。”   夏翌也忽然想起了那个浓浓的秋日,他不知怎的竟将陛下给......然后南文卿笑着回答他:“不该怎样?不该和你睡了,还是不该喜欢你?”   是不该......遇见我。   已经快要触碰到小皇帝腰间的手忽然顿了顿,反而抓住了他的手臂,将向皇帝与自己拉开了距离。   “阿……翌?”南文卿愣了愣。   “陛下回去吧,臣这下树倒猢狲散,明日朝堂上,少不了一番唇枪舌战。”夏翌道,说着,将披风解下,抬手扔了回去。   南文卿却并没有伸手去接,好好的狐裘披风,落在地上扬起了一地的灰。 第58章 以此稽首,拜别吾君   “你想好了?”待南文卿离开后不久,一阵清冷的声音响起。   一袭清冽的白袍,还有从来不离身的长剑,以及素来喜欢听墙角的癖好。   只是上战场总是带着面具,世人便将这骁勇善战的大将军传得俊美,以战场之上无威慑力故。   不知骗走了大南多少闺阁女子的芳心。   “你怎么老喜欢躲在一旁看戏?”夏翌叹息道,抬眼便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大牢内的孟奕瑶。   孟奕瑶摊摊手,笑道:“这不是再给你一次机会吗?真打算留那个小可怜,一个人在这深宫中?”   夏翌摇了摇头道:“不是还有你吗?陛下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去忘了我。”   孟奕瑶无奈,将怀中的包裹扔给他:“换身衣服,然后......走吧,我只将你安全带出宫,再将这里伪造为自尽,其余的,你是死是活,我便不管了。”   “好。”夏翌起身揖首谢道。   夏翌本以为要想出宫,怕是会周旋一番,没想到孟奕瑶处事如此干净利落......残暴。   只是不知道那些狱卒再醒来,能不能承受得住天子怒火。   “师父,我能问你个问题吗?”马车内,夏翌道。   孟奕瑶的手顿了顿:“说了别叫我师父。”   夏翌笑道:“以后你就算想听,怕也听不到了......咳咳。”   见他忽然捂嘴咳嗽了起来,孟奕瑶蹙眉道:“你毒发了?”   “无妨,一会儿便好了。”夏翌虚弱道。   孟奕瑶沉默了半晌,平静道:“你想问什么?”   夏翌看向她,思索了片刻道:“你当初,为何会选择出山追随陛下?”   孟奕瑶微怔,抬手轻轻摩挲着手中剑鞘雪白的长剑,沉思道:“因为我师尊,要我保护好这个国家。”“肯定不全是。”夏翌笑了笑,戳穿道。   孟奕瑶回头,见夏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有些无奈。   “或许吧。其实一开始我打心底瞧不起这个小孩儿......可后来发现,陛下他,真的是个好皇帝。”孟奕瑶侧头看向竹苓外,大雪飘飞,同师尊抱她回山的那一日一样。   她当然不喜欢这个小孩儿,他的父亲,害死了她的师尊。   虽然她一直不明白......师尊为何一定要赔上性命。   可她后来似乎渐渐明白,师尊那番话的意义。   “所以,我心甘情愿永远效忠于他。”孟奕瑶道。   “那你呢,什么时候开始的?投入二皇子门下做幕僚的,当今圣上的心上人?”孟奕瑶又故作好奇地问。   夏翌笑了笑:“很早很早了,在遇到你之前。”   孟奕瑶有些惊愕,却揣着剑,不再问他。   西城门的守卫早已被孟奕瑶撤下,如今空无一人。寒风呼啸,大雪纷飞不停,将车辙的痕迹逐一掩去,只留下白茫茫的一片,不知去路,也没有归途。   “我是不是该说一路保重?”马车停在了城门口,孟奕瑶将他扶下来,调笑道。   夏翌也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望向高耸的城楼。   天黑寂静,只剩寒风摧打着城楼,四下一片暗沉,往里却隐约可以瞧见灯火通明的宫殿。   这座庄严肃穆的皇宫里,住着他的爱人。   “让我再看一看吧。”夏翌轻声道,倒着退了几步,这个距离,刚好可以看到西城门内的直道尽头,那被白雪堆满瓦顶的宣政殿。   “噗通__”夏翌理了理衣衫,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地上,衣摆掀起的微风扫开了几根细碎的杂草,他却未动,白雪落在肩头,很快就堆积了起来。   “臣,惟愿陛下......盛世安泰,海晏河清。”夏翌低沉哽咽着,拱手高举,却迟迟不肯至地。   “你若不舍......回去便是。他不光是皇帝,更是你所爱之人。若是我,宁可见她为我劳民伤财,四处征伐,也不会留她一人熬过茫茫后半生。”孟奕瑶看着他呆滞在雪地里,摇头叹息道。   “可他不光是我所爱之人,更是皇帝……是天下人的君父。不是我一个人的,更不该是我一个人的。”夏翌苦笑道。   泪水划过脸颊,被寒风割得生疼。   “吾皇__万岁,万岁……万万岁。”   最后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以此稽首,拜别吾君。 第59章 朕一直都信他   “陛下!大南无储君,这才给了贼子可乘之机,此番夏翌谋反之事便是前车之鉴啊!”   “漠北在边境蠢蠢欲动,尔等不忧心边关军情,百姓生死,反而在此进言封后纳妃?安的又是什么心!”   “攘外必先安内,前相专政之患方除,此时便应早立储君,以防后患!”   “臣请陛下早立储君!”   “臣附议!”   “臣附议!”   夏翌越狱之事还无人发现上报,宣政殿内,大臣们争得如火如荼,南文卿坐在龙椅上听得脑仁疼,却懒得打断他们。   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夏翌身上。   细细捋了捋前因后果,南文卿总觉得他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似乎还在端王府的时候,他便总是欲言又止。   天牢伙食这么差,他会不会挑食......冬日里寒气重,自己给的披风他又不肯要,会不会着凉......他到底有什么苦衷是说不得的......“陛下!国不可无后啊!”阶下一声哭诉将南文卿的思绪拉了回来,定睛一看,怎么又是当初逼婚的那个户部尚书林晚风。   这老头声音真是洪亮。   南文卿沉昤片刻,道:“立后一事,朕自有考量,林卿不必忧虑,倒是近来陵州突发水患,流民无处安置,还须林卿多费些心思了。”   林晚风没料到陛下会突然搬出陵州水患的事情来,有些惊愕。懵了半晌,又连忙道:“安抚流民自是臣分内之事,只是陛下,这立后一事__”“好了,今日就议到此处吧。”南文卿看向林尚德,挥了挥手。   “陛下__”“退一一朝!”林尚德识趣地掐着时间打断了文官的挽留,陛下昨儿整整一晚都未休息,哪还经得起他们唇枪舌剑。   这雪下了约有三日,却丝毫未有见停的样子,皇宫的琉璃瓦上,已经看不到一点色泽,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厚厚积雪。   “这个冬天很快就会过去的,对吧?”回御书房的路上,南文卿忽然开口道,也不知是在问谁。   “陛下如此贤明,陛下说会,自然是会的。”林尚德恭敬道,他其实也知道陛下是另有所指。   “哦?贤明,朕贤明在何处?”南文卿苦笑道。   “陛下果决持重,在天下与丞相之间不会有失偏颇;陛下从谏如流,虽不喜大臣喋喋不休,却从不曾堵塞言路;陛下励精图治,自陵州开商阜后,四方商运皆从此过,更南端的一些小国都慕大南物阜民丰,如今大有万国咸通的气象。”林尚德笑着细数道。   要谈及陛下的好,自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   若说先帝开国壮举足以颂扬万世,陛下的文治之德也是千秋功绩。   “贤明......这些年,朕得以坐稳皇位,其实少不了他的帮扶。”夏翌忽然开口道。   “从前什么都不懂,只觉得他同朕不对付,便也处处同他对着干。现在想来,倒真是朕在无理取闹。”南文卿顿了顿,又笑道:“可你看,就算是朕无理取闹这么久,他也从未怨怼过,他从来都一声不吭地守在朕的身后。”   林尚德跟在南文卿右侧身后看着,一言不发。   陛下就站在离御书房不远的连廊上,大雪飘进来砸到睫毛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雪水,似乎正沿着陛下的眼角往下滑落。   “丞相失势,钰州兵符也回到了朕的手中,他操劳了这么多年,最后只是送了五万私兵,自己名下所有的商铺,和一片繁荣的商阜给朕。”   “你们却都说,他要反。”南文卿摇了摇头,苦笑着问道“你说,让朕拿什么去相信?”   林尚德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若是记恨朕当初打了他,那他打回来就好了,朕受着;若是恼朕自作主张,朕认错朕改;若是,若是怪朕贪玩不勤政,朕以后也一定做个他满意的好皇帝,可是……可是他究竟有什么苦衷,不能告诉我?”南文卿有些无力地看着眼前白茫茫的飞雪,胸口痛得要命。   林尚德看着,不免心疼,却最终掐了掐自己的手,深吸一口气开口道:“陛下......莫要在宫中失了仪态。”   林尚德看着陛下憔悴的样子,就像是看见了先皇当年也同样站在这个地方,问他“朕是不是做错了?”   该是怪机缘巧合,还是命中注定。   “陛下!”夏翌还未开口,便见一个小侍卫挥着手,匆匆忙忙地向这边跑来。   “如此莽撞做什么?”林尚德见状皱眉,连忙挡在了那小侍卫的身前。   “林公公,陛下,丞相,夏翌他,逃,逃走了!”仔细瞧瞧,才发现这个小侍卫是看守天牢的。   南文卿闻言身形一颤,险些没站稳:“你说什么?夏翌......”林尚德转身看了看自家陛下,脸色煞白,连忙走上去将人扶住,却不料南文卿立马将他推开,什么也没说,只自己踉踉跄跄地朝天牢方向跑去。   “陛下!”林尚德瞧着心里着急,连忙吩咐道:“此事不得同第二人说起,若宫里宫外生了什么不该有的言论,可是诛九族的罪名。”   “诺。”林尚德的恐吓果然管用,这小侍卫一看便是刚任职不久,被林公公这一下吓得不轻。 第60章 你们将朕当做什么   “陛下,陛下勿要”“滚开!”南文卿将身前阻拦自己的狱卒踹开,也顾不得什么贤君的形象,急匆匆往那座牢房走去。   锁链依旧系在木门上,四周都是木粧的裂痕......他并没有撬锁逃走,而是直接将门给踢开了。   南文卿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走近寻找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如果是光明正大地将门踢开,这里这么多狱卒,必然会有所行动,自己不应该这个时候才收到消息。   这样想来,应是有同谋在此之前便将狱卒都打晕了。   可是夜里宫禁守卫森严,他又会从何处离开?   “陛下,孟将军今日一早从南城门赶来,说,说....”南文卿正想着,听一个小侍卫又跌跌撞撞跑进来,支支吾吾不明所以,又满眼的惊恐。   “说什么?”南文卿静下心来沉声道。   “说在南城门,发现了丞相的,的......尸体。”   “你说......尸体?”南文卿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忙撑住身侧的木粧借力站稳。   他怎么会死,他这么聪明怎么会死?   “朕不信,不信......带朕去南城门!”南文卿颤抖道。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有多狼狈。   众人哪见过素来端庄的陛下如此失态过,被吓得不轻,生怕他精神失常就一个下令诛谁九族,连滚带爬地跑起来带路。   南城门距此处不算太远,等到时,只见孟奕瑶守在城门口,那厚厚的白雪堆里,似乎正压着......一个人。   孟奕瑶已经将雪清理开了不少,鲜红的血渍已经没有了温度,却因雪水迟迟没有干涸,大片大片从雪堆里往外渗,那人的身上还插着几支箭羽。   “陛下......”孟奕瑶看着双目空洞的南文卿呆滞在一旁,轻声唤道。   “他是,谁?”南文卿踉踉跄跄地走进,方看清那已被染成红褐色的囚衣。   “夏翌越狱,欲从南城门逃走,被当值的数名侍卫发现......中箭身亡。”孟奕瑶蹙眉道。   南文卿讷讷地蹲下身,想要去触碰那尸体,却被孟奕瑶一把抓住:“陛下请冷静点,您是大南的皇帝,便该做您该做的事情。”   “朕要......看看他的脸。”南文卿声音颤抖道。   孟奕瑶遵旨去翻转尸体,许是雪下得太紧风声太急,她并未注意到小皇帝的另一只手正抓着尸体的一处,“撕拉__”扯开了一块布料。   尸体翻转过来,正是那张他最最熟悉的脸,精致又温柔,好像三月的春风。只是早已没了血色,嘴角边还有干涸的血,十分渗人。   但在他眼里,怎样都是好看的。   南文卿没有说什么,只是攥着手,死死盯着这具尸体。   “将他葬了吧。”良久,南文卿道,也听不出情绪来。   孟奕瑶对他平静的反应有些惊愕,旋即听见南文卿冷冷道:“你随我来御书房。孟奕瑶蹙眉,她自诩尸体已经没有什么纰漏,玉山的易容术也极少有人知道。   “阿瑶你知道吗?先皇曾经同朕闲聊时,谈到了一个很有趣的经历。”回御书房的路上,南文卿忽然幵口道。   “臣愿闻其详。”孟奕瑶跟着身后道。   “漠北从前的二皇子贺风出使大南,曾扮作先皇模样,在大南皇宫招摇撞骗,没成想被先皇捉了个正着。”南文卿顿了顿,又叹道:“当时可把漠北使团吓得不轻。然先皇并未治罪,反而找其习得这易容之术。”   孟奕瑶心里一惊,自然听出了南文卿另有所指。   “陛下......”进了御书房,温暖的室内敞亮开阔,往里走,正是小皇帝处理政事的龙椅,身侧的几个瓷瓶里,装着数十幅卷轴......而御案上,正摊放着一卷丹青,是那人的眉眼如画。   “昨日南城门,约是侍卫都被撤下,只有你和他两个人吧?”南文卿轻轻摩挲着画卷,问道。   孟奕瑶心里一紧,“噗通__”跪下。   小皇帝难道不应该失去理智抱着夏翌的尸体痛哭吗?   怎么理智得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朕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的易容术做得不错,只可愔......漏算了而已。”南文卿却并没有透露究竟是如何看出来的,见孟奕瑶没有说话,又道:“朕只是想知道,你和他是什么时候合谋到一起去的?是在......上元节之前对吗?”   从当时孟奕瑶闯进来救驾时他便觉得奇怪,她从来不喜参加这种宴酬,这么多年,倒还是见她第一次在上元节出现在了王城内,又这么巧地阻止了夏翌谋逆。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朕?”南文卿沉声道。   孟奕瑶看着小皇帝故作镇静的模样,索性心里一横,快刀斩乱麻道:“想必丞相,有他自己的苦衷。”   “苦衷?他有什么苦衷要这样做?”仿佛最后的堤防轰然崩塌,南文卿忽然吼道。   “凭什么?你们凭什么不告诉朕!”瞧见小皇帝似乎被自己一句话激得失去了理智,孟奕瑶也没开口,就听见他一个劲地喃喃着“凭什么......”“晔一一!”南文卿气急,将身侧的玉杯向地上砸去,碎片散落一地,却一块也没落到孟奕瑶身上。   孟亦瑶跪在地上,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看着小皇帝发泄。   他却连发个脾气,都总是克制着自己。   “你,夏翌,父皇......你们每一个人都说是为了朕,都说有自己的苦衷,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来问问......问问朕的感受。”   “你们究竟将朕当做什么?是值得信赖的朋友?是一心一意服侍的君王?还是只能为了大南而生的傀儡!”   南文卿无力地抽泣着,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无力过:“朕也有心啊,朕也有喜欢的人......”“凭什么不告诉我,凭什么自作主张,凭什么......”南文卿瘫倒在御案旁,抽泣得不成样子。   凭什么......要一声不吭地丢下我。 第61章 月照残霜君入梦/番外(中秋)   这是夏翌在皇宫里过的第二个中秋。   分明只是家宴,却也成了皇子间明争暗斗的角逐场。二皇子将他带入宫中赴宴,说白了不过是在众人面前涨涨他自己的威风,讨个好印象。   酒筹歌舞,将月饼的香气统统掳掠去,只剩下令人厌烦的逢迎,宫内宫外皆是热闹欢愉,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满城灯火不啻琉璃世界,夏翌却提不起丝毫兴致。   不过多久,他便找着了由头离席,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御花园。   凉亭明月,倒是别致,至少他一个人可以躲开那嘈杂。   那皇帝似乎看出了自己的不情愿,竟也没说什么,倒也没旁人说得那般不近人情。   只是方才在宴席上......又拂了太子殿下的面子,他该是很生气吧。   “锵锵一一”玉佩清脆的撞击声随着秋风流过湖面,抬眼望去,大南最尊贵的太子殿下正站在桥头,静静注视着凉亭里的少年。   那个小太子,不知何时也溜出了宴席,他也不喜欢那里的氛围吗?夏翌假装没有看见他,心里想着。   “你说南晚乔是如何结识此人的?我总觉得他......似曾相识。”桥上,南文卿皱了皱眉,问向身后的沈谦。   他晓得这个少年郎策论写得不错,对政事也见解独到,只是不知昤诗作词竟也这般精警奇肆,今日在宫宴上又是大放异彩。   “臣不知。臣听闻此人孤僻,恃才傲物,连二皇子都讨不到几分好脸色。”沈谦应道。   “哦?说起来我上次同他攀谈,还是去年深春,也没说上几句话。今日倒要见识见识这位奇才。”南文卿笑了笑,便叫沈谦在这儿瞪着他,自己阔步走去。   夏翌注意到了那人正在朝他走来,抬眼望去,恰好对上了太子殿下清澈的目光。   “拜见太子殿下。”夏翌起身工工整整地行了个礼。   南文卿觉得这个人其实并没有旁人说的那般乖僻,只是待人总是透露着一股疏离。   “先生,许久没有同先生谈心了,可还记得我?”南文卿笑道。   “殿下高抬了,小臣怎会不知太子殿下。”夏翌顿了顿,道。   南文卿轻笑一声,掀袍入座:“先生不必拘谨,今日只有你我二人,便省去那些繁文缛节。”   夏翌应了一声,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这个时候众人也该是在猜灯谜了。先生这么早便出来了,怕是会错过很多有趣的。”南文卿抬手撑着额头,慵懒地倚在石桌上。从这个角度看去,眼前的少年郎虽然孤傲......在温和的月光下,眉眼间却多了几分温柔。   他的眼睛真好看,南文卿想着,一扶手中折扇,道:“既是猜灯谜,我考你一个。真心相伴,打一字。”   夏翌摩挲着酒杯,推辞道:“恕臣愚钝,不知。”   月照残霜君入梦/番外(中秋)   南文卿大笑摇了摇头:“这天底下竟还有先生不知的?既然先生不愿说,我便也不说。”   夏翌笑着点了点头。   真心相伴的谜底,乃是一个“慎”字,他是在提醒自己宫中行事,万般由不得自己的心意,需得慎行。这般推脱离席,可是拂了皇帝的面子。   “殿下不也出来了吗?怕是会错过许多趣事。”夏翌淡淡道。   南文卿轻笑一声:“我在宫里过了十几个中秋,年年如此,自然是没什么稀奇的。”   “是啊,不若民间。”夏翌答道。   “民间的中秋,是什么样的?”南文卿有些好奇。   “阖家欢乐,赏月饮酒,燃灯烧塔,观花猜谜......”夏翌说着,还带着一丝想念。   “阖家欢乐......是啊,宫里的中秋,哪来的阖家欢乐?”南文卿苦笑,抬眼看向夏翌。   “你的家在何处?”南文卿忽道。   夏翌一怔,愣了半晌才道:“我没有家。”   “那你的亲人呢?”   “不知。”   偌大的御花园,忽然安静得只剩下秋蝉衰嘶。   夏翌望着夜幕中皎洁的月,这是他一个人过的第二十三个中秋。   他有时候会想象自己那从未谋面的亲生父母,他们长什么样?是否还活着?如果尚在,是不是正抱着别的孩子赏月?那他们透过圆圆的月亮,会不会想起自己......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安静的月亮,平静又生冷。   “抱歉,是我唐突了。”南文卿轻咳了两声,尴尬道。   “不是,太子殿下没有错。”夏翌连忙道。   南文卿有点惊讶,没想到这人会这么慌里慌张地解释。   他是太子,就算是说错话了,别人也不能反驳造次,不过是一些客套的场面话罢了。   这人......也没那么孤高清冷嘛,挺可爱的。   其实他觉得他们两个挺合得来的,若夏翌不是二弟的幕僚,一定也能成为自己的挚友。   “先生看起来不像是醉心仕途,囿于红尘之人,因何为官?”南文卿问道。   “为了找一个人。”夏翌淡淡道,没有看他。   “那先生找到了吗?”南文卿又问。   “找到了。”夏翌愣了片刻,坚定道。   不知是不是月光过于温柔,南文卿似乎见他笑了。   “既如此,先生为何不带他离幵,去过先生所想要的生活。”南文卿问道。   夏翌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半晌才开口:“我没有什么想要的生活,可我大概知道他想要什么。我带不走他,便想要留下来一直陪着他,便足够了。”   “这般......那个人没有反对吗?”南文卿皱了皱眉。能让这般清风朗月的人物困顿于名利官场,滚滚红尘,该是怎样的人?   “他不知道......他或许都不知道我是为他而来。”夏翌言罢起身,将那白玉酒壶对着天上的明月举起。   “我敬故人一壶酒,送他四海升平。”   言罢,仰头提着酒壶一个劲地往嘴里灌,酒水沿着嘴角滑落至领口,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只是那时候的两人都还不知一一“真心相伴,乃是一个你。” 第62章 漠北内乱   “兄长!怎么回事?分明前些天只是微恙,怎么今日吐血吐得这般严重?”漠北皇宫内,阿彩蹲守在贺达的床头,急切地为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小妹,你知道的,我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这次,哥哥怕是熬不过去了。”   贺达紧紧握住阿彩的一只手,温和笑却丝毫掩盖不住他的疲惫,那涧蓝色的眸子隐隐倒映着闪烁的烛火,似乎轻轻刮一阵风便会被吹灭。   这病到底是怎么来的,他心里一清二楚。只是这毒在年幼时便幵始慢慢侵蚀他的身体,早已药石无医。“你本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快快乐乐地跟着自己喜欢的人,过平淡、却惬意的一生。”贺达苦笑道。   “对不起,是哥哥太自私,实在没有办法了......”“不是的,我从来没有怪过哥哥。”阿彩的眼里噙着泪,强忍着没有嚎啕大哭。   无论前路如何,她都没有后悔过回到漠北,她看到他的哥哥一个人承担了太多太多......“阿彩,答应我,守护好这里。”贺达坚定道。他早已悄悄拟旨,死后由阿彩继位。可各部蠢蠢欲动,都盼着自己早些死,将这位置空出来......往后的路,只得靠她自己了。   “好。”阿彩颤抖着,紧紧握住哥哥的手。   却握不住流逝的生命。   那个夜晚,贺达的手从她手中滑脱,那双涧蓝色清澈的眸子,永远地被覆了起来。   三月深春,玉兰的香气溢满了整个御花园。   当年他和夏翌初见时,便在这株玉兰树下,后来他在御花园种满了白玉兰。算起来,已经快两年了。   他找了快两年......而那个人,至今杳无音信。   这还是南文卿第一次嫌弃自己的江山太大了。   “林尚德,你说他会回来吗?”南文卿背着手,抬头凝望着一树雪白的花冠。似乎一转头,便能看见那个人站在身侧,一袭水绿长袍,款款若春风。“陛下,来者犹可追。”自夏翌走后,林尚德都未见陛下说过什么话。   依旧是日复一日的早朝、议事,接着便是在御书房坐一整天。   偶尔会问一句:“有消息没?”   所有人都认为夏翌已经死了。   除了陛下。   “对了,阿瑶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南文卿装作没听见林尚德的话。   “孟将军前些天传来消息,漠北贺达逝世,登基的新帝是个女子,各部不服,这段时间漠北内部纷争不休。不过尚书台那边见并未牵扯到大南,想来不是什么要紧事,加之至今未设丞相,便未呈报上来。”林尚德答道。   “哦?那你怎么知道的?”南文卿笑道。   林尚德尴尬地挠了挠头:“啊这......不小心瞄到了。”   幸亏南文卿也无心追究他私自窥探奏章 的罪过,只叹气道:“这个新帝,恐怕是位故人。”   “故人?”林尚德好奇道。   “就看阿瑶她......如何取舍了。”南文卿点头,却没有说更多。   自那日后,南文卿让孟奕瑶回边关,不经诏不得入王城。   似乎那个人不回来,他们之间的隔阂便永远不会消除。   阿瑶这些年来也一直在暗中帮助寻找封枝雪的解药,看见自己派去监视她的影卫,也什么都没说。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怨不得她。   夏翌想做的事情,哪怕是阿瑶不同意、不参与,结果也会是一样,甚至更糟。   要是真的让他找到了那个混蛋,一定要将他的腿打断,锁在宫里去忏悔一辈子。   “传旨,这些天让孟将军进宫一趟。”南文卿吩咐道。   “诺。”林尚德应道。   “前些天呈上来的奏章 说漠北派遣来使,估计今明两日内便可到王城。阿,新帝刚践祚,漠北便派来使,关键在于,此人据说是摩柯尔的心腹,这摩柯尔从前便在漠北与贺达分庭抗礼。此次派使者来我大南,恐怕没这么简单。”南文卿摩挲着手中的玉兰花瓣,眉间闪过一丝冷意。 第63章 又见故人   大南与漠北的交界处,轻寒漠漠。春色在林间蠢蠢欲动,山谷里的芝兰轻颤着,似在应和着笛声。   虽然不知道吹的什么玩意儿。   “怀素孤高,哪有你这也满山遍野种的,掉价。”男子扶着药架子,步履有些艰难,却还是努力地挺立着身子。   面色苍白,一眼便看得出是个倾颓的病秧子。   不过那简单的水绿色长袍竟将他衬出几分遗世独立的气质来。   人们都说凤眼凌厉,偏偏他怎么看都是温柔。   尤其是生病的样子。   “你就瞎蹦跶吧,我好不容易吊着你的命,想死就死我这杀手殿外面去,你家那小皇帝我可惹不起。”楚霁寒放下笛子,将他直接拽到一旁的石椅上,覆手把脉。   “楚公子的名字取得光风霁月,怎么嘴这么毒?”夏翌笑道。   当年他从皇宫逃出来,并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一路北上,希望离他越远越好。   后来路途中毒性再度发作,来势汹汹,他直接晕了过去,等醒来,便看见自己已经躺在杀手殿内。   且一睁眼,便看见了一位白衣若雪,顾盼生辉的姑娘。   竟是佟霜儿。   真是应果轮回。   后来他才知道,佟霜儿本是杀手殿安插在外面的探子,事情办完便可归来,谁知后来遇到了柳如絮。便一直留在月欢阁。   佟霜儿本无意再回杀手殿,想一直瞒着柳如絮,同她归隐田园,却在路上遇到了昏死的自己。   在柳如絮的坚持下佟霜儿将他背上了马车,见中毒太深,普通药石根本不见效用,无奈下只好将自己送到了杀手殿。   他心里清楚,楚霁寒虽然能暂时吊着自己这条命,可封枝雪的解药至今没有任何下落。不过是希望活得久一点,多一丝希望,或许明天就有消息了呢?   只是他自己是不抱任何希望的,看着他们瞎折腾。   “若再找不到解药,怕是挨不过今年寒冬了。”楚霁寒蹙眉道。   “无妨,生死有命。”夏翌轻笑,摇了摇头。   其实他自己倒真没有多在意还能不能活下去。   日则月盈,春华秋实,山水不朽,无论这世间有没有他,都不会有什么改变,只是终归还是有放不下的人。   不过算起来,他都这么大了,该娶妻了吧?   一个皇帝,总不能为了_个死人一直拖着。   哪怕是知道他还活着,也该是恨透了他。小皇帝一直很明事理,知道该怎么做一个皇帝。   “我是最不信命的。”楚霁寒笑道。   “是了,人有了期盼,便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毕竟也还有人,在等楚公子。”夏翌回过头,浅浅一笑。   楚霁寒别过头去。   起初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前大南丞相,不为别的,就觉得这个人很能装,端着不累吗?   可愔这是师妹的宝贝徒弟,也不好赶出去。   但相处久了,却发现此人也挺有趣的,甚至有的地方还和自己很像。   “对了,前几日我将你的消息告诉了阿瑶,也叮瞩过她,若是未找到解药,便先不要将你的消息告诉陛下。”楚霁寒见他微怔,又补充道:“前不久陛下召她回王城,估计她会送消息过来。此番漠北出使大南,王城恐怕又是一场风雨,你真的不打算去看看?”   “我这身体,能去哪儿啊?”   “我陪着你呢,怕什么。”   “若是被他撞见了呢?”   “小皇帝又不会轻易出宫,顶多在接见外国来使时的外出路上能遇见些人,戴个面具,谁有闲工夫注意“所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把我拽去对吧?”夏翌扶额。“不然呢?万一这就是最后一面了呢?”楚霁寒叹道。   漫山遍野的兰花秀骨挺立,在微风中缓缓点头...... 第64章 来者不善   大南富庶,春风醉人的缱绻南方与大漠飞沙的北方相比,着实更令人向往。   不久前,大南皇帝下旨允许通衢昼夜设市摆摊,这下夜市也成了一大特色,恍惚间,仿佛一梦回到了那个灯火银霄的日子。   “我说,这才走多久?你不会搁这儿给我晕倒吧?”楚霁寒搀扶着身边的“文弱书生”。   “早便同你说了,我这身体就是个拖累,你非要我来。”春日乍暖还寒,夏翌的额头却已经渗出豆大的汗珠。   “行行行,我的错,你少说点话吧,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一一得是离使馆近_点的。”楚霁寒说着,干脆将夏翌背了起来。   是谁一路上喋喋不休的?夏翌无语,只觉得萧掌门能看上这么个人,真是几辈子积来的孽缘。   正欲走,却见两匹马飒沓而过,险些撞上去,惊得楚霁寒连忙后退几步。   “我去,闹市纵马,有没有点公德心啊?”楚霁寒回过神来定睛一看,瞧那穿着打扮,竟是漠北人。   “兄台莫怪__赶时间!”那两匹马速度极快,马上说话的人连头都没回。   “那两人大概就是漠北的来使了。”夏翌蹙眉道。   “啧,看样子前面那个是个傻的。”楚霁寒晬道。   “太张扬了,容易出事。”夏翌点点头。   楚霁寒没有再说什么,沿着通衢径自找起了客栈来,倒是前面那两位不速之客,停停走走,倒并没有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么急。   “阿洛,难怪陛下心心念念着大南,这么繁华的地方,是我,我也舍不得离开啊,哈哈哈一一”弥颉勒马侧身,对身后的摩柯洛笑道:“你说我要是能在这儿娶个媳妇儿回去一一”摩柯洛皱眉,沉声道:“陛下的事情你瞎调侃什么,安分些,别忘了我们此次出使的任务。”   “切__”弥颉觉得他无趣,便不再搭理他。这个小子最近怎么奇奇怪怪的?   整个漠北就没人觉得那娇弱的丫头能做漠北的帝王,大家都等着摩柯尔篡位,基本上已成定局。   偏偏这小子说什么还不是时候。   分明贺达在位时,招兵买马蠢蠢欲动就数它最积极。   “驾__让开!”正郁闷着,忽的,身侧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雪袍无暇,骏马疾驰,还不容人反应便从摩柯洛身边擦过。弥颉愣了愣,直勾勾地盯着那远去的背影。“是碎霜!那把剑,是碎霜......”半晌,弥颉才反应过来。   “是她?”摩柯洛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碎霜剑原本是漠北王室的秘宝,后来被漠北皇子贺风带走,从此杳无踪迹。几年后,当漠北的将士们再一次看见这把剑,是在镇南关一役,一剑曾当百万师,孟奕瑶的名字从此声震边关。   “大南皇帝为何在此时召她回来?”摩柯洛顿觉不妙。   “阿洛,我们先去使馆,剩下的事情明日入宫再说。”弥颉拍了拍他的肩膀。   金乌西沉,殷红的残阳被揉碎了洒在大南王城中,连空气里都镀上了一层泛着光的血雾......“陛下,我回来了。”白衣将军持剑而入,依旧是那般风姿绰约。   孟奕瑶两步并一步匆匆走入御书房,迎面而来的便是那手中晃动着的龙骨金扇,和那身玄色金边的龙袍。   看见眼前熟悉的面孔,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阿瑶,怎么这样看着朕?”南文卿走上前去搀住了正准备行礼的孟大将军。   “陛下......不怨臣了?”孟奕瑶踌躇道。   “朕从未怨过你,要怨也是怨他。”南文卿平静道。   可提到他时,小皇帝终归是愣了愣,反应慢了半拍,让人一眼便能看见软肋。   “明晚要在宫中设宴欢迎漠北使臣,旁人朕不放心,朕希望你重掌御林军,你可愿意?”南文卿道。   “臣领旨。”孟奕瑶道。   “陛下,漠北使团有位姑娘,说有要紧事要见您。”御书房外,林尚德的声音忽然响起。   “姑娘?”二人皆一愣,犹豫片刻,南文卿还是让她进来。   不过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个人。   “臣奉漠北女帝之命,来为陛下解惑。”迎面走来的女子别说是南文卿了,连常年在边境摸爬滚打的孟奕瑶都没见过。   “哦?朕有什么惑,是漠北女帝可解的?”南文卿笑道,那张脸却看不出情绪来。   “封枝雪。”女子道。   “但无药,而是方。”女子抬头,对上南文卿震惊的神色。   “这是场交易?”南文卿的声音有些颤抖。   “对,女帝说,要用两样东西换,第一样要现成的,第二样可以押后。”   “她想要什么?”南文卿皱眉道。对方既深知自己的死穴,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交易。   “女帝说,要那两个使臣不能活着回漠北。”   一旁的孟奕瑶也皱起了眉头,这分明是让大南卷入她漠北的皇权争夺战中。   “我答应你。”南文卿道,继而补充说:“那么第二样呢?”   “届时陛下自会知道,女帝还有一个消息,据闻陛下的故人并未身亡,不仅如此,而今还进了王城。”“啪__”手中折扇不慎掉落在地,南文卿只觉得一阵嗡鸣__他没有死。   他回来了。   他却不肯来见他。   “你是如何得知?”南文卿的声音忽然有些沙哑。   “这个陛下就不便知晓了,告退。”那女子俯身退出,孟奕瑶却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件事情,估计只有楚霁寒知晓,阿彩如何得知?   “你是不是又早就知道了?”南文卿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道。   孟奕瑶转头,便对上了他凌厉的目光。   “是。”迎上他的审视,孟奕瑶坚定道:“这也是他的意思,他说不愿见你。”   虽然有些心虚。   “他在哪里?”南文卿问道。 第65章 朕要娶妻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一一”礼乐起,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南文卿端坐在龙椅上注视着走入殿中的来使。   “漠北使者摩柯洛拜见大南皇帝陛下。”摩柯洛大气沉稳,一张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他的瞳孔不似贺达那般涧蓝清澈,相反,是深沉的靛蓝,对视过去,深不见底。   似乎是感受到了前方打量的眼神,摩柯洛抬头朝孟奕瑶笑了笑。   这就是女帝心心念念的人?不过尔尔。   当然孟奕瑶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最讨厌和这种人打交道了,根本看不透。她蹙眉,又向殿外再看了看。   只是分明当时前往王城的有两人,那个弥颉为何没有来?孟奕瑶看了看南文卿,瞧见他那端详的目光,估计也是在寻思着这件事。   “朕听闻有两位来使?”南文卿幵口道。   “回陛下,弥颉身体抱恙,恐冲撞了龙颜,我便让他在使馆里呆着,已经请宫中御医过去了,只是行程匆忙还未来得及告知陛下,还望陛下海涵。”摩柯洛道。   “既是如此,便不叨扰那位使者了,请入座吧。”南文卿笑道。   看来此番迎宾宴没那么简单了。   “那就请使者说说此番来意吧。”南文卿端了端身子,不紧不慢道。   “漠北希望与大南谈一粧生意。漠北有良驹、鲜奶,同样的,大南资源丰富,有上好的铁矿、茶盐,先前因为众多原因两地贸易中断,此番新帝登基,希望同大南重开商路,并结秦晋之好,想来大南物阜民丰,泱泱大国,该是有海纳百川之气度。”摩柯洛起身举杯行礼道。   这话说的,似乎大南若是反对这交易,便是小人之心了。孟奕瑶打量着侧席上的摩柯洛,怎么看怎么不爽。   南文卿也皱了皱眉。   此话说得简单,先前阻断商路,也是为了消耗漠北元气,好进一步北伐,只是镇南关一役后,人们更是厌倦了血流漂杵,朝不保夕的战乱日子,久而久之此事便被搁置了,维持着这面上的和平,直至今日。   这下若再推诿,不知天下人会如何看待大南。   不同意,怕是会失民心。   同意的话......若是普通贸易倒还说得过去,只是这战马和制备兵器所用的铁矿......南文卿琢磨着摩柯洛的话,猛地一惊,凝眸问道:“请问漠北使者,这秦晋之好是何意啊?”   秦晋之好,应该是指要和大南联姻。可是他身边并无兄弟姐妹,南晚乔和南满风都已身死,还能是谁呢?   摩柯洛笑道:“陛下放心,并非是向大南讨人,而是我们漠北有位尊贵的小郡主深慕陛下圣德,想要嫁到大南来,听闻陛下至今未封后,不若一一”“使者误会了”,南文卿笑了笑,沉声道:“朕已有心悦之人,封后大典就在半月后举行,只是还未来得及告诉大家,恐怕是要让使者失望了。”   郡主?漠北势力错杂,分庭抗礼,一个郡主他们又能有多重视?探子还差不多。南文卿细细打量起了面前这个漠北来使。   倒是他小看着摩柯洛了。   “是吗?”摩柯洛凝眸问道。   他从未听到大南皇帝有丝毫娶后的风声,想来也是希望搪塞过去。 第66章 城墙上的文艺青年   “如此盛事,不知可否在我等离开大南之前,亲眼目睹一番呢?据闻大南天子娶妻十里红妆,千街金绣,万巷人空,恢弘气派,我等是生活在大漠的粗人,也对这大南的文化心生向往,不知陛下可否满足我等这小小的愿望?”摩柯洛欠身道。   “自然可以,朕便快些吩咐下去,后日便可举办封后大典,希望漠北使者能在我大南的风俗中,多学些。”南文卿一字一句,在大殿内回响。   陛下要娶后?别说是孟奕瑶,文武百官无一人听说。   这又是闹哪一出?从哪儿给变一个皇后出来?封后一事不仅事关宫闱皇室,更关系着前朝势力的变动,天下万民的效习,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可是既然陛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做臣子的也不好问什么。   孟奕瑶看着面前针锋相对的两位,也盘算了起来是否要去找夏翌。   平静的宴席上,百官斗诗,乐女献舞,觥筹交错众宾欢愉,却各自心怀鬼胎,暗地里早已翻江倒海。“陛下,后日一一”孟奕瑶还是忍不住,在身后小声提醒道。   “你去通知礼部,该怎么办怎么办,后日举行封后大典。”南文卿平静道,抬手把玩起了手中酒杯。   “是。”孟奕瑶应下,便退出了大殿。   这种事情从前陛下和丞相都挺喜欢干的,只是现在有的事情必须要他去担着,便再也走不开了。   孟奕瑶摇了摇头,不愿再去想这些事情。   往者不可追,这是师父常常对她说的话,她似乎第一次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懂不懂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城墙上,孟奕瑶的碎霜剑悬在腰间,一手拿着酒壶,另一只手轻轻敲击着手中的酒杯,不知是在打什么拍子。   城墙风很大,将她的酒意吹散了半成,繁星下白袍飞扬,发丝在耳边飘转一一这一眼看上去倒更像个江湖侠女。   她似乎生来就不属于这个朝堂。   “大将军一个人在这儿饮酒?”转头看去,是林尚德抱着披风跟了上来。   “陛下说今夜霜气重,还请孟大将军保重身体。”言罢,将披风递了上去。   孟奕瑶接过披风,只攥在手里,沉默良久。   “这玉宇琼楼,灯火锒宵,多繁华啊......若是从玉山的枕寒殿上往下看,应是更好看的,整个王城都能揽入眼底。”她翻身坐在城墙上,仗着功夫好也不怕摔下去,索性翘着二郎腿,把玩着手中的白瓷杯。   杯中美酒,倒影着明星荧荧,盛世繁华。   “只可愔啊......”孟奕瑶笑着摇头叹息,举杯邀月,却只邀来几缕清风。   林尚德听懂了她心中所想,却故意问道:“怎么,大将军竟也会哀叹世事无常吗?”   “哪里是世事无常,无常的只有人心。”眼角隐匿着的疲惫,却清晰地落在了林尚德的眼中。   这个名震天下,权倾朝野,手握二十万兵权的镇国大将军,竟也有无力的时候。   林尚德微微叹息,他是亲眼见证了这个小姑娘当年的痛楚。   说到底谁又不是被逼着赶着走上了一条路,再也回不了头呢?   半晌,她启唇道:“你看这天下之人,有人费尽心机博个生前身后名,有人苦心经营成为一时富商,有得意的,也有失意的,有人囿于情爱,有人在孤单中悲陨......”“人人都想要当皇帝,多好啊,锦衣玉食威震四海,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可唯独这皇帝他不想做皇帝。”   “想要的总比拥有的多,得到又往往伴随着失去,没有谁的人生是圆满的。芸芸众生渴求着皇亲贵胄的地位财富,位高权重者羡慕着庸庸俗人的幸福,明明是谁都能明白的道理,可最后呢?还不是都掉进了这个贪念的无底洞里。”   孟奕瑶苦笑一声,看向林尚德,问道:“你觉得陛下如何?相比先帝如何?相比漠北女帝又如何?”   林尚德摇了摇头,叹道:“陛下的事情,我们呐,看着就好。”   那个小皇帝在慢慢长大,越来越有了他父皇当年的样子,虽不知是好是坏。   但总的来说,他有了更大的勇气和担当不是吗?林尚德想着,不由得笑了笑。   “要不我去把夏翌抓回来?”孟奕瑶坐靠在城墙上,揉着太阳穴道。   “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走吧,一切自有命数。”林尚德不再多言,将那件披风拿起,盖在了孟奕瑶的身上。   但无论如何,陛下还是那个陛下。 第67章 天子大婚   天子大婚,也正好遇上了深春时节,王城锦绣成堆,飞虹相连皆披红绸。   不仅是宫中,整个王城都热闹了起来,茶坊酒肆,都讨论起了这个从未听说过的皇后来。“诶诶,咱们陛下不会是看上孟将军了吧?”   “陛下和孟大将军几年才见一次面?不可能不可能,要我说,也该是尚书府的女儿。”   “我说,你看得出陛下这是闹哪一出吗?”茶坊的一个小角落里,楚霁寒扶了扶帽檐。   “我不知。”夏翌浅笑道。   若他真是放下了,也挺好的。   “那你还去见他吗?”楚霁寒道。   “不必了吧,徒添麻烦,若是不小心被他撞见了,反而不好。”夏翌摇了摇头。   楚霁寒也不逼他,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王城?”   夏翌皱了皱眉,思索道:“等漠北使臣离开后再走。”   楚霁寒扶额,这官儿都没了怎么还死性不改?   “你可真是一一丞相大人,你确定要趟这趟浑水?”   “这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事情了。前日明明是使臣入宫的日子,我却在街上遇到了弥颉一一”夏翌顿了顿,“他进了一个酒肆”。   “酒肆而已,男人进酒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楚霁寒笑道。   夏翌摇了摇头。   若只是普通酒肆倒无妨,只是为何偏偏选在了那一天?巡逻的官兵都被调到宫里去加强巡逻,弥颉要是有什么动作,确实要方便许多。   而且那日他驻足在街道上仔细看了看,发现那酒肆匾额上刻着一个很小的图案,这个图案他从前见过。是他同陛下去月欢阁那日。   在那件黑袍上有一模一样的图案。   “楚霁寒,你们杀手殿的黑袍可有遗失?”夏翌问道。   楚霁寒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砸得有些懵,思索片刻,道:“除非是有人死在外面,否则不会。但是黑袍内藏着机关和暗器,杀手殿的人都会在出事前先行销毁黑袍,以免落入他人之手,不过__”楚霁寒顿了顿,皱眉道:“多年前,倒是有那么一个人。”   楚霁寒摩挲着杯口,细细琢磨起了夏翌的话。   难道夏翌见到他了?   “是何人?”夏翌问道。   楚霁寒沉声道:“从前的一个叔叔,自我到了杀手殿掌权后,他便离开了,从此再也没有见过。”   他的那件黑袍,自然是被他带走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家酒肆,漠北使者,和你的那位叔叔怕是有什么纠葛。”夏翌压低了声音。   楚霁寒深吸一口气:“如此......看来我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楚公子还是认命吧,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也是护杀手殿不卷入这场纷争中......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夏翌说罢,饮尽杯中残酿。   流云翻涌而过,明晃晃的阳光破开城墙上的云层,照在了大南的每一栋飞檐翘角上,撕裂了半空中的寒风。   暄腾之下,山雨欲来。   不过这并阻挡不了一切的到来,皇亲贵胄,文武百官的马车已经一辆接一辆停在了宫门口。   宫中才是真的热闹,虹桥石壁皆雕金花,披红绸,粉墙外杏花如绣,也捆着红丝绦,丝丝缕缕随风飘舞。几十名宫婢手掌红罗销金团扇遮蔽着、拥簇着,从宫门款款而入,散成两排,拓开了一条瓷石白净的道路来。   场面恢宏繁盛,不过礼部尚书可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要娶哪家女子?陛下至今未透露,只是说那人已经在宫中住下,届时直接将花轿抬到凤仪宫去迎驾。   宫中名册自己又不好去借阅,瞧陛下的模样,一点也不想透露那人的信息。   于是天子大婚六礼中直接去掉五礼,只需亲迎。分明不合礼制,陛下却连他的面都不见,直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转眼就到了亲迎的日子,按大南风俗,帝后需携手祭天,他可要看看这姑娘到底是什么人,竟扰得陛下不顾礼制,一意孤行。   祭台上钟鼓声鸣,六根雪白的雕龙石柱上缠绕着红绸,在风中猎猎飘动,撕裂开沉寂的空气。   “凤驾到一一”随着林尚德一声传令,赤色的轿子被抬入宫门,金凤花纹缠绕至轿顶,栩栩如生。   孟奕瑶跪在道侧,心中五味杂陈。   轿子昨日便被抬入了凤仪宫,陛下让她将皇后请入轿内。她本来还疑惑着小皇帝究竟想做什么,还是想开了决定放下了,亦或是同他父亲当年一样明白了他肩上所担起的责任......她问小皇帝皇后在哪里。   结果……   “出轿一一祭天一一”林尚德传令道。   众人俯身行礼,见轿帘被先幵,可是并没有侍女上前扶皇后,却是陛下迈步,从祭天台上慢慢走下来,半个身子倾入了轿子内。   陛下同皇后竟这般恩爱,连这都要亲力亲为?在场的也不乏官家女子,都羡慕地看向那团赤红的凤轿,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是何等国色天香的女子,竟令陛下如此疼惜。   仅片刻,南文卿的的半个身子从轿里出来,众人却并未看到什么雪肤花貌的女子。而是一大块擅木盘,上面盛着凤冠霞帔,锦绣凤袍,还有一个雕工精巧的牌位一一“吾妻夏翌之灵位”这是要闹哪样!别说姑娘们,两侧群臣,漠北使者皆哑然,南文卿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紧紧握住木盘,旁若无人地向祭台走去。   “夏翌?不是那个逆臣吗!”   “乱臣贼子,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为什么是夏翌?难道陛下喜欢夏翌?”   “这,大南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下面叽叽喳喳一片,南文卿却像没听见似的,毕竟没有人真的敢冲上去拦下大南皇帝,气得脸都青了的礼部尚书刚准备往前走,便被孟奕瑶的长剑挡在了原地。   “陛下有旨,今日谁敢搅乱婚礼,诛九族。”孟奕瑶的声音不大,语调平静,却够那群固执的谏官听得清清楚楚。   碎霜剑既出,孟大将军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再议论可就是找死了,没过多久,骚乱便被压了下来。摩柯洛负手而立,看着眼前的情景,嘴角不禁上扬。   这个大南皇帝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夏翌此人,他倒是听说过一二,不过是个谋反失败的逆臣,现钰州的兵马已经归附在皇帝手中,他便没有必要再去调查一个死人。   没想到二人只见竟然还有这样一层关系。不过既然大南皇帝敢为他做到这一步,夏翌又是为何一定要谋反?   摩柯洛摇了摇头,这些谜团如今都与他无关,他只想快些回漠北去。   若是可以,他也有想见的人。   他紧紧注视着那一身龙袍的南文卿一一倒还挺佩服这个皇帝的勇气。   探子安插不成,便只有想别的办法了,他不愿意就这件事去为难这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个皇帝身上,有震惊,有鄙夷,有讽刺,也有敢怒不敢言......从南文卿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是怎样的翻江倒海。   这一步踏出去,便再没有了回头的路,天下人的非议,文武百官的责难,身后功过和千载史册......若是夏翌在身边,一定会阻止自己这么冲动的行为。   南文卿深吸一口气,迈着金履,步步坚定。   对不起阿翌,我做不了你心中那个无暇的帝王了。   闭上眼睛,他听见寒风划过耳畔,碰撞着金鼎发出的嗡鸣声,听见群臣中时不时冒出的的叹息声......驻足在金鼎前,他又看了看手中的“爱人”。   父皇,应该会支持朕的吧?他在心里暗暗想着,在众人的注视中拜了下去。   他说过要同他在一起,既然夏翌在王城,便一定知道今日的天子大婚。   不回来便罢了,趁你还没死,给你找个媳妇儿。南文卿笑了笑,回忆着那张怎么看怎么欠的脸。   不对,该是朕占便宜,朕是你的夫君。   活该,谁让你自己不出来,朕便帮你做主了。   4/4 73.24%17:33 第68章 你认识过朕吗?   “胡闹!”天子与前丞相成婚一事没过多久便传遍了王城,夏翌起初听到传言还不相信,直到宫里实实在在传出了消息。   “诶诶夏兄,莫激动莫激动,这册封大典都结束了,你还能干啥啊?听话,坐下,坐下。”楚霁寒摁着夏翌的肩膀,生怕他一个激动引得剧毒发作。   “不行,我得去见他,让他立即废后。”夏翌心下慌乱,扳开楚霁寒的手往外冲。   楚霁寒愣了片刻,立马抓住欲往外走的夏翌,“皇帝成婚与你有什么关系?这是南文卿自己的选择,既然选择做一个死人,就死得彻底点好了,何必去干涉他的选择?”   “他是皇帝!你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吗?我总不能看着他这样错下去!”夏翌甩开楚霁寒的手,死死地盯着他。   那双明眸已爬上了血丝。   夏翌闭上双目,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楚兄,我得去。”   楚霁寒见他这副模样,也没有拦他,只叉腰站在原地,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该来的总会来的。   这对的感情可真是墨迹......“暍酒去咯!”楚霁寒拍拍手,捞起桌上的酒壶,一个轻功点地纵身朝玉山的方向奔去。   云涛翻涌,滚过大南皇宫。大臣们明里不敢说,背后可少不了对此事的议论。   夏翌这一路上听到了不少闲言碎语。   他轻功也不错,偷摸进皇宫,又从宫侍的口中得知了小皇帝在寝殿。这条路他早就走熟了,很容易便避开了巡逻的侍卫......不过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怎么感觉今日宫里的守备松懈了不少?也来不及多想,他已经走到了寝殿内。   不是说小皇帝在寝殿吗?人呢?夏翌绕着寝殿走了一圈,却什么人也没看见。皇帝居住地寝殿,再怎么说也会有侍女侍从守着一一是谁屏退了这些人?夏翌皱眉,正欲转身,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找朕?”   夏翌怔住了,忽然觉得心口一颤,竟连转身的力气也没有。   小皇帝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怨恨、思念,或者别的什么。   只是波澜不惊。   “陛下,你早知我要来。”夏翌艰难幵口道。   难怪自己这一路上这么顺利,难怪他到了寝殿连一个侍卫也没有看到,原来有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爱卿不打算转头看看朕吗?或者说一一皇后?”南文卿缓缓幵开口道,手中的龙骨金扇“唰一一”地展幵,遮住了胸口的怒龙。   一身玄色广袖长袍,金线织成的祖龙腾云从衣角环绕而上,栩栩如生颇为大气,他还是那般眉眼如画,秀气如斯。   眸子对上了缓缓转身的夏翌。记得从前夏翌看向自己,眼角总是流转着温柔,春风缱绻。一年不见,却疲惫了不少。   “瘦了不少。”南文卿没来由道。   “陛下手中怎么还拿了个鞭子?”夏翌却抓不住重点,总是能被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吸引住目光,和从前一样。   “什么?这个,朕方才从御马场回来,还没来得及放下。”南文卿咽了咽口水,将拿鞭子的手迅速藏在了身后。   他本来是想着抽死这个混蛋。跑了整整一年,他倒是潇洒快活啊,既然走了还回来干什么?   谁知道一回来就整得个体弱多病的模样,好像自己欺负人似的。   “陛下这鞭子是为臣准备的吧?”夏翌浅笑道,竟迈开步子朝小皇帝走去,“陛下心里生气。”他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胆子,就这样抬手捧住南文卿的脸。   被拆穿的人当然极不高兴,身体却不受控制的没有拍开他抚上脸颊的手。   “你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朕会为你生气?”南文卿说着,用扇子戳了戳面前人的胸□。至于那条鞭子,早已被甩到了门外,让林尚德给捡走了。   真好。门口的人心想着,悄悄退开。就说陛下舍不得吧?刚才过来的路上还气势汹汹的,这一看见丞相还不是焉了?   “陛下,我站累了,能坐会儿吗?”夏翌捏了捏小皇帝的脸。   “站死你得了。”南文卿翻了他一个白眼,拽着夏翌的袖子将人推到了龙椅上。   “怎么,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见朕了吗?”南文卿摇着扇子酸道。   夏翌认真打量了他一番,深吸一口气道:“我是想让陛下__废后。”   “废后啊?可以,不过你得回答朕三个问题,若是朕满意了,就答应你。”南文卿说着将沏好的茶递给他。   “陛下请问。”夏翌接过茶盏,笑道。   还是他最爱暍的普洱茶,苦尽甘来。   “你中毒了,封枝雪,是不是?”   夏翌瞳孔一颤,究竟是谁告诉了小皇帝这个消息?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莫非是那两个漠北使臣?   “你不用胡思乱想了,只管回答朕,是还是不是。”   南文卿已经准备好了,这家伙要是再敢欺君,绝对要抽死他。   “是。”夏翌声音沙哑道。   既然小皇帝敢问,想必早已知道了答案,自己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区别。他摩挲着手中的茶盏,有些不知所措。   “你当年起兵谋反,又躲朕躲得远远的,就是因为这件事,对不对?”南文卿步步紧逼道。   “对。”   “你害怕因你的毒朕会挑起战事,你想死得远远的,希望朕忘掉你,是不是?”南文卿攥着扇子的手紧了紧。   “是。”夏翌声音颤抖道,“陛下问完了,可否废后__晤”夏翌还没有说完,忽然被一只手掐住了脖子,整个身子“砰一一”地一声重重地撞在了金雕的龙椅上,硌得后背生疼。   面前,南文卿正怒火滔天地盯着他。   “你以为你是谁?漠北与大南必有一战,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能决定两国的决择吗?你凭什么自作主张!行啊,你不是想躲吗?那你还回来干什么!你想死就去死啊,死得远远的,让朕永远也看不见你,朕是死是活是好是坏又与你有什么关系!”手上的力度越来越大,小皇帝的眼眶不知何时微微泛红,两行清泪不争气地一个劲儿往下掉。   “陛......下......咳,咳咳一一”南文卿终究还是松手了,夏翌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趴在龙椅上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你以为朕能放下?夏翌,这一年多,你放下了吗?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朕,为了天下,你又了解朕多少?”南文卿遏制住想要一剑刺死他的念头,紧紧攥着拳,攥得骨节发白。   “那陛下,废后的事情”“你的回答朕不满意,朕不答应。”南文卿见他像是根本没有认真听自己的话,被气得牙痒痒,“既然回来了,便不必再走了,你若是敢离幵这个寝殿半步,朕便以欺君之罪,杀了孟奕瑶。”   他说得果决,不容置疑,夏翌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小皇帝,苦涩道:“陛下从前,不是这样的。”   “你认识过朕吗?”南文卿拂袖转身,不想再看他。   一年多,脑子不见长,气人的本事倒是愈来愈厉害。   “陛下?”谁知道一出门,便遇到了白衣胜雪的孟大将军。   南文卿愣了愣,咳嗽两声,走近孟奕瑶附上耳边悄悄道:“朕吓唬他的,你放心。”   “臣只是觉得,皇后娘娘身体不大好,得找个御医看护着。”孟奕瑶笑道。   南文卿也笑了,点了点头道:“是得好好照顾皇后,一会儿让林尚德去叫个御医来。”   “臣可不是来看陛下和皇后打情骂俏的,漠北使者打算明日启程,陛下作何打算?”孟奕瑶认真道。   “那个弥颉虽然朕没怎么与之相处,不过他在漠北第一勇士的名声都传到大南来了,想来不简单,至于那个摩柯洛,此人功夫不知如何,但为人八面玲珑,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此番漠北为客,人若死在了我大南境内,怕是不好收场。这是漠北自己的内斗,便让他们自己去善后,你带兵在镇南关外伏击,切记不可暴露。”南文卿斟酌道。   “是。”孟奕瑶接过旨意,转头看了看寝殿,“臣想再去趟漠北,那人既然想要弥颉和摩柯洛死,必然不是摩柯尔的人一一我想去见一见阿彩。”   “好。” 第69章 恍如当年   “陛下还打算关我多久?”   寝殿内,夏翌被长长的铁链束缚者双手,却不急不恼,反而正坐在龙椅上优哉游哉地沏茶。   “这陛下在想什么,我们也不知道不是?丞相大人就先在这里歇着吧。”林尚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心里瘆得慌。   即使是一年多没见,即使是病恹恹的样子,丞相大人也余威犹在。   “我早已不是丞相了,你也无须再称我丞相。”夏翌顿了顿道。   “那,皇后娘娘?”林尚德小心翼翼道。   “嘭__”茶盏被猛地敲在了桌子上,夏翌的表情难看得像是要吃人,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盯着林尚德,半晌,晈牙切齿道:“大可不必。”   “有什么不必的?难道林尚德喊错了吗?皇后。”小皇帝摇着扇子从门外进来,瞧上去心情不错。   “御医呢?”南文卿问。   “御医方才已经走了,说丞相一一哦不,皇后娘娘的身体状况很糟糕,目前还不知道什么原因,便打算先开一些调养的药来。”林尚德俯首道。   “知道了,下去吧。”南文卿摆了摆手,却听见夏翌忽然开口道:“林公公日后还是叫我夏公子吧。”   林尚德一怔,险些晕厥。   你们两个闹脾气,干嘛要将我搅和进去?抬眼看了看自家陛下一一果然,南文卿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林尚德,出去。”南文卿沉着声音道。   “是。”他巴不得现在能跑多远跑多远,免得被误伤。   南文卿走近被锁在椅子上的夏翌,用金扇挑起他的下巴,笑道:“怎么,对新身份不满意?”   “陛下,不要胡闹了。”夏翌闭眼叹道。   “你说朕胡闹?”南文卿的手颤了颤。   “难道不是吗?从娶妻到囚禁臣,你做的哪件事情不是在胡闹?你是皇帝!你若有这闲工夫,不如去查查——”“啪一一!”扇子一抡,突然狠狠地抽在了夏翌的脸上,幸好链子够长,他及时用手支撑住了身体,否则头砸在金椅上,后果不堪设想。   他将翻涌到嘴角的血生生吞了回去,转头看向南文卿,似是早有预料般,看不出什么情绪。   “阿翌,我、对不起,我......”南文卿微怔,看着他脸上深深的一道红痕,瞬时慌了神。   他没想要打他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夏翌撑着自己坐了起来,握住小皇帝那握着扇子,且还在颤抖的手。   他的身体也颤得厉害。   是在害怕吗?   “我没事。”夏翌看着他这个模样,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安慰,索性将他拉过来抱在怀里,虚弱笑道。看见南文卿这个样子,他总是忍不住去抱住他,好为他驱散所有的阴霾与寒冷。   “阿翌,对不起,对不起一一”小皇帝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不敢面对夏翌脸上那道伤痕,干脆将脸埋在夏翌胸口鸣鸣地哭了起来,像是要哭尽这一年多的委屈。   夏翌什么也没说,将他紧紧抱着任由他哭。   这是他第一次,见南文卿哭得这样难过。   那日先皇驾崩,举国哀悼,他没有哭;那日上元佳节众目睽睽之下,他用剑指着他,他没有哭;那日在地牢诀别,自己万般伤他的心,他也没有哭。   所有的委屈,都汇聚在了今日的这个怀抱中。   过了不知多久,怀里的小皇帝总算消停了,抬头轻轻唤道:“阿翌?”   “哭累了?”夏翌擦了擦他的泪珠。   “嗯。”南文卿点了点头。   “下次别哭了,哭起来丑死了。”夏翌笑道。   “丑就丑,丑死你得了。”小皇帝出奇的没有反驳。   “多大个人了,还哭鼻子,你是皇帝,就更不能随随便便动眼泪。”夏翌掐了掐小皇帝的脸,这一年多瘦了不少,掐起来手感都不对了。   南文卿将抱着他的手紧了紧,不悦道:“阿翌,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们一个个的都跟我说,你是皇帝,不能这样、不能那样......”“可是阿翌,我也是人啊。”南文卿声音有些哽咽,似乎是刚才大哭的后劲还没过。   南文卿抬头看着一动也不动的夏翌,似乎是僵住了,便不欲再提这个话题。   见夏翌一直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自顾自说了起来:“你不喜欢别人叫你皇后,不叫便是了,你如果__”“对不起。”夏翌忽然开口道。他的声音低沉,出奇的给人一种安稳的感觉。   “什么?”南文卿顿了顿。   夏翌看着愣愣的小皇帝,也不解释,笑着想转移话题:“那废后一事__”“这个不行,想都别想。我为了立这个皇后付出了这么多,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现在就算我废后,也挽回不了什么,你们在乎那劳什子千秋功名,我可不在乎,你既认为是错的,那干脆将错就错下去吧。”南文卿当即打断他,坚定道。   过了片刻,他又抬手将夏翌伤口旁的碎发离开,就像当年夏翌为自己整理头发那样。   “阿翌,你是不是很疼啊?我记得你最怕疼了。”南文卿皱了皱眉,小心道:“我去叫御医。”   “不用。”夏翌拉住正欲起身的小皇帝,“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南文卿皱眉看着他,要是吹吹痛痛就能飞走了,还要医生干什么?不过他并不抗拒夏翌的要求,只是待会儿还是要去找御医拿药来。   “那你要是疼得受不了,就叫我。”南文卿说着,双手环住了夏翌的脖子,半个身体都贴在了他身上。   小皇帝却丝毫没有察觉这个姿势有什么不对的,只是觉得坐着方便,然后轻轻吹了起来,生怕碰到他的伤口。   感受到了胸膛传来的温度,还有这个小家伙在身上蹭来蹭去的,终归是某丞相先受不住了:“陛下。”夏翌忽然唤道。   “怎么了?”南文卿关切地看着他。   “你,能不能好好坐着?”夏翌的身体往后缩了缩。   “啊?哦哦。”南文卿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姿势过于亲密了,不过却并没有起身,反而计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怎么?阿翌把持不住了?”   他反而得寸进尺地往前靠了靠。   “陛下,你下来,这样不好。”夏翌被束缚着手脚,退无可退。   “这样啊?那你答应我两个条件,我就下去。”南文卿抿了抿嘴,不怀好意道。   瞧见夏翌并未反对,他补充道:“其一,我们这位置啊......以后都由我说了算,就算是你音信全无一年多的补偿。”   夏翌当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努力按捺住了想要打他的冲动。   这都什么时候了?脑子里面竟然装的都是这些东西?   “行,答应你就是了。”夏翌不情愿道。   反正自己也活不了几天了,加上自己身上带着剧毒,那些事情也做不成,答应就答应了吧。   “这么爽快?”南文卿心下暗喜,又道:“其二,你得答应我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无论你还能活几天,都不许再丢下我一个人跑掉,还有__”,他认真地盯着夏翌温柔的眼眸,“说你喜欢我。”   “陛下,这是三件事了。”夏翌无奈笑道。   “我不管我不管,你答应我。”南文卿自然是有恃无恐,将人抱得更紧了。   “行行行,我答应你,都答应你。”夏翌笑着妥协道。   “南文卿,我喜欢你。”夏翌认真道。   南文卿抬头,对上他那柔和的目光,如春风缱绻,款款而来,如同那年风吹桂花摇曳,珊珊可爱。   “哦。”南文卿有些失神,跟着讷讷地应道。   “我不走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走了,死也要死在你身边。”夏翌的眼眶湿湿的,已经有泪珠在打转,小皇帝生怕那泪水滴下来碰疼了伤口,连忙给他拂去。   可是似乎......越擦越多了?   “阿翌你别哭,我又没欺负你。”南文卿慌了神。   “臣高兴。”夏翌笑道,也不管脸上撕扯着的伤口,反正都不争气地哭出来了。   他放下了,他从前太执着于让南文卿成为一个名垂青史的好皇帝,结果总是自作主张地为他安排,从来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   他的南文卿那么好,他舍不得离开。   “卿儿,你把我松开,这铁链拴着很难受。”夏翌动了动手,晃动得铁链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你不走?”南文卿还是不放心。   “我真的不走,你赶我走我也不走,我一辈子都跟着你,你在哪儿我在哪儿。”夏翌沙哑道。   “那好吧。”南文卿也妥协地从他身上下来,解开了铁索。   谁知道锁链刚刚解开,自己的胳膊便被大力一抓......怎么还压上了?   躺在龙椅上,南文卿推了推夏翌的肩膀,小心翼翼道:“你不是说这样不好吗一一晤”小皇帝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两片温热的唇堵住了,他有些惊讶,却还未来得及细想,夏翌已经起身。“你,你干什么?”南文卿结巴道。   “我脸疼,去给我拿药。”夏翌没有接他的话茬,笑着自顾自道。   “拿药就拿药,你亲我干什么?”南文卿小声嘀咕着。   “还不快去?没亲够是不是?”夏翌挑起他的下巴,假作威胁道。   “去去去去一一”慌张地从长得可以当床用的龙椅上爬起来,南文卿踉踉跄跄地往外跑,跟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第70章 还有苍生黎民,万千小家   “阿翌,你还疼不疼啊?”南文卿蹲坐在夏翌旁边,轻轻涂抹着膏药。   “疼。”某不要脸的直言不讳。   “疼啊?”南文卿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蹙眉嘀咕道:“那......那我也没办法,你忍着点吧。”   夏翌笑了笑,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小皇帝的额头,无奈道:“你这小没良心的,都不知道心疼心疼我,我这可都委身嫁给你了。”   “嫁给我?”南文卿心里一怔,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是嫁给我。”   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南文卿抓住夏翌的手,将脸轻轻贴上去蹭了蹭,满足道:“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是有点生气,这个册封大点不作数,你得补我一场婚礼。”夏翌浅笑道。   南文卿抿了抿嘴,心里当然知道夏翌不怀好意,便打起了马虎眼:“那,那再看吧,婚礼办起来好麻烦的。”   “等你的毒解了来。”   夏翌的手忽然颤了颤。   南文卿抬头,瞧见夏翌的表情忽然暗沉了下去,立马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不合时宜,连忙补充道:“我已经找到医治你的办法了。”   夏翌心下一惊,扭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沉声道:“我和楚霁寒一年多都没有半点头绪,你哪里来的办法?”   “我自有办法。”南文卿答道。   “卿儿,这件事情不能胡闹,你__”“我知道。”南文卿打断他,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清楚。”   顿了顿,他认真道:“这世上不止有爱,还有责任与担当。我长大了,我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该如何选择,但是__”南文卿沉默了片刻,启唇道:“但是如果有一丁点回旋的余地,我都会用尽全力去守护我的爱人。”   嘴角荡开一丝微笑,南文卿轻轻抚上夏翌未受伤的另外半张脸,轻声叫了叫他的名字,“阿翌,曾经我做过选择,你也看到了。”   “阿翌,你信我吗?”南文卿追问道。   没有药,只有方。   漠北的野心之大,必然还有更大的阴谋等着他。若是让夏翌知道这一层交易,肯定是宁死也不愿解毒的。   未来会发生什么,这一切背后是怎样的风云诡谲,他不愿去深究。至少当下,他希望将他能做的做到最好,他也有能力去保护自己所爱之人。   夏翌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小皇帝。   一年多,这个曾经生涩懵懂的小皇帝已经成长得能够独当一面了,他更笃定,更有主见,也更像一个帝王。   其实他说的没错,他扛得起肩上的责任与重担,也掂量得清其中的分量。   苍生黎民,万千小家。   “我信。”   沉默的良久,夏翌认真道。   眸中的坚定与信仰,就像当年一样。   “那解毒一事,你就放心地交给我,好吗?”南文卿得到了他的肯定,心里安定了许多,接着问道。   这个呆子,真好。   “行,交给你。”夏翌点了点头,将他的手握住,“不过既然都说到了这里,我这里也有件事情想请陛下帮忙。”   “什么事情这么客气?”南文卿笑了笑。   “先前在王城内发现了一家酒肆,那酒肆的匾额上有一个小图案,同当年在月欢阁见到的黑袍上的图案—模一样,我见弥颉频频出入那家酒肆一一总觉得有必要查一查。”夏翌沉声道。   南文卿皱了皱眉。漠北有暗探在王城这不足为怪,毕竟大南也派了不少探子久居漠北。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漠北那位女帝不可能一点察觉也没有,但进出的人又是摩柯尔手下的弥颉,两人若不是串通一气,便是女帝在漠北有所掣肘。   那阿瑶孤身前往漠北,恐怕是凶险万分。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对漠北那边,我早有对策。”南文卿自然不愿意让夏翌知道大伙儿为了他冒险,于是拍了拍胸脯,自信道。   夏翌看着小皇帝这可爱的模样,嘴角不禁微微翘起。   “我的小皇帝,长大了。”夏翌感慨道。   “我也没比你小多少好吧?”南文卿心里一万个不服。   “是,臣失言了,请陛下责罚。”夏翌嘴上说得好听,脸上早已乐开了花。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开心快活过了,从前胸口总是闷闷的,吃了一年多的药,却怎么也追不上身形憔悴的速度。   可是这才回来没多久,哪怕是承受了小皇帝的暴怒,他依旧觉得很开心。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有说有笑了。   南文卿也得意极了,噙着笑意,冲夏翌挑了挑眉,道:“既然如此,罚你陪朕用膳。”   “好。”夏翌敲了敲他的头,也不管会不会把这一国之君给敲傻。   南文卿也不与他计较,似乎夏翌回来之后,他这个皇帝对身边这个“祸国妖后”越来越纵容。   “我回来之后,还没见过孟将军,她怎么样了?”夏翌忽然道。   他才想起先前还是孟奕瑶帮助自己逃离,听上次小皇帝的语气,该是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了,也不知他们君臣之间是否因此事生了隔阂。   “阿瑶有些事情要处理,隔几天再回来。”南文卿道。   “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夏翌沉吟片刻,开口道。   “那就不要讲。”南文卿干脆利落道,细细端详了会儿夏翌那被噎住的表情,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逗你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才没你那么小心眼儿,阿瑶在我这儿过得可好了。”南文卿眨巴着眼睛,笑道。   “陛下海纳百川,的确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夏翌揉了揉小皇帝的头,“你啊,我在想什么全都被你看破了,以后若是再拜相,在朝堂上可怎么混?”   “还想拜相?就美吧你,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登青云了。”南文卿戳了戳夏翌的胸口。   “行,不做官了。”夏翌现在心情愉悦得很,自然什么都顺着小皇帝来,“我就天天陪着你,你想做什么,我便陪你做什么。”   “拉勾?”   “好,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第71章 伏击   “弥颉,图纸呢?”摩柯洛转头看向正哼着小曲儿的弥颉。   “放心吧,收得好好的,你就是太小心了,整得大家提心吊胆。”弥颉埋怨着,从包里掏出一卷皱巴巴的羊皮图纸来扔给摩柯洛。   摩柯洛没有搭理他,扯开捆了好几圈的细麻绳,展开那卷羊皮纸。   里面绘制的,是大南的城防图。   漠北的暗探在大南蛰伏了四年,为的就是这一张图纸,今日漠北表面出使,实际上是为了沿途考察地形兵防。   两国必有一战,漠北男儿虽然骁勇善战,但是这些年来内耗不断,又常年灾荒,国力已早不如大南。拿到城防图,漠北便多了一份胜算。   “这张图当真准确无误?”摩柯洛问道,他始终觉得这张图纸来得太容易。   弥颉叹了口气,焦躁道:“你整天瞎捉摸瞎捉摸,别人说啥也不信。既然是那个人办的事情,你放心就好了,还纠结个啥?”   摩柯洛沉默了片刻,心里细细掂量着。   那个人既然能逼得大南丞相下场,想必是有几分本事。   “罢了,我们当心点,现下出了大南国境,恐怕要危险得多。”摩柯洛谨慎道。   “我知__什么人!”   弥颉还没有说完,便听见一支冷箭瞍地破空而来。   “噗——”这支箭矢力度极大,刺破软甲,当即洞穿了队伍中一个随行的士兵。鲜血喷涌而出,瞬时便染红了黄褐色的土地。   仅片刻,密密麻麻的箭雨撕裂天际向他们袭来。弥颉倒算是久经沙场的人,当机立断抽出弯刀盾牌抵挡,并下令举护盾列阵。   “眶眶眶__”“他娘的,两国交战都不斩来使,大南可真不要脸。”弥颉还有余力,一边抵挡着,还一边骂娘。   四下皆是弯刀与箭矢摩擦碰撞传出的眶当声,箭雨的密度也在慢慢变小。   “摩柯洛,你带着城防图先走!”弥颉喘着粗气道。   “好。”摩柯洛也没有纠结,他也清楚,手中这城防图比他们的命重要得多。   然而他勒马转身还没跑出几步,忽地箭雨停下了,一道雪白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仅片刻,那人手中银亮的短刀猛地刺进了马匹的脖颈,鲜血喷涌,烈马惊慌将摩柯洛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啊__”摩柯洛一手紧紧攥着图纸,一手摁住左腿,一阵剧痛传遍全身。   那人动作不见半分停滞,旋即抽出了腰间长剑朝摩柯洛刺去。   剑身似雪,散发着寒气。   迅疾如风,身手利落,一袭白衣,哪怕还没看清来着面容,便已经可以猜出是谁了。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大南此举也太卑劣了吧!”弥颉见状连忙飞身下马,挡住了那一剑,自己也被剑气震退了几步。   “孟奕瑶,你堂堂一个大将军,也干这种勾当?”弥颉目光凌厉。   若此次带头伏击他们的是旁人还好,他还有几分逃走的把握,可来者偏偏是孟奕瑶。   “卑劣?你们借出使之名盗我大南的城防图,就不觉得卑劣?”孟奕瑶握着碎霜的手紧了紧,“大将军也好,刺客也罢,我只受命于陛下,无论做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寒气喷涌而出,孟奕瑶身形_闪,当即朝弥颉攻去。   弯刀与长剑不断碰撞,铿锵飞舞,亮白的兵器“锵锵锵一一”击打在一起,身手之迅速甚至看不清招式。   孟奕瑶剑法凌厉,不断猛攻着,逼得弥颉步步后退,不过还是被弥颉抓住了空隙弯刀一转挑起长剑向她袭去,孟奕瑶空了手也不见惊慌,身体向下一倒躲过了横扫来的攻击,单手拍地起身,踢开了弥颉的手,纵身跃起握住了腾空的碎霜剑,仅片刻,局势逆转,又缠斗在了一起。   二人都是高手,一时高下难分。   现下摩柯洛看样子是走不了路了,要想带着城防图离开,除了杀掉孟奕瑶,别无他法。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弥颉忽然想起临行前那个人给他的一瓶迷药。   弥颉一个翻身连忙后退数步与孟奕瑶拉开距离,正准备掏出袖口中的迷药,忽然一个暗器冷不丁地朝他攻来,贯穿了左臂。   “噗一一”鲜血喷涌,弥颉的手生理性地顿了顿,面前的长剑已经以摧枯拉朽之势向自己袭来,片刻没入胸口。   他一直提防着面前的孟奕瑶,却没有注意到还有武功高强的旁人。   “楚霁寒?”孟奕瑶惊道。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雪白的剑身已经被鲜血然后,抽出长剑,她立即朝摩柯洛刺去,摩柯洛连忙翻身滚动躲过这一剑,“且慢!”   他虽叫嚷着,孟奕瑶可未必会听他的,第二剑当即刺了下来,他干脆双手迎了上去,紧紧握住朝他刺来的碎霜,双手被划破浸红了一片。   “这不是南文卿的作风,究竟是谁要你来去我们性命?还请大将军让我死个明白!”摩柯洛疼得声音都在颤抖,紧紧握住碎霜道。   “你们的女帝。”孟奕瑶也没有犹豫,冷冷道。   不过她没有想到,摩柯洛忽然松开了手。   “她......想我死......”长剑唰地刺入了胸口,大股大股的血往外喷涌,带走摩柯洛不断流失的生命。   孟奕瑶似乎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绝望,不是属于将死之人的那种绝望,没有恐惧也没有不甘,而是一一心如死灰。   “你这人怎么这么残忍,每次捅人都不捅要害。”楚霁寒咋舌道。   “听说人死前会回忆起自己这一生__若是一下子就捅死了,这一辈子岂不是活得不明不白吗?”孟奕瑶淡淡道。   楚霁寒不置可否,抿了抿嘴。   这女人,真不能惹,他担心自己哪一天也被这样捅死了。   “行了,我要去趟漠北,怎么,你要一起?”孟奕瑶转身看向他道。   “谁要和你一起?”楚霁寒笑道:“杀手殿位于漠北和大南的交接,我也是才从大南王城回来。“就此别过。”孟奕瑶懒得搭理他。 第72章 我要娶你呀   金乌西沉,漠北的皇宫的琉璃瓦在灿灿的夕阳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辉。   “她来了?”皇宫内,女子坐在金雕玉刻的龙椅上,指尖缓缓地绕着杯口打转,桌上那一盏茶已经凉透了。   “是,就在门外。”侍女俯身道。   “让她进来吧。”女子笑道,“再填盏茶。”   今天她褪去龙袍,穿上了音日那条藕粉色的广袖轻纱长裙,腰间系着两个锒质的小铃铛,清脆作响。“阿彩,好久不见。”   阿彩抬眼望去,正是她期待了许久的身影。只是那本该不染尘垢的雪白长袍上已经沾满了鲜血。   “你来啦。”小丫头从龙椅上站起,一蹦一跳地来到她身边,酸酸道:“将军不是整日公务缠身吗?怎么舍得来看我了?”   “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孟奕瑶没有多说,将怀中的木盒轻轻放在桌上。   阿彩愣了愣,笑道:“你就没有别的话想问我?”   孟奕瑶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说的解毒的办法,是什么?第二个条件,又是什么?”   阿彩绕着桌子慢慢走过去,抬手打开了桌上的木盒。   血腥味瞬时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令人作呕,稠红的液体渗透木盒从在缝隙中蔓延一一里面放着的正是摩柯洛和弥颉的人头。   若是从前看到这样的场景,她怕是早就吓晕了过去。   “不错,不过解毒的方法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她顿了顿,“至于第二个条件一一我要你嫁给我。”   阿彩的声音不大,却能在宽大寂静的房间里听得格外清楚。   “你说什么?”孟奕瑶不可置信道。   “没听明白吗?”阿彩笑了笑,道:“我说,要你嫁给我。”   孟奕瑶低头沉默了。   她曾今对一个人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和漠北有什么交集。   可是如今夏翌的身体状况愈来愈差......“阿彩,你知道的,我心里已容不下旁人了。”孟奕瑶启唇道。   “我知道,那又如何?”阿彩假装无辜,眨巴着眼道:“你没看出来吗,我这是不择手段想要和你在一起呀,这不是在询问你,只是告诉你罢了。”   孟奕瑶呼吸一滞,抬头看着她,只觉得很陌生。   “我是大南的将军,这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了,待我回去禀明陛下,再做定夺。”孟奕瑶沉声道。   “好,我等你答复。”阿彩笑了笑,点点头道。   “这是大南的茶叶,你应该暍得惯,尝尝?”阿彩看向他。   孟奕瑶攥了攥手中的碎霜,僵在原地。   她当年看见这个姑娘靛色的双眸,心中对她的身份便有了那么一两分揣测。   或许她同漠北王室有那么些关系,不过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是漠北遗落在外的公主。   阿彩的情意自己心下早就明了,只是自己的眼底,早便再以容不下旁人。   只是既然道不同,便该早些斩断才好。如果两个人能够就此相忘于江湖,对她来说亦是最好的。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一切却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来的轨道,逃都逃不掉。   “不必了,我不喜欢暍茶。”孟奕瑶顿了顿,又补充道:“七日之内,必给你答复。”   “那七日之后,你我大婚之时,我将解药双手奉上。”阿彩笑道。   言罢,她说道:“既然孟大将军不愿意呆在我这荒僻的漠北,便早些离开吧,也好早些回来。”她浅浅笑着,理了理衣裳轻轻坐下,将桌上的茶盏拿起,一饮而尽。   分明是饮茶,却豪饮出了暍酒的气势来。   孟奕瑶闻言,也不欲多说,索性转身朝门外走,身后的人也没有拦她的意思,好似早就料到了一切。只是待走至门口时,她还是顿住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阿彩,只是目光一如既往的清冷。   阿彩也一直看着她,眉眼弯弯,桃花眼潋滟,一如当年模样。   “有缘再会。”她冷冷道。   “必然有缘。”阿彩笑得甜甜的,眉眼间都是顾盼生辉。 第73章 不允许朕轰轰烈烈地去爱   “你不回宫,却到这里来?你可别告诉我你回来只是为了换件衣服。”萧十三笑道。   他早就听说了孟奕瑶追去漠北的消息,只是朝堂的事情,他作为江湖中人本不该插手......不过若是师姐的终身大事,便另当别论了。   “楚霁寒告诉你的?”孟奕瑶道。   “呃......也算是吧?”他揉着袖子道。他一紧张就会搓袖子,这个习惯这么大了还是没改掉。   她心下了然。   难怪楚霁寒跟了她一路。   萧十三轻咳一声,随即问道:“所以__孟大将军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孟奕瑶言罢,拂袖拾起桌上的好几个酒坛,“我去枕寒坡看师尊,都别来烦我。”   楚霁寒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她这个师姐,从小不合群,不爱说话,不过特别能打,关键时刻,她总是在一一比那个不知道滚哪儿去了,总是十天半个月都找不着人的楚霁寒靠谱得多。   “阿彩姑娘,出来吧。”萧十三道。   这个小姑娘竟然从漠北追到了玉山来。   “她早就发现你了,只是一直没有道破罢了。”萧十三补充道。   “我知道。”阿彩说,“可我也知道她不会道破,所以跟着便跟着了,既然能跟着,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行,那你继续跟着吧,一会儿说不定还有客人要来,我忙着呢。”萧十三笑道。   枕寒殿是当年师尊居住的地方,其后山便是枕寒坡了。   那里有一片瑶花花海。   普通的瑶花都是绿叶白花,簇拥若雪,也不知师尊从哪里得来的种子,枕寒坡的瑶花叶片竟是藏蓝色,花呈月牙白,清香幽远,入夜之时若星辰漫天相缀千里,荧光点点,好似清梦入怀。   瑶花忍冬,倒是和他这个师姐有几分相似。   “师尊,我来看你了。”孟奕瑶将酒坛举起,清澈的酒水映着月色泛起粼粼波光,倾泻在墓碑前。   她苦笑几声,便什么也不再说了,一个劲儿地给自己灌酒......空了的坛子咕嚕咕嚕滚了老远,坛口还悬挂着几滴残留的酒,而有的坛子直接被她砸碎成七八瓣儿,碎片上盛着未净的酒水,在月光下闪烁,浮光掠金。   酒香在空气中扩散......过了不知道多久,许是醉了,又许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孟奕瑶像是陷入了什么遥远朦胧的回忆,缓缓开“你倒是走得洒脱,将你们的担子全都扔给我......可是我该怎么办啊?”   “师尊,我是挺没用的,我总是告诉别人要跟着自己的心走,怎么到了自己,又有那么多牵绊顾虑......“师尊,我看不懂,也看不见......”“习惯了一个人,眼底看到的江湖,便只是江湖。”   “师尊,我好冷啊。”   “师尊......”碎霜剑立在墓碑前,还泛着亮银的光。   繁星不知何时已悄然退去,四野昏沉,雪花忽然纷纷扬扬从空中跌落,越下越紧,压倒在瑶花枝头。雪沫夹杂着寒风从发梢滑落,飘在睫间、眼角、肩头......没过多久,不仅是枕寒坡,整个玉山都白茫茫的一片,肆意的飞雪扑打着,在空气中缠绵、舞动......不远处,一身藕粉色长裙的姑娘撑着血红的伞,在一片雪地中显得格外刺眼。   墓碑前的人早就感受到了她的存在。   不过在墓碑方圆几十米的地方都设有结界,她进不来,也什么都听不到,连那一袭白袍,都淹没在了茫茫大雪中。   “下雪了?”南文卿惊道。   萧十三知道自师尊走后,这世上唯一劝得住他师姐的,便只有这个小皇帝了,当即便写了封信飞书传至大南皇宫。   南文卿收到孟奕瑶的消息后即刻赶来了玉山,刚翻身下马还没走几步,便看见空中忽然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   不过这雪来得突然,刚到山脚时虽有些春寒,却并没有太冷。   此等风景,倒不常见。   “分明已经入春了,竟突然飘起了雪。”萧十三抬眼看着昏沉沉的夜空,叹道。   “这场雪是人为的吧?听闻玉山有一种秘术一一朕记得阿瑶当年被她师尊捡回山门时,正值隆冬。”南文卿看向他。   楚霁寒不置可否,半晌,他也看向南文卿,温和笑道:“道法自然。”   “道法自然......萧掌门修的无情道,万物轮回为自然,朕却觉得,红尘中的是是非非,才是自然。”南文卿摆了摆手,“至少,总不能让这场雪一直下着吧?”   “我倒更希望陛下先将那位姑娘给带回来,师姐在雪地里再待个三天三夜都没关系,可那位姑娘不禁冻。”萧十三叫住正欲离开的南文卿。   “行,算你欠朕的人情,记在楚霁寒账上。”南文卿边走边道。   萧十三笑了笑,杀手殿这张庞大的罗网,果然无一人不想要。   南文卿边走边搓着手。   入春了自然不会再像冬季那般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他自己也冷得要死。   这丫头,可真会给他找事。   靴子踩过山间的枯枝嘎吱作响,山路在雪天尤其的难走。   “阿彩。”南文卿刚到枕寒坡,便看见这个姑娘在雪地里被冻得瑟瑟发抖,可她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固执地在结界外站着。   红伞上已覆了层寒霜。   “陛下?”她转头道,声音因冷得厉害都有些颤抖。   “你在这里站了多久了?这怎么得了?你就算冻死在这里她也不会转头,你先跟朕回去!”南文卿急道,索性将被冻得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的小姑娘打横抱起。   手已经冻僵了,根本动弹不得,仿佛和伞柄紧紧粘连在了一起。   “陛下,我,我是,漠北人......”阿彩早已没有了力气,声音很小,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脆弱。   “朕知道,先帝最好的朋友也是漠北人,王叔的妻子也是漠北人。”南文卿皱眉道。   他心里清楚,阿瑶之所以这般抗拒这个小姑娘,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当年她师尊的死,还有......阿彩没有再说什么,一直到南文卿将她抱入了离这里最近的枕寒殿。   寒气被隔绝在了门外,南文卿又去盛了碗热腾腾的姜汤,讨了件貂皮大衣给她裹上,好不容易才将身子才暖和过来。   小姑娘坐在檀木椅上,仔仔细细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桌子正中央有一盆兰花,不过看起来大家最近都有些忙,这兰花已经许久没有人照料了,竟有些恹恹的。   四肢的知觉在渐渐回来。   “其实我来过这里,她走后我就来过。”阿彩独自喃喃道。   南文卿没有回话,只静静地听着。这个“她”自然不是指这枕寒殿的主人,而是雪地里的那个疯丫头。   “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在万松林遇见将军,银鞍白马,甚是潇洒一一”阿彩回想着,伸手朝兰叶抚去:“我当初还以为是哪位将军家风流俊逸的小公子呢,可叫人一见倾心。”   南文卿将那盆有些萎靡的墨兰向她挪了挪,任由她自顾自地说着,也不打断。   “后来我就一直跟着她,从漠北到大南,从玉山到边塞,从皇宫到江湖......我问过她会不会觉得我烦?   她说没有。”   说着她浅浅笑了起来:“其实她分明是知道赶我不走,敷衍宽慰我的,还当我不知道呢。”   眉眼被冻得有些舒展不开,却也见得温柔,眼波流转,犹似当年。   阿彩的手顿了顿,良久又幵口:“她每每看向我,我都觉得她看的不是我。其实我知道我只是她回忆过去的一面镜子,可就是不想离开。哪怕一直做一面镜子也好......从我第一次见她就总觉得,她这个人好冷,眼里也是无光的。可今天才发现......她眼里的光,只是随着一个人,陨在了玉山的枕寒坡。”   说罢,阿彩微微抬头望向南文卿,声音颤抖道:“从前她的眼里只有她的师尊,后来是她师尊一心一意守护着的大南江山,芸芸众生,还有你这个大南皇帝,有夏翌,有楚霁寒,有萧十三,有那个来枕寒殿打扫的小姑娘......可就是没有我。”   她的眼里再也闪不出光来,就像当年的孟奕瑶一样。   她没有大哭大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一直悬挂着,强忍着,不让它滚落下来。   南文卿不知道这样的眸中,到底是多少年的固执,和一往情深。   半晌,阿彩开口道:“若我用封枝雪的解药换她,陛下你愿不愿意?”   “朕如何帮她做主?”南文卿笑道。   “你做得了主。”   阿彩缓缓道:“她早已将自己活成了行尸走肉,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这么多年来,夏翌的离开是她唯一一次自作主张。”   “她早就将你,当做她师尊给她留下的一切。”阿彩苦笑道。   “既然如此__”南文卿叹道:“朕恐怕不能答应。”   “丞相于朕而言,是一切,但阿瑶于朕而言,是挚友。当年若不是她守住镇南关,大南如今恐怕还是千疮百孔。她的心捂不热,朕却决不能负她这么多年来做的一切。”   “她啊一一她或许并非不喜欢你,只是她看不见自己的心。”   “但是朕做不到让她先受命与你在一起,再慢慢去看见,该如何选,是她自己的事情。”   阿彩敲了敲那墨兰的叶子,温声道:“若是丞相因此丧命呢?”   南文卿笑着摇了摇头,道:“那朕会带着他的那一份,带着他的心愿,好好活下去。”   他看向她,平静道:“阿彩,朕是皇帝啊,朕的身上背负着太多,不允许朕轰轰烈烈地去爱。”   他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眼前的这个姑娘说。   “终归是你们的路,得你们自己走,朕得去将她给带走了,阿彩姑娘是回漠北,还是继续跟着,都可以。”南文卿起身道。   推开门,外面风雪猛烈,依旧没有要消停的意思。   阿彩看着他的身形隐没在茫茫雪夜里,紧紧攥着被融化的霜气浸得湿漉漉的袖口。   “若是这条路,是死路呢?”她喃喃道。 第74章 幼女何辜   大南皇宫中,夏翌正悠闲地站在宫门口,数起了爬上石雕的一一蚂蚁。   “丞一一夏公子,我等调动羽林军的事情陛下知道吗?”一白盔少年走来行礼道。   “知道,令牌和诏书不是都给你们看过了吗?”夏翌头也没抬。   “当真?”少年皱眉问道。   “不然小将军你以为呢?我天大的胆子,还敢假传圣旨不成?”夏翌轻笑一声,“怎么样,人点好了吗?”   “点好了。”他利落应道。   这个人是孟奕瑶从羽林军中提拔起来的小将士一一卢钤。   也不愧是孟大将军看中的后生,小伙子武功极好,为人又谦虚。   只是生得白白净净的,倒真不像是军营里长大的孩子。   虽然看起来懵懂稚嫩,少不经事,带人办起事情来却沉稳果决,可堪大任。   他本以为孟奕瑶对栽培后生这种劳心费神的事情是不会上心的......看来孟大将军这是要准备跑路了。   “夏公子,走吧。”卢钤握紧缰绳道。   夏翌也纵身跃上马,疾驰到了最面,带领羽林军奔出了宫门。   他已经下令封城了,若不是同朝廷官员私通,那群人八成是出不去的。   王城人多眼杂,那么多的东西分开放置反而不好搬运,那应该都储存在同_个地方一一那家酒肆。   昨夜在宫中发现了炸药,惊得他一身冷汗,连忙派人将皇宫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遍。   他现在只希望南文卿快点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见一面少一面的慌张感,生怕小皇帝一个人在外出什么意外。   那酒肆离皇宫并没有多远,加之官家办事,街道上的人都绕得远远的,很快他们便到了。   “盱——”勒马停蹄,夏翌立即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下马抽出佩剑围上去。   “官爷?官爷我们小本生意__”“不许动!”店小二的脖子上当即被架上了亮白的剑。   这酒肆中也少不了普通百姓,见兵器都亮出来了,吓得连连退后,有的人没站稳不慎跌在地上或桌上,一时间酒瓶酒杯碰撞摔碎的声音此起彼伏。   不过幸好人少,酒肆中只骚乱了一阵,立即被羽林军平定了下来。   待空气死寂得要命时,轻缓的脚步声忽然传入耳中。夏翌手中拿着把做工精巧的短刀,一身墨绿色长袍,目光冷峻,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瞩目。   他也不着急,径直走去找了个位置坐下:“谁是掌柜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刚出口,一个壮年男子便被押着踉跄而至,跪在夏翌身前。   “认识弥颉吗?”他平静道,擦拭着手中短刀。   方才这个人被押过来时衣服被扯得有些松散,他一眼便看见了其锁骨下绘着的图案。   “弥、弥颉......哦哦草民有印象,这个人前些天来我们这儿暍了酒。”他俯首道。   “仅仅是暍酒?”夏翌目光一扫,声音扬了扬。   如蛇吐信。   “对啊,我们小本生意的也__”“好好说话。”夏翌声音很冷,只一个恍身,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却已擒住了那掌柜的脖颈。   右手转着短刀,将寒光熠熠的锋芒对准了那掌柜,仅轻轻一碰,血珠便顺着刀锋渗出、滑落一一“爹爹!”   “抓住她!”   夏翌的反应比那个掌柜更快,待他想要大喊,夏翌立即将手中的力道加紧,逼得他发不出声。   “爹一一你们放开我!”小女孩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当然挣脱不掉两个年轻力壮的羽林军的手。   “放......开......她......”那掌柜艰难吐出了几个字,夏翌却丝毫不见动容。   “放了?好说,不过你女儿能不能活命,得看你的表现了。”夏翌笑意越发的冷,他示意那两个羽林军将小女孩带来。   “坏人,你放了我爹爹!”那女孩儿见双手挣脱不开,想要用脚去踢夏翌。   夏翌身形一闪,松开那掌柜,又将刀锋对准了小女孩。   “那两位使者此番恐怕是白跑一趟了,漠北气数已尽,再如何反抗,也不过是垂死挣扎,我只问一个问题一一”夏翌将刀身贴在女孩儿的脖子上,只需轻轻一动,便是封喉。   “炸药藏在哪里?”   “呸!你们这些言而无信的大南人!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这里的所有人横竖都是死,没有人会告诉你!狗贼!我南疆的铁蹄迟早要踏破镇南关,血洗你大南皇宫!”   那掌柜说完,忽然疯了似的朝夏翌撞去。   “噗一一!”夏翌半分没有犹豫,将短刀一转直直地对准他,掌柜的喉咙被一刀贯穿,滚烫的鲜血大股大股止不住地喷涌而出,溅了夏翌一身。   “爹!”空气片刻的沉寂后,撕心裂肺的叫喊撞碎了眼前的一切。   那小女孩拼了命地挣扎着,想要去抱住她爹爹,却怎么也挣脱不掉,只能在原地用尽力气哭嚎。   夏翌也不顾再一次被溅一脸的血,立马抽出短刀转身向小女孩刺去一一“锵——丨”卢钤当即拔剑挡住了他这一刀。   “幼女何辜?” 第75章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斩草不除根,只会养虎为患。”夏翌冷硬道。   “夏公子,我以为您不是这样的人。”卢钤厉声反驳道。   “卢小将军,你并不了解夏某。”夏翌笑道,刀锋一转向那小女孩儿的脖颈划去,却又被卢钤的长剑给挡下了。   “若是陛下在这里,也不会让你这么做!”   卢钤见这句话让夏翌分了神,连忙剑锋用力上挑,弹开了他的短刀。   “唰——”仅片刻,夏翌似乎是回过了神来,立即纵身一跃握住了被挑在半空的刀柄,稳稳地站在了桌子上,右脚一蹬借力向那小女孩刺去。   卢钤自然不肯轻易就范,顷刻间便与夏翌缠斗在了一起。   不过要杀一个人,远比要救一个人容易得多。   “噗——”卢钤终究还是没有拦住,他没有想到夏翌会用手来接剑,于是连忙剑转锋芒,却不料下一秒夏翌将短刀狠厉地刺入女孩儿的心脏!   “夏翌!”   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喊他的人并不是卢钤。   没想到精打细算希望能够避开小皇帝,却被撞了个正着。   夏翌手一颤,忽地松开了刀柄,小女孩儿本能地捂着伤口,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自始至终,她都只是在哭喊着爹爹,她不明白为什么一群根本没有见过的人会冲进来杀了她的爹爹,大打出手,最后将刀对准了她。   “你在......干什么?”南文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声音有些颤抖。   身后站着的是孟奕瑶,她似乎早就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了,什么情绪的波动也看不出来。   他本不打算直接回宫,想要来夏翌上次说的那个酒肆探探究竟。   他知道夏翌的手段,零零散散了解一些他的过去,也关注过他从前在宫中任职时私下里的动作。   只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尤其是现在......“陛下看见了,臣在杀南疆细作。”夏翌攥了攥拳头,沉声道。   他本来想快点解决完这一切,不让他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一个只有几岁的孩子,她是你口中的细作?”南文卿激动道。   “但她的父亲是,若我不赶尽杀绝,将来便是她对一一”“朕的母后也是南疆人!朕的父皇害死了朕的母后,那朕是不是也该杀!”南文卿打断夏翌,咆哮了起“臣不敢!”夏翌连忙跪下。   满堂的将士也惊慌跪伏在地,天子的怒火,没有一个人承受得起。   这段宫闱秘辛,从来只存在于传闻中,没想到竟被大南皇帝自己摆上台面来。   “朕看你没什么不敢的。”南文卿步步走向他,夏翌衣衫上的血腥味太浓,越走近一步,这味道越是刺鼻。   “从前是,现在也是,夏翌,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偏执?为什么总是这么自作主张?”南文卿苦笑道。   “朕的路,朕自己可以走,不需要你用这样的手段去铺......”南文卿紧紧攥着他的领口,沾在衣服上的鲜血受到挤压渗出,沿着南文卿的手蔓延着。   夏翌不敢看他。   哪怕是今日南文卿要阻拦,在场的南疆人,也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去。   他要做的事情,没有人拦得住。   “夏翌__”南文卿看着他,顿了顿。   “你要做的事情,朕从来拦不住你一一也罢,办完你手上的事情,再来请罪。”南文卿的手渐渐松幵,他早已看透了眼前的这个人,眼底不知是失望,还是无奈。   “陛下,”夏翌忽然开口,隔了良久,又启唇有些苦涩道:“无论陛下看见与否,我这一生......手上沾了太多血,早已洗不干净了。”   所以无论南文卿怎样看他,他就是那个夏翌。   那个并不像在小皇帝身边百依百顺模样的夏翌,那个也不择手段,杀人如麻的夏翌。   南文卿顿了顿,却没有转身,而是带着孟奕瑶径直走出了酒肆。   王城上空乌云笼罩,怎么看都不是好迹象。   南文卿朝皇宫的方向走着,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失望哭泣,一路上什么话也没说。   孟奕瑶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陛下,臣觉得他并没有做错。”临近宫门,她忽然开口道。   “怎么,你想替他求情?”南文卿疑道。   “并非如此。”孟奕瑶连忙道,“臣只是觉得,若是臣......也会杀了她,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人死于养虎为患。”   “朕清楚。”南文卿忽然停驻在宫门口,抬头往里望去。   被深灰色水泥糊得厚实肃穆的两侧城墙中间是一条长长的通道,黑漆漆的一片,直直通往宣政殿。再往后,是御花园、御书房,寝宫......皇宫的每一条路,每一个地方他都去过,这个外人崇拜艳羡的地方,金碧辉煌,是他从小便居住的地方,没有一丝的人间烟火气。   孤寂冷清。   “朕没有怪他。”南文卿忽然幵口道。   “朕只是不希望再有人枉死,无论是我还是他,手上的亡魂都太多了。”   “说起来,朕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朕的王叔被朕亲手赐死,朕的弟弟被朕一杯毒酒断送在了王府......那日若你没有放阿翌走,或许朕早就在大臣们的口诛笔伐下,将他斩杀。”   “阿瑶,你说父皇当年为什么拼了命的想做这个皇帝?”南文卿疲惫道。   “分明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却做什么都身不由己......”“分明是天底下最受爱戴的人,却是个踩着尸骨走上来的刽子手......”“分明是天底下最风光无限的人,却被关在这个牢笼里,一辈子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朕是在怪朕自己。”   南文卿摇着头,朝那个牢笼走去。   他厌恶这里,他也明了,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牢笼。   “一会儿夏翌回来,先让他去把衣服换了再来见朕。”想起夏翌那仿佛从血池里上来的样子,南文卿一阵反胃。   “是。”孟奕瑶应道。 第76章 可是臣怕陛下   宫墙内有人黯然神伤,宫外也没有多安宁。   “夏公子分明说过,此事陛下知晓。”卢钤看向他道。   夏翌理了理衣衫,冷静道:“怎么,难道陛下有说他不知晓吗?”   卢钤一怔,的确,陛下从走进酒肆到离开,只是气氛于夏翌滥杀无辜,却并没有提到他假传圣旨,私调羽林军之类的事情。   “我自己的事情,就不劳卢小将军费心了,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一一羽林军听令!将这家酒肆彻彻底底地搜一遍,务必找出炸药的藏匿之处!”夏翌语调一转,厉声道。   “是!”   羽林军立马沿着酒肆每一个角落细细搜查了起来,夏翌也没有闲着,这么小的一家酒肆可藏不了什么炸药,必然是有密室的。   要空余出这么多空间存放这种东西,从这酒肆外部的结构看,藏在楼上的可能性不大。   要建密室,只能往地底下挖,要进入底下,就必须有机关。   不过他可没有多少时间去找什么机关。   夏翌讨来一根粗大的木棒,用力地敲打起了地面,边走边敲。   忽然,一阵“眶眶眶__”的声音比别处都要沉闷厚重。   敏锐的听觉使他立马察觉到了这不同,不仅是他,听到这声音,卢钤也从楼上翻身跃了下来。   “砸幵这块地。”夏翌向后退了几步,下令道。   卢钤得令也不犹豫,方才同夏翌打架有所顾虑因而束手束脚,这敲地砖可不一样。   “眶__!”长剑猛地落地,地面瞬时裂开了七八条缝向四面眼神,剑锋一转,地面“啪啦一_”一响,裂纹更深更广了,卢钤立即抽出长剑点地跳离原地,仅片刻,地面轰然塌陷,数十块板砖向下掉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果然是一个密室!   “我以为你至少回去讨个锤子。”夏翌笑了笑,纵身跳下密室,刚刚站稳一抬头,瞳孔猛地骤缩。   他知道炸药的量不少,也估了估数目,却还是没想到竟有这么多。   这群人往城里搬运了这么多炸药居然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看来这城门的守卫是该换一换了。   夏翌蹙眉,忙令卢钤带人来进行销毁。   待上面彻查完来者身份,酒肆的门也被死死关上了,只传出阵阵惨叫声,鲜血四溅,从门缝里止不住地往外渗,攀爬过石阶,又流入地缝,流到最阴暗处......像极了努力挣扎着逃命的人们。   今夜注定无眠。   寒风乍起,天空竟飘起了细雨,倒是天公作美,为夏翌清理了这血腥的地方。   日则月盈,明日这王城内照样是市井暄嚣,叫卖声连街。   他命羽林军处理完便回去了,自己却在酒肆坐了很久,直到看见这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是该回去了。   夏翌没有带伞,马也早令人牵回去了。   干了一半的鲜血在雨水的浇灌下瞬时又晕染开了,沿着衣袍流动着,腥臭难闻。   他拿着那把短刀,踏着血水在雨中不紧不慢地走着。除了路是对的,没有人能从他那空洞的双眸里看到任何别的东西,仿佛行尸走肉。   洗一洗,洗一洗或许就干净了。   夜幕漆黑,打更的更夫被他派人敲晕,装作醉酒带回了家中,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他就这样一个人,一直走到了宫里。   “夏翌。”刚入了宫门,便被人拦住了。   一袭白袍,负剑而立。   “孟将军在这里等我?”夏翌苦笑道。   “陛下让我等你,啧,先带你去沐浴,再换身干净的衣服,就你这鬼模鬼样的,哪敢把你放寝宫去?”孟奕瑶散漫道。   “好。”夏翌讷讷道。   孟奕瑶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索性不多言,将他带至里寝宫不远的小轩中。   隔着老远却看得见寝殿中灯火通明。   “孟将军不出去?看我更衣吗?”夏翌湿漉漉地站立在门口。   “这......”孟奕瑶愣了愣,“那行吧。”   说完,她立即伸手抽走了夏翌手中提了一路的短刀。   夏翌一怔,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这凶器握了一路。   “你别胡思乱想了,陛下没有怨你。”孟奕瑶叹道,“他只是......太难过了。”   他只是,太难过了?   夏翌在原地呆滞了许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孟奕瑶拉上门。   外面是细雨不断敲打在树叶上的声音,似乎只要再大一些,就可以淹没那些冤魂的呼号。   寝殿内,南文卿正坐在龙椅上批着奏折,连夏翌什么时候进来的也没有察觉。   “咳咳__”还是孟奕瑶率先打破了沉默得尴尬的气氛。   南文卿抬头,便看见这个头发还没有擦干的家伙,正攥着衣角,不知从何说起。   “既然人带到了,那臣先退下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孟奕瑶心里嘟囔着。   于是随着关门声响,空气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陛下。”良久的沉默后,夏翌忽然开口道。   南文卿起身走向他,缓缓道:“朕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怎么,不说话了?夏翌顿了顿,“臣是天不怕地不怕。”   待眼前的人越走越近,他低着头道:“可是臣怕陛下。” 第77章 柳白安   “是吗?那你说说,怕朕什么?”南文卿板着脸道。   “臣......”夏翌攥了攥拳头,“臣怕陛下,再也不喜欢臣了。”   南文卿眯着眼注视着夏翌一一他埋着头,声音也在发抖。   “你啊__”小皇帝摇了摇头,拍拍他的肩膀,嘴角忽然泛起笑意:“真是拿你没办法。”   南文卿晃着扇子,松开手退回到龙椅上。   “阿瑶没有告诉你吗?”   “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在气我自己。”   “阿翌,我只是......不希望再有人枉死,无论是我还是你,手上的亡魂都太多了。”   南文卿叹了口气,靠在龙椅上眉心紧皱。   他想起了自己。   虽说有父皇的偏爱,但一切哪里有那么容易?沙场征战、朝廷党争、勾心斗角,皇家的孩子,没有一个人手上是干净的。   他当初是踩着累累白骨登上帝位的,夏翌也是踩着尸山血海过来的......可这天底下没有谁喜欢杀人。   从前都只有各自知道,或者可以假装不知道,他们都不希望对方看到自己那些血腥的过去。   就像南文卿,登上帝位后便很少亲自动手,他巴不得离那些血淋淋的场面越远越好。   “若是一个人会对你产生威胁,我也一样会杀了他。”南文卿忽然启唇道。   “我只是,还是会难受罢了。”   夏翌闻缓缓言抬起头,目光落在了小皇帝身上。那个靠在龙椅上,无精打采的沮丧的帝王。   “陛下......真的不怪我?”   南文卿:......“我若是真的怪你,也不会在酒肆里还保留着一丝理智,不揭穿你私自调兵的事情。”南文卿揉着太阳穴,叹了叹气,“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看着你紧张害怕的样子,自己也不会开心。”   “还是说你在怨我对你说了那么多狠话?”南文卿挑眉道。   “没有!”夏翌连忙回道。   他心里确实有些慌张,现在还没有缓过来。   直到看见小皇帝嘴角噙着笑意,甜甜地看着他。   —秒、两秒、三秒......“卿儿......”他忽然觉得有些心疼,“谢谢。”   是从什么时候幵始,无论他做什么,无论是看到了怎样的他,小皇帝总是在相信、迁就、包容......“你要是真的想谢我,就对自己好一点。”南文卿顿了顿,“本来身体就不好,还跟别人动手,若是引得毒发了,我才真的不会原谅你。”   “放心吧,我心中有数。”夏翌笑道。   他可是个会抓机会的,见南文卿没有再埋怨他的意思,立即蹬鼻子上脸。不等陛下吩咐,三步并两步大步流星地走到小皇帝身边,非常自然地坐在了龙椅上,又向后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再理了理衣裳。   动作十分流畅,眼角含笑,直到他抬起头的一瞬对上小皇帝审视的目光。   “龙椅坐着舒服吗?”南文卿嘴角抽了抽。   这家伙,变脸比翻书还快。   “还行。”夏翌咽了咽口水,坐得拘谨了些,故作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小皇帝,却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意思。   “嘶__你回来之后倒是越发嚣张了,寝宫御书房随你走动,连封城、调兵这种事情也自作主张?是不是就差把御玺递你手上了?”南文卿挑了挑音调,质问道。   “这__”夏翌挠了挠头。   “我错了。”他陪着笑脸,委屈道:“陛下息怒,您想想看,您要是真把臣给吓着了,这毒吧......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控制不住了。”   委屈个屁!   赤裸裸的威胁!   南文卿捏着扇子的手紧了紧。   “我本来是想着等你回来之后再跟你商量,却觉得这两天那酒肆进进出出的人......愈发不对劲。”夏翌抓着南文卿的手腕,连哄带强地将人拖拽着摁坐在自己身边。   “就在昨夜,你走后不久,我在宫中闲逛时撞见了一个面生的内侍,神色仓皇,我见事情不对便将他抓了起来,最后竟逼供出__这两日他们在偷偷往宫中运炸药。”夏翌看着南文卿震惊的神色,又连忙道:“不过陛下放心,臣已经将宫中炸药给清理干净了,还有那间酒肆藏匿的,也尽数销毁。”   南文卿点了点头,沉昤道:“只是没想到,漠北已酝酿了这么久,看来离剑拔弩张的日子……不远了。”   夏翌紧紧握住他的手,道:“不止漠北,这里面还有南疆余孽的参与。只是现在还不清楚那人到底是谁。”   “或许我知道。”南文卿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母后曾经常常跟我提起过一个人一一柳白安。”   南文卿闭上眼,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年深春,母后饮下毒酒离世的样子。   他就站在一旁,那个时候他不知道那是毒酒,他的母后叫他过去,听故事。   现在他才反应过来,那或许......就是母后的一段往事。   柳白安?夏翌在脑海里仔细搜寻着这个名字,却没有丝毫线索。   “眶眶眶__”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忽然响起,将他们二人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进。”南文卿蹙眉道。   这么晚了,何事如此着急?   “陛下!”推门而入的人一袭白衣,手中拿着信函__正是孟奕瑶。   “边关来报,前几日漠北率大军压境,已经围在了镇南关外!”   “什么!”南文卿瞳孔骤缩,拍桌而起。   “陛下莫急!阿瑶,消息可准确?有没有预估兵力?”夏翌起身道。   “探子来报说大约有十五万兵马,领军之人是摩柯尔和......阿彩。”孟奕瑶揉搓着手中信函,顿了顿。   南文卿微怔。   看来那个小丫头......“阿翌。”南文卿开口,看向夏翌。   那眼底闪烁着星星,就像夏翌第一次见到南文卿时那样。   夏翌笑了笑,揖首行礼道:“但凭陛下盼咐。”   “臣请率军出战!”孟奕瑶也果决,当即请战。   “好__”南文卿目光坚定,身上的帝王之威立即显现了出来。   这就是他的陛下,可以撒娇,可以像个小屁孩儿一样缠着他。   也可以杀伐果决,英勇独断。   “漠北觊觎我大南已久,先帝也早便对朕说过,此战迟早会来......也不等明日早朝了,孟奕瑶听旨!朕命你率边境二十万大军,明日一早就出发。振我国威,护我山河!”南文卿拂袖道。 第78章 意外来信   清晨的霜气使参差伫立的山峰晶莹如玉。   胡笳之声从四面响起,浩浩荡荡的骑兵衔枚行进,军容整肃,从远处望就像一股浩瀚的铁流,正向前滚滚奔腾。   这个春季的尽头,不是繁花满园,莺啼柳转,而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廝杀。   孟奕瑶望着天空中飘飞的柔絮,紧握着缰绳,感慨万千。   再走几个时辰,应该就是镇南关了。她以前也来过,银鞍白马踏雪疾驰,一剑曾当百万师。   那一场恶战震惊天下。   “师妹!”骏马嘶鸣,黑袍男子疾驰而来,“幸好我动作快,差点没追上你们。”   “你来干什么?”孟奕瑶僵在原地。   来者不正是楚霁寒吗?   “当然是来帮你的啦!师妹身边也没个贤才辅佐,师兄担心你。”楚霁寒漫不经心地笑道。   “我不想问第二次。”孟奕瑶说着,欲拔出碎霜剑。   “别激动,别激动一一”楚霁寒忙挥手,“此番漠北军中,或许有我要寻之人,烦请师妹行个方便,我功夫这么好,还能帮你不是?”   “你要寻人,自己去漠北寻,凭你的功夫,没有人拦得住你,你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孟奕瑶道。   “我也想啊,可是根本没找到,再说了,那个人多半是冲着你来的,我若单独遇到他,他不一定会认。”楚霁寒的眼角闪过一丝冷意。   “我没听懂你的意思。”孟奕瑶沉声道。   “哎呀,我的意思就是,师妹你让我跟着便好了,师兄还能害你不成?”楚霁寒摊了摊手。   孟奕瑶死死盯着他,谁知道楚霁寒这家伙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正欲开口一一“将军。”身后少年爽朗的声音传入耳中,孟奕瑶转头看向他:“卢钤,何事?”   卢钤犹豫了片刻,握住缰绳驰马前行几步,及至并辔,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封,呈给孟奕瑶,启唇道:“前日有一位漠北的姑娘找到我,请我将此信封交给大将军,我也不知来者是何意图,寻思良久,还是请将军定夺。”   “漠北?”孟奕瑶皱了皱眉头。   “我知道了。”她伸手接过信封,这封上一片空白,来者没有留姓名。   “驾__”孟奕瑶策马前行了几步,单独撕幵了信封__“三月初四,两军开战,摩柯尔率四万大军,将于回春谷设伏。”   虽说没有署名,可这个字孟奕瑶一眼便认出了。是阿彩的字迹......三月初四,也就是今日。回春谷地势狭小,的确是设伏的最佳选择,可那是前往镇南关的必经之路,虽然临近边境相对偏僻,却也是大南国土,怎么会藏匿漠北四万伏兵?再者,阿彩身为漠北女帝,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到底该不该相信这信上的内容孟奕瑶将信封撕成碎片,又用火烧掉。   “大将军,如何?”卢钤骑马上前。   “没什么,卢钤,吩咐下去,计划有变。”孟奕瑶沉声道。   “大将军......可是因为方才那封信?”卢钤问道。   孟奕瑶点了点头,“我总觉得这封信......你交代下去,兵分三路,我率大军经回春谷,你和楚霁寒各领兵两万,兵分两路,从回春谷两侧绕上。”   “楚霁寒?”卢钤惊道。   “对。”孟奕瑶点了点头,“不然带着个废物做什么?总得有点用处才行不是?”   “好,”卢钤领命,觉得此言有理,便勒马拨人去了。 第79章 伏击   回春谷是由两侧正地形夹峙的狭长负地形,一条贯通的谷地向前延展......“传令下去,摆一字长蛇阵。”孟奕瑶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坚定。   身后的小将一愣:“大将军,一字长蛇阵固然灵活,也方便行军,可若在山谷遇到伏击,恐会将队形冲散,届时万一遇到敌军分割绞杀__”“不必担心。”孟奕瑶顿了顿,“传令便好。”   无论如何,如今踏入回春谷便是一场赌注,既然已经交代任务给了楚霁寒和卢钤,便不容犹疑。   大将军一身银亮的铠甲在骄阳下反射着刺眼的光泽。   平日里总一身白袍跟在南文卿身后,只觉得是个清冷飒气的女侠,而今上了战场,坚定果决,身上杀伐之气凛冽,倒真是镇国大将军的气势。   浩浩荡荡的大军行入回春谷,一字长蛇阵列开盘旋而入,似雪涛蜿蜒流动在谷间......“哼!这就是当年在镇南关将漠北将士打得落花流水的大将军?”山谷之上的人俯瞰着下面长长的行军队伍,渗出一丝冷笑,“不过如此。”   “首领,我们都能想到的,孟奕瑶不会想不到,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那人身后的侍从说道。   抬眼看去,山谷两侧,正埋伏着摩柯尔的人马,而那对孟大将军满眼不屑的首领,腰间别着一把金光闪闪的弯刀__那人正是摩柯尔。   “我等了这么多年,等不及了,这孟奕瑶在能耐,还有三头六臂不成?她摆一字长蛇阵入谷,便是天赐良机!”摩柯尔攥了攥拳头,“传令下去,杀!”此令一出,_阵暸亮劲急的号角乘着山谷的疾风震荡开,山谷两翼滚石“轰轰__”“起盾!”孟奕瑶见状立即下令。   “嘭一一”巨大的撞击声响起,瞬时激起了铺天盖地的尘土,烟尘尚未消散,沉寂许久的伏兵嘶吼着,提刀从两侧冲了下来。   两大军排山倒海般相撞,若隆隆沉雷响彻山谷,刀剑铿锵廝杀在了一团。   铁汉碰击,死不旋踵,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弥漫的烟尘,整个山谷中回荡着死神的狂笑__战争,却依然持续。   孟奕瑶的铠甲已经被染成了赤色,血顺着鳞甲渗开,掺杂着黄沙呈现出红褐色,浑浊难看,弥漫着的血腥味令人呕吐。   算着时间,快了!   脑子里电光火石的一闪,也就是在这顷刻间,又是杀声震天的两队人马从两侧涌了下来,似浩瀚铁流,声震山谷。   “杀——”两侧领头的,正是卢钤和楚霁寒。   “怎么回事!”这声浑厚的怒吼是从廝杀的队伍里传出来的,虽不清楚,却被孟奕瑶一下子抓住了。   抬眼看去,那人手持金灿灿的弯刀,大卷胡子上染满了血。   那人正是摩柯尔!   见自己的军队包抄下来,孟奕瑶飞身朝摩柯尔攻去一一“锵——”弯刀和长剑撞击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嗡鸣声,孟奕瑶一个翻身将长剑向他的腰间扫去,却不慎落空,摩柯尔手中的弯刀当即朝她的后颈劈来一一“眶!”   —个暗器飞来,顷刻间将他手中的弯刀击落,孟奕瑶见状紧接着便是一掌冲他的胸口击去一一“噗__”摩柯尔呕出了大口鲜血。   “不许动!”   卢钤见孟奕瑶将他打倒在地,立马率人持剑将他擒住,迅速捆起手脚。   “多谢。”孟奕瑶转头,那暗器正是楚霁寒扔出来的。   主将已被擒,那伙人的斗志自然也被浇熄了一大半,没过多久,一片狼藉的战场便完完全全被孟奕瑶的军队控制下来了。   “此处是大南境内,尔等何时聚集的人马?”孟奕瑶收起碎霜,走上前道。   “大南境内?哈哈哈哈哈哈一一”摩柯尔见逃脱不掉,忽然大笑起来,“大南?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里是南疆!”   “这里的四万人,全都是我南疆的好儿郎!狗皇帝南政,吞并我南疆国土,当真以为,个个都愿意做他的亡国奴吗!”摩柯尔疯狂地咆哮着,眼中的嗜血狠厉分明。   孟奕瑶皱了皱眉:“你一个漠北的首领......是南疆人?”   这些人竟全是南疆的叛贼,并无漠北军队?   摩柯尔和南疆又有什么关系?   此番与漠北开战,竟然还牵扯到了南疆,恐怕没这么简单。孟奕瑶正欲盘问,却被人拦了下来一一“师妹,这多少年前的旧事了,我看啊一一”楚霁寒忽然开口,走到摩柯尔身前,“不若我将他带去陛下面前说个明白。”   孟奕瑶转头看向他,幵口道:“这就是你说要找的人?”   “师妹聪明。”楚霁寒嘴角噙起一抹笑意,“怎么?我的功夫你知道的,还怕他逃了不成?”   孟奕瑶思索片刻,冷冷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若十日后,我没有收到陛下已收押摩柯尔的亲笔来信,我便率军端了你杀手殿。”   “好。”楚霁寒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瞬时抖出了颗黑不溜秋的小颗粒,将其塞入了摩柯尔口中,迫使他吃下。   “你给他吃了什么?”孟奕瑶见来不及阻止,横眉道。   “毒药啊一—”楚霁寒笑了笑,看着摩柯尔道:“你放心,这药的药性慢,几天死不了,只要你不跑,到了王城我自会给你解药......”沉默片刻,他缓缓吐出一句:“你原是杀手殿的人,这种药,你最清楚了。”   “师妹打仗辛苦,我就不叨扰了,也不必劳烦人护送,我一人足以。”   摩柯尔目光如刀,楚霁寒假装没看到,直接抓起困住他的绳子,轻功一跃离开了行军队伍。 第80章 摩柯尔?柳白安?   “大将军?这些战俘怎么办?”望着楚霁寒离去的背影,卢钤走上前问道。   “总不能带他们到军营里去。他们既不是漠北人,两军交战也没有谁会管他们......离这里最近的是昌平,你率几千人押送他们去昌平,我们虽然带不动,昌平的牢狱里总该装得下,再给陛下回封信,交由陛下处置。”孟奕瑶有条不紊道。   “那岂不是要留大将军一人率军前往边关?我想留下来保护一一”“你什么时候这般墨迹了?”孟奕瑶打断他,“本将军还需要你保护吗?”   “是......卢钤领命。”卢钤虽心底不愿,却总归不能违抗军令,当即调拨数千人去清点战俘。   孟奕瑶望向天际金乌西沉,不知为何有些心绪不宁。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如今摩柯尔被擒,相当于是给了漠北一记重创。可摩柯尔被擒拿,摩柯洛与弥颉身死,整个漠北,应无人能牵制住阿彩。   这样一来,本一盘散沙各自为营的漠北各部,很快就能联结起来,反而更加难以对付了。   孟奕瑶其实很不愿意在战场上看见她......“大将军,大军整顿完毕,可继续前行。”身后的小将士忽然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不再做多想,孟奕瑶直接率大军开拔去镇南关。   本来该是万物萌动的美好春季,换做寻常,大概早已开始“六么催拍盏频传”了,而如今没有一个人看得进去沿途的风景。   另一边赶路的两个人,也正焦灼着。   “楚霁寒!你有本事放开我,我们单挑啊!”   “别乱嚷嚷,”楚霁寒正停下来歇脚,小茶棚里,他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拖着自己的下巴,打量起了眼前一身血迹的人:“我刚巧就是个没本事的人,不喜欢单挑。”   幸亏是个在临近边关开店的茶棚老板,每日接待的客人寥寥无几,他自己也什么世面都见过,不至于被这两位全身沾着血的人吓死。   楚霁寒笑得很危险,凑近眼前的人细细打量了一番,缓缓开口道:“其实你不是摩柯尔,对吧?”   “你、你说什么?笑话,我不是摩柯尔,还有谁是?”他忽然紧张了起来。   楚霁寒左手轻轻摩挲着小茶杯,微眯着眼,仿佛陷入回忆:“我曾有个叔叔,他姓柳,曾是南疆王庭的侍卫。许多年前他宣布退出杀手殿,顺手带走了一件黑袍,从此便人间蒸发般,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   “你早将摩柯尔杀了,又用易容术扮作他的模样。从最开始的端王私贩一案,再到夏翌中毒,两军开战,一步步都在你的计划中。这么多年你一直潜伏在漠北,拉拢各方势力为己所用,却并没有在漠北称帝的欲望,而是一直作为掣肘积蓄着自己的力量,说明你从一开始所图的就不是权力和财富......我说得对吧“柳白安。”   楚霁寒声音不大,却足够对方听清。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那人瞳孔里满是震惊,一言不发。   他猜得没错,对面坐着的人,正是柳白安。   楚霁寒的声音忽然覆上了一层寒意,“那你图的是什么呢?”   换来良久的沉默。   “好,你不愿意与我说,自然有人能让你说,”楚霁寒忽然恢复了那带着浅浅笑意,春风和煦的面容,“不过杀手殿的黑袍可不能遗失在外面,包括你的那些势力,可烦请叔叔告知了。”   “哈哈哈哈,楚霁寒,你口口声声说不让杀手殿掺和朝廷事,可你在做什么?”柳白安忽然笑了起来,“为了你那个埋在地里,骨头都被啃干净了的狗屁师父,为了他那满嘴的仁义道德,为了你那两个虚伪的师弟师妹?楚霁寒,你以为你又算什么好东西?”   楚霁寒听他骂着也不恼,给自己斟了杯茶,缓缓道:“阿,我可没说过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叔叔可得谢天谢地我那脾气暴躁的师妹和师妹不在此处,否则听见您这样辱骂师尊,可就不好收场了。”   “不若......”他忽然开口,“我替我师弟出口气吧?”   楚霁寒说完,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短刀猛地插入了柳白安手中,将整个手掌生生贯穿出一个渗人的血窟!   “啊__”柳白安被绑着,吃了那毒药全身使不上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刀扎了过来。   “哎呀呀,吓到人家了。”楚霁寒瞧见那茶棚老板忽然跌坐在地,有些抱歉地笑道:“看来,还是得带回牢里再清算。” 第81章 尘封的往事   “阿翌,怎么样,好点了没有?”大南王城的皇宫内,南文卿正扶着虚弱的夏翌靠在软塌上。   宫里老熟人太多了,先前为自己诊治的那位难得面生的御医不久前告假,夏翌又不愿将自己回来的消息闹得人尽皆知,便拒绝太医诊治。赶巧的是楚霁寒回来了,算是救了他一命。   寝吕内,楚弄寒罪固负手而他本来是回来处理柳白安的事情,结果刚刚入宫就看见了呕血不止的夏翌,无奈下只有先将柳白安关押入天牢,剩下的事情容后再议。   听闻这两日夏翌的身体越来越差,应该是上次去搜查酒肆与人动武,牵动了内力,原本被隐隐压制的毒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倘若再寻不到解药,恐怕时日无多了。   “方才楚兄说,已经擒住了摩柯尔?”夏翌声音轻飘飘的。   “是,也不是。摩柯尔早就死了,这些年来一直蛰伏于漠北皇宫的人是柳白安。”楚霁寒又细细道来始末,看着夏翌眉头一直紧锁。   “朕去会会他。”南文卿忽然开口。   “陛下?柳白安不会轻易就范,我担心你__”“有什么好担心的?”南文卿打断夏翌,掌心覆上他的手背,轻轻拍了拍道:“这里是大南皇宫,再说了,还有楚霁寒在这里,他还能翻天不成?”   “比起柳白安,你知道我更担心你,我怕你撑不到拿来解药。”南文卿皱眉不安道。   “我无碍,歇息一会儿就好了,不信你问楚兄?”夏翌笑道。   那笑颜十分虚弱,南文卿见他强撑着,也不好拆穿他,“那我先去,让楚殿主照顾你。”   “好。”夏翌点了点头。   天牢漆黑潮湿,地面还蔓延着未干涸的血迹,寒风顺着缝隙丝丝地灌进来,如抽丝般从地面略过,在囚牢里打转。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探望夏翌来着。   一身锦绣龙袍与这充斥着腐烂的环境格格不入,木门被推开,锁链噼里啪啦地晃动着响,吵醒了被铁链铐得死死的,正在睡觉的柳白安。   “啧,竟然劳烦大南皇帝亲自来看我,真是福分呐。”柳白安看清了来人,讽刺地笑了笑。   “朕从未见过你。”南文卿却没有理会他,屏退众人,自顾自缓缓幵口道:“只是曾在母后的口中,听到过你的名字。”   “闭嘴!”柳白安怒目道:“你不配提她!”   南文卿也不急,似是预料之中,又道:“母后逝世时,手中紧紧握着一个用结缘草编织的手环,那手环早已干枯,她却一直舍不得扔。结缘草......只生在南疆,父皇见了却什么也没说,任由她握着,一起下了墓。”   “结缘草......结缘草......”柳白安低着头,喃喃念着,似乎是魔怔了,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母后曾经是南疆公主,听说她有个侍卫,自她嫁入大南后便消失不见了。”南文卿顿了顿,“是你吗?柳白安。”   眼前的柳白安像是忽然脱力,瘫坐在地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哈哈哈哈一一哈哈哈哈哈一一”柳白安忽然癫狂地笑了起来,“南文卿!你和你那人面兽心的爹一样招人恨!当年天下乱局四方割裂,他为了得到南疆的助力强娶南疆公主,没过几年又毁约吞并了南疆,将公主永远地囚禁在深宫中......”柳白安的声音有些颤抖,“堂堂皇后,竟然连皇陵都不得入,我倒想问问,究竟谁才是天底下最大的恶人!”   “你以为这么多年我是为了什么?你以为你救得了你夏翌?哈哈哈哈哈一一我要南政在天上好好看着,看着他的儿子,一步步地,一无所有!我要将你最珍视的东西一件件毁掉!通通毁掉!”   发疯般的笑声在牢里回响,柳白安晃动着身上的铁链,震得整个天牢充斥着钢铁敲打的刺耳哐当声。   南文卿闭上眼,良久,轻轻叹道:“若是母后还活着,不愿意看到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见柳白安不为所动,他索性转身,待走至牢房门口时忽然顿了顿,转头看向柳白安。   “当年是母后奏请父皇不要让她入皇陵,她的尸体被火化后,骨灰被悄悄运出,随风洒到了南疆的土地上。”   “她说,她不想再被关在大南的牢笼里。”   “她曾是南疆公主,最自由,最自由的公主。”   柳白安忽然停止了嘶吼,目光呆滞地望着眼前一身龙袍的少年。   从他眉眼间,恍惚可以看见当年的公主,眉眼如初。   “南文卿!”柳白安忽然叫住他,“我这一生,有过瀟洒随性,奢求过平静安稳,也有过步步为营,渴望过权利与财富......都只为一个人。”   “你不会懂的......”“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待我死后,将我的骨灰,洒向南疆的土地,好让我去寻她。”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濒死前的挣扎,又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从此再也不愿出来。   南文卿转身,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可以,不过你得先好好配合楚殿主。”   停顿了片刻,他又忽然开口:“我这一生,也只为一人。”   只是无论所求为何,都不应该去伤害别人。   这是他娘死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只可惜柳白安听不到,他也不愿让他听到。 第82章 海棠花落   大漠沙如雪,在灿灿夕阳下却是一片鎏金。   只是除了这壮阔美景,还有两军对垒,便显得格外煞风景了。   “我以为我们不必走到这个地步。”战马上,孟奕瑶牵着缰绳,出鞘的碎霜剑在夕阳下泛着粼粼寒光。她不明白为什么阿彩要向她下战书,以整个漠北为赌注与她单挑。   若是胜了,大南退守十里。   若是败了,漠北愿隶属大南。   利益诱人,她便干脆应下,先斩后奏了。   这赤裸裸的是个不平等的赌约,而且阿彩也不可能打得过自己。   偏偏整个漠北并无异议,否则告示张贴两日,今日她也不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   身后,是漠北的将士,似乎正在等候他们的女帝归去。   难道这里面有诈?孟奕瑶心中忽然有些不安,看着眼前桃花眼潋滟的漠北女帝。   她可以如此有恃无恐,神情安然,似乎胜券在握,无须忧心。   “将军识破我身份时,便该知晓是这样的结局,既然躲也躲不掉,我便自己迎上来啦!说不定还能扑个满怀呢?”阿彩声音甜甜的,如初见时那般,好像这场战事与她无关。   “那便由你我,来定胜负吧。”孟奕瑶握着碎霜剑的手一紧,策马向阿彩攻去一一“锵——”长剑的剑身与赤红色的弯刀撞击在一起,震耳的嗡鸣声甚至涤荡开了四处飘飞的风沙。   这把弯刀孟奕瑶有些印象,是她送给阿彩的礼物,先前说要给她找一件趁手的兵器,好让她防身,没想到今日倒是用上了。   “唰——”摩擦声划破天际,弯刀一转欲从长剑的桎梏下挣脱出来,无奈阿彩的力气与孟奕瑶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阿彩索性弃马一个翻身跃到了孟奕瑶的踏雪上,弯刀向后一收顺着剑身从胸膛滑至脖颈处一一“晔——”孟奕瑶当即用脚勾住马鞍,长剑一挡翻身下马,顺带将阿彩也扯下马来。   “将军好身手。”阿彩险些没站稳,连忙将弯刀插入沙土中,支起身子。   “你也进步了不少。”孟奕瑶却没有减缓攻势的意思,当即提剑朝她刺去,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剑很偏,刺不中心脏,可阿彩却在这个时候拔出弯刀挡住了剑锋,接着借力调转刀芒,在挡开碎霜剑的一瞬间,那柄弯刀狠狠地刺入了她自己的身体__“阿彩!”孟奕瑶一惊,连忙上前抱住倒下的姑娘。   “你、你做什么?”孟奕瑶忽然觉得心头被什么给击中了似的,一阵绞痛。   分明她不必死的,只要打蠃就好了,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   粉色的罗裙在夕阳下如绽开的海棠,凋零在广袤的大漠。   “将军可知,我为何、不愿意交出封枝雪的......解药?”鲜血从嘴角渗出,一直蔓延至脖颈,顺着皮肤丝丝缕缕攀爬、散幵。   “因为药引......是漠北皇室的心头血。”   若要救人,就得以命换命。   她看着孟奕瑶将自己抱在怀中,红着眼眶,整个人都在颤抖,竟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药方我已......写信给了南文卿,就差这......药引。”   “将军......我知道,将军不喜欢我、娶你这种话......是逗你的。”   “不要......讨厌我......”说着,她用仅存的一些力气施展起了漠北禁术,衣袖里忽然飞出一个洁白的小瓷瓶,一团殷红的血雾环绕,将胸口的血液全部聚集在了一起,缓缓流入瓶中。   “我不讨厌你,我带你走,去哪里都可以,你想做什么都行,你别怕,阿彩一一”滚烫的鲜血顺着怀中姑娘的躯体流到自己的身上,滚烫的,烫得让她害怕,孟奕瑶自己都没有发现,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滴落在了怀中姑娘的额头上......“漠北,一盘散沙......积弊难反......长此下去......终将溃散......”“惟愿大南......善待我漠北......子民......”“天命......如此……”   “请将军......为自己活一次吧......”“你的......眼底......有我了......”“真好......”禁术停息,洁白的小瓷瓶掉入孟奕瑶手中,还是温热的,里面盛着的血,如此清晰地让她感受到眼前一切的真切。   大漠鎏金,在殷红的血色下勾勒出一抹残忍,风吹动腰间锒铃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一一“叮咛——叮咛——”那个桃花眼潋滟,笑起来眼角弯弯的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第83章 为你自己活一次吧   大军开拔、往来也就是十几天的事情,一切尘埃落定,就像是一场闹剧,原以为会血流漂橹的大战,也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大南皇帝已经派出使臣处理漠北与南疆事宜,楚霁寒也将当年柳白安带出的杀手殿势力一一收回,之后就不知道跑到哪里潇洒去了。   大将军班师回朝,万姓欢腾,都聚在王城大街两侧想要一睹镇国大将军风采。而那传闻中的大将军却带着银质面具,策马直奔大南皇宫,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暮春雨后的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芳香,洗涤了这些天来的明争暗斗。平铺的绿茵上悬挂着晶莹的露珠,怒茁碧润,远望一片清新。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在朝中述完职后,孟奕瑶立马就被带到了寝宫,推门而入便看见夏翌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气息奄奄。   “阿瑶,昨日我收到漠北女帝的来信,如今药都已备齐,还差一药引,她说在你这里,是何物?”南文卿匆匆走过去坐在床头,忙问道。   孟奕瑶愣了愣,旋即从怀中掏出那洁白的小瓷瓶。由于一直放在怀中捂着,加之这瓷瓶本身质地不错,拿出来时还是温热的。   打开瓶口,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这是......”南文卿接过,闻见里面的味道,不由得瞳孔一震。   “请陛下下旨煎药吧。”孟奕瑶不作解释,南文卿也不问,立即命人去煎药。   不过看着她欲言欲止的模样,似乎......“阿瑶有什么想说的,但说无妨。”南文卿启唇道。   孟奕瑶愣了愣,沉默半晌,开口道:“臣想......离开了。”   “卢钤这孩子很好,是个可堪重用的将才。如今漠北归附,南疆叛乱平定,当是陛下所求的太平盛世了......丞相醒来后,也可辅佐陛下定宇内,扬仁化。”   “臣,请致仕。”   孟奕瑶叩首道。   周遭,忽然寂静得只剩窗外鸟鸣啁啾。   南文卿似乎猜出来了,那小瓷瓶里......装的是什么。   半晌,南文卿忽然笑了起来,起身走上前去将她扶起:“朕等你这句话,好久了。”   孟奕瑶有些惊讶,却见他笑道:“阿瑶本不属于仕途,也不该被困在朕的身边。当年你师尊嘱托的事情,你早已完成,朕也希望,你为自己好好活一次。”   自从她师尊去世后,她一直活在自己的执念中,南文卿看在眼里,却什么都不说。   如今,她愿意自己走出来,也算是对得起爱她的人。   “你往后有什么打算?”南文卿问。   “我不知道......打算四处看看。”孟奕瑶笑道,“这世间山河秀美,不够看的,我从前就想游历一番,谁知还没走多远,就被师尊叫了回去,后来又跟在陛下身边,便再没有机会了。”   她从小就跟师尊说,想要成为大侠,像师尊一样厉害。   她已经做过了保家卫国的大侠,如今,只想做一个浪迹天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少侠。   碎霜剑被抱在怀中,腰间别着一把赤红色的弯刀。   她想带她去看遍这锦绣山河,只有她们两个人。   这年,大南皇帝振长策而御宇内,漠北归附,天下一统,他完成了先帝未竟的事业,终将天下化干戈为耕犁。   镇国大将军孟奕瑶致仕,卢钤拜将。   世人再也没有见过这个白马银鞍的将军,只是听说江湖上,多了位一袭白袍,腰间别着红色弯刀的女侠。   孟大将军已死,从此世间,只有孟奕。 第84章 冷宫常驻人口   “陛下在做什么?”   来者声音很温柔,如往常一样却又多了几分活力,他似乎还拿了把扇子,南文卿感受到身侧清风徐徐而来,也懒得睁眼。   那人刚刚解了毒,还没歇两天便在宫里活蹦乱跳了起来,四处招惹新来的一批侍女,只是似乎并没有达到心底的目的。   春意阑珊,御花园里的木兰经一夜骤雨凋零殆尽,厚厚的花瓣掉落在泥土里,滋养着新的生命。   不过绕着小径倒是有一片清幽的竹林,亮白的阳光透过竹叶间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他的脸上,睫毛扑朔,很是好看。   小皇帝正躺在椅子上小憩,屏退了身边的人,只留林尚德守着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不过也有人除外。   最近事情有些多,他都没来得及好好休息,而那位前丞相也因为手中无权,甩手逍遥着。   “你这么闲,不如去帮我筛一遍奏折啊?”南文卿困倦道,声音慵懒,却又贵气。   “这等僭越之事,臣害怕掉脑袋。”夏翌说着,将方才不慎掉落在南文卿额头上的落叶给拿开,“我的事情你也不必忙着澄清,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   他心里清楚,这几天南文卿最焦头烂额的事情就是为这个谋逆的前丞相“平反”。   “那可不行。”南文卿忽然睁眼看向他:“别的事情都可以依你,但是我绝不允许你背上这样的千古骂名,往后学堂先生教书,还要每每将你提出来当反面教材,不可以。”   “废后也不行。”南文卿接着又补充道。   如今夏翌之前的朋党都各自有了依附,剩下几个清流,也俗称为“墙头草”在观望着动静,难得有几个老忠臣,没有立场,先前不敢发声,夏翌倒台后便成日口口声声喊着效忠陛下,却总是拿着祖宗之法压制他,满嘴的纲常人伦仁义道德。   “好吧。”夏翌拿他无可奈何,“离殿试没几天了,希望今年春闱,能为你寻得贤相。”   见他眼底因熬夜而爬上的血丝,夏翌也舍不得再打扰他,启唇道:“我去帮你筛一遍折子,留下重要的送到御书房去......对了,梅枕雪已经在宫中安置下了。”   “好,我一会儿去见她。”南文卿顿了顿,应道。   梅枕雪先前怀着王叔的孩子,叫南愔风。   现在该有一岁多了,是个男孩儿,眉眼间还和王叔有些相似。   也不知到了而立之年,会不会也长成个俊美的少年郎,似王叔那般玄纹云袖,锦衣如华,一顰一笑,尽着风流。   如今朝中武有卢钤,就等殿试寻个才子,也算是为愔风登基铺好了路。不过将来该怎么走,会走成什么样子,还得靠他自己。   之后,就和阿翌一起,买田归老焉。   或者去浪迹江湖也是一件快事。   “对了”,南文卿忽然叫住他,“别再去打扰那些宫女,你不忙人家还忙着呢,再胡闹就给朕搬冷宫去,反正快入夏了,正好凉快凉快。”   “噗嗤”,夏翌被他逗笑了,“行行行,你自己看着不舒服,还拐弯抹角地骂我。”   “不如陛下与臣妾今夜鸳鸯锦被翻红浪,好断了臣妾那些不该有的念想?”夏翌笑着,眼睛因为林荫见阳光的反射格外清亮好看。   幸好四下无人,林尚德大概也习惯了这样的“打情骂俏”。   南文卿却没有暴跳如雷,伸了伸懒腰站起来,款款笑道:“朕后悔了,今夜皇后就搬去冷宫吧。”   夏翌:…… 第85章 新科状元赖朝清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南文卿刚刚翻阅完手中答卷,这些举子的字隽秀间又透露着刚劲之力,似乎是习的一个人的字体。   且这字体好生眼熟。   冷宫里的那位什么时候还将自己的手稿给流传出去了?   “先前朕看到的那篇《臣论》是何人所作?”南文卿问。   “回陛下,此子名为赖朝清。”主考官应道。   “赖朝清?”南文卿顿了顿,“好名字,也是好文章 ,让他进来。”   殿门开,外面和煦的阳光洒了进来,那人一袭青衫,眉目俊秀,一身的书卷气,看上去该是个文弱书生,不过目光中的坚定被南文卿一下子捕捉到了。   宫中不缺饱学的鸿儒,但朝堂之上缺乏有见识、有胆识,且敢作为的才俊。   南文卿对眼前的人很满意,开口问道:“大南前相夏翌初拜相位时,也就比你大几岁,意气风发。朕还记得那年冬日官僚造门奔和者,相属于路,丞相却通通闭门不见,唯独与朕坐于西庑小阁闲谈。言罢,忽顰蹙久之,取笔书窗曰‘霜筠雪竹钟山寺,投老归欤寄此生’。朕笑他年纪轻轻,竟已有了退隐的念头,可不像他的作风。你怎么看?”   赖朝清也不怯场,揖首挺身道:“学生愚见,前相此言并非欲退隐,而是想告诉陛下,他身在廊庙,心在江湖之仕心,以传达自身不忮不求之道,恪守本分。前相良辅,上任后,大南宇内风俗整化,税赋减免等等之事皆为例证,学生觉得,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这可算是前相的一半,而身在廊庙,却又心在江湖,这又可是前相的另_半。”   南文卿对他的回答有些惊讶。   虽然娶了某人的牌位传得天下皆知,但都是禁忌没人敢议论。据他所知,在天下读书人的心里,前相与当朝皇帝始终不对付,虽有平反之事,然民间如何流传,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此人之言,是明目张胆地站在了夏翌的立场上,并且认为自己是个过河拆桥的皇帝了。   南文卿看着眼前的举人,目光沉如深潭瞧不出喜怒,只平静道:“宇内风俗整化,赋税减免......你的意思,大南如今物阜民康,是倚仗夏翌心系万民,劳苦功高?”   虽是淡淡的一句,不怒自威。   不过眼前的少年并未生出惧色,镇静道:“学生并无此意,如今山河无恙,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自是倚仗陛下贤德;通河渠、开商阜,大南繁阜,也赖陛下决策圣明。只是前相功绩,不可一概抹杀,陛下当有海纳百川之心,知人善任。”   怎么还没上任呢,就进谏起来了?   这要是走马上任了还了得?   不过令南文卿欣慰的是,他从这少年身上看到一股倔劲,这脾气,倒和当年的阿翌十分相像。   “你那篇《臣论》朕看了,写得的确不错,只是......当知世无完人。这世上,有人标榜文雅,却使人觉得迂腐做作,有虚伪气;有人标榜耿直,却使人觉得粗鲁不堪,素质低下;有人标榜中庸,却被看作世故圆滑,八面玲珑。狂者锐意进取,但不免偏激,狷者性情耿直,却能洁身自好,这满朝文武,什么样的人没有?”南文卿顿了顿,看向他认真道:“须知,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乃为臣之道。”   赖朝清微怔,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番劝谏会引得天子勃然大怒,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倒是让他心服口服。   “学生,受教了。”赖朝清揖首道。   虽说有些书生意气,倒是个进退有度,谦逊且不会偏执蛮干的人。   南文卿微微一笑,正打算拂手示意他下去,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当即让他到御书房去候着。   看来此番,还真为大南觅得了一位贤相,新科状元非他莫属。   阿翌见了他定会高兴。   不过他得跑一趟冷宫,得请这位举人多等一会儿了。   南文卿没叫人跟着,直接要了匹良驹策马奔驰到冷宫门口。虽说宫内御马奔腾不大好,但是......就滥用职权这一次吧?   门口值班的侍卫见皇帝来了,吓得纷纷起身行礼。   这地方清冷晦气,一般不会有人经过。前两天冷宫里进了一位“爷”,他们也没见过,只觉得此人的确生得俊美,便当他是宫中失宠的禁脔。   虽说他叫嚣着不出七日陛下定会亲自来接他出去,不过......从前被关进来的每位娘娘都是这样说疯话的,他们也就没当真。   这些失宠的人在宫中屁都不是,自然也不会有人好生伺候着,如今关在里面过得怎么样他们也没有过问,谁知......陛下竟然真的来了?   “前几日来了一名男子,在何处?带路。”南文卿直白道。   “是。”陛下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好推脱,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冷宫萧瑟,虽说春日里的花都幵了,不过是些野花,没人打理,东一簇西一簇的和杂草混在一起,便更难看了。   不过此等景色,在某人眼中,倒是自然的良辰美景。此时的夏翌,正坐在庭院里晒太阳看书。   虽说被限制在了这冷宫中,伙食有些下降,不过想当年他当乞丐的时候什么没吃过?倒是这日无私照,天无私覆,清风朗月也不用一钱买,到哪里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这么快?我以为还有几天。”夏翌听见脚步声,抬头便看见南文卿大步流星地向他走来,看起来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第86章 这是你我的盛世   “阿翌,我为大南寻得一位贤相,来领你去看看,你见了他必然欢喜,哈哈哈哈一一”南文卿开心极了,走上去拽着夏翌的袖子便欲走。   “诶诶__陛下,臣现在被贬冷宫,需要圣旨才能接回去,国有国法,勿要任性。”夏翌连忙止住他,不打算走。   南文卿看着他,满脸都写着一个字一一“欠”。   “别闹脾气了,我已经让他在御书房候着了,总不能让人家等太久。”南文卿无奈道。   “行啊。”夏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缓缓补充道:“臣这般知礼懂事,陛下总该赏些什么吧?”   南文卿顿了顿,假装听不懂:“你想要什么?一会儿去国库里挑,先走。”   “陛下若是听不懂的话,我便不走了。”夏翌转身欲拿起桌上的书。   南文卿扶额。   “你想抗旨是吧?”他威胁道。   “是。”夏翌有恃无恐。   “我答应你。”南文卿妥协道。   两个人在杂草丛生的庭院里打着旁人听不懂的哑谜,之后这位公子快乐地被牵走了。   两名侍卫松了一口气,幸好这位公子没有在陛下面前状告他们礼待不周。   御书房内萦绕着擅香,夏翌迈进去便看见了那个翩翩如玉,被小皇帝夸上天了的赖朝清。   也不过如此嘛,比起自己当年还是差了点。   “拜见陛下!”那人转身,看见了南文卿,连忙行礼,又被南文卿赶忙扶住。   “爱卿免礼。”南文卿笑道。   赖朝清向后退了两步,保持着君臣之间的距离,又看了看南文卿身侧站立的人,不禁问道:“敢问陛下,这位公子是?”   “你口中的良臣贤辅,夏翌。”   赖朝清闻言一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方才在大殿之上还泰然自若的人一下子有些慌乱了。   “陛下打算让他去教导阿惜?”夏翌有些嫌弃地看着他。   “赖爱卿就是看见你太激动了,方才在大殿上对答如流,字字锋芒,可不比你当年差。”南文卿笑道。夏翌压住心中怒火。   这小子哪里好?他可从来没听见小皇帝这般夸过自己。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是在乱吃飞醋。   “年轻人仕途走得太顺可不是什么好事,先让他入翰林院供职两年吧。”夏翌看向南文卿道。   “你说的有理。”南文卿点了点头,其实他也正是这样的打算。如今听阿翌的意思,其实也是同意了将此人提名为新科状元。   依依不舍地将人屏退,南文卿又赶忙拉着他的手往外走。   “去哪里?”夏翌微愣。   “城墙。”南文卿简洁道。   小皇帝掐着时间走,等两人登上城墙时,已入了黄昏,天空一片绚烂的火烧云。   这是宫墙的最外围,是离万家灯火最近的地方。   “你看。”南文卿眺望远方,参差不齐的房屋铺开,与天边的彩霞连成一线,还有袅袅炊烟飘起融入天际“阿翌,我希望大南的每一个州,黄昏下,都能是这样的场景。”南文卿看得出神,喃喃道。   “会的,陛下还记得我当年的在月下独酌时说的话吗?”夏翌顿了顿,也望着那锦绣山河,“我敬故人一壶酒,祝他四海升平。”   “臣惟愿陛下享盛世昌荣,海晏河清。”   如今的陛下,早已褪去了当年的那份稚嫩,不再是那个说起话来软乎乎的小太子了。但那眼中的坚定和温暖,却一如他当年初见他时那样。   灿若星辰。   11 mm——”夏翌正欲唤他,忽然听到一个奶里奶气的声音从身后传出。   转身一看,是个穿着锦衣的小孩儿,边喊着,边朝这边小跑过来,步子比较仓促,总让人担心他会一个不留神摔一跤。   “哪里来的小孩儿?”夏翌皱了皱眉,瞧那小孩儿看都没看他一眼,直勾勾地盯着身侧的南文卿,朝他扑去。   “阿惜!”   夏翌正欲将小孩儿逮走,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连忙转头。   来者虽一身素裙,但艳色如刀,目光清冷,一看便认出了是故人。   “梅姑娘?”夏翌惊道。   “丞相大人?”梅枕雪连忙走过来,“拜见陛下,拜见丞相大人。”   “婶婶请起。”南文卿想要去搀她,不料身前的小孩儿立马将他的腿抱住一一11 mm——”梅枕雪起身,浅笑道:“阿愔在房间里待不住,哭闹着偏要出来,没想到惊扰了二位,不过......我看着孩子很亲热陛下。”   是什么意思?”夏翌愣道。   “他在叫爹爹。”梅枕雪笑道。   南文卿闻言,高兴极了,立马将孩子抱了起来,“我看着孩子不错,是个当皇帝的料。”   “梅姑娘同意了吗?你就想抱过来抚养?”夏翌调侃道。   看见南文卿笑得一脸幸福,心里忽然不爽。   会叫爹爹就是当皇帝的料?我还会呢!   梅枕雪欠了欠身,叹道:“我想了许久。本来我也是希望孩子过一个平凡快乐的一生,不过他生在皇家,或许这就是他的宿命吧......我与端王,不能得善果,希望陛下与丞相,可以成为一对神仙眷侣。”   这话,是同意了。   “多谢梅姑娘。”南文卿心中感动,朝她点了点头,“阿惜长大了,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城楼上晚风吹过,徐徐柔风,斯文地扫过鬓角。   融融晴日,欢声笑语;一家和睦,万姓如此。   拥得闲闲太平之居。   这不正是他心中所期盼的吗?   夏翌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荡开了_抹温暖的甜。   “阿翌。”南文卿看向他。   “臣在。”夏翌也看着他。   这是你我的盛世。 第87章 完结?致可爱的你们   “谢谢你们明目张胆的偏爱。”   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有时候半夜睡不着,就喜欢翻看你们的评论、吐槽,会觉得很开心。细细想来,这期间来来往往,时光荏苒,无论是来过的还是刚来的,或是一直在的......我真的觉得能遇见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一件很幸福很幸福的事情。   记得自己第一次写小说,是六年级刚毕业(文笔不堪回首),断断续续的从来没有写完过一本,也没什么人看,很自卑很自卑。直到这一本书,我收到了第一个读者的鼓励,居然觉得这件事变得有意义了起来,为了将脑海里他们的故事展现出来,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他们,为了不让你们失望。   当然我知道自己是个菜鸡文手(自我认识非常清醒),写的故事并没有多么惊天动地,只希望能够在让大家看到故事本身之余,留下一些值得思考的东西,就如爱与责任,善与恶......顺便传播一些诗词啊,分享考点啊之类的,因为读者大多是中学生,希望能有所裨益。   哈哈,说起来,那一句“剑底拈花盛琥珀,一笑醉杀满堂风”还是我蹲厕所的时候灵光乍现想出来的,我啃瑟了许久。   对于一个作者来说,支撑她一直写下去的动力,我想,就是你们。   之前看到过一个博主发的说说,觉得特别好:“你喜欢一个明星,博主,画手,作者,都要说出来。不要觉得对方关注者多,不差你一句彩虹屁。差的,就差你这句。你这一句吹下去,心灰意冷的作者就会有动力继续写,被骂哭的明星就会多一个笑容,久不更新的博主也会被鼓舞。不要默默喜欢,因为讨厌他们的人不会默默讨厌。”   真的是这样的。   我常常对你们说不要担心,放开了写,因为你们写的内容,无论是挑毛病还是彩虹屁,或者是心得啊感慨啊,虽然你们有吐槽自己写得不好,但我却觉得每一个字都很好,最好最好。   如果你已经看到了这里,我想说,我真的很感动,也真的真的觉得很幸福,就那种......被看到的感觉,晓得伐。   起初为了让自己的书被更多人看到,其实我一直是在别的地方接单子赚钱,来发红包,这边一直是净亏损,我问自己值不值。   但每每看到你们在,就觉得心被填满了。   就像是照进生命里的一束束光,真的。   谢谢你们明目张胆的的偏爱。   来自永远永远爱你们的小鱼。   愿你们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们被世界温柔以待,愿你们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最后推一推新书《国服第一奶爸》,希望下一个征程,依旧有你们。   我可爱的你们,江湖再见! 第88章 一世微光(南晚乔X沈谦)上   王城北坡有个葱郁的小树林,位置偏僻,却也清净,小殿下总是喜欢到这里来散心,只带沈谦一个人。毕竟沈谦算是他这几年里,唯一的玩伴。   南晚乔的生母是个不受宠的妃子,若不是在自己八岁那年,于冷宫门口偶遇这个从未谋面的父皇,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被人记起。   可一个不受宠的妃子,生了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纵然被皇帝接回来,也不过是添了个二皇子的名头,没有人会真把他当回事儿。   再大一点,便被封了个贤王,安置在宫外。   贤王?阿,闲王还差不多。   连朝中大臣,也没几个看得上他的。   毕竟所有人,都只会赶着趟去巴结那个神采奕奕,风光无限,才华倾世的太子殿下。   那个时候南晚乔便懂得,只有拥有权力,他才配受人尊重,才配活着。   “主人,天色不早了,该回宫了。”南晚乔正想得出神,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南晚乔转身,看向那个比自己稍稍高出了那么半个头的人,不满道:“沈谦,本王想什么时候回去,便什么时候回去,你只用听从本王的决定照做就好,明白吗?”   “属下明白。”沈谦连忙跪下,恭敬道。   或许是从小被瞧不起而造成的心理缺陷吧?南晚乔的控制欲很强,看着眼前这个对他唯命是从的暗卫,十分满意。   玩心大起,他也没有让沈谦起身,自己转身便走了,沈谦也是很听话,没有得到命令,一动也没有动。看着二皇子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意。   他的这个小主子向来脾气不好,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手段狠辣,尤其是对待下属,疑心病又重,阴晴不定,还容不得别人忤逆他。   似乎是个糟糕透了的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沈谦却偏偏被这样的人吸引了。   或许是他身上那股子不认命的倔强吧?   或许是发脾气时的任性可爱,亦或许是那张瓷娃娃般可爱的脸。   黄昏的余晖洒在林子里,照在南晚乔的身上,徒添了几分温柔。   看着那个小孩儿渐渐远去的身影,他摩挲着手中的长剑,忽然陷入了回忆之中。   如今这世道,但凡权贵,必然会在府中豢养暗卫,彼此之间都是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今的二皇子,贤王南晚乔也不例外。   暗卫无数,沈谦便是其中之一。   他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只听说自己的养母是二皇子手下十分得力的暗卫。他是被养母在雪夜里,从路边捡回去的孤儿,幼时生了一场大病,便什么都记不得了。   不过什么身世,真相,这一切于他而言并没有多重要。   暗卫的生命中本该只有血腥和死亡,但是他运气比较好,没有参与激烈的角逐击杀,适者生存的淘汰;也没有被派去执行刀尖上舔血的任务。   他就生活在二皇子府邸中,以暗卫的身份,陪伴在二皇子身侧,陪同他读书,习武。   只听说等自己再大点,要去执行什么任务。   “你就是沈谦?”那年他初次见到二皇子,身前的人问他。   他悄悄抬起头打量着那个小少年,一袭锦衣,和自己同龄,不过十岁左右,却自是一身贵气,眉目如画。   他跪在二殿下的身前,只觉得自己渺小得像一粒灰尘。   他还记得养母死前说过:“一定要用性命守护二殿下。”   这是他一生的使命,也是他存在的意义。   “是,主人。”那是他第一次将他的命,和另一个人紧紧地拴在了一起。   霜林被月色笼罩了一层薄薄的纱,南晚乔靠在一棵树旁,懊恼地抬头望天。   早知如此就不该一个人跑掉。   不小心踩空滑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还摔伤了腿,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找到。   估计沈谦早就走了吧?   跟着自己这个二皇子,是挺遭罪的,傻子才不走。   南晚乔想着,心头一酸,不知怎么的就哭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很讨人厌,知道自己对待属下不够好,知道自己总是乱发脾气。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主人?”正抹泪抽泣着,忽然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熟悉得让人心安。   “沈谦?”南晚乔猛地抬头,有些惊愕地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人。   “属下擅自起身,请主人责罚。”沈谦想要伸手去擦拭那人的眼泪,却终究不敢抬手,克制地垂眸道。   南晚乔的情绪还未平缓过来,他以为不会有人找到他了,就像当年在冷宫的时候,被人误锁在一个破烂房间里,整整三天,没有人找到。   “背我回去。”沉默许久,南晚乔木讷道。   “是。”沈谦连忙将人小心扶起,稳稳妥妥地背在背上。   良久,南晚乔忽然开口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就这么找到的。”沈谦温声道。   南晚乔锤了锤那人的肩膀,生气道:“下次机灵点,别再把我弄丢了。”   沈谦笑了笑:“主人,属下永远也不会弄丢您的。”   月色入水,淡淡地洒在了回家的路上,将山水拥入怀中,好像定格了世间美好的一切。后来的沈谦常常想,若是这个小主人愿意一辈子做个安安稳稳的闲散王爷,就好了。他愿意一辈子跟在他身后,一辈子守护他,直到老去。   可偏偏他不会,因为他是南晚乔。 第89章 一世微光(南晚乔X沈谦)下   今日是新帝登基的日子,普天同庆。所有人都拥去看登基大典,将崇安门围得水泄不通。   他那从小就风光无限,万人崇拜的太子哥哥,南文卿,如今要做大南的皇帝了。   满朝文武的跪拜,山呼万岁,他都看不到。   这些也都不是属于他的。   其实南晚乔有时会想,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他刚刚从冷宫出来的那一年,才八岁。本以为是脱离了苦海,却没曾想不过是从一个地狱到了另一个地狱罢了。   第一次发现人性凉薄,是在十二岁那年,他险些被毒死在宫中。   第一次杀人,感受着鲜血溅在脸上,还留有余温,不过十三岁。   第一次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构陷朝臣,是十六岁。   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直至今天,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   二十来岁,多好的年纪啊,正当少年意气,鲜衣怒马,江湖载酒游,剑底斩桃花。   可他呢?却尝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活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贤王,闲王......不过是一场笑话。   “二殿下!”沈谦匆匆忙忙地闯入了贤王府,却瞧见南晚乔正倚在窗边,抬眼望着那天际的残阳如血。   “你来了。”南晚乔被打断了思绪,转头看向门前满头大汗的人,哑然失笑。   沈谦愣了愣。   平日里二殿下总是穿得极为讲究,生怕旁人看低了他的身份,今日却是一身简单的缟素长衫,黑发垂腰。   “殿下......小臣来带你走。”沈谦说着,想要去牵他的袖子,却被眼前的人抬手躲开了。   “二殿下?”他有些惊讶道。   南晚乔摇了摇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疲惫道:“罢了,没这个必要。”   似是捕捉到了南晚乔丝毫没有求生欲,他慌道:“殿下,您先同小臣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届时“可能吗?”南晚乔忽然打断他道:“你觉得,东山再起,可能吗?”   总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美好故事告诉着人们,只要还活着,就还有机会。   可他南晚乔不相信。   若这世上有那么多的机会,怎么还会有这么多失路之人呢?   命数而已罢了。   他只觉得活了这么久,杀了这么多人,编织了那么多的谎话......好累好累。   大概像他这么可恶的人,本就不配拥有善果吧。   “殿下!就算不能东山再起又如何?小臣可以带你走,去哪里都行,江河湖海,绿水青山,天下之大,我可以守护您一辈子。”沈谦越说越激动,上前去按住了二皇子的双肩。   “够了!”南晚乔猛地挣开,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怎么?看我如今大势已去,连你也要忤逆我吗?”南晚乔看着慌忙起身跪在自己跟前的人,心头不禁一酸。   其实这么多年,他还是有人疼的。   但是他似乎亲手把那个人,推得越来越远了。起初他还没发觉,只是费尽心机地让沈谦取得太子的信任。   直到不久前在北坡的小树林里散步,明月悬空,他穿着单薄的衣裳一个人在林中冷得打颤。   他那时才发现,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天寒为他递一件披风,黄昏时分催他回家,在他走丢的时候,找到他了。   “沈谦,这是我下对你下的最后一道命令。”   “你走吧,我不想在看见你,现在不想,死后也不想。”南晚乔终究是别过头,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   他希望他走,走得越远越好,或者去效忠他的太子哥哥,总之,忘掉他。   沈谦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爷,二殿下,主人,还是晚乔......称呼太多,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唤他才合适。   “珍重。”沉默了了良久,沈谦沙哑道,翻身出了贤王府。   一世繁华,成王败寇,他知道南晚乔对权力那几乎偏执的渴望,也知道死亡,应该才是对他这痛苦一生最好的解脱。   他从来都不甘心做那个在太子光辉下毫不起眼的二皇子。   他拼尽一生想要被看到,哪怕会落得溃败的下场。   即使明知道是在以个人的卑微无力抗争命运的强悍,但仍要在输给命运之前做出最后的一搏,仅仅为了给自己臝得一点毫无用处的体面。   这才是南晚乔啊。   其实他的二殿下很善良,散尽王府资材,遣散暗卫和家仆,还把最后的生路留给了他。   只是他南晚乔,早就已经活得不是他了。   他这一生都没有真正高高兴兴地为自己活过。   沈谦攥了攥手中的剑,在贤王府大门口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不甘心地掀袍而去。   他终究还是无法违背他的命令。   也终究没有敢上前去抱住他。   “谁道闲情拋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这是南晚乔最喜欢的一首词。   轻声吟诵着,嘴角已溢出了鲜血。   酒杯摔在地上滚落了一丈远,那个看起来总那么单薄,摇摇欲坠的二皇子,终究还是站不稳,倒下了。“对不起,咳咳,我,终究还是......自己走丢了。”   崇安门,新帝登基,万民同庆,大赦天下。   残阳如血,映得贤王府徒添了几分萧瑟悲凉,一袭白衣的二皇子皱着眉头,永远地沉睡了下去。   偌大的贤王府,气派豪华,让每一个驻足在门前的百姓感叹王公贵族的奢侈与幸福。   到头来,却连个给他收尸的人也没有,倒真成了他所追求的孤家寡人了,荒唐至极。   像极了他这荒唐的一生。   “大人,大人!这个刺客好像要咽气了。”柳州刑房中,沈谦抬头看着昏暗的房顶,残破的小窗外,一怀月色温柔地撒入,落在了他的身上。   “去叫大夫!快去!”嘈杂的声音入耳,嗡嗡作响甚是扰人,沈谦皱了皱眉头,感受着体温渐渐变凉。   血腥弥漫,暗无天日,残忍、酷刑、杀戮......这或许才是他本该面对的人生。   他是个暗卫,却一直肖想着那道光。   那道他追逐了一生,却没来得及抓住的光。   “二殿下,小臣......来找您了。”   刺杀大南皇帝的人死了,众人推脱着到底谁去禀告陛下,却没有人看到沈大人嘴角那一抹微不可察的笑这一生杀了多少无辜的人,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和他的二殿下,到底都是活在地狱里的人。   只是不知地狱再见,又该是何光景,他会不会有勇气告诉他的小主子,自己好像......喜欢上他了。 第90章 霁雪萧寒(萧十三X楚霁寒)   萧十三已经不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大师兄是什么时候了,他唯一记得的,是玉山那场止不住的大雪。   师姐在枕寒殿的后山醉到了半夜,谁叫都不应,阿彩就撑着伞在禁制外站了半夜。南文卿将师姐带走,也再没有回来。   好像偌大一个玉山,真的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萧十三站在铭玉殿的屋顶上,寒风刮着大雪下得越发的紧,不知怎的,竟冷得发抖。   他以为这种寒气,早已侵不了体。   “玉山掌门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看着可真叫人心疼。”那人不知隔了多远,微弱的声音里还透着一丝痞气。   想来是轻功极好的。   萧十三料得来人,也不回头,只浅浅道:“楚霁寒,孤身闯入玉山,不怕我抓你?”   楚霁寒没有回应,又悄无声息地闪到了萧十三背后,用孤鸣剑的剑气挡住了肆意的寒气:“你瞧瞧你,声音都在抖,还想抓我。”   “是吗?”萧十三言罢,转瞬间便运出了震海剑,朝楚霁寒攻去。   “锵——”孤鸣剑和震海剑撞击在一起发出剧烈的嗡鸣声,四周的寒气被搅乱,随着剑身卷起的气流疯狂缠斗。   “一言不合就开打啊?”楚霁寒震惊道,嘴角却噙着一丝笑意。   “你就是欠揍。”   萧十三懒得跟他废话,手上的招式愈发紧凑,剑身一横向楚霁寒的脖颈扫去,楚霁寒一惊,连忙向后倒,不料剑锋一转竟向下劈来。   打不起我还躲不起了?楚霁寒右脚一蹬,轻功跃起,整个身子飞离了屋顶,站立在了相隔数丈远的石柱上,刚刚站稳,谁知萧十三竟直接抛出震海剑。   震海通体泛着蓝光,割裂开对卷的气流,划破夜空径直向他刺来。   以气驭剑,萧十三早已悟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   这个小师弟,倒总是给他惊喜。多年不见,是长进了许多。   “萧掌门不愧是修的无情道,下手竟这般狠辣?师弟这样,师兄我好伤心啊一一”楚霁寒急忙向后退去,运起孤鸣抵挡着震海的攻击,可这语气里充斥着游刃有余的散漫。   楚霁寒一直在挡,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同萧十三打起来。   若是打伤了,还得是他心疼。   “谁是你师弟!”萧十三皱眉怒道,不过这吼声被淹没在猛烈的风雪声中,传入楚霁寒耳里并没有多大的杀伤力。   萧十三也自知真打起来自己不是楚霁寒的对手,可他这样挑弄,着实让人气愤。   萧十三右手凝气,指尖处霎时泛起一团蓝光。   凭空御物之术?楚霁寒心道不妙。   自己还没说几句话,怎么就把这个小暴脾气给整炸毛了?   只见震海剑突然散做了无数道光影,顷刻间寒光凝为剑气,转而数十道剑身出现在萧十三背后,阵成,他抬手一挥,“刷刷刷--!”剑雨散开猛烈落下,凌冽地向他袭来一一根本躲不掉。   孤鸣剑起,瞬时化成数丈高的剑身抵挡在楚霁寒身前,磅礴的剑气直直击中孤鸣剑一一“锵__!”又是一声巨响,刺耳的嗡鸣声震得他一阵眩晕。   “萧十三你懂不懂得怜香惜玉啊!”楚霁寒险些被震出内伤,倒退了几步。   果然是打都打不掉的浪子习气!   萧十三皱眉,当即运起震海准备再来一击一一“不打了不打了,你拆家呢?我认输!”楚霁寒汗颜,幸好这一击不是方才的剑阵,他当即身形一晃轻功点地向后退了几丈远,顺势收起挡在身前的孤鸣剑。   萧十三见状,连忙将险些正中他眉心的震海收回,剑气冲击着,撕裂开空气中胡乱飘荡的雪花,却被楚霁寒一个步子巧妙地躲开了。   “你好好说话,也不至于此。”收起震海剑,萧十三拂袖道。   “是是是,我错了,萧大掌门何必同我一般计较。”楚霁寒举起双手笑道:“打暖和了吧?要不要暍点酒?”   楚霁寒言罢,飞身跳到了萧十三身侧,自顾掀袍坐下。   “来点嘛一一”楚霁寒扯了扯他的衣角。   “我不暍酒。”萧十三皱了皱眉,又道:“方才我欠了个人情,南文卿说记你账上。”   楚霁寒挑了挑眉,收起手漫不经心道:“哦?你欠的人情为什么要我还,萧掌门,我们什么关系啊?”   “那算了。”萧十三利落道,转身欲走。   “等等等等,我又没说不行”,楚霁寒伸手拽住萧十三,将他一把拉着坐下。   “就凭他这眼力见儿,我同意,同意。他不就是眼馋我杀手殿的情报网吗?虽说我不愿插手朝廷事,不过为了你,帮他这一两次,也没什么关系。”言罢,他豪饮了一口。   “虽说我不怎么喜欢这个小皇帝,不过,他有一句话我很赞同。”又一壶烈酒入口,楚霁寒散漫地瘫坐在屋顶,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和漫天大雪,“道法自然......萧掌门修的无情道,万物轮回为自然,我却觉得,红尘中的是是非非,才是自然。”   楚霁寒轻笑一声,抬起胳膊蹭了蹭萧十三,道:“你说是不是?”   “胡扯。”萧十三果断道。   他站起来,从屋顶飞身跃下,转身看向那个一袭黑袍的酒鬼。   没错,就是个死酒鬼。   “萧掌门,且慢__”楚霁寒没想到自己这一声竟真能叫得他止步。   “这把玉笛,反正我也不会吹,留在我这里没什么用。它本来就是你的,还给你。”楚霁寒不知从哪里将那把从不离身的玉笛抽了出来。   记得上次师姐来时,提到过这件往事。   玉笛被他从屋顶抛了下来,萧十三连忙将它抓住。   上面刻着隽秀的两个字__十三。   是他的那把。   “南文卿的事情里,掺杂着我一些私事,所以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帮他一一”楚霁寒顿了顿,举起酒壶朝他敬去,“从此,我们两不相欠了。”   —饮而尽。   萧十三愣在原地,没有看他。   偌大的玉山,风雪声太嘈杂,搅得他心乱。   “这或许是我来见你的最后一面,萧掌门,有缘再会吧。”   “楚霁寒。”他忽然启唇道。   “我这无情道,一直未能大成一一”他垂眸转身,“说起来,这天地之间,还有谁比你楚殿主更无情?”   楚霁寒看着萧十三远去的背影,举着酒壶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许久。   这个死心眼的小师弟,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样子。   楚霁寒忽然觉得心里翻涌起一阵苦涩。   “师兄,不要走!”   楚霁寒的脑中忽然回荡起十几年前离开时,小师弟跟在屁股后面哭得稀里晔啦的样子。   这个小屁孩儿,现在不爱哭了,动不动就跟人打架。   “萧掌门,有缘再会。”楚霁寒笑道,将酒壶摔在地上。   “晔啦__”酒壶碎了一地,清澈的酒水盛满了碎片,载着缓缓坠落的雪花,又慢慢消融...... 第91章 绽尽风华(孟奕瑶X阿彩)   “丫头,快逃,快逃啊一一娘只要你好好活着......”离别时的叮瞩依旧在耳边徘徊,却好像注定要叫人失望了。   万松林,是莬州往王城的必经之路,但方圆数十里时长有盗贼出没,倒成了隔绝边关流民和王城的一道屏障。   那丫头正蜷缩在乱石旁,一日未曾进食,意识已有些模糊了。脸被碎石划破,脏兮兮的血流至耳垂,伤口处还混着泥土和细碎的杂草。   不过即使是满身的泥垢和乱糟糟的头发,也掩盖不住那双迷人的靛蓝色的明眸,美得让人心碎。   她和母亲好不容易在莬州安定下来,没过多久便遇上了此等灾荒,一路上流民众多,大家都忙着逃命,朝不保夕,食不果腹,偏偏竟还撞上了山中的流寇。   那伙流寇穷凶极恶,追着她们杀、抢,她不敢停,一个劲儿地跑,仿佛还能听见母亲死前的嘶吼。   好像除了逃,就是拼命地逃......可是她一个小姑娘,哪里跑得臝一伙儿在山林里摸爬滚打惯了的流寇?   她摔倒在地,拼尽力气往前爬,身后,约莫有十来个贼寇,好似在讨论着该如何瓜分这个流落荒山手无寸铁的姑娘。   “我说,要不先把她抓回去再争?你我在这里僵着也是僵着呀!若是再遇到了其他几路人,又便只好开打,白白亏了兄弟们。”   “老大说得有道理,几位,我们先把她带走如何?反正你我寨子挨得近,实在不放心,我们在交界处商讨?”   “那行,就先听你们的,不过老子先放话,这个小美人儿,我定要带走当压寨夫人!”   那丫头颤抖得厉害,泪水划过伤口,传来阵阵刺痛。她想反抗,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更别说动弹,只是恐惧地怔怔看着眼前十几个粗鄙壮汉朝自己走来......“啊__!”她还没回过神,只见一把修长通直的白剑“刷__丨”地斩下,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她一脸。   也幸好是这几天的逃亡让她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以不至于晕厥过去,不过也惊吓得愣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许是头晕的缘故视线有些模糊,注目细细看去,似乎是一位身着白色铁甲的少年,带着银亮的面具,身手利落,待她再回过神来,眼前已是十几具尸体。   少年渐渐走进,杀气未敛,吓得她想退,却耐不住身子弱,欲向地上倒去,却倒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少年给她喂了口水,又掏出巾帕擦了擦这位姑娘脸上的鲜血,视线渐渐清晰了些,而先引入眼帘却是少年身侧立着的长剑。   刃如秋霜,光照处泛着一层明亮的蓝光,好生奇怪,看得人不寒而栗。不过这剑的模样,似乎在哪本书上读过?   “如何了?”面具后传来的却是冷峻的声音。   “你是何人?缘何救我?”总算是能说话了,她声音有些沙哑,防备地艰难吐出了几个字。少年却轻笑一声:“我是大南将军,你是大南百姓,我自当救你。”   大南将军?   她身子猛地一颤,她忽然想起了那把剑自己曾在哪里读到过了。镇国大将军孟奕瑶,一马踏雪,一剑碎霜。   这剑,不正是孟奕瑶的碎霜剑吗?   小丫头脑子刷地一片空白。   孟奕瑶却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虚弱却近乎惊喜的小姑娘。   “姑娘在想些什么呢?”   “这位公子......是大将军孟奕瑶?”苍白的脸上隐隐泛起了一抹霞红,只是因太过虚弱而不大明显。   “公子?呵,在下的确是孟奕瑶,不过......恐要令姑娘失望了。”面具下,年轻的将军不禁笑了笑。   那大将军言罢,抬手摘下了银质面具,那面具下的哪里是一个少年?分明是个俊气绝尘的姑娘。   “姑娘芳名?”她问道。   “我?啊......”许是还在惊讶中未回过神来,脑子有些不清醒了,嘟囔了半天却忘了要说什么。   “没有名字?那我给你取一个如何?”孟奕瑶说着,理了理她杂乱的鬓发。   “好......”感受到了那人手心的温度,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只是讷讷地随着眼前的人点头。   孟奕将她发丝上的杂草理去,笑道:“你生得这般好看,笑起来肯定比枕寒山的云霞还要美,不若就给你取名__阿彩如何?”   “嗯。”那丫头似是有些受宠若惊,也不管合不合礼数,立马便同意了下来,随即对她缓缓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其实也没有多灿烂,因为扯着了伤口疼得厉害,笑不开,反而显得有些尴尬。   孟奕看眼前这个有些木讷的女孩儿,身子如此柔弱,看样子应是莬州逃出来的,若是随手扔这儿怕是活不过第二天,幵口问道:“你是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我的家人都死了,我没地方去了。”阿彩的声音里带着些鸣咽,蜷缩在地上。   孟奕瑶看着她,心里斟酌了起来。她本是打算直奔王城而去,可到了莬州时,却是流民四溢,一片混乱,她便停留了一会儿稳住局势。陛下那边应该早就在想对策了,应该过不了多久,朝廷就会派人来。   自己此番回王城,也不碍多带一个人。   “我要回王城,你既然无家可归,我便带你一同去吧,以后你就住在我的将军府,跟着我了”孟奕瑶道。   阿彩有些惊讶,但本能性地止不住地点头。   那将军将她抱起,白袍上染着血渍,看着却一点也不吓人,她只想在这个怀里多呆一会儿。   她被安安稳稳地拦在臂中,踏雪也很温顺地没有反抗,两人一马,朝王城驶去。   这个将军似乎有什么急切的事情挂念着,驾着踏雪跑得飞快。   那时的阿彩,没有注意到这个少年将军看向她眼睛时,眼中闪过的一抹诧异和惊喜。   若是注意到了,不知她......会后悔吗?   昔年将军白马,花销英气,十里春光踏软红。经年海棠花落,大漠沙远,千骑胡尘渡哀风。 第92章 玉兰春风(夏翌X南文卿)【上】   三月的春风惊扰枝丫,款款滑过洁白的花瓣。   清风到处,伴随着佩玉的“锵锵”鸣声。   而御花园唯棵玉兰树下,正伫立着青衫秀发,才气纵横的皇子客卿一一夏翌。   “夏公子。”南文卿走上前,轻摇着手中折扇,十几岁的太子正值意气风发,少了些许威严,多了几分俊气风流。   “参见太子殿下。”夏翌看清来人,恭敬行礼道。   “夏公子不必如此拘束。”南文卿浅笑,转身看向那清风下微微颤动的玉兰树,“今天在春日宴上,夏公子诗情斐然,冠绝四座,二皇弟能得你这般明珠,真是令人钦慕。”   “殿下谬赞了。”夏翌轻轻道。   南文卿比夏翌小上几岁,个子也不如他高,不过夏翌很知礼地微微颔首弯下腰,也使得南文卿不必仰望他。   眼前的人秀气儒雅,眉眼温柔,正应了那句__濯濯如春月柳。   “不知太子殿下找臣何事?”夏翌问。   “君不见白浪掀天一叶危,收杆还怕转船迟。世人无限风波苦,输与江湖钓叟知。”南文卿没有回答他,而是若有所思地念着夏翌在宴会上昤诵的诗句,忽然面色微沉。   “夏公子如今仕途正顺,还是少作这样的诗为好,以免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南文卿道。   夏翌有些惊讶,小太子是在关心他吗?   “谢殿下指点,只是臣见陛下今日也并无不悦之意。”夏翌应道。   “父皇看得透彻,自然不会说什么。”南文卿笑着摇了摇头,“却不代表旁人不会。”   “夏公子,这诗本身没什么问题,可从你口中说出来就不一样了。”南文卿看向他,手中晃动的折扇忽然顿住。   夏翌微怔,听不大明白南文卿言中之意。   “人世波涛险恶,在风口浪尖上尤其应该及早抽身,这是连江湖钓叟行船都晓得的粗浅道理,为何那些达官显贵反而看不透呢?”南文卿将夏翌诗中含义解说了一番,“夏公子此言,是对我说的吧?”   如今太子与二皇子斗得正激烈,满朝皆知,观望的观望,站队的站队,各怀心思。   陛下看在眼中,却并未阻止,毕竟皇子之争,也是一种制衡之术。   局势这般微妙,夏翌却在春日宴这样的场合下,一语道破。   诗中之意,稍稍想想便能了然,是二皇子借客卿之口,在劝太子知难而退,劝众臣择良木而栖,明哲保身。   简直是在公然宣战。   “太子殿下玲珑心思,既然已经知晓,为何现在又在此处与臣畅谈?”夏翌看向他,目光又添了几许温温柔......南文卿心中一颤,只觉得自己肯定是看花眼了。   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南文卿一时间竟答不上来。   对啊,他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话?   “我只是觉得,夏公子龙章 凤台之姿,不该明珠蒙尘。”南文卿脑筋一转,措辞道。   “是吗?”夏翌笑容明亮,“二皇子也是这般劝臣的,让臣好好跟在他身边,不要被殿下拐了去,明珠蒙尘。”   南文卿被噎住了,故作严肃道:“看来夏公子是打定主意要辅佐二弟了。”   “辅佐二字谈不上,大家自然都是辅佐陛下的。”夏翌浅笑,这两个字可不能这么用。   御花园中,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只剩塘里鱼儿噗通,树梢鸟鸣啁啾之声。   “罢了,是我多言了。”南文卿垂眸,有些失望。   夏翌见他忽然沉默了,心中一紧。   才见几面,自己......是不是就给太子殿下留了个坏印象?   “太子殿下,臣__”“无妨。”南文卿打断他,转身欲走,言说:“夏公子有自己的选择。”   夏翌心中慌乱上前几步,微微抬起手,想要叫住他,却终究没能触碰到转身欲走的太子殿下。   毕竟他如今是二皇子的客卿,行事自然不能太过逾矩,落人话柄。   春风骤急,载着不慎掉落的玉兰花瓣向夏翌袭去。   毕竟是白玉兰,花瓣较重,不小心砸到了肩头的伤口,竟隐隐作痛。   一树花开,一树花落,夏翌望着眼前人缓缓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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