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穿越之康熙年间》 第一章 恍然入梦 康熙四十年。 她竟然,进宫了。 扎库塔竹箢,张若鹓,哪个是她,她是谁。 若鹓零星记得她这具身体作为今年的秀女入宫,记得阿玛虽为京官,但受限于旗籍,她只得备选宫女,记得她被储秀宫的良妃娘娘挑中,记得教导礼仪期间同她交好的两张面孔,还记得她这身体的主人,叫扎库塔竹箢。 这属于竹箢的记忆碎片,使得她多多少少心里有了些底。碎片里,还有一个白衣男子,指节分明,递给她一块玉佩。若鹓不由摸上胸口,正是一块硬硬的东西贴着胸口的肌肤。不知是这身体的本尊天生身子弱,抑或因这次风寒未愈,若鹓来到这里的两天中,这身体始终酸软无力。好在储秀宫已经派人来传话,允她将养好身子,晚几日再去当值。 若鹓叹了口气,初来时,身体的虚弱与头脑的混沌令若鹓无法分辨出她到底是在现实中还是梦里,可两日过去,她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她恐怕真的来到了古代,来到了康熙朝,否则,这梦未免也太真实,未免也太长了些。 “竹箢,你可好些了”推门而入的,是这一届同她一同进宫的秀女马佳怀嬴,分明是盈盈弱弱的名字,人却爽直欢快。跟在怀嬴身后的,则是同届的另一个秀女,郎若清。这二人,正是竹箢此次入宫后结交下的手帕交。 若鹓微微挣扎了起身,又在怀嬴和若清的帮助下靠在床头,轻声道:“烧已经退了,只是身子还有些使不上力气。” “这初春时节最易着凉,我早先就叮嘱你们早晚要仔细添衣裳,可不是没听我的话”若清嗔了若鹓一眼,递上杯清水。 这三人中,郎若清年岁最长,已是一十六岁,三年前选秀,她因病误选,是而推迟到今年。若鹓这身子的主人竹箢同怀嬴则为同一年,怀嬴的生日较之若鹓早了数月,是而腊月生日的若鹓反倒比怀嬴长了一岁。虽说若清才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若鹓却觉得她好似是长辈一般,竟是比十八岁的她还要来得持重。 若鹓接过瓷杯道了声谢,方道:“人啊可不就是这样旁人怎么劝说也是无用的,非要自个栽个跟头,才能长记性。这不,病了这一场,我往后便牢牢记着了。” “自个不当心,倒很是有一些歪理。”若清点了点若鹓的鼻尖,接过若鹓手中的空杯子,搁到一旁桌上。 怀嬴向前探了探身子道:“竹箢,晌午嬷嬷有话,明日起,大家就要分赴各宫述职了。咱们三个也要分开了,不知往后可还能像现在这样常常见面说说话。”怀嬴垮着张小脸。 “机会自然是也有的,只是咱们初入各宫,还是谨慎些为好。”若清安慰道。 怀嬴点了点头,又道:“若清你倒是咱们三个里头最好命的,宜妃娘娘母家显赫,又颇得盛宠,听说那延禧宫里的地砖都比旁的宫中的要亮上几分。” 若鹓同若清二人闻言相视而笑,若清拉着怀嬴的手道:“什么亮不亮的,左不过也是地砖罢了,延禧宫虽好,宜妃娘娘却不是好服侍的。倒是德妃娘娘素有贤名,她宫中养出来的十三阿哥又最得皇上青眼,人也随和好说话儿,你此番过去,想来只要不出什么纰漏,日子倒是要比我顺遂许多。” 怀嬴闻言,蔫着的小脸才缓和了些。若清转而同若鹓道:“竹箢,良妃娘娘你可有打听打听” 若鹓笑笑,摇了摇头,莫说她才来此两日,没什么人脉路子,即便她有,这两日她病得昏沉,又哪里有那精神。她也不过是在现代时,听说了几句,毕竟她的儿子很是有一番作为,只可惜红颜薄命,史书上寥寥数笔,她也瞧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我倒是替你打听了些,你可要听听”若清开了口。 “多谢你为我费心,愿闻其详。”若鹓点了点头。 “这良妃娘娘出身辛者库包衣,听闻早些年倒很是有些名声,连裕亲王也对其有意,只是不知后来是怎样的变故,成了后妃。皇上后妃虽多,对良妃娘娘倒也眷顾,多有赏赐册封,后来更是生下了八爷。” “我听说八爷可是厉害得不得了,这宫里头谁都乐意卖八爷一个面子。”怀嬴心情转好,也对这宫中轶事起了兴致。 “八爷是怎么个了不起法我倒是不太清楚,只是跟八爷有干系的,便是服侍八爷的一个奴才,旁的奴才们也是不好开罪的。”若清转头回了怀嬴一句,才继续同若鹓道,“只说这良妃娘娘自诞下八爷之后,便好似清心寡欲一般,鲜有出门,若说后妃,哪个不是争着抢着要在皇上跟前露面,唯有这良妃娘娘,不声不响的,也就是宜妃娘娘常去储秀宫走动探望。” “这宜妃娘娘出身八大显族,良妃娘娘却只是包衣,怎的二人关系却如此亲密”竹箢不由问道。 “这我也知之不详,只听闻二人是年轻时便结下的缘分,宜妃娘娘人虽娇横,对其他后妃也不大瞧得上眼,对良妃娘娘却是温和柔顺得很,也是一桩奇事。”若清叹了一句。 怀嬴却不解道:“既是二人交好,怎的宜妃娘娘盛宠不衰,却不劝着皇上分些恩宠给良妃娘娘” “感情这种事,又哪里是你让我,我分给你的呢便是宜妃娘娘有心同好姐妹分享,良妃娘娘亦未必领情,否则以她的能耐,既是能坐到妃位,想要些恩宠,又有何难只怕是自个儿推开的吧。”竹箢淡淡道。 这话说出来,三人都不约而同有些静默,倒是若清先开了口打趣:“瞧你平日里还是小孩子心性,怎的男女之事倒像是懂上许多,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若清这么一说,怀嬴也来了兴致,嚷着要竹箢坦白,竹箢哭笑不得,搪塞道:“我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会有什么心上人倒是怀嬴”竹箢笑睇了怀嬴一眼,神色狡黠,“你是自个儿说给咱们听呢还是要我替你说呢” 被竹箢点了名,怀嬴先是一愣,随即期期艾艾的,拿不准竹箢是唬她还是当真知道了些什么。若清何样玲珑心思的人,单是瞧怀嬴这反应,便已知竹箢所言不虚,不由也笑道:“不曾想,咱们三个里头,倒是年纪最小的怀嬴抢了先机去,你此番若不给咱们说清楚讲明白了,咱们可是不能放过你的。” 怀嬴左瞧瞧若清,右瞧瞧竹箢,到底脸上一红,咬牙道:“好,说就说嘛,也不是什么要藏着掖着的事情。” 原来这怀嬴入宫前同自家表哥青梅竹马,很是相好,二人额娘是叔伯姐妹,又嫁得不远,是而怀嬴同表哥二人自小便时常玩在一起,两家大人也有心撮合。只是怀嬴到底是在旗女子,本想着落选后便为二人安排婚事,怎知怀嬴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竟被留了牌子。本以为这段姻缘便是散了,怀嬴表哥却很是有点子硬气,入了军营,留话等着怀嬴出宫成亲,家中长辈虽不大乐意,到底是看着两个孩子长大的,又是亲戚关系常走动,便也默许了。 “听说宫女二十五岁方可出宫,你们这十多年的,可要怎么熬”竹箢不由惊叹。 怀嬴倒像是没事人似地撇了撇嘴:“选都选中了,别说是十年,便是二十年三十年,也得熬不是愁也愁不来的。” “听说也有皇上开恩,提前赦免宫人出宫的例子,若是运道好撞上了,那便最好不过。”若清道。 “若真能提早出宫,到处走走转转,看看这大好河山,才真是美事一桩。”竹箢向往道。 若清“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若提早出宫,也不过是家中给安排亲事嫁去夫家,又哪里来的走走逛逛你当自个儿是游侠还是隐士” 若鹓笑笑没有回话,她也是一时感慨便说了出来,即便这是清朝,对女子的束缚低了许多,却仍抵不过旧时的思想。这身子虽然是古代的,可这身子里面住着的,却是一个在现代生活了二十来年的灵魂,她不妄图改变古人的思想,正如她也不能让自己成为彻底的古代人一样。 只是往后,往后她便要牢牢记得,自己是扎库塔竹箢,便是说梦话,也不能透露半分。 : 第二章 初窥宫闱 第二日一早,若清同怀嬴就来同竹箢道别,若清绣了三只荷包,怀嬴准备了三只白玉戒指,竹箢则挑了三只多彩碧亚么手钏。待三人互换了信物,又说了会话,已是到了分别的时候。 这一清早便是热热闹闹地过去了,储秀宫亦派了人来照顾竹箢,倒是让竹箢有些个意外。来人是个年岁不大的小丫头,瞧着身量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稚气得很。只是人虽不大,又有些腼腆,办事倒也稳当,兼之不是喳闹之人,是而竹箢倒也觉称心。春柳出身不高,又是汉人,岁数虽小却也在宫中数载,熟悉了宫中规矩人事,派这样一个丫头来,竹箢不得不感慨这宫中之人一事一物都明白讲究得很。 “竹箢姐姐,药熬好了,我方才已然晾了一会,这会喝温度刚刚好。”春柳端着一方托盘,轻轻走进屋来,托盘上白瓷碗盛着竹箢的汤药,一旁浅碟中摆着三五颗蜜饯。 竹箢倒也不含糊,试了试温度,一仰头将药喝了个干净,才放下碗,立马塞了两颗蜜饯进嘴里,笑道:“今日的蜜饯比昨日的要好,昨日的玫瑰果太过甜口了些,今日这是什么” “回姐姐,今日这是奶香梅子,本不是出自膳房,只是刚巧我在膳房有个熟识的姐妹,她今日腌好了些梅子拿与我尝鲜,我想着姐姐爱吃梅子,就擅作主张给姐姐换了一些,姐姐吃着可好”春柳慢声细语道。 “原是人家送与你尝鲜之物,实在是不好意思,倒是叫我先贪嘴了。”竹箢语带抱歉道。 “不过是几颗梅子,姐姐你喜欢,只管吃便是了,我再同她讨些来。”春柳嘴甜,加之竹箢吃了人家的嘴短,倒是对春柳暗暗上了心。 身子痊愈后,竹箢一一谢别过教习嬷嬷同几位宫女姐姐,待春柳回储秀宫禀明了良妃娘娘,竹箢方才由春柳领着去了储秀宫。 原先在现代时,她也曾在暑假里与同学到故宫游玩过,那会的紫禁城中,游人如织,烈日炎炎,她除了随着地图四处游览观望,更多的则是扇着扇子,捧着冰水,抱怨着毒日头与中国的人口。而此刻,走在这偌大的宫城之中,头顶,是白云蓝天,脚下,是开阔的青砖石壁,四目所及,皆是金瓦朱墙,偶有三两宫人并排而行,抑或一队内侍俯首匆过。 似有什么在撞击着若鹓的心脏,咚,咚,咚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怎么的情愫,若鹓亦分不清到底是眼前景象给自己带来的震撼所致,还是本尊尚未休止的灵魂感应。 “竹箢姐姐,快到了,我只能领到院子里,会有服侍在内间的花舒姑姑来引你去给娘娘请安的。”遥遥瞧见储秀宫的宫门,春柳小声道。 “我记下了,这几日得你照拂,感激万分。” “姐姐莫要见外,同在一宫服侍,这是应当的。”春柳忙解释。 竹箢同她笑笑,没再说什么。 一路过宫门,穿庭廊,不多时,二人便行至储秀宫中。 “姐姐先站一站,我这就去为姐姐禀报。”见竹箢点了头,春柳上前同侍立在储秀宫明间外的一位宫女轻声说了什么,那宫女向竹箢瞧过来一眼,随即点点头,转身进了屋中。 春柳回至竹箢身边,不过片刻,便见方才那宫女打帘子出来,却未将帘子放下,另一位青色宫装,年岁稍长的宫女向竹箢她们这边走来。 春柳行了一个礼,道:“姑姑安好,吏部郎中扎库塔府上秀女,扎库塔竹箢带到,奴婢告退。” “你去吧。”来人应了一声,随即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竹箢一眼,温和淡笑道:“我是储秀宫大宫女喜他腊花舒,你往后唤我花舒姑姑便是。” 竹箢依着先前嬷嬷教导的规矩福了福身,道:“竹箢见过花舒姑姑,姑姑安好。” 花舒虚扶了一把,道:“主子已知你来了,先随我进屋请安吧。” “是。”竹箢应了一声,跟在花舒身后,一路低垂着头,进到了东次间。 “主子,竹箢到了。”花舒轻禀了一声。 “嗯。”轻柔的女声响起。 “奴婢扎库塔竹箢给良妃娘娘请安。”竹箢略上前半步,行了个大礼。 “抬起头来我瞧瞧。” 竹箢依言微微抬头,视线依旧向下头看去,入目只见一抹松花绿色云锦缎子的下摆,绣着寿字团纹与芙蓉花。 “模样清秀,可识字” “回主子的话,认得一些。” “那好,花舒,安排她去猗兰馆顶语画的缺儿吧。”良妃淡淡吩咐道。 “是,奴婢会同竹箢交代的。”花舒福了福身。 “带她下去安置吧,今儿先歇一天,明儿再当差。”言罢,良妃端了一旁方桌儿上的云雾茶轻啜了一口。 “是,奴婢告退。”竹箢随着花舒行礼退出屋子。 粗略安置过后,花舒则同竹箢交代她当差的一些事项。竹箢这才知道,方才良妃口中的语画是原来储秀宫里的大姑姑,这届选秀过后,也年满出宫去了,花舒则成为储秀宫里资格最老的宫女。 待一切交待稳妥,花舒回了良妃屋子去当值,竹箢又继续整理她的物件儿。说来也是幸运,竹箢才入宫当值,本应住大间儿通铺,但正好语画姑姑刚出了宫,而竹箢又是顶替了语画的职位在良妃的身边伺候,竹箢便被安排住了原来语画姑姑的床铺,同花舒一间屋子。 竹箢手上将带来的衣物叠好放进柜子里,心里头却在琢磨着旁的事,今日她是头一次见良妃,她又派了这么个好差事给她。方才她也委婉地打探了一下同她一届入储秀宫的宫女的安排,她却是几人当中住处与差事最好的一个了。 “咚咚”竹箢还在思索着,忽的传来敲门声。 “进,门没锁。”竹箢顺口道,突然想想不对,已经不是在寝室了,忙又匆匆走向门口打开了门,门外立着个俏生生的美人。 “你是”竹箢微微打量来人鹅蛋脸,杏眼琼鼻,虽算不上绝美,却也是中上之姿了,此刻身着一身宫人统一的竹青宫装,显得活泼甜美。 “你可是竹箢我叫璎珞,是同你一同进宫的,只因你病着,是而比你早几日来储秀宫。”来人自报家门,很是熟络的样子。 “方才还想着寻个什么时候去同你们问好,可巧你先来了,快进来吧。”竹箢侧开身子,将璎珞让进了屋子。 竹箢倒了杯水给璎珞,璎珞接过杯子,才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很是艳羡道:“你运道可真是好,能分派到花舒姑姑屋中来,我虽才来了几日,却已是听闻不少宫人称赞花舒姑姑心善随和,想必往后你的日子要舒坦得很。” 竹箢笑了笑,又有些尴尬,她并未同璎珞打过交道,不知道她这人是个什么性格,她这番话是单纯的羡慕还是泛酸她也拿捏不准,只应和道:“姑姑确实和善。”随即转了话题,“不知你是在哪里当值” “我被分去小厨房,这几日一直随着初一姑姑学习如何奉茶点。”璎珞摆弄着自个的手指,不甚在意道。 竹箢闻言道:“这倒是个美差。” 不料璎珞听了却撅起了嘴:“哪里是美差你不晓得初一姑姑有多凶。”见竹箢露出不解的神色,璎珞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若说花舒姑姑是这宫里头最和善之人,那初一姑姑便是这宫里头脾气最坏的人了。” 接着,璎珞便好似打开了话匣子,同竹箢吐着这几日被初一姑姑教导训斥的苦水,竹箢多是听她讲,偶尔回应一两句。直到有小宫女来寻璎珞,璎珞才皱着张小脸,那表情分明是说,看吧,初一姑姑又要把我拎过去训话了。 竹箢一面好笑,一面催了璎珞速速过去,以免迟了惹得初一姑姑不快。直到璎珞同那小宫女走远了,竹箢才笑着摇摇头,回屋关了门。想着今日还有半天时间可以休息,竹箢却没打算闲在屋中,自己以后就要在这储秀宫当差了,这储秀宫里的环境也该尽快熟悉起来才是。尤其自己不大认路,这储秀宫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若哪天因此闹出些什么笑话来那可是要丢人丢大发了。 “大门,”绕过影壁,“侧门,这边耳房,远些的是东次间。”竹箢心里默默记着,由游廊一路向后殿而去。 “这里是什么地方书房么”后殿的人不多,方才听花舒姑姑的意思,她日后是在书房服侍良妃读书,而这书房便是在储秀宫的后殿,只是不知是这五楹间中的哪一间。 趁着旁人不大注意,竹箢悄悄趴着窗户往里头张望,只是此时阳光正好,她从屋外头往里瞧,倒是瞧不见什么,竹箢只好用手掌捂在眼睛两侧,好挡去些阳光。 “你在这做什么”身后突然的响声吓了竹箢一跳,倏地回身望去,半米高的台阶下正立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小男孩,不用说,定是哪位小阿哥了。 竹箢忙拾级而下,福身行礼,定了定心神,眼前这男孩眼生得很,竹箢摸不大清他的身份,只得道:“奴婢给爷请安。” “什么爷不爷的,这宫里头的爷多了,谁知道你这是给谁请安呢”男孩却很是不满竹箢的话,打量了竹箢一眼,问道,“我瞧着你眼生,新来的” “是。” “记好了,这是你十四爷。”十四阿哥一扬下巴,任谁都瞧得出他那股子骄傲劲儿,只是他确实也是天之骄子,有这个资本。 “你是十四爷”竹箢闻言不由抬头望向十四阿哥,这个还不如竹箢高的小屁孩竟然是十四爷日后的大将军王 “怎么,你还有怀疑不成”没料想一个小宫女敢驳自个的话,十四阿哥不由瞪向竹箢。 “奴婢不敢,可是身量似乎不大对。”竹箢小声嘀咕,十四阿哥与竹箢同年,按理说男生总要比女生高些才是,只是眼前这小孩,却比竹箢矮了大半个头,也怨不得她不信。 “你”十四阿哥好似被人踩了尾巴,才欲发作,一声尖细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我的爷,您怎么在这呢可叫奴才好找。” 十四阿哥蹙眉:“什么事,这么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十四爷恕罪。”那中年太监忙跪下,“回十四爷,皇上在布库房宣您过去,说是要考较几位爷的功课。” 听是皇上宣召,十四阿哥忙道:“还不快走”走了几步,又走回竹箢身边,抬手扯了竹箢的荷包,道,“你给我等着下次见了,我定是比你高” : 第三章 一语成谶 是夜好眠。 第二日,竹箢被花舒姑姑唤醒,睡眼惺忪。 “姑姑,什么事”竹箢揉揉眼睛,娇憨可爱。 花舒见竹箢这般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责备的话倒也说不出来了,只柔嗔道:“快起来吧,已是寅时三刻了。主子每日卯时一刻便要晨读,你还须在一旁伺候着,怎么这当值第一日便要迟了不成” 经花舒这么一说,竹箢才猛地清醒过来,对啊,自己已经是这储秀宫中的宫女了,再不是在家中赖床的孩子了。忙地一边同花舒认错,一边穿戴洗漱,脑中还飞转着寅时三刻和卯时一刻的现代时间。竹箢正要去取昨日穿的那套宫女统一穿着的青色宫装,却不想花舒递来另一套淡黄宫装。 “这”竹箢接过宫装,触感明显要比昨日那套青色的宫装柔软轻薄得多,连宫装上的针脚刺绣都要精致不少。 花舒笑着解释道:“主子身边伺候笔墨的宫人,自来与别个不同些的,昨日匆忙,我忘了同你说,那边箱中有语画留下的一些衣裳,你回头瞧瞧若合身,便拿去穿用吧。给你新做的衣裳,怕是要过几日才会送过来。这一身,则是主子赏你的,璎珞她们可是没这福分。” 闻言竹箢倒有好几秒的怔忡,这良妃娘娘,到底与竹箢有何渊源先是派了份轻巧差事给她,继而分了个好屋子,现下又赏赐衣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偏护她,实在有些个奇怪。若真是相交不浅,那自己岂不是要露馅了思至此,竹箢感觉掌心微微潮湿,指尖已隐隐发凉。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换了衣裳,上主子屋里头伺候着”花舒将衣裳摆到竹箢床上,又道,“一会进了猗兰馆,莫要忘了同娘娘谢恩。” “是,竹箢记下了,谢姑姑提醒。”竹箢略略顿住,才支吾道,“主子,经常这般赏赐下人吗” 花舒微微沉眸,方道:“主子宽厚,待储秀宫里的人都是好的,只是待竹箢你似乎格外上心。” 听得花舒如此语焉不详的话,竹箢心中一片冰凉,慌乱地着了宫装,才学会不久的旗头是怎么也梳不上了,急得竹箢额上已细细沁出了汗珠。 花舒见此,接过竹箢手中的梳子,缓缓梳理着。不多时,已将竹箢一头的秀发仔细盘起,又自妆台上挑了几样饰物与竹箢簪上。从镜中瞧了瞧,花舒方才撂下手中的木梳,轻轻道了声:“好了。” 竹箢起身,忙向花舒道了谢,才又整了整衣裳,同花舒去往良妃的屋子。 行至门廊,正好几个分别手持铜盆、巾子等洗漱用具的宫女自西稍间鱼贯而出,想是良妃刚起身洗漱过。花舒小声吩咐了竹箢径自去猗兰馆当差,而后一路进了次间。 这猗兰馆是储秀宫后殿的西配殿,按理说,一宫之中,常常不止住一位后妃,尤其康熙后妃者众,而这偌大的储秀宫竟然只安排了良妃一人,实在有些个令人费解。 费解归费解,竹箢还没忘了自己的来当差的,说是来这里当差,需要她做的事情其实并不多,她只须在良妃来此读书时服侍笔墨,其余打扫清洁工作,自有粗使宫女去做。 良妃的书案还算整洁,只有些零落的书稿散落,竹箢不过盏茶的功夫已然规整妥当。掐算着良妃用早饭也差不多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竹箢闲来无事,便从架子上抽了本侧帽集来读。 “林下荒苔道韫家,生怜玉骨委尘沙。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 不知不觉中,竹箢慢慢念出声儿来,及至尾音落定,竹箢恍惚抬眼,正瞧见立在门口的良妃,一惊,忙趋步上前,匆匆向良妃行礼告罪。半蹲着身子,竹箢隐约觉得刚才瞥见良妃的神色有什么不对,可到底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正思量,闻见良妃轻声道:“竹箢起来吧。” “谢主子。”竹箢直了身子,却依旧垂了头,不远不近地跟在良妃身后。 良妃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拾起方才竹箢匆忙中置于桌上的侧帽集,倚在坐榻上,细细读起来。 淡淡的青花香,此时已慢慢熏染了整间暖阁,拢在良妃微微斜倚的身子上,竹箢瞧去,是一片恍惚不可触摸的美丽。 当了值竹箢才知道,所谓的“晨”读,从早膳过后一直持续到了晚膳,花舒几次来禀,良妃才懒懒地应了她,由着花舒扶了自己去前头用晚膳。 送走了良妃,竹箢才匆匆忙忙去领饭,好在璎珞还替她留了一份,否则依宫中的规矩,她这一下午一晚上可都是没什么吃的了。说来就伤心,竹箢本就是贪嘴之人,可这古代人小气得很,规定一日只有两餐,这晚膳最晚不过下午两点钟,之后便没有正餐了,只有些点心来打发。只是这点心也是给主子们备着的,而那些个宫女太监,也不是想吃就吃得上的。 “竹箢,你想什么呢”一旁璎珞叽叽喳喳说了半天,却不见人回应,停了话头问道。 竹箢本是回想着方才良妃的神情,被璎珞一打扰,忙回神道:“没什么,可能第一日当值,有些累了。” 听了这话,璎珞很是有同感地叹气道:“可不是我虽不是第一日当值了,可初一姑姑这几日每日都在教导我如何侍奉茶点,细到连上茶点时掌心儿冲什么方向都不能错。”璎珞用筷子使劲捣着碗中的饭粒,嘴巴噘得老高。 闻言竹箢笑笑:“如此说来,初一姑姑待你倒很好。” 璎珞倏地挺直了背,反问竹箢:“此话怎讲” “你想想看,旁人甫一到宫中便开始当值,而你来了几日了却始终还在学习规矩,初一姑姑看似严苛,未尝不是看重你的缘故。”见璎珞似有所感,竹箢继续道,“况且宫规森严,现今越是对你严加要求,他日你便愈加不会犯错,初一姑姑实在很为你着想。” 璎珞低着头,手上的动作已然慢了下来,继而回给竹箢一个大大的笑脸:“还是竹箢你会开解人,人又聪明,怪不得主子这么器重你。”竹箢闻言有心解释两句,璎珞却继续道,“不瞒你说,初闻主子样样都给你好的,好差事,好住所,今日连这衣裳都与旁人不同,我当真有些个泛酸,这会想想,倒是我太小气了。往后,我再不会这般了,你可不要不理我。”璎珞说着,拉起竹箢的手,面色急切道。 竹箢这才有些个明白初见之时璎珞话里的意思,现在既然她有心交好,自己也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你说的哪里话,咱们一同进来储秀宫,自然应当相互帮扶着,我又怎的会疏远你,往后你若得了什么好吃食,不要忘了我才是。” “这是自然。”璎珞笑着应下。 经璎珞这么一说,竹箢蓦地想起早上因着侧帽集一事,一时慌乱,竟忘了同良妃谢恩。匆忙回了住处,花舒并不在屋子里,想是还在良妃身边伺候着。算着时间,良妃也快用完午膳了,花舒姑姑说过,良妃用过午膳,通常会先午休半个时辰。竹箢不敢贸贸然行动,打算待花舒吃午饭时同花舒问问,自己谢恩迟了会有什么责罚,如何补救。 “竹箢在屋子里吗”竹箢心里头正盘算着,屋外有人来找。 竹箢起身开了门,来人有些眼熟,好像也是良妃屋子里的人:“姐姐何事” 来人笑笑:“主子传你去凤光室伺候着。” 闻言竹箢心中道奇,早上花舒才交待她只管在猗兰馆服侍便是,怎么这良妃又唤自个去凤光室当差况且这凤光室也不是良妃的寝殿。虽是心中有疑问,竹箢面上只道了声:“有劳姐姐,竹箢这就过去。”便匆匆带上屋门,往了凤光室去。 : 第四章 温其如玉 才转进凤光室外间,竹箢就瞧见花舒打了帘子将良妃从里间让了出来,忙快步上前行礼:“竹箢给主子请安。” “竹箢过来了,起吧。”良妃抬手示意道,转身坐到了外间的软榻上。 “谢主子。”竹箢直起身子,见良妃已然坐定,端正跪下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奴婢谢主子赏赐,谢恩迟了,还请主子责罚。”虽然不是第一次跪拜了,竹箢心里依旧不舒服,跪天跪地跪父母,原先在家时,都不曾跪过父母,来了这里,几天里倒跪了好些次,心中真是不痛快。 良妃闻言淡笑道:“刚进宫,礼数上难免还有不熟悉之处,慢慢儿就好了,起来吧。” “谢主子恩典。”竹箢起身,垂首侧立到一旁。 “才刚八爷同九爷、十爷一处多喝了几杯,这会子在里间睡沉了,这后殿人手不多,我瞧你还算机灵,一会进去仔细服侍着。”俄而,良妃轻声吩咐着。 听良妃这话,竹箢才明白良妃大中午把自己叫来是个什么事,敢情是来伺候醉鬼来了,难怪刚才进屋时闻见了酒气。 “是,奴婢定当小心服侍。”竹箢福了福身。 闻言,良妃这才应了一声,由花舒扶了,缓缓从软榻上起身,往外头走去。 “恭送主子。”见帘子撂下,竹箢才回身轻手轻脚地进了内间,只见东南角衣架上一件宝石蓝的袍子静静挂着。转过屏风,淡淡的酒气与如兰似麝的香气又重了几分。 脚踏上,一双四合如意的团云皂靴规整地摆着,床帐未落,床沿上隐约有抹白色的衣料。竹箢就以方才的姿势立在屏风边,一时竟有些怔忡。 竹箢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这才小心走过去“是兰草因君子而有了美丽的名字,还是君子喜爱兰草的卓尔不群才以兰为名”。不知为何,竹箢的脑子里兀地就冒出这句话来。 他睡得真安静,单就这样瞧着,竹箢便不知不觉地弯了唇角。 “唔”似是身上有些热,八贝勒蹙了蹙眉,随手掀开了被子一角。 竹箢这才忙从沉静中回过神来,上前小心地将八贝勒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被中,又仔细将被子盖严,自己却毫未察觉的,坐在了床边。 抚上内敛中透着英气的眉宇,竹箢喟叹:“古人诚不欺吾啊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嵇康也大抵不过如此了吧,原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便是这个样子的。” 这时,竹箢才打量起八贝勒的容貌。竹箢瞧一处,便用手虚掩了其他部分。单瞧每一处五官,并不见多么出奇,可移开了手,将五官置于这一张脸上,却又如此的和谐,让人瞧了心里就舒服得紧。说不上来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她似乎对这个康熙的八皇子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当见到八贝勒蹙起了眉头,脑子还未来得及转一转,竹箢的手就已经先一步抚了上去,指尖的灼烧感让竹箢蓦地心中一抽。想到自己做了什么,竹箢有些心虚,也有些慌张,这不像是她。 再抬眼看向八贝勒,竹箢发现八贝勒脸上透着躁红,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赶忙起身在铜盆里湿了毛巾,帮八贝勒擦了擦汗,又把地上的火盆挪远了些,才转回床榻边,见八贝勒神色平和下来,竹箢抽了本书,在一旁的椅上坐了下来。 可一句话来来回回地看,脑中却始终是一片空白,竹箢索性撂下书,转到了外间窗边。推开窗,三两株梅树,显得有些落寞,此时已不是梅花盛开的时节,只余下大片的叶子,叶间偶能见到几颗青果。 竹箢情绪不高,努力调整了一下,缓缓吐出口气,想起里间的八贝勒不知酒醒了没有,抬手阖上了窗子,转身打算去里间看看 “啊”才一转身,八贝勒着了月白的里衫,赫然站在长案边,离竹箢只半米不到的距离。竹箢被八贝勒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却忘记了自己身后便是墙围,脚后跟结结实实地磕在了墙脚上,生疼,却硬生生忍了下来,不想眼角一瞬的抽搐却被八贝勒捕捉个正着。 “磕着了”八贝勒淡淡开口,声音有些低沉,不知是他一贯的声音,还是因为才睡醒。 竹箢应也不是,否认也不妥,索性福身行了个礼:“奴婢给八爷请安,谢八爷关心,奴婢无碍。” “嗯。”八贝勒平静地应了一声,既不问竹箢的身份,也不问竹箢在做什么,平静的让竹箢心里直犯嘀咕,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竹箢起身,却见八贝勒站在原地,没有一丝移动的迹象,不禁有些愣神儿,一时又有点尴尬,琢磨了下方才小心翼翼开口:“可要奴婢给您倒些水来润润嗓子” 见八爷点头,竹箢忙到里间端了杯水出来,递到八爷跟前:“八爷,请用。”只是这八贝勒爷却没有接着杯子,转身坐到了一旁。 这八贝勒是什么意思既然应了,怎么又走开了莫不是酒没醒,还糊涂着竹箢转着眼珠,有些疑惑。 “端过来。” “是。”接到指示,竹箢忙上前再度将杯子端到八贝勒跟前,谁知八贝勒自个不接杯子,反倒将竹箢的手抬高,就着竹箢的手喝了一口。 竹箢扁扁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手上仍旧端端稳稳地举着杯子,待八贝勒喝完,才放到了桌上。 “小厨房炖了醒酒汤,良主子吩咐给您温着,您现下可要用些”听见八贝勒应了一声,竹箢从热汤中端出炖盅,盛出一小碗来,又用汤匙舀了几下散了散热气,方端到八贝勒跟前。八贝勒这次倒是自个端起来吃了,待用过醒酒汤,八贝勒站起身,吩咐竹箢服侍他更衣。 竹箢去内间取来八贝勒的外袍,服侍八贝勒穿上,又系好腰带,只是腰间挂着的那几串繁杂的配饰,竹箢犯难了。八贝勒见状似乎轻叹了一口气,随即一一指点了竹箢该是怎样的顺序与系法。一切妥当,竹箢又整理了下八贝勒的衣领袖口等处,确定平整齐当了,才恭送了八贝勒出门。 送走了这尊大佛,竹箢松了口气,她从书里头看过的八贝勒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为人亦是随和亲切,与今日她所见所感的八贝勒似乎有些个不同。今日的八贝勒虽则看似平静,却隐隐让人感到有压力,与花舒姑姑和璎珞同她讲述的八爷也不大相像。 竹箢没再在这事上较真,约略收拾了一下,便去了猗兰馆。良妃并不在这里,竹箢自个看了一下午的书,到了时间便回了屋子休息。 想想,现在这样也还算不错,她只当自己是在图书馆上自习好了。只要她不惹是生非,不得罪什么人,她日后便可以平平安安地过下去,直到她找到回去的方法。那么到时,这猗兰馆,这储秀宫,还有宫中的这些人,便都当做是她的梦一场。 : 第五章 贻我彤管 “姑娘有礼,小的明全儿,是八爷身边的随从。”第二日,竹箢正在猗兰馆中当值,一个三十岁上下模样的人来寻竹箢。 “公公有礼,不知公公有何吩咐”待听他禀明身份,再瞧来人的打扮,竹箢大约明白,这人或是八贝勒出宫建府时带出去的贴身太监,地位或许还不低。 “不敢不敢。”明全连连赔笑,又自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紫檀木盒,道,“爷吩咐将这物件儿送到姑娘手里,算是赔给姑娘的。” 看这话说得迷糊,竹箢却是听懂了,说“赔”也实在牵强了些,昨日她被八贝勒吓了一跳,没成想恰巧簪子没有簪稳,落地碎成两截。八贝勒当时没说什么,竹箢便也没往心里去,更没想到他会送来什么东西作为赔偿。竹箢忙推道:“麻烦公公代竹箢转达,爷不怪罪已是爷宽厚,竹箢感激万分,这木匣,还请公公带回去吧。” 明全却将小盒儿塞到了竹箢手里,道:“爷吩咐了,这物件儿一定要交到姑娘手里,不然定治奴才一个办事不力之罪,就请姑娘收下吧,若是有什么话,姑娘亲自同爷说就是。”不待竹箢再说什么,明全道了声“告辞”便一溜烟不见了人影儿。 竹箢无法,关门进了屋,坐到梳妆台前,打开盒子是一支木簪。极简约的样子,甚至连花纹都没有些许,只是竹箢却发觉这木梳散发出阵阵绵长幽暗的香气,她不大爱香,但这木簪的香闻起来却很是舒心。 竹箢看不出这是什么木料,亦无法推测出这木簪的价值与含义,她虽是储秀宫中的宫女,同八贝勒却不过才一面之缘,他没有怪罪她在主子跟前失仪,反倒送来根木簪给她,莫不是八贝勒当真待宫人和气到如此境地 竹箢将木簪放回匣中收好,打算寻个机会将木簪送还给八贝勒。 素手纤纤,却不似一般养尊处优的深闺小姐,反倒是隐隐透着一股韧劲与力度,也不似蕙情,事事要强,便是写字也像是同谁在争气一般。 八贝勒心中微微叹口气,瞧见竹箢的表情又不觉笑开。没见过哪家的姑娘这般写字,向来姑娘家行坐,皆是端方挺秀,誊写作画时,则是一派沉静婉娈之姿。偏这丫头托腮斜倚,眉头紧蹙,似是被何事所扰,噘着嘴一副为难的样子,虽不合闺秀做派,却难得天然自在。 八贝勒将视线转到竹箢的执笔的手上,朱色水胆玛瑙狼毫笔倒是叫人瞧了赏心悦目,握笔的姿势不止正确,更显出了几分随性,显然这执笔之人不止识得字、写得字,更应是个中好手,偏偏她的字八贝勒负手而立,右手拇指摸索上左手的扳指。 “若是姑娘家个个都像你这样写字,那成什么样子了”八贝勒抽走了竹箢手中的毛笔,道。 花舒姑姑要绣帕子,自个又没时间画绣样,便让竹箢帮她画几个。竹箢本想拒绝的,她画个卡通还可以,若画这古代绣帕的花样,实在有些个无从下手。只是扎库塔竹箢出身官家,若说不会画绣样好似不大说得过去,便只得硬着头皮应下。今日她当值,良妃没有过来,竹箢便想着趁着无事,把这差事应付过去,不想八贝勒忽地出声,倒是叫她一惊,忙起身请安告罪。 八贝勒叫起,绕到书桌前,却见宣纸上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没有,疑声道:“怎么,拿着笔却连一个字也没写出来” 竹箢略一福身,道:“回爷的话,花舒姑姑让奴婢画几幅绣样,奴婢一时不知画些什么,因而这纸上便空着。” 八贝勒将方才从竹箢手中抽走的笔在案头的青瓷笔洗里涮了涮,挂在了一边的紫檀木笔架上,另拣了一支竹管羊毫,润了润笔,道:“绣那些个蝴蝶花朵未免俗气,不若誊首小诗来得清雅。” “还是爷有想法,奴婢却是想不出的。”奴婢嘴上奉承了两句,心里却想大喊一句,八爷别闹 竹箢这边腹诽着,不防被八贝勒拉着坐下,忙挣扎着想起来,可八贝勒看似轻轻松松桎梏着她的手腕,她却是挣脱不开。 “爷,奴婢卑微,不敢与爷同坐,请爷容奴婢起来。”竹箢放弃了挣扎,打算同八贝勒讲理。 “诗经可有诵读过”对于竹箢的请求,八贝勒置若罔闻,另铺了张镜花笺。 竹箢不好再开口,只好答话:“只听过几个句子。” “今日清闲,便教你一首。”八贝勒心情大好的样子。 沉默了片刻,竹箢应了一声“是”,说起来,她倒是对八爷的字有那么几分好奇,听闻康熙因不满他的书法,还特地请了何焯来教导他,只是想必如今他早已练就一手好字,他早期的字,她怕是看不到了。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是邶风静女,八贝勒怎么突然想起来写这一首耳畔,八贝勒每写一句都会轻轻念出来,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汇来形容他此刻的声音,就好像是春日的下午,暖融融的,用带着阳光余温的细平布轻轻抚过刚洗过澡的清净干爽的皮肤的感觉,甚至还能感觉到细布上因用久了而起的茸毛,酥酥痒痒,却惬意异常。 “可记下了”书毕,八贝勒将毛笔搭在了青玉的笔搁上,道。 “约略记得了。”竹箢忆起曾经不知在何处读过一篇文章,将这首词套在了郭靖与黄蓉的身上,让竹箢眼前一亮,觉得颇为贴切生动,不过这些,倒不能同八贝勒探讨了。竹箢起身行礼,“谢爷” 礼行到一半,却被八贝勒制止:“不及谢恩,你先将这临一遍我瞧瞧。” 说好的写诗当作绣样呢这是改书法课堂还是诗词赏析讲座了竹箢心里吐槽,面上却规规矩矩又落座认真临摹起来, 见竹箢一笔一划写得认真,八贝勒拢了拢袖口,端起一旁的茶盏呷了口茶。竹箢誊写完毕,将宣纸递给八贝勒品鉴,八贝勒接过来,却忽的微僵了一瞬,随即偏头看向竹箢。竹箢不知八贝勒何意,回望着八贝勒,有些莫名其妙。 八贝勒似乎想从竹箢眼中确认什么,终究没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一时表情微妙,却没说什么,只起身行到一旁的落地鱼缸边。 见八贝勒不出声,竹箢想起木簪一事,走到八贝勒身后,轻轻开口道:“爷,那支木簪太过贵重,奴婢不敢收下,还请爷允奴婢归还。” “不过一支簪子,也值得你同我理论”八贝勒随手向陶瓷鱼缸里撒了些鱼食,惹得缸中的白五色锦鲤急急游来争抢,甩出几朵水花,溅在白玉般的手上,愈显剔透。见状,八贝勒未恼未怒,依旧保持着微微上扬的唇角,从袖中取了帕子轻揩了几下,而后随手丢在一旁的书案上。转过身来,正对竹箢,八贝勒脸上的笑容仍未散去,眉眼间都是淡淡的柔和。 “奴婢不敢同爷理论,爷未怪罪奴婢已是奴婢的福气,哪里还敢收爷的簪子,奴婢受不起。”竹箢将头垂得更低,托着木匣的双手又向上抬了几分。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半晌,八贝勒蓦地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短短一句话,竹箢的心漏跳一拍,随即跳动得厉害,难道真不幸被她言中,这扎库塔竹箢同良妃母子是有渊源的这渊源又是深浅如何方才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分明就有深意,难道说,他认得竹箢的字迹竹箢猛然想起记忆中那个白衣男子,莫不是他就是 “先起来吧。”八贝勒淡淡说了一句,转身坐到一旁木炕上。 竹箢缓缓起身,头依旧低垂着,心中思绪翻转,想着应对之法,也盼着不要在八贝勒面前露馅才好。 “半月前,你被人设计失足落水,可记起来了”八贝勒呷了一口茶,一边将杯盏放到一旁炕桌上,一边提醒道。 “被人设计”竹箢诧异,若说半个月前,那也差不多就是她刚过来的时候,难道竹箢发烧竟是因为落水的缘故 “看来没人同你讲,你当日落水并非意外,而是同届秀女所致。莫说那么一滩泥泞,便是湖石台阶,宫中皆有内侍打扫,以防日久生苔打滑,况初春天旱,那几日未见雨水,你却脚滑落水,岂不来的蹊跷” 竹箢一面消化着八贝勒的消息,一面暗暗松了口气,若说竹箢同八贝勒之间是这么个渊源,她倒是不至担心自己会穿帮了。竹箢再次跪地,行了个大礼,道:“奴婢谢爷救命之恩。那日奴婢慌乱之中只余恐惧,未能记得此事,后又烧得厉害,脑中混沌一片,未能及时同爷谢恩,还请爷恕罪。” “起来吧。”八贝勒笑了一声,“想来那日你也是吓坏了,如今身子都好利索了” “托主子和爷的福,奴婢全好了。” 八贝勒点了点头,道:“这便好。”随即起了身,“这边没什么事了,你回屋吧。”说着,便整了整袖口,往屋外走。 竹箢应下,行了礼,目送八贝勒出去,待人走远了,方才想起来,这簪子她没能够还回去。虽然不解八贝勒这一系列行径,竹箢还是撇开杂念,坐回桌前画了几张花样打算拿去给花舒姑姑交差。 待墨迹干了,竹箢一边收着桌案,一边腹诽着八贝勒,花舒姑姑在储秀宫当差正经有些年头了,这八贝勒竟连花舒姑姑不识得字都不知晓,她都要替花舒姑姑心塞了,可见这些个主子爷们到底是不把奴才们当回事的。 : 第六章 韩颜魏才 书房的工作,竹箢已经渐渐上手了。其实本就没什么技术含量,只不过是让自己习惯这种作息,这种生活。 没有了网络和电力的日子,竹箢曾一度极不适应,她又不能像养病那时,每日吃了睡,睡了吃的。初到储秀宫那几日晚上,竹箢都是盯着屋顶,数着羊过的。这样板了几日,她终于适应了一些,只是每日还是需要花舒姑姑喊她起床。 卯时二刻,竹箢准时到了书房,约略整理一下,静候良妃的到来。摊上良妃这个主子,竹箢也不知是好是坏,良妃颇爱读书,每日大半时间都耗在了这里,这一架子的书,恐怕良妃都读过了。 竹箢在心里叹气,不是嫉妒良妃爱读书,实在是她读书的时间太早了些,比起她高考那时也是不遑多让了。只是良妃又不用参加科举,每日起这么早,不过是累得一宫的宫人陪着她早起了。只是竹箢却不知道,这皇上每日卯时起身上朝,oss都起了,哪还有其他人睡懒觉的道理 竹箢半掩着嘴,打了个哈欠,虽然已经睡够了八个小时,可是还是不习惯早起,我的床一想到还留着温度的床被,竹箢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又想着良妃不定什么时候就进来了,竹箢赶紧使劲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些。 卯时三刻已过,却迟迟不见良妃到来。过了会儿,良妃屋里的小宫女来道,良妃今日不过来后殿,给了她半日假。竹箢恨不能三呼万岁,面上却佯装淡定,道了知道,来人一走,便紧握了双拳,低呼了一声。 本打算第一时间回房间再睡个回笼觉,可转念一想,万一睡觉的时候把头发弄乱了,良妃又突然传自己,那可麻烦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说是这样说,起的早又无事可做的清晨,竹箢的困意渐渐来袭。竹箢耷拉了脑袋,长长吐了一大口气,眼皮已经在打架了。 竹箢甩了甩脑袋,心里不禁有点后悔了,在现代时,还挺羡慕古装剧里的演员可以梳旗头,穿旗装旗鞋的,可真让自己这样打扮了,一天两天倒还好,日子一长了,就觉得顶不住了。麻烦不说,行动还不能太随意,就怕一个不小心,崴了脚或是弄乱了头发。 竹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又不敢躺,不自在的日子,心里有些烦闷呐在屋里翻找出一只小木盒,竹箢打算去御花园走一趟,她是不敢逛园子的,只打算去离储秀宫最近的千秋亭坐坐,想必这一大清早的,各宫的娘娘们还不至于这么闲。 千秋亭不大,竹箢坐了会就觉得没意思了,反倒是起了兴致,沿着石阶上了小山。以前来故宫,都是穿的平底鞋,今天乍一穿着花盆底,尤其是走上坡路,竹箢还是有点晃悠的。本想着这里人少,索性脱了鞋,又怕突然有人过来,竹箢只得放慢了步伐,好在这条小路是从山石中挖出的一条道,悬空的一面留了半米高的矮墙,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行到坡顶,路面平缓了许多,同竹箢所在的这座小山半丈之隔是一排耳房,二者中间则是一小片空地。从竹箢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耳房的屋檐,几枝白梨花开了一旁,衬着青灰色的瓦檐,很是清新怡人。 竹箢瞧见这一处矮墙外头并未完全悬空,而是有一块一米见方的平台,不知是不是工匠刻意留出来的。小心越过矮墙,竹箢盘腿坐到了台子上,探头往下刚瞧上一眼,就觉得手心脚心有些个冒虚汗,先前想要爬屋顶的念头早就烟消云散了。 坐了一会,竹箢发现这里真是个好地方,本就是少有人经过的地方,加之后面有矮墙挡着,前面是一树梨枝蔓蔓,自己倒是被遮掩得很好。清早起来,晒晒太阳,听听鸟啼,眼见一切事物在眼前苏醒,就觉得身体里又多了数不尽的力量。 竹箢闭上眼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突然被人从背后自腋下环抱起来。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那人动作又极快,竹箢未及挣扎,等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石路上,惊诧间回身八贝勒 “你可知道这样有多危险”不及竹箢言语,八贝勒已然开了腔,一手背后,目光如炬。竹箢下意识地抿了抿嘴,气势上一下子就矮了三分,低头道:“奴婢给八爷请安,奴婢只是小坐一下。” 八贝勒连叫起都没有,直接单手拖了竹箢转视坡下,愠色道:“你自个瞧瞧,你手里的东西成了什么样子” 不提竹箢还忘了,八贝勒这样一说,竹箢才想起来,方才自己被八贝勒抱起来时,搁在腿上的木盒就直接落了下去。不瞧还好,这一瞧,惊得竹箢背脊发凉,但见那盒子早已是摔裂开,好在里面是空的,若是盛了什么重点的东西,恐怕这会连原本的形状都维持不住了。 竹箢自知理亏,头已是埋在了身前,诺诺地道了声谢,紧咬着下唇,不再吱声。 八贝勒见竹箢这般样子,训斥的话堵在喉头,一腔的怒气就渐渐化在了胸中,萦萦绕绕,最终与竹箢一起下了山坡,竟忘了松开手。竹箢也是晕晕乎乎,竟也是没发现有何不妥,随了他下去。 待到方才那块空地,八贝勒瞧了眼那木盒道:“这盒子可是有用若是紧要物件,我去寻个一样的拿给你去交差。” 竹箢欲上前拾那木盒,迈出几步而引来的牵扯才叫二人瞧见那指间的交握,也不知是谁先松的手,抑或是同时。竹箢走到木盒边,蹲下身子,将木盒捡了起来,冲八贝勒挥挥,道:“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不过方才走过来,怕碰上禁卫军盘查,拿来挡一挡的。”许多方才八贝勒的维护,竹箢不由说了实话。 闻言八贝勒怒极反笑:“你这丫头倒是机灵,出来偷闲都想好了万全的对策。” 竹箢见八贝勒仍板着张脸,便是笑了也不敢含糊,忙道:“奴婢不敢偷闲,今日晨起主子有吩咐,不须奴婢伺候,放了奴婢半日假。” 八贝勒侍母极孝,良妃便是少吃了一口饭,咳嗽了一声都有宫人同他报备,他每日早晚间也定然会来储秀宫同良妃问安。良妃每日读书的习惯八贝勒自然清楚,因而今日良妃未去猗兰馆倒是让他有些个意外,也紧张了起来。 “额娘可是身子哪里不爽快”说话间,八贝勒已然穿过大成右门。 “回爷,昨日未见不妥,奴婢今日尚未服侍主子,奴婢不知。”竹箢跟在八贝勒身后,回道。 八贝勒未再说什么,进了储秀宫,道了句:“你去吧。”头也未回,便直奔良妃寝宫去了。 竹箢闻言称“是”,并未急着回屋,而是转去了猗兰馆。猗兰馆里只有个年岁不大的小宫女,瞧见竹箢进来,停了手中的活儿,柔声道:“竹箢姐姐好。” 虽说竹箢才进宫,但因着旗人的身份,兼之家中背景不错,自己又被良妃派了好差事,因而在储秀宫里的地位不算太低,眼前这小宫女年岁不大,不像是选入宫的秀女,瞧着应该是包衣。竹箢略笑笑,道:“可有人来过书房或是找我” 小宫女摇摇头,道:“我自辰时一刻来,便未见有人进来过,也不曾见人来寻姐姐。” 竹箢道了谢正要出门,小宫女却将竹箢唤住:“竹箢姐姐,这些” 竹箢回身,见小宫女手上捧着几张纸笺,上头还有字迹:“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我会处理的,你先去忙你的吧。”这是良妃的字迹,可自己早上明明才整理过书案,字帖都理好了,这几张散落的不知又是何时出现的。竹箢虽觉奇怪,仍是没往心里去,将几张字帖收好,才要离开,却鬼使神差抽出当中的一张,润笔,落笔。 “这张是不要了的,你收拾好屋子将这一并拿去丢了吧。”竹箢招来小宫女,嘱咐了一句。 后殿北面清静少人迹,竹箢倚了柱子滑坐在廊沿边。明明天气很好,明明鸟语花香,明明方才还心怀舒畅,此刻却觉得满身的沉重,竟连呼吸也郁滞了。一口气从嗓中逸了出来,却不曾叹出,直撑得两腮鼓鼓。 竹箢把头深深埋进膝中,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想要大喊大叫的。累当日常生活也被圈套于无止尽的条框中时,纵使再随遇而安的人,怕也会有受不了的时候吧。这样一座城,它是那样的大,却又是那样的小。它大,它比任何一座城池都大,可是它又那样的小,把人生生地圈在里面,好像一辈子就没了个尽头。 想到良妃,那个吐气如兰、心香如蕙的女子,困住她,根本不用劳动整个紫禁城的大驾,单就一个小小的储秀宫,便足矣。又或者,她甘愿被困于此,因着这里有她甘愿捧出一片玲珑心、为其所困的人。 从储秀宫到乾清宫,路那么那么长,东西六宫中,再没有一处远得过这里,看不到,听不到,触不到,那是什么恋人你走不过去,便日日等着他来吗可这么长的一段路,就是让她去走,走着走着也就累了,走着走着也就没了兴致灰了心,走着走着也就转去了手边的宫殿里,遑论帝王。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诗只写了一半,未完的竹箢明白,“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想来今日良妃心绪不佳,或许便有这个缘故在里头。 “你倒是会找地方,跑这里来做什么”虽知是八贝勒的声音,竹箢仍然反射性的回了头,方要起身行礼,便见八贝勒抬手上下摆了两下,示意竹箢不用起身,“得了,瞧你那懒洋洋的模样,后院也没人,甭起来了。” 竹箢没有听他的,依旧规矩地行了礼,请了安,叫起后便立在一旁,口齿重得好似再也开不得了。 “怎么,方才还活蹦乱跳的,这么会子就蔫了”八贝勒甩了袍子,径自坐在了台阶上,“坐吧。” 竹箢福了福身,道:“奴婢方才坐了许久,坐累了,站着便好。” 八贝勒仰头瞧着竹箢,这样似乎不太妥当,可搁在他身上,瞧起来却一点也不突兀。半晌,久到竹箢快要睡着了,突然腰上被人大力揽住,惊得竹箢睡意全无。眼前,是八贝勒放大的脸。 “是不是我对你太好太纵容,你便以为可以这般恣意妄为,便以为我会系数受着”竹箢在心里狠狠佩服了自己一把,这种时候,自己的第一反应不是紧张,不是要认错,反倒是细察起八贝勒的模样。 不似那日醉色丹霞染,今日的他,容颜玉色,虽是怒时,依旧双瞳蕴水。平日里瞧他人并不厚实,却透过衣料真实地感受到了他手臂上的力量 见竹箢一直盯着自己,只方才被自己突然揽住时,眸子中有那么一闪而过的惊色外,再没了情绪,只清清寡寡,无波无澜,八贝勒咬出几个字:“好个大胆的丫头” 竹箢垂了头,咕哝出句赔罪的话来:“奴婢该死,请主子恕罪。” 闻言八贝勒倒笑了出来,华丽的笑,却挡不住扑面而来的孤凉。 “我在你眼里,当真就什么也不是么” 竹箢猛地觉得心脏漏跳一拍,继而又重又急地跳动着,难受极了。应该开口说些什么吧,可是要说些什么,要怎么说呢 “八哥,你让弟弟们好等,自己却在这儿温香软玉,好不快活”突然而来的声音替竹箢解了围。那声音,让竹箢联想到富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高吊的水晶灯璀璨生辉,洁净的桌布上,是流光的玻璃杯,盛着摇曳的红酒,宝石瑰色,大理石地面光可照人,直映出穿梭往来的西装礼服。而这声音,好像本就发自那里,一转身,便可看见一位言笑举止都恰到好处的绅士立在不远处,眼中偶闪精光。 八贝勒不着痕迹地松了手:“九弟,倒来打趣你八哥。” 竹箢也转了身,行礼道:“奴婢给九爷请安。” 待九阿哥叫起,八贝勒步向九阿哥,道:“既是等急了,就快走吧。”言罢,已是走出了丈余。 竹箢不得不又福身道:“恭送八爷,恭送九爷。” 直到后面的九阿哥折出了墙院,也没了身影儿,竹箢方起身,想起刚才八贝勒的问话,叹息一声:“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 第七章 相濡以沫 之后的几天,竹箢没再见到八贝勒,有时晚上回了屋,与花舒姑姑闲聊时,也能知道他还是照常日日于良妃处请安,却再没“碰”见而已。 午后,没有良妃传召,通常竹箢是不用在书房候着的。几日前,竹箢午歇后起来,正在屋里翻找布料花样,打算在夏天来之前,试着做出来一两套夏天穿的短袖短裙,虽说不能穿出去,在屋里头总可以凉快凉快。才到古代月余,也不知道这古代的夏天会热到什么样个程度,再者说,就算没现代那么高温度,夏天穿着长袖长裤总归是不凉快的,先做出件备着好以防万一。 隐约听见外面内侍的唱喏声,怎么听着,好像是皇帝来了。竹箢小心开了窗,从缝隙中往外头瞧去,倒是看不见皇帝的影儿,不过瞧这阵仗这氛围,怕是皇帝无疑了。竹箢又仔细地阖了窗。 若说这康熙对后宫的态度,竹箢并不热衷,以前从历史书上倒也看不出什么,不过一些评论家作者之类的有说过大约是雨露均沾的。皇帝的事情,虽说这后宫中私底下也被议论得不少,但到底是宫中的忌讳,像竹箢这种不热衷八卦的新人是无从知道的。但来此这月余,竹箢倒也不曾见康熙来过。 找好了料子,米白色的棉麻布料。至于花样,虽说若清的女红好,但到底不在一处,竹箢寻思着不好去找她,还是晚上央求花舒姑姑吧。收了针线布料,瞧着时间,想今晚皇帝应是会留下用晚膳,也许,就不走了。 那日自己胡乱的一番猜想,可能是冤枉了康熙,他还是想着远在储秀宫的这个良妃的,不知道为什么,竹箢就觉得心里软了下来。蓦地听见外面一番嘈杂,又有内侍唱喏,宫人行礼的声音,这是该不会康熙连个晚饭都没和良妃吃就走人了吧竹箢一脸的不可思议。待院中复平静下来,不等她出去,花舒姑姑已然进了屋,瞧脸色,竹箢便猜了九分。 “怎么了,姑姑,皇上没留下用膳”竹箢给花舒倒了杯茶递上。 “唉,”花舒接过茶,“本以为这回皇上能留下来,初一在御膳房与小厨房两边跑的,直张罗了大半日,谁曾想,皇上却突然摆驾回宫了。”言罢,花舒又叹了口气。 “姑姑莫忧心,想是皇上有什么事情,这才没法子同主子一同用膳,瞧皇上对咱们爷这般器重,想是也是念着主子的好的。”虽然嘴上这么说,竹箢心里也知不过是说辞,这点面子上的话,能唬得了谁呢不过一顿饭而已,本是夫妻间最平常不过的事情,到了天家,竟然难到了这般地步,说好听了,是规矩大,说白了,不过是女人的可悲。 “竹箢,主子虽嘴上不说,心里定也是不好受的,怕是要去后头坐上会子,一会你可小心伺候着。”竹箢刚才还纳闷,按理来说,这会花舒应该陪在良妃身边安慰服侍才是,怎么回了屋子,原来是为这事跟自己打招呼来的。 “姑姑放心,竹箢晓得。” 花舒又叮嘱几句,就出了屋。竹箢本在屋中,只着了内衫,此时见屋中无事,也省得一会过去得匆忙,便打算换好衣服直接过去。竹箢取出件水绿色宫装给自己套上,又重新篦了头发。先前自己嫌重,把头饰能摘的都给摘了,这样出去,当然是不敬了。 一想起要把这些个头饰一一戴回来,竹箢就撇嘴。还不等竹箢把撇嘴的动作做完,眼前已然一亮。昨日瞧见给良妃侍候花草的小宫女拿着枝牡丹,竹箢瞧了好看,就要了来,不想竟是朵绢花。原来是这小姑娘看见御花园中的牡丹开了,十分喜爱,却又不敢去采,就自个寻着样子,做了几朵绢花,这小手巧的,竟叫竹箢乍一看,当做了真的一般。当时只当是新鲜玩了一会,过后就扔在了梳妆台上也没再理会,这时候倒可以应付一下。 照着镜子将花簪好,竹箢去了猗兰馆。竹箢心里打算着,若今晚良妃来了,自己定要少说话,多做事,尽量在良妃跟前缩小存在感。康熙没留下用膳,良妃心情肯定不好,虽说平时看良妃都很温柔,但毕竟是后宫的女人,谁知道迁怒起来会不会要了自己半条命。 没多会,良妃果然来了,陪同的却是春柳,二人虽同在一宫,但却不常见面,只匆匆交换了个眼色,竹箢福身给良妃请了安。良妃瞧见竹箢在,倒是怔住几秒,又马上恢复了,面上有了丝笑意:“本说没什么事,就不唤你来这立规矩了,可巧,你这丫头倒在这儿呢” 竹箢微微笑了笑,道:“奴婢无事,想着与其在房里枯坐着,倒不如来书房寻本书打发时间。”竹箢可没笨到照实说,那良妃的面子哪里还挂得住。 良妃闻言,点了点头,回身冲春柳道:“你先下去吧。” 春柳告退而出,屋子里只剩下良妃与竹箢二人,良妃不说话,竹箢自然也不敢说什么,一时间,屋里静得有些怕人。 “闷得慌,竹箢唱首曲儿吧,那边有筝。”到底是良妃先打破了寂静,却让竹箢比先前还难受。良妃玉指遥点,竹箢随了方向瞧了眼。日日在这书房中当值,什么东西在哪儿,竹箢自然是知道的。这月余中,不曾见良妃弹筝,倒隐约闻其弹了几回琵琶,铮铮然,有傲骨,戚戚焉,意绵连。 竹箢心中打鼓,自己会弹筝这事,应是无人知晓,恐怕是良妃觉着扎库塔竹箢是官家小姐,琴棋书画必有涉猎才有此言。 竹箢决定赌一把,福身道:“主子恕罪,奴婢才疏,琴筝弹不大好。”话可不敢说死,万一偏那么凑巧,有人认得竹箢,有人知道竹箢的过去。 良妃闻言,没有再说什么,许是性子使然,许是没了兴致,只淡淡道:“下去吧。” “是。”竹箢行了礼,静静退了出去。屋外头,春柳还垂首静立着,见竹箢退了出来,未言语,只乖巧地冲竹箢福了福身子。 竹箢想了想,还是同春柳叮嘱了几句,见春柳称是,方自回了屋。 春柳到底是个半大的孩子,盏茶的功夫,竟有些打盹,猛地闻见屋中一声脆响,惊得再没了一点睡意。想进屋瞧瞧良妃,犹疑片刻,到底没有进屋,只在屋外怯声唤道:“主子。” 等了会子,屋中始终没有动静。就在春柳犹豫着要不要再唤良妃一声时,良妃淡淡的带着倦意的声音自屋中响起:“进来吧。” 春柳应声而入,见良妃阖眼歪在软榻上,一侧的手臂垂下榻沿,整个身子好似一滩泥般软在一处。走近几步,春柳才发现,良妃倒是睁着眼的,只是垂着眼帘定定望向一处,才叫自个看走了样。春柳随那目光看去,一块墨色圆玉在烛光中流光逸韵。顿了一顿,春柳半蹲下身子去拾那素净的玉佩,只瞥见玉上雕琢的一支梅,淡雅清丽,圆玉边缘还刻着什么字,只可惜自个不识字。拾起了玉佩,春柳恭身将玉佩递与良妃,良妃却迟迟没有动静。 久到春柳已觉手臂微微开始发酸,良妃才似惊觉般,取了玉佩,细细端详几许,又缓缓将玉对向烛台,半眯着眼睛,恍惚间似有一个年轻男子,一手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举着一块墨玉,对着灼人的高阳,笑吟吟地对她说:“沁梅,这玉便是我和你” : 第八章 匪石匪席 第二日清早,竹箢很出息地没有用花舒喊自己起床,许是昨日的事情对自己的影响,许是生理时钟反常,竟比往日起得还早了三分。见花舒姑姑仍在床上睡着,想其平日操心竭力的,竹箢洗漱穿戴的动作也轻了不少。待收拾妥当,见花舒姑姑仍无动静,虽则今日不该她当班,但平日里此时花舒姑姑已然起身了,今日竟仍躺在床上,没点动静,竹箢心下不禁生了几分古怪。 想了想,竹箢轻步走到花舒姑姑床边,瞧其模样,便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伸手一探,果然是发烧了。 想是早起习惯了,或者感受到竹箢手上的凉意,花舒有了动静,睁眼见竹箢在自己床边,不禁有丝诧异,问道:“什么时辰了” 竹箢轻声道:“寅时了。姑姑身上发热,想是染了风寒,姑姑今日且歇歇,竹箢这就去请太医。” 花舒闻言,自被子中探出一只手,摸摸额头,重重喘出一口气,闭了眼,道:“竟真是发热了。”继而睁眼同竹箢道,“太医就不必寻了,想是多睡会子就好了。” 竹箢却不依道:“姑姑都已然发热了,不寻太医开些药吃吃,怎能快些好了” 竹箢又劝了几句,花舒才随了竹箢,安静躺下。竹箢绞了帕子,敷在花舒额头上,又将温水点心在一旁摆好,道:“姑姑若是渴了饿了,先将就着用些。我去寻了太医就回。” 见花舒应和,阖眼静了下来,竹箢方出屋带上了门。才走几步,就见春柳自院外进来。春柳见竹箢迎面而来,忙快走几步,冲竹箢福了福身,道:“竹箢姐姐好。” 竹箢略点了点头,心下忧心花舒的病,急着去寻太医,也未问她来自己与花舒姑姑住处做什么。快步欲走,蓦地又想起什么,竹箢同春柳道:“今日你可当值” 春柳俏声道:“回姐姐的话,我今日不当值。” “那好,花舒姑姑今早有些发热,我急着去寻太医,现下姑姑身边无人照顾,你且去照看会子,姐姐回头再谢你。”竹箢拍了拍春柳的肩。 闻言,春柳眼中几分诧异,却也机灵地应道:“姐姐且去吧,我会小心照看的。” 竹箢点点头,自去寻太医。 送走太医,春柳欲拿药去厨房煎药,竹箢接了过来,道:“你且在这里照看姑姑吧,我今日当值,把药送去小厨房,就折去书房了。过会子,自会嘱咐人将药熬好了送来。” 春柳应了。竹箢又同花舒低语了几句,才出了院子。正好今日璎珞当值,竹箢托了璎珞,才放心地一路快步朝书房而去。竹箢前脚才进书房,良妃后脚就进了来,竹箢额上的汗都还未消,只匆忙擦了去,心道:好险。 今日良妃似乎没什么兴致,没坐会子就道乏回了屋。竹箢放心不下花舒,同书房中的小宫女嘱咐,有事来寻,便回了自个的屋子。 进了屋子,璎珞竟也在,见竹箢进来,璎珞道:“初一姑姑闻说花舒姑姑病了,便打发了我来一旁照顾着些。” 竹箢道了谢,又问了花舒的病情,见春柳道,太医只说劳累所致,调理两日便可,且现下热已退了些,才放下心来。 喂了花舒小半碗白粥,服侍着她睡下,已然近午了。竹箢让璎珞与春柳先去用饭,自己先照看着。不多会,二人已然转了回来,换下竹箢。快出院门时,春柳自身后追了来,叫住了竹箢。 竹箢回身道:“可有什么事” 春柳略一犹豫,自怀中掏出了件绸子包着的物件,打开,竹箢方看清是块墨玉琢成的玉佩,春柳道:“本来今日来寻花舒姑姑,是想将这玉佩交与姑姑,不想姑姑却病了,便不敢打扰姑姑休息。” “那你这又是”竹箢不解。 春柳便将昨日之事小声道了一番,讲至最后,更是语带困惑:“也不知主子怎的,举着这玉佩对着烛台瞧着瞧着,明明方才还笑着,又忽然将玉佩掷到了我怀里,道,赏给奴婢了。可我瞧着这玉佩贵重,怎敢收下却又不敢违了主子的意思,便想着先收下,同姑姑问问该怎么办才是。” 竹箢微一蹙眉,心中隐约觉得这玉佩对良妃定然有特殊意义,虽说随手赏了出去,等过阵子回过味来了,不定怎么悔呢,遂自春柳手中将玉佩接了过来,包好收起,道:“你且回屋服侍吧,我会寻机会同姑姑说的。”略顿,自指间退下个戒指,塞到春柳手里,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且拿去戴着玩吧。”春柳推辞,到底叫竹箢劝着收下了。 下午竹箢无事,见花舒的热度也退去了不少,便让璎珞和春柳各自回去了。竹箢想着,大概再躺一日,花舒的病就好了,到时再同她说玉佩的事也不迟。 烛光渐亮,天却还未黑透,竹箢见花舒又睡熟过去,自己闲来无事,想起那玉佩,忍不住好奇,取出来端详,倒是与春柳描述得一般无二。“沁”这又是什么意思呢竹箢思之不得,随意翻转了玉佩,竟一时怔住“匪石匪席”,原来是这样,那就怪不得了。 “咚咚咚”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这晚间竹箢微皱皱眉头,起身开了门,竟是八贝勒身边的明全。明全见竹箢开了门,问了好,道:“八爷请姑娘去书房。” 许久没有遇见八贝勒,本以为就这么过去了,却不想他却突然找上自己,竹箢虽不解,却知耽误不得,同明全道:“劳烦公公了,奴婢这就去。”明全见竹箢应了,转身先行离去。竹箢转身回屋,见花舒姑姑仍在熟睡着,额上已全然退了烧。补上些温水点心,竹箢方关了门往猗兰馆去。 书房里,灯光大亮,与往日的宁静不同,远远竟有些喧闹,竹箢闻之诧异,步下仍未有丝毫停顿。书房外的小太监见竹箢走近,不待竹箢开口,打千道:“姐姐好,爷吩咐了,姐姐来了,且进去就是了。” 竹箢点点头,却不急着进去,低声问道:“屋里头还有谁在” 小太监道:“还有九爷、十爷在。” 竹箢再未言语,掀帘放轻步子走了进去。绕过屏风,竹箢匆匆扫了一眼,屋里头,八贝勒坐于书案前,九阿哥长身立于近门处的窗边,另一个未见过的,怕就是十阿哥了,只觉轮廓粗憨,再无细致打量。竹箢进屋时,十阿哥坐于一锦凳上,一手执着茶碗,正大声说笑着什么,八贝勒与九阿哥未说话,只淡淡笑着,应是在听他说话。 竹箢依礼给三人请安。见竹箢进来,八贝勒与九阿哥倒是没什么反应,反倒十阿哥瞧见了,止了话头,欲说什么,却叫九阿哥一个眼神止住。十阿哥一顿,稍静了些的气氛在十阿哥继续的说笑中又热了起来。而竹箢的请安,竟似无人瞧见似的,只任着她半蹲在一旁。 “也不知十四弟近日是怎么了,愈发沉迷在布库房里,每每喊他来给良妃娘娘请安,竟也是不肯来了。”十阿哥道。 竹箢想起初入宫闱时,遇上的那个小男孩,才不过一个多月,她竟有些想不起他的样子了。 十阿哥见八贝勒兀自练字,一副自得自乐的样子,却见窗边的九阿哥转回了身子,忙冲九阿哥道:“我日前好容易逮住他一回,问了半晌,方叫我问出了些端倪。”顿了顿,十阿哥又道,“你们且猜猜,是什么个缘由”语毕,十阿哥已是面露得意。 八贝勒手上未顿,依旧是行云流水,九阿哥移步至方桌边,寻了个锦凳坐下,却也未言语。十阿哥见此,不禁有些受挫,倒也不在意,自说自话道:“却是为了与一个丫头的赌气之话” 竹箢腿上已是渐渐发酸,闻言倒忘了腿上的酸痛,心中一跳,指尖渐渐泛凉。八贝勒笑摇了摇头,原来他是听着的。九阿哥把玩着自己的扳指,仍是没什么反应。 十阿哥见二人没有自己预先的反应,语气不禁急了,喝了一大口茶水,道:“八哥,这丫头”十阿哥故意拖了长音,八贝勒依旧没有动静,十阿哥只得继续道,“可是储秀宫里的” 竹箢心中叹气,果真是自己不假,垂头闭了眼睛。这样半蹲着,最易酸痛,这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竟已然发僵了,可此时,竹箢哪里顾得了这个。“破罐子破摔”的心境还未起,竹箢心中一激灵,八贝勒叫自己过来,就是为了这个可瞧八贝勒的反应,这事八贝勒好似也是不知道的,那又是为了什么这样一直不给自己叫起,像是在责罚她,可又是在罚什么呢竹箢心中细细想着最近的言行,自己与八贝勒已有日子未打过交道了,除却那一日他斥责自己大胆。只是过去了这么久,没想到八贝勒还没揭过这一茬。 竹箢兀自想着,没有察觉到八贝勒在听到十阿哥的话后,向自己身上投来的一抹余光。不光竹箢,连九阿哥、十阿哥也未察觉,那目光,太快了些。 “你回去吧。”蓦地,八贝勒甩来这么一句话。 闻言,说得正在兴头上的十阿哥倒是一愣,待见九阿哥瞥向竹箢的目光,十阿哥才明白过来,欲说什么,却瞧见八贝勒脸上没了表情,不禁住了嘴。 竹箢又深福了福身子,方缓缓起了身,告退而出。行至屋外,竹箢忙扶了墙,眉头深深蹙了起来。方才那小太监忙上前,问道:“姐姐可是哪里不舒坦” 竹箢摆了摆手,略想了想,道:“你可否扶我到前头去” 小太监忙应了,扶着竹箢往前头去,直到离猗兰馆远了,竹箢止住步子,道了谢,让小太监回去服侍着。方才在屋里,她强忍着挪到了屋外,背上已是有了潮意,定住揉搓了好一会,腿上才软了下来,没了僵硬,针扎似的感觉也退了下去。虽还酸着,但想着万一屋里头的几位爷突然出来碰上了,岂不麻烦,还是尽早回了屋子才是,竹箢忙快步回了屋。 不想,花舒姑姑竟是醒了,见竹箢进来,笑了笑,柔声道:“回来了。” 竹箢低低应了声:“嗯。”想了想,又道,“姑姑怎么起来了” 花舒握着茶杯,道:“许是白日里睡多了,这会子醒了,便睡不着了。” 竹箢没再说什么,自去换了衣服,回来时,花舒仍靠坐在床上。竹箢犹疑着走上前,捡了个矮凳搁置在花舒床边坐下,道:“姑姑现在觉得怎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花舒笑着撂了茶杯,道:“除了身上还有些乏力,再没什么不舒服的了。” “那,我有件事情,想请姑姑定夺。”竹箢软声道。 “有什么事,说吧。”花舒略直了身子道。 竹箢自怀中取出绸子包着的玉佩,展开示与花舒,又将春柳之事细细说与花舒听。待竹箢语毕,花舒半晌没有声响,垂首思量着,竹箢也未去打搅。 许久,花舒抬了头,收了玉佩,竹箢心下舒了口气,这事,花舒算是揽下来了。 第二日,花舒早早便去当值了。竹箢那时已然醒了,只因不当值,不急着起身,便闭眼假寐着。待花舒出门有一会子了,竹箢方起了身。 竹箢不知道花舒怎么处理的那玉佩,也不知她怎样同良妃说的,那些事情,她也懒得想了,总之,自己这里已经是无事了。 只是想起良妃,竹箢仍不免叹息,是谁把她带进了紫禁城,是谁给了她重若生命的承诺,是谁任她一个弱女子独自面对尔虞我诈,又是谁,把她变成今日的模样拿块破石头,刻几句酸句子,就锁了一个女子最好的岁月,最美的心思,却偏偏那女子还没有一丝怨。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 第九章 陪君放浪 竹箢因着良妃和八贝勒,心里很是郁闷,连带身子也变得懒懒的,什么事都没了兴致,精神也减了三分。花舒姑姑只道是竹箢因着良妃玉佩一事心里忧恼,道此事已然解决,让竹箢放宽心。竹箢知她好意,只乖乖应了,面上也尽力照常,可心里却依旧提不起力气。如此恹恹,竟恍然已过了大半个月。 仔细算来,自己来到古代已经快两个月了,如果不算良妃与八贝勒的事情,日子倒也还算平静。白日里当班时还好,可入了夜,还是有莫名的惆怅失落,只是奇怪的是,却久久没有感到悲伤难过。想不出所以然来,竹箢就很乐观的将这些归结到自己是现代人,适应性强上。 暑气愈见浓重,即使到了晚间,屋里依然减不了闷热,更让人心烦意乱。竹箢着了中衣本欲睡下,却翻来转去,怎么也安定不下来,索性披件外衫,悄悄出了门。古代没有电灯,自没有五彩缤纷的夜生活,夜里的紫禁城自有她的安静、庄重。风儿轻拂发稍,带来了微湿的水汽,沁人的柳叶香气,让竹箢一点点平静下来。面对池水,竹箢闭上双眼,深深吸进一口气,又重重吐出。 倏然,一阵袅袅笛声飘来,清幽哀婉,凄然地让竹箢移不开步子。不多时,笛声又变得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竹箢心中不舍,生怕那笛音不见,匆匆去寻找那笛音来处。自花径行过时,花枝将肩上薄衫刮落了下来,竹箢忙蹲下去捡。竹箢将衣裳捡起起身,身子还未站直,猝不及防,一个黑影压了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阵阵酒气。 竹箢本能地伸手去扶,用半个身子将来人支撑起来,却觉身上重得不得了,不禁大大蹙起了眉头,心道,莫不是自己人品太差,碰上个醉鬼 “你醒醒,醒醒”竹箢想要叫醒来人,可来人却如若未闻,嘴中嘟囔着什么,非但没清醒过来,反倒更是猿臂一伸,环上了竹箢的肩膀。 竹箢无法,一时推也推不开,叫也叫不醒,只得环了来人腰身,吃力地将他挪到了花丛外的草地上坐下,才大口大口地喘了起来。歇了口气,竹箢手臂上才又恢复了些力气,想自己二人这般像什么样子,不禁使劲想要推开他的手臂,可不想这人虽是喝醉了,力气却大得惊人,竹箢一番折腾,竟是一点用也没有。 长长吐了一大口气,竹箢放弃了这一条路,改撑着来人的手臂,打算从他手臂下面钻出去,不想,头还没缩下去,来人竟是一头栽倒在了草地上,连带竹箢也倒了下去。饶是竹箢脾气好,心头也不禁生了几分怒气,当下也不管他三七二十一了,照着来人虎口咬了下去。 “哎哟”竹箢听得耳后一声大喝,环在身上的手收走了,背后的热度也不见了。竹箢忙起身,朝身后看去,一米开外,一个少年正捂着手难以置信地看着竹箢。 好俊的人 竹箢一时愣住,竟是忘记了计较他方才的失礼。待来人面上已然换上了似笑非笑的面容,竹箢才看清那星眸墨瞳,分明清明灼亮,哪里像是个醉酒的人竹箢不禁怒火烧红了娇颜,可未待发作,又生生压了下来,自己这是在做什么这么大的人了,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幼稚死了。竹箢垂头翻了个白眼,径自转去拾衣衫,打算回屋去。 来人倒是一怔,不想自己眼前这小丫头竟是连句话都没说,就转身要走了。两三步自后面追上竹箢,一把扯了竹箢的手腕。 竹箢猛地被扯转回身,不禁一惊,抬眼见来人面上慵懒的笑容,还未开口,就听他道:“就这么走了” 二人距离很近,竹箢没有急着回他,而是迅速打量了他一眼,藏蓝长袍,玄色腰带,腰间只挂了个荷包,衣服料子自己不大认得,分不清好坏。竹箢心里倾向于他是个阿哥,毕竟这般模样,当个太监,实在是太可惜了,可瞧衣着配饰却又不大像,竹箢不好断定,只得道:“不然呢” “会喝酒吗”来人弯腰捡起了竹箢的外衫,单手抖了抖,披在了竹箢身上,继而拉着竹箢转到了一处石桌边。 有了方才的经验,竹箢知道自己力气不如人,挣扎也是徒劳的,瞧他样子,应也无恶意,便也任由他拉着自己去。见石桌上有几样小菜,好似还未动过,一大坛酒,已然开了封,还有一副碗筷,竹箢心道,倒是有闲情逸致 竹箢撇了撇嘴,道:“没喝过。” 来人不以为忤,开怀一笑,拉了竹箢坐下,自己也坐去了另一方石凳上,提了坛子倒酒,同竹箢道:“这是梅花酿,取的都是刚全开了花瓣儿的舞朱砂,早不得晚不得,你可有口福了。”酒碗满后,他端起递与竹箢。 竹箢被他说得有些心动,心想喝两口应该不会醉,便也不和他客气,接了过来。酒还未入口,一阵酒香与花香便已入了鼻,直引得竹箢没停住口。自唇边移开酒碗时,碗中的酒水已然下去了不小一截。 对坐之人见了,眸中闪起光彩,大叫了声“好”一边径直自竹箢手中接过碗,仰头将剩下的大半碗酒一饮而尽。 一碗饮尽,来人又满上一碗,挑眉与竹箢道:“怎么样,还能喝吗” 竹箢勾了唇角,二话没说,将碗接了过来,这一次,她竟是将一碗酒都灌了下去。来人见之,大叫了声:“痛快”继而似是抢一般从竹箢那里拿过碗,自己连饮了两碗。 竹箢心中大呼过瘾,这些日子,自己压抑多了,郁滞久了,有时直怕自己得了抑郁症,今日虽与他有了些小枝节,也不知他来历,却觉来人甚合自己胃口,处得极是畅快。眉间的郁色早没了踪影,竹箢抓过坛子欲倒酒,却不想坛子已然空了,这一坛子酒,他竟之前已喝得七七八八了,看他样子,却还一点醉意未有,当真是好酒量 来人笑道:“无妨。”弯身又自桌下取出一坛酒来,“这还有呢”说着,开了封,给竹箢手中的碗里满上。 竹箢眉眼含笑,举碗与他示意了一下,仰头而尽。入喉是一片辛辣,惹得竹箢一阵咳嗽。来人见状,朗声大笑起来,自己也满了一碗喝尽,却轻松地像是喝水一般。 待嗓中的辛辣缓了一些,竹箢不禁怨怼地嗔了他一眼,道:“怎么这坛酒这么辣”不等来人答话,又道,“你却不告诉我。” 来人笑摇着头,悠哉地满上一碗,举起还未饮下,却叫竹箢抢了过来,一仰头,又是见了底。 竹箢刚才见他摇头的样子和脸上那恼人的笑容,心中想他定是瞧不起自己,便赌气地抢了他的酒喝。前一阵辛辣未过,新的一股子辣气又钻入了喉,竹箢却硬是撑着咬唇看他,不肯咳出一声来,脸上已被辣得一片通红,就连眸子都觉烧得慌。 来人惊诧,对上竹箢不服输的眼神,一怔,却是笑着拊掌而起,自身后抽出了一支玉笛,吹奏了起来。 竹箢闻之,却自座上惊起。方才那笛声,竟是他吹的竹箢呆住,愣愣瞧着他,这才是竹箢第一次认认真真瞧他,十五六的模样,青涩中有些倔强,稚嫩中已显成熟稳重,因着喝了不少酒,容光熠熠,却冷不防漏出一抹令人心疼的落寞。竹箢恍惚,再欲细瞧,已然不见了,仿佛刚才的一瞥是错觉。 吹笛的少年久不闻声响,转头见竹箢定住的身形,兀地转了调子,一时竟高扬流转起来,似是在邀请。跳跃的音符,体内的酒热,让竹箢蠢蠢欲动,这样的欢宴,怎可只留给他一个人的孤单 旋身上前,融进他织就的乐谱中,穿掌,云步,竹箢随着乐点而动,身肢步下都不做计较,只凭着感觉,心中觉得那处音符处该有什么动作,便做了出来 兀地步下一踉跄,倒是让竹箢脑中有了一丝清明,暗道这酒的后劲怕是要上来了,又不知自己醉酒了会做什么,别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才是,忙撤出他的气旋,转身跑开,只留下一句:“你笛子吹得真好,日后寻你学吹笛” 待竹箢跑出几米,那少年才从怔愣中反应过来,高声问道:“我要怎么找你” 竹箢闻之顿下步子,回身望去,璨然笑道:“我叫竹箢,在储秀宫当差。” : 第十章 思也无邪 回到屋里头时,竹箢已经是不成步子了,又不敢惊动花舒,只强自摸黑躺在了床上。身子一挨到床,蹬了鞋,脑子便已是一片昏沉,虽口中干涩,却也没了力气起身去倒水喝了。好在明日不当值,竹箢只来得及升起这最紧要的一个念头,便松心睡沉了。 第二日醒来时,天已大亮。边揉着发紧发疼的头,竹箢边向屋子另一旁扫了一眼果然,花舒姑姑已然不在屋里头了。大喘出一口气,竹箢才觉到口中干涩,嗓子发紧,掀了被子,起身去找水喝。桌上的茶壶中注了满满一壶水,还有些温,竹箢直喝了大半壶才止住。垂着头坐回床上,触到被子,被子竹箢才惊觉,自己起身时竟盖了被子,低头自顾,身上的外衫也不知何时已然被褪了去,想是花舒姑姑,那桌上的水也是她备下的吧,竹箢心中涌起一丝感念。 才想着,门被推开了,花舒姑姑提了食盒进来,见竹箢着着中衣坐在床上,才起身的样子,笑道:“起来了洗漱一下,来喝碗醒酒汤吧。” 竹箢依言起身,轻轻应了,也许一会,还会有一番盘问。 待收拾妥当,竹箢坐在了桌边,花舒正舀出一碗醒酒汤,清香四溢。递与竹箢,花舒柔声道:“喝吧,凉热刚刚好。” 竹箢接过,执了汤匙默默喝着,心想着花舒怎么还未发问 直待竹箢将一碗醒酒汤都喝完了,花舒依旧没说什么,只接过竹箢手中的碗,问道:“还要再喝点吗” 竹箢摇摇头,道:“已经醒得差不多了。” “也好。”花舒边说着,放下碗,又自食盒中取出两碟点心,推向竹箢道,“吃几块点心垫垫吧,中饭还要一会子。” “嗯。”竹箢挑了块栗子糕,小口吃着,而花舒在一旁依旧未说话。 竹箢吃了两块点心,取帕子净了手,向花舒道:“多谢姑姑照拂,昨晚” “以后小心就是了。”不待竹箢说什么,花舒打断了她,又道,“在宫中服侍人,日子自然有不如意的时候,想法子排解是好,却不可大意了。” 竹箢心中打突,花舒姑姑这话,是只就自己喝酒一事所说呢还是知道了昨晚的什么又听她的语气,觉是在提点自己,甚至有几分看护的味道,不禁一时甚为不解,只垂首应道:“是。” 花舒姑姑没再说什么,又回良妃屋里当值去了。 竹箢静坐了会,起身去穿衣服,梳头。收拾停当,将桌边的窗子推开,一股子新鲜空气扑进来,已有些热度。竹箢转身去叠床铺,正拍打着被子,忽听得屋外有懒懒的融了笑意的声音响起:“竟有起得这么迟的宫女,可是讨打了”那声音听来竟很是清晰。 竹箢转头瞧去,却是昨夜那人,正倚着窗子笑睨着竹箢,月白的衫子,衬出他别样的出尘与落拓。竹箢直身走去,顺手扯了鸡毛掸子,掸着桌子,道:“我今日又不当值,起晚些个又有什么宫规里哪条规定了,宫女无论当值与否,都要早早起身的”竹箢撇撇嘴,“主子都没说什么,谁要你来多管闲事随便什么地方都闯,也不怕有人瞧见了喊了禁卫军拿了你。”虽说他嘴上坏坏,本性倒还不赖,竹箢也不过和他逞个嘴硬,心里也有些担心的。 话说出了口,竹箢又觉怪怪的,脸上有些热,手上也将那桌子掸得灰尘四起,只想遮挡脸上的几分尴尬。来人不妨她这忽然而至的“烟雾阵”,边退开些,边握拳咳了两声,道:“有人这样掸桌子的吗越掸灰尘越多”见尘土少些,复靠近回来,道,“走吧,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竹箢将掸子撂到一旁,背对着窗子坐到屋中的圆桌边,径自倒了杯茶,模样惬意地喝了一小口,竟是对着来人的话置若罔闻。 见屋外没了动静,竹箢纳闷,微微侧了身子,用余光往窗边瞄去,却不见了人影。竹箢心觉他不像是这样说两句就转身走人的人,却不知他要搞什么花样,又低头喝了口茶。水还在口中,竹箢就听窗口有什么动静,未待她反应,肩膀就被人重重一拍,直叫竹箢呛个正着。 “咳咳咳咳”竹箢撂了茶杯,俯身咳个不停,月白的下摆近在眼前。一只手钳住竹箢的手臂,另一只手拍着竹箢的背,力道恰到好处。直到喘息渐渐缓和了,竹箢起了身,小脸还胀红未褪。 “吓到你了”来人退了几步,环胸靠在窗边桌上。 竹箢未理他,大步到门边,却见门锁在里面好好插着未打开,转头蹙眉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闻见竹箢的话,那少年笑意更浓,张扬,却不叫人厌。他并未说话,只指了指窗子。 “你跳进来的”竹箢见之大呼道。 竹箢就见他大步流星走过来,抓了自己手腕,走到窗边,还来不及问什么,就忽地被他打横抱起,竟从窗子跳了出去一落地,来人就将竹箢放了下来,也是有些喘的。竹箢胸口一阵阵起伏,指着来人道:“你你你”竟是说不下去了。 来人伸手一挡,将竹箢的手包在手中,放了下来,道:“既然门没开,你又一副不理人的样子,不从窗子,要从哪里” 竹箢甩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关了窗子,转身往院外去,边走边道:“要去哪里我不可以走开太久的” 身后之人哼笑一声,大步跟上。 “马车”竹箢有点头大,虽然皇宫很大,可是坐马车,会不会太招摇了 来人拍了拍车板,道:“上车吧”说着,自己先跳上了马车,回身向竹箢伸出手来。 竹箢递过手去,一借力蹬上了马车,这才发现,虽则外面看,车身装饰简单,可内里却别有一番洞天,直让竹箢感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是去哪儿”感到马车已经走了起来,竹箢偏头问道。 “好地方。”来人自斟了杯茶,竟是如竹箢先前一般模样,自饮起来。 竹箢咬咬唇,白他一眼,问道:“你是什么来头”话出了口,语气却不知怎的弱了下来。 撂下茶杯,对坐之人眉眼扫来,竟是那般灼灼,他道:“你且猜猜,猜中了便告诉你。” “哦。”竹箢乖乖应了声,垂了头。半晌,方回过些味来,目光猛地射过去,“你这算哪门子告诉”嘴已然撅了起来。 那少年眯眼而笑,欲说什么,却闻车外有人语声,以指压唇示意竹箢噤声。待车子又动了起来,方卸了身上隐隐的几丝僵硬和戒备,懒懒地靠在了车厢壁上。 方才竹箢静静听着车外对话,模糊听见些,又不能断定,琢磨了好一阵,终究耐不住,小声探问道:“我们这是,出宫了” “是啊”那少年依旧是方才的姿势,只牵了牵嘴角。 竹箢一时没消化这个讯息,待眨了眨眼,才瞪大眼睛,道:“出宫”说着,本能地扑过去,欲抓他双臂,直想把他摇散开看看,他那心里在想些什么东西却不料车子突然颠簸起来,竹箢身子不稳,直接跌坐在了车中,胳膊打中茶案,正中了麻筋,手只在他的膝上短暂地停留了片刻,继而无力地垂下。 见竹箢跌倒,少年忙前倾身子,抓了她手臂,将她直接安置在自己身旁,问道:“摔得可重” 竹箢低头揉着手臂,摇头道:“没事,就磕了一下,揉揉就好了。” 少年道:“坐得好好的,忽的起来作甚”帮竹箢揉了揉,沉声道,“放心,良妃娘娘那里,已然告过假了。何况,我出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还怕我丢了你不成” 竹箢两颊鼓鼓,道:“我是宫女。” 闻见竹箢这话,少年才恍然大悟,笑道:“你且放心吧,不过是块巴掌大的腰牌。再者,谁敢查四查这车子谅他也没这个胆子” 见他话说满满,又已经出了宫,竹箢无法,只得暂且放放那七上八下的心。 不多时,只听外面小厮道:“爷,到了。” 少年应声而出,竹箢也随着下了车四围空旷,少有建筑,瞧不出是个什么地方,却有些眼熟,竹箢一时辨不清,只四处打量着。 少年拉着竹箢绕了几绕,方在一殿前停下,推了竹箢贴墙而立,道:“对着这墙壁许愿,愿望就能很快实现,这秘密,普天下也就两人知道,要不要试试” 竹箢笑了,这种骗小孩子的话,她才不会信呢可是瞧他眼中的诚挚,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竹箢道:“既然这么灵验,我倒要试试”又像模像样地将少年撵了开。 见他竟真的远远跑开,不见了踪影,竹箢心里倒笑了一回。本想着随便胡诌个了事,可光洁的墙壁模糊映出自己的面容时,竹箢张了嘴又闭上了。叹息就这样滑出了口,这样没心没肺地鸵鸟般过日子,真的就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吗在自己的世界里,爸妈要怎么办家,还回得去吗她,还是她吗 许久许久,竹箢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砖壁很凉,这般热的天里,竟冰得指尖都在颤抖。泪一滴一滴落下来,竹箢将整个身子都倚在了墙上,想哭出来,又不敢,怕被人听见,只捶打着墙壁,一下又一下。待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竹箢才三两下抹了泪水,喃喃道:“以后,再没人喊我玉儿了。”撅了撅嘴,竹箢转身,使劲揉了揉脸,又恢复了以往的神色。 绕过配殿,竹箢却没瞧见那少年,不禁嘟起了嘴,喊道:“喂你在哪里” “哇”“啊” 那少年从竹箢身后跳出,直吓得竹箢跳开好大一步,舒了口气,道:“多大了,还玩这吓人一跳的小孩子把戏” 少年勾了嘴角,那笑,竹箢怎么瞧,都觉得有阴谋。可还没等竹箢琢磨出什么来,少年就拉着竹箢跑了起来,而且竟然加速加速再加速,全速奔跑,一路狂奔到了马车边。竹箢连气也没来得及喘一口,就叫少年打横抱起,塞进了车里,继而少年也钻了进来。 “走吧。”随少年一声亮喝,马车走动了起来。 竹箢一边匀着气息,一边用帕子擦汗,心中不免又气又悲,又怨又恨。这臭小子,勾起了姐姐我痛苦的回忆对于竹箢这种天生的跑步白痴来说,从初中到高中的跑操,还有一直“穷追不舍、纠缠不休”的八百米测验,让她真是苦不堪言 少年倒是气定神闲,呼吸均匀,全然不像刚刚全速跑了几百米的人。只见他扬手给了竹箢一记暴栗,道:“我又不是没名姓,喂喂的喊” “谁知道你姓甚名谁,你又没告诉过我。”竹箢还没力气和他斗嘴,只小声嘟囔着。 “不是叫你猜了怎么,还没猜到笨”少年倒了杯茶递给竹箢。竹箢倒也不客气,接过喝了一大口。 “紫禁城那么大,人那么多,我怎么猜得到你是哪个总要给个提示吧。”竹箢真想撕了他那张脸,虽然很俊。眼珠一转,竹箢道,“报年龄。” 少年一滞,道:“十四。”轻吐出两个字后,面上已是意味深幽。 竹箢嘟了嘟嘴,欲起身,终是懒得起来,又靠回了车壁上,道:“十三爷,这次请安可不可以省了” 十三阿哥面上不见改色,叫竹箢有些忐忑,毕竟他是阿哥,就算一起玩了几回,就算他才十三四岁,就算算了算了,人家是阿哥。 竹箢直接从座上滑了下来,蹲身欲请安,却被十三阿哥一把拽坐到他身旁。十三阿哥点点竹箢的脑门,大笑道:“这样就把你吓到了瞧你这点胆子” 竹箢盯着十三阿哥瞧了一会,继而扭开了头,小脸板板,身子直直,不发一语。 “生气了”十三阿哥探身过来,“真生气了”十三阿哥伸手掐了掐竹箢气鼓鼓的脸颊。 竹箢转了脸,道:“奴婢不敢。” 十三阿哥闻言,道:“看来竟是真动气了。”又拉起竹箢的手,道,“好了,不要气了,我只是和你闹着玩的,来,笑笑。” 竹箢要挣开手,却又没十三阿哥力气大,推搡半天也挣脱不开,只好作罢,气道:“阿哥要瞧人笑脸,多的是人来应和,何必强求我一个小奴婢”这话是不假的,此时的十三阿哥,风头正盛。 “我偏要看你笑”十三阿哥依旧笑意盈盈,也没见叫竹箢气出什么脾气来。 竹箢闻言,干脆向后退坐,道:“不笑不笑,偏不笑” “不笑真的不笑”十三阿哥坏笑着欺近竹箢,不待竹箢逃去对面,便开始呵竹箢的痒,“看你笑不笑,看你笑不笑” “好,笑,笑啦住、住手,住手痒,好痒怕、怕痒”竹箢被他呵得笑个不停,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好一会,十三阿哥才停了下来,道:“早乖乖的不就得了” “哼”竹箢一把推开十三阿哥,转身坐到对面。 十三阿哥也跟着坐了过去,在竹箢耳边道:“梨花酒,竹叶青,花雕,芙蓉醉”见竹箢仍是噘着嘴,不肯理他,十三阿哥摊手道,“你且说说,怎样才肯消气” 竹箢转了转眼珠,道:“全部。” 十三阿哥一下被噎住,好一会才道:“你狠。” 车外人声渐杂,过了一阵,又静下许多,竹箢想是快到宫门了,不禁有些紧张,双手紧紧攥着,原来偷溜出宫,是这种感觉。 十三阿哥见了,覆手上去,沉声道:“你十三爷在这坐着呢,紧张个什么劲,好生不给我面子” 竹箢先是一怔,抬头见他有模有样的,本想驳他两句,嘴角却已然莫名地扯了开来。这么美好的少年,二十年后,当他成长为这紫禁城中最叱咤风云的大清亲王时,那该是怎样的一番凭君吞吐,任尔翕张的万千景象 : 第十一章 那些温暖 京城的秋天来得快,去得也快。突然的降温,打得竹箢措手不及,好在四季衣裳一应俱全,才变天,竹箢就把自己裹了个严实,不给感冒一点机会。 此刻宫中地龙尚未开,良妃不喜火盆,屋内照不进阳光处,便阴冷异常,虽说竹箢身上穿着不少衣裳,可呆久了,她那畏寒的小身板,手脚还是开始发凉起来。每每这时,竹箢心里就会很怨愤不甘地觊觎良妃怀中的汤婆子,自己也只有在帮良妃的汤婆子换水时,才能短暂的感受一下温暖。 这日,竹箢捧着刚换好热水的汤婆子站在书房外,迟迟不肯进去,小声嘀咕着:“让我再多抱你一会吧,好温暖哦”将汤婆子使劲往怀中紧了紧,竹箢一咬牙,打帘子进了书房,再这么下去,汤婆子还没递到良妃手上,自己倒先要再去换次热水了。 换下良妃手中的汤婆子,竹箢餍足地抱在手里,虽然温度没那么热乎了,但已经很满足了。 不多时,帘外报,八贝勒到,良妃撂下书,捧着汤婆子转坐榻上。 “额娘,给额娘请安,可扰了额娘清静”八贝勒请安落座,拉着良妃的手,脸上笑得就像个孩子。 良妃轻拍了拍他的手,笑道:“没有,看了半晌书,有些个闷了,正想同人说说话呢。” 八贝勒,八贝勒,竹箢心中默默念着,他到底是个怎样的男子最初的那些温柔,那些照顾,都只是自己的幻觉吗难道在这个皇宫里,对于得不到回报的,就会选择毫不迟疑的舍弃吗 看着良妃与八贝勒说笑,竹箢突然很烦闷,她分不清他们的哪一张面孔是真,哪一张面孔是假。捧了汤婆子默默退出屋子,竹箢没有将汤婆子交给小宫女,而是自己走去了小厨房。冬日里的厨房,显得格外温暖,虽不是饭点,仍有白色的雾气升腾,几个宫女的身影在雾气中穿梭忙碌着,带动着白雾的流动,看上去是那么有生气。 有个小宫女瞧见了竹箢进来,忙快步走上来,俏声问:“姐姐怎么亲自来了吩咐一声便是。”说着,机灵地伸手去接竹箢手中的汤婆子。 竹箢淡笑着将汤婆子递过去,道:“有劳了。”见那小宫女转身揭开一口大锅的锅盖,一股热气霎时升腾而起,不断打在脸上,湿湿暖暖,好像在给面部做水氧,竹箢不禁闭眼做了个深呼吸。 “姐姐请站远些,莫叫热汤烫到。”小宫女道。 竹箢知她好意,退开几步。歪头瞧那小宫女娴熟地舀了热水,一个漂亮的弧度,热水干干净净地流进了汤婆子中,没半点迸到外头。竹箢含笑,道:“你手上的功夫好生干净利落。” 小宫女闻言,倒没什么扭捏神色,笑容明快,道:“姐姐夸奖了,每日做得便是这些个,若是连水都还倒不好,便是该责罚了。” 竹箢笑笑,没再说话。 “好了,有些个烫手,这样会好些。”小宫女倒是细心,择了块干净的白布,包在了汤婆子下面,才递给竹箢。 竹箢道谢接过,回了书房去。八贝勒已然离开,良妃复捧了书在读。竹箢上前小声道:“娘娘,汤婆子凉了,换换吧。” 良妃合上书,道:“今日有些个没精神,回屋吧。”又瞥了眼竹箢手中的汤婆子,道,“这汤婆子上的花样瞧着不讨喜,且赏了你吧。” 竹箢几乎反射性的跪谢赏赐,待良妃出了书房,竹箢方起身,提了汤婆子,仔细瞧了一圈,暗道:苏堤映月,梅林照水,这样的图案还不满意这些个宫里的女人,真是矫情。不过,便宜她了,正好缺个手炉呢,这汤婆子不用添木炭,比手炉更是方便许多。 “大白天的,在做什么美梦呢没点姑娘家的样子。”清朗的男声响起,打断了竹箢的回忆。 竹箢微睁开眼,循声瞧去,十三阿哥正立在窗子旁笑看自己。 将缩在靠背椅上的身子直了直,竹箢暗叹:要是有张沙发,该多么惬意等她出宫回家了,一定要立马找人做出一整套沙发,摆在书房,再做张大的放在卧室,天天窝在上面,捧着汤婆子,看看书,喝喝茶,过堕落的旗人小姐的生活。 “怎么,刚当值回来,还不准人松松筋骨吗”虽嘴上这样说,竹箢还是放下汤婆子,蹟鞋起身,给他开了门。 这几个月来,竹箢和十三阿哥的关系倒是持续升温。竹箢也纳闷,这十三,不是四爷党的吗跑储秀宫跑得倒是勤。再一想,现在才康熙四十年,那些九龙夺嫡的怨怼纷争,怕是还没有这么快影响到他们。 “怎么突然跑来了这个时间,不该是在书房进学吗”竹箢倒了杯茶给十三阿哥。 “师傅今日身子不适,就给我们放了假。”十三阿哥喝了口茶,道。 “难得放半日假,还不多休息休息,跑到我这来做什么”竹箢剥开个橘子递过去。 接过橘子,十三阿哥摘了两瓣扔进嘴里,道:“我巴巴来瞧你,你倒好,还不领情” 闻言,竹箢“噗嗤”笑出声来:“领情领情,奴婢多谢十三爷惦念,真是不胜荣幸” 三两口,十三阿哥手里的橘子已然被消灭掉了,他拍拍手,道:“走吧,有东西给你看。” “嗯是什么”竹箢好奇,一边换了旗鞋道。 “到了不就知道了。”十三阿哥已然在门口等着。 “怎么,又要把我拉到郊外去”竹箢笑着锁上门,同十三阿哥往外去。 “你该不是溜出去一趟,倒上瘾了吧”十三阿哥笑言,“这回不是带着你坐马车去瞧,而是用马车运了那东西进来。” “哦说得这么绕口,不看倒是不行了。”竹箢一路随十三阿哥穿过御花园,往北面而去。 直到进了一座三进院落,十三阿哥引着竹箢进了一间屋子。才进屋,十三阿哥就高声道:“小迪子” “爷,奴才在。”一个小太监打帘子恭身而入,瞧着甚是机灵讨喜。 “去,把前几日爷得的东西拿来。”十三阿哥扬手道。 “是。”那小太监又退出了屋子。 竹箢这时才开口道:“这是你的屋子”边说着,竹箢边打量着,两进的屋子,精致明亮,还有一种属于十三阿哥的味道,莫名觉得心暖。 “这是”竹箢觉到自己的裙摆被什么咬着,低头一瞧,竟是团小雪球一时又惊又喜,蹲下身子,要去抱那小家伙,却不料小东西好似要咬竹箢,吓得竹箢又不敢下手。 十三阿哥瞧了哈哈大笑起来,弯腰一把将小狗抓了起来,小狗很小,十三阿哥一只手就将它包住了。 竹箢气结,这小东西,不大丁点儿,倒是看人下菜难不成它知道十三阿哥是皇子,所以在他手中就特别乖巧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宫女,就对自己呲牙裂嘴的竹箢皱着鼻子冲小狗重重“哼”了一声,颇为不满。那小家伙倒也不示弱,竟脆生生地冲竹箢“汪汪”叫了两声。 “瞧你们这大眼对小眼的,它一只狗,也值得你和计较也不怕人笑话。”十三阿哥伸出另一只手,覆上竹箢的额头,将她与小狗的距离拉开。 “它干嘛对我横眉竖眼的难不成和我有仇吗”竹箢指着小狗撅嘴。 “我可是托人挑了最乖顺的一只送了来,一路上也是好好的,这几日在我这也听话的很,谁成想,到你这竟是炸了脾气了”十三阿哥面上也是纳闷,可竹箢瞧着,幸灾乐祸倒多些。 竹箢怕被这小狗咬了,虽说还小,牙还不一定长出来,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要是被咬了,古代又没有狂犬疫苗,她才不要这样个死法。转身坐到椅子上,竹箢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养狗了” “不是你说要养我这才给你弄来只”十三阿哥把小狗放到了桌子上,任它自个在桌子上玩。 竹箢瞧那小东西东嗅嗅,西瞧瞧,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乱转,似是有些怕生,又带着几分好奇,倒真是惹人喜欢,只可惜,一旦自己要去抱它,它便如临大敌似的,竖起一身防备,怪哉 “取名字了没”竹箢拈了颗瓜子,剥开扔到小狗面前,见它低头嗅嗅,只拿小爪子拨拉着,却不肯吃,笑着摇了摇头。 “还没呢,本就是帮你讨的,你帮它取个”十三阿哥伸出根手指,逗弄着,小家伙举着个小爪子,追逐着十三阿哥的手指,真是把竹箢萌翻了 “唔,这简单呀,祥祥十三你比较喜欢哪个”竹箢笑得一脸无害。 十三阿哥一记暴栗回应竹箢,道:“就知道你想不出个什么来,那就用我的这个好了” “怎么你已经想好了叫什么”竹箢道。 “瞧它玉雪可爱的,就叫小玉吧,如何”十三阿哥道。 “小、小玉”竹箢舌头有点打结。 “简单又干净,不喜欢”十三阿哥面上倒没什么异常。 “不行。”竹箢抗议。 “为何不行你倒说说看。”十三阿哥倒像是认准了这个名字,怎么也不肯松口。 “那、那可是,我的小名儿便作玉儿。”竹箢眨了眨眼睛,到底嘟囔出这句话来,这小狗虽可爱,却也不能把自己的名字送给它用,否则岂不是闹了笑话。 “你的小名儿你这名儿何意”十三阿哥问道。 “我生在小年夜,听长辈说,我出生时,下了冬日里的第一场雪,雪片洋洋洒洒,不多时,天地间已是白皑皑一片。虽是夜间,月光下,莹光闪闪,亮若白昼,彷如已然破晓。”竹箢顿了一顿,道,“玛嬷见了,心中喜欢,但梨儿念着拗口,意思也不大好。“ “这倒也是。想来莫论雪花抑或是梨花,都玉洁玲珑,确是如莹玉一般,叫人喜爱。”十三阿哥点头道。 “这是其一,再者,司空图不是有云瀛洲玉雨吗便也取了这么个意思。” “你玛嬷倒是花了不少心思,想来格外疼爱你。她常常这样唤你”不待竹箢答,十三阿哥径自拍了板,“以后私下里我也喊你玉儿” “不要,好奇怪。” “怎么别人喊得我便喊不得”十三阿哥才不理竹箢那一套,拈了粒花生往嘴里送。 “可是这里没有人这样叫我。”竹箢蹙眉,整个大清都没人这样叫我。 “那更好,以后这个名字就由我来喊,你再不许告诉其他人。”十三阿哥笑道。 “你倒真不客气。”竹箢撇嘴,冲十三阿哥伸手,道,“好处呢没点好处,我可不答应。” 十三阿哥一巴掌拍开竹箢的手,道:“小狗都给你送到眼前了,还想要什么好处” “你这叫什么好处你看看它,好像我欠了它八百根肉骨头似的,我连碰都不敢碰一下。”竹箢的目光“幽怨”地在面前的一人一狗之间徘徊。 十三阿哥闻言,大笑道:“它还未满月,牙口也还没长全,纵是有肉骨头,它也啃不动。不过,倒是还未断奶就给你抱了来,八成啊,是嗔怪你断了它的母奶。”说罢,十三阿哥又大笑起来。 又说了会话,竹箢起身告辞。鉴于竹箢与这小狗“八字不合”,小狗仍留在了十三阿哥这里。临出门,十三阿哥取来件栗色轻裘,给竹箢披上,道:“大冷的天,也不知道多穿些。” “哪有宫女穿主子的衣裳的”竹箢嗔道,就要解开带子。 十三阿哥拦下,道:“放心用吧,不是什么特别的料子,没人能挑出什么来。不当值的时候披着点,手凉成这个样子还逞强。” “知道知道了,多谢十三爷赏赐。”竹箢没再推辞,拢了拢衣领,拦下欲送自己出去的十三阿哥,道别而出。 方转出院门,竹箢便将裘衣解了下来,身子一下子陷入寒冷的空气中,竹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快步回到屋中,不想花舒姑姑竟在,竹箢将裘衣放到床上,转身一边忙着从炉子上取了热水灌进汤婆子,一边同花舒姑姑问好。 花舒道:“这大冷天的不在屋里头好生待着,跑哪儿去了”见竹箢瑟缩的样子,又不免笑嗔道,“既是冷成这般样子,怎的却把裘衣拿在手里” 竹箢将汤婆子抱在怀里,回道:“才刚十三爷说,得了只小狗,找我去瞧,正赶上屋里头嬷嬷收拾东西,他见那件裘衣颜色不好,便打赏了我。我不敢贸贸然一路穿着,便只拿在了手里。” “你”花舒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道当值而去。 : 第十二章 卿卿须记 阿哥所,竹箢没再去,毕竟那里人多嘴杂的,又是主子住的地方,没事往那里跑总是不好的。十三阿哥便和竹箢约定得空时,带着白鹿去御花园。白鹿,是竹箢给小狗起的名字。随着小狗日渐长大,它已经可以吃些其它东西了。每次竹箢都会带点零食去喂它,可奇了怪了,任竹箢怎样讨好,那小东西就是不买竹箢的帐,倒是愈见与十三阿哥亲昵起来。 竹箢道:“这狗是母的”两人坐在亭中闲聊,白鹿趴在地上,眯了眼睛。 “公的。”十三阿哥瞧了白鹿一眼,道。 竹箢纳闷了,公的干嘛那么粘十三阿哥奇怪,这完全不符合异性相吸的科学道理,好在这话不过是竹箢的腹诽,若是叫十三阿哥听到,怕又是一番打闹了。 竹箢长叹了口气,趴在石桌上:“它干嘛一直不待见我我都这么讨好了。” “我说换一只来,你还不依,瞧,没辙了吧”十三阿哥笑道。 竹箢“噌”地直起身子,道:“我就不信我驯服不了它,哼” 当然,这一日,竹箢依旧是“铩羽而归”。 刚进储秀宫大门,竹箢迎面碰上了向外走的八贝勒,步下一滞,随即请安道:“给八爷请安。” 八贝勒见到竹箢自外面进来,也是一愣,道:“起吧,这是从哪儿回来” “回爷,奴婢方从御花园回来。”竹箢照实答道。 八贝勒略一思忖,道:“是去瞧白鹿了” 竹箢闻之一惊,眨了眨眼,道:“是。”八贝勒是怎么知道的 “听十三弟说,那小狗倒很是不待见你。”八贝勒倒是一点面子不给留。 “是。”竹箢咬出一个字,好你个十三,到处让我丢面子。 “既是如此,为何十三弟要换一只来,你却不肯”八贝勒略顿,又道,“不累么” 竹箢瞧着八贝勒,道:“奴婢相信总有一日,会让它乖乖听奴婢的。” “是这样。”八贝勒垂着眼帘,咀嚼着竹箢的话,再抬眼时,已然有了笑意,他对竹箢道,“我明白了,你且去吧。” 竹箢见八贝勒如此,也回了一笑,福了福身,道:“奴婢告退。” 日子慢慢过着,竹箢的坚持似乎有些作用了,白鹿渐渐不再对她那般充满敌意,偶尔心情大好时,甚至还会蹭蹭竹箢的裤脚,虽然只一下就离开,也已经足够让竹箢惊喜的。 加之年关将近,宫里的年味愈加重了起来,人来人往,面上的喜色也多了起来,竹箢感染其中,又对初次在古代、在宫中过年甚为新奇向往,心情便愈加雀跃起来。 这日,竹箢照例在书房服侍良妃读书。平日里喜着淡色衣裳的良妃,今日却着了件绛紫色旗装,发髻精致,让竹箢好一阵恍惚。 “竹箢。”良妃唤道。 “奴婢在。”竹箢象征性地向前两步。 “正月里,八贝勒要在府上为我置办宴席做寿,这几日,你便收拾收拾,随贝勒爷去府上帮个手,寿宴那日,再随我回来。”良妃道。 啊竹箢愣住了,这是,要住到八贝勒府上去连新年也要在那过了 “怎么,有何不妥”见竹箢许久没言语,良妃问道。 “没、没有,奴婢遵命。”竹箢不知道这是何意,也只能照良妃的意思办了。 书房里的事情,良妃吩咐转手给春柳。竹箢心道,自己要离开些日子,怎么也要同花舒姑姑说一声,却从花舒姑姑那里听说,这件事是八贝勒的意思。原来八贝勒同良妃商量这件事情时,花舒也在一旁伺候。良妃本不欲铺张,怎奈八贝勒已然于康熙处请了恩准,故而依了八贝勒。八贝勒道,同良妃处借用个近身的宫女好将良妃的歇息处安排得妥帖些。良妃本欲令花舒去,八贝勒却道,良妃惯了花舒服侍,遂改调竹箢过去。 竹箢头大,虽说自己也近身服侍良妃,可良妃的喜好,自己又怎的知晓看来,这几日少不了同花舒姑姑将良妃的喜恶问个清楚明白,以防出什么纰漏。 竹箢离宫当日,是明全来接的。 拜别良妃,竹箢蹬车而去。 车子很大,竹箢独坐车中,有些怔忡,有些恍惚,总感觉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这样迷迷糊糊,不知何时,车子已然停住。明全在外面道:“贝勒府到了,姑娘且下车吧。” 竹箢定了定有些发慌的心,打帘下车,门口候着几个小厮。 明全道:“姑娘且随我来。” 竹箢点头应是,随明全进了八贝勒府。一路上,丫鬟小厮见了,都会立住向明全请安,看来,这明全在八贝勒府的身份不低。 明全一边随意地点头,一边同竹箢道:“我先带姑娘去厢房歇息,八爷还未从宫里头回来,待爷回府,我自会领姑娘过去请安。福晋娘家有事,近日都不在府上,待福晋回来,姑娘再去见礼便是。” 竹箢点头道:“竹箢记下了,有劳公公。” 贝勒府很大,竹箢尽力记着路,随明全行至一座二进小院中。明全领了竹箢绕到第二进院,进了右手边的厢房,同竹箢道:“一进院正中那间是贝勒爷的书房,平日里,爷多在书房中处理公务或是喝茶练字。” 住一个院里竹箢下意识排斥,道:“如此会不会扰到八爷了奴婢同府上婢女同住便是。” 明全却道:“爷吩咐了,姑娘是从良主子屋里头出来的,自然与别个不同。再者,住近些,方便爷同姑娘商量宴会之事。” 方便方便个鬼竹箢暗道,这倒好,出了宫,反倒没在宫里自在了,在宫里,好歹还有个院子活动活动,这下,连屋子都出不去了。 心中虽老大不乐意,竹箢嘴上却甜甜,道:“有劳公公费神,竹箢谢过了。” 明全唤来两个丫鬟,帮竹箢安置东西,自己则回宫服侍八贝勒去了。 竹箢没带多少东西,只一个小包袱,不过几套衣服,加之一些日常用品,再者,竹箢也不是很喜欢叫别人整理自己的东西。婉拒了那两个丫鬟,竹箢随手将包袱丢在床上,坐到桌边,示意道:“我东西不多,晚间自己整理就好,你们且坐,我有些事情想问你们。” 那两个丫鬟并不肯坐,其中一个瞧着老成些,名唤梧桐的丫鬟道:“姑娘有什么事情尽管问便是,奴婢们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竹箢也不多劝,只大概问了府上的规矩,以及主子的一些忌讳,再没问什么。毕竟自己不过在八贝勒府上待个把月,其他事情,没什么打听的必要,万一哪一句问错了,叫人误会个什么,那八福晋的泼辣劲,自己可受不了。 没留二人在屋里头服侍,竹箢让她们各做自己的事情去了。收拾了东西,竹箢打量起自己住的屋子来。这屋子不是一个婢女能住的,木雕牙床,绣面锦被,比起自己在储秀宫的床可不知要强上多少倍,书桌、妆台、软榻等家具也是一应俱全。 “姑娘,这是厨房新做的糕点,姑娘尝尝”梧桐与秋菱各托着一个托盘,共四样点心进屋道。 “放这吧。”竹箢应了一声,起身走到桌边,这里头栗子面饽饽与玉露糕是她平日爱吃的,另两样倒是未曾见过。 “姑娘,这是玉露糕、茶糕、洛神花水晶卷,栗子面饽饽,尤其是这道茶糕,姑娘趁热吃才好。”秋菱解说道。 竹箢依言取了一块茶糕咬了一口,才发现外头翠盈盈的色泽,里头却是包的肉馅,鲜甜而不腻口。 “我一个人吃不了这许多,留在这也是浪费,不若你们每人拣些拿回去吃吧。”吃过一块茶糕,竹箢轻声道。 “奴婢谢姑娘赏。”梧桐、秋菱二人闻言双双行礼,而后各自捧了一碟糕点下去了。 房中有书,竹箢挑了一本打发午后时光,直到酉时梧桐、秋菱进来掌灯,梧桐进前几步道:“姑娘,晌午庄子上送来几只狍子,厨房不知道姑娘好哪一口,便多做了几样,姑娘都尝尝” “怎么贝勒府晚间也用一顿饭吗”竹箢这倒有些惊喜,自从进宫就没吃过晚饭,每天用点心打发,她这大半年倒正经瘦了些。 “这倒不是,是爷特地吩咐留了一只给姑娘尝鲜的。”梧桐解释道。 竹箢顿了一顿,方道:“劳八爷费心。” “奴婢服侍姑娘净手。”说话间,秋菱已摆好了桌子,端着热毛巾上前道。 第一次在八贝勒府用饭,不知这府上规矩如何,竹箢随她去,待一切收拾妥当,竹箢落座。说是专门吃狍子肉尝鲜,除却几道狍子肉做的菜,还另外配了虾仁锅巴,香菇菜心,清烩海参,冬笋牛骨汤,另有几道酱菜。 见梧桐、秋菱在一旁站着,竹箢有些别扭,道:“这些太多了,便是有两个我也是吃不完的,你们陪我用一些吧。” 秋菱忙道:“奴婢不敢,奴婢是下人,是万万不可同姑娘同桌用饭的。” 见秋菱惶恐的模样,竹箢心内叹息,却也只道:“我不习惯吃饭时有人立在一旁服侍,你们不肯吃东西,便坐下陪着我聊聊天吧。” 二人有些迟疑,秋菱望向梧桐,见梧桐终是同她点点头,二人才小心坐下了。 “贝勒爷还未回府吗”竹箢夹了片爆炒的狍子肉,道。 “还未回,到年根底下,宫里宫外的事务颇多,每到此时,贝勒爷都会格外忙。”秋菱回道。 竹箢点头,又道:“那通常贝勒爷都是何时回府” “这倒说不大准,早的话,也要戌时,若是赶上忙起来,便是在宫里头宿上一宿那也是常有的。”梧桐为竹箢添了碗汤,说道。 竹箢点点头,又问道:“那你们可知良妃娘娘的寿宴,要何时开始着手准备” 梧桐、秋菱二人皆是摇头。竹箢叹气,她们也不过是婢女,知道的事情必定不多,问不出就算了吧,总会有人通知自己要做什么的。 用过饭后,竹箢由着二人服侍着漱口,用茶。心思略转,竹箢叫二人拿了各自的针线活计,坐在一处话些家常。 戌时将近,有小厮来报,八贝勒回府,梧桐、秋菱忙收了活计立在一旁。不多时,竹箢便听见前院人声渐起,隔窗瞧去,灯火也亮了。正瞧着,见明全自窗边快步而过,竹箢忙叫秋菱去打帘子。明全进屋,道:“姑娘,爷刚刚回府,吩咐我来请姑娘过去。” “有劳了,我这就随公公过去。”竹箢正欲随明全出门,梧桐却道:“姑娘且等等,夜里天冷,姑娘加件披风吧。”说着,转身去衣柜里取了件玫红镶暗金滚边的披风出来,与竹箢系上。 竹箢虽疑惑这披风从何而来,但时候不对,只道了谢,随明全往八贝勒书房去。 行至书房外,明全恭身高声道:“爷,姑娘到了。” “进来吧。”不大的声音自屋中传出。 明全推开门,引了竹箢进去。竹箢垂首而入,正欲解下披风递与门边的小厮,却闻八贝勒道:“这个颜色,果然适合你。” 竹箢的手顿住,循声看去,八贝勒正自书桌后走过来。竹箢福身行礼,道:“奴婢给爷请安。” “起来吧。”说着,八贝勒走到竹箢面前半米处站定,又对其他人道,“都退下去吧。” “是。”明全领着屋中的侍从退了出去,霎时屋中便只剩下竹箢与八贝勒二人,空旷静谧的叫竹箢一下子有些不适应。 八贝勒抬手解下竹箢的披风,随手搁在了椅子上,竹箢甚至连拒绝的时间都没有。 “屋子可还满意缺了什么,尽管同屋里的婢女说,明全会办妥的。”八贝勒一边朝书桌走去,一边道。 “回爷的话,屋子很好,奴婢再没什么需要的。”竹箢回道。 “怎么还站在那,过来些。”八贝勒坐回书桌前,抬头见竹箢还立在原地,点头示意竹箢过来。见竹箢走近,停在了书桌旁,他方道,“今日庄上送来几只新打的狍子,我想着你大概没吃过,嘱咐厨房做了些给你送过去,吃着可还习惯” 竹箢福了福身,道:“多谢爷赏赐,奴婢吃着很可口。” 闻言,八贝勒朗声笑道:“既是如此,赶明连带野兔山鸡那些个,都叫他们打些送来与你尝尝鲜” 竹箢忙道:“谢爷恩典,奴婢不敢劳爷费心。”这八贝勒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又对自己好起来了自从那次八贝勒拂袖而去,已有日子没同自己这般说过话了,他这是唱的哪出戏 “还记得我教给你的那首诗吗”八贝勒轻声道。 竹箢眨了眨眼,默想了一会,道:“竹箢记得。” 八贝勒温和笑着,道:“写来我瞧瞧。” 竹箢抬眼匆匆扫了他一眼,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只乖巧地走到书桌前,接过八贝勒递来的毛笔,按着宣纸写下了邶风静女。然后将毛笔搁回了笔架,没再多瞧那字一眼。 “诗是好诗,字却没半点长进,难为你在额娘的书房里服侍了这些个日子。”八贝勒笑着拈起宣纸,端详得仔细,只是不知是不是竹箢的错觉,总觉得八贝勒笑意似乎是淡了。 虽说脸皮厚,竹箢到底挡不住红了脸,道:“叫爷看笑话了,奴婢以后定当勤加练字。” 八贝勒摇摇头,竹箢不知他是叫自己不用辛苦练字,还是在告诉自己他知道自己在说假话敷衍他。 “天不早了,你回屋歇着去吧。”八贝勒又冲外头扬声道,“明全” “爷,奴才在。”明全应声而入。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送姑娘回屋。”八贝勒吩咐道。 “是,姑娘请。”明全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竹箢福了福身子,道:“奴婢告退。”说着,转身往门外走。走至门口处,顺手拿了披风就要出去。 却听身后八贝勒道:“夜里凉,自个身子弱,也不知道爱惜。”不待竹箢回身,八贝勒已然拿过了披风,甩手与竹箢披上。 瞧着八贝勒细细为自己系着带子,竹箢有些赧然,道:“不敢劳烦爷,奴婢自个来吧。”说着,便起手来,却不见八贝勒将手拿开,一时系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犹豫间,八贝勒已然将带子系好了,他冲竹箢道:“你第一日住,恐有些不适应,早些躺下吧。” “是,谢贝勒爷惦记。”竹箢行礼退出,回了自个屋子。 梧桐、秋菱二人候在屋中,明全嘱咐几句好生服侍,便回了八贝勒那边。眼见八贝勒书房的灯还亮着,竹箢由着二人服侍自己洗漱,主子吩咐,不敢不睡。 换衣服时,竹箢本欲取出自己的衣裳,却见梧桐取了钥匙,将卧房西面的两座衣柜打开,竟是各色的姑娘家的衣裳。 “姑娘,爷叫人给姑娘备了些衣裳,姑娘瞧着喜欢哪件,奴婢服侍您换上。”梧桐道。 竹箢一时愣在一旁,不知作何反应好。 “若是姑娘都不喜欢,奴婢回了明总管,再与姑娘做几身称意的。”梧桐见竹箢半晌无话,小心道。 “不用了,我不习惯别人服侍着换衣裳,你们回去歇着吧,我这里没什么事了。”竹箢道。 二人迟疑一下,梧桐道:“是,奴婢就在隔间,姑娘夜里头有事尽管喊奴婢就是。”见竹箢点头,二人告退而出。 竹箢指尖轻扫过一排衣裳,各色皆有,红色偏多,大红、蔷薇红、玫红、樱桃红、李子红、明红好像要把所有的红色都罗列出来一样。竹箢随意拨拉着衣裳,款式很多,自己只叫得出几种,各色用度的都有,中衣、夹袄、披风、裘衣快赶上个小成衣铺了。 竹箢看了又看,这针脚做工,面料花色,她虽不是内行,说不出个中门道,却也明白这衣裳都是精工细致的好料子好针线。 阖上柜门,竹箢从包袱中取出自己的衣服换上,吹了蜡烛,探头望去,前院的灯依旧亮着。竹箢自上床睡下。 : 第十三章 一生相思 明全说的没错,八贝勒果然喜欢待在书房,连带着竹箢也常被请去“光临”。 竹箢和八贝勒的关系,慢慢回暖,倒不是因为八贝勒的那些“糖衣炮弹”。“糖衣炮弹”,是竹箢到府第二日起床梳妆,看到梧桐展示在自己面前的满满一妆盒的饰品时,脑子里下意识蹦出来的一个词。 晚上,若是八贝勒回来的早,都会叫明全把竹箢请来,说上会子话,有时也会教竹箢念几首诗,但再没有叫竹箢写过字。竹箢的态度转变,源于八贝勒的学识言谈,虽然早就知道清朝的皇子,每一个都是文武兼备的人中龙凤,但当真见识到时,还是叫竹箢折服不已。 每每交谈时,竹箢多是静静听着。八贝勒对竹箢而言,就好像是一座矿藏,越挖掘,越惊叹他的深不可测,出乎意想。竹箢从没想到,八贝勒竟也会有如此侃侃而谈的时候,他对各地风光的精妙描绘,他对诗词歌赋的独到见解,甚至他卓越绝伦的军事才能,无一不让竹箢叹服。 对于当初的不快,竹箢渐渐释然了,也渐渐试着去淡忘,毕竟,他自小在深宫长大,母妃家又没有背景,能成长到如今这般景象,这其中该有多少艰辛与谋划,苦心与布置。竹箢慢慢不再与他淡淡相对,他同自己说笑时,偶尔也会插上几句,说到开心处,竹箢也会随之开怀。 在八贝勒府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竹箢慢慢习惯了每日同八贝勒闲聊几句,甚至隐隐有些期盼,不知今天他又会带给自己怎样的惊喜与意外。只是,有时独自一人时,竹箢也会有不安,这些美丽的虚幻,虽然八贝勒没有说破,可竹箢明白,这些都代表了八贝勒的一种意思。可是,这个意思 竹箢做了个梦,自入宫以来,她很久没有做梦了。梦里很乱,有很多人,隐隐现现。一时是甬道,眼前不远处是那个让竹箢又爱又怕的背影,竹箢伸手欲喊住他,可才伸出手,场景却依稀变成了储秀宫的模样,八贝勒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他道,我在你眼里,当真就什么也不是么竹箢觉得腰上越来越紧,胸口一阵阵的窒息。仿佛就要这样死去,却见四周彩灯高挂,人头攒动,久不入梦的白衣男子,笑意淡淡,道,我家中有个小妹妹,总喜欢喊我四哥哥,你也喊我四哥哥吧。竹箢觉得自己很小,好像还是个小孩子,她听话地要喊他四哥哥。可下一秒钟,眼前的男子却变了脸色,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可竹箢就是知道他变了脸色。他甩开竹箢的手,竹箢觉得很怕,要去抓他的手,却因为身子太矮,没有抓住,只扯开了一点他的衣衫,看到了里面隐约是黄色的腰带。男子渐行渐远,竹箢好想追上他,可却怎么也跑不动,只眼见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融进人群中,一片模糊。 醒来时,竹箢只觉周身阴冷,这才发觉被子已然被掀开了。恍恍惚惚,她觉得自己是做了个梦,可脑子很胀,很乱,梦里的情境,一时清楚,一时模糊,零零散散。竹箢总觉得自己该想起些什么,可偏偏又觉得那一处记忆一片空白,烦闷间,竹箢双手去撑额头,这才发现额头冰凉,尽是冷汗。 外面依旧黑沉沉一片,辨不出时辰,想来还未到起床的时候。裹了裹被子,竹箢复闭上眼睛。竹箢觉得自己睡得很快,才阖上眼睛,意识就开始模糊了。 迷糊间,竹箢觉得自己又跌入了梦境之中,又是那狭长的甬道,才欲辨别,她就听见有人唤自己。好半晌,竹箢睁开眼睛,只觉浑身乏力,脑袋沉沉,原来刚才是秋菱喊自己起床。转头向窗外瞧了眼,天已朦朦亮,是该起了。 才说着,外面“砰砰乓乓”响起了爆竹声。这大清早的,还是在贝勒府,谁这么大胆子竹箢边由着秋菱为自己梳头发,边问道:“什么日子,外面竟放起炮仗来了” 秋菱“咯咯”笑了起来,道:“姑娘可真是糊涂了,今儿可是腊月二十三,进了年了” 竟已经腊月二十三了吗竹箢怔忡。来到古代的第一个生日,张若鵷十九岁的生日,扎库塔竹箢的十五岁生日,就这样,到了吗 “姑娘今日想穿哪件衣裳”梧桐在衣柜边问道。 “哪件都好,你看着选吧。”自从接受八贝勒的安排以来,开始竹箢还有兴趣挑上一挑,可时间长了,也发现梧桐和秋菱的眼光手艺不俗,便只放任她们装扮自己。 梧桐取出套杏粉色旗装,外头罩着件李子红镶黑色滚边的褂子,问竹箢的意思:“姑娘看这身可还过得去奴婢想着既是大过年的,瞧着喜庆些。” 竹箢偏头瞧了一眼,道:“嗯,挺好,就这身吧。” 秋菱瞧了梧桐手上的衣服,道:“那今日姑娘就簪那套景泰蓝镶红宝石的吧,颜色花样正合上。” “好,不要太多。”竹箢仍免不了叮嘱一句。 “姑娘放心,伺候姑娘这些日子了,这个奴婢还不晓得吗”秋菱较梧桐年纪小些,性格本也活泼,因而与竹箢渐渐熟起来后,倒也会回嘴。 收拾妥当,用过早饭,才过辰时。竹箢脱鞋偎在榻上,想着怎样度过这个生日。若是在储秀宫,她还可以随意些,可如今在八贝勒府上,定是不能声张了。 “到底要怎么样呢”竹箢嘴里一直念着,一旁秋菱忍不住了,问道:“姑娘可是要什么告诉奴婢,奴婢帮您找来。” “没什么。”竹箢摆摆手,又想起什么,直起身子道,“今日贝勒爷可有说何时回府” “没有。”梧桐答道,“想来已经过年了,宫里大大小小的宴会便开始了,爷只怕更有的忙了。姑娘可是有事找爷” 既然如此,想必他回来得不会早,说不定陪着良妃说话,或是同那些兄弟喝酒,不定到几点去,如此想着,竹箢冲二人道:“我可以借用厨房吗需不需要同明总管说一声” “姑娘用厨房做什么可是想吃什么东西只管吩咐厨房做便是了。”梧桐问道。 竹箢道:“只是想吃在家时吃的点心了,怕是厨房不会做。”他们要是会做,倒是奇怪了。虽说自己不大喜欢吃甜食,但偶尔也会吃点蛋糕巧克力冰淇淋什么的,浅尝辄止,才觉得分外美味,多了再咽不下。尤其自己已经习惯了每年生日时,买个蛋糕,家人一起吃,不吃反倒觉得有些不对劲。 “是什么点心姑娘叫个名儿出来,奴婢去厨房问问。”梧桐道。 竹箢告诉了她名字,梧桐自去了。倒是秋菱听了,觉着新鲜,缠着竹箢讲与她听,那是个什么点心。 不多时,梧桐回来,不出竹箢意料,厨房没做过。 “回姑娘,厨房的师傅说了,请姑娘形容一二,厨房尽力琢磨出来。”梧桐又道。 “还是我过去吧,好久没动过手了,倒是想做着玩玩。”竹箢起了兴致。 “厨房那种地方,姑娘还是不要去的好,若是叫爷知道了,怕是要责怪了。”秋菱劝道。 终是抵不过心意,竹箢笑道:“若是爷怪罪下来,我替你们担着,记得同大总管那里知会一声。” “既是姑娘喜欢,只管去便是了,明总管吩咐过,姑娘有什么要求,奴婢应着便是。”梧桐道。 秋菱已先一步过去打点,梧桐引着竹箢随后到了厨房。八贝勒府的厨房很大,尤其是到了过年的时候,里面更是一派忙碌热闹的景象。门口的人见竹箢进来,有些疑惑,又见竹箢身后的梧桐,想是知道了竹箢的身份,“姑娘、姑娘”的同竹箢问好。 竹箢一一应着,见从大里头走出个中年汉子,也是厨子打扮,秋菱正跟在他身后,想来是厨房里的管事,或是糕点师傅。 秋菱快步走来,同竹箢道:“姑娘,这是厨房里的卢师傅,是府上专门做糕点的,手艺了得,一会姑娘需要什么,就同卢师傅交代便是。” 卢师傅同竹箢问好,竹箢回了一礼,道:“我在家时曾做过几回,不过厨具、材料不大好配齐,不知道可做的出来” “奴才一切听姑娘的吩咐。”卢师傅道。 随后,卢师傅引着竹箢穿过大厨房,到了一个连通的单独的配间,是专门做糕点的地方,这里明显要清静一些。 “厨具、材料都要些个什么,还请姑娘示下。”卢师傅道。 竹箢想了想,不知道古代的条件能不能做成功,先做个简单些的,不好浪费。她道:“要准备些鸡蛋,面粉,碱面,生粉,油,白糖。至于厨具”竹箢有些犯难,这烤箱要用什么才好呢 “府上可有闲置的冰鉴”竹箢道。 “冰鉴有的是,姑娘要多少奴才这就吩咐人抬来。”卢师傅道。 竹箢小小囧了一把,知道八贝勒府财大气粗,一个还不够,还能要几个 “一个便好,往里头加了炭火,我要用来烤东西。” “是,奴才这就去办。”卢师傅转身往外头去。 “等等”竹箢叫住他。 “姑娘还有何吩咐”卢师傅顿住,转过身问道。 “可有搁在冰鉴里头不怕烧的容器”竹箢比划道。 “奴才这就去寻来。”卢师傅出了糕点间。 不多时,有小厮抬了冰鉴进来。竹箢上前瞧了瞧,里头大约可容下个十二寸大小的蛋糕,点点头,她吩咐小厮将炭火点上,先预热着。那一边,各色材料也已备下。竹箢估摸着分量,净了手,挽了衣袖,捡了鸡蛋打散,又加了白糖、面粉、碱面和适量的油进去,开始搅拌起来。这时,卢师傅端着大大小小的一些碗碟杯盆的进来了,冲竹箢道:“姑娘瞧瞧,这些可还使得” 竹箢一一看过,选中个大一点的青铜海碗。当鸡蛋面粉搅拌成面糊状时,竹箢在海碗里刷了层油,然后将面糊倒进了铜海碗里,量偏少些,倒不用担心溢出来。待冰鉴加热好,小厮接过竹箢手中的海碗,小心放进了冰鉴中,又加了盖。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其实这种蛋糕的做法很简单,竹箢在家里用电饭锅做过,只是不知道用这冰鉴代替电饭锅,是不是可以做出同样的效果来。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时间的掌握,用电饭锅时,它会自动跳档,时间控制很方便,用冰鉴可就需要人为控制了,这不大好掌握,说不定还需要试验几次才能摸准时间。 半个小时后,竹箢令小厮取出蛋糕,香味倒是扑鼻而来,样子却似乎不太好,没那么蓬松,色泽也不是那种诱人的金灿灿,而是有些惨淡。竹箢把蛋糕切开,竟还有没熟的地方捏了块尝了尝,味道还可以,看来原料的配比没什么问题,竹箢蹙着的眉头总算化开些,好歹也算有点安慰。 “姑娘,这就是你说的蛋糕吗闻起来好香呢”秋菱凑上前道。 “做得不太成功,欠了些火候,碗上面的油也刷得少了,这边上都有些焦了,再者面糊打得也不够均匀,里面好多小疙瘩。看来要重做了。”竹箢耸了耸肩,将蛋糕放到了一旁的台子上,准备开始下一轮试验。 见卢师傅在一旁低头不语,似是思索什么,竹箢探询道:“卢师傅,您可是想到些什么” 听见竹箢问自己的话,卢师傅忙道:“奴才是想,可以先将面粉筛过之后再放进去,粉就会细些了。” 闻言竹箢眼睛一亮,喜道:“可不是,我倒没想到这个”古代的面粉没有现代那么细腻,刚才急着做出一个来,匆匆就上了手,也没考虑周全。再者,这冰鉴的温度想必不会超过一百度,这样的话,烘焙的时间便要相应长一些。另外,打蛋器绝对需要一个打蛋器较起筷子来,打蛋器会方便许多,而且,以后要做复杂些的蛋糕,打蛋器更是必不可少的了。 如此想着,竹箢同秋菱道:“去取纸笔来,我还有厨具,需要画出来,让人照着样子去做几个。” 秋菱忙应声而去,不多时,回了小厨房,找了方桌将纸笔铺开。 竹箢将打蛋器的模样画好,交给卢师傅,又同他大概解释了一下,便让他吩咐人照样子去做几把回来。 细面粉想来是需要不少的,卢师傅找来两个厨房里的杂役在一旁筛面粉。冰鉴还一直加热着,一旁扇风的小厮干得倒是颇卖力气。竹箢取了些筛好的面粉,又按方才的分量,重新打出些面糊。另取了个碗,刷好油,倒入面糊,开始烘焙。 这一次的效果明显要进步不少,秋菱那馋丫头再忍不住,开口央道:“好姑娘,奴婢从未闻见过这般香的糕点,赏奴婢尝口吧” 竹箢笑道:“想吃,自己拿便是了,还用得着同我来说只是现下味道还有些不大成功。” 秋菱忙应了,笑眯眯切了块蛋糕来吃,直道甚是香甜,又切了块塞与梧桐。梧桐不肯,却终是拧不过她,张口吃了下,也道松软可口,美味异常。 竹箢笑着继续试验,不断改变火候、时间,调整分量。到后来,秋菱也跟着打了个下手。 到了用午饭的时候,梧桐唤竹箢停下歇一歇,竹箢正兴起,哪里肯离开,再者,试吃一上午,肚子也不怎么感到饿,她便撵了其他人去吃饭,只留下秋菱和另一个看火的小厮在糕点间。 终于在基本掌握了蛋糕的烘焙条件后,竹箢觉得有必要开始加大难度。自己最爱吃的是冰淇淋蛋糕,可惜这一时半会,要再研究出冰淇淋来,恐怕是来不及了。 趁打蛋器还未到,竹箢伏案列了几个接下来要尝试的蛋糕口味。其他的还好说,但那红豆蛋糕中的豆子需要先蒸熟再加工味道,竹箢做出罐蜜红豆,又用莲子心熬成的汤水蒸出一罐黑豆来,放到台子上备用。 见卢师傅已然用过午饭回来,竹箢嘱咐卢师傅再去多准备些常用的材料,诸如牛奶、蜂蜜一类的,竹箢净了手,坐到桌旁,等着打蛋器的到来。 窗外,开着白梅。白梅,白梅,有了竹箢忙画了几样模具,交与卢师傅道:“照着这个样子,做几套模具,最好今日便能烧出几个拿来先用着。”一边说着,竹箢又大概交代了大小,卢师傅拿了图样去安排。 肚子有些饿了,梧桐备了点饭菜给竹箢。正吃着,打蛋器已经到了,竹箢瞧着甚是满意。嘱咐秋菱端来碗晾凉的牛奶,又自罐中各舀出一小碗红豆和黑豆,竹箢一边开始打面糊一边嘱咐厨房里的杂役挤柠檬汁,去山楂核。 红豆蛋糕做得很成功,其实蛋糕是竹箢改良过的。熬红豆时,竹箢突然想到那个背影,她便又临时加了黑豆、山楂、柠檬汁进去。这个蛋糕,是为他做的。 “好漂亮,好香啊”蛋糕一出炉,秋菱便感叹起来,满眼祈求地望着竹箢。但竹箢不为所动,只抱歉地摇了摇头,道:“一会再给你做别的蛋糕吃,这个,不能给你吃。” “姑娘,您看看这些可还使得”梧桐用托盘捧了大大小小食盒进来,甚至还有两个婢女提着大一些的跟在后面。 竹箢道:“你来得正好,放那边桌子上,我这就去挑挑看。” 梧桐应着“是”,将各色食盒放到桌上。竹箢小心将蛋糕放到台子上,仔细挑起了食盒。好半晌,仍是没有中意的。 “没有姑娘看中的吗那奴婢再去寻些来。”梧桐道。 不待竹箢说话,秋菱突然道:“奴婢想起来了”继而转向梧桐道,“姐姐可记得去年外头送进来的金丝柳条编的那一只上头绘着风景画的。” 梧桐遂道:“你若不提,却要忘了。”梧桐转而同竹箢喜道,“姑娘且等等,奴婢将那方食盒取来,定能如了姑娘的意” 竹箢点头,由她取来。 梧桐说得没错,的确能如了自己的意。食盒很轻,样子甚为朴素,材质也没见金贵,却处处透着用心。尤其盒身用金线绣出的那一幅春日仕女图,让竹箢有些个面红耳赤,那树下采撷红豆的女儿家,可不是正中了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只是当初信誓旦旦,如今自己倒也同良妃一般了,果然话是不能乱讲的,如今悉数应验在自个身上了。 仔细净了食盒,竹箢将蛋糕妥帖放好,盖上了盖子。食盒不大,捧在手里也没有多少重量。可是,可是你知道我的心意吗就算没有以后,这是我偷偷对你许下的承诺:半生红豆,半生黑豆,换来我对你一生的相思。 : 第十四章 愿君如意 最大的心愿完成,竹箢一下子觉得有些乏力,可方才已经答应要给秋菱再做个蛋糕解馋,竹箢想着,再做两个出来,一个给大伙分着吃,毕竟跟着她忙活了一整天,总要表示谢意;另外一个,则留着回屋同梧桐、秋菱一起享用,权当是过了生日了。 竹箢先是做了个葡萄干蜂蜜蛋糕,再加上后来试验时做出的比较成功的蛋糕,给了卢师傅和厨房里帮手的杂役,以及帮忙提食盒的婢女,竹箢让他们自去分吃,不用再理会自己了。竹箢又吩咐梧桐将红豆蛋糕拿回自己房间,顺便置办了晚间的饭菜。梧桐领命而去,糕点间里,便只剩下了竹箢与秋菱二人。 不喜吃甜,竹箢便打算做个水果蛋糕,往年自己过生日时,也多是吃这个口味的。蛋糕已经放进了冰鉴,竹箢一刀一刀切着水果,打算拌点奶酪做成水果沙拉,晚上加菜。 好半晌,秋菱没有言语,这倒是奇了,竹箢转身欲喊秋菱,却见八贝勒立在门口。竹箢这才发现哪里不对劲,本来隔壁的大厨房里很是喧闹,却有好一会是寂静无声的,想来是因为八贝勒的到来。 回过神来,竹箢忙放下手中的刀子,上前两步要给八贝勒请安。 见竹箢有了动作,八贝勒这才走进厨房,道:“别动。” “嗯”竹箢双手已然放在身侧,听见八贝勒的话,定在了原地再没敢动弹半分。 只见八贝勒取了手帕,在竹箢脸颊发鬓轻轻擦了几下,道:“沾了面粉。” 想是方才做蛋糕时蹭上的,竹箢福身道谢,也算是补上了方才的礼。 “听下人说,你在做点心”八贝勒瞧了眼案板,道。 “是,奴婢见过年了,一时高兴,便忘形了。”竹箢垂首轻声道。 “可有我的份”八贝勒笑道。 “爷若是不嫌弃,奴婢一会就给爷送到书房去。”竹箢略抬头,淡笑道。 “好。”说完这个字,八贝勒转身出了厨房。竹箢瞧去,感觉他身形很轻,整个人愈发淡了起来。 八贝勒离开后,秋菱才进来。没多久,最后一个蛋糕出炉,竹箢将其转移到盘子里,又继续将沙拉做好。而后,切了一块装进小碟子里,又用矮盅盛了些沙拉,另倒了壶热牛奶,配了小瓷杯,一并放到食盒中。本欲加双筷子,不想八贝勒府的厨房里竟有西洋的叉子,竹箢喜出望外,择了支图案和这些瓷具配套些的,装进了食盒里。 其余蛋糕和沙拉,竹箢另装了个食盒交给秋菱提着。秋菱到门口嘱咐了杂役来打扫,提了食盒同竹箢回了屋子。 屋里头,梧桐正与一干婢女往桌上摆碗碟,竹箢瞧了瞧,菜色很是不错。见梧桐摆了两副碗筷,竹箢虽奇怪,但没多想,只吩咐多加一副。她们陪自己折腾一天了,是要好好儿表示一下谢意,再说,只有一个人过生日,也太冷清了。 待上菜的婢女退下,竹箢同梧桐道:“贝勒爷可在书房” “回姑娘的话,贝勒爷在书房里头呢。”梧桐回道。 竹箢点点头,道:“那你们先在屋里等会,我去去就回。”说着,提了食盒往八贝勒的书房去。 门外,明全见竹箢来了,恭身道:“贝勒爷吩咐了,姑娘来了,直接进去便是。”说完,帮竹箢打了帘子。 竹箢道谢而入,心想着,那个水果蛋糕还要给明全留上些。 书房里暖烘烘的,八贝勒阖眼坐在火盆边上,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茶案。 竹箢上前请安道:“奴婢给爷请安。” 听见竹箢的声音,八贝勒忽地睁开了眼,眼里闪耀的欣喜,却不知怎的一瞬又不见,那浓浓的笑意,淡了,淡了,虽然还在。 八贝勒瞥了眼竹箢提着的食盒,道:“可是做好了” “嗯。”竹箢将食盒放到桌子上,将蛋糕、沙拉、牛奶一一取出来摆在八贝勒旁边的茶桌上,倒了杯牛奶,又递上银叉,道,“八爷您试试看。” 八贝勒定定看了那蛋糕一会,接过叉子叉了一块放进嘴里,道:“不错。” 竹箢不知是真的好吃,抑或八贝勒同她的一句客套话,福了福身道:“八爷谬赞。” 八贝勒“嗯”了一声,再没说什么,静静吃完了蛋糕,沙拉和牛奶却没见他动。竹箢虽是奇怪,却没敢问什么。服侍了八贝勒漱口后,竹箢将东西都收回了食盒,正欲告退,便听八贝勒道:“十三弟给你的。” 十三阿哥他怎么会托八贝勒给自己送东西送的什么来竹箢一连串的问号冒了出来,却见八贝勒递来一个巴掌大的四方锦盒,竹箢道谢接过,并未打开。 “在宫里头错过了饭时,瞧见你屋里头摆了桌子,不介意我去蹭一顿吧”八贝勒起身道。 竹箢错愕,这才想起,大概那多出的一副碗筷便是给八贝勒预备的,福身道:“爷不嫌弃,奴婢荣幸之至。” 两人一同去了竹箢的屋子,梧桐、秋菱自是无法再同桌而食了,只立在一旁伺候用膳,因八贝勒在这,又多了几个婢女小厮服侍,而出屋前竹箢吩咐摆上的第三副碗筷不知何时已被撤了下去。 八贝勒坐定,见竹箢仍立在一旁,示意竹箢在自己身旁坐下,道:“今儿就开始过年了,年节里头无大小,况且又不在宫里头,不用计较那么多了,坐吧。” 竹箢抿了抿嘴,道:“谢爷恩典。”遂坐了下来。 饭吃得很慢,竹箢因着八贝勒在跟前,身后又立着一堆人服侍,很是不尽兴,本以为可以大快朵颐的,可是菜夹到嘴里好似已然凉了。 “明日收拾收拾,随我去九爷府上走一趟。”用过饭,八贝勒转坐到椅子上,微啜了口茶,随意地同竹箢道。 九爷府八贝勒去那里带上自己干什么竹箢问道:“爷带奴婢过去,可需奴婢准备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准备,只好生把人带了去便是。”八贝勒淡淡笑道。 “是。”竹箢应了一声,喝了一小口茶,垂着眼帘,再没问什么。 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会,八贝勒起身回房休息去了。 送走八贝勒,竹箢心里才松了口气,今天很不对劲,这些天相处下来,自己同八贝勒的关系本来已经好转许多了,可是今天的气氛却很奇怪,有些压抑。竹箢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索性也不再去想了,和梧桐、秋菱切了蛋糕,说闹了会,便洗漱换了衣裳,准备躺下了。 橘光柔柔,竹箢坐到妆镜前,打开十三阿哥送来的锦盒,里头嵌着一方小巧的白玉,不过小拇指一般大小,镂空刻成的一柄如意模样,白玉上头已系好了红绳。十三送来这么个玉坠做什么还巴巴托八贝勒送来,难不成他知道自己今天生日 暂且将疑问放到一边,竹箢又拾起边上的小荷包。荷包下有张字条,好奇心重,竹箢未及看字条,先抽开带子,一股樟脑味扑鼻,呛得竹箢忙转开头,这十三,倒是送来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待竹箢慢慢适应了那味道,方觉不似樟脑味道重,又隐约有一股清香,脑中已然一片清明。倒出点在手心,晶晶亮亮的,瞧着倒很是好看,可却瞧不出什么名堂来,竹箢只得又将其倒回了荷包里。 展开字条,竹箢自己的字虽写得随性,对于字的好坏却也能辨出一二。这字条上的字,是规整的小楷,可又似强拉住的野马,透着写字人的几分豪气与不羁。 只见上书:“偶得白玉香囊一只,梅片二钱。择梅片一二,藏其中,悬于颈间,轻嗅之,困乏旋解。”敢情这竟是一个小香囊,难怪是镂空的,这发明之人可真是有心思,而那梅花瓣样的冰晶似的小东西竟是提神醒脑的香料不愧是皇宫,自己真是大大长了见识了。 竹箢想着自己不过与他闲聊时抱怨起得太早,觉得很是不够睡,他便记了下来。再者,自己从未和人说过自己的生日,不知他是哪里打听来的,还特地送了礼物来。感念着十三的细心与体贴,竹箢往下读去,却是哭笑不得,只见十三阿哥改了行书写道:“天下嗜睡之人,无出尔右,每念于此,常为良妃娘娘叹之再三,是以赠之。” 这个十三,送就送了,却偏偏又加这么句来打趣自己,嘴上的便宜他真真是不肯让一分。想是这样想,竹箢却倍感贴心,将锦盒妥帖收好,这是自己在古代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十三,我何其有幸,蒙你如此上心,皇宫再冰冷,你却是我的暖阳,总有办法在我需要的时候带给我力量。她是那么贪恋,却又那么害怕,如果说八贝勒的温柔让她沉醉,那么十三的温暖则足以让她依赖。那些温柔,如果消失了,自己也不过是失落一阵。就像是一直过着普通日子,突然有一天,让你过上了李嘉诚过的日子,等到再过回普通日子时,虽然还对首富的生活恋恋不舍,意犹未尽,但也不会让你离开了就不能生存了。可是十三,如果我任由你的温暖一点点侵占我的生活,看着它慢慢成为我赖以呼吸的空气,一旦有一天,你要把它拿走,那么我的生活该会成为怎么一个模样呢 “玉儿”竹箢好像听见十三在喊她,涣散的精神瞬时回拢,是啊,在这个世界里,只有十三会这样叫她,会叫她玉儿,十三于她,是不能替代的亲人,她这样认定,那么就让她来赌一把,赌一年、三年、十年、一辈子,如果自己能够有一辈子的话,十三总会在。 窗外,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不一会,已是一片银亮。终于,小年这天,入冬的第一场雪如约而至。 : 第十五章 君子重诺 第二日,竹箢起了个大早,虽说八贝勒吩咐不用早起,可谁知道他所谓的“早”是几点呢要是和良妃一个概念,那自己现在起得已经不算早了。 等了大半天,不见八贝勒派人来叫自己,竹箢心里不踏实,遂遣了梧桐去前院问一声。梧桐回来报,八贝勒已经进宫了,出府前,吩咐下人待竹箢起身后转告竹箢,要她在酉时前准备好几样蛋糕,晚上去九阿哥府上时一并带去。竹箢第一反应是,白起这么早了,第二个反应便是,说好的什么都不用准备呢 天已经擦黑了,竹箢自炉中捧出最后一个栗子蛋糕,总算是都做好了。食盒梧桐已然给备好了,竹箢将蛋糕在食盒中摆好,阖上盖子,秋菱上前提了食盒,几人一同回了屋子,只等八贝勒着人来唤。 左等右等,就是等不见八贝勒的人影,竹箢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梧桐忙去厨房取来了几碟点心。可对于竹箢这种无饭不欢的人来说,再好吃的糕点也顶不上一顿热饭菜来得美味。 “姑娘可在小的孙贵,来接姑娘去九阿哥府。”孙贵在外头高声道。 听见有人来接,竹箢可算松了口气,终于熬出头了。 梧桐上门口打了帘子放了孙贵进来,孙贵恭身道:“问姑娘好,爷出宫后直接同九爷、十爷去了九爷府上,特遣了奴才来接姑娘过去。” “这就走吧。”等来等去,等了一天了,再没什么可收拾的了,竹箢立马同孙贵出了门,梧桐提着食盒一路将竹箢送上马车。 马车到了九阿哥府前停住,竹箢犹自在车里发呆,外头孙贵唤了好几声,也不见竹箢回应,又不好掀开帘子。 “哎呦,怎么到了还不赶快进去”明全自九阿哥府里匆匆而出,见孙贵一直立在马车边上,斥道。 “明公公,奴才请了几次了,可姑娘一直没动静,奴才又不好掀帘子看个究竟,这,这”孙贵见明全过来,侧身退到一边,一脸苦相道。 “这是怎么话说的呢”明全上前几步,挨着帘子,道:“姑娘,九阿哥府到了,请姑娘下车。” 车里头,竹箢被一声爆仗声惊醒,才觉自己竟是出神许久,又听见马车外头似是明全的声音在唤自己,忙打了帘子出来,见果是明全在外头立着,赶忙下车,道:“明公公怎的亲自来了方才在马车里头眯了会子,可有耽误了爷的事情” 明全连道没有,引着竹箢进府,孙贵提了食盒跟在后头。 竹箢一路低垂着头跟在明全身后,也不知他要带自己去哪,可能是找八贝勒去,可这是在九阿哥府上,八贝勒、九阿哥、十阿哥肯定又在一处,也许是八贝勒得空来寻自己。胡乱想着,却见前头明全停了下来,竹箢本能立住。 “奴才给九福晋请安,给福晋请安。”明全请安道,竹箢也跟着一并福下了身子,不曾想,竟在这里遇上的八福晋。 却闻柔柔声音唤起,继而换了清亮嗓音道:“你不在爷身边好生伺候着,跑出来做什么” 竹箢随明全谢恩起身,明全恭声道:“回福晋的话,爷方才吩咐奴才出府将良妃娘娘身边的宫女迎进来,现下正欲回屋给爷回话。” “额娘身边的人,爷把她接出宫做什么”八福晋问道。 八福晋的问话一出口,竹箢只觉脖间发凉,头便愈发低了。 “回福晋的话,是为了置办良主子寿宴所用。”明全道。 八福晋一时没再说话,方才那轻柔女声再次响起:“八嫂,前头想是快开席了,咱们快赶过去吧,总不好叫各位爷等着不是” “走吧。”八福晋应了一声,便提步离开了。竹箢只见一青一紫两色裙摆自眼前款款而过,提着的心才算落下点。 送走八福晋,明全一路将竹箢引到了一座小院外不远处停下,指着小院对竹箢道:“姑娘自个进去吧,里头自有人安排,宴席快结束时,爷会再吩咐人来接姑娘一同回府。” 虽不知八贝勒这到底是要做什么,竹箢仍点点头,应道:“是。”遂进了院子。才走几步,就有婢女上前道:“可是竹箢姑娘” 竹箢道:“正是,姐姐可有何吩咐” 只见那鹅蛋脸的婢女道:“请姑娘安,奴婢银珠,我家主子吩咐奴婢来请姑娘进去说话。” 她家主子竹箢敛眉细思,却想不起自个与这九爷府上哪一位相识,只轻声道:“有劳姐姐。” 竹箢刚进屋子,一身少妇打扮的女子便迎了上来,握上竹箢的双手,激动道:“可是来了,快、快进来坐”边说着,边将竹箢拉坐到炕上。 竹箢看清来人的模样,不由愣住了,由着来人将自个拉到一旁木炕上坐下,才出声道:“若清你、你怎么在九爷府上” 若清笑得有些羞涩:“还未来得及同你说,上月宜主子做主,将我赏给了九爷。” 好容易消化掉这个消息,竹箢不由笑着握紧若清的手:“好丫头,这么大的事竟是瞒得一丝不落,怀嬴那边可知道” 若清摇了摇头,道:“事出匆忙,怀嬴那边怕也还未知晓。” 轻轻撞了撞若清的身子,竹箢神情暧昧,调笑道:“九爷可是宫里头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从实招来,你是如何将九爷收入囊中的” 不想若清却红着脸“呸”了竹箢一声:“什么收入囊中入府前我都未与爷说过话儿,也不知主子是看中我什么了,突然便将我赐给了九爷,我也是稀里糊涂的。” 若清脸皮薄,竹箢也不再笑她,转而道:“我今日过来,可是你同九爷说的” 若清笑道:“哪里是我我不过才入府,哪里敢同爷央求什么昨日爷自宫里头回来,就同我打了招呼了,说是良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很是会做糕点,着其今日送来些。我当时还纳闷,不就是块糕点,也值得把人接来府上后来一想,良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指不定就是你,如今,果叫我猜中了”若清与竹箢挨坐在一起,脸上的笑意便是没有停过。 这就怪了,竹箢遂将良妃寿宴一事,八贝勒要自己同来九阿哥府一事同若清一一道来。听竹箢说完,若清也是不知所以。正此时,方才引竹箢进来的银珠端了茶给竹箢道:“姑娘请用茶。” 见到茶,竹箢猛地想起来,自炕头拿过食盒,将各层摆在炕桌上,同若清道:“我做的蛋糕,有磨了栗子粉、芋头粉烤的,有水果的,还有各色干果的,你尝尝。” 若清捡了块杏仁牛奶的,又尝了块芋头的,不住赞道:“本以为是爷随意找了缘由,不想,你的手艺竟真是这般妙” 竹箢笑道:“冬日后半晌,偎在榻上,捧上本闲书,且热碗就着吃,那才是妙绝”自己虽不爱甜食,可这对自己来说仍是种简单的享受。 “奴婢去给主子热碗端来吧。”银珠同若清道。 “去吧。”银珠遂福身退下。 竹箢自己也挑了块芋头的,掰了一小块含进嘴里,芋头的香甜便化在了嘴里,香浓醇厚。 “你在宫里可好这一别就是大半年,平日里不便走动,也不知你是如何”若清轻声道。 “过得还算平淡,我在良主子的书房里头伺候,较别个倒是清闲些。”如果除去那些纠纠缠缠,理不清剪不断,在宫里的这些日子,的确还是平平淡淡的。 “那就好,万事莫要较真,较真起来,吃亏的总是自个。”若清的性子总是这么温和。 拍了拍若清的手,竹箢道:“我省得。” “竹箢,”若清顿了顿,压低了声道,“上回家宴,我仿佛瞧见怀嬴了。” “怀嬴可是在德主子跟前瞧见的”良妃与德妃不怎么来往,竹箢也没有机会能同怀嬴见面,已许久没有怀嬴的消息了。 若清摇了摇头,道:“我瞧着她是跟在四福晋身边的,当时人多嘴杂的,我也没好同她说话儿,过后我打听了下,方知是数月前,四福晋同德妃娘娘讨要了去。” 竹箢不语,怀嬴去了四爷府上,莫不是 见竹箢没有言语,若清叹了口气,又道:“我打听来的消息不多,便也只知道这些个,只是主子们打赏宫女,多是塞进后院的。怀嬴如今虽没有服侍四爷,未必四福晋没存着这个心思,这可如何是好” 竹箢心中没底,她不知是事有凑巧,还是当真叫他做成了,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竹箢便也只得安慰若清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怀嬴她既然出了宫,总也要比在这宫里头强些,若她服侍四福晋称心,保不齐四福晋做主如了她的意,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若清虽知竹箢是在安慰自己,也到底笑了笑。 恰此时,银珠端了热牛奶进来,竹箢接过来,递给若清,道:“喝碗热奶吧,可以安神又暖胃。” 和若清闲话了些时候,银珠来报,明全来接竹箢回去。两人起身,若清一路送竹箢出了院子,才停了下,又话别了好一阵,竹箢才同明全离开。 出了九阿哥府,竹箢见门口停了辆马车,却不是自己来时乘的。明全上前打了帘子,竹箢这才见,八贝勒已然坐在里头了。竹箢给八贝勒请了安,迟疑了一下,道:“奴婢不坐来时那辆马车吗” “我吩咐那辆先回府了。”八贝勒瞧着竹箢,又道,“怎么你更中意那辆我会记得吩咐,往后你出行都给你准备那辆车。” 竹箢张张口,却尴尬地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还愣着做什么,停在这给九阿哥府上的奴才看戏吗上来。”八贝勒探出身子,朝竹箢伸出手。 竹箢听见这话,便更是尴尬,又低头偷瞄九阿哥府门口,大门已然关上了,哪里还有什么小厮回头便瞧见八贝勒笑开来的脸,这这这,这算调戏吗竹箢紧紧咬着下唇,身子僵硬地上了车。 待竹箢慢慢放松下来,听见八贝勒道:“今日,可还开心” “额嗯,开心。”竹箢一时没接上话茬,言语中有些生硬。 “不知道昨日是你生辰,偏宫中事务多,一时又备不出什么来,今儿算是补上的。”八贝勒缓缓道。 他怎么知道自己昨天过生日难道是从十三阿哥那里那么,今天他是特地带自己来九爷府上的了只是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和若清要好 心中百转千回,却不过一瞬,竹箢面上恭敬道:“谢爷惦记,奴婢今日很开心。” “开心就好,明年”八贝勒却没说下去,他说话本就平缓,又是淡淡的,没了下句,竹箢听着倒也不觉得突兀。 下了马车,抬头看到八贝勒府的匾额时,竹箢才想起是哪里不对劲,转头同八贝勒道:“奴婢今日在九爷府上看见福晋了,福晋,没一起回来吗” “她娘家那头的事情还未完,又回去那边了,要过两日才回来。”八贝勒道。 竹箢没想到八贝勒会真的回答自己的问题,而且竟还如此认真地回答,一时怔住,喃喃道:“哦。”话音出口,才惊觉不合礼数,忙又道,“是。” 八贝勒倒没在意,拍了拍竹箢肩膀道:“听说你今日大早上就起了,又折腾这半宿,想是乏了,回去早些睡下吧。”又向早已迎了出来的梧桐、秋菱道,“好生服侍姑娘歇息。” “是。”梧桐、秋菱二人齐声应是,待竹箢同八贝勒告退,一并回了屋。 竹箢洗漱过后便躺下了,今日一直在那等八贝勒的信儿,虽说没费什么力气,可累心,才叫人更觉着累。秋菱吹了蜡烛退下,竹箢躺在床上,却想起了若清的事情,继而想到怀嬴,一时又有些辗转难眠,思量着,不知何时便睡了过去。 : 第十六章 美人如玉 两日复两日,两日何其多。 到了大年三十,竹箢才终于见到“久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八福晋。美,真美莫怪竹箢俗气,如果说良妃的美是内敛的,那么八福晋的美则是外放的。良妃的美,淡淡的都容在了气质中,那些外在反而被弱化,被模糊了。而八福晋的美,却是一种初见时的真惊艳,是竹箢怎么也没有料想到的境界。“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那时,竹箢的第一个想法不是她是如何的“妒妇”,不是她会怎样刁难自己,也不是好奇她与八贝勒的恩爱之说真假与否,而是,她为什么没有嫁给康熙没错,她为什么没有嫁给康熙安亲王府的宝贝,安亲王岳乐的掌上明珠,明尚额驸的千金,为何会选择这个最没有背景的皇子做夫婿 见面的情景是这样的,三十那日,是宫里的大假,八贝勒只在早间去宫里头请了安,便早早回来了。府里头,竹箢也没敢睡懒觉,毕竟不是在自己家里,而且还是“主子”的府上,懒觉这东西,还是谢绝为妙。 好在竹箢起得早,正吃早饭呢,明全来报,八贝勒有请。竹箢饭吃了一半便搁下了,漱了口随明全过去书房。 竹箢给八贝勒请了安,八贝勒叫竹箢坐下,开口道:“今儿喊你来,是要听听你对年后额娘寿宴的安排,可有什么见地” 竹箢心道,住了大半月,总算是问着句着边的话了,她大致理了理思路,道:“见地奴婢是不敢当,奴婢只知主子的一些个喜恶,说出来给爷参详一二,其他那些个,奴婢拙笨,只能劳爷费心了。” 八贝勒闻言轻笑,道:“倒是撇得干净,也罢,你且将额娘的喜恶列个单子,交给明全去办吧。” 竹箢没想到八贝勒就这么轻巧地放过了自己,本以为这样大费周章把自己接出宫,会派给自己不少事情,那些良妃的喜恶,自己可是背得滚瓜烂熟,不敢有一丝错漏,就是寿宴的节目内容,自己都想了几个,生怕八贝勒一个“兴致高涨”,要自己出什么点子。这下倒好,没事了解放了 “是。”虽然说天上掉了个大馅饼,可是绝对不能让八贝勒发现自己高兴得不得了,不然这馅饼可能还没来得及啃一口,就要被拿走了。 “坐这儿来写吧。”八贝勒起身说道。 竹箢没有推辞,在宫里头待这几个月,别的竹箢都忍了,都认了,可是这个什么“奴婢不敢”“奴婢逾矩”等等推辞来推辞去的说辞,竹箢是真的真的真的说烦了。能不能去掉这项该死的宫规啊要不就再加一条,主子不得要求宫女做有违宫规的事情。推来推去的,都不嫌累吗 竹箢正伏案写着,八贝勒在一旁凳子上喝茶,外头明全报:“爷,福晋回来了,要见爷。” 听见这话,竹箢手抖了一抖,怕八贝勒生疑,她只停了下来,佯作思索的样子。八贝勒倒没往这头瞧,径自出了书房。竹箢竖起耳朵,却不敢上前,门口还远,又隔着厚厚的门帘,她实在听不清外头到底说了什么。 本以为事情就过去了,她放下心,又提笔继续默着单子。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一点点抬眼,大红的旗装八福晋,竟然进来了没再往上瞧,竹箢忙撂了笔,绕出书桌,给八福晋请安。 “爷的书房,从不曾让女子进来过。”八福晋没有理会竹箢,也没有回头看身后的八贝勒,一字一顿道。 “竹箢,你先起来吧。”八贝勒温柔的声音响起,竹箢小心起身,垂着头默默立在原地。 “你这不是也进来了”再出声时,八贝勒的声音已然清冷。竹箢诧然,八面玲珑如他,竟也会将喜怒做得这般明显吗抑或是,他本就是故意的 “你方才在书桌后写些什么”出乎竹箢意料,八福晋开口时,语气平缓,仿佛刚才的盛怒只是一场呼啸而过的龙卷风,已然消失远去了。 “回福晋的话,是良主子的喜恶清单,方便安排主子下榻事宜。”竹箢不知这两人之间又有怎样的故事,努力以最公事化的口气道。 八福晋上前两步,自桌上拈起竹箢写了字的宣纸,一项一项看下去,低声道:“我这做儿媳妇的,原来竟还不如你了解额娘。”放下宣纸,八福晋回身同竹箢道,“写好了再誊一份出来送到我屋里头来。” “是。”竹箢道。这,真的是历史上的那个刁蛮善妒的八福晋吗 “你继续写吧。”八福晋说完,又转向八贝勒道,“爷若无事,我便回屋去了。” 八福晋走后,竹箢不知道是不是要继续把这单子写完,倒是八贝勒神色如常道:“继续写完吧,之后便不需你再做什么了,正可以踏实过个年。” 竹箢将单子默完,又誊了一遍,将其中一份递与了八贝勒。八贝勒扫了几眼,道:“难为你记得这么齐全。”又冲外头道,“明全” “爷,奴才在。”明全恭身而入。 八贝勒将单子递给他,道:“照着上头写的采办布置,妥当了,我要亲自查验。” “是。”明全上前接过单子,待八贝勒发话,又退了出去。 竹箢想着既然已经无事,便同八贝勒道:“若爷没什么吩咐,奴婢便上福晋屋里头送单子去了。” “你倒积极。”八贝勒冷笑了一声,再抬头却仍是春风和煦的模样,“你既这么急着去讨好,那便去吧,可你要记着,这贝勒府里头,我说得,才算。” 竹箢叫八贝勒忽喜忽怒的口气弄得有些怔愣,眨了眨眼,方道:“是,奴婢记下了。”又福了福身,道,“奴婢告退。” 出门问了小厮八福晋的院子怎么走,竹箢拿着宣纸寻了过去。走走停停,问了两三个下人,竹箢才算摸到了八福晋院子的大门。 走进院子,同屋外立着的婢女报求见。不多时,那婢女出来,打帘将竹箢让了进去。 竹箢没敢欣赏这屋中的结构摆设,只一路垂着头随那婢女到了八福晋面前,行礼请安道:“奴婢给八福晋请安。” “这么快便誊好了拿来我瞧瞧。”八福晋的语气不再是书房里那般清丽,而是带上了一丝上流社会妇人所拥有的慵懒,还有几分,似乎是轻蔑与不屑,像足了电视剧里旧上海滩的名媛阔太。 “是。”竹箢见身侧婢女伸手来接,忙递了上去。此时的八福晋,已然换了一身湖蓝色便服,想来,她从外头回来,便直接去找八贝勒了吧。 竹箢一直低着头,不知八福晋是个什么反应,只觉四周死般静谧,压抑异常。 “抬头我瞧瞧。”八福晋终于发了话,竹箢虽听着不爽,好像自己是物品一样,任人挑选,可只得依言抬了头。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看到八福晋,而非只有她的裙摆,也不是她的声音。竹箢第一次震撼于一个人的容貌,她无法想象,该是怎样的基因,才造就出这样一张皮囊。竹箢迷惑了,这样一个尤物,为什么没有被选入后宫她拥有着绝美的容颜,高贵的血统,是怎么样从康熙的眼皮子底下溜走的 “你在愣什么神”八福晋的训斥让竹箢回了神,俯身道:“福晋该死,奴婢从未见过福晋这般美人,一时怔住,冒犯了福晋,请福晋恕罪。” 想来这样的话八福晋听得不少,可人都是有虚荣心的,她虽未有喜色,语气倒好了些,道:“别以为讨好我几句,便能蒙混过去,八贝勒府的大门儿可不是那么好进的”说到后面,声音已是严厉了起来。 竹箢只是在一旁直道奴婢不敢。 “姿色平平,书法不堪,我倒是一时没瞧出来你好在了哪里。爷是看上了你哪一点你倒是与我说说看。”八福晋不再看竹箢,端了茶碗啜了口茶。 竹箢不再仰着头,亦不再垂着头,只平视前方,道:“福晋抬举,奴婢拙劣,是万般入不得八爷的眼的。” “入不得入不得倒巴巴央求了额娘将你接了来作甚听说,还安排你住进了爷书房的后院”八福晋摆弄着自己的手,手心手背的翻来覆去地看。她的手指修长,长长的指甲却让竹箢打了个寒颤。 “回福晋的话,八爷吩咐奴婢来,是为了将良主子下榻处安排得更妥帖些。”不待八福晋问什么,竹箢接着道,“原本是让花舒姑姑来的,但主子离不开姑姑服侍,想着奴婢平日里在书房伺候,对主子的喜好也还算知晓一二,便换了奴婢过来。”我都告诉了你,省得你一句一句挤牙膏似的再问。 八福晋放下了手,身子也略略坐直了些,瞧向竹箢的眼光第一次有了些许的打量与探究。 “这些个事项,都是你平日里留心记下的”八福晋扬了扬竹箢送来的单子,道。 “回福晋的话,是花舒姑姑怕奴婢有考虑不到之处,嘱咐了奴婢的。”竹箢道。 闻言八福晋似是松了口气,却依旧追问道:“你本知道多少” “奴婢不敢隐瞒,自奴婢年初入宫服侍至今,只知六成而已。所幸有花舒姑姑提点,方不至于误了大事,请福晋恕罪。”竹箢弯了弯身子道。 再后来,再后来竹箢仍旧一直蹲着,直到八福晋“开恩”放她离开。竹箢悲剧地发现,这一天自己说的“奴婢不敢”“福晋恕罪”恐怕比这几个月来都要多。她再一次发现自己有多么的明智,在入宫之初便果断选择远离八贝勒,自己刻意疏远都是这样,若没注意些个,今天八福晋还不知道要怎样整治她。 出了院子,想起今日八福晋的种种,竹箢“内牛满面”地回首望去“深情”的一眼,心道,有妇之夫,尤其是悍妇之夫,有多远,躲多远 : 第十七章 围炉守岁 大年三十那天夜里,按传统是要守岁的。在现代时,这一直是竹箢很热衷的一件事情,她尤其喜欢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守岁,看电视,打麻将,包饺子,吃年夜饭,热热闹闹的,这样的温暖才能抵得住大年夜的寒冷。 刚到古代时,竹箢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当良妃来同自己说,要自己收拾东西随八贝勒回八贝勒府时,她才突然意识到,今年的大年夜,要在八贝勒府过了。在八贝勒府里,她勉强算得上熟悉的,也就只有八贝勒了,而他偏偏又是主子,是爷,他毕竟不是十三阿哥。在宫里,还有花舒姑姑,有璎珞,有几个相识的女伴可以一同笑闹着把这年过去,可在这里,她可以同谁一起过呢也许,就只有梧桐和秋菱在自己耳边左一句“姑娘”右一句“奴婢”地陪着自己过了吧。 屋里头,一片大红。火盆,烧得正旺。 “姑娘,要不要先去睡一会子守岁时才少些辛苦。”梧桐瞧竹箢没什么精神,问道。 “还要等几个时辰”竹箢双手撑着头,将身子瘫在炕桌上。 “姑娘莫急,再等两个时辰就到了。”梧桐道。 “两个时辰”竹箢喃喃自语,这么长的时间,她要怎么熬过去,“噌”地直起身子,竹箢问道,“八爷和福晋可在府上” “回姑娘的话,爷同福晋一早就去了宫里头赴宴,一时半刻还赶不回来。姑娘可是有事爷特地留了孙贵在府里头,说姑娘若是有事,奴婢可以替姑娘传了消息,叫孙贵进宫里头带给爷。” “没什么事,只是随口问问。”不在才好,在了都是规矩,竹箢又道,“这会府里头下人大都闲着吧你去找秋菱寻几个要好的活络些的姐妹和小厮来我的院里头,吃食酒水也一并带回来。” “姑娘这是”梧桐问道。 “先去找来再说,不要太多,十来个就好,八爷同福晋回府前我们就散。”竹箢嘱咐道。 “是。”梧桐出了屋子。 不多时,梧桐、秋菱进了来,问了姑娘好,秋菱复出去与两个婢女在外间摆桌子,梧桐道:“姑娘,人都找齐了,在屋外头候着呢,算上奴婢和秋菱,共是十人。” “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吃食奴婢还未安排妥当,只先备了酸菜白肉锅子和糕点干果。”秋菱转进里间,笑问道。 “大过年怪冷清的,我不过寻几个玩伴一同乐呵乐呵,有锅子就够了,可热了酒”竹箢也笑着回她,这个秋菱,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叫人看了就喜欢。 “备下了,在热汤里头暖着呢”秋菱回道。 “那还等什么,这便叫他们都进来吧”说着,竹箢起身往外头走。外厅里,已然照着竹箢的吩咐围了一圈椅子,座位之间穿插着摆了几张小桌子,上头各摆了锅子、酒水和杯碗用具。 梧桐已然将一干人领进了屋,待站定,齐道:“姑娘好。”一个个倒是规规矩矩的样子。 竹箢道:“大家不用这么拘束,我又不是什么主子,在宫里头也是伺候人的。再者说,今儿是三十,大过节的,不用受那么些个规矩,若主子怪罪下来,也是我这带头的先领着。来来来,都坐,我就是闲来无事,把大家找来一起守岁,图个热闹罢了。” 竹箢口气热络,又没什么架子,加之梧桐、秋菱的劝说,他们又本与这二人交好,慢慢倒也落了座。 竹箢取了自己裁绘的简易扑克牌,道:“咱们这样干坐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玩些戏耍来打发时间可好” “是什么戏耍”秋菱问道。 “老鼠戏猫。”竹箢不过是将“谁是卧底”的游戏换了个名字和角色名,而后将游戏规则与众人讲解了两遍,便先让梧桐负责“县太爷”一职,开始第一轮游戏。 刚开始时,大家还都小心翼翼的,除了梧桐秋菱,其他人只必要时说上一句,便又沉默了下来。几轮下来,大家渐渐放开,几个胆大的小厮已然开始大声说笑起来。有人带头说笑,其他人自然也活跃了起来,一时间,屋里头的气氛很是热闹。 对面,朱六吐沫横飞地辩解着自己绝对不是“蟊贼”,让圆圆可别冤枉了自己。竹箢笑着夹了筷子酸菜递进嘴里,这味道,太正了虽然家里每年都会腌酸菜,可却没这味道好吃,果然了,古代的食物都是纯天然绿色食品。 圆圆到底是把朱六给杀了,最后一个“捕快”阵亡,大家都把底牌亮了出来。 “啊”朱六大叫而起,指着竹箢的牌道,“姑娘你才是蟊贼啊” 圆圆也讶道:“姑娘才是蟊贼竟是瞒得这般好,奴婢们谁都没瞧出来” 竹箢笑着把牌递给朱六,道:“这叫什么这叫深藏不露,你呀,学着点” 朱六狠灌了一口酒,口中“嘶哈”道:“再来奴才就不信了,逮不着姑娘一回” “你小子这点脑子,想逮着姑娘可还早了去呢”一旁的王福哄道,另外几个小厮并上婢女也起哄道:“你这黄汤灌多了,说得竟是浑话” 方才朱六那几句话,本是喝了酒,才壮了胆子,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其他人这一闹,直臊得朱六胀紫了脸,支吾道:“姑娘的心思可是谁都能猜着的奴才哪里敢存那心思”继而又同那班小厮婢女道,“你们也别得意,姑娘虽是及不上,收拾你们倒是绰绰有余” 哄闹着,一屋子人又开始玩了起来。梧桐没再玩,只坐在竹箢身后服侍着,时常添些酒菜。 一帮人在一起,时间便过得分外快,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到子时了。宫里头的宴席应该已然结束了,想来八贝勒和福晋还要在宫里头赏烟花,再同兄弟妯娌之间叙些闲话,没半个时辰也是回不来的。 竹箢盘算着再玩一炷香的时间,便收拾好屋子,将众人遣回去也是来得及的,便道:“来来来,再玩一炷香,我这回可要玩真的了哥几个姐几个,有被朱六收拾了的,赶紧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咱这回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竹箢一言既出,霎时将屋里的气氛又挑向了一个,几个被朱六收拾过的,直嚷着要竹箢给撑腰,没被收拾过的,也在一旁跟着起哄。只有朱六,哭丧着脸,道:“姑娘哎,奴才的姑奶奶,奴才可是一心向着您呐您可不能弃奴才于不顾啊”说着,竟是扑到竹箢脚边作揖求饶起来。 众人有臊朱六的,有要竹箢千万不要饶他这回的,还有笑得直不起腰,说不出话的。竹箢也是哭笑不得,朱六这小子,真是会讨人欢心,若是碰上机会,定不知会发达到什么地步。 却说这边厢众人正笑闹着,帘子却被人挑开了。竹箢侧对着门坐,又被朱六逗着乐个不停,倒也没注意到。别说竹箢,屋里头的人,大多没看到。 还是梧桐眼尖,余光扫到门口的情况,立马起身行礼道:“奴婢给众位爷请安。” 梧桐话一出口,屋里头小厮婢女已是极快地反应了过来,站起来的,转身的,纷纷冲向了门口的方向,而后齐齐跪下,先是请安,继而磕头告罪。 整个过程进行得极快,在大家哗啦啦跪了一地时,竹箢还愣愣定在原地,侧身看着眼前站了一门口的人,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请了个安。 “竹箢起来吧。”八贝勒开了口,道,“这是在做什么” “回爷的话,奴婢守岁时无事,就找了几个小厮婢女来陪着说说话,玩一会子打发时间,不关他们的事,是奴婢喊他们来的,爷若要怪罪,奴婢一力担着。”竹箢刚才便瞧见不知是谁已抖得厉害,忙上前几步,想要挡去八贝勒的视线。 “乏味了倒是我疏忽了,以后没趣儿时尽可以找人来陪你。”八贝勒的语气里非但没什么火气,反倒是有些自责,轻声同竹箢说话,继而又同跪了一地的小厮婢女道,“每人去账房领五两银子,下去吧。” “奴才婢谢主子恩典,奴才婢告退。”直到出了院子,一干人的面上才露了神色,有喜的,有大大松了口气的,也有迷惑不解的。有心思的,已然猜想着,二进院里住的那位,日后不定也是这府里头的“主子”了。 却说竹箢屋里头,八贝勒、九阿哥、十阿哥已然落了座,梧桐给几位上着茶,另一边,秋菱同几个小厮女婢忙着收拾整理。竹箢仍立在原处。 “方才在屋外头听你们在这玩得热闹,是什么个明堂”八贝勒淡笑着问。 竹箢便将游戏的规则又大致讲了一遍,一边讲,心里还一边不解道,九阿哥、十阿哥来这干嘛这大过年的,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呃,各福晋,跑八贝勒家闲逛个什么劲儿就说是关系好,也不至于这么难舍难分的吧 “爷还当是什么有意思的玩意,就这也值得你们乐成那个样子大老远就听见这屋里头笑成了一片。”十阿哥坐在榻上,翻着白眼道。 “叫十爷取笑了,奴婢粗俗,想破脑袋也只想到这么个点子打发打发时间。”竹箢赔着笑脸道。 十阿哥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倒是一向不怎么说话的九阿哥开了口:“姑娘家家的,要打发时间做什么不行弹琴总是会的吧” 竹箢才要答话,八贝勒开了口,笑道:“九弟可别难为她了,别看她长得一副清秀乖巧的模样,骨子是却是个十足的懒丫头别说让她弹琴了,就是女红,也没见她做过一星半点儿。” “呵张先教出这么个四肢不勤的丫头来,倒也是奇了”九阿哥冷笑了一声,也没了声响。 静默了一会,十阿哥起身道:“在这耗着作甚走走,上前院去,我心里头烦闷,陪弟弟喝两杯” “席上就见你一个劲灌酒了,你却少喝两杯吧。皇阿玛不过多赞了老十三两句,你在这和自己过不去做什么”八贝勒道。 “我就瞧不过眼他老十三凭什么就那么得皇阿玛宠这也赞,那也赞,皇阿玛到哪儿也舍不得落了他”十阿哥愤愤道。 竹箢在一旁静静立着,大概听明白了些,康熙夸奖了十三阿哥,十阿哥心里不平衡,在这闹脾气呢。心里小小地为十三叫了声好,他本就优秀,不过几句夸奖的话,是他该得的。 八贝勒叹了口气,道:“你俩打小就不对付,我也没少劝你。小时候不懂事便罢了,如今你也老大不小了,凡事别那么由着性子,改改你那毛躁脾气。宫里头摆宴,多少眼睛可在那瞧着呢” 十阿哥显然还愤懑难平,但他倒是极听八贝勒的话,嘴里头哼唧几句,倒也没再说什么。 一旁九阿哥道:“八哥,你也就别再说十弟了,这邻近的岁数里,十四弟还小,十弟总被人拿来同老十三比较,也难怪他心里不舒坦。”拍了拍十阿哥的肩膀,九阿哥道,“走,哥哥陪你上前头喝它两杯” 八贝勒轻声道:“走吧,前头已经备好了屠苏酒。” 竹箢给三人行礼,八贝勒回头道:“你先别睡下。” “是。”竹箢道。 子时已经过了,竹箢白天起得早,晚上又闹腾了一晚上,眼皮已经在打架了,可八贝勒让自己先别睡下,想是一会要过来。 到底撑不住了,竹箢同梧桐道:“我先睡会,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赶紧把我叫起来。”说完,趴在桌子上就黑甜得睡了过去。 : 第十八章 南有乔木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竹箢醒得很突然,好像是眼睛感受到了光线的召唤,一下子就清醒了,在看到床帐外一片白亮时,竹箢暗道不好。扯开床帐,胡乱蹟着鞋子,竹箢唤着梧桐和秋菱。 两人应声进来,梧桐道:“姑娘怎的不再睡一会” “什么时辰了”竹箢随手拽了拽梧桐披在自己肩上的外衫,道。 “回姑娘,巳时正刻了。”梧桐一边推着竹箢坐回床上,一边道。 “都已经这个时辰了”竹箢惊道,“怎么不喊我起来” “昨晚爷吩咐,叫奴婢们不准唤姑娘起床,只待姑娘何时醒了,再服侍姑娘起身。”梧桐接过秋菱绞了的帕子,递与竹箢。 竹箢接了帕子,抹了两把脸,道:“贝勒爷昨晚来过了” “是,爷来时,身边没带着小厮,也没着人通报。不及奴婢上前唤醒姑娘,就被爷止住了,吩咐不准吵醒姑娘。”梧桐一边服侍着竹箢洗漱,一边道。 “那八爷是何时走的”坐到妆镜前,由着秋菱为自己绾发,竹箢问道。 “约摸是刚过丑时,有小厮来奴婢房里道,爷吩咐奴婢过去伺候。”梧桐道。 “怎么,你们回了自个屋子”竹箢道。 “爷进来没多会,就撵了奴婢们下去了。”秋菱仔细理着竹箢的头发,快语道。 “那,我这”竹箢低头扫了自己身上一圈,又望向梧桐。 “回姑娘,奴婢们回来服侍时,见着姑娘已经褪了绣鞋、外衫,散了头发,躺在床上了。”梧桐小心道。 竹箢脑子“嗡”地一声,不是怕被他占便宜,古代衣服这一层层的,自己身上穿着也没露什么,可八贝勒这样做,是在说明什么一个男人,把一个睡着了的女人抱到床上,为她脱衣盖被,这种亲密的举动,怎么可能是“主子”和“奴婢”之间该有的 竹箢的脸绿了。 “姑娘放心,外头人不知。”梧桐低声道。 竹箢吐血了。 梧桐这话说的,好像自己和八贝勒真有个什么似的,俺可是黄花大闺女啊如假包换的 “知道了。”竹箢泄了气,心道,不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成了事实了。 冷不防秋菱在耳边小声喜道:“奴婢恭喜姑娘” 竹箢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风中凌乱,还是在西北风中 虽然梧桐说这事没有其他人知道,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说不定这院子里就有谁是八福晋的耳目。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八福晋那边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一切如常,平静得倒是让竹箢有些不适应了。 正月十五晌午,八贝勒着人吩咐竹箢收拾妥当,说是要带竹箢出趟门。虽不知出门做什么,竹箢心里着实雀跃了一把,这算不算总被关在笼子里的狗狗,主人终于要带自己出门溜溜了 马车一路平稳前行,车外人声鼎沸,是了,正月十五闹花灯,正月里最后一个闹腾的日子,劳苦了一年的百姓,即将要开始新的劳作生活的百姓,怎会错过这最后一个欢喜的日子 闹市过去,人声少了,爆竹声反倒更响了。马车缓缓停下,外头孙贵道:“爷,到了。” 八贝勒没有马上回他,而是对竹箢道:“我一会有点事要去东边一趟,你在这等着我,孙贵留给你使唤,午后我便来接你。” “是。”不知道八贝勒把自己安顿到了哪里,大概是茶楼一类的地方,可听着外头又没什么声音,竹箢打帘子下了车。 站定,竹箢抬头打量,却定住竟是扎库塔家的大门口同一时间,八贝勒的马车绝尘而去,竟不给竹箢转身道谢的机会。 “姑娘怎么一直站在这要奴才去叫门吗”孙贵见竹箢久久立着,只盯着匾额瞧着,没点动静,不由出声问道。 竹箢支吾着,却给不出一个完整的回话。她穿越过来时人便已经在皇宫中了,她不曾同竹箢的家人相处过,虽然保留有一些记忆,但那并不完整,她如今面对竹箢的家人,不知是否会露馅,可是又有种不由自主的酸楚在胸口萦绕,那或许是扎库塔竹箢的感受。 竹箢忽然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她有点不知所措,有点不敢去敲开这扇门,她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一种怎样的场面,她也从没想过会这么快就来到竹箢的家里。 清早的东大街,地上一片爆竹燃后的红色纸屑,清新的空气还弥漫着丝丝硫磺的味道与暖意,这一片所住的,皆是权贵官宦人家,因而并没有集市上那么热闹,想来普通百姓惯于早起,而这些达官贵人,大多还在梦乡,亦或是出门访友去了。 就在竹箢胡乱想着的时候,大门缓缓打开了,几个小厮拿着扫帚从门后闪出来,想是出来打扫门庭的。 有小厮眼尖的,看到了立在台阶下的竹箢,揉揉眼睛,才大叫道:“小姐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其他小厮听见他喊着“小姐”,也瞧见了竹箢,面色皆是惊喜异常,有下来迎竹箢进去的,有回府报讯的。竹箢随着小厮进了大门,还没绕过影壁,四面八方便涌来了小厮婢女,有的正巧在院中打扫的,有的是闻讯赶来的,都向竹箢涌来。竹箢有些微的无措,可更多的却是感动,她从不曾想到,竟连府中的下人都这么喜欢这位扎库塔小姐。 一干下人忙着给竹箢问好,竹箢一一笑着应着,没多会,后院厢房中响起了嘈杂的声音,继而一堆人乌央而至,赶在前头的中年妇女,想来便是竹箢的额娘了。 见到额娘,竹箢那种亲切的感觉才真真正正地涌了出来。她快步迎向额娘,竹箢的额娘已是泪落如珠。那妇人一把将竹箢搂在了怀里,“心肝”“宝贝”的叫个不停,旁边的一干下人也陪着掉了几滴泪。 竹箢连哄带劝,才将将止住了竹箢额娘的泪水,只紧紧攥着竹箢的手不肯松开。竹箢任由她攥着自个的手,一路进了她额娘的屋里头。虽说离家不过半载,可扎库塔竹箢到底是从未出过家门的闺阁娇娇女,平日里养在府里头,众星捧月似的,这离了家,进宫伺候人,也难怪她额娘如此心疼和放心不下。 竹箢的阿玛今日出门访友,不在家中。竹箢的额娘拉着她的手,东一句西一句的问着,生怕竹箢在宫里头受了什么委屈。终于放了下心,竹箢额娘才问道:“按规矩,宫女一旦入宫,不可还家,箢儿你这是怎么出来的方才跟在你身后的又是何人” 叫额娘这么一说,竹箢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光顾着和额娘说话,竟是把孙贵给忘了,忙道:“额娘且等等。”说着起身打开门,本欲唤个下人安顿孙贵吃茶去,却不想孙贵竟是守在了门外,竹箢道,“你怎么在这站着方才同额娘叙旧,竟是忘了安顿你了,你且去歇歇吧。” “姑娘尽管同福晋说话,奴才在这里守着姑娘。”孙贵恭身道。 “那怎么成你是八爷身边的人,怎可如此怠慢了你况且这也不是府上的待客之道。”竹箢喊了一旁小厮领孙贵去歇息。 孙贵却不肯离去,道:“姑娘,八爷有令,命奴才寸步不离地守在姑娘身边,若是叫爷知道奴才放了姑娘不管,定是要重重责罚奴才的。” 竹箢闻言,不欲再难为他,道:“我同额娘正要去我房里头,我让婢女领了你去我房间旁的耳房,你且在那坐坐可好” “是。”孙贵这才同了小厮往外头去,府上香茶点心一溜打点自不在话下。 回了屋,竹箢道:“额娘,我想回屋瞧瞧,额娘陪箢儿过去吧,正好把刚才的事同额娘说完。”竹箢摇着额娘的胳膊撒娇。 竹箢额娘起身,连道:“好好好,这就陪你过去,你屋里头还日日着人打扫着,现下就能住进去。你这回回来可能住上一日” “怕是不行了,晚些时候便有人来接了。”竹箢摇摇头,小声道。 两人你言我语的,回了竹箢的屋子。竹箢携着额娘坐在了软榻上,将自己如何出宫等等事情细细说了一遍。时间过得甚是快,竹箢额娘瞧着时辰不早了,叫竹箢自个在屋里头好生歇着,亲自去厨房张罗饭菜去了。 送走额娘,竹箢大大伸了个懒腰。她对这屋子还有些记忆,觉得分外熟悉,干脆躺到床上补眠。虽说她适应能力强,可外头终究不比家里,不论是在宫里,还是在八贝勒府,她总要惦记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尤其是担心自己会睡过了头,因此虽睡得沉,但并不解乏。可是在家里,什么都是自在的,也不用担心什么,竹箢想着,就沉沉睡了过去,睡容还勾着嘴角。 没有梦,没有担心,她睡得很踏实,一觉醒来,只觉得身上轻松多了,虽然不过一个时辰,却比在宫里头睡一晚上还舒坦。竹箢真觉得自己不想起来了,就这样一直躺下去,躺到地老天荒该多么美妙啊 “小姐”就在竹箢赖床的时候,外面响起了丫鬟的声音。 “进来吧。”人一精神,连声音都有了中气。 丫鬟推门进来,是额娘身边的翠喜,原本服侍竹箢的彤儿在年前已经出府嫁了人了。 “小姐,快开饭了,福晋吩咐奴婢来服侍小姐过去。”翠喜道。 “好。”竹箢使劲将被子往自己身上裹了裹,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下床由着翠喜服侍自己净了脸,重新梳了头发,换了衣裳。 到了前厅时,阿玛、额娘已然在座。 “阿玛”竹箢眼睛一亮,跑着进了厅堂。 扎库塔张先板着张脸,道:“女孩子家家,成何体统”话虽如此,却也掩不住他眼里浓浓的笑意。 竹箢大力搂住阿玛的肩膀,撒娇道:“阿玛都不想女儿的,才见着就训斥人家” 竹箢阿玛反手轻拍着竹箢的胳膊,道:“训你是为你好,都进了宫了,这性子怎的反倒活泼了” 竹箢悄悄吐了吐舌头,收敛了几分,坐到阿玛一旁的凳子上,冲竹箢额娘道:“额娘,您瞧瞧阿玛,女儿数月未回家了,一见面也不先关心关心人家,就知道教训人” 竹箢阿玛笑着摇摇头,拍了两下竹箢的头。竹箢额娘笑着道:“你阿玛这也是为你好,宫里头倒是要处处小心才是。”继而又同竹箢阿玛道,“老爷,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你也就少说她两句吧。” 竹箢阿玛依旧笑着,道:“在宫里头过得可还顺心” “顺心良妃娘娘和八贝勒爷很是宽厚,我只是服侍良主子读书,因而也不曾累着,反倒是得了不少赏赐,没成想这次能回来,不曾带在身上,下次有机会,箢儿拿回来孝敬阿玛和额娘”竹箢开心道,仿佛自己真的是扎库塔竹箢,真的只有十五岁。 阿玛笑道:“阿玛不指着你的那些个赏赐,自己行事小心,人平平安安就够了。”额娘也在一旁点头称是。 这顿饭,吃得很温馨,竹箢时不时讲着宫里的趣事,当然,那些理不清道不明的,她是不会讲的,无故让阿玛、额娘担心而已。 吃过饭,一家三口在厅里吃着瓜果点心,喝着茶,说着家常。 不多时,有门房来报,接竹箢的马车在门外候着了。 虽说不舍,可到底是要回去了,能回来已经是八贝勒对自己莫大的关照了。已有小厮请了孙贵过来。 竹箢阿玛倒还好,可额娘已然又落了泪下来,惹得竹箢也红了眼眶。到最后,还是竹箢阿玛道:“回去吧,叫人家等久了不好,回去记得同八爷谢恩。” 阿玛、额娘一路将竹箢送出府,马车边上,明全正恭身立着,见人出来,给竹箢阿玛、额娘请安。竹箢阿玛、额娘也忙道辛苦,劳烦多照顾竹箢云云。 竹箢终究是上了车,不想,八贝勒竟在车上。她只匆匆请个安,便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阿玛、额娘还在门口站着,见竹箢掀开帘子,额娘不住挥着手,竹箢也是依依不舍,频频挥手,碍着八贝勒在,没敢出声。直到马车拐了弯,再见不到自家的府门。 说来也怪,她同竹箢家人也是头一次见面,却好似真的是她的亲人一般,不过相处短短半日,如今分离竟觉得很是难过与不舍。 竹箢回身坐好,八贝勒在看书,似是没注意自己这边的事情。就在竹箢琢磨着是不是要现在同他道谢,又恐打扰了他时,八贝勒放下书,道:“今日过得可还好” 竹箢重重点了点头,道:“奴婢代阿玛、额娘谢八爷恩典。” “只有你阿玛和额娘那,你呢”八贝勒淡淡道。 竹箢一愣,道:“奴婢自然也是万分感谢八爷的成全的。” “感念我的人太多,不差你一个。”八贝勒道,语气依旧是没有咸淡。 “那”竹箢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八贝勒不需要自己的感谢,那么他要什么 “你开心就够了。”八贝勒顿了一下,又道,“如果你愿意,以后你想何时回家都可以,我不会拦你。” 竹箢的眼睛亮了起来,可转瞬又道:“奴婢谢八爷恩典,但奴婢深知宫里的规矩,奴婢不敢令爷为难,这一次足以,奴婢再不敢奢求什么。” 竹箢低着头,八贝勒也不表态,也不劝她,只是定定地瞧着她,又好像没在瞧她。眼前的景象一会清晰,一会模糊,他却不曾想移开眼,这是个怎样的女子他好像琢磨了很多,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恍惚中,八贝勒拉起竹箢一只手。竹箢疑惑,可抗拒的动作在看到八贝勒的神情时顿住了,他在想什么 八贝勒只是轻轻拉着竹箢的手,他觉得往日里灵敏的脑子再不肯转了,充满力道的双腿再不肯动了,这样坐着真是舒服,惬意到快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 竹箢,我们就一直这样相伴而坐,相伴而行,可好 : 第十九章 素馨牡丹 八贝勒的心思竹箢猜不透,她也没打算猜,他们这些人心思太深,自己还是不要不自量力地把这本来就少的可怜的脑细胞浪费在这上面了。 正月过去了,竹箢依旧没见八贝勒有什么动静,这良妃的寿宴,到底是开是不开了只怪当初忘记问良妃的生辰是哪一日,现在又不好意思问别人,没盼头的日子,竹箢觉得有些难熬。 这日,八贝勒领了竹箢出门,到了个四合院门口停下。 “这是我在京郊的别院,有时来这里歇歇。”八贝勒进了院门,同竹箢道。 竹箢随着八贝勒进去,不知道八贝勒为何要带自己来这里。 在前厅里坐定,几个小厮抬了一堆东西进来,竹箢倒没怎么瞧。东西放定,方才迎他们进来的那个模样干练的老妇上前道:“爷,这是奴才们孝敬您的,薄了些,不成敬意。” 八贝勒随意挥了挥手,道:“何苦劳烦大伙,我来不过图个清静罢了,让他们自歇自的去吧。” 众人称是而退,那老妇却未离开,道:“爷今日想吃些什么,老奴给您准备去。” 八贝勒淡笑道:“还是老样子吧,多煮碗面,里面调些醋和辣子。”继而又转向竹箢道,“吴妈做的川穹白芷炖鱼头可是美味得很” 竹箢点点头。吴妈的脸笑成了朵花,心想,这姑娘虽不及云姑娘模样俏,却能叫爷带到这儿来,且不论其他,但瞧爷这久违了的打心眼里的欢喜,这姑娘便是阖府的恩人。吴妈嘴上笑道:“爷谬赞,爷喜欢吃就好,老奴这就去准备。”继而行礼退下。 “坐吧。”八贝勒道。 竹箢找了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下,道:“来这里,只是来吃饭的” “算是,也不全是。”八贝勒随意拿了桌上的茶杯端详,忽而起身道,“走,带你去别处瞧瞧。” 竹箢“嗯”了一声,随他出了前厅。 八贝勒带竹箢行至了一座幽闭的院门前,他推门而入。才一进去,竹箢就被这漫无边际的花海所震住了。这真的是一片香雪海,目之所及,都是开得热热闹闹的梅花,忽而红艳,忽而洁白,忽而粉嫩,数得出颜色的梅花,在这里都有。一片又一片,深深浅浅,起起伏伏。 本以为这不过是个小院子,若不是八贝勒带着来到后院,竹箢决计不会想到,竟是别有一番风情在这里头藏着。 “喜欢吗”八贝勒的声音淡淡响起。 点点头,竹箢仍旧陶醉在这一片花海的虚幻里,久久不肯醒来。 八贝勒轻轻拉起她的手往前走,竹箢也未做挣扎,由着他走进到梅林深处。曲径通幽,那一段小路的尽处,是方石刻矮桌,四周还围了几方石墩。 叫竹箢先坐一会子,八贝勒不知转去了哪里,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小坛酒和两个酒杯。见八贝勒要揭开坛子上的封印,竹箢忙道:“奴婢来吧。”遂开了封,倒了一杯出来。 “你那杯也满上。”八贝勒见竹箢停了下来,出声道。 “是。”清泠泠的汁水流进白瓷的酒杯,颇为悦耳。 “尝尝看。”八贝勒道。 竹箢抿了一小口,果然:“是刚开全了的舞朱砂酿的梅花酿。” 闻言八贝勒倒是一挑眉,道:“原只想你这样子,不似满人女子,倒像是汉家女子多些,未料,你竟也叫得出这酒的名儿来” 竹箢暗道自己忘形了,忙道:“奴婢只是碰巧尝过,若爷再拿了别的酒水来考奴婢,奴婢便知不得了。” 八贝勒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问道:“能喝多少” “三杯足叫奴婢头晕眼花了。”傻子才说自己能喝呢万一被灌酒怎么办 “才夸了你,就这般扫了兴致,也罢,便只陪我喝一杯吧。”八贝勒摇头道。 “要不要另着人陪您喝两杯尽兴”竹箢问道,这杯中物容易惹事也容易误事,能不喝还是不要喝了。 八贝勒摆了摆手,一杯酒已然下了肚。竹箢见八贝勒盯着自己的酒盅瞧,便拿起来抿了口意思意思。八贝勒没再劝竹箢喝酒,自己倒是喝了不少。竹箢虽不知道八贝勒酒量如何,但见识过十三阿哥的海量,加之八贝勒如此没顾忌的一杯接着一杯,想来八贝勒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眼见八贝勒的面上泛了红,眼里含了醉,竹箢仍旧没阻止。若是换做别的下人,想来是会劝八贝勒少喝两杯的,竹箢却有自己的想法,八贝勒是主子,主子自己高兴,她这做奴婢的可不愿意去触什么霉头,何必呢好心搞不好还会挨骂。 竹箢偶尔会抿一口,做给八贝勒看,可多数时候,是在看梅林,风一阵,便是落英缤纷,如果眼前不是八贝勒,而是他,该有多好。最唯美的小说画面,落了俗套,可她喜欢。又或者是十三阿哥舞剑或是吹笛,那也不失为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在想什么”八贝勒喑哑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竹箢的思绪。 “没在想什么,只是觉得梅林很美。”竹箢收回思绪,道。 “弹首曲子给我听可好”八贝勒道。 又是弹琴竹箢不经意地蹙了蹙眉,难道良妃和八贝勒这对母子就不会让别人干点别的吗没来由地一阵气闷,竟瞬时积成了怒气,冲得她有些抑不住自个的脾气。语气依旧恭敬,竹箢道:“爷取笑奴婢了,前儿爷也说了,奴婢一身懒骨,琴自是弹不好的,只怕白白糟蹋了这景致。” “我想听。”八贝勒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竹箢一时怔愣,觉得那语气里,似乎有几分愠,几分恼,几分冷硬,几分霸道,即使被他强压到最低。她忽然有了几分清醒,若说当日良妃命她弹琴是随口一说,那么今日八贝勒再提此事,还有那日九阿哥哪里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只是她的脾气上来了,却很不愿就此服软,她是会弹琴,可她弹琴是自个喜欢,被别人命令来弹,与茶楼里卖唱之人又有何分别 “爷若想配着这好景致,小酌两杯怡情的话,当着了善弹会唱之人才是,奴婢去为爷请来。”竹箢压着火道。 “为何这般不乐意弹唱与我听”八贝勒轻声道,继而满饮了杯中酒,将酒杯重重放下,他突然转向竹箢,两眼发赤,目光锐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肯为额娘和我弹曲,是觉着咱们不配么” 竹箢别开头,梗着脖子,道:“奴婢不敢,确是奴婢琴艺不精。”这些皇室中人,就这么喜欢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吗一定要顺着他的意思,有一丁点反抗都不成吗她不是玩偶。 “好个琴艺不精”八贝勒不再是平日里的温和模样,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脸色有些骇人。 竹箢抿着唇瞪着八贝勒,瞧他模样醉得不清,想来自己说过什么也不大记得了,不然怎会如此失态竹箢到底自认倒霉,胡乱起身,欲扶八贝勒,道:“八爷您醉了,奴婢扶您回房休息吧。” 怎知八贝勒竟攥了她的腕子,将她拉坐在自己怀里,灼热的酒气打在竹箢颈间,只听八贝勒道:“这么藏着掖着做什么据我所知,你会的还不止这一样。请了那么好的师傅来教自个弹琴吹箫的,还不是为了入宫不展示展示,岂不浪费又或者,我还没资格让你用上这一招” 竹箢彻底恼了。这身子的本尊是如何想的她不知道,可此刻这具身子里的是她,八贝勒这样折辱人的话,她到底是咽不下了。 竹箢甩着八贝勒的手,却甩不开,要挣扎着站起来,却又起不来。八贝勒瞧着竹箢这样折腾,笑得愈加得意与,宠溺 竹箢怒极之下反倒平静了下来,道:“爷何必取笑奴婢器乐这玩意,不过是耗时间、下功夫便能学得的,便是会了几样又有什么可得意的奴婢学它,只是为了自个解闷用的,并不是用来当做什么筹码,亦不是为了取悦谁。若是如此,倒不如不会这些个,倒还清闲些。” 方才的竹箢,正在盛怒中,那本来平淡无奇的容颜,却忽的烧出一种神采,而此刻,她却蓦地又变得漫不经心起来。八贝勒觉得自己就像在瞧着一朵怒放的牡丹,一点一点,在自己眼前绽放着琼华,那份光彩,直烧的人眼疼,待真的展开了每一片花瓣,她却收敛了光芒,却是“淡极始知花更艳”,直到此时,才叫人不禁折服,不愧是名动京城的“真国色”。 八贝勒眸中赤色依旧,却热度渐退,他轻轻松开手,放竹箢起来。竹箢揉着手腕,才要抬头再驳他两句,却发觉眼前的八贝勒又恢复了往昔模样,只那双泛红的眼睛提醒着竹箢,刚才那不是梦。 “走吧,吴妈的鱼头想是已经炖好了。”八贝勒拉上竹箢的腕子,腕上的疼痛感令竹箢的手不由地抖了一下。 八贝勒拉着竹箢一路慢慢走着,手上揉着竹箢的手腕,力道刚好。竹箢没心思再同八贝勒争论,任由他替自己揉着手腕,一路往前院去。 八贝勒说得没错,吴妈的鱼头做得真是没话说,一锅汤,八贝勒只添了一碗,其余的都叫竹箢“打扫”了。直到走时,竹箢还不住同吴妈赞着她的手艺,直哄得吴妈笑了一路。 坐上马车,竹箢仍是意犹未尽,她现在算明白点了,为什么八贝勒来这里就为了吃顿饭,有这么好的鱼汤等着,谁还受得住诱惑呢 “很喜欢”八贝勒瞧着竹箢脸上毫不掩饰的回味样子,道。 “嗯,吴妈的手艺真好,若有机会,奴婢定要好好同她老人家请教一番。”对于那段不开心又有点莫名其妙的插曲,竹箢选择性地滤掉了。 “若想常吃上,可以不必自己学,让吴妈服侍你便是。”八贝勒道。 “爷您费心了,奴婢现在有梧桐、秋菱陪着便够了,何况再不久奴婢就回宫了,何必劳累吴妈呢”竹箢婉拒了八贝勒的好意,毕竟为了喝口鱼汤,还要让人家老人家赶过来,竹箢有些过意不去。 到了嘴边的话,又叫八贝勒咽了回去,出了今天这种情况,实在不适合再同她提这件事情,也罢,还有时间。 : 第二十章 不诉离殇 终于开始置办良妃的寿宴了 一得到这个消息,竹箢觉得自己终于要从壳里头钻出来了。其实八贝勒府没什么不好,好吃好喝好住的供着,还有人服侍,想做什么也尽可以做,八贝勒还会时常同自己天南地北地闲聊。可是,竹箢心里没有着落,很不自在,自己终究不是古代人,不是古代女子,所以无法容忍自己像只金丝雀一样被人豢养,再优渥的环境,依旧不如天高海阔来得吸引她。 竹箢不是任性的人,也不是挑剔的人,可是,她已经无法忽视自己强烈的不自在感与要摆脱这里的念头。只等寿宴一过,便随良妃回宫,那么一切就都如常了。 良妃的寿宴很热闹。 八贝勒至孝,竹箢知道,可瞧着宴席上觥筹交错的臣工名士,她想,以寿宴为名,拉拢人心怕也是个重要的目的吧。 许久没有见良妃了,此时的良妃,端坐正中纱帐后,静静赏着台上的歌舞。竹箢侍立一旁,再见面,竹箢心中竟生出几分亲切来。 “我脸上是有什么花不成,打进来就一直盯着我看”良妃终于转向竹箢,难得打趣道。许久,不曾见她这般开怀,许久,不曾见她这般语气与自己说话了,竹箢一时竟生出一番感慨。 福了福身,竹箢轻声道:“许久未见主子,奴婢想主子想得紧,生怕主子就这么把奴婢撇一边再不睬奴婢了。” 拉过竹箢的手,良妃仿佛仍是初见时的温婉女子,她道:“怎么会这么灵慧的丫头,我可舍不得撇下,你不在的这些个日子,我连去书房也懒怠了,再没比你伺候得更贴心的了。” 不知怎的,竹箢觉得良妃说得很真,也许那些隐隐的芥蒂,不该一直梗在心中,那不过是她的生存本能罢了,而为何她会竖起刺扎到自己,许是自己做过什么触到了她的敏感神经,只是自己并不知道而已。说到底,她也并未真的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不过是由八贝勒口中意外得知的一点讯息罢了。 “主子若真这么想奴婢,今儿说什么也要带奴婢回去,奴婢天天念着主子还有储秀宫里的姐妹呢”竹箢撒娇道。 良妃闻言并未责怪,倒是少有的一副调侃模样,同右手纱帐外的八贝勒道:“胤禩,你这堂堂的贝勒府竟连个小丫头都不乐意待,说出去岂不惹了笑话” 竹箢红了脸,咬着下唇欲解释,八贝勒前倾了身子道:“叫额娘笑话了,儿子疏忽,没把额娘身边的人照顾周全。”言语恭敬得体,竹箢面上羞窘地愈加发烫。 良妃倒是不依不饶的,笑剜了竹箢一眼,揶揄道:“着实该罚,苦了我们竹箢这些个日子” “主子”竹箢向前探了身子,却未止住良妃的话头,羞急得竟冒了汗。若清的事给了她警醒,潜意识里,她并不太想同八贝勒有过多牵扯,更不想在良妃跟前落下什么同八贝勒有瓜葛的印象。 “罢罢罢,瞧你急的,这大冷天还能冒出汗来,快擦擦,没的出外头吹了风。”良妃解了帕子,径自与竹箢擦起来。 竹箢忙伸手拈了帕子道:“奴婢自己来”今日的良妃,竟和蔼到这般地步 寿宴很热闹,节目倒在其次,要的不过是个气氛。良妃并未在八贝勒府上待多久,想来虽是请来圣旨,毕竟良妃是宫妃,即使在自己儿子家里,也是不能逗留太久的。回宫时,八贝勒、九阿哥、十阿哥以及参加宴席的一干人列了满满一府门口,恭送良妃。 良妃来时,不曾带近身宫女来,只有两个竹箢不大眼熟的粗使宫女在一旁打扇服侍。回去时,良妃吩咐竹箢随她一同乘舆而还。 车里头很舒服,置着铺了棉褥的软座,装饰也比八贝勒抑或是十三阿哥的马车华贵,良妃坐在软座上,斜靠着软枕,竹箢则跪坐在车门附近,时时候着良妃的吩咐。 良妃冲竹箢招招手,道:“坐过来些,同我说说话儿。” “是。”竹箢撑着手挪到良妃边上。 良妃冲竹箢伸出手来,竹箢会意地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良妃的手不是很热,但始终有着淡淡的暖。 “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良妃道。 竹箢点点头,道:“很好,八爷很是照顾,不曾叫奴婢做些什么。” 良妃颔首而笑,道:“听胤禩回说,你琢磨着做了什么糕点” “是,主子若喜欢,奴婢改日做给您尝尝”竹箢羽睫轻垂,敛起险些泄露出的点点情绪,不知会一住数月,那红豆蛋糕,早坏了,更别说送出去,也不知,以后还能否有机会。 “如此甚好。”良妃低低念着,轻声道,“方才席上那道鱼头豆腐汤甚是鲜美,竹箢可爱吃鱼头吗” 这话倒让竹箢想起了吴妈,脸上一下子笑得明媚,她仰头道:“奴婢嘴馋得紧,但凡是美味,总喜贪上一口。若论起奴婢吃过的最好吃的鱼头,莫过于川穹白芷炖鱼头了” 良妃瞧着竹箢,眼中一霎眸光灼亮,继而转开目光,言语里竟是有点迟疑,她道:“吴妈做的” 竹箢倒是没想到,良妃竟然知道吴妈,方才没说出来,是想着这点小事也交待出来,恐怕让良妃误会自己是仗着八贝勒的一点照拂而自喜。知道良妃与八贝勒母子情深,但未料竟了若指掌到这般地步,连个别院的下人也唤得出名字来。 “是吴妈,是奴婢沾了八爷的口福。”竹箢小心措辞道。 良妃的目光渐有些涣散,喃喃道:“竟是这般不同” 竹箢知趣地没有出声。良妃则渐渐阖了眼,许是睡了,许是在养神。竹箢也没再退回车门口,车里头自然要比风口处暖和些,反正看良妃的样子也不会同她计较。 回到储秀宫,良妃由着宫里头迎来的宫女服侍着回了屋,竹箢则回了自己的屋里,良妃准了两日假,说是累了数月,要竹箢歇歇。 把东西整理好,还是来时的小包袱,只是多了十三阿哥送的生日礼物,那个食盒,她不曾带走,也曾想过,可她总觉得,东西不在眼前了,就没有念想了,时间久了,也就忘了。回到熟悉的环境,疲惫感才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才不过卯时,天还不曾黑透,竹箢却已经等不及了,洗漱之后就钻进了被窝里。地龙还未烧起来,竹箢事先塞了汤婆子进去暖着。 随手把汤婆子搁到床头边的矮凳上,竹箢餍足地叹了口气,眼睛才阖上,已然睡意沉沉。 一夜好眠,醒来时,天已大亮,竹箢也不知道是几点了,对面床上整整齐齐的,想来花舒姑姑已然当值去了。良妃给放了假,竹箢也不急着起床,虽说入春了,可就算是春天,还有春寒料峭的说法呢 拥着被子一翻身,竹箢将半个身子压在被子上,霎时整个身子都被厚厚的棉被包裹着,软绵绵的,怎一个“舒服”了得 “哎呦”冷不防,额头被敲了一记暴栗,竹箢抬眼瞧去,十三阿哥正靠在床边含笑瞧着自己。 “懒丫头,我倒是不知道,储秀宫里头竟是这般容着宫女偷懒”十三阿哥随手拉过张凳子在竹箢床头坐下。 竹箢白了他一眼,道:“还是个阿哥呢,白白读了那些个书,竟不知道何谓男女授受不亲”倒不是真计较这个,自己好好地穿着中衣,还怕他看到什么不成偏就爱和他斗嘴。 十三阿哥倒少有地露了些尴尬神色,他道:“与你玩闹惯了,竟忘了避着忌讳了,我这便出去。” 瞧见十三阿哥起身往外走,竹箢倒未拦他,毕竟一会起身还是要换衣服的,这就不能不避着他了。竹箢在十三阿哥身后道:“你且寻处儿等等,我这就换了衣裳。” 十三阿哥挥挥手,示意“收到”,便带上了门。 竹箢以高中早上起床的速度穿衣服洗漱,只这头发多费了些功夫。打开门时,十三阿哥贴靠在半月门里,一条腿向后弯着蹬在砖面上,瞧见竹箢出来,展开一抹笑容,竹箢忽然觉着,自己在八贝勒府时的种种担忧都成了庸人自扰。 竹箢逆着阳光迎过去,唇边是淡淡的笑,一如十三阿哥,她轻声说:“我们许久没喝酒了。” 醉笑陪君三万场,不用诉离觞。 : 第二十一章 一朝得选 与十三阿哥喝酒聊天时,竹箢借着十三阿哥的酒谢他的礼物,随口问他是哪日生辰,十三阿哥一句“过去了”含糊带过。 竹箢不依道:“今年过去了,总还有明年,快说快说” 十三阿哥拗不过竹箢,只得道:“十月初一。” “十月”竹箢嘀咕着,“那时我们都认识了,你怎得不知会我一声,我竟连份礼物也没送上。”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生辰而已,向来只吃碗面就算是过了。”十三阿哥不在意地道。 吃碗面什么念头在竹箢脑海里一闪而过,却没能抓住。竹箢噘嘴:“怎么就这么过了虽说不三不四,可到底是自个生辰,不该热闹热闹才是吗” 十三阿哥笑笑,没再说话。 分开后,竹箢回了屋子。 “回来了”屋子里突然响起声响,倒是吓了竹箢一跳,定睛看去,是花舒姑姑,竹箢忙同花舒问好。 “这是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花舒做着手中的针线活,道。 不知是不是竹箢的错觉,她总觉得花舒姑姑对十三阿哥一向存着善意。见花舒姑姑问起,竹箢略想了下,便道:“去年十三爷的生辰,我不知道,便也没备点东西,这正在恼自个呢” 花舒闻言停了手中的活儿,转了转心思,方走到竹箢身边坐下,开口叹道:“你这丫头啊” 竹箢不解地瞧着花舒姑姑。 花舒点了点她的额头,道:“还记得去年十三爷送你裘衣之事吗” 裘衣花舒姑姑怎的突然想起这件事来了难道她知道了什么竹箢心里一惊,直怪自己不该提什么十三阿哥过生日的事情,可面上又不敢表露半分,只疑惑道:“记得,怎么了” 花舒摇摇头,道:“糊涂的丫头,那日,便是十三爷的生辰。” 竹箢闻言愣住,那日,是十三阿哥的生日细细回想,因那日又是逗弄白鹿,又是十三阿哥送裘衣的,印象还算深。难道说,他那日并不是什么师傅告假,而是因为那日是他的生辰,所以才会有一日假竹箢愈加惭愧,明明是十三阿哥过生日,自己没送点什么不打紧,连句祝福的话也没有,更甚者,反倒叫十三阿哥送了自己一件裘衣,还要来白鹿同自己逗弄。今年他的生日,自己再怎么也不能忘了。 六月里,康熙陪同太后率众阿哥巡幸塞外。十三阿哥出行前几日,来同竹箢道别,问竹箢要带什么新鲜玩意。竹箢没去过塞外,只知道烤羊腿,自然是不能叫他带回来的,便笑着为难十三阿哥,要他自个想个惊喜给自己。 康熙一走,没了中心的紫禁城里显得一片沉闷,兼之是在夏日,愈加闷热得叫人有些烦躁。这一趟,八贝勒、九阿哥、十阿哥倒没有跟去。竹箢依旧在良妃的书房里服侍着,春柳则被留在了书房里,算是给竹箢打打帮手。 日子相处久了,竹箢与她倒也混熟了些,闲聊间才发现,她竟也姓张,一时倍感亲切,对她便也愈加上心了。而春柳,则慢慢撇开了早先的胆怯唯诺,变得开朗大方了起来,话也多了。 竹箢与良妃相处久了,少了些小心翼翼,也不似花舒对待良妃那般主仆似的恭敬,也许是竹箢年龄的关系,在良妃面前,竹箢倒是有说有笑的。至于八贝勒,竹箢更乐意把他当做兄长,虽然并不真的敢这样。八贝勒总能让人把他当做春风,好像全无压力,可是竹箢清楚,那是因为他想这样,而并非他本就如此。 当这样迷迷糊糊地过了夏天,秋风也把塞外的人带回了京城,还有各种足够令宫中的宫女太监谈论小半年的塞外趣闻。 秋狝的热闹劲未过,南巡的消息又让紫禁城里的人兴奋了一把。记得康熙共有六次南巡,康熙四十一年的这一次,因太子的染病而中途折返。虽说这一次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南巡,但不知道到下一次的时候自己还在不在清朝,若是能去一次,日后想起来,也不会留下遗憾了。 这话竹箢自是不敢说出来的,就是想去的意思,也不能表露出来。问春柳时,春柳笑摇了摇头,道:“南巡是天大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们”继而又转口道,“但姐姐不同,姐姐是秀女,若是叫主子看中,倒是有可能随着一同去的。” 竹箢只笑摇了摇头。随驾名单里没有良妃,自己又怎么会随着一同南巡呢即便是有良妃,后妃身边随侍的人数有规定,就算要带人去,也还有花舒姑姑、初一姑姑在前头排着,怎么会轮到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在紫禁城里头窝着吧。 十三阿哥的到来倒是出乎竹箢的意料,本以为他塞外一行定是颇为疲惫,加之不日将南巡,怎么也要休整一番,却不想,这节骨眼上,他倒跑自己这来了,好在瞧他眉宇间并未见疲惫之色。 “怎么这样清闲”十三阿哥进屋先转着瞧了一圈,而后同竹箢道。 这倒奇了,他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叫竹箢好生不解,她道:“今日不当值,自是在屋里头闲坐着。” “难不成包袱已经收拾妥当了你这手脚倒快,我也是才得了消息,你竟已备好了。”十三阿哥坐到一旁道。 “包袱收拾什么包袱”竹箢问道。 十三阿哥身子向前倾了倾,道:“我就说呢,你这消息怎得会得的比我还快”喝了口茶,十三阿哥才道,“这次从塞外回来,皇阿玛直接准了几个到了岁数的宫女出宫了,乾清宫人手不够,暂调了各宫宫人过去,你也在调遣名单之中。恰这次南巡,便挑了两个随行,偏你这么好命,又被挑中了” 细瞧了十三阿哥半天,看样子不似在开玩笑,竹箢才将信将疑道:“并未作假” “你倒还不信我,你”十三阿哥未说完,屋外头响起了太监的声音。 “扎库塔竹箢可在” “这就来了”十三阿哥一拍袍子,起身道。 竹箢瞥了他一眼,带着疑惑出了屋子,屋外头,一个三十来岁的太监正立在院里。竹箢倒是没瞧见他拿什么圣旨,虽有疑惑,却也忙快走两步上前,道:“奴婢正是。” “接旨吧。”那太监道。 竹箢垂首跪了下去,原是口谕,内容倒与十三阿哥说得无大出处。竹箢领旨谢恩,那太监嘱咐了竹箢今日未时去乾清宫报道,便回去复命了。竹箢晕晕乎乎地回了屋,十三阿哥上前道:“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 竹箢胡乱地点点头,环顾四周,倒是没想到突然就要离开了。在这里住了一年多,怎么样也是有了感情了,还有良妃、八贝勒、花舒姑姑、璎珞、春柳,虽说口谕里说,待来年充备人手时,会放还原处,可这么算起来,自己就要离开至少一年了。 十三阿哥见竹箢的模样,便猜到了几分,道:“又不是不回来了,才去一年,这样子做什么再者说,随驾南巡,可是多少人想也想不来的。” 竹箢知他是在劝慰自己,仍垮着张小脸,小声道:“我在这里服侍惯了,乾清宫定是不若储秀宫来得轻松舒坦,万一我哪日一个不小心犯了什么错,责罚事小,搞不好连脑袋都保不住了。” 十三阿哥闻言不由敲了敲竹箢的额头,笑道:“乾清宫规矩虽比其他宫所严苛些,但皇阿玛却向来体恤宫人,少有责罚,便是真要罚你,还有你十三爷在呢,怕个什么” 竹箢见十三那拍胸脯的样子,反倒被他逗乐了,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呢,不知哪里学的这拍胸脯作保证的样子,逗他道:“若我当真惹恼了皇上,皇上要治我的罪,你为我求情,就不怕连累自己失了圣宠” 十三阿哥语气倒急了些,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十三何曾在意过这些来的你这么曲解我,我岂不冤枉” 瞧十三倒是当了真,竹箢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忙道:“逗你玩的,急什么这么沉不住气,也不知道皇上”竹箢本欲说,也不知道皇上怎么就把祭泰山的事情交给了他办却猛然打住,这话若是说了出去,该要引起怎样的风波。 “皇阿玛怎的”十三阿哥见竹箢停了下来,问道。 “也不知道皇上怎的就这么宠着你”竹箢忙改了口。 “皇阿玛宠信与我,你却眼红了”十三阿哥笑道。 “眼红什么奴婢还巴不得十三爷日后当了王爷,也好给奴婢当个靠山。以后便是吃香的喝辣的,过尽了舒心日子”竹箢得意道。 十三阿哥弹了竹箢一记,笑道:“你这丫头,倒会想得美事快收拾了东西,一会我送你过去。” 竹箢点点头,自己这路痴,又没地图在手上,不拽着十三阿哥当活地图,恐怕走到明天未时,也走不到乾清宫,反正远远叫他先离开就是了。 简单收拾了东西,竹箢去同良妃告别。良妃那边想来也是收到了消息,见竹箢来道别,倒没什么惊讶,只仔细嘱咐了竹箢好生服侍,遇事悉心请教,又道这边的屋子给她留着。竹箢谢恩而出。 十三阿哥把竹箢送到乾清宫几十米外,就先行离去了。乾清宫就在眼前,竹箢就不怕走丢了,紧了紧怀里的包袱,一路走了进去。到了先前那太监吩咐的耳房外面,已三三两两立了几个宫女。未待竹箢去打声招呼,先前传旨的太监领了几个小太监过来了。 才站定,他道:“人都到齐了,随这几个小太监走吧。” “是。”竹箢随众称是,本想抬眼看看自己该跟哪个小太监走,却听领事的那太监道:“扎库塔竹箢,随我来。” 竹箢忙低了头,道:“是。” 竹箢一路盯着前面那双脚走着,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要去哪里。 再停下时,竹箢已辨不清这是何处。只听那太监同自己道:“你且在这等着,我回了李谙达,自会安排了你的去处。” 竹箢称是,心下道,他口中说的李谙达,莫非就是康熙朝最有名的李德全李公公除此之外,自己倒再想不出还有什么人称得一声谙达。 见那太监离开,竹箢环顾四周打量了一番,这才惊觉,自己竟是到了懋勤殿外头了,想来,自己在乾清宫八成也是干老本行服侍主子读书。 “李公公,这便是扎库塔竹箢。”听见声响的一刹那,竹箢便回身垂首立住,给两人请了安,眼睛只恍惚扫到两个身影,其中一个是方才那太监,另一个,却没瞧仔细。 “起来吧。”有些尖细却不失沉稳的声音响起,继而又同那太监道,“你忙自个的去吧。” 那太监退下,只剩下李德全与竹箢二人。 李德全道:“万岁爷的恩典,打今儿起,你便在这懋勤殿当值。虽说有嬷嬷教导,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个心里也掂量着点,在万岁爷跟前当差,可是半点儿马虎不得。” “是。”竹箢恭声应着。 之后李德全又交待了几句南巡的事情。不管李德全说什么,竹箢只顺着他的意思应下来,估计有别的嬷嬷姑姑之类的来教导自己如何在康熙面前当值,自己小小一个宫女,还轮不到在他面前讨经验。 说是今日开始当值,其实只是先由殿前的嬷嬷教导。懋勤殿,本是康熙读书、赏玩字画的地方,但嬷嬷要竹箢将康熙每日的作息记清楚,连带着习惯喜好,一样都落下不得。慢慢竹箢才发现,不止是懋勤殿,乾清宫别处当值的宫女太监,这些也都是必须记得的东西。竹箢感慨,到底是oss的手下,行为处事,言谈举止,都要比别处的宫人更拿得上台面。 连日的教导敦促,嬷嬷总算准竹箢开始在御前当值,饶是如此,竹箢当值第一日,在入殿之前,嬷嬷仍是百般嘱咐,生怕竹箢漏掉个什么。 此刻康熙还未下朝,整个懋勤殿中静谧极了,一点也看不出站了十来个宫人的样子。竹箢因是头次当值,被分派司管西学一处。被告知要管理西学书籍时,竹箢面上虽未表现什么,可心里早乐翻了,自打来了清朝,自己能接触到的西学书籍少之又少,良妃的书房里不曾见,倒是在八贝勒的书房里,扫到过一本几何方面的书,可又不敢表现出什么向往,要知道,自己现在是旗人小姐的身份,上哪里去接触这些东西,叫人知道怕是有番解释了。 倒不是偏爱西学,只是她本就是理科生,当初她选理科便是不喜欢文科永无止境的背书。自来到这边,她虽每日都能接触到书籍,可文学类居多,久不用脑子,感觉脑子都不灵光了。摸到那些书籍时,竹箢觉得自己的手指尖都在发抖,当看到不止是数学书,还有药理、化学、人体解剖学等等诸如此类时,竹箢觉得,也许即将开始的这一年的御前侍读的日子,将会是自己最有乐趣的一段日子。 康熙就是康熙,无论到哪里都极有气场,即便是随意翻本书看看,也少不得一干人在边上服侍着。竹箢站得远,加之屋里头压抑的气氛,并不敢放肆地打量,只仗着自己位置偏,没人注意到,偶尔偷偷抬头扫上几眼又迅速低下头。 康熙每日大多在此处读书,什么叫手不释卷,什么叫韦编三绝,竹箢是真见识到了,这时候再想想良妃,竹箢方觉良妃那不过是闲来打发时间,若是再想想自己,竹箢捂脸了。 康熙不在时,竹箢多是整理书籍,记得康熙是挺爱好西学的,但自己当值这几日,倒不曾见他有叫取来什么有关西学的书籍,因而竹箢这些日倒是颇为清闲。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南巡。 : 第二十二章 岁月静好 这次南巡,只有太子、四贝勒与十三阿哥随行。南巡倒是其次,竹箢对于康熙命十三阿哥代自己祭泰山一事倒是十分好奇。自古以来,祭泰山都是天子亲为,竹箢以现代人的眼光看来,虽是迷信,可在古代,这却是一种权力的象征,康熙此举,若说没有深意,竹箢还是不大相信的。 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竹箢不过一个宫女,整日只得闷在车中,但闻外头热闹异常,百姓的呼声,纷乱的马蹄声,滚滚的车轮声,却不知是个什么样子。与竹箢同车的,还有这次一同被调到御前的宫女,名唤红霜的,被派去了奉茶。 红霜先前在宜妃娘娘的延禧宫当差,模样也是出挑的,相处这几日下来,竹箢也摸得了几分她的性情,虽说凌厉了些,但只要顺着她,便也没什么碍的。好在竹箢本就是懒散性子,即便红霜有时刻薄几句,竹箢倒也不驳她,红霜自个没了意思,便也悻悻地罢了。 待转了水路,竹箢才觉得整个人清爽了起来。之前日日车马,总是觉得周身罩了尘土,先前两日还提着性子,坐久了便觉得身子也散了架,兴致便也磨没了。如今登了船,河风夹着水汽拂面而来,又少了陆上的嘈杂,便是再惬意不过了。 竹箢因是乾清宫的宫人,便被安置在了龙舟上,起初还担心会晕船,好在船身沉稳,行得又平,竹箢适应了小半日,便没了什么不适。 太子、四贝勒与十三阿哥并不与康熙同船,另有船只随在御舟后头。想来,自调到了乾清宫,那些阿哥,自己便再未见到过一个,饶是这次随行的十三阿哥,也是一直不得见。 再见到十三阿哥,已是上船之后的第四日了。竹箢才被替下来,正打算回房休息,不回房也没处去,皇上待的船,哪里准你乱转悠却见另一船身靠近,自那船上过来的,不是十三阿哥又是何人 十三阿哥也瞧见了竹箢,脸上就笑开了。竹箢远远地便行了个礼,立在原处等着十三阿哥走过来。 “这是要回房歇息了”十三阿哥笑道。 “嗯,晚间不该奴婢当值。”竹箢乖顺答着,在康熙的船上,她可不敢一口一个“你”呀“我”的,这要叫谁听见了,一个“出言不逊、不知礼数”的大帽子扣下来,小命就没了,她还没那么想死呢 十三阿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儿,你去吧,等上了岸我再去寻你。” 竹箢行礼告退,这不是在宫里,船上就那么点地方,保不准现在康熙就知道自己和十三阿哥说了话。 之后的几日,竹箢依旧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不是在自己房里,就是在康熙的船舱里,再就是在去当值的路上。 说来,虽道太子、四贝勒与十三阿哥日日往康熙处请安,自己却再没见过其中哪个,想来,是因着自己是服侍康熙读书的,红霜不就常见着三位爷么为这,她还没少在自己面前得意,只瞧自己既没羡慕又无嫉妒,不咸不淡,几次下来,便也提得少了。 已经不知行了多久,有小太监道,快要到山东了,听得竹箢心里一阵激动,总算可以踏上陆地了这在船舱里头窝着,闷都要闷死了,天天见得就是那么几个人,每天连走得路线都是一样的,不闷才怪呢 德州的行馆虽远不及紫禁城,但已是颇有规模了,民间里的门户,是怎么都比不了的。这一路走下来,竹箢虽日日到御前报道,与康熙也有些个言语交流,但也不过是吩咐她取哪本书来给他,之外,再没别的。 太子的病来得突然,一时行宫里纷乱喧闹起来。竹箢却仍如往日一般,该当值了便去康熙处当值,不该当值就回屋种蘑菇。瞧康熙的神色,倒是没见太多焦虑,看书、批折子,一如往日,只有时会宣太医来问话,竹箢也大概听得,太子的病不过是水土不服之类的小病,修养便是,并无大碍。 这日康熙回来,不知怎的,面上少有得霜寒,竹箢不知发生了何事,服侍便愈加小心。康熙坐了没多会,有内侍呈上今日的折子,没批几本,康熙突然将手中的折子摔在了地上。屋里头本就极静,此时折子落地的声响便显得愈加清脆,连带康熙沉重的呼吸声,和周身掩不住的怒意,一屋子人都跪了下来。 只听康熙道:“好好好这办得好差事”继而他又同刚才那内侍道,“去叫索额图来见朕” 那内侍诺诺领命退下,索额图并不在此次随行之列,难道说,康熙要他从京城赶来不待竹箢再想下去,康熙又道:“传命下去,太子留在行宫养病,其余人明日启程” 许是累了,这日康熙早早便安置了,竹箢退出了屋子,才觉一颗吊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好在没出什么纰漏。 红霜今日值夜,竹箢回去时,瞧见屋子里黑着,心道,这丫头,也不知道给自己留个灯。竹箢推了门进去,才阖上门,就被人从背后捂了嘴,想要开门,门已被那人死死按住了。 “是我。”十三阿哥的声音自耳后响起,见竹箢再没挣扎,才放下了手。 竹箢松了浑身戒备,转身道:“你这是做什么大半夜的,吓我一跳”说着,又摸黑要去掌灯。 十三阿哥拦住她,道:“先别掌灯,听我说,前日太子爷身子不爽,罚了下头宫女,惹得皇阿玛动怒。这两日皇阿玛正在气头上,你自个小心点,别整天迷迷糊糊的。” “你过来就为提点我这个”竹箢哭笑不得。 “叫你这丫头整日里没点模样,也不知怎得被选去御前服侍,保不准哪天你便出了错,挨板子时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十三阿哥见竹箢不领情,没好气道。 “是是是,我的十三爷,奴婢谢十三爷提点,奴婢记下了,爷若没别的事,赶快回去吧。”竹箢推着十三阿哥道。 “真的记住才是。”十三阿哥说着,开了门消失在夜幕里。 竹箢也没再去掌灯,脱了衣服躺下,想着十三阿哥的话,康熙动怒是不假,想必也是太子惹的,至于原因,恐怕没那么简单,不然何必让索额图从京城大老远跑来,又气到搁着生病的太子不管,继续南巡 这一日提心吊胆的,精神高度紧张,竹箢现下放松下来,不多会,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日,康熙不顾四贝勒与十三阿哥的求情,依旧带了大部队继续前行,一路往济南去。直到此时,竹箢才真正开始有了几分兴奋。 队伍由水路转为陆路,一路行至泰山脚下,当地官员的迎接等等一干事宜竹箢都没空去理会了,只一心想着晚些时候,十三阿哥代天子祭泰山的场景。 真到了十三阿哥登泰山时,竹箢才知道,根本就没她的份儿这次,是十三阿哥独自登泰山,其他人不过是在山脚下等着而已。康熙的圣旨下来时,竹箢就蔫了,本以为可以出来换换空气,可其实不过是从宫里换到船舱里,真正放松的是主子,自己这小宫女,依旧是伺候人的命。 临时行辕里,康熙正端坐在案前看书,这点一直让竹箢很佩服。康熙看书时,一定是直身端坐的,不像自己,不是歪着就是靠着,像浑身没有骨头似的,妈妈当初为此没少说自己,可却一直没能改了这个毛病。妈妈,很久没有提起过这个词了,上一次想起,是多久以前了,久到有些害怕,好像自己与现代的世界渐行渐远,再也没有回去的时候了。自己掉入这另一个空间里,在自己原来的世界里,爸妈还会在原地等着自己回去吗 “竹箢,竹箢”李德全的声音将竹箢拽回了现实,她疑惑地瞧去,却见李德全的眼神直往康熙处瞟,一下子冒了一手心的冷汗,此刻自己正在康熙面前当值,一个不小心,可是要赔上吃饭的家伙的,尤其这几日康熙因着太子的事情心里头一定不痛快,自己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往枪口上撞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瞧康熙的样子倒不像生气,竹箢暗舒了口气,却仍不敢大意。 “回皇上的话,奴婢从未来过泰山,一时神往,便走了神,请皇上责罚。”说着,竹箢跪了下去。 “既是如此,想必老十三过会子是要口渴的,你便送些山泉去吧。”康熙眼睛没离开书卷,口中随意道。 送水竹箢眨了眨眼,若她没理解错,康熙的意思是要自己爬上去给十三阿哥送水自己这小体格,别说赶不赶得上十三那健步如飞的速度,就是能不能爬上去还另作说法呢康熙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竹箢往李德全那里瞟去,却见李德全眼观鼻的全作了“石像”,没点回应她的意思,竹箢心里头苦成了苦瓜,嘴上却只得道:“是,奴婢遵命。” 竹箢起身正要退出去,却听康熙道:“竹箢,快走几步,不然可要撵不上十三阿哥了。” 这是竹箢头一次听见康熙喊自己的名字,淡淡的,惹得她心里一动,竹箢福了福身,轻声道:“是。”告退出去。 康熙说得没错,竹箢紧赶慢赶到了山脚下,却听山脚下的侍卫道,十三阿哥已然上去了。好在并未走多久,竹箢无法,提着装了山泉水的竹筒,由着两个侍卫护着,也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爬了上去,还好现在穿的不是花盆底,否则自己都能预想那“凄惨”的下场。 赶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十三阿哥的身影,竹箢直在心里叹,这十三阿哥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自己都已经全速在赶了,竟连个影子也见不着。 身侧一个侍卫见竹箢已是娇喘连连,汗珠子直淌,道:“姑娘,姑娘若是身子支不住,便先歇歇吧,奴才帮您上去追十三爷。” 竹箢摇摇头,道:“皇上吩咐了,要我亲自把泉水交给十三爷,我又怎敢偷懒,侍卫大哥不用顾忌我,只管全速赶路才是。” 见竹箢坚持,那侍卫没再说什么,只小心护着竹箢不停往前赶着。 竹箢嘴上虽说的好听,可心里早就把十三阿哥骂了一千八百遍,直道,追上了他定叫他好看又一边在心里头喊着腿疼气喘的,若再瞧不见十三阿哥的人影,自己怕是真走不动了。 “姑娘前面那可不是十三爷”一个侍卫眼尖,高声道。 竹箢一听“十三爷”,也顾不得腿上酸胀,忙又加快了步子,上头那人影虽模糊些,可那白袂翻飞的谪仙人,不正是竹箢“望眼欲穿”的十三阿哥 “快喊住他”眼见前头的人影又要不见,竹箢忙道。 两个侍卫听了,忙高声道:“十三爷十三爷十三爷留步” 泰山自山脚已被封住,现在又在高处,有点声响便能听得清楚,两人没喊几声,竹箢便见前面那身影顿住了,似是回身往自己这瞧来。竹箢再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呼呼”地喘着气。 两个侍卫见竹箢不再上去,又哪里敢让十三阿哥屈尊来就他们奴才,一个侍卫留在竹箢身边,另一个侍卫则跑上去迎十三阿哥。 不多时,十三阿哥走了过来,见竹箢犹自在一旁喘气,自竹箢手里接过竹筒,打开盖子,送到竹箢嘴边,道:“先喝口水。” 竹箢实在抵不过那山泉的诱惑,含了一小口,喉间口里霎时一阵清凉润泽,舒坦极了。没再喝山泉,竹箢道:“这是皇上赐给十三爷的山泉水,奴婢不敢再喝。” 十三阿哥笑笑盖了盖子,同两个侍卫道:“你俩留在这候着,这个宫女还要服侍我喝水,且随我上去。” 皇子的话,两个侍卫自是不敢反驳的。 倒是竹箢苦了一张脸,可碍着有其他人在,又不好说什么,也恭敬地称了声“是”,随十三阿哥继续往上爬去。待回头再看不见那两个侍卫,竹箢才道:“你爬你的山,我的水既已送到,还拽着我做什么” “瞧你平日里与我顶嘴倒是不落下风,怎么身子这么不顶用今日既然有机会爬爬山,练练筋骨,怎能放了你去”十三阿哥立住,把水递上,道,“这会没其他人了,再喝点吧,瞧着确是累着你了,难为你还追了上来。” 竹箢倒也不和他客气,自己嗓子里的确是冒烟了,可毕竟山泉水有些凉,竹箢只小口含着,慢慢咽下去,喝了两口便不敢再喝了。 十三阿哥见竹箢不再喝了,自己接过竹筒,灌了两大口,盖了盖子,道:“慢慢走着吧,前头没多远了,约摸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竹箢长长舒了口气,连斗嘴的力气都没了,有气无力道:“你把我放这,自个上去吧,皇上本就是要你独自去祭泰山的。” 十三阿哥不依,道:“我怎么放心把你一个人扔在这,要不你等会,我下去让那两个侍卫上来守着你。”说着,已往下走了两个台阶。 竹箢忙把他拉住,道:“知道你体力好,也不是这么个用法。”知道十三阿哥不会放任自己一人,竹箢狠狠心,起身道:“我还是跟着你上去吧,哪有登山到一半又往下折的道理” 十三阿哥瞧了瞧,不放心道:“你的身子还吃得消” “小瞧我不是”竹箢笑道,“快走吧,叫我耽误了不少功夫了,可别误了正事才是。” 十三阿哥拉了竹箢的手,一面登台阶,一面头也不回地道:“可不是我没学过男女大防,下次上来前会先给你备根竹杖的。” 竹箢笑笑,瞧着十三阿哥红起来的耳根,也没像往日那般打趣他,翻手与他十指相扣,道:“这样比较省气力。” 有着十三阿哥带着自己,速度也比之前放慢不少,竹箢倒觉得不似之前那般疲惫,但行到后来,也全仗着十三阿哥托着自个后背才勉强走得动,看来这副身子是该锻炼了。 站在南天门前,眼见玉皇顶已经在望,竹箢先立住了。十三阿哥见竹箢停下,问:“走不动了那先歇会吧。” 竹箢摇摇头,道:“剩下的路,要你自个走上去。” 十三阿哥疑惑地看着竹箢,竹箢接着道:“代天子祭泰山,前无古人,怕也会是后无来者,十三,这是你的历史,该由你去完整地写完它。” “可我希望这段历史里也有你在。”十三阿哥仍旧托着竹箢的手臂,道。 “本欲过几日再送你,趁着这会方便,提前送出去吧。”竹箢从荷包里取出一早编好的穗子,递到十三阿哥面前。编的过程并不复杂,可想着要编哪个样子,倒着实花了竹箢好一阵子功夫。 十三阿哥接过穗子,瞧了瞧,道:“好伶俐的络子,你打的” “样式有些简单,只是取着好意头。”竹箢柔声道。 “怎么,还有名头”十三阿哥随手自身后取了笛子挂上,甩了两圈,笑道。 “叫祥云结。”竹箢顿了顿,道,“你如今这般,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再多的吉祥话也显得白了,这个络子,取义自在如意、祈保平安,恐平淡了些,若不称意,随手赏了人便是。” 十三阿哥将笛子收了起来,揉了揉竹箢的头,道:“现下,只有你还会与我说这般话。” 竹箢推了推十三阿哥,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十三阿哥没再说什么,笑着点点头,转身往上登去,身形轻快,不多时,已看不清身影了。竹箢有点小郁闷,若不是先前自己拖累着他,恐怕这时候,他下山都有好一阵了吧。如此想着,便愈发坚定了回宫后要开始锻炼身体的决心。 竹箢随意坐到了石阶上,拽了跟枯草在地上瞎划着,一边歇脚,一边等十三阿哥从山顶上下来。方才一直登山,出了不少汗,何况山顶温度本就不高,现在歇了下来,起初还不觉得,愈往后,便愈觉得寒意侵人。 身上一暖,竹箢回身,见十三阿哥将自己外头的褂子解开,披在了自己身上。十三阿哥双手按住衣裳,揽着竹箢双肩,道:“回吧。” 竹箢淡淡笑着,应他:“嗯。” 竹箢不知道十三阿哥在上头是如何祭泰山的,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可瞧他愈见清明灼亮的眼神,意气风发的模样,一些东西,似乎在悄悄改变。应该是好的吧,竹箢想着,不经意间就抿起了嘴。 下山的过程,远比上山来得顺利,快要瞧见那两个侍卫时,竹箢便把十三阿哥的褂子褪下还了他。虽说只是低等侍卫,可怎么说也是康熙的人,不该叫瞧见的,还是稳妥些好。 到了山脚下,两个侍卫告退。十三阿哥则同竹箢回康熙处复命。 康熙倒是体贴,叫竹箢回屋去换身衣裳,晚些再来当值,十三阿哥则被留在了康熙屋里头问话。说得什么,竹箢自然是不知道的了,此刻的她,只想着用热毛巾敷敷脸,换身干爽衣裳,好好躺会。 傍晚,御驾回銮,安置在行宫里。用过晚饭没多会,赵成来唤竹箢,说是李谙达叫竹箢上前头服侍。竹箢忙整了整衣裳,随赵成过去。 悄悄换了岗,竹箢立在一旁随时听候着吩咐。康熙此刻着了元青袍子,在案前看书,案头的烛光一闪一闪,这种气氛,让竹箢生了些困意。 “竹箢,今日可圆了你的愿”康熙的声音响起,竹箢顿时没了一点睡意。 她忙上前一步道:“奴婢谢皇上成全。” 康熙停了一会,才道:“可赶上十三阿哥了” 听康熙提到这事,竹箢声音里笑意愈浓了,道:“回皇上的话,奴婢同两位侍卫大哥赶了一个多时辰,好容易追上了十三爷。” 康熙沉吟一声,再没了动静。 屋里复恢复了一片寂静,只偶有烛芯“啪”的爆裂声,又忆起白日里与十三阿哥登泰山的种种,竹箢忽的生出一种感慨:惟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 第二十三章 与谁擦肩 御驾回銮,紫禁城里,便又是一番活络的气象。 当月,圣旨下来,将郎中阿哈占之女瓜尔佳氏赐婚与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开牙建府,择日完婚。 这道圣旨一下,无疑又是一个闷雷,宫中人各怀心思,有喜的,有猜疑的。泰山一行,十三阿哥占尽了风光,连太子爷都被比了下去。如今才回宫,康熙就下旨赐婚,开牙建府,这对于一个成年阿哥来说,意味着什么,谁心里都清楚。 竹箢与十三阿哥再次相见,是在圣旨下后半个月了。那日,竹箢难得奉命上养心殿走了一趟,便遇上了从乾清宫才出来的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应是没瞧见竹箢,竹箢见出了乾清宫,没多大碍,喊了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回身瞧是竹箢,脸上竟是有些不自然,立也不是,走也不是,直到竹箢走近。 还不等竹箢开口,他道:“四哥寻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作势就要离开。 竹箢忙拉住他道:“什么事急成这样,好容易见上一面,连说两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十三阿哥还欲说什么,可躲躲闪闪地迟迟不开口,倒是叫竹箢瞧出了点不对劲,她道:“你这是怎么了平日里见你悠闲得很,今日竟似火烧了眉毛一般。怎么,成了亲,差事便多了起来” 这话一说出来,十三阿哥面上似是急了,可却只喊了一声“竹箢”,便再没了下文。 肯定是有不对劲,竹箢这回是确定了,她索性放了手,道:“既然十三爷有要事在身,奴婢也不好耽误了爷的功夫,十三爷您慢走,奴婢告退。”竹箢福了福身,转身欲走。 这回倒是十三阿哥喊住了她,他转到竹箢面前道:“竹箢,你莫要气我,皇阿玛的旨意下来,我还要抗旨不成吗” 听见十三阿哥的话,竹箢停住了步子,这话说得她好生疑惑,她仰头问道:“皇上的圣旨与我何干,你抗旨又是从何说起啊” 十三阿哥闻言,倒是一怔,继而他道:“这赐婚一事”迟疑了一会,他不确定地道,“你竟是没半点不情愿么” 竹箢倒是叫他问愣住了,她道:“皇上赐婚与你,侧福晋是瓜尔佳氏,这与我情愿不情愿哪里有半点相干” 十三阿哥半晌没回话,蓦地笑开了,他笑道:“难为我躲了你这些日子,还道不知怎的与你说,这倒是我高估了自个,你竟是一点儿没往心里去。”说着,弹了竹箢一记。 竹箢打开他的手,笑道:“好你个自恋的十三爷,我就说,怎的南巡回来再没见你的人影,敢情是成心躲着我呢” 十三阿哥忙道:“这怎的是成心我这不是怕伤了小姑娘的心” 竹箢才不理他这一套说辞,摊开手掌道:“拿来吧。” “什么”十三阿哥瞧着竹箢的手心发愣。 “哎有人可是答应了秋狝回来,送上个惊喜的,如今南巡都过了,怎的却不见个影儿呢”竹箢也不瞧十三阿哥,径自道。 十三阿哥笑着打开竹箢的手,道:“偏你个贪心的丫头,南巡这样的好事都叫你碰上了,还想要什么” “那怎么一样南巡那是皇上的旨意,怎的能算成是你的”竹箢不依。 十三阿哥笑着从自个的荷包里拿出块褐色雨石,递给竹箢道:“本是想着改日再送你的,你这丫头倒自己要上门来了。” 竹箢把玩着那块石头,入手滑凉,石头上还有乳白色的纹路,竟是,一条龙的模样竹箢喜道:“这是天然形成的图样” 十三阿哥点点头,道:“记得你是康熙二十七年生人,和十四弟同年,应是属龙。上次在泰山,寻见这么块石头,瞧着还看得过眼,就给你留着了。” 竹箢宝贝似地把泰山石放进随身的小荷包里,道:“什么看得过眼,明明很漂亮,谢谢十三爷的礼物,奴婢喜欢得紧。” 十三阿哥瞧着竹箢笑着没心没肺的模样,一时有些恍惚,怔愣会,开口撵道:“不是当值吗还不快去” 竹箢这才想起,还有康熙的皇命在身,忙道:“哎呀和你说话,竟是把正经事给忘了。”说着,忙往养心殿去。走几步,竹箢又停了下来,回身见十三阿哥还立在远处,她走回到十三阿哥跟前,道:“十三爷,能不能再送我一个礼物” 十三阿哥笑道:“说吧。” 竹箢笑得谄媚,道:“若是以后奴婢嫁不出去了,就求十三爷收留吧。”见十三阿哥不言语,竹箢补充道,“丫鬟、老妈子都可以的。”不知道怎么就生出这个想法来,也许,是他对自己最好,全心的好,没有压力的好。 十三阿哥捏起竹箢的下巴,有模有样地大量一番,才开口道:“嗯,牙口一般,爷考虑考虑吧。” 竹箢一愣,拍开十三阿哥的手,怒道:“我不是牲口,什么牙口” 十三阿哥大笑道:“瞧你这炸毛的样子,倒是挺有精气儿,这样,爷便勉强收了你吧。”话撂下,十三阿哥拍拍袍子下摆,好不悠哉地走人了。 竹箢恨恨地咬牙,明明每次都是自己占上风的,这小子怎么成了亲,建了府之后,嘴上功夫竟伶俐了许多。竹箢一阵不服气。 又到一年年关,竹箢不由感慨,不知不觉中,竟要过第二个新年了。十一月底,不知怎的,康熙命之前由各宫调来御前的宫女各还各处,这离来年自汉军旗包衣中选调宫女充备宫廷还有段日子。 竹箢没想那么多,本以为第二个新年要在乾清宫过了,虽说第一次在八贝勒府,好歹还热闹了一番,可在乾清宫,可真的是要冷清了。如今康熙放还,竹箢自是一百个愿意,只可惜懋勤殿里头的那些书了,回了良妃处,恐怕自己再看不到了。这样想着,竹箢便记了几道几何题,回屋子后默了下来,打算回储秀宫再用来解闷。 见着竹箢回来,储秀宫里头要好的姐妹倒是与她闹了一番,良妃本就宽待宫人,又挨着年关,宫女太监比往日闹腾些。 璎珞提了一篮子吃食过来,竟还有半壶桂花酿,在竹箢屋里头,加上花舒姑姑,春柳几人,围着桌子小酌。花舒姑姑只喝了一杯,吃了两筷子菜,便下了桌去当值了。竹箢几人留她不住,便任她去了。想来,她也是倒出屋子给竹箢三人折腾吧。 三人里,璎珞性子最爽直喳闹,有她在,总能活络气氛。春柳则偏静些,虽说来上头当值已有些日子,在竹箢跟前也较之前放开了很多,本质上却仍是原先那个谨慎自卑的人。 只听璎珞道:“竹箢,你可见过十四爷” 十四阿哥竹箢脑海里出现了个模糊的身影,那还是刚入宫时的事情了,只匆匆一面,如今连样子也记不得了,只记得是个傲气的小男孩。 竹箢冲璎珞摇摇头。 璎珞道:“自秋狝回来,十四爷总往这跑,听初一姑姑说,十四爷与咱们爷交好,之前倒也常走动,后来不知怎的,有好一阵子没见了。如今,比之从前,倒是跑得更勤了。” 竹箢恍惚记起,那个小男孩昂着头道,要她等着,等着下一次见面,他会比她高。 之后璎珞似是又说了很多话,竹箢也没往心里去,只推说喝了酒,有些上头。吃到最后,那半壶酒大多进了璎珞的肚子。春柳一直在喝,可总不见她添酒。 竹箢揉着额头,看着喝趴在桌上的璎珞有些头大,春柳见状,起身道:“姐姐歇着去吧,我把璎珞姐姐扶回去就是。” 竹箢是真有些头疼,说了几句道谢的话,任她去扶了璎珞,自己则绕了屏风躺床上睡去了。 再醒来时,天已然黑了,竹箢瞧着外头怔愣了几秒,忽的一下子清醒过来。忙不迭地起身点灯,洗漱,穿衣,梳头,晚上还要当值呢 一边整理着,竹箢一边抱怨,在古代,没个手表,没个闹钟就是会误事。好在头发没睡乱,只把碎发梳进去就是,大晚上的也好糊弄过去。 匆匆忙忙出了屋,竹箢快步往书房走去,但愿没迟到才好。转身要拐进院门时,竹箢“嘭”地与院里出来的人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好在被来人拦腰拦了一把,竹箢这才没被撞到地上去。竹箢忙不迭地一面赔礼,一面要绕过去。 “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对方怔了一会,问道。 听见八贝勒的声音,竹箢静了下来。此时两人侧身站着,竹箢转头去看他,八贝勒也正扭着头瞧她,竹箢回身请安道:“奴婢给八爷请安,奴婢莽撞,请八爷恕罪。” 八贝勒让竹箢起身,而后道:“怎的急成这样” 竹箢道:“回八爷的话,奴婢晚间当值,一觉醒来,见外头天已黑了,怕是睡过了,才慌忙赶过来。冲撞了八爷,请爷责罚。” 八贝勒笑道:“不用这么急,申时还未过,慢着点走,别摔着。” 申时还未过竹箢暗暗松了口气,方觉背上已出了不少汗。她道:“谢八爷提点。” “八哥”身后大老远有声音响起,却不像是九阿哥和十阿哥的声音。 八贝勒对竹箢道:“你先进去吧。” 竹箢称是,先进了书房。 八贝勒迎了过去,笑道:“十四弟过来了。” “八哥方才同谁说话呢”十四阿哥问道。 “在额娘书房里头服侍的一个宫女,问问她额娘近来都读些什么书。”八贝勒随意道。 十四阿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听十哥说,晚间八哥要请弟弟们喝酒” 八贝勒不由笑着拍了拍十四阿哥的肩膀:“自是少不了你的,才刚着了明全去你那下帖子,不成想你倒自己寻过来了。” 十四阿哥“嘿嘿”一笑,道:“弟弟我这不是寻了酒香就过来了”十四阿哥又道,“九哥和十哥可到了” 八贝勒道:“下人回说,这就到了。”八贝勒单手拍拍十四阿哥的背,道,“咱们先过去吧。” 十四阿哥同八贝勒二人言罢,相携往了花厅去。 : 第二十四章 当年荷风 又是一年生日,天却迟迟没有下雪。 这么算来,自己虚岁竟已经十六了。看着镜中的自己,好像模样并没怎么改变,不是说女大十八变么怎么自己却一直是小孩的样子呢 竹箢径自沉浸在胡思乱想中,“咚咚”的敲门声响起,起身去开门,却只发现了门边的小盒子。竹箢弯身将盒子拾起来,描金的珐琅器,看着很是精致。关了门,竹箢打开盖子,里头静静躺着一块金质怀表,翻开表盖,表针正“滴滴答答”走得欢快。 怀表下头压了张字条,只三个字:来找我。 竹箢不会识字体,常听别人说,这是某某的字迹,她却从来认不出来。眼下这张字条又是谁留的呢竹箢先想到十三阿哥,可立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种故弄玄虚的手法,不是十三阿哥的风格。那么便只有八贝勒了,如此一想,竹箢便有八成确定了。可竹箢马上就怨念了,想当年自己也没少看小说,小说里的女主通常收到了匿名的生日礼物,都会想来想去,想到六七十个人,最后还是猜不到礼物是谁送的,到了自己这里,就只有两个人选给自己猜,而且还是一猜一个准,果然小说与现实是有差距的。 盒子不大,竹箢收进袖口里,出了院子,随意拽了个小厮问了八贝勒的去处,小厮道在书房里头歇着。摸索了一阵子,竹箢才摸索到书房,毕竟才到畅春园里几日,对这里的格局还有些生疏。 这个时候,良妃很有可能是在书房里头,竹箢不好直接过去,又拦了个小宫女,问花舒姑姑去处,那小宫女道在良妃屋子里伺候着。竹箢这才放心去了书房。 看见明全在外头伺候,竹箢定下了心,走过去道:“公公安好,八爷在里头吗” 明全回了礼,道:“只爷在里头,姑娘进去吧。” 道了声“有劳”,竹箢打帘子进了屋。 八贝勒坐在书桌后头看书,瞧他看书的样子,竹箢忽然想起了康熙,也是这般正身端坐,没半点含糊。 八贝勒瞧见竹箢进来,阖上了书卷,笑看着她走过来。 竹箢立住,行礼道:“奴婢给八爷请安。” 八贝勒叫起,招手示意竹箢走近些,见竹箢立在了书桌旁,他道:“东西呢” 竹箢自袖中取出珐琅小盒,递与八贝勒。八贝勒接了过去,将怀表取出来,示意竹箢道:“这是西洋传过来的玩意,看时辰用的。你平日带在身上,看点儿就方便多了。”说着,他把表盖打开,同竹箢道,“可会看” 竹箢哪里敢说会,只摇摇头。 八贝勒道:“无妨,过来,我教给你。” 竹箢凑近些,看着八贝勒仔细地讲解这怀表的用法,装作虚心求教的样子。 “明白了吗”八贝勒轻声问道。 竹箢点点头。 “那现在什么时辰了”八贝勒淡笑问。 “巳时正刻。”竹箢笑着回他。 八贝勒满意道:“看来是真会了,收起来吧。”八贝勒将怀表装好递给竹箢。 竹箢接过小盒,福了福身,拿人手短,竹箢甜声道:“谢八爷赏赐。” 八贝勒未曾想一个小小的怀表会换来竹箢的笑脸,心里莫名就晴朗起来,笑道:“起来吧,我已同额娘说了,放你一日假,寻小姐妹玩去吧。” 竹箢倒是一怔,道:“放奴婢一日假” 八贝勒瞧竹箢这样子,笑道:“哪有让寿星当值的” 竹箢这才明白过来,为着先前对八贝勒的腹诽有些个歉疚,小声道:“这点小事,哪里就用报给主子听。” 八贝勒起身,瞧着竹箢露出的小女儿神态,良久,终是揉揉她的头,叹道:“是大姑娘了。” 竹箢从书房出来,正巧碰到花舒姑姑,花舒姑姑道,良妃正寻她。竹箢听了,忙同花舒往良妃屋里去,二人进去时,良妃正靠在贵妃榻上,听着一旁宫女与她说些什么。 每次见良妃,竹箢都觉得她有一种柔若无骨的美,像是宋代水墨画中的飘飘仙子,一个抓不住,就要散了一般。 竹箢给良妃请了安,乖顺地立在一旁。 良妃起身拉过竹箢的手一路到了里间,良妃床上,摆着一件水蓝色掐紫牙绣蘭花的旗装,很是亮眼。良妃同竹箢道:“穿上试试” 竹箢本在欣赏那衣裳,冷不防良妃来这么一句,怔怔道:“我额,奴婢”良妃笑着点点头。 “这怎么使得”竹箢不敢穿,虽然瞧不准是什么料子,可瞧衣服上的刺绣,虽是简约图样,针脚布局上却都是功夫。竹箢虽然在宫中不过两年,但这么一身宫装,便是放在寻常的贵人身上也是够了。 “有何使不得小姑娘就应当穿这样鲜亮的颜色,何况这是我赏你的,还怕旁人说嘴不成”良妃俯身将旗装提起,往竹箢手边送。 “这,主子,奴婢受不起。”竹箢依旧推辞道。 “寿星最大,花舒,你去帮竹箢换上。”良妃笑着吩咐道。 竹箢无法,便也只得转到屏风后头换上了新衣裳。待转回到良妃面前,良妃仔细打量了竹箢一番,不住点头道:“果然是好眼光。”随即起身走到妆台前,翻开几个首饰匣子挑了套红蕊绿松石菱花头饰,冲竹箢招手,“来。” 竹箢也走到妆台前,不知良妃又要做些什么。 “坐在这。”良妃将竹箢按坐在妆台前,同花舒道,“重新给她梳下头发,换上这套首饰。” 竹箢觉得自个此刻就像是个芭比娃娃,而良妃就是打扮她的主人,就像自己小时候那样。衣服既然也换上了,竹箢心知也反抗不了什么了,索性端坐在妆镜前,由着花舒替自己散开头发,又重新拢了头。 “主子眼光好,咱们竹箢本就显小,配上这套首饰,说是十一二怕也有人信的。”花舒打量着竹箢,笑言。 良妃也在一旁瞧着,心里头喜欢,道:“年纪大了,我就爱看这些个年轻小姑娘爱俏的模样,花舒,再给她匀上些胭脂,添点喜气儿。” 花舒称是,又给竹箢上了胭脂,点了唇。 “妥当了。”花舒道。 “快转给我瞧瞧”良妃道。 竹箢回身冲良妃淡淡一笑,叫良妃一阵出神,瞧多了宫里头的格格,这个丫头的气度,倒叫人觉得把那宫里头的格格都给压了去。听说她阿玛虽是京官,却是名不见经传,也不知怎么养出这么个丫头,名唤竹箢,可偏偏有着牡丹的气韵在里头,禩儿,真的能折得下吗 良妃淡淡笑道:“进宫这许久,竟不曾问你,多大了”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竹箢柔声回道:“过了今日,已是一十六岁了。” “哦竟这般大了瞧着还是小丫头一个,真真是瞧不出来。”良妃诧道。 竹箢低头笑了笑,道:“主子却忘了,奴婢生日小,要虚两岁。” 闻言,良妃才恍然道:“可是我这记性不中用,你是小年里头的生辰,可不是要虚上两岁” 又闲聊阵子,竹箢从良妃屋里告退。 回了屋,竹箢本想着赶紧把衣裳换了,把妆洗掉,却见十三阿哥身边的小笛子赶来。小笛子,本名杨迪,原先十三阿哥一直叫他小迪子,当初竹箢玩笑,说十三阿哥笛子吹得这般好,干脆把小迪子的“迪”字也改成“笛”得了,倒应景儿。没曾想,十三阿哥还未开口,小笛子自己先眉开眼笑地同竹箢千恩万谢的,直道给自己改了个好名儿。 十三阿哥和竹箢见他这般,都笑意不迭,十三阿哥还佯踹了小笛子一脚,啐道:“就你这奴才有眼力” 小笛子被踹一脚,依旧嘻嘻哈哈的,同十三阿哥说着好话儿。 竹箢同小笛子问道:“何事” 小笛子给竹箢打了个千,道:“十三爷说了,有好玩意给姑娘瞧,叫姑娘这就随小的过去。” 竹箢犹豫了一下,道:“可否等我换身衣裳” 小笛子猴戏道:“箢儿姐您这身打扮都美得跟那天仙儿似的,咱爷瞧了” 没等小笛子把话说完,竹箢就啐道:“什么话你就混说,待我与十三爷吱一声,看怎么罚你” 小笛子忙一边告饶,一边去了戏耍神色,道:“好姐姐,小笛子不同您耍嘴皮子,你想啊,虽说现下在园子里头,又是年关,可众位爷的课业倒也不曾松下,况且爷近来又接了差事。姐姐最是明理的人儿,您看” 瞧他这话说得倒还在理,竹箢道:“既是如此,那便走吧。”竹箢匆匆擦了口脂,随小笛子出了门。 小笛子忙笑嘻嘻地一口一个“姐姐”,直哄得竹箢又忍不住啐他。 竹箢是路痴,一路随着小笛子去,瞧着陌生的环境,竹箢忍不住四处打量,怪不得康熙一年中大半时间要上这儿来,这里果真是个好去处,虽说现在正值冬日,却也别有一番风景在里头。 “姐姐,这就到了。”小笛子停下步子,道,“姐姐且在这等等,十三爷这就到。” 竹箢点点头,小笛子便先离开了。竹箢暗道,这十三阿哥,请人的是他,这会却不见他的影子。方才一路走来时,就觉得是哪里不对劲,可到底是哪里呢竹箢一时又想不出,只凭着感觉走走停停,转过竹林竟有一片荷塘蜿蜒 竹箢就道有何不同,这才明白过来,方才小笛子带自己一路过来,温度愈来愈高,等行至此处,竟有些不似冬日。再想想那竹林,那花草,哪里是冬日的模样而眼前这浮着荷花的玉带子,将竹箢全然点醒了。 沿着自河岸架起的石桥而上,汉白玉的质地,透着庄重与雅致,栏杆上头很干净,甚至连点雕琢的痕迹都找不到。站在石桥至高点,竹箢瞧清楚了四周,这桥下是条活水,水面宽阔,飘着数不尽的菡萏清清。更妙的是,竟有窄窄的游廊藏在荷花丛里,若不是仔细瞧,竟是发现不了。河那一岸,是座亭子,样子倒分不出与在紫禁城中瞧见的有何区别。 只是竹箢一直不明白,为何这里会比别处温暖许多,竟让这荷花在冬日里也能开出满满一池。穿着冬衣在这立一会,鼻尖竟蓄出了晶亮的汗珠儿。 解了帕子,竹箢才要擦擦汗,就听身后有人唤自己。回头瞧去,十三阿哥已然出现在方才自己立着的地方。 竹箢不觉扬起笑靥,和风吹动,掀起她的衣角。一个不留神,手中的帕子吹落,随风扬扬飘飘落了下去。竹箢伸手欲抓住,却落了个空,索性不再理它,一条帕子,丢了便丢了吧。 再回身时,十三阿哥已然站在了身后,道:“要不要着人寻回来” 竹箢摇摇头,笑道:“不用了。” 见十三阿哥只盯着自己不说话,竹箢笑着打趣道:“做什么一直瞧着我,难道是许久不见了,再见着竟认不得了” 十三阿哥倒没同往日一般驳她,只淡笑道:“你这丫头,竟是又长了一岁。” 竹箢笑道:“怎么,还不准人长大了难不成还一直做个奶娃娃,任你欺负” 十三阿哥笑着拉着她下桥,进了凉亭,道:“前两年还不知每回是谁被谁欺负着呢” 这个倒是真的,那时候好像每次十三阿哥都说不过自己,可现在大了,十三阿哥甚至都成了家了,反倒是自己愈加说不过他了。竹箢心里如此想,嘴上却道:“你的好玩意在哪儿呢可别和我说,专程找我来,是为了听你控诉儿时的血泪史的” 十三阿哥无奈地笑道:“瞧都瞧见了,还同我来要什么” “瞧见了瞧见什么了”竹箢瞪眼,见十三阿哥冲荷塘努努嘴,才恍然道,“你是带我来瞧这冬日里头的接天莲叶的” 十三阿哥点头,道:“方才有事脱不开身,不想倒叫你自己寻来抢了先。” 竹箢不在意地笑道:“有什么关系,怎么说也是你引我来的,不然我哪里知道还有这妙处你送的礼物,总能称我的意,我若不回礼,岂不是说不过去”说着,竹箢跑到岸边,回身冲十三阿哥笑了笑,便一个闪身,钻进了荷花丛里。这荷丛开得极高,想是模仿着江南水乡的美景,移了莲子回来种上的。 十三阿哥正纳闷竹箢钻进去做什么,想也随她进去瞧个究竟,不想竟有歌声自荷塘中飘了出来。 “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日照新妆水底明,飞飘香袂空中举。岸上谁家游冶郎,三三五五映垂杨,紫骝嘶入落花去,见此蜘蹰空断肠” 随着那歌声的,还有竹箢不时从各处露出的小脸,时而俏皮,时而欢快,时而娇柔,时而明媚,映着那翠叶红莲,十三阿哥仿佛置身江南水乡,入眼,是大片大片翠绿的荷叶随风轻摇,塘中,那着了新衣的江南小女儿家,乘了兰舟在莲蓬下穿梭来往,边唱着不知名的江南小调,边拈了肥嫩的新莲子在一双纤纤素手中,娇滴滴,甜糯糯,水灵羞怯,叫人忍不住想探头瞧个究竟。 待歌声又一遍响起时,十三阿哥取了身后的笛子,不自觉地寻了那歌声去,边和着调子,边欲寻那抹蓝色。可好几次,明明好似瞧见了一片衣角,再寻过去时,却不见了踪影,只那歌声仍旧未断,又在另一处飘来。一时间,影影绰绰,虚虚幻幻,那如乳燕新啼般的声音伴着轻灵悠扬的笛音回荡在满塘碧莲中,缭缭绕绕,恍非尘世。 忽的,歌声散了。十三阿哥犹自沉醉,半晌方想起寻竹箢,可碍着高高的荷叶,却什么也瞧不见。他忙压了声音喊道:“玉儿,玉儿,你在哪儿应我一声” 喊了半天,却不见竹箢回他,虽知不会有什么事,十三阿哥的心仍是不由地往下沉了一沉,也顾不得那荷叶打在脸上生疼,只愈加用力拨开眼前的障碍。 忽听得一阵笑声:“十三爷,丢了什么宝贝,寻得这么急连荷叶打了脸都不知躲。” 听得是竹箢的声音,十三阿哥才放下心来,又听得她打趣自己,免不得板了声音,道:“还不出来” 就见一个水蓝色的影子蹦了出来,带来一阵荷叶的清香,那笑盈盈的小脸儿耀得人眼疼,可他却不敢眨一下,就怕她在光影中消失了。 十三阿哥道:“就知道胡闹,掉到河里头,我可不去捞你” 竹箢兴致好,也不和他计较,笑道:“又没听到水声,怎么会掉到水里去再说,就算是掉了进去,我会水,又怕个什么来的好啦好啦,不要皱眉头了,才成亲,就快成了老头子了”竹箢伸手去抚十三阿哥皱着的眉头,笑得开怀。 十三阿哥倒没拦着她,眼神却沉了下来。 竹箢见势不好,忙告饶道:“以后不会闹了,莫要生气嘛我只是瞧见这一池子莲花,一时欢喜,才闹腾了一会子的,以后会很小心很小心的。” 看着竹箢捣了双手抵在下颔上,眼中满满是讨好的告饶模样,两颊因着方才的跑动透着自然健康的红润,十三阿哥突然很想掐掐她的脸,手抬了起来,才发觉这个举动有多么轻浮。上抬的手未停下,十三阿哥给了竹箢一记“暴栗”,道:“才夸了你长成个大姑娘,就这么没点矜持,我们出去吧。” 见十三阿哥的面色缓和了下来,竹箢一下子绽开个大大的笑容,甜甜应了一声,随着十三阿哥上了岸。 竹箢率先从荷花丛里钻出来,就见不远处有个背影,负手而立,似是有些眼熟。恰这时,那人似是叹了口气,转过头来两人都怔住。 竟是他 竟是她 : 第二十五章 道是无晴 竟是他 竟是她 “四哥”十三阿哥自荷丛中出来,就见前面竹箢立住不动,正要开口问她,却见四贝勒立在前头,出声唤道。 四贝勒先回过神来,冲十三阿哥点点头,道了声“十三弟”,继而又问道:“方才是谁在唱歌” 十三阿哥瞧了竹箢一眼,笑道:“这就是我常同四哥提起的竹箢,良妃娘娘宫里的,我们闹着玩呢。” 竹箢仍怔愣在一旁,不能言语。她一时消化不了,他怎么会是十三阿哥的四哥那日同自己闲谈之人竟是十三的四哥也就是说,他是雍正这怎么可能,那日他明明 十三阿哥见竹箢仍愣在一旁,小声道:“竹箢,还不同四哥请安。” 竹箢这才转头看了十三阿哥一眼,疑惑道:“你喊他四哥亲的那种还是拜把子来的” 十三阿哥有些头大,平时看竹箢机灵得很,今日倒是不灵光了。四贝勒倒是笑了出来。十三阿哥道:“迷糊的丫头,想什么呢这是我嫡亲的四哥当今的皇四子,四贝勒爷”十三阿哥瞧见四贝勒笑了,心下道奇。 “皇四子四贝勒可是他明明”竹箢瞪着他,话却噎在喉头,吐不出来。一时间竹箢也不知是该气愤,还是惊讶,再或是惶恐,殊不知她的脸上,早如打翻了染缸,什么颜色都有。 十三阿哥顾不得竹箢话里的意思,推了竹箢一把,挑了挑眉,道:“见着四哥还不行礼” 行礼竹箢转头瞧着四贝勒淡淡望着自己的脸,忽然冷静下来,怪不得他在宫中行走自如,怪不得他能请得动“四贝勒”的大驾把怀嬴要出宫去,怪不得怪不得,原来自己的那些心心念念都是一场笑话他今日可真是送了她一份“大礼” 竹箢一扫先前的激动,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最标准的礼,恭恭敬敬道:“奴婢给四爷请安,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在四爷跟前失仪了,还请四爷恕罪。” “起来吧。”四贝勒的声音响起。 竹箢应声起来,道:“谢四爷,四爷若无事吩咐,奴婢告退。” 竹箢心中憋着一股气,把该尽到的礼数尽到了,转身便走,一路恨恨地咬着下唇,生怕一松开,自己就会大叫出来。竹箢眼睛死死盯着地面,叫着劲地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发觉竟是下起了雪。而当竹箢意识到这一点时,地上已积了薄薄一层雪粒。竹箢抬头四顾,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走到了何处,脚底板疼得厉害,见不远处有块半米多高的湖石,顾不得上头的积雪,一屁股就坐了上去,使劲喘着气,却好像怎么也喘不顺。 忽听得身后有人道:“你,瞧见八爷没有” 竹箢正在气头上,也没仔细听是谁,气冲冲道:“没瞧见” “你是哪宫的奴才,竟敢这么同爷说话”来人冷了声音。 奴才爷竹箢听了就刺耳,回身吼道:“又是哪儿来的爷我”回身看到九阿哥的那一刹那,竹箢狠狠闭了闭眼,呼出一大口恶气,随即起身行礼:“奴婢给九爷请安,奴婢冒犯了九爷,请九爷责罚。”公式一样的话,今日已从嘴里说了两遍。爷不知怎的,竹箢只觉鼻子发酸,她努力垂着头,不想叫九阿哥看见,可那泪滴连珠儿似地打在地上,那一小片雪地融出一个个小圆圈,任是怎么瞒又哪里瞒得过 “委屈成这样”九阿哥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微讶。九阿哥被竹箢哭得有些心烦意乱,想他何曾受人顶撞过方才只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可当瞧见是她时,自己先是一阵错愕,如今见她竟哭了出来,一时倒把先前的事儿给忘了。 九阿哥说什么不好,偏说了这么一句,直惹得竹箢本就管不住的泪,愈加涌得凶了。哭着哭着,便是连气也好似喘不过来,不住地抽泣,却又碍着九阿哥在一旁,不敢出声,显得愈加委屈。 九阿哥有些无奈,也有些想不通,却又不知怎的有点想笑,摇了摇头,伸手将竹箢揽进了怀里,有些别扭地拍着她的背,道:“得了,哭都哭了,还忍着做什么” 这一句话,叫竹箢“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感觉委屈好多,哭也哭不尽。 好一阵子后,竹箢才渐渐停了下来,只觉眼睛也清亮了,心里头也没那么堵得慌了,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竹箢从九阿哥怀里退出来,仍旧一直低着头,这时候的她,哪里还敢抬头,眼前的人,是九阿哥啊是九阿哥是一直冷眼瞧自己的九阿哥 “这会才知道臊了”九阿哥见竹箢慢慢止了泪,面上涨红一片,又低头瞧了瞧自个的衣裳,早没了样子,道,“爷今儿才换的新衣裳,倒都贡献给你了。” 竹箢颊上一阵滚烫,仍旧低着头,道:“奴婢失礼了,九爷的衣裳,奴婢想法子赔,今日的事,还请九爷贵人多忘事,不不,奴婢的意思是”竹箢一时语无伦次起来,倒是九阿哥道了句“明白”,这才止住了竹箢的话。 “你怎的跑到这边来了,这里离着良妃娘娘的尘芳馆可是不近。”九阿哥瞧着竹箢,随手掸了掸肩上的积雪,道。 “奴婢,奴婢第一次到这畅春园里,不大认得路,走着走着,不知怎的就走到这儿来了,也不知这是何处,回去的路也找不见了。”竹箢低声道。 九阿哥没再问什么,道:“得了,我也正要去寻八哥,想是这会他正在良妃娘娘那,顺道送你过去吧。” 竹箢忙不迭道谢,垂头随在了九阿哥身后。 正走着,听见有人道:“哎呦,爷,您这是怎的了”说着,那太监撑着伞小跑到九阿哥跟前,把伞移到九阿哥头顶上,躬着身子,胳膊却伸得笔直,给九阿哥挡着雪籽。 只听九阿哥道:“没事咋咋呼呼的像个什么样子” 那人忙告罪,又道:“奴才服侍爷往宜春阁换身衣裳吧,爷这身儿,也不好走动不是” 九阿哥略想了想,道:“也好。这是良妃娘娘的宫女,你把她送去尘芳馆,送到院外头就行了,不用进去禀报。” “爷,那您”那人道。 “爷多大的人了,还用人处处跟着”九阿哥斥道。 那人连连称是,就要把伞递给九阿哥,九阿哥道:“给她打着吧。”说完,径自走了。 竹箢忙冲着九阿哥的背影谢恩。 那太监躬着身子,直到九阿哥走远了,转而同竹箢道:“姑娘这边请。” 竹箢道了谢,随那太监去了。 晚间,十三阿哥又来寻过竹箢。竹箢顶着两个核桃似的眼睛,哪里敢见他,万一叫他瞧出个什么,或是问出什么来,那要怎么才好她张若鵷还没到这么孔雀的地步,白天四贝勒表达得还不够明白么人家那样子,分明是不想叫人看出他认得她,那么,她又何必硬贴上去再说,明明是他骗了自己,什么侍卫,什么和四贝勒交好,他分明是如假包换的皇子,还是四皇子本人 只叫花舒姑姑推说她已经睡下了,十三阿哥听了,道改日再来寻她,便离开了。花舒同竹箢转达了十三阿哥的话,说完了,瞧着竹箢,到底只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竹箢当时红着两个眼睛回来,正巧花舒也在屋里,见着竹箢这样子回来,倒也没说什么,只帮着出去打了盆水,叫她好生梳洗一下。好好的人出去,穿着新衣裳,却哭着回来,任谁也会猜到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竹箢心知定是瞒不过花舒姑姑,却又不能同她说明白,琢磨了半晌,竹箢才起身一点点蹭到花舒床边。 花舒此时已然阖了眼,竹箢知她醒着,嗫嗫道:“不关十三阿哥的事。”也不等她回应,便又回到了自己床上躺下。 第二日醒来,眼睛愈加肿,竹箢觉得自己连睁眼都很是费劲。要是这个样子去良妃面前当值,那要扯个什么样的谎才能糊弄过去 正愁着,花舒姑姑回来道:“醒了” 竹箢点点头,道:“姑姑这会怎的回来了” “知会你一声,书房里头不用你去当值了,我帮你在主子那告了假,说是身子不大爽落。”花舒又自袖中掏出两枚蛋,递给竹箢道,“剥了壳敷一敷吧,消得快些。” 竹箢千恩万谢。 送走了花舒姑姑,竹箢慢慢挪回镜前,这死鱼眼,怕是哪里也不能去了。剥了蛋壳慢慢敷着,竹箢又想起了昨日的情景,这一想,胸口里又生出一阵闷气来,打定了主意再不睬他。 起身去插上了门,竹箢决定今天在屋子里头当一天的鸵鸟。一日下来,似乎来了三四拨人,其中有那么一两次是小笛子,他的声音竹箢还是认得的,另外的不曾出声,只敲了几声门,见里头没动静,便离开了。 竹箢醒醒睡睡,在床上窝着直到晚间花舒姑姑回来。 花舒见竹箢倒真有点病恹恹的样子,道:“怎么了这是,真的病了” 竹箢摇摇头,有气无力道:“饿的。” “饿的晚上没吃东西吗”花舒姑姑走过去,试了试竹箢额头的温度,见没有发热,才放下心来。 又摇了摇头,竹箢道:“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这倒叫花舒一惊,道:“一整日都没进过饮食怎么吃不下” 竹箢裹了裹被子,道:“懒得出去,便一直躺床上睡觉来着。” 花舒摇摇头,道:“你且等会,我去给你寻些吃食,好在现下过年,小厨房里常备着点心的。” 竹箢忙拉住花舒的胳膊,道:“不用不用,再睡一觉便天亮了,明日再吃就是了。” 花舒没有依她,只叫她好生躺着,便出了门。 再回来时,花舒提了个食盒,她一边把里头的点心摆出来,一边招呼竹箢下床净手。 “这个时辰不好惊动小厨房的人,我便取了些糕点,都在屉子里热着,你先垫一垫,明早再正经吃些吧。”花舒道。 竹箢连声道谢,随意拈了块吃起来。已经数不清饿过劲儿了多少回,本寻思着再熬一晚,便算过去了,现下花舒姑姑拿了点心来,倒叫竹箢肚里的五脏庙又闹了起来,连着吃了四五块点心,才歇下口气,喝了大半碗热顺了顺。停了手,竹箢才发现方才自己心急,竟是连平日里不爱吃的墨子糕也吞了两块,自己竟是没吃出来。 吃过点心,花舒将空碟子收拾进食盒,送回了小厨房,再回来时,手里头多了个点心盒子。花舒将点心盒子摆到竹箢床头边上的小桌上,道:“瞧你平日里也不知爱惜自个,我装了个点心盒,放个三两日不成问题,摆在这,你饿了时也好垫一垫。” 竹箢道了谢,两人又说了会子话,方各自洗漱睡下。 : 第二十六章 有心栽花 一早,良妃并没同往常一样上书房里头来,反倒是遣了人来把竹箢唤进了自己屋里头,说是屋里头一时抓不来人手。 这倒奇了,按说良妃屋里头,用度上有花舒姑姑打点,吃食上有初一姑姑操心,别个琐事也有小丫头各司其职,怎的就道人手不够了再说,自己自入宫来就一直只管着书房里头的事情,良妃是什么事情非要把自己叫来不可 进了良妃的院子,竹箢抬眼就瞧见外头候着几个眼生的丫头,莫不是屋里头来人了璎珞拿着空托盘自屋中退了出来,瞧见竹箢正往屋里来,笑着迎上去,道:“竹箢,你怎的往屋里头伺候了”说着将声音压了又压,道,“德主子正在里头同主子说话儿呢” 竹箢恍然,同璎珞小声说了两句话,就往屋里头去了。 花舒此刻正在良妃身边伺候,透过隔扇瞧见竹箢进了屋子,俯身同良妃耳语了几句,便出了屋子,将竹箢领了进来。 竹箢给德妃、良妃请过安后,就垂首立在了花舒身旁,只听良妃道:“姐姐说得便是她了。” 竹箢低着头,不明白良妃这话是个什么意思。什么叫便是自己难道是德妃要找自己可是自己与德妃从未有交集,她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妃,又怎会认识自己这么个不起眼的宫女难道是十三阿哥总不会是四贝勒吧 竹箢正瞎想着,就听德妃道:“抬头我瞧瞧”口气很轻柔,倒像是邻家亲切的阿姨。 竹箢慢慢将头抬了抬,只眼睛依旧往下瞧着。 “瞧瞧瞧瞧,挺清淡干净的人儿,你这当主子的竟舍得说成那般样子”德妃笑嗔着。光从声音来听,竹箢觉着这该是位和蔼的主儿,可在宫里头,谁知道呢 “不是妹妹小气,姐姐若见了这丫头的字,便是要皱眉头了。”良妃也在笑,可怎么听都很飘渺。 听见提到自己的字,竹箢倒纳闷了,这与自己的字写得是好是坏,又有何干 德妃摇了摇头,道:“妹妹不爱礼佛,殊不知,这佛家,只求心净,哪与那字的好坏相干”又瞧了竹箢一眼,道,“我瞧这丫头骨子清静,就再合适不过了。” 瞧德妃心意已定,良妃也没再强求什么,只浅笑着与德妃说了些叨扰担待的话,又嘱咐竹箢好生随德妃去。 竹箢虽不完全明白这两人来回来去地在说些个什么,到底也猜了几分,而随德妃走倒是板上钉钉的了。乖巧地应了,竹箢低头站到了德妃后头。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德妃起身告辞,良妃亦起身相送。俩人正说着送别的话,德妃状似不经意地回身同竹箢说了句:“莫要担心,你去了我那里后,每日不过抄抄经文,谁也扰不到你的,便是同你在懋勤殿一般。” 竹箢忙道:“谢德主子恩典。” 本以为德妃不过是碍着良妃在跟前,才这么说了一句,与其说是同自己说,倒更像是说给良妃听,谁曾想,到了德妃的住处,德妃倒真的嘱咐了身边的大丫头领了自己去小佛堂安置。而接下来的几日里,竟真的除了抄佛经,再未吩咐自己做其他事情,且德妃宫里头其他人对自己也是客客气气的。自己来这蓼华汀,倒不像是来做事的,反倒像是来做客的一般。 虽然参不透德妃是怎么个意思,竹箢倒也欣然受着,毕竟谁不乐意拣轻巧的做在良妃那里,虽不用做什么,但苦就苦在要早早起床,可在德妃这里,倒是可以伴着太阳一同起来,自在地不行。 “今日的几章,姑娘可抄得了”德妃身边的大姑姑,也是竹箢初来蓼华汀时帮忙安置的宫女吟儿柔声道。 取过案头的一小叠宣纸,竹箢又理了理,方递与吟儿道:“抄得了,这是华严经卷第八卷至第十二卷,姑姑瞧瞧” 吟儿接过帖子,略看了两眼,便收好道:“姑娘做事就是快,我这就拿过去了,姑娘且歇歇吧。”说着,又自外头喊了个小宫女进来,道,“昨儿十三爷孝敬主子的蜜饯,主子道,姑娘这般大的女孩家都爱吃这些个酸甜儿的,便叫我拿了些过来与姑娘尝尝。” 闻言,竹箢忙福身谢德妃赏赐。 送走吟儿姑姑,竹箢伸了个懒腰,捧着蜜饯盒子,窝到了软榻上。眼见明日就是除夕了,自己该不是这么倒霉,每次过年都要这么冷清着过吧这个十三阿哥也真是的,常听人说他总往德妃宫里头请安,也不知顺道来瞧瞧自己,自己成天闷在屋里头抄佛经,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是无聊死了。 他,知道自己在他额娘的宫里头,却不曾想着来瞧上一眼吗他罢了罢了,还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不过是犹自多情 又拈了颗梅子进嘴里,竹箢餍足地眯了眼,自己打小就不爱吃那些膨化类的零食,可是却对话梅情有独钟,虽然妈妈总说话梅这种东西不好,有色素添加剂在里头,可那酸酸甜甜的口感,却让自己怎么也戒不掉。 也不知道这些个蜜饯,十三阿哥是打哪儿寻来的,式样口味各色,真是爱煞人了。如今在这里,也不用担心那些个添加剂了,竹箢更是没了顾忌。不知不觉,一盒的蜜饯竟已去了大半。 阖上了盖子,竹箢打算留些个往后吃,不然这盒吃光了,也不知下次还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吃到。净了手,竹箢移到了书桌前头,铺开宣纸,准备继续练字。说来她就纳闷,自己这手毛笔字,放在现代也许还算说得过去,可若搁在这人人称得上书法家的古代皇宫里头,那简直就是不入流的狗爬字可德妃居然特地到良妃那里把自己讨了来,就是为了让自己帮她抄什么佛经,这不是很奇怪吗她是从何处听说自己,又是为何突发奇想,要自己帮她抄佛经的呢竹箢猜不透,想不明。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先不想,可字却是要练的。虽说练字不在朝夕,但能练好一点是一点,自己是从良妃那出来的,又在御前侍奉过笔墨,这手字拿出去,岂不是丢了良妃的脸面 瞧着自己写出来的那几个字,竹箢不禁扼腕叹息:不知自己抄的经书拿给德妃看后,她在心里头怎么笑自个呢笑自己也便罢了,良妃的面子也算是叫自己给丢了。如此想来,竹箢每日练字便愈发勤了,小半月下来,她的字竟也小有长进。 初五已过,一部严华经也已叫自己抄了个遍,不知德妃还要自己抄经书到什么时候,总不会是一辈子吧想到这,竹箢打了个冷战。 “吱呀”竹箢应声抬头,定住。 到底是四贝勒先打破沉默,他道:“我来取额娘的三明经。” 瞧瞧人家说得多风轻云淡,取经带白龙马了么竹箢略低了低头,以最快的速度调整着自己的情绪,第二次了,已经是第二次了,张若鵷啊张若鵷,事不过三,你真的要不撞南墙不回头吗算了吧。 抬头,竹箢扬起笑脸:“奴婢给四爷请安,奴婢这就去把经书取来。”平稳地说完这句话,竹箢转身行至书架边,姿态优雅。 怎么还找不到,什么破三明经,到底在哪里手上开始有些发凉发颤,不知是急得,还是气得,眼眶也觉得酸烫。佛堂不装地龙,这是规矩,所以平素里竹箢抄经书时,都会带上汤婆子,不时暖暖手。现下,额头竟隐隐生了潮意。 “我来吧。”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竹箢下意识地停了手上的动作,深吸口气,她退立到了一旁。 很快,四贝勒就将经书找了出来。 竹箢垂着眼帘站在一旁,余光瞧见了他手里的经书,心想,这就要走了吧。却不想,静了会子,四贝勒问道:“你何时来了额娘宫里” 原来,还是高估了自己,人家四爷不是未曾想着来瞧自己一眼,人家根本连自己调来了德妃行馆一事都不知晓。真是讽刺啊竹箢终于觉得满腔的气、闷、躁、恼统统化成了一股气,随着呼吸重重吐了出去,而后自己身上再没了力气。 她软软道:“回四爷的话,年前儿。” 四贝勒攥了攥经书,道:“你谁将你调来的” “是前些日子,德主子寻良主子说话儿,一时兴起,调了奴婢来蓼华汀,命奴婢抄几日经书便回。” 四贝勒闻言沉味片刻,道:“可有人同你说些个什么” 虽说身心俱疲,可听见四贝勒这样有深意的话,竹箢到底强打了精神,道:“这小半月,只奴婢一人在这佛堂里头抄写经书,期间只吟儿姑姑来取誊好的经书,并有小宫女打点每日食宿,再无与他人接触。就是德主子,奴婢也只来此那日,见过一面,并未说过什么。” 说话间,竹箢不知不觉地抬了头与四贝勒对视,待语毕,她才发现,自己正与四贝勒对个正眼,而他的目光,从来淡淡的目光,她此刻所见,那副瞳孔深不见底,却看不透他的心。竹箢忙向下转了转眼,调开与四贝勒正对的视线。 仿佛听见了他的笑声,几不可闻,竹箢仍旧没再正视他,以免再出现什么尴尬的场面。只听四贝勒道:“十三弟一直在寻你。” 十三阿哥难道说,他竟也不知道自己在德妃处事情大条了。竹箢询问地看向四贝勒,不待她发问,四贝勒便道:“若不是来帮额娘取经书,我也不知你竟离我、我们这样近,居然一直在额娘的佛堂里。” 知道是自己错怪了他,竹箢一时甜蜜,一时内疚,脸竟烫了起来。可又怕他觉察到什么,她忙出声道:“奴婢当日过来时,良主子身旁的花舒姑姑还有几个小宫女都是在的,十三爷是问得何人,竟没问出奴婢的去处来” “莫说十三弟,八弟也不知。”四贝勒淡淡道。 这话,却好似一颗炸弹,各种信息涌来,一时让竹箢来不及接收。把其他疑问压下,她道:“许是那些宫人一时忘了也未可知。劳烦四爷同十三爷报个平安,过些日子,待奴婢回了尘芳馆,自会去寻十三爷说明白。” 四贝勒点点头,欲言又止。 竹箢睇了他一眼,轻声道:“四爷自有四爷的道理,奴婢省得。”平静下来这么多日子了,虽说想起来还会不平,见着他时还会激动,可她从不是无理取闹之人,有些人,有些事情,都是有道理的,自己不知道,并不代表不存在。她从来都是有自知之明的,几面之缘,能得他一阵犹豫,已是知足了。 福了福身,竹箢道:“四爷来此已有些时候了,还是尽早呈了经书与德主子吧,奴婢恭送四爷。” 四贝勒定定地瞧了竹箢一阵,皂白的云靴踩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未发出半点声响,竹箢再抬头时,人已无踪。 : 第二十七章 白玉菩提 “姑娘可在”吟儿温柔的声音响起。 竹箢闻声笑着迎了上去,道:“今日姑姑来得这般早,竹箢才来得及开笔。” 吟儿笑道:“姑娘今日且先歇上一歇吧,主子请姑娘过去说话儿。” 德妃找自己过去难为她老人家总算是想起自己来了,竹箢在心里“阿弥陀佛”了好几声,心道,许是要放自己回良妃那了。 略整了整衣裳,竹箢随了吟儿出门。说实在的,来蓼华汀也有些日子了,竹箢却在这佛堂里一步也未出去过,今日随了吟儿往上房去,才借机瞧了眼德妃行馆的大体样子,只觉水石甚多,颇有几分乐山乐水的味道在里头。 未进德妃的院子里,竹箢便早早垂了头。与德妃接触不多,也不知她何种性情,但自己规矩守礼总是不会错的。 进了屋里,德妃正靠着一方耳枕,边嗑着榛子,边同几个宫女说笑,想来这些娘娘的深宫生活也不像表面那般风光吧。良妃性子淡,还不大觉得,可换了别个有些念想的,恐怕心里便更是苦了。 竹箢规规矩矩地请安,极尽乖顺。德妃瞧竹箢来了,倒也不显得生分,接过一个宫女递来的帕子净了手,便笑着叫竹箢走近些,与另外几个宫女一同陪自个玩笑。 竹箢稳步过去,本是在半米远处便停下了,却叫德妃随手笑指了两个宫女,将她拉到德妃身边坐下。竹箢哪里敢这可是德妃啊不是笑起来亲切得像邻家的阿姨,她就真是邻家的阿姨,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妃,未来的皇太后。 竹箢挣扎着要起身,嘴里直道“不敢”,可却推脱不过,只听德妃回头同身边一个宫女道:“滟儿丫头,去把手串拿来。” 一个眉眼艳丽,带着几分练达的宫女应声退了出去。 竹箢心道,大概是德妃要自己带回去给良妃的礼物,这宫里的妃子,不就喜欢今天姐姐送妹妹这个,明天妹妹孝敬姐姐那个的么,不送反倒有问题了。这样想着,竹箢倒也没当回事。 说笑着,外头报,十四阿哥来给德妃请安。竹箢瞧得真切,德妃眼里是真欢喜。 他的眉眼,有康熙的影子,可唇形,却极像德妃的,偏薄了些。想起许久以后的历史,竹箢道,也许真的是薄唇者薄情,同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却那般厚此薄彼,甚至不肯当他的皇额娘。那么他呢是不是也应了这句俗语,寡情凉薄呢 竹箢的思绪被打帘子声唤醒,屋中央,一身青袍的十四阿哥正俯身给德妃娘娘请安,虽未瞧见脸,却觉得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勃发的朝气,那日一脸骄傲的小男孩长大了。 竹箢随着其他宫女给十四阿哥请安,十四阿哥不甚在意地叫起,一边窜到了德妃怀里,“额娘额娘”地唤个不停,直唤得德妃脸上笑成朵花儿一样。 到底还没长大,白夸他了,竹箢在心里头叹道。忽的又想起十三阿哥,他只长十四阿哥一岁,却好似比他要大了许多,尤其自泰山回来后,他便愈发成熟稳重了。看来,人还是需要历练的,这样才会更快地成长。 两人正闲话着,竹箢也没心思听,却突然听到德妃提自己,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只听德妃道:“你也别磨我了,这储秀宫都叫人翻遍了,也没问出来,那荷包样子普通,这宫里头几千号人,哪里寻得出来”她又指了指竹箢,道,“可巧儿,她在储秀宫里头当差,你便去问问她,可听过这么个人,若是没有,也趁早叫你死了心。” 听见德妃这么一说,竹箢手心儿里霎时冒出汗来,不曾想,十四阿哥竟寻过自己,不止如此,事情还闹到了德妃这里来,也不知还有多少人知道只是动静这么大,她怎么竟没听说莫不是是在自己被调去乾清宫时 竹箢只觉自己腿都抽筋了,是承认呢还是直接说不知道这荷包是若清绣的,只有她们三个人有,若清早已出宫,怀嬴先前虽然在永和宫当差,如今也已进了四爷府上。只要没有人看见过她们的荷包,想必便没有什么问题,否则十四阿哥也不会到现在也没找见人了。想通这些,竹箢稍稍安心,却又担心十四阿哥将自个认出来,他若是不认得倒好办,可若叫他认出来,自己再说了谎,那可糟糕了一时间,竹箢怎么也拿不定主意。 那边,十四阿哥已然开了口,他冲竹箢道:“你是储秀宫里头当差的”听见竹箢应是,又道,“那可曾见过这个荷包”十四阿哥将荷包取出来。 竹箢瞄了荷包一眼,可不就是若清送给自己的那一只里头还有怀嬴送她的白玉戒子,竹箢摇摇头道:“奴婢不曾见过。” 十四阿哥见竹箢一味低着头,声细如蚊,只当她是胆小,不禁有些恼烦,口气不满道:“你倒是抬起头来回话,仔细瞧着点,可别看错了” 竹箢应了声“是”,略抬了抬头,佯作仔细打量后回道:“奴婢不认得。”短短一句话说完,心里已经“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见竹箢道不识得,十四阿哥难掩失望的神色,几番询问,仍旧不死心。直到最后德妃看不过眼了,笑着拦住十四阿哥的话,道:“你便放过这丫头吧,想来她也是不知道的,你就是再盘问,又能问出个什么来要额娘说,那丫头大抵是不在储秀宫服侍了,若不然,好好儿的怎会找不到这个人” 十四阿哥虽不甘心,到底也没再问下去,又与德妃扯了话题到别个上去,只间或朝竹箢身上瞥去一眼探寻的目光,只唬得竹箢不敢抬头。 “启禀主子,东西拿得了。”滟儿托着托盘进来,上头放了个锦盒。 “你这丫头倒会偷懒,叫你去取个东西,竟要这许久”十四阿哥来请安,德妃心情大好,倒未真的责怪滟儿,只笑嗔道。 “回主子的话,奴婢回来时,碰上了十三爷,十三爷问了几句话,奴婢这才耽搁了。”滟儿回道。 “来都来了,怎的不见他进来白白错过这一回。”德妃笑问,又往竹箢身上睇了一眼。 “十三爷本欲来给主子请安,适逢皇上召见,这才匆匆去了乾清宫,道晚些时候再来陪主子说话。”滟儿轻声道。 德妃点了点头,道:“正事要紧。”说着,又朝竹箢道:“竹箢,还不快接着瞧你这几日誊抄佛经辛苦,赏了你拿去戴着玩吧。” 听德妃如此说,竹箢才意识到,这竟是德妃给自己的赏赐,惊得抬头朝德妃望了一眼,正对上十四阿哥的目光,只见他眼色变了一变,竹箢忙又低了头,福身道:“德主子厚爱,为主子效力,是奴婢分内之事,怎敢邀功请赏” 德妃娘娘笑道:“人是我请来的,抄了这些日子经书,空着手就叫我给打发回去了,还不定你家主子心里头怎么怨怼我小气呢” 竹箢忙道:“良主子常念着您心地宽厚,又怎么会平白生出怨怼来奴婢能被德主子挑中,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良主子也道是奴婢的造化呢” 闻言德妃笑同周围宫女道:“你们可同竹箢这丫头学学,论起嘴儿甜,你们哪个也比不过去” 一旁立着的宫女也都连声应着。 一直没出声的十四阿哥道:“额娘,您方才道这丫头叫什么名字” 德妃道:“竹箢,瞧瞧这名儿起的,清亮亮的,真应着这么个剔透的人儿” “竹箢竹”十四阿哥喃喃道,听在竹箢耳里一阵心惊。她们三人的荷包,若清是芙蓉花,怀嬴是马蹄莲,而竹箢则是数竿青竹,只盼十四阿哥不会做什么联想才好。好在十四阿哥没再纠缠这个问题,而是转而笑问德妃道:“额娘赏了这丫头什么稀罕物件儿,也叫儿子过过眼瘾” 德妃笑拍了十四阿哥的手一巴掌,道:“多大的人了,也没个稳重。”遂又同滟儿道,“就给你们十四爷瞧上一瞧” “是。”滟儿绕到十四阿哥跟前,打开了匣子,示与十四阿哥。 竹箢倒是没敢抬头,万一再与十四阿哥对视一眼,让他再想起个什么可怎么好 只听十四阿哥笑道:“额娘也忒小气些,这丫头巴巴儿替您抄了这些日佛经,手也酸了,眼也疼了,额娘那么些宝贝,怎就不舍得挑个好些的” 德妃笑骂道:“你这孩子,却是没点儿记性,这手串可是” 没等德妃说完,十四阿哥道:“额娘,儿子瞧着那方秋梨子的玉镯就不错,反正额娘宝贝多,那镯子就赏了她吧。” 闻言德妃倒是怔住,瞧着十四阿哥,看他虽是嬉笑的样子,眼里头却很是认真,一时不知该如何定夺。半晌,她道:“倒不是额娘舍不得个镯子,只那手串已许久没人戴上了,舍不得你皇阿玛念着” 十四阿哥不知怎的收了嬉笑模样,道:“定了” 德妃倒是一阵犹豫,十四阿哥见此,忽的来了神气,随口吩咐了个宫女,道:“去,把那方秋梨子的镯子给爷取来。” 那宫女瞧了德妃一眼,见德妃没拦着,便应声下去了,不多时,捧了个托盘回来。 十四阿哥欲起身,德妃拽了他一把,道:“这么想拿额娘的镯子赏人,再寻个就是了,哪儿就非瞅准了这一个” 十四阿哥又恢复了嬉笑的神色,赖皮道:“儿子就瞧着这丫头挺合适,额娘便当是赏儿子今年生辰的彩头儿吧”说着,竟又扑进了德妃怀里撒娇。 竹箢在一旁静静听着这母子俩的言语来往,听得是稀里糊涂,听到后头,见竟是连皇上也给扯了进来,更是困惑不已,难不成这德妃要把自己包装包装献给康熙竹箢一阵头大。虽觉有些离谱,却也未尝没这个可能,毕竟这里是古代,还是皇宫里,男女关系哪里需要用年龄衡量只是她是储秀宫的人,按道理讲,不该德妃来处置,否则那岂不是令良妃脸上无光竹箢一门心思都扑到了这上头,也没听见二人后头又说了些个什么。 最终,德妃没劝住十四阿哥,到底叫十四阿哥把镯子套到了竹箢腕子上。竹箢倒没怎么挣扎,只象征性地推辞了下,便行礼谢恩了。毕竟,和那串没见过的什么手串比,这镯子总要安全多了吧。 收拾了东西,吟儿姑姑把竹箢一路送出了蓼华汀,又吩咐了小宫女好生把竹箢送回去,才折了回去。 没走多远,听见后头有人喊道:“站住” 竹箢与那小宫女下意识停下步子,回头瞧去,见是十四阿哥,竹箢心里一阵叫苦。十四阿哥没几步已然跟了上来,竹箢二人忙着给他请安。叫起后,十四阿哥同那宫女道:“你回吧,我送她。” 那小宫女应道:“是。”又把德妃叫竹箢带给良妃的东西递给竹箢,才告退而去。 只剩下自己与十四阿哥两人,竹箢有些气短,毕竟自己藏着事情,也不知这十四阿哥性子如何,不过单瞧他在德妃跟前那样子,恐怕是个被宠坏了的主儿,这要是知道自己瞒着他,把他给惹毛了,自己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竹箢轻声道:“十四爷可有何吩咐” 十四阿哥却一直瞧着竹箢,笑而不语。竹箢心里头发毛,可十四阿哥不开口,自己又不好再问,只低着头等他说话。 过了会子,就见十四阿哥走近两步,抬手在竹箢头顶往自己身上比了比,道:“好丫头,竟是比我想象中长得要快” 闻言,竹箢抬头,头顶正好碰到十四阿哥的手心,竹箢忙退后了两步。心里头反应过来,十四阿哥是在与自己比身高,暗道不好,这小子估计是给记起来了,完了完了,他要是追究起来,自己可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想,十四阿哥却没责问她,依旧笑得阳光灿烂,他道:“方才在额娘那儿,你干嘛不承认” 竹箢抿着嘴不答话,她要如实说吗 “干嘛不答话刚才在额娘那儿就是这个样子,本以为你是胆小,现在看来,你是在那转小心眼,看要怎么遮掩过去才是吧。”十四阿哥笑得一脸无害,眼中却闪着精光。 “奴婢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又怕主子怪罪,这才,这才”装柔弱,竹箢打定主意。 “好了好了,又没要怪你。”十四阿哥打量了竹箢一会,道,“你抬起头来说话吧。” 既然已经被他识破了,再低着个头也就没意义了,听他这么说,竹箢倒也把头抬了起来。这时,她才有功夫打量十四阿哥,若论长相,倒是比四贝勒要帅气些,浑身上下张扬着英气逼人的气场,带着一种天生的骄傲与尊贵,无处不显光芒。他们两个的唇,都随了德妃。 “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认出你来的”十四阿哥带着抹得意的笑,道。 “那,十四爷怎么认出奴婢的”那抹笑,让竹箢找回了一点初见时的感觉。 “最先是与你对视那一瞬,觉着很是熟悉,却不大确定,毕竟那么久过去了,你的样貌,我倒是记不大得了。”这点,竹箢是同意的,一面之缘而已,自己的长相又不出奇,何况他一个玩性大忘性大的小孩子,过了这好几个月了,他哪里就能记得住自己的长相。 见竹箢点头,十四阿哥兴致更浓,从袖口抽出块帕子来,道:“你瞧瞧这个”竹箢瞧着他献宝的样子,好笑极了,打量了那帕子两眼,不过是普通的素帕,觉着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询问地看向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见竹箢没有反应,有些挫败地蹙了蹙眉,道:“你这丫头是什么记性自己的帕子竟也不记得,亏得我还带了这许久。有次打布库不想掉了出来,叫十哥好一顿嘲笑。” 听他这么一说,竹箢又把帕子展开来,不由抽了口凉气,那帕子上头绣了两句打油诗,“鸳鸳相抱何时了,鸯在一旁看热闹”,那时觉得好玩,央若清给自个绣的,还有“箢箢”的落款,她本意是想绣“鹓鹓”,怎奈若清会错意,她也不好解释什么。这帕子自然不能平时用,她便收到荷包里,若不是十四阿哥拿出来,她都忘了这茬了。 “你打哪听来这浑句子倒也有意思。”十四阿哥笑道。 竹箢认命地垂头,低声道:“奴婢忘了。” 十四阿哥却也不计较,问道:“箢箢是你的小字” 当然不 “只是和姐妹玩闹时混叫的,奴婢并没有小字。”竹箢扶额,心里虽已在崩溃边缘,但也庆幸十四阿哥并未责怪她欺瞒之事。 “我着人找了你这许久,也曾亲自瞧过储秀宫上下的宫女,并未再瞧见过你,你是刻意躲了起来” 竹箢想了想,道:“奴婢不曾听闻十四爷找奴婢一事,也不曾刻意躲避,奴婢曾被选调到乾清宫任职,想必是这个缘由。” “我还当是你刻意躲着我,既不是,那便好。既往不咎,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十四阿哥笑得明朗。 竹箢被他的笑晃得有些恍惚,不知是不是阳光太大,只觉得眼前的十四阿哥和他在重合,那张嘴翕翕张张,竹箢竟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说话。 : 第二十八章 鞭笞之义 再醒来时,竹箢已经回到了自己在尘芳馆的屋子。 一旁花舒见竹箢醒了,走上来,扶着竹箢喝了两口水,道:“怎么好好儿的出去,竟叫人抱着回来” “叫人抱着回来”竹箢问道。 “可不是是十四爷给你抱回来的。”花舒姑姑叹道。 慢慢想起晕倒前的事情,竹箢道:“许是日头刺眼了些,瞧着瞧着,眼前便黑了。”竹箢没敢说,是肚子疼到晕了过去。自己之前并没有这毛病,许是上次在落了雪的凉石上坐久了,才惹出了点毛病,若是自己同花舒姑姑照实说了,免不了还要编段话解释,竹箢便作罢,只打算着回头去找璎珞熬点姜红茶喝,再加些衣服保暖,以免日后留了病根。 第二日,竹箢照常往书房去当差。过年时候的储秀宫,是这一年当中最热闹的。良妃虽寡淡,可年节里,到底是要同各处一致装扮的。即便如今进了园子里头,也是如此。而往往也是这时候,便是书房最冷清的时候,因着此时各宫走动频繁了起来,良妃得闲的时候便也少了。 书房里,竹箢仔细整理着书籍。自己十余日不在,书籍的位子倒不曾放乱过,也难为春柳了,毕竟她并不识字。不过转念一想,当初自己去八贝勒府的那段日子,便是由她打理,几个月的时间,现在只怕已经上手了。 整理画卷的时候,竹箢总觉得哪里不对,缓缓扭头朝门口望去,八贝勒正定定站在那里瞧着自己,神色有一瞬的复杂,却转而全都不见。 竹箢直起身给八贝勒请安,与平日无异。不知为何,总觉这次再见,却是生分了。既然不是自己的原因,那便是他了。 “拿本女诫来瞧瞧。”八贝勒松了松领口,往了软榻走去。 竹箢心里虽不解,却也依言寻了出来,恭敬地递上。 八贝勒接了书,随手翻了几页,低声念道:“然则求叔妹之心,固莫尚于谦顺矣。”忽又抬头同竹箢道,“你在德妃娘娘那儿,也同在我面前一般极力顺从守矩的模样” 本来听他好似在念书,却猛地见他问自己话,还是没头没脑的一句,竹箢心里头奇怪,嘴上答道:“回八爷的话,宫中自有宫规,奴婢不敢逾越。” 八贝勒突然伸手拉住竹箢的手腕,竹箢唬了一跳,没待她作出什么反应,他又松开了,淡淡道:“你的镯子呢” 镯子自己自入宫以来,从未曾戴过镯子,不是不喜欢,只是心中有着计较与坚持,等等,除了德妃赏的那只自己那日醒来,就褪下收了起来,这期间,并未与八贝勒见过,他说的镯子是那一只吗 见竹箢没有声响,八贝勒道:“十四弟的那只。”口气有些冲,他顿了一下,又道,“佳偶天成。”吐出这四个字,八贝勒的思绪似乎有些飘移。 “佳偶天成”竹箢被八贝勒弄得有些愣神,这是玉镯的名字吗似乎有些奇怪,八贝勒为什么说是十四阿哥的明明是德妃赏给自己的。 “舍不得戴也对,如此宝贝的物件儿,自是要待大婚时戴上才合宜。”八贝勒甩了书,起身要走。 竹箢顾不得许多,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急急问道:“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是十四爷的什么佳偶天成什么大婚谁要大婚” 八贝勒闻言,似是一怔,眼里头有怀疑,有不确定,似乎是在打量竹箢的话里头有几分真,几分假。半晌,他道:“你不知那镯子的来历” 竹箢茫然地摇摇头。 见此,八贝勒原本紧绷着的身子松了下来,面上也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润模样,他对着竹箢正了身子,道:“康熙二十六年,和田进岁贡孝敬上来两只镯子,一色的秋梨子白玉,本没什么稀罕,偏巧就巧在那两只镯子竟暗暗生了纹路,一只是回纹的芙蓉桂花图案,一只则是回纹的百合莲藕图案。当时,不少娘娘惦记着,皇阿玛却一直没赏赐给谁,年后儿德妃娘娘诞下了十四弟,皇阿玛便将这两只镯子赐给了德妃娘娘。” “所以这镯子虽也值钱,但却因着是皇上赏赐的,便愈显尊贵”竹箢心道,原是御赐的东西,怪不得呢 却不想,八贝勒摇了摇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那还有什么”竹箢道。 “赏赐下来当天,德妃娘娘便道,日后这两只镯子便送与自个儿的儿媳妇。”说到这,八贝勒停了下来。 竹箢这才觉事情不妙,心里却不肯承认,嘴硬道:“或许,或许只是当初德主子一时兴起,说着玩的。” 八贝勒笑了一声,那语气将竹箢的“或许”全部打碎,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八贝勒道:“四哥大婚时,那只连生贵子就戴到了四嫂的腕子上,现今每到年节里头,四嫂还都会戴上一戴,以示恩典。” 竹箢不由退后一步,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与某个皇子有婚姻上的牵扯,即便她对四贝勒有好感,也不曾想过她真的会和他有结果,何况是只见过两次面的十四阿哥。她将自己视作这皇宫中的看客,看着历史上记载的事情一件件应验,反倒是她的消遣。可若要将她卷进来,她是万万不愿的,在她心里,她还幻想着有一天可以回去,即使她现在还没有找到方法,可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找到。 可是现在她却被告知,她或许要嫁给一个皇子,一个她只见过两次面的皇子,竹箢觉得脑袋里成千上万只虫子在鸣叫,她身上愈使力想要压制住,脑子里便闹得愈厉害。她想放声大叫一通,可却不能,如果十三阿哥在,或许他可以再拉着自己拼劲全身力气地跑到喘不过气,可他却不在。 “德妃娘娘赏你镯子时,不曾说过什么”八贝勒见竹箢冷静了些,道。 “零零碎碎的,已经记不大起来了。”回想昨日的场景,叫人迷惑的地方颇多,可关于十四阿哥的这一块,竹箢算是搞明白了,怪不得十四阿哥那么执意地要德妃娘娘把这镯子赏赐给自己,原来是有深意的。可他是怎么想的,不过见了两次面,就这样稀里糊涂儿戏一般地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定了或许,对于他这样尊贵的皇子而言,本该是三妻四妾的,娶个福晋算什么,厌了腻了,还有的是屋子给自己娶别的中意的女子。 他和自己不同,他自小接受的不是一夫一妻制,对于婚姻,他大概只是认为,不过是府里头多了个女人为自己生孩子,而对于自己来说,那是自己人生中顶重要的一件事,甚至可以一辈子一个人过,也不要随随便便就嫁了了事。 那串还未曾见过的手串,想来也是别有深意的吧,至于深意的另一头牵着谁,竹箢已经顾不得了,毕竟现在这一只玉镯已经够让自己焦头烂额了。 并不想欠人情,可竹箢不知道该同谁去求助。四贝勒虽说与十四阿哥是一母兄弟,但历史上不是说,他们关系并不亲,自己怎好再给他出难题况且她同四贝勒并不熟识,上一次怀嬴的事,可以算是她无知者无畏。倒是八贝勒,与十四阿哥更亲近些,他的话,十四阿哥或许会听。 这样掂量着,竹箢便同八贝勒开了口,她先是郑重地给八贝勒行了个大礼,而后言辞恳切道:“求八爷帮帮奴婢。” “你从未求过我,即便当日蕙情那般刻薄与你,你也未曾言语过,当真就这么不乐意嫁给十四弟么”顿了顿,他又加重了语气道,“那可是嫡福晋。” 竹箢连想都没想,她道:“蒙德主子与十四爷错爱,奴婢实在担不起这厚望。” “不后悔”八贝勒未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中竟带着隐隐的期盼,还有放下的一颗心。 竹箢迟疑了一下,道:“也许以后会,可现在绝不后悔。” “起来吧,我去说说看。”八贝勒轻声道。 “奴婢谢八爷恩典。”又拜了一拜,竹箢方起身。八贝勒既应下,想来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竹箢抹了把脸,心里却不敢放松。 八贝勒还未带来好消息,十四阿哥却先找上了门。 “你这是何意”面对着眼前这个有些气急败坏的大男孩,竹箢有些语结。 “回十四爷的话,奴婢福薄,实在担不起德主子与十四爷这般厚爱。” “少拿你在八哥面前的那套来搪塞我”十四阿哥说着,就要把手中的镯子往竹箢腕子上套。 竹箢哪里肯好不容易送出去的烫手山芋,哪里还能再让它回来竹箢一直闪躲着,嘴上说道:“十四爷,您别这样,这么贵重的物件儿,奴婢怎么配得起” 十四阿哥一面套着镯子,一面道:“我说配便配,你倒是顾忌个什么” “十四爷,十四爷您且停停,容奴婢说几句话。”竹箢忙道,只想着能拖上一会便是一会。 十四阿哥倒真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道:“好,便听你说,你若说不出个道理来,今儿这镯子你是戴定了” 竹箢匀了匀气,开口问道:“十四爷先告诉奴婢,为何选中奴婢”这是竹箢一直不能理解的事情,才见着两次面,说的话统共还没有十句,他倒是看上了自己哪里 “这有什么为何看中了便是看中了,要那么多说头做什么”竹箢狠狠白了他一眼,她就知道,这小子不会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那也就是说,并不是非奴婢不可,换做其他人,也是可以的了”竹箢慢慢引导着他。 十四阿哥思索了一下,道:“可我偏要你。” “这是为何”竹箢想尖叫,他他他,他这是什么逻辑不是说,康熙的这些儿子从小也都是学数学的么就学成这种思维逻辑 “你哪里来得那么些个为何,相中了便娶了,我前头那么些个哥哥娶亲,也没见哪个嫂子问这问那的。”十四阿哥说着,又要往竹箢手上套镯子。 竹箢狠狠甩开他,道:“奴婢知道,奴婢这样子似乎很不识抬举,放着皇子的福晋不做,却是推三阻四的。可是求十四爷高抬贵手,这紫禁城里头,这大清的天下里,有的是官家小姐、贵族格格想要嫁给十四爷,也不差奴婢一个不是十四爷您俊采风流,自该配一位美德美貌的俏婵娟,却不是奴婢这样的蒲柳之姿。” 十四阿哥的眉头皱得很深,好一会子,他才道:“你喜欢八哥” 竹箢心里头一惊,不知自己的哪句话叫他会错了意,忙道:“奴婢不敢,奴婢” “不用说了”十四阿哥打断了竹箢的话,道,“怎么我看上的人,都是这般模样”虽是小声嘟囔,可竹箢离得近,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她没敢说什么,更没敢表现出来,瞧十四阿哥的架势,恐怕已经有些松动了,她宁可叫十四爷误会,也不愿错失这个机会。 “罢了罢了,我这镯子,倒是没人稀罕了留它倒也没意思了。”说着,他竟回手将镯子甩到墙上,摔了个粉碎。 竹箢瞪大了眼睛盯着地面,晶亮亮的碎玉,映着阳光,漂亮极了。 “再没人强迫你了。”十四阿哥自嘲地笑笑,转身就要走。 竹箢忙唤住他道:“十四爷,这镯子” “我自个不小心失手摔到了地上,不是个好兆头,是不能娶你了。”说完,十四阿哥提步便出了院子。 竹箢愣愣的,一时不知道怎样好,想了一会,进屋取了个空盒子出来,蹲在地上,小心把断镯子拾到盒子里,连带那些再也恢复不了的碎玉,一并扫进了盒中。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什么,可就是觉得应该收起来,或许有一天会知道的。 第二日,八贝勒来院子里寻自己是竹箢没有想到的,八贝勒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到她的院子。 “我没想到十四弟竟会来寻你。”八贝勒道,这也是出乎他意料的,十四弟竟会那样上心。 竹箢低着头没有说话。八贝勒又道:“德妃娘娘打了他二十下板子。” “什么”听到十四阿哥被打了,竹箢猛地抬头看向八贝勒,道,“怎么会被打” “御赐的物件被损毁了,只挨二十下板子,已经算是轻的了。”八贝勒淡淡道。 闻言,竹箢咬住下唇,是啊,那镯子是御赐的东西,当时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应该拦着他才对,也许拦不住,可如果自己言辞再和缓些,他或许也不会砸碎了那镯子,自己总是有责任的。 “他伤得可重”竹箢小声问道。 “十四弟的身子骨向来好,倒也没什么大碍,可虽说如此,到底是结结实实的板子,这几日走动不便却是免不了的了。”八贝勒道。 竹箢想去看看他,可他住在外头,自己哪里就能看得了呢就算他在宫里头,那阿哥所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去的了的,何况是她这样尴尬的身份。 正低头想着办法,八贝勒道:“若是有什么话,可以写了信,我帮你带给十四弟。” “可以吗”竹箢的眸子蓦地亮了起来,是呀,自己不可以,可不代表八贝勒不可以。 八贝勒垂了眼帘,别过头去,拨弄了两下瓶中的梅枝,只“嗯”了一声。 竹箢忙坐到桌前,沾了墨汁,摩挲平宣纸,准备给十四阿哥写封信。可临到提笔,却又不知要写什么好,几次要下笔,却又停了下来。如此来来回回,墨汁竟有些干了,竹箢又沾匀了墨汁,却依旧不知从何下笔。 最终,她撂了笔,站起身来。 “怎么不写了不要我帮你带信过去”八贝勒见竹箢站了起来,诧异道。 竹箢摇摇头,道:“奴婢没什么事情要说的,只托贝勒爷替奴婢带个口信儿。” “什么口信儿”八贝勒挑眉道。 竹箢抿了抿嘴,道:“就说,奴婢总是希望十四爷好的。” 沉默良久,八贝勒轻轻地说了一声:“好。” : 第二十九章 故人之后 不知为何,自那日托八贝勒替自己给十四阿哥捎个口信后,竹箢一直纠缠纷乱的心反倒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三日后,康熙下旨,大红的绸缎烛火映亮了十四阿哥府的夜空,完颜氏,一个从此入主十四阿哥府的女子,十四阿哥的嫡福晋。 听到“完颜氏”这三个字的那一刻起,竹箢才恍然想起,历史上,十四阿哥的嫡福晋可不是姓那完颜氏么亏得自己当初还那么心惊胆战的,真是白虚惊了一场。 再见到十四阿哥时,已经是他大婚的半月之后了,不同于十三阿哥,大婚后的十四阿哥竟仍是原来那般性子,而与竹箢之间的感情增长之快,倒可谓是“一日千里”了,直惹得十三阿哥见了竹箢,也不免“拈酸”两句。 十四阿哥大婚的喜气儿似乎还未过,五月的紫禁城中,渐渐拢上了一层阴霾。当今皇上的二哥裕亲王,爱新觉罗福全“有疾,帝连日视之。” 竹箢自然并未见过裕亲王,毕竟她在后宫做事,皇子们常与额娘请安,见到并不稀奇,但裕亲王是外廷男子,后宫之处,他是鲜有涉足的。虽说竹箢也曾在乾清宫服侍了一小段日子,倒也不曾见裕亲王来懋勤殿见驾。 总体说来,她对裕亲王的印象还算是不错的,潜意识里,他该是位儒将,温文尔雅,笑意点点,有着沉稳的步伐和宽容的胸怀。 八贝勒的眉头,不曾皱起过,哪怕是这个时候,可竹箢瞧得清楚,他眼里,再不是平淡无波,福全,是极疼爱他的皇伯父,福全给他的疼爱,甚至超过了他的皇阿玛。 竹箢知道,若是没有差错,福全,活不过六月了,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一步步走向死亡,自己却什么也不能做,甚至不能提醒一句。竹箢有些颤栗。 八贝勒似乎愈加忙碌起来,却也会在每日给良妃请安后,到猗兰馆待上一小会子,或看书,或眯上一小觉。每每这时,竹箢总会奉上一壶菊花茶,想着法子让八贝勒灌下些去,这些日子,他也没少上火吧,瞧那眼睛,隐隐泛着赤色,声音都有些嘶哑。 这日八贝勒来了书房,竟比往日更不耐烦了几分,才进屋,就解了外头的褂子甩了出去,身后跟着的明全忙伸手接住。八贝勒才甩了褂子出去,又开始解外袍的衣领扣,竹箢自里屋出来,就看见这一幕。 八贝勒见竹箢出来,不耐地同明全挥挥手,道:“你先出去吧。” 明全忙道了“是”,将八贝勒的褂子挂好,才恭身退了出去。 竹箢走上来,给八贝勒请安,见八贝勒衣领子扯开了大半,哪里还有平日的温润平和的模样竟是比前几日还要烦躁,心道,许是裕亲王的病情堪忧。 八贝勒随手叫竹箢起来,道:“倒盏凉茶来。” 竹箢嘴上虽应了,却是端来杯热着的菊花茶。 八贝勒接过茶盏,才喝了一口,便撂了桌上,道:“不是叫你端杯凉的来” 虽说此时八贝勒正是急躁的当口,竹箢却也不怕他,道:“八爷此时火气正盛,该是喝些热茶将火气散散,若是贸贸然喝了凉茶,虽贪了一时痛快,到底于身子无益。” 八贝勒双眼红色愈盛,周身的气息也热了几分,瞧着竹箢,胸口里头一股子火却怎的也发不出来,只一个“你”字出口,便再无了下文。 “呀”竹箢本欲再劝他几句,却瞧见八贝勒流了鼻血,忙解下帕子按住八贝勒的鼻子,又一边扶着八贝勒走到脸盆边,拧了个冷毛巾敷到八贝勒的额头上,叫八贝勒自己按住。 流鼻血,若鹓可是有的是经验。高中时,也不知怎的,有一阵子,那鼻血是天天来报道。有一次,大半夜里,若鹓本睡得正香,潜意识里觉得鼻子里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在流,人还没醒,却是反射性地俯身将头探出了床铺,果然,又流鼻血了。这大晚上的,那鼻血一滴滴地滴在地上,若鹓迷迷糊糊,也懒得管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觉得不再流了,她摸黑抽了张纸巾擦了擦,躺下身又睡了过去。第二日,若鹓还未醒,却听见上铺“哇”地尖叫了起来,上铺那孩子习惯早起去教室自习,她这一声,把整个宿舍都给吵醒了。若鹓睡眼朦胧地问是出什么事了,那孩子一个劲道,血,血若鹓这才想起来,昨晚是自己流鼻血了,往床下一瞧,不由抽气,好大一滩血。也真是对不住上铺那孩子了,她本来胆子就小,这一大清早儿,就给了她这么大一刺激,若鹓忙起身把地上收拾干净。事后她还笑言,当时真应该弄点血在手腕上,然后丢把刀子在地上,这再把胳膊往床边一耷拉,绝对有一种案发现场的感觉。 彼时笑言,如今已远。 竹箢见血已经被止住了,自八贝勒额头上取下毛巾,又兑了温水服侍着八贝勒净了脸,才欲转身去把脸盆里的水换过,八贝勒却把竹箢拉坐在身旁,径自拉过竹箢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竹箢惊得忙要将手抽走,八贝勒阖着眼,道:“就一会儿。”神色语气中是这些日子里难得的轻缓,带着淡淡的倦意。 竹箢没再动,只感觉着掌心中那一股股热气在渐渐退去,转为淡淡的温度。 过了好一会,八贝勒轻轻放开了竹箢的手,看向竹箢道:“陪我去看看二伯父吧。” 竹箢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初时,也曾向往见识见识这位在清朝也算举足轻重的人,但当时只是对历史人物的一种好奇,此刻,却更多是为了分去八贝勒的一些疲惫,不管其他时候如何,此时的八贝勒,却是真的在为一个生病的亲人心力交瘁,她能够体会。 出宫的路上,竹箢没有了第一次的忐忑与不安,没有了第二次的迷茫与担忧,这一次,她只有平静,因为她不希望自己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影响到八贝勒。 裕亲王府里出奇的忙碌,却又出奇的安静,诡异的气氛让竹箢倍感压抑。顾不得打量山石花木、影壁回廊,竹箢只快步随着八贝勒往裕亲王的卧房走去。 那带路的管家,恭着身子,即使是侧脸,依旧看得出那一份焦急与忧心。竹箢的心愈加沉重,历史上明明写着,福全会活到六月份的。 尚未进到里间,竹箢就闻见了低低的啜泣声,好似是个女子。显然八贝勒也听见了,八贝勒道:“可是福晋在里头” 那管家恭声道:“回八爷,是福晋,奴才这就给您通传。” 八贝勒摆摆手,道:“去侧间歇会吧,叫二伯父与福晋好好说会话。” 管家听了,忙又引了八贝勒进了东边的侧间,上了茶点伺候。 盏茶的功夫,管家进来道:“启禀八爷,王爷有请。” 八贝勒点点头,随管家进了正房。屋里头,一干丫头小厮候着,却不见方才哭泣的女子,想来规矩使然,已然回避了。 有帐子挡着,竹箢还未及看清福全的样子,先听见他道:“是胤禩来了过来坐。” 八贝勒忙走到床边,双手握住裕亲王将将抬起的手,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竹箢则立在了八贝勒身后。这时,她才扫到了裕亲王一眼,他被照顾得很好,可却很没有精神,想起八贝勒今日的表现,竹箢似乎也能猜到几分,好在她知道一些历史,心里还稍微有些底。 八贝勒道:“二伯父好好将养才是,莫叫二伯母劳心掉泪了。” 裕亲王扯了个笑容,道:“命该如此,倒不是药石养得回来的,罢了罢了。” 竹箢倒是没有想到裕亲王会如此消极,他这样上过战场,经历过动荡的人,不该是笑谈间淡然生死的人吗这样的神色,倒更像是个一心求死的人了。 不待八贝勒再劝,裕亲王摆摆手,道:“生死之事,本不由人,不谈也罢,咱爷俩谈些别个。” 想来八贝勒这些天也没少劝,别人也没少劝,八贝勒听裕亲王如此说,也没再继续下去,转了话题,道:“我前些日子得了几株向阳花,是庄子上偶然得的,一色的玄蕊红花,煞是美艳,我着人给伯父植在园子里可好” 裕亲王笑了笑,很欣慰的样子,他道:“红色的花瓣儿,倒是不曾见过,你二伯母不知要喜欢成什么样子,你有心了。” 向阳花那不就是向日葵吗这皇室里倒有人喜欢向日葵,倒也有几分稀奇了,竹箢心道。 沉默良久,裕亲王道:“宫里头,可都还好” 裕亲王的这句话,倒把竹箢问懵了,八贝勒倒也没见有什么异色,只淡淡笑道:“都好。” 裕亲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竹箢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怎么今日跟在你身边的不是明全,倒换了个女娃”瞥见八贝勒身后的主要,裕亲王问道。 八贝勒笑意深了几分,道:“是额娘宫中的,今日正与她说话,突然很想来瞧瞧二伯父,就带着她一起来了。” 方才同八贝勒一起进来时,八贝勒没有同裕亲王请安,又加上气氛有些不对,竹箢竟也忘了给裕亲王请安,这时被裕亲王点到了名,她才忙从八贝勒身后挪出来些,给裕亲王行礼请了个安。 裕亲王轻声叫起,倒是大大方方地打量起她来。他本在病中,不比在宫中被别人打量时带给竹箢的压力大,虽说如此,裕亲王毕竟是这么多年浸淫在皇权中心的人,竹箢不敢大意。 “叫什么名字”这话,是对她说的。 竹箢福了福身,道:“回王爷,奴婢扎库塔竹箢。” “竹箢,竹箢裕幕布那老头是你什么人”裕亲王眼中,却是现出了几分神采。 竹箢听得心里一跳,回道:“回王爷,是奴婢的玛法。” “原是故人之后。”裕亲王难得朗笑了几声,又转而同八贝勒道,“胤禩,我同这小姑娘说几句话。” “是,胤禩就在外头,伯父有什么需要,唤一声便是。”八贝勒说完,退了下去,屋子里便只剩下裕亲王与竹箢二人。 “你玛法可还好”裕亲王道。 “回王爷,玛法身子向来康健,奴婢入宫后,便又外出云游了。”竹箢恭恭敬敬地答道。 “别一口一个王爷的叫了,我与你玛法当年一同征战,若论辈分,你倒是该喊我一声玛法。”不知裕亲王想到了什么,略顿了顿,又道,“可若论岁数,你倒是应该同胤禩一般唤声伯父。” 他是皇家的人,又位高权重的,竹箢不敢乱攀认,只道:“王爷厚爱,奴婢不敢当,宫中规矩大,这一声伯父,奴婢便搁在心里。” 裕亲王略一沉吟,道:“宫里头便罢了,在我府上你这声伯父可省不得,当初你玛法在军中收到家书报喜,你这丫头的名儿可还是我给起的。” 还有这典故竹箢有些惊讶。想想裕亲王戎马半生,也不是扭捏之人,自己再推辞就没意思了,便甜甜地唤了声:“福伯伯,箢儿给您请安了。”说着,道了个万福。 裕亲王意外见着了故人之后,乍喜之下,精神也好了很多,竟是叫着竹箢将他扶了起来,靠坐在床头。他仔细端详了竹箢一会,道:“当年见你时,还是个才会走路的小奶娃,我领着胤禩去你家,他还哄着你玩了一晌午,如今你都长成个大姑娘了,当真是岁月不饶人。”裕亲王笑着回忆往事,竹箢心里也有些意外,不曾想竹箢与八贝勒幼时竟还有过交集。 服侍着裕亲王喝了两口水,竹箢退开几步,道:“福伯伯哪里话伯伯您正当年,原先在家时,也曾听人讲过福伯伯的戎马事迹,您这般的人,哪里该是感叹岁月,分明该是岁月躲着福伯伯跑才是” 见竹箢嘴甜,裕亲王倒是染了笑意,直摆手道:“你这丫头,忒会给人灌汤,这好话儿说的,直哄到人心里去。” 闲聊一会,竹箢见福全现出疲惫之色,劝说着将他扶着躺下,又请进八贝勒,八贝勒进屋后,同福全道:“二伯父可好了些” 福全点点头,脸上还带着笑意,道:“你带来这丫头,忒会哄人,一张小嘴便是抹了蜜一般也是缘分,竟然到了良妃娘娘宫里当差,胤禩,替我多照顾照顾这丫头。” 八贝勒听了,应了一声“是”,转头含笑看向竹箢。不知怎的,听着裕亲王打趣的话,又见八贝勒的目光扫来,竹箢本因兴奋而红扑扑的脸,愈加红了几分。 “老病之身,还能见着知交之后,也算宽慰了。”裕亲王叹道。 八贝勒道:“胤禩先前并不知二伯父与竹箢还有这般渊源,机缘巧合,既是如此,今日便将竹箢留下吧,陪二伯父几日,说说话,解解闷,额娘那边,自有胤禩去说。伯父看可使得” 两相商量,竹箢被留在了裕亲王府,八贝勒则回了宫。 竹箢一路将八贝勒送到府门口,八贝勒停下步子,回身同竹箢道:“你的品性,我素来是知道的,多的我就不嘱咐你了。总管那,我也打点好了,况且这些日子,我定也是要常常往这头跑的,你宽心住着便是,过些日子,我便接你回去。” 竹箢笑着点点头,道:“替奴婢同主子告个不是。” 八贝勒道:“额娘的性子你还不知道总不会怪你的。” 竹箢“嗯”了一声,再没说话,目送着八贝勒的马车离开。 “姑娘,姑娘的厢房收拾妥当了,奴才引姑娘过去瞧瞧吧。”裕亲王府的总管齐卓源恭声道。 竹箢忙道:“不敢当不敢当,有劳齐总管了。” 衣食用度,自是一应俱全。这日,竹箢便在裕亲王府安置下了。 : 第三十章 无心良夜 虽说自己的玛法与裕亲王是知己好友,但毕竟君臣有别,竹箢可没敢自恃身份,第二日一大早,便起身了。 房中事物都是昨日齐总管打点好了的,还分派来两个丫鬟供竹箢差遣,唤作剪春、染秋。打听到裕亲王已然起身,竹箢想着既是在人家府上,自然要去请安,门还未出,倒是外头有丫鬟道:“竹箢姑娘可在屋里头,咱们家福晋来瞧姑娘了。” 这可不得了,裕亲王福晋亲自上门慰问,竹箢忙出了屋子相迎。阶下的女子,淡淡娥眉,盈盈秋水,倒是不像个满族的女子,反倒似那水墨画里走出的江南女子。不知怎的,竹箢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她。 竹箢疾步下了台阶,福身道:“奴婢给福晋请安,不及出迎,望福晋恕罪。” 西鲁克氏倒是没甚在意,轻轻扶了竹箢起来,道:“你是王爷旧友之后,什么奴婢不奴婢的,连王爷那里都唤了伯伯,怎么到了我这里,便成了福晋”竹箢瞧她虽是嗔怪,却言语轻柔,再温婉不过。 羞涩地一笑,竹箢轻声道:“若是福晋不嫌弃,竹箢便大胆唤声伯母。” 见竹箢并不扭捏,西鲁克氏心里喜欢,应了竹箢一声,脸上笑意盈盈,拉着竹箢的手拍了拍,道:“咱娘俩进屋说会话。” 竹箢笑着点点头,随西鲁克氏进了自己屋中。 西鲁克氏极好相处,竹箢瞧她眼睛隐隐有些浮肿,想来,昨日在裕亲王屋中哭泣的,便是这位福晋了。虽说二人相处方才小半日,可西鲁克氏性子随和,待人友善,轻轻柔柔的,叫竹箢不喜欢也不行,心里免不了为她叹息。 染秋进了屋子,给西鲁克氏请了安,便将新折的几枝月季插到案几上的彩瓷花瓶中。 竹箢瞧西鲁克氏眼中有几分喜爱之色,道:“福伯母喜欢什么花与箢儿说说,箢儿也折几枝,往伯母屋中送去一瓶。” 西鲁克氏笑笑,道:“我年轻时倒是喜好寒梅,常画些个梅啊雪的,如今年纪大了,倒是渐渐淡了。” 竹箢笑道:“惜花爱花哪里分时候现下梅花倒是见不着了,待年底,箢儿一定亲手折几枝,孝敬伯母。” 又说了会话,话题绕到了裕亲王身上,一旁剪春道:“方才竹箢姑娘便想着去给王爷请安,可巧福晋就来了。” 西鲁克氏欣慰地点点头,夸了竹箢懂事,又道自己出来有些时候,便携了竹箢往主屋去了。 裕亲王正醒着,气色比昨日有些起色,三人闲话一会,便到了用午饭的时候。 裕亲王身子不好,自不能下床,平日都是叫人服侍着靠在床上吃上几口的。今日,本来西鲁克氏要服侍裕亲王用饭,倒是叫竹箢揽了下来,又听了竹箢的提议,摆了小桌,西鲁克氏陪坐在一旁与裕亲王一同用饭。 裕亲王心情好,比平日多用了些,虽如此,也不过小半碗,饶是这样,西鲁克氏也是万分满足了。服侍着裕亲王漱口净手后,西鲁克氏招呼了竹箢坐到自己身旁,陪自己用上些。虽说喊了“伯伯”“伯母”,可到底身份有异,竹箢也不敢贸贸然与她同桌,还是裕亲王金口玉言,叫竹箢再推辞不得。这一餐,裕亲王与福晋一直是笑意不迭。 下午回了屋子,午歇后,竹箢无事,与染秋闲话,随口问道:“王爷很喜欢向阳花吗我看园子中植了不少。” 染秋道:“回姑娘的话,王爷植了这些个向阳花,是因着福晋喜欢。” 那边剪春收好了衣裳,走过来道:“姑娘有所不知,福晋的闺名中,便带个葵字,因此,王爷便时常植几株向阳花在园子里,日子长了,便有了如今的规模。” 原来如此,竹箢轻点了头,这也本不是稀奇事了,看来裕亲王与福晋还是挺恩爱的。 傍晚时候,八贝勒寻到了竹箢的屋子,剪春、染秋二人静静退了下去。 八贝勒道:“才从二伯父那儿过来,瞧二伯父的神色好了很多,看来我把你留下来是留对了。”眉宇间,已平复了许多。 竹箢给他倒了茶水,道:“如此便好,只是” “怎么”八贝勒见竹箢蹙眉,道,“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这里没有别人。” 竹箢顿了顿,道:“奴婢瞧着,王爷心中似是有什么事情,因而怠了性子,若不解了心结,虽这一时有了起色,只怕病情还会反复。” 闻言,八贝勒静了下来,好一会子,才沉声道:“我也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二伯父心思重,从不肯与人说出几分。平日你瞧二伯父为人和善,可脾气也拗得很,他不肯说,谁也劝不出个什么。” 听见这话,竹箢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了,这裕亲王,当真是叫人没辙。一个人若是没了求生的意志,那便是大罗神仙,又能救得了他几时 八贝勒见竹箢蹙眉静了下来,细细瞧了她一会,起身拍拍她的肩,道:“你也莫要愁了,总会有办法的,也难得你有这份心。” 竹箢抬头看着八贝勒,咬着下唇,眨了两下眼,复垂下眼帘,没摇头,也没点头。 裕亲王的身子似是一天好过一天,这一日,竟是由人抬到了院中晒晒太阳,赏赏花。竹箢在一旁陪着,偶尔给他掖掖毯子。 院子里很静,一干下人已叫裕亲王打发到了外头候着。裕亲王轻声道:“箢儿丫头,伯伯虽是病着,这眼睛倒还好使,前些日子,虽说胤禩也常往这跑,可这些天,来得便愈发勤了。伯伯心里头清楚,怕是惦记着你呢” 竹箢淡笑道:“福伯伯取笑箢儿做什么八贝勒挂心伯伯的身子,哪个瞧不出来先前在宫里头时,贝勒爷日日心中焦躁,可是假不得的,与箢儿又有何相干” 福全笑着摇摇头,道:“你这丫头,忒不识人心,连你伯母都瞧出端倪来了,你却半分也不知晓” 竹箢服侍着裕亲王喝了口温水,道:“福伯母又不曾见过几次,怎的就瞧出来了箢儿瞧啊,是福伯伯闷得慌了,便自箢儿身上寻乐子。伯伯若是闷了,便快些好起来,箢儿陪着您上街上走走去” 裕亲王笑笑,道:“身子不行了,哪里还出得了这个府门倒是时常念着宫中的梅花,许久没见了。” “梅花”竹箢“咯咯”笑道,“若说宫里头的梅花,当属良主里头的开得最好,等到了年关,箢儿折上几枝,托八爷送来给福伯伯瞧瞧可好” 福全有些沉默,久到竹箢已经这个话题就算过去了时,才听得他压抑地叹了口气,“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瞧着裕亲王似乎兴致淡了,竹箢道:“出来久了,箢儿唤人服侍伯伯回屋吧。” 出乎竹箢意外的,福全问道:“箢儿今年有十六了吧。” 竹箢点点头,道:“福伯伯记得真准,箢儿今年是十六了。” “也是大姑娘了,箢儿,伯伯求你件事。”福全的神色郑重起来。 竹箢忙道:“伯伯这是说得哪里话您有什么事情,吩咐箢儿便是了,箢儿是小辈,怎担得起这个求字” “箢儿,胤禩这孩子,我从小看着他长大,自打皇上派给他差事以来,他便一心顾着国事,也再未见他对谁上过心。如今见他这般,伯伯再粗心的人,也是瞧出了不寻常。若说你们二人,也是般配,只是胤禩早已娶了郭络罗家的格格,你若嫁过去,倒是委屈了你一些。可伯伯这些天与你相处,倒也看得出来,你这孩子,不是计较这些个的人。胤禩这孩子这些年的辛苦,伯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现如今,再顾不得他几日了,就想着寻个他可心的人陪在他身边。箢儿丫头,伯伯说得这些个话,你可懂”福全话说得很平稳,声音极轻,但许久不曾说过这么多话,一口气下来,气息终究是有些喘,只是眸子异常晶亮,定定瞧着竹箢。 竹箢再想装傻充愣,这样直白的话面前,也是装不住了,不由有些气闷,小声道:“福伯伯错爱,伯伯不是外人,箢儿不欲瞒着伯伯,当初箢儿进宫之时,便一心只求能平平安安挨到出宫的日子,回家与玛法、阿玛、额娘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嫁人之事,当不复议。” 闻言,裕亲王显出几分惊讶,他道:“当不复议箢儿这话何意你不愿嫁人,家里头便也依着你” 竹箢虽然有些心虚,却点了点头,她出宫后的处境已然分析得明白,届时她所要做的便是说服竹箢的家人,若说服不了,那么她只好卷银子逃走,昏嫁这种事情她不能够接受。 见此,裕亲王心里头有些杂乱,事情有些超乎他的想象,毕竟这个时代,纵然再开明的人,也不认同女子不嫁之说。半晌,他道:“胤禩这孩子,当配得你。” 竹箢轻声道:“福伯伯言重了,八贝勒乃是皇子龙裔,该是箢儿配不上才是。玛法的性子,福伯伯想来也是清楚的,箢儿,怕便是随了玛法的心性,只求个自在。” 那日之后,裕亲王一直郁郁,倒叫竹箢心里生了几分愧疚,可却又不想拿了自己终身赔进去,自己到底不是圣人。于是每日,便只想尽了法子逗裕亲王开心,只是收效甚微。西鲁克氏不知裕亲王与竹箢之间的事情,只把竹箢这些日的言行看在眼里,心里愈发喜欢与心疼,瞧见竹箢面带愧疚,嘴上也少不得劝上两句,只怕她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 第三十一章 满目山河 裕亲王病危 一大清早,竹箢还未起身,就被屋外头的喧闹声吵醒,唤了两声,染秋匆忙进了屋子,给竹箢问好。 竹箢睡眼惺忪,道:“什么时辰了怎么外头如此吵闹” 染秋面有急色,道:“已是寅时正刻了,姑娘,王爷,王爷” 一听她说裕亲王,竹箢的脑子一下就清醒了,她急急下了地,胡乱套着衣服道:“王爷王爷怎么了” 染秋见竹箢起床穿衣,忙上前边服侍边道:“前夜还是好好的,可才过了丑时初刻,守夜的小厮便发现王爷不好了,忙请了福晋过去。好在府里头一直住着太医,可忙忙碌碌个把时辰了,太医却道,王爷仍未脱险,福晋已是厥过去好些次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喊我起来”说话间,剪春也进了屋来,一并服侍竹箢起身。 竹箢见她鬓发凌乱,身带潮气,似是在外头待了许久,忙问道:“你可是才从王爷那回来可有什么情况” 剪春才从裕亲王的院子一路跑回来,脸色红晕,气息未匀,她摇摇头,道:“太医的法子也使尽了,却不见有起色。奴婢方才从在王爷院子里伺候的小厮那里打听到,齐总管已着了人往宫里去,待宫门一开,便禀了皇上,再另派太医过来。” 竹箢点点头,道:“随我过去瞧瞧。” 府中,已不复方才的吵闹,却是比竹箢第一次入府的气氛更压抑。才进院子,竹箢便听见西鲁克氏的声音。 “哭什么王爷这不还好好的若再哭哭啼啼地添乱子,便莫要留在这”比起平日,西鲁克氏的声音隐隐透着几分烦躁和怒火,比起平日倒是显出了嫡福晋的样子。 见竹箢进了院子,西鲁克氏收了几分颜色,口气也和缓了些,道:“怎么起来了是不是剪春、染秋这两个丫头嚼了舌头” 竹箢快步走过去,给西鲁克氏请了个安,道:“伯母莫怪,是箢儿自个醒的。箢儿听见外头有响动,问了她们,才知是福伯伯身子不大爽落,忙过来瞧瞧,伯伯可好些了” 西鲁克氏神色松动些,道:“好些了,太医都在里头想法子呢,病情是稳住了。” 竹箢心道,自己不懂医术,在里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扶着西鲁克氏在外屋坐着,说些安慰的话,等着宫里再派了太医来。 等待的时候最熬人,尤其还是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竹箢只觉得心里有把火,烧得自己坐也坐不住,可碍着福晋还在一旁,若是自己都无法镇定下来了,那么福晋可要怎么办想着这一遭,竹箢强将自己按在了椅子上,做出镇定的样子。 可左等右等,屋外的好消息倒不见传来,却是里屋突然乱了起来,竹箢只觉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西鲁克氏听见屋里的响动,自椅子上“腾”地站了起来,双腿就要往前迈,可却定定地,又一步也迈不动,整个身子如石化了一般。 竹箢扶着西鲁克氏,同身旁的一个小厮道:“去瞧瞧里头出了什么事情” 那小厮见眼前这阵仗,应了一声,忙钻进了帘子里头,不多会,一干太医慌慌张张地碎步而出,见着西鲁克氏在外屋地站着,踉踉跄跄就跪倒在地,口中大呼着“微臣该死” 竹箢的手被攥得生疼,指甲抠进了肉里,她却不敢喊出一声。西鲁克氏,脸上一如方才的表情,可手上,早已泄露了她的心境。竹箢到底无法完全体会她此时的心境,唯一能做的便是默默在她身旁扶持着她,让她不至在此时倒下去。 “福伯母”良久,竹箢轻轻唤了西鲁克氏一声,却得不到丝毫回应。 “青葵。”屋里很静,只能听到那班太医衣料摩擦的声音和屋中众人的呼吸声,当裕亲王微弱的声音自屋中响起时,竟也隐约传到了西鲁克氏和竹箢的耳中。 这时,西鲁克氏才好似回过神来,松开竹箢的手,飘一般进了屋子,而里间里的下人,则都被遣了出来。 屋里很静,这个时候,哪怕是动一动,都没有人敢。不多时,西鲁克氏掀帘子出来,一旁的丫鬟忙上前把帘子挑开。西鲁克氏脸色苍白,步子却比方才进屋时踏实了不少,只是她浑身好像脱力了一般,沉甸甸的。身旁有丫鬟上去搀扶,竹箢也忙走上前去。 西鲁克氏见竹箢过来,轻声道:“进去和你福伯伯说几句话吧。” 不知道为什么,竹箢的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可很快的,她胡乱用指尖将泪水擦掉,努力扯出一个微笑,道:“那伯母您歇歇,箢儿去陪福伯伯说几句话,晚些时候,箢儿还要同伯伯、伯母用饭呢,伯母才答应了请箢儿吃裕亲王府最有名的金玉饽饽的。” 见竹箢宽慰自己,西鲁克氏也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道:“馋嘴的丫头,去吧,少不得你这一顿的。” 竹箢努力漾出一个笑容,转身进了里间。 屋里的气息沉重极了,不知是药味重,还是因着福全的缠绵病榻。竹箢胸口中突然聚起很多气,她直接走到窗边推开了窗,霎时,晨间的清新与葵花的甘甜气息争先恐后地涌进屋中。坐到福全床边时,福全已然有些昏迷了,他嘴里不停念着什么,竹箢听不大清,只恍惚有个“梅”字,他竟爱梅至如斯地步么 竹箢双手握住福全的一只手,小声唤道:“福伯伯,福伯伯,您醒醒,箢儿来了,你睁开眼来瞧瞧。” 恍惚有一瞬,福全睁开了眼,可竹箢再欲分辨时,福全却依旧是方才的模样,哪里有转醒的迹象竹箢不甘心,她一遍遍轻声唤着,努力握紧福全的手,企图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 “梅儿”终于,竹箢听清,他似乎在唤一个女子,一个唤作“梅儿”的女子。福全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竹箢好像听见些什么,可又模模糊糊分辨不出,她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些东西,可再要探究下去时,那些信息又不见了。 突然,裕亲王挣扎起来,竹箢一惊,不知他要做什么,小声唤道:“福伯伯,福伯伯,您想做什么还是想要什么东西” 福全似乎听不到她的话,只挣扎着,挥动着手臂。就在竹箢想要喊人进来时,“咚”地一声,一卷画轴滚落在地。竹箢俯身拾起,犹疑了片刻,展开来。 这是一幅很普通的寒梅图,竹箢的水墨画并不好,但也认得出这幅寒梅图并非什么名作,只是瞧那娟秀的笔触,似乎是一个女子的笔墨,也许就是方才裕亲王口中声声唤着的“梅儿”,那么,那个梅儿,又在哪里呢 竹箢正思索着,一旁裕亲王见画轴展开,伸手过来,眼中眸光尽闪,似乎恢复了许多力气。竹箢忙将画轴卷好放在裕亲王怀里,道:“福伯伯是想见这作画之人吗” 福全重重点头,可旋即,他却好似想到什么,轻摇着头躺下,双眼紧阖,一行清泪却已自眼角滑下。 竹箢从未见过裕亲王掉泪,这样一个半生戎马的汉子,这样一个温和儒雅的男子,竟然在这一刻涕泪纵横,情难自已。 竹箢终于忍不住了,眼泪漱漱地掉落下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纵然只有那么一瞬,可偏她眼力好,就是瞧见了,裕亲王那一眼,短促却坚定的,望向的方向,是皇宫 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自己会错意了,良妃娘娘真正爱的,不是康熙,而是裕亲王竹箢觉得这一切好混乱,她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但必然也是一段盘根错节、纷繁杂乱的情。 感觉裕亲王放了什么东西在自己手里,竹箢摊开手掌半截莹白的玉镯,断口处还带着殷色,一丝丝,沁入玉石之中,分外鬼魅艳丽。 “毁了。”终究,裕亲王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再没了说话的力气。 竹箢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时冷时热,她不知道要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这半方玉镯,连带那缕缕血丝 竹箢“唰”地一下站了起来,转身跑出了屋子,她顾不得外屋那一众的目光,或疑惑,或惊恐,或伤心,她只是不停地跑着,甩开身后的呼喊声,她不停地跑向一间屋子,“哗”地掀开帘子。 “竹箢姑娘”屋里头,西鲁克氏的近身丫鬟见竹箢冲进了屋,诧道,“福晋还在王爷屋里头,姑娘若是找哎姑娘,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姑娘” 雪絮方才的话还未说完,就见竹箢一个箭步冲进了内间,不停地在翻找什么,小丫头一下子慌了,忙上前阻止,可哪里拦得住。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到底在哪里竹箢拼命地在西鲁克氏的屋子里翻找着,可是却怎么也找不见,她回身一把扣住雪絮的肩膀,急急问道:“福晋的木匣子呢福晋的木匣子在哪里” 雪絮被她死死地抓住肩膀,生疼,可又被竹箢的气势镇住,一时怔愣愣,不知要如何回答。 竹箢见她这般,愈加急了,语气更加不耐,她吼道:“快说前儿,五格格在屋里头打翻的那只木匣子到底在哪里” 还不等雪絮回话,方才追赶竹箢的一众人赶到了,剪春、染秋在最前头,她们跑到竹箢身边道:“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姑娘”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掰开竹箢钳住雪絮的双手,却怎么也掰不动。 “快说那个木匣子哪里去了”竹箢不顾一旁剪春、染秋的询问,只死死盯着雪絮追问木匣子的下落。 “姑娘,姑娘可是找的这只木匣子”兰娅不知从哪里绕出来,手中托着个木匣子。 竹箢循声望去,眼睛顿时大亮,她一把抢过木匣子,却见匣子上上了锁,忙向兰娅道:“钥匙呢钥匙呢” 兰娅犹疑起来,竹箢却不管那些,拽住兰娅的衣袖吼道:“钥匙快点” 兰娅终是自贴身的夹衣中取了钥匙出来,竹箢见了钥匙,一把抢了过来,想要打开匣子,可偏偏手抖得厉害,几次都对不准锁眼,试了好些次,才将匣子打开。 掀开最上头那层白绢子,竹箢一眼就瞧见了那半方玉镯,一样的莹白晶亮,一样的乌红入里。竹箢连比划都没有比划一下,转身就往裕亲王的屋子跑去。 兰娅与剪春似乎看明白些什么,却不及细想,又同方才追着竹箢过来的一干人追了回去。 竹箢再回到裕亲王屋中的时候,屋子里的人多了不少,竹箢顾不得那些,径直跑进了裕亲王的卧室中。里面,几个官服着身的人,正小心翼翼地为裕亲王请脉。听见竹箢的动静,纷纷望了过来。一个看似地位较高的御医沉声喝道:“什么人胆敢扰断我等为王爷诊脉” 竹箢步下一刻未停,瞬时移到了裕亲王床边,却又忽的变得小心翼翼,几乎是在用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在同福全说话:“福伯伯,您睁开眼,您瞧瞧啊,是另一半玉镯,是另一半玉镯” “这位姑娘,王爷已陷入昏迷,你唤了,也是无济于事的。”许是听见竹箢对裕亲王的称谓,再开口时,那人语气已是缓和多了。 竹箢不理他,继续一遍一遍重复着方才的话。身后有年轻一些的太医,已有些沉不住气,一人道:“姑娘若是再这般阻碍我等为王爷诊脉,王爷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姑娘你担当得起吗” 依旧是充耳不闻,竹箢不相信,裕亲王深爱如此,会舍得不睁开眼来瞧一瞧。果然“箢、箢儿。”虽然只有短短地两三个字,却如天籁般,喜得竹箢洒出无数泪花。 她半跪在脚踏上,又上前一些,举着手中的玉镯,轻巧地合在一起,示与福全,道:“福伯伯,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是另一半玉镯,你看到了吗” 看见断玉合璧的那一刹,裕亲王不相信地竟挣扎着要直起身子,可头才离了枕头,又重重摔回了床榻。 身后一群太医忙急急唤着“王爷”,竹箢也又向前移近些,道:“福伯伯,你若好起来,你若好起来,箢儿就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保准然你再舍不得死的秘密” 一听竹箢提到“死”字,屋里立着的太医们“唰”地变了脸色,一人上前两步道:“休得胡言” 竹箢不理他,只盯着福全的眼睛道:“福伯伯,你要不要听这个秘密,箢儿保证,福伯伯好起来后,会和你的梅儿长相厮守你快好起来你快好起来” “微臣给福晋请安”身后的太医们瞧见西鲁克氏进来,忙请安道。 西鲁克氏方从昏厥中醒来时,就听见青娅道竹箢在屋里,言行好不诡异,忙挣扎着起身进来要看个究竟。就见竹箢半跪在裕亲王床前,不知在说些什么。 竹箢回身,见是西鲁克氏,忙踉跄地起身,可话还没说出口,一阵晕眩,只手里死死抓着那两段玉镯,不肯松手。 “不要”竹箢惊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姑娘,姑娘”屏风后,染秋听见竹箢的喊声,忙绕了进来,见竹箢额上都是汗,忙拧了帕子小心擦着。 竹箢伸出双手欲抓自己额前染秋的手腕,才发现,自己手里竟死死攥着两段玉镯,提醒着自己,之前的一切不是梦。她单手拉下染秋的手腕,道:“王爷呢王爷怎么样了” 染秋的腕子叫竹箢抓得生疼,却强忍着道:“姑娘放心,王爷已经无大碍了,现在已经开始进汤药了。” 听见染秋这话,竹箢才大大松了口气,顿时觉得浑身酸软,脚心生疼,才擦下去的汗珠又细细冒了出来。 染秋见了,忙道:“姑娘快些躺下,才刚姑娘跑了那么长的路,连鞋子都跑掉了,奴婢才给姑娘上过药。药是宫里的御药,白太医道,不出两日,姑娘又可以活蹦乱跳了”说到后头,染秋已现了欣喜之色。 竹箢还顾不得自己的脚,道:“王爷进了汤药,可是表示脱离了危险” “回姑娘的话,连太医院院首陆太医都道,王爷脱险了呢”染秋笑道,“多亏了姑娘,若不是姑娘唤醒了王爷,王爷,王爷他”染秋说着,又有些哽咽。 竹箢见状,忙安慰了她两句。 “哎呀,瞧奴婢这记性”染秋一拍脑袋,忙扶了竹箢躺下,又放下床幔,道,“姑娘且躺好,福晋吩咐了,请白太医替姑娘诊脉。” 竹箢本欲推辞,可方才折腾一番,身心俱疲,也懒怠与染秋争了,索性阖眼躺下,递了手臂出去。 染秋将竹箢的袖口推上去些,露出一段秀丽的腕子,又忙择了块细绢覆上,才道:“白太医请进。” 屋里燃着檀香,除了呼吸声再听不见其他声音,渐渐的,竹箢有些困顿,想来,凌晨惊醒,又奔波大半日,不累倒稀奇了。竹箢只觉腕上有温温的触觉,轻轻暖暖的,再然后,好像有人在说什么,她太困了,终是睡熟过去。 : 第三十二章 她不是她 竹箢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醒来时一片黑暗。她没有唤剪春、染秋,只是静静地拥着被子躺在床上,睁着晶亮亮的眼睛,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那段玉镯,虽然在福晋那里,可她也并没有十分的把握,这一定代表裕亲王真正要找的人就是福晋,可至少,现在这种设想,比良妃要有希望得多不是吗 她明明记得,良妃一直把玩珍爱的是那块雕刻有“匪石匪席”的墨玉玉佩,却从未见她手上出现过什么断了的玉镯。这个故事里,康熙、良妃、裕亲王、裕亲王福晋,到底都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们之间是怎样的情感纠葛整个故事真的能照自己设想的那样发展下吗 想着这些可能永远也解不开的问题,竹箢又一次迷迷糊糊睡去。 这一次醒来,外面倒是大亮了。竹箢躺在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舒展过筋骨了,整个人都似乎精神了不少。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拉开床幔,竹箢把剪春、染秋唤了进来。一番洗漱之后,竹箢才知自己竟是睡了个对时,好在裕亲王无事,竹箢倒也不甚着急了,用过早饭,已是快出了辰时了。 竹箢今日心情颇好,一身嫩鹅黄的宽滚边旗装,外头罩了件松石绿的褂子,方才梳头时剪春还特地挑了支镶红宝石蝙蝠兰花簪,竹箢知她取义“洪福齐天”,便只笑着叫她快些簪上。现下出了屋子,瞧见入眼的一片阳光,一种豁然开朗的明亮感觉让竹箢不禁生出一种“活着真好”的感叹。 再不耽搁,竹箢领了剪春、染秋快步朝了裕亲王的院子走去。 屋子里,西鲁克氏正陪在裕亲王身旁,听丫鬟禀报竹箢来了,淡淡笑着迎她进屋,道:“你伯伯已是念了你一整日了,你且进去好好说些话儿吧。”说完,便领了青娅回屋休息去了。 竹箢知她这两日也累坏了,只请她好生将养,便独自进了裕亲王的屋中。 虽然裕亲王从死亡线上又挣扎了回来,可竹箢明显能感觉到,床上的人,已比之前更加衰弱了,生命力正一点一滴地从眼前这个人身上流走,自己虽能挽留他一时,可他的时日,已是不多了。想到这里,出门时的轻快便淡了许多。 竹箢轻轻走到裕亲王床前,小声道:“福伯伯,箢儿来瞧您了。” 听见竹箢声音的一霎,福全便睁开了眼。竹箢明白,此刻他心心念念的,便是那半段玉镯的来历。竹箢不欲他心急,解下帕子,从荷包中取出那两段玉镯,轻托在掌中,道:“福伯伯,箢儿不知这方玉镯有何缘由,也不知伯伯心中的梅儿是哪家女子,可是箢儿寻到的这半段玉镯,却是,在福晋房中。” 福全似是怔住了,他定定地瞧着竹箢的嘴,好像要确定方才的话确是从竹箢的嘴中说出来的。良久,他轻声道:“怎么回事” 闻言,竹箢虽无奈,却道:“到底是怎么个来龙去脉,箢儿也不敢妄言,箢儿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这镯子确是自福晋房中寻来的不假,而且”顿了顿,竹箢又道,“福晋似乎很是看重这镯子,至于箢儿如何发现的这镯子,待福伯伯身子好些了,箢儿再慢慢说与伯伯听。” 福全似乎等不及到那时候,执意要竹箢现在就说清楚,可竹箢相劝的话还未说几句,福全便精力不济了,竹箢道:“您瞧,您的身子都跟您抗议了,伯伯若不好好把身子养起来,箢儿便拼了伯伯怨怪,也是不肯再说一分的了。” 福全到底无法,随了竹箢的意思。 安抚了裕亲王,竹箢看着裕亲王又睡沉过去,招来两个小厮在一旁看护,才回了自己院子。才进院子几步,就见屋门口一个小厮跑过来,近了,竹箢才瞧清楚是八贝勒府的孙贵,自己在八贝勒府住的那些日子,与他接触也不少。 孙贵打了个千,同竹箢问好。 竹箢笑道:“好些日子不见了,你这是来寻我吗” 孙贵道:“回姑娘的话,我家爷吩咐奴才给姑娘捎句话。” “是什么话”竹箢道。 只听孙贵道:“晨起露重,仔细加衣。” 孙贵离去后,竹箢进了屋子,在桌前坐定,端着茶杯。待杯中茶水已变温了,竹箢道:“有什么话便说吧。” 剪春与染秋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着谁也没开口。 “打进屋起,你们两个就欲言又止的,怎么现在叫你俩开口了,反倒不说了”竹箢撂下杯子,定定看着二人道。 咬了咬牙,染秋道:“奴婢僭越,只是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竹箢轻声道。 “姑娘昨日晕过去不多时,八贝勒便赶过来了。待到王爷脱险,贝勒爷又听说姑娘身子有恙,便来瞧了姑娘。怎奈姑娘睡着,坐了会子,便回了。后来,隔几个时辰便打发人来瞧瞧姑娘醒过来没有,算上方才那一回,已有五六遭了。”染秋絮絮道。 见竹箢垂着眼未说话,二人皆不敢再出声,许久,竹箢缓缓道:“我知道了,你们忙你们的去吧。”二人这才恭身退下。 派人来问这么多次,就是为了告诉她这一句话么竹箢重重吐出一口气。如果撇开身份不谈,八贝勒这一番情义,自己又怎么会不感动自己冲撞了良妃时他的维护,自己对他言语不敬时他的忍让,为了让自己开心他所做的努力,在自己面前他所展现的不为人知的软处,还有今日他的这番关怀。连接触不过数日的裕亲王也瞧出来了,自己又怎么会瞧不出来 可说不出来为什么,对于八贝勒的关怀她有些抗拒,她在八贝勒身上体会不到心动,但碍于身份,又不敢直白的拒绝,她一再疏远一再暗示,就是希望八贝勒可以明白,继而放弃她。而她想亲近的,却只有一个骗了她的人,只是在知道他的身份后,这点心思也只能被她压抑在心底。 或许,自己应该抛开顾虑,忘掉四贝勒,尝试接受八贝勒吗才一想到这个可能,竹箢却猛然摇了摇头,终究是差了什么。心中烦乱,竹箢索性不再去想。 福全的身子愈见好转,整个王府的气氛也活络起来,只有竹箢,将喜悦看在眼里,将忧虑埋在心里。 这日午歇后,剪春进来道,裕亲王着人来请竹箢过去。竹箢心道,许是裕亲王身子恢复了些,按捺不住,想要知道关于玉镯的事情了吧。 病榻前,裕亲王身子仍很虚弱,但显然整个人却有了精气神。竹箢给裕亲王请过安后,在床前的圆凳上坐了下来。 本以为裕亲王上来便会问自己有关镯子的事情,却不想,裕亲王却讲起了故事,竹箢隐约觉得,这个故事,便是他们的故事。 那一年,秀女大选,裕亲王乃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兄长,又贵为大清的亲王,还未娶嫡福晋,是而,也是此次除康熙外第二大热门人选。难能可贵的是,福全虽贵为亲王,对于自己嫡福晋的要求,不过是知心而已。 朗朗春风,桃枝夭夭,不曾对那班环肥燕瘦上心的裕亲王,在出宫的路上,却碰到了还是宫婢的良妃。她穿着最粗糙的衣裳,低顺着头站在几个秀女身后,那么恬静,那么婉丽,四下里再夺目绚丽的光彩在她身旁都淡了。 就是那样一个侧脸,叫裕亲王记住了她。 后来,从未踏足过钟粹宫的裕亲王,破天荒地迈进了钟粹宫的大门。面对满院子惊喜娇羞的秀女,裕亲王不曾驻足,他只是想再瞧一瞧那天那个静美的女子。他裕亲王爷,却也孟浪了一回。可到底,他失望而归,他没有找见她。 第二次,他学聪明了,吩咐奴才打听妥了,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沁梅,一如她带给人的清新雅致。 所以,当那日傍晚,与步下匆匆的她相撞,他拾起落地散开的画轴时,绢上的寒梅叫她一眼就认出了她。 听见一个陌生男子道出了自己的身份,她有些慌乱,接过画卷便跑远了。可他却笑了,这个不同于初次见到时娴静从容,却有些慌怯的小女子,走进了他的眼中。 他没有再冒失地去钟粹宫,面对皇上的打趣也只是一笑而过。他只是默默地收集来有关她的一切,她爱梅花,喜画梅枝,她善弹琵琶,尤喜弹楚汉,他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娇柔温雅的女子怎会喜弹那大气磅礴的楚汉曲。对于她,他越来越觉得想要去了解,了解得更多一些。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一个夜晚。那日有宴会,见她时,是在竹林幽径边,那时,她临水而坐,只是一个侧脸,却已叫她认出了她。她似乎与先前有哪里不同了,可却未等他想明白,不远处的骚乱叫他心中顿生不妙。想来她也注意到了不寻常,转头要去查看。他身后那道黑影,来得甚急,她想都没有想,就冲了过去。所有事情都发生在一瞬,待他有动作时,她已倒在了他怀里。他喊她的名字,想要把她扶起来。可本已失了力道的她,竟硬生生推开他,连看都不肯看他一眼,转头踉跄跑开。他想要追上去,可禁卫军已然循声赶来了,他只在地上拾到一段断开的玉镯,镯子的断裂面上染了血。 故事到这里没有结束。接下来的几日,由于皇帝派给他捉拿刺客的差事,他始终不得空去寻她,终于事情告一段落,他却惊闻她成了皇上的答应,而他,也由皇上指了婚,是明安图家的小女儿西鲁克氏。他与生俱来的性子,使他选择了沉默,这一沉默,便是二十年。 下面的故事,不用裕亲王讲,竹箢也明白,当一个人将要走到生命的尽头时,总会有舍不下的人,割不断的情。 “福伯伯的故事讲完了,是不是要听箢儿讲讲了呢”竹箢甜甜笑道。 福全没有反对,淡笑着轻点了点头。 有个小女孩,十五岁上入宫选秀。初入宫闱,背景并不厚实的她常受人欺负,好在她天生好性子,并不曾计较这许多。直到有一天,秀女中有个王爷家的格格与她为难,叫她换了宫女的衣裳随侍在侧。她不争不闹,安安静静换了衣裳。那一天,她第一次见到他。 她爱画梅,爱弹琵琶,可巧,分派到她身边服侍的小宫女与她志趣相投,两个小姑娘在举目无亲的深宫里结成了好姐妹。那一日,她得知好姐妹有难处,便收拾了些首饰,又画了幅寒梅图,叫小姐妹拿去换些钱应急,这本也不是什么秘密,偏那日被人撞见,又听对方道破了自己的身份,吓得那小宫女忙又折回了屋,再不肯冒险,那幅画便被留了下来。 皇上赐宴众人,可她心里有了人,生怕被皇上看中,选作了妃嫔,故而,众人饮宴时,她便寻了个借口溜了出来。她知道今次他也是要选福晋的,可她从不敢奢想,自己能够被选中。宴席处有杂乱声起,她循声望去时,却瞧见了他可她来不及欣喜,她分明瞧见了欲伤他的那片闪着寒光的锋芒,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可疼痛感袭来时,她才发现,她竟已是在他的怀里了。 那是她第一次如此的靠近他,他的怀抱很暖,很厚实,让她舍不得离开。可当她听见他口中声声急切地唤着的都是另外一个她熟悉的名字时,她恍惚明白了些什么。她没有等他看清楚自己,便转身跑开了。她回屋清理了伤口,才发现入宫时额娘传给自己的镯子不见了,她没办法回去找,世代相传的东西,在她手里便没了。不知是因为玉镯丢了,还是因为他的错认,她浑身无力。靠坐在桌前,她颓然地垂下手臂,“叮”地一声,半截玉镯自袖中滑出,落在地上,上头还染着她殷红的血。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起那晚的事情,只小心保留着那半方玉镯,她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是怎么也舍不得丢,她想,哪怕是守着这方玉镯过一辈子也好。 可老天爷似乎可怜这个女子,数日后,她竟接到圣旨,指婚与裕亲王那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她欣喜若狂,她坐卧不安,她同所有待嫁娘一样,或者是甚于其他的新娘子,五味杂陈地过完了成亲前的日子。 他一如她所知的那般温柔儒雅,可她再不曾听见他似那晚那般唤谁的名字,他与她,从来都是温温淡淡,相敬如宾。多少次,她想告诉他,那一晚,他唤着的人,是她。可她不舍得。 她再没弹琵琶,她想,他甚至都不知道与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福晋,竟也弹得一手铁板铜琶。她再没画梅,因为她的名字,他常会叫人植上几株葵花,那是他的心意,她怎能不接受慢慢的,裕亲王福晋学会了喜欢葵花,而裕亲王,心底最爱的,却仍是梅花。 “青葵在哪里”竹箢停下许久,裕亲王才幽幽开口。 “在厨房里给伯伯亲手熬汤药。”竹箢答道,“箢儿这就去把伯母找来。” 福全没有阻止她,任着她离开了。 厨房里,西鲁克氏正小心地熬着药,她周身被白气所绕,一室的药香,让竹箢忍不住多吸了几口气。 “伯母,福伯伯醒了,在唤您呢。”竹箢轻声道,其他的,她没有多嘴,这该是他们二人的事情了吧,该是他们两人说说清楚。 西鲁克氏应了声,起身道:“这便好了。”说着,娴熟地滤了药汁,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往福全屋里去。 竹箢陪着西鲁克氏出了厨房,快到福全院子的时候,便与西鲁克氏道了别。西鲁克氏淡笑着往屋里头去,竹箢走出几步,回首,西鲁克氏身姿绰绰,周身都仿佛染了一层光华。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 第三十三章 竟然是他 福全的身子渐渐好了,前些日子,病得那般吓人,连后事都开始张罗了,可现在瞧着院中悠闲地晒着太阳的福全,又哪里像是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 看过了福全这一次的险些丧命,知道了他们一错二十载的故事,一切落定,竹箢突然想起了他。那个让从不相信一见钟情的自己,第一次见面便再割舍不下的人,那个即使知道他欺骗自己,也无法忘怀的人,那个对自己冷眼相看,却只这样一眼便能让她缴械投降的人。如果自己真的放不下,她要不要,要不要抛开她的坚守,她的原则,向他说出自己的想法告诉他,自己对他有感觉,而且不是一点点,告诉他,也许我们可以试一试,或许有惊喜也说不定哪怕没有结果,至少曾经并肩过。 越想,竹箢越觉得按捺不住自己要去见他,想要把心中的话全告诉他的冲动,她的心动,她的牵挂,她的忐忑,她的委屈,一股脑全告诉他,不管他是不是会笑话自己没有女孩子该有的矜持,哪怕他将她的一场告白看做笑话。明天是个未知数,自己如果不把握住今天,明天,谁知道谁又会和谁天各一方呢 竹箢打定主意,一回到宫中,她就要去找他,然后统统告诉他。 “箢儿。”福全的声音轻轻响起。 “福伯伯您说。”竹箢噙着浅浅的笑,道。 “前些日子你做得那个紫晶酥卷,再做些吧。”顿了顿,福全又道,“最近想得慌。” 想吃东西了,这是个好兆头,竹箢欢喜道:“那伯伯您稍微等等,箢儿这就给您做去。”说着,竹箢又从院外头唤进来两个小厮服侍着,才转去了厨房。 再回来时,竹箢瞧见福全身旁坐着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男子背对着竹箢,看不见他的面容,只是能平坐在裕亲王身边,身份不低就对了。一旁立着的女子倒是能看见个侧脸,年纪并不大,韵致天成,这二人,是一对夫妻么 边想着,竹箢走上前。福全先看见了竹箢,笑着招手道:“回来了,快过来,介绍你常宁伯伯和他家的六姐姐给你认识。” 竹箢这才知道,那背对自己而坐的男子是恭亲王常宁,而这女子,不是他的福晋,而是女儿。快走两步,竹箢请安道:“奴婢给恭亲王请安,给六格格请安。” 那女子笑着把竹箢拉起来,道:“方才二伯伯还同阿玛说起你,这么见外做什么,我叫伊尔木,比你长几岁,你便唤我伊姐姐吧。” 竹箢看了福全一眼,见福全鼓励地点点头,她才唤道:“伊姐姐好。” 伊尔木甜甜地应了,又道:“你这是拿来了什么好吃的” 竹箢把食盒放到了石桌上,把点心花茶一一取出来,道:“方才福伯伯想吃紫晶酥卷,便多做了几样,又沏了壶茶配着点心。” 一直未出声的恭亲王道:“二哥你这好滋润的日子,怨不得见天儿地不出门。” 福全笑着回他道:“你要是羡慕,我府上的大门总是敞着的,还有人敢挡你的驾不成” 几道点心,也就紫晶酥卷是竹箢做的,其他几样则是府上的糕点师傅做的,竹箢另泡了壶红雪茶作配饮。 倒出三杯茶来,一一奉在三人跟前,竹箢瞧了瞧伊尔木,有些迟疑道:“伊姐姐,这红雪茶有些苦口,姐姐尝尝,若是喝不惯,竹箢再给你换别的茶。” 伊尔木闻言抿了一口,皱眉道:“瞧着红艳艳的挺讨人喜欢的,喝着却着实苦人。”忙拈了个紫晶酥卷,冲淡了嘴里的苦味,惊喜道,“这酥卷倒是好吃得紧好妹妹,你这里头是放了些什么” 竹箢笑道:“不过是用山药同紫薯做的,又加了红枣和栗子,外头缠的糖丝,撒了熟芝麻,方法并不难,姐姐若喜欢,竹箢将方子写给姐姐,这样姐姐回府了也常常可以吃到。”伊尔木自然是应“好”。 竹箢夹了两块紫晶酥卷到小碟子里,又另挑了两块别的点心,把小碟子捧到福全面前道:“福伯伯尝尝,不是想了许久” 这边福全还没回话,倒是常宁先开了口:“二哥,你这侄女可偏颇得很,瞧她又是服侍你用点心,又是送小六方子,独独晾着弟弟一个,当真心酸。” 竹箢闻言有些尴尬,福全冲竹箢道:“甭理他,有着他吃的就不错了。” 福全虽这样说,竹箢却不能真的这样做,挑了几块点心递给常宁道:“竹箢考虑不周,王爷别恼。” 常宁接过盘子,拈起一块放进嘴里,道:“叫声伯伯免你的罪。” “常宁伯伯,您这么欺负小辈,也不怕噎着。”竹箢嘀咕了一句,哪知话音才落,常宁当真给噎着了,伊尔木忙拍着常宁的背,竹箢递了水过去。常宁一边顺着气,一边想要说话却咳个不停,倒是惹来其他三人一阵笑。 福全看戏似的笑着拣起块紫晶酥卷,两口便进了嘴里,道:“瞧你下回是不是能老实点。”说完,又拈起第二块给消灭掉。竹箢递过茶杯,喂着福全喝了一小口。福全微微蹙眉道:“你这丫头,先是甜进嘴里,再是苦进心里,当真不是在捉弄我老爷子” 竹箢撅嘴道:“福伯伯好没良心,箢儿这般服侍您,您还不领情呢”说着,挽上伊尔木的胳膊,道,“好姐姐,福伯伯他瞧我不顺眼,咱们端了点心茶水,进屋说话去吧。” 伊尔木乐得热闹,也顺着竹箢点头道:“好极二伯伯不领情,咱们便拿了点心去孝敬阿牟,阿牟许是乐意的。” 常宁老大不小的人,也跟着起哄道:“二哥,弟弟瞧伊尔木与这丫头甚是投缘,再说二哥你对这丫头也不满意,干脆我把她领到我府上去得了。”说着转向竹箢道,“怎么样啊丫头,去也不去” 竹箢见恭亲王也帮衬自己,越发笑得欢,装着委屈道:“求常伯伯收留” 福全哪知自己一句话,竟热来这许多,苦笑道:“你们爷俩,在我府上吃着喝着,到最后,还要把人也拐跑我这当了小一个月的福伯伯,竟让你们爷俩这几句话给比下去了,伤心呐”常宁与伊尔木听了,笑得好不得意。 竹箢见好就收,上前几步,蹲下身子,摇着福全的胳膊道:“好伯伯,莫要伤心,箢儿怎么舍得走呢这样白吃白喝白住的好日子,哪个舍得走嘛” 听竹箢说前半句,福全还心里安慰,眯眼笑着,待听那后半句,便道这丫头没个正型,笑刮了下竹箢的鼻子,道:“小没良心的,敢情你这舍不得的不是你福伯伯,是那些好吃好喝的” 几人说笑着,八贝勒进了来,喊了声:“二伯、五叔。”几人应声看去,八贝勒正笑着瞧向这边。 竹箢今日心情好,看向八贝勒的眼神也带着笑意,竟是自己也未察觉。 八贝勒也瞧见了竹箢望向自己的眼神,眸光放柔,却碍于裕亲王、恭亲王二位长辈在,不好直接同她说话。正欲先给二位叔伯请安时,伊尔木惊喜的声音响起:“禩哥哥” 下一刻,伊尔木已跑到了八贝勒身边,亲切地挽上了八贝勒的胳膊。 裕亲王见了,只和蔼地笑着,倒是恭亲王板起了脸,道:“伊尔木,看看你像什么样子,都是嫁了人的人了,还成天和个小姑娘似的还不快放开八贝勒” 八贝勒任伊尔木攀上自己的胳膊,笑着同恭亲王道:“五叔莫要骂伊尔木,她在我面前,总归还是自家的小妹妹。” 伊尔木见八贝勒替自己说好话,愈加得意,也不把恭亲王的话放在眼里,昂着头道:“阿玛你也听见了吧,嫁人了怎么了,禩哥哥照样疼伊尔木” 恭亲王见状,蹙眉道:“什么禩哥哥没个规矩,哪里容得你这样乱叫皇家的齿续在前头摆着,同别家姊妹一同喊八哥” 伊尔木却不依道:“阿玛好不讲理,伊尔木打小就这么喊,别人爱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我偏要喊禩哥哥” 八贝勒包容地笑笑,道:“伊尔木喜欢怎么喊就怎么喊吧,反正她打小就这么喊,胤禩听来也觉亲切,五叔就莫要同伊尔木计较了。” “阿玛您瞧见了吧,禩哥哥都没说什么,您就不要总说我了嘛”伊尔木哪里还有方才的成熟韵致,已然变回了一个还未出阁,任着父兄疼宠的娇蛮的小公主。 恭亲王拿她没辙,摇头叹气,倒是福全笑着安慰常宁道:“伊尔木喜欢,就随她去吧,喊什么还不都是个称呼” “这丫头”恭亲王叹口气,转而同裕亲王、八贝勒聊起别的话题。 竹箢一直定定站在一旁,她努力让自己平静,她努力让自己消化这个信息,她努力去想自己面对着怎样一个情况,可她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禩哥哥,禩哥哥,耳边,是伊尔木一声又一声动听的轻唤,可她怎么觉得这有若草原上的夜莺一般的声音,竟是有如魔音,声声催人,不断地折磨着自己的耳鼓是她听岔了吗伊尔木说的不是“禩哥哥”对不对不是的不是的,一定不是的,他不是禩哥哥。 “我家中有个小妹妹,总喜欢喊我禩哥哥,你也喊我禩哥哥吧。” “伊尔木打小就这么喊,别人爱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我偏要喊禩哥哥” “伊尔木喜欢怎么喊就怎么喊吧,反正她打小就这么喊。” “我家中有个小妹妹,总喜欢喊我禩哥哥,你也喊我禩哥哥吧。” “伊尔木打小就这么喊,别人爱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我偏要喊禩哥哥” “伊尔木喜欢怎么喊就怎么喊吧,反正她打小就这么喊。” 头疼,像是快要炸了。竹箢暗暗咬着下唇,口中的疼痛却不能让她清醒过来,她撑不住,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八贝勒。怪不得十三说他没有见过那块玉佩,他自小同四贝勒交情好,若那玉佩是四贝勒的,想必十三应该是见过的,十三没有见过,是因为并不是“四哥哥”,而是“禩哥哥”。 那个让扎库塔竹箢从八岁起便念念不忘的大哥哥,那个让她用了六年时间孜孜渴寻的男人,便是八贝勒。何况他们之间还有儿时的情谊,还有裕亲王这份牵扯,如今她又在储秀宫当值,这么多的巧合,真的不是天意吗自己已经占用了她的身体,如今面对她爱恋的人,自己是要听从自己的心意还是要完成她的夙愿 竹箢,不,张若鵷迷茫了。 “竹箢,你在想什么”伊尔木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竹箢茫然地抬眼,伊尔木近在咫尺的面容有些模糊,她使劲定了定神,扯出一个恍惚的笑,道:“没,许是晒得久了些,头有些晕。” 伊尔木紧张道:“瞧你脸色好难看,我扶你回院子歇会吧。” 裕亲王与恭亲王也忙附和。竹箢连忙摆手道:“没什么关系,伊姐姐好不容易来了,就多陪陪福伯伯说会话吧,我没事。” 一直没出声的八贝勒开了口,道:“竹箢说得是,伊尔木在这陪二伯坐坐,我送竹箢回屋吧。”说着,不容竹箢开口拒绝,便起身从伊尔木手中接过了竹箢。 裕亲王心里清楚,道:“既如此,胤禩就送箢儿回房休息吧。” 恭亲王虽有些糊涂,但瞧裕亲王如此,便也没说什么。 竹箢见裕亲王这样说了,知道自己再推辞就惹人生疑了,虽然此刻最不愿在身旁的,便是八贝勒,却也无法,只得同八贝勒一同告退出了裕亲王的院子。 一路上八贝勒都没有说话,只直直看向前头。他打方才进院子没多久,便瞧见了竹箢的不对劲,可碍着裕亲王与恭亲王在场,不好出声询问,好在伊尔木瞧见他总往竹箢那瞥,才发现了竹箢的不对劲,若不然,还不知道这丫头要撑到什么时候。 想到这,八贝勒突然来了气,才要训她几句,却一转头,就看见竹箢虚白的面容和额头的汗珠,满肚子的气又散了大半,他沉声道:“哪里不舒服” 听见八贝勒的声音,竹箢没来由地身子一颤,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头晕乏力,想是日头下站久了。” 八贝勒“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竹箢心里头大大松了一口气,就怕他一再追问。可还没等她轻松多久,两人才一进院门,她身子一轻,便被八贝勒打横抱起,直直往了屋里去。竹箢低呼了一声,好在当初福晋要往自己院里加派人手时,被自己婉言谢绝了,不然这情景,叫人瞧了去,闲言碎语的,可如何得了。 “八、八爷,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竹箢轻推着八贝勒胸口,急声道。 “你非要每次都逆着我的意思吗”八贝勒扫了竹箢一眼,墨瞳如水。 竹箢被他说得一愣,没等再说什么,剪春、染秋从屋里出来,见了二人这个样子,俱是一惊,忙快步迎上来,“姑娘长姑娘短”地问个不停。 八贝勒把竹箢放到床榻上,剪春、染秋服侍着竹箢躺下,又拧了帕子净了脸。缓了这么会,竹箢已慢慢平静下来,她攥着被角,怯怯望着八贝勒道:“八爷,奴婢真的没事,只是小事情,躺会就好了。”不知怎的,乱了性情的八贝勒让她有些害怕,平日里自己应对八贝勒的淡定从容都不见了,她摸不准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捋了他的老虎须,因而愈加要小心翼翼。 八贝勒大手探上竹箢白净光洁的额头,他的手心里,依旧是四时不改的淡淡温度。八贝勒道:“前几日才病了一回,怎么就不知道多休息休息明知道自个身子才刚刚好,就敢在大太阳地里头站那么久” 八贝勒虽是责怪,可语气很轻,很,温柔。竹箢垂下眼帘,小声道:“奴婢下次会注意的。” “看着我。”八贝勒突然正声道。竹箢虽有些不愿,却仍是将目光慢慢转向了他。 “别在我面前用奴婢二字。”竹箢要说什么,被他拦下,道,“以前,怕你用一堆规矩搪塞我,可今日在二伯、五叔面前,你不也自称我既是在二伯、五叔面前都敢自称我了,那在我面前又哪里需要提什么规矩” “宫里不比外头。”竹箢没再说下去,她知道,他明白。 “在储秀宫里。”见竹箢又要出言辩些什么,八贝勒叹口气,道,“至少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竹箢攥着被子,小半张脸都藏进了被子里,她不想承诺什么,她从不信承诺,也从不给谁承诺。 长叹一口气,八贝勒道:“随你吧,你自在便好。” 这回,竹箢点了点头。 : 第三十四章 措手不及 索额图被拘,各方势力暗涌,带着紧张与不安,五月匆匆而过,六月的京城闷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可是在裕亲王府中,竹箢常常会觉得浑身冰凉,写字时毛笔会忽然从手中滑落,走路时猛然抬头,才发现已经走错了方向,睡着后会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身濡湿。他们每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就连太医也说,裕亲王的身子在渐渐好转,可是只有竹箢知道,他的大限将至了。 “怎么了,手这么凉”西鲁克氏温柔的声音在竹箢耳边响起,手上丝丝的暖意让竹箢渐渐回过神来。 “没什么,许是昨晚没睡好。”竹箢淡淡笑道。 “怎么没睡好可是有哪里不称意”西鲁克氏轻轻揽了竹箢的肩膀道。 略一沉吟,竹箢到底狠心道:“只是梦见良主子了,有些惦记而已。” 西鲁克氏愣了一下,才点头道:“难得你这丫头有这份心,若是想良妃娘娘了,就回去吧。” 真的听见西鲁克氏如此说了,竹箢又生出了不忍,摇了摇头。 西鲁克氏笑着拍了拍竹箢的手,道:“既然惦念就去看看吧,若是想你福伯伯和我了,托八贝勒捎个信儿,伯母去宫里头替你告假,接你来小住几日便是。” 竹箢张了张嘴,心里头憋闷,轻点了点头。 第二日,八贝勒亲自来接的竹箢,竹箢已然同裕亲王与西鲁克氏告了辞。剪春和染秋本想帮竹箢收拾衣物,竹箢想着当初便是空手来的,也不需要再收拾什么了,便止住了她们,只在快出屋门时,又折了回来,从妆盒里拣出那支镶红宝石蝙蝠兰花簪牢牢簪在了发髻上。 八贝勒来时,竹箢正立在裕亲王的院门口,不知是否是前些日子生病尚未调理好,远远看去,她显得那么柔弱,而她抬头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同于先前面对他时那种打心底发出的疏远与旁观,更似是一种,求救。 八贝勒加快了步子,走到竹箢身旁,道:“怎么在这站着不进去吗” 竹箢淡淡道:“已经同福伯伯和伯母告别过了。”说完,又把头转向了院子里,视线黏黏连连,好似怎么也断不开。 八贝勒没有打断她,好半晌,道:“走吧,若是日后想了,我再带你来便是。” 再来再来。竹箢缓缓低下了头,真的还有下次么没有了。此刻,多看一眼,便是一眼,哪怕并看不到。 “福伯伯会好的。”很轻,却不是疑问句,不知道是要说给八贝勒听,还是要说服自己。 “当然会好的,二伯还说要教你射箭的。”八贝勒握住竹箢颤抖的指尖,冰凉入里。这双素手,一年四季里总是保持着淡淡的温度,他很少与她有碰触,可每一次,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那若有若无的温度,是他面对她清淡面容的最大安慰,如今,却不见了。 他握得更紧。 回宫当晚,恭亲王殁。 八贝勒本想瞒着竹箢,可亲王殁,朝野举哀、阖宫素服,又哪里是瞒得住的。听到消息的当时,竹箢僵立当场。怎么会怎么会前几日还是好好的,还笑着要同自己吃肉喝酒的,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怎么会就这样没了 竹箢想不明白,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在不远后的一天,听到裕亲王病逝的消息,她想到了自己面对这件事情的每一种情况,她甚至有考虑在事情发生后,自己要如何与福伯母说话,要如何与八贝勒说话。提前离开,就是想尽力缓和那一波冲击。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的时候,恭亲王逝世的消息倒先传了来 她不知道八贝勒是如何来的,又是如何走的。尽管她与恭亲王接触不多,可他毕竟是一个真真实实地在自己的生命中停留过的人啊他看似吊儿郎当,可却藏着令人惊叹的学识与宽厚,哪怕同她一个小宫女小丫头谈天,都丝毫感觉不到他的轻视与怠慢,仿佛她与他就是平起平坐的。可老天还没让他们多相处些日子,就把他带走了,是因为常伯伯懂得很多,讲的故事与传说太精彩,老天爷也等不及要听了么 “可不可以”不等竹箢将话说出来,八贝勒点了点头,道:“我已经替你在额娘那告了假了,伊尔木你去看看她吧。” 挑了最素的一件藏蓝细滚边碎花月白棉裙,临出门前,看到窗台的茉莉花,当初十三阿哥送来时,自己满心欢喜,此时,却只剩下一朵还开在枝头了。竹箢折下最后一朵,簪在未着一件发饰的发间,推门去寻八贝勒。 马车里,竹箢规矩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头垂得低低的,双手不停搓动着,膝盖紧紧并在一起,浑身僵硬。 八贝勒看了一阵子,挪到竹箢身边,一手揽过竹箢肩膀,一手覆上竹箢紧握的双手,未加一语。 当外头车夫恭声道“到了”时,竹箢身子一僵,还是八贝勒先挑帘下了车,又回身扶了竹箢下来。 大簇大簇的白花与连绵不断的挽联刺痛了竹箢的神经,那大白的灯笼上阴沉的“奠”字像是来自地狱的一道符咒,晃得竹箢头晕目眩。 一路上,竹箢充耳不闻,她只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她要第一眼就看到她的常伯伯,不然她不能够死心,这是昨晚困扰了她一晚的梦魇,在她眼下留下影影绰绰的痕迹。 沉重的棺木,在竹箢心中重重撞了一下,钝钝的疼。有人在自己旁边说了什么,竹箢听不进去,她直直走到棺木前,双手扣住棺盖,她害怕,但她又不甘,她害怕看到常宁冷冰冰地躺在里面,可她又不甘心,或许,或许里面没有人,又或许,他还有呼吸。 谁在拉她,要将她拉开,她不管,她不甘心,她要看清楚 “箢儿。”好像有人在叫她,好动听的声音,带着无力与悲伤。 “箢儿。”又是一声,声音似乎更近了,好像就在耳边。 “箢儿、箢儿”一声紧过一声,那声音,好耳熟,虽然有些沙哑了,可是好耳熟,好像,是伊姐姐,对是伊姐姐。 竹箢看向声源,眼神渐渐聚焦天呐这哪里是伊姐姐这就是那只大草原上会唱歌的云雀吗肿胀的双眼,凹陷的面颊,泛白的嘴唇,一点鲜活劲儿也没有。 伊尔木把竹箢揽进怀里,轻轻道:“阿玛走的时候,我一直陪在身边。” 竹箢渐渐安静下来,她把下巴抵在伊尔木肩上,小声问道:“常伯伯走得,还好吗” 伊尔木点点头,道:“很安详。” 竹箢“嗯”了一声,把头埋在伊尔木肩膀里,久久不肯抬起头来。 伊尔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顺着竹箢的后背,立定在原地。 许久,八贝勒试探地唤了竹箢一声,却没有回应。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竹箢已经在伊尔木的怀里睡着了。八贝勒从伊尔木怀里将竹箢接过来,而伊尔木肩上那一片,已是湿透。 竹箢再醒来时,一片昏暗。才动了动,昏暗中八贝勒的声音便传了来:“醒了。”继而,屋子亮了起来。 这是哪里竹箢疑惑地看向八贝勒。八贝勒看了竹箢好一会,才叹着气摇头道:“这是我府上,你之前住的屋子。” 经八贝勒这样一说,竹箢才恍然,怪不得看着眼熟,原来是之前自己一直住的屋子。 “现在是辰时,你已经睡了一天了,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八贝勒问道。 竹箢摇摇头,道:“还不饿。”又看向八贝勒道,“怎么会在你府上” 八贝勒目光淡淡,道:“先前你在恭亲王府晕过去了,王府里头办事情,人多事杂,伊尔木在前头忙着,也抽不开身照看你,你这样子又不好直接把你送回宫去,我便把你带到我府上来了。额娘那边已经托人捎话了,不用担心。” 竹箢点了点头,向八贝勒道了谢。 八贝勒又道:“这几日,我看你就在我府上住下吧,你的身子还需要休养,额娘身边也不差人手,住在这还清静些。” 八贝勒说得对,住在这里确实比在宫里要少许多规矩,可自己在八贝勒府上,真的能做一只事事不理的鸵鸟吗并不。 竹箢径自神游起来,一旁的八贝勒知她的习惯,平日里也不打断她,可今日担心她是因为恭亲王的过世而胡思乱想,遂出声道:“是在想法子怎么回绝我” “啊”竹箢回过神来,望向八贝勒。 “想都别想,额娘那边已经说妥了,你想要回去,没有我带着,守宫的侍卫也不会放人的。”八贝勒笑着起身,吩咐外头端进来清粥小菜,看着竹箢将粥喝光。 睡了一天了,竹箢一时半会也睡不着,可一想到如果起来了,说不定就碰上八福晋来找茬,还是算了吧,同八贝勒托词还想睡会,便又阖眼躺下了。 八贝勒心道竹箢昨夜想是没睡好,今天虽说睡了一天,却睡得并不踏实,好几次,都在梦呓中惊恐地将双手伸向空中胡乱地想要抓住些什么,自己一次次握上去,不敢走开,连公文都移来了这里批阅。她睡觉时不习惯有光亮,天暗下来后,他便干脆连公文都没办法批阅,只静静陪在一旁。 对于竹箢生活习惯与喜好的知悉,主要是来自她住在自己府上那段日子,她却不知道。他不在乎她是不是知道,当初和云谣,九弟与十弟也是知道的,和云谣的感情,与其说是男女之情,倒是年少时的玩伴之谊多些。自己因额娘的身家,没少受嬷嬷太监的气,云谣与自己年纪相仿,性子又像极了额娘,倒成了鲜少能与自己说得来话的人。 可如今面对竹箢,自己也说不清是个什么心思了。起先,是因着自己觉得她很像云谣而接近她,想要得到她,从她身上弥补在云谣那里留下的遗憾。她的疏离,曾叫自己一度决定放手,毕竟在一个女人身上花太多心思没那个必要。可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却叫自己改变了心意,征服她,或许会很有意思吧。 然而渐渐的,事情开始慢慢脱离了自己的控制,那种无法掌控全局的感觉,实在不妙。甚至九弟、十弟,自己也不愿意让她与他们有过多接触。这种独占的心理,就连在云谣身上,也不曾有。竹箢,已经成了自己生活里无法被替代,独一无二的一个女子了么 寅时已过,书房的灯依旧亮着,明全进来劝道:“贝勒爷,五更都过了,眼瞅着就要去上朝了,您歇会吧。” 八贝勒放下了手中的书,冲窗外瞧了瞧,此时,正是夜里头最黑的时候,乌漆漆的,有些骇人。起身展了展腰身,八贝勒接过明全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把脸,吩咐道:“吩咐下去,一会从书房里头直接去上朝。” 一个“是”字还未说完,明全就见八贝勒提步往外走,忙又道,“爷您这是” “都不用跟着,我去去就回。”说着,八贝勒出了书房。 屋里头燃了香,虽说如此,她依旧睡得不安稳,绣枕被紧紧抱在怀里,一瀑黑发四下散开,有几缕发丝覆在她脸上,沿着雪颈,一路垂下床沿,有一种凌乱的魅惑。 八贝勒握住竹箢的双手,直到她的双手有了些温度,才将她的手放到被子里。帮竹箢掖了掖被角,八贝勒转身回了书房,今日的早朝,诘难会很多,不过现在,会好过些了。 : 第三十五章 此去经年 不顾八贝勒铁青下来的脸,竹箢还是回了储秀宫。醒着,梦着,忽而是恭亲王,忽而是裕亲王,忽而是八贝勒,她甚至担心自己会得神经衰弱,掰指数来,已有多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睡得最久的一次,好像是一个多时辰吧。 望向天花板,外头还漆黑一片,分不清是什么时辰,对面花舒姑姑睡得安静,只能听到均匀的呼吸声。还有十三天,只剩下十三天了,再过十三天,福伯伯就要离开了,离开他为之半生戎马的大清天下,离开他为兄称臣的康熙,离开他一误终生的西鲁克氏,离开他错恋数十载的良妃,离开他视若亲子的八贝勒,离开,离开敬他、爱他的自己。 福全,福禄双全,常宁,常保安宁,明明是寄予了长辈最好祝福的两个名字,两个人,明明正当年,为何就要这样去了就算古代寿数短,可他们才不过半百之年啊明明是那么好的人,老天怎么舍得让他们离开,怎么舍得。 潮意未干的枕头,又被新泪打湿。 终于,裕亲王还是在六月二十六那天去了。 八贝勒在竹箢房外轻轻敲了两下门。 竹箢垂首坐在妆台前,轻声问道:“哪位” “是我。”沉默了一下,八贝勒道,“二伯,殁了。” 终还是听到了这个消息,就算自己是历史上的一个异数,可这微不足道的异数却改变不了什么。沉,胸口很沉,浑身都很沉,竹箢拖着步子打开了房门一身素服。 八贝勒一怔,一个“你”字脱口而出,继而都归于静默。 出乎竹箢意料的,西鲁克氏变了。她不再是之前自己认识的那个柔弱,甚至有些怯懦的妇人了,之前的她,会哭哭啼啼,会满面愁容,可竹箢今日见到的西鲁克氏,虽也面带哀色,却坚强的多,料理后事,接待吊唁来客,一切都得体周到。有时竹箢能看到她在忙碌之余,向棺木瞥去一眼时,目光柔和,怀念却不凄苦。 竹箢没有去打扰她,祭拜福伯伯则打算挑晚些清静点的时候,她想和福伯伯多说会话。竹箢转去了先前自己住过的屋子,一切如旧,只是众人忙着前头的事情,院里头不见个人影。这样正和竹箢的意,她想静一静。 八贝勒很意外竹箢没有将自己请出屋子,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他多少了解些竹箢的性子,比如,她常喜欢自己一个人找个僻静的地方或是在自己屋子里想事情,看上去像是在出神,可往往这个时候,她脸上的表情最真实。 “八爷,若是一会奴婢有什么失仪的地方,还请八爷见谅。”竹箢丢下这么一句,就径自窝到了软榻上,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循规蹈矩了,她已经累得不行。 八贝勒没有出声,他知道竹箢不过是和自己打声招呼,自己说不说,说什么倒是没什么必要了,开句玩笑也不必了,竹箢没这个心力,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从天色大亮到暮色昏沉,前来裕亲王府吊唁的人络绎不绝,以至于没人发现八贝勒和竹箢在这里,灵堂里见不到人,便以为八贝勒早已离开了,也没人顾得上再找上一找。 “你是打算就这么坐到明天”八贝勒开了口,屋中昏暗,他看不清她,让他有些不安。 记得小时候一直很害怕晚上,也不敢一个人睡觉,一到晚上要睡觉了,就让妈妈陪自己睡,妈妈不过来,她就一直喊一直喊,即使自己很困了,她还是要一直喊一直喊,也不管自己模糊的声音妈妈是不是能听得见。那时候半夜睡得很不安稳,十天里有八天都会在半夜醒过来,发现妈妈已经不在身边了,便会一下子吓醒,第一时间打开台灯,继续喊妈妈让她过来。 那时候夜晚对自己来说,是个很可怕的存在。直到有一天,已经记不清是她多大的时候,突然不再害怕黑夜,突然不再害怕一个人睡觉,甚至慢慢的,开始喜欢上夜晚。因为是夜晚,不用做别的事情,她可以任意地想事情,想如果自己回到昨天,白天的数学考试会不会就能够得满分,想有一天,自己穿上一件红色的小礼服,成了全班最惊艳的女生,想天南,想海北,想很多没有一点联系的事情,想很多可能现实生活里永远也不可能发生或她永远无法挽回的事情。 她爱黑夜,可是这一刻,她这样怕,一如小时候。八贝勒的声音,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处在了一片黑暗之中,外头远远的,还有各种声音传来,让她联想到白天看到的场景,她抱着膝盖的双臂收得更紧了。可是没用,她还是冷,很冷,冷得让她忍不住发抖。 终于,她不坚持了,她小声问向方才八贝勒发出声音的方向:“你可不可以坐过来” 黑暗里,八贝勒有一瞬的迟疑,或者说只是脑中片刻的空白,然后屋中才响起桌凳移动声、沙沙的走路声,继而八贝勒坐到了榻上,她能感受得到他的气息。 八贝勒坐定后没再动弹,竹箢蹭了过去,手指一根根攀上他的衣袖,她需要碰到他,让她感觉到有人在身边,让她感觉到不是自己一个人,她才能安下心来。 感受到竹箢的不安,八贝勒手臂一展,将竹箢揽进了怀里。应该反抗的,可是他的怀抱真的很暖,让她实在舍不得推开,至少这个时候,可以让她不害怕。竹箢双臂环上八贝勒的腰身,她需要把什么抱在怀里,这样才踏实。 “闭上眼睛,睡一会吧。”八贝勒的下巴抵在竹箢头顶,他低下头在竹箢耳边小声说道,“不用怕,我一直在这。” 竹箢将手臂又紧了紧,才把头埋在八贝勒胸口,小心翼翼阖上眼。她很累,这半个多月来,没有一天睡饱过,不是不想睡,可都会在浑浑噩噩中惊醒。 八贝勒的怀抱厚实而温暖,很快,她便睡意浓浓了。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悬空了起来,竹箢将手臂收得更紧,可是怀里的身躯好像要离开,不,她不要,她害怕,害怕极了,她拼命拼命抱紧,不要丢下她一个人。 病来如山倒,在精神紧张了大半个月后,竹箢的神经稍一放松,便病倒了。昨晚,是她睡得最久的一次,她昏昏醒醒,始终不曾睁开眼来,因为她甚至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等她睁开眼睛,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刚醒来时,身旁一个人都没有,没有喊人,竹箢安静地环顾一圈后,发现自己仍在裕亲王府里,窗外大亮,不知是什么时辰了。静静躺着,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想起裕亲王与恭亲王的过世,想起八贝勒日日夜夜对自己的呵护,所有心情都化成一声叹息:就是他吧。终还是有不舍,竹箢鸵鸟地想,下一次八贝勒说起,自己就会同意他。 疲惫得闭上眼,好一会,竹箢听到有脚步声自外头响起。剪春的身影出现在屏风后,她端着盆水匆匆走进来,将水端放在架子上,娴熟地拧了毛巾,走近床榻。真亲切啊,自己在裕亲王府时,每日剪春都是这样服侍自己的。 “姑、姑娘”剪春进来得匆忙,待走到床边,才发现竹箢竟是已经醒了,只是她一直垂着眼,方才自己才没大注意到。 “慢着点慢着点”竹箢笑道,睡得久了,竹箢的声音还有些沙哑,透着浓浓的疲惫与虚弱。 剪春仔细瞧着竹箢,好似生生要将竹箢脸上看出个洞来,好半晌,才哆嗦着嘴唇道:“姑娘,姑娘您可算醒了这几天,可把咱们福晋急坏了,这嘴上都起了火泡了” 剪春这一句话可把竹箢惊得不轻,西鲁克氏不算美艳,可竹箢难以想象清水般的西鲁克氏的脸上却挂着红通通的火泡,那多煞风景,这回罪过可大了。竹箢慌忙要起身下床,可头却一阵晕眩,要不是剪春眼疾手快扶了竹箢一把,她非得重重摔回床上不可。 “快快,扶我起来,我要去看看福晋。”竹箢挣扎着起身,满心的焦急。 “姑娘,您才醒过来,三日未进食,身子还虚着,姑娘还是歇息几日再起身吧。福晋那边,奴婢去禀告便是。”剪春将竹箢按回了床上,道。 竹箢担心着西鲁克氏,生怕因为自己的关系,造成了美人毁容,那可怎么好正央着剪春,却听外头响起打帘子声,而后是细碎的脚步声,西鲁克氏出现在了屏风后。她见竹箢醒了过来,乍喜之间快步而来,握上竹箢的手,一个劲地嘘寒问暖。 竹箢好容易止住了西鲁克氏的关心,忙开口道:“听剪春说,福伯母这几日因着竹箢的身子,担了不少的心,心里头积了好些虚火,可有好一些” 西鲁克氏闻言嗔了剪春一眼,同竹箢道:“别听她乱嚼舌根,什么虚火不虚火的,吃几碗茶便好得了。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竹箢从刚才西鲁克氏一进来,就仔细瞧了瞧,倒是没瞧见她脸上留下什么疤痕,叫她在心里大大松了口气。笑了笑,竹箢道:“剪春是关心福伯母。近日操劳,伯母的身子可吃得消” 顺了顺竹箢的鬓发,西鲁克氏柔柔笑道:“府里头的大小事情自有齐管家操办着,我倒不用挂心多少,只是觉得府里头冷清了许多。”西鲁克氏轻轻叹了口气。 “伯母不嫌弃,就让箢儿陪着您吧。”竹箢向西鲁克氏凑了凑,道。 西鲁克氏闻言笑了笑,道:“箢儿心思细,伯母也想多留你在身边几日,只是伯母已然同皇上请了旨,不日,就要启程去盛京了。” “盛京为何要去盛京”竹箢诧异道。 “你福伯父去了,这偌大的府邸,我一个人住着也不过徒增伤心罢了,倒不如去关外住些日子,也可以平静平静。”西鲁克氏环顾着屋子,缓缓道。 竹箢想了想,道:“如此也好,伯母多带些人手,衣裳器具都多带些,以免路上短些什么。” 又闲话几句,西鲁克氏瞧着竹箢也见乏了,嘱咐几句,便回了屋。 三日后,裕亲王府门前异常热闹。西鲁克氏携着一干奴仆,装了几大辆马车,由八旗兵护送着,将要向盛京行去。竹箢也打算在送走西鲁克氏后,随八贝勒回宫。 西鲁克氏此行,还有一人随侧伊尔木。恭亲王新殁,都尔玛瞧她每日郁郁寡欢,恰逢西鲁克氏要回盛京小住,便也一同请旨,陪同伊尔木随车往盛京散心。都尔玛,是伊尔木的额驸。 一别经年,也许数月后,他们便会回来了,可那时候自己会在哪里呢还会在清朝生活着吗还会见到她们吗还会像故人一样说笑吗自从来了古代,自己的一切都成了未知数,每时每刻,自己都觉得好像就会没了下一刻。 车马萧萧,轻易别离。 : 第三十六章 今夕何夕 裕亲王与恭亲王的过世没能阻止得了时间前进的脚步,一切都照着原本的轨迹行进着,除了至亲至爱的人,还会有人记得他们吗还会有人偶尔为他们伤心难过吗应该不会吧,看那大红的宫灯,听那欢声笑语,没有谁的日子因为他们的离去而受到影响,尽管曾经动荡。 现今的竹箢,不再是储秀宫中一个侍读的小宫女了,不知道康熙是怎么想的,从裕亲王府回宫当天,便着了李德全等在宫门口,竹箢甫一进宫门,调派的旨意便下了来。竹箢连储秀宫都未回,便匆匆别了八贝勒,随李德全去了乾清宫复命。 从没有一个宫女或是太监,能够在离开乾清宫后,再次风光而归,一时间,竹箢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御前宫女,多么威风的职位,若是再加上“贴身”二字,恐怕更是要让不知多少人羡红了眼。 只有竹箢,愈加如履薄冰。 经历过这几年的宫中生活,竹箢反倒觉得自己愈加不懂这宫殿,这宫殿里的人,若说是虚情假意,可人家好似都要把一颗真心捧出来给你瞧瞧,可若说情深意重,为何她却无法将心里话说给一人听 调来御前,除了行事比以前更谨慎,举止比以前更严格,最大的不同,便是与众位皇子见面的机会明显频繁了许多。 见到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时,竹箢总是有说有笑的,面对八贝勒,多少会有些尴尬,她一方面想让八贝勒赶紧定下来,这样自己就不用再犹犹豫豫,反反复复,也不用在每次和八贝勒说话时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他下一句就蹦出什么来,可另一方面,她又怕八贝勒谈起,她怕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就这样,这样一个一句话的事情,就慢慢在竹箢心中成了件事儿。四贝勒,说不上来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见不着时,总盼着,可真要瞥见了他的身影,她却总想法子躲着,就是躲不开,也变得安静了,匆匆行个礼,便擦肩而过。每次碰见他,晚上便会胡乱地做起梦来,那一声声“禩哥哥”,总是催得她心慌难耐,直到她在冷汗中惊醒,继而昏昏沉沉挨到天明。 想过无数次要帮扎库塔竹箢了却了这一心事,可话到了嘴边,她总是说不出口,她终究是做不到拿自己的一辈子去做补偿,每每这时,她总会自言自语:“竹箢,和你打个商量,若是你回来了,想要怎样都随你,可若是你一直不回来,那么,只要八贝勒不先开口,这件事就当成一个永久的秘密吧。”冷静下来,豁然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把扎库塔竹箢的将来当做自己的一辈子了。 竹箢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说服自己心死,然后再次见到他时,一颗心又开始蠢蠢欲动,然后再一次次逼自己放下,放下 十五岁了,不,虚岁已经是十七岁了,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身量长得都快。竹箢翻出刚入宫时的宫装,朝身上一比量,竟已是短了一大截子。二十四,扫房子,看着宫里头一个个忙碌的身影,竹箢也受了感染,将自己柜中的衣裳都抱了出来,东一件西一件的铺了一床。 宫女穿衣服有规制,当初在储秀宫时,因为良妃照顾,总能穿两件别致的衣裳,可到了乾清宫,可就没人罩着了。这半年来,竹箢也都是规规矩矩行事,可瞧着眼前这一件件各式的衣裳,竹箢一个小姑娘,难免心动。 这件嫩鹅黄的是刚到储秀宫时,良妃娘娘赏赐的,那件竹青色的是从家里带来的,还有这件水杏色的,就是穿着这件衣裳,和他第一次相遇。那件蓝色滚边的旗装,也是良妃娘娘赏赐的,当时自己穿了还没几个时辰,就因为他的两句话给弄脏了,为此还和九阿哥结下了理也理不清的渊源 竹箢渐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眼神涣散,思绪飘远。自己进宫,竟也有三个年头了吧,这三年里,想想看,倒也是发生了不少事情,认识了不少人,难得自己还算一路平安地走到了今天。说感谢也好,说伤心也罢,总归命还在,身子也还健康,扎库塔一家未因自己遭受什么罪责,除去十四阿哥的那次杖刑,也没有什么人因自己遭到飞来横祸,这样想来,已经是老天保佑了,还奢求什么呢 将衣服一件件折好放进柜子里,竹箢掏出怀表瞧了瞧时间,时候尚早,她今日只有下午半天当值,吃过午饭还来得及睡个午觉。 八贝勒的怀表,竹箢一直随身戴着,没有什么用意,只是表对于竹箢来说,实在是个实用的东西。虽然竹箢每次都小心翼翼,可时间久了,总有被瞧见的时候,上一次在乾清宫外,瞧了下时间好给康熙进茶点,却被从里头出来的几位爷瞧见。八贝勒自是知情的,笑意全在眼里,九阿哥的神色颇有意味,十阿哥那没心没肺的,瞧见了直接嚷嚷道:“这不是去年八哥拿了只汝窑笔洗从我这换去的金怀表吗我好不容易得了,打算送给新进门的小妾,哄她开心的,怎么跑到你这来了”一言既出,惹得四下面色各异。 竹箢没敢看四贝勒的神色,只朝十三阿哥瞄去了一眼,十三阿哥脸色倒是如常,可待众人离开时,十三阿哥走在最后,从竹箢身旁经过时,轻轻撞了下竹箢的胳膊。倒是比十四阿哥强点,刚才人家十四爷过去,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哪像平时,眉开眼笑的,常常还会逗上竹箢两句。 事后竹箢本想着把怀表收起来算了,虽说看时间麻烦些,也就认了,可转念一想,自己这样做,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还不如大大方方和平时一样,别人反倒说不出什么来了。这样想着,这块怀表便一直戴在竹箢身上。 上次在乾清宫待得时间短,又是不起眼的角色,竹箢这次来,也算是新人,虽说地位上要明显提升了许多,但她务求低调,因而这生日,乾清宫共事的太监宫女里头,倒也无人知晓。本想着自己身在乾清宫,往年送礼物的人,应该就会算了,谁曾想,礼物依旧送到了门口。 先是十四阿哥卖宝一样叫人抬来个细长扁平的檀木盒子,还一路叮嘱着小心。竹箢应声开门,还不及问十四阿哥何事,十四阿哥倒跟是屋子主人一样,指挥身后的小太监把竹箢屋里头靠南墙的一张平头案理出来,把自己带来的盒子抬了上去,竟是严丝合缝,不大不小。 “这是什么”竹箢凑上前问道。 十四阿哥冲竹箢挑了挑眉,神色得意,随即吩咐小太监道:“打开,都仔细着点。” 一旁两个小太监一边应着,一边轻手轻脚地把盒子盖打了开来竹箢猛地捂住嘴,以免自己叫出声来。 十四阿哥瞧见竹箢的模样,笑意愈深,冲几个小太监挥挥手,几个小太监便恭身退下了。 待屋中只剩下十四阿哥与竹箢二人,十四阿哥向依旧定在原地,直直看向案头的竹箢凑了凑,笑道:“怎么样,与你说得可有几分相像” 竹箢下意识地点头,嘴里胡乱应道:“像,像,太像了不对,简直就是一摸一样”说着,将目光移向十四阿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十四阿哥笑了两声,往案边的椅子上一坐,随手摆弄着案上的物件,道,“想不到送你什么好,忽的想起你前些日子想家想得那般可怜劲儿,我就照着你的描述画了几张图纸,又请了几位师傅来我府上连日赶工做了出来,也不知做对了没有。不过瞧你现在这样子,应该还不赖吧” 竹箢走到桌案边,手指轻轻抚过那案上的一草一木,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碰坏了哪里。爷爷家的小院儿有南北两个门,北门进去是客厅,南门打开是后院,院里东南角有颗大枣树,地上有两个小马扎,自己和姐姐总喜欢在院里玩,养兔子,养刺猬,洗荸荠,藏猫猫。院里还有好几株花,摆在开放的阳台上,都是爷爷养的。院子外头有好多树,参天的松柏,矮小的灌木,还有迎春和海棠。 瞧着瞧着,竹箢突然愣了一下,那两个小娃娃是谁自己和哥哥吗瞧衣服,是清朝的服饰,那个女娃,弯着腰趴在窗子边冲屋里头瞧着,腕子上戴了只白玉镯。再瞧那个男娃,背着手站在女娃背后,笑得颇有几分得意。这个场景怎么这么熟悉竹箢偏头想着,一时却又想不起来,迷惑地看向十四阿哥,十四阿哥却只笑着和她打哑谜。 竹箢蹙着眉,突然瞥见十四阿哥腰间的玉佩,再回头向那男娃望去,可不是,那男娃腰间也挂了这么个玉佩,那得意洋洋的表情,不是十四阿哥还能是谁竹箢白了十四阿哥一眼。十四阿哥见竹箢看明白了,笑着凑近道:“塑得像不像” “嗯,这女娃嘛,娇俏伶俐的,倒是颇有几分神韵,至于这男娃嘛”竹箢顿了顿。 “男娃怎么样”十四阿哥连忙问道。 “这男娃满肚子坏水的奸笑模样倒也很是传神。”特意向十四阿哥睇了一眼,竹箢道,“颇似某人”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不等十四阿哥的魔掌伸来,竹箢先见之明地笑着跳脱开。笑闹了一阵子,十四阿哥被他的贴身小太监请走了。 这边竹箢的笑意还未收起,门又响了起来。竹箢转身去开门,见来人是小笛子,竹箢一惊,也不知小笛子与十四阿哥碰没碰上,倒是小笛子先开口道:“奴才来时,才瞧见十四爷出了院门,姑娘放心。” 竹箢这才放下心来,又一想,不对啊,就算小笛子与十四阿哥碰上,又能怎么样,自己现在这样,反倒好像心里有鬼似的,想着,不免后知后觉地闹了个大红脸。 小笛子倒是很会处事,并未在这件事上打转,而是递上个木盒,盒盖上镂刻出一朵大大的莲花,还嵌了玻璃。竹箢接过木盒,一打开,熟悉的音乐响了起来,这竟是个八音盒而这段音乐,正是去年过生日时,自己兴起跳舞时唱的采莲曲。竹箢拾起盒中的小人,不是现代时熟悉的穿着芭蕾裙的少女,而是一个穿着蓝色衣裙,做着望月动作的古代女子。竹箢把小人放在舞台上,小人便开始舞动起来,蓝松石做的台子,似是波光粼粼的水面,台子四周有或盛开或含苞的荷花,翠色的荷叶,显得盈盈可爱。 阖上盖子,竹箢微微叹了口气,只盯着盒子道:“这个,不好得吧” 小笛子本寻思着竹箢见到这稀罕玩意儿,会惊喜万分,至少是笑几声,却不想竹箢这般反应,一时也不知怎样答好,只小声道:“爷为姑娘,是花了心思的。” 竹箢不出声,半晌,抬头嗔了小笛子一眼,道:“也不知道劝着你家主子点,才出宫建了府,用度上就这般大手大脚,日后吃不上肉了,可莫要上我这讨来” 见竹箢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小笛子这才松了口气,心道,姑娘这样子,许是心疼爷破费了,赔着笑道:“姑娘冤枉啊爷说准了的事,奴才哪里说得上话儿更何况还是姑娘的事,就更马虎不得了。便是如此,爷还担心送不出手去呢,就怕姑娘不喜欢” 竹箢把嘴一撅,道:“知道你家爷蒙着圣宠,好玩意多了去,怎么,上我这显摆来了” 小笛子一听,忙作揖道:“姑娘您可冤枉咱家爷了,咱家爷对姑娘,那可是掏心掏肺,有什么好玩意,第一份儿先想着往姑娘这送。”顿了顿,小笛子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不知,前些日子爷去五爷府上吃酒,瞧见五爷府上请的皮影戏班子有趣,就寻来一套准备送给姑娘玩,不想叫弘晖小阿哥瞧见了,软磨硬泡想要讨去,最后那皮影还不是到了姑娘手上” “那,十三阿哥怎么哄得小阿哥”竹箢有点脸红,她竟和一个小孩子抢玩具。 小笛子笑道:“嗨,咱家爷答应小阿哥闹元宵节带着他去看花灯,这才算了事。” 竹箢点了点头,嘱咐道:“以后叫你家爷算计着些过日子,都是娶了亲的人了。” 小笛子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来,应下竹箢的话,离开了。 八贝勒的礼物是晚上送来的,那个食盒,竹箢再熟悉不过了,前年在八贝勒府时,自己就是用这个食盒,装下了半升红豆半升黑豆,然后看着最初的一腔热忱,一点一点变凉,一点一点坏掉,最后不得不清空掉。 竹箢小口小口地吃着蛋糕,能做到这个口感,想是摸索了许久吧,竹箢甚至可以想象,厨房端来一碟又一碟的蛋糕,八贝勒试吃后微蹙的眉头,然后重做,再试吃,再重做,直到他轻轻吐出一个单音,整个厨房才松了口气。蛋糕不大,却不知费了多少心力和材料在里面,竹箢轻叹了口气,几次三番没有得到回应,你为什么还要这样义无反顾是因为你与生俱来的骄傲,让你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轻言放弃吗还是你当真,是喜欢扎库塔竹箢的。 屋子里响起采莲曲的调子,去年的画面又出现在眼前,那天那样暖,连风中都带着湿热的水汽,接天的莲叶层层叠叠,入目是十三阿哥朗笑若星的面容,还有那连绵悠长的笛声 “啪”一切戛然而止,只一个眼神,他便击碎了方才的一切美好,击碎了自己曾偷偷想过的无数种可能,就是没想过这一种。 把音乐盒也一并放进柜子中,竹箢最后检查了一遍,落锁。 : 第三十七章 谁的十年 康熙四十三年,注定是个好年头。 正月,康熙赐婚与太子,立唐佳氏为侧福晋,当年,便生下小阿哥。六月,赐四品典仪凌柱女钮祜禄氏于皇四子胤禛于藩邸。同月,赐二等侍卫石保之女伊尔根觉罗氏于十四阿哥,立为侧福晋。 如此一番动静,宫中连番喜事,更是将去年裕亲王与恭亲王去世的悲凉气氛冲得一干二净。而放眼整个后宫,德妃可以说风光无上,三门婚事,除了太子爷,其余两门,都是康熙亲自指婚于德妃的儿子,这等荣耀,已是不言自明了。 钮钴禄氏,她终于嫁过去了,然后是弘历出生。一个是未来大清朝集尊荣于一身的太后,一个是将治国六十年的大清皇帝,他这一生,最重要的女人和最重要的儿子,都有了,自己一退再退,终于退到了他看不见的角落。然后,看着他韬光养晦,看着他明争暗斗,看着他走向权力的巅峰,看着他兢兢业业十余载,看着他在未竟的霸业中垂垂老矣,看着他留下身后的万世骂名与赞歌。 说不清心里是个怎样的滋味,是悲是凄还是疼也许什么都不是。他是蜻蜓,一点而过,只留下一圈圈涟漪,在自己心上,不愿散去。 事业与爱情,总有一样得意。如果说这大半年,还有点能说得上的事情,也就是自己在康熙这里,愈来愈说得上话吧,不过,这也能算好事么竹箢自嘲地笑笑,也罢,就算是自保的王牌吧。只是这王牌,真待要取自己性命的时候,谁也挡不住。 十月初一,是十三阿哥的生日,竹箢已然把礼物准备好,又提前一日同十三阿哥知会了一声,要他这日寻个机会,上自己院里一趟。好在自己现在的身份,已经单住一个小院子,就算十三阿哥过来,也不会太张扬。 一大早,小笛子寻了过来,说是十三阿哥刚进宫,先往了德妃宫里去请安,约摸再有半个时辰就过来。 想着十三阿哥大约已经在自己府中或是德妃处吃过长寿面了,竹箢没再准备寿面,只亲自做了几样点心。不到半个时辰,十三阿哥果然到了,才一进门,就冲竹箢伸手要礼。竹箢一巴掌把十三阿哥的手拍下去,道:“着什么急,堂堂一个阿哥,和一个小宫女要礼物,你倒是也好意思开口” 十三阿哥也不在意,笑着退坐到桌边,道:“你喊我过来,不就是要送礼既是你一番美意,我又怎好拒绝”说着,拿起勺子舀了一块点心入口,却捂着腮帮子,惊道,“这是什么” 竹箢笑嗔了他一眼,递上杯温水,道:“不问问就往嘴里送,也不怕吃错了东西” 十三阿哥挥挥手,没有接竹箢手里的水杯,待消灭掉嘴里的点心,道:“适应过来,倒是觉得痛快”说着,又舀了一块送进嘴里,“你竟把这冰溜子过了油锅了” “你还吃得惯么”见十三阿哥点头,竹箢才道,“我有时候喜欢在大冬天里吃冰的东西,又怕贪凉伤身,所以想着这样子吃法,既可以解馋又不必担心胃里受不住。” 见十三阿哥一块块吃得起劲,竹箢忙抽了他的勺子,道:“这冰凉的,吃两块就得了,你把这一盘子都吃了,也不怕闹肚子”说着,取出之前准备好的礼物,递给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接过玻璃罐,诧异道:“这是” “这是幸运星,叠着玩的小东西。”竹箢笑笑。 “这么一大罐子,怎么也有好几千了,你这折了多久”十三阿哥拉过竹箢的手,仔细瞧了瞧,心疼道,“生辰罢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后可别为了这点事情累着自己,瞧你这指头,疼得很吗” 竹箢缩回手,道:“知道我折得辛苦,你就好好保存这罐子星星,虽说不值什么钱,可是绝对不可以随便撇到一边。” 十三阿哥笑着揉揉竹箢的头,道:“知道,一定好好儿保存” “一直一直”竹箢追问。 “一直一直”十三笑着应下。 十三,这不光是几千颗星星,还有我的一片心意,未来的那十年,也许这些星星不能为你解决什么困难,却多少能帮你解解闷子,让那些日子不那么难熬。 “还有。”竹箢突然想起件事情。 “什么事”十三道。 “你以后若送我礼物,不必费尽心思,只要送金银首饰什么的就好,当然,你若肯直接送金子银子更欢迎”竹箢笑道。 “竹、竹箢,你真的这么缺钱吗” 我倒是不缺钱,我怕你缺钱,竹箢心里小声嘀咕了一声,冲十三阿哥道:“多准备些钱总是好的呀,万一有什么事情总还可以应急。” 十三阿哥自然没有真的只送竹箢金子银子,只是会附送一些,为这,十三阿哥被其他几个兄弟笑了好些年,但每年竹箢仍旧会收到或是金簪子,或是银手钏,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式样,害的竹箢一想到以后可能要把这些首饰变卖掉,就心疼得不得了。 下午竹箢当差,康熙正批阅着折子,随口道:“李德全,去问问胤祥在哪儿呢” 李德全忙应声退下,不一会,回来禀报道:“回皇上的话,十三爷正在德主子处说话儿。” “嗯。”康熙沉吟一声,道:“竹箢。” 竹箢忙应声上前两步,道:“奴婢在。” “今儿个是十三阿哥的生辰,替朕把西暖阁北墙上挂着的那把牛角弓给十三阿哥送去。”康熙吩咐道。 “是。”竹箢领旨退下,到西暖阁取了弓箭,托了托盘,盖上黄帕子,往德妃的永和宫去。竹箢领了两个等级低的宫女,弓箭则由那二人拿着,竹箢一路走在前头,心里直打鼓,万一在德妃那里碰见了四贝勒怎么办应该不会这么巧,就让自己撞个正着吧不会的,就算碰上,行个礼,送上赏赐离开就是了。竹箢面上镇定,可手心还是出了汗。 到了永和宫外,竹箢接过托盘,与德妃屋外候着的宫女禀明来意,片刻后,入得屋中。一进屋,竹箢就瞧见了座上的四贝勒,那么他下手的那名宫装女子,就是钮钴禄氏了么新媳妇见婆婆,一家人闲话家常,多么其乐融融的场景。 竹箢让自己在第一时间镇定,朗声道:“皇上有旨,赏赐十三阿哥牛角弓一柄,箭簇一壶,以享生辰之乐。” 以德妃为首,四贝勒、十三阿哥、钮钴禄氏还有宫中的一干宫女太监,哗啦啦跪了一地,领旨谢恩。 竹箢将东西交给十三阿哥,婉拒了德妃的款待,再没看四贝勒一眼,领了两个宫女出了永和宫。 一口气走出很远,竹箢才渐渐放慢了步子,原来,还是没用的,以为经过那次,自己可以放下了,可是当自己真的看见,才发现什么忘记什么放下,都是自欺欺人。那个女子看上去很普通,容貌身量都不算出众,看她唯唯诺诺的样子,怕是典型的以夫为天的古代女子,她到底好在哪里她那么平凡,可就是如此平凡的一个女人,光明正大地坐在他的旁边,可以时时看着他,可以与他同塌而眠,同桌而食,可以为他生儿育女,可以拥有他 竹箢心里很是矛盾,她一面唾弃着这样的自己,一面却又无法控制自己,她觉得自己嫉妒得要发疯了,可她不可以,这是在宫里,康熙还在乾清宫等着自己复命,纵然心里再堵,再不顺,也要克制克制再克制。强压下心头的火,竹箢数着秒地挨到了轮值。 天才黑透,竹箢便摸着黑去了储秀宫。 “竹箢这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看着突然到来的竹箢,璎珞诧异道,虽说二人这些年一直有往来,并未因着竹箢的调离而有所疏远,可竹箢向来谨言慎行,这深夜前来,还是头一次。 “你晚上当值吗”竹箢问道。 “晚上不该我当值,怎么,可是发生了什么事”璎珞摇摇头道。 “那就好。”竹箢拉住璎珞的手腕,道,“陪我喝酒吧。” 闻言璎珞吓了一大跳,道:“喝什么酒我这哪儿来的酒” 竹箢笑道:“少瞒我了,你肚子里的酒虫还少么当我不知道你偷偷攒下来多少好酒” 璎珞听见竹箢的话,忙上去捂她的嘴,告饶道:“好竹箢,可别叫旁人听见了,要是让初一姑姑知道了,我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四下望了望,璎珞道,“喝酒倒是没问题,可是不能在我屋里喝,不然叫宝珠回来撞见了就糟糕了。咱去北面甬道吧,平日里那边也没人去,想来不会被撞见。” 竹箢点点头,两人搬了好几坛子酒去了甬道。 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两人席地而坐,竹箢二话不说,拎起坛酒就往嘴里灌。眼瞅着一坛酒就被竹箢灌了个干净,璎珞心疼道:“竹箢,照你这么个牛饮法,真是糟蹋了我的好酒” 竹箢用手背抹了把嘴角,笑道:“酒这东西,哪有好坏之分,能让人喝醉了的,就是好酒”说着,又拎起一坛往嘴里灌。 璎珞也捧起一坛,喝了一小口,道:“你说得也不无道理。竹箢,你可是有了什么烦心事” 竹箢摆摆手,道:“什么烦心事就是许久不见了,又有些馋酒喝了,正好晚上我不当值,就寻你来讨几杯酒喝罢了。” 璎珞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只陪着竹箢小口地喝着。 没多大会的工夫,地上便倒着立着空了一堆酒坛,竹箢拎起这个是空的,拎起那个又是空的,见璎珞怀里还捧着一坛,一把抢过来,不等璎珞阻止,将最后半坛酒也灌进了肚子。 竹箢嘴里胡乱地要着酒,歪歪斜斜地倒进璎珞怀里,璎珞搂住竹箢,叫了她几声,见没什么反应,一时焦急不已,心道,这要是竹箢这在这瘫醉一晚上,麻烦可大了,这里离乾清宫又远,自己把她送回去也不容易,再者,宫女喝醉,这是有违宫规的事情,要是叫人逮住了,一顿刑罚铁定是免不的了。 想到这些,璎珞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有了璎珞将竹箢靠在墙角,自己匆忙回屋沏了一壶浓茶过来,小心喂给竹箢喝了下去。一壶茶下肚,竹箢倒是稍微清醒了点。璎珞忙拍了拍竹箢的脸,道:“竹箢,竹箢,你清醒点,天色晚了,我把你送回去吧。” 竹箢拾回几丝清醒,点了点头,借着璎珞的力站了起来,头还很晕,但还可以坚持住。竹箢使劲咬了咬下唇,在璎珞的搀扶下,往乾清宫走去。 快到乾清宫,璎珞停下道:“就要到乾清宫了,这里门禁森严,我怕是不好进去了,你自己可以吗” 竹箢虽觉脑袋发沉,步子轻飘,仍是冲璎珞点点头,道:“放心,我还识得路,你先回去吧。” 璎珞仍是不放心,到底看着竹箢走进去,才转身回了储秀宫。 回屋的路好漫长,好几次,都想直接睡倒算了,可这一睡倒不要紧,小命可能就要睡掉了,摇摇头,竹箢又加快步子往自己屋里去。总算有惊无险地进了自己的院子,竹箢就觉得一下子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头重脚轻,一路踉跄地开门进了屋。 才关上门要扑向可爱的床,竹箢就听见身后有声音响起:“你做什么去了”一下子,吓得竹箢一激灵,慌乱地回头,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竹箢本能地向后退。 “小心”竹箢的脚后跟才碰到什么东西,身子还未向后倒去,腰身就被一个力量揽住,继而靠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你喝酒了”那声音里带着不赞同与责怪。 竹箢使劲推开那个怀抱,嚷道:“喝酒怎么了我爱喝酒,我就爱喝酒,你是哪个,你凭什么管我你管得着我吗”说着说着,便委屈了起来,那份堵塞,由胸口上涌,到喉咙,到鼻尖,到眼眶。 “竹箢”四贝勒又上前两步,竹箢却随之往后退更多。 “好困,我要睡觉,你别来烦我,快走人”竹箢胡乱挥着手臂,只晓得一直往后退,一直往后退。 看到竹箢慌不迭地要远离自己,四贝勒一阵心烦,大步上前把竹箢拉近自己,问道:“为什么喝酒” 竹箢挣着胳膊,这回却挣不脱,嘴上仍嚷道:“我爱喝酒,我干嘛要告诉你,你是谁啊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放开我你放开我”竹箢只觉得自己的胳膊好像被两只铁钳钳住,怎么也挣不开,疼得她大嚷道,“你疯了你这个疯子” “我是疯了,疯了我才会撇下新纳的格格跑你这一等几个时辰”四贝勒手上的力道不减,竹箢挣不开,她不想听什么“新纳的格格”,为什么大家都有“新纳的格格”,他有,眼前这个一直打扰她睡觉的人也有,“新纳的格格”有那么好吗若真有那么好,她也纳一个好了。 竹箢挣不开,索性不再挣扎了,垂着手臂,一直重复着“放开我”一句话,声音越来越小,头越埋越低,终于,竹箢哭出声来:“你放了我,放了我吧我求求你了你们都放过我吧。” 吻,落下,措手不及,竹箢一时忘了反抗,眼中蓄着的泪,盈盈满满,突然滑下两行。终于,她反应过来,开始不停地扭动身子,躲闪着四贝勒的吻。可是,无论她躲到哪里,总是躲不开他的唇,无论她怎样挣脱,都挣不开他的怀抱。 当四贝勒的吻终于离开,“箢儿”,只一声,她的愤怒与不甘都化成了一腔委屈,泪水蓄满了又落:“你别欺负我。” 四贝勒一把将竹箢抱了个满怀,大力吻着她的耳畔,一遍遍念着她的名字:“箢儿,箢儿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箢儿,我放不下。” 很困,腿很软,竹箢很想就这么睡去,可是他将自己搂得太紧,阻碍了她的呼吸,竹箢向外推着四贝勒,可她越用力推,他就抱着越紧。直到她闷在他怀里道:“我、我快喘不过气来了。”怀抱才稍稍松了些。 竹箢困得已经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胡乱道:“我好困,我要睡觉。” 四贝勒还说了什么,她没太听清,胡乱应了两句,才挨到床,竹箢便沉沉睡了过去。 : 第三十八章 以吻封缄 这是第二次宿醉吧,上一次,是和十三阿哥喝酒,现在想想,当时自己真是胆大,对自己的酒量心里都没点底,就敢和个陌生人豪饮。 揉着额头,竹箢掀开被子下床,零点一秒,竹箢嗅到了不对劲的气息被子,衣服,头发,鞋子。这这这,这是谁做的自己一个人住一间屋子,如果说以前还有花舒姑姑照顾,那昨晚是谁照顾的自己不光脱了衣服鞋子,散开了头发,盖了被子,自己脸上这么清爽,怕是还细心地替自己净了脸。想起来了,应该是璎珞,昨天找她去喝酒,估计是她把自己送回来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人难为她,想来看自己的面子,守宫侍卫还是会通融的吧。 灌了一大壶水,竹箢开始洗漱穿衣,下午还要当值,这眼睛都睡得有些肿了,但愿下午当值的时候能消掉。 康熙的心情不错,正事处理完了,和几位阿哥闲话起家常来,竹箢害怕听到康熙问到四贝勒新娶的钮钴禄氏,干脆借着换茶水,悄悄退出去,可眼见要到了门口了,却被康熙叫住了,竹箢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只听康熙道:“竹箢,近来研究出什么好吃食给几位爷做点来垫垫。” 一群吃着御膳厨房长大的人,好意思叫我做东西给你们吃吗竹箢在心里头送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直说你们山珍海味吃腻了,想让我做点粗茶淡饭不就得了行了个礼,竹箢道:“回皇上的话,近来倒是没琢磨个什么,不知皇上与众位爷想吃个什么口儿的” 康熙冲几个皇子问道:“你们兄弟几个,可有什么想吃的” 座上几个皇子,直郡王最长,最尊贵的却是太子,竹箢瞧见太子不是一回两回了,许是因为乾清宫是康熙的地盘,倒没发现太子有什么骄横跋扈的举动,只见太子略略欠身道:“儿臣随皇阿玛的意。” 康熙又问向其他人,个个都是一般答案,康熙想了想,冲竹箢道:“朕也没什么主意,这火盆烧得热,你就随意做两个爽口的便是了。” 不等竹箢领旨退下,十三阿哥开了口,道:“启禀皇阿玛,既是皇阿玛想吃些爽口的,儿臣倒是知道竹箢这丫头会做样好吃食。” “哦说来听听。”康熙闻言起了兴致。 “回皇阿玛的话,前阵子恰好碰见这丫头端了盘点心,一问,才知这小小的点心内里有着乾坤,儿臣这里先卖个官司,倒不如皇阿玛命竹箢去做来与您尝尝。”十三阿哥恭声道。 “如此说来,竹箢,快去做些来,给咱们吃个新鲜。”康熙笑着同竹箢道。 竹箢领命退下,领了个宫女往小厨房去,才进了院子,就吩咐两个小太监去打一盆子冰溜子来,用冰水净了两遍,叫打下手的小宫女打成碎块,又端到屋外窗台上,以免化掉。厨房里头,竹箢把蒸好的芋头去皮碾碎,另一边,也刮出小半盆的苹果泥来。竹箢让小太监在屋外支了张桌子,把芋头泥、苹果泥和调了料的面粉一并端出去。上次给十三阿哥做的比较简单,都只裹了面粉,这次做给这么多皇子吃,还有康熙和太子,这大冷天万一吃坏哪个,自己这脑袋可危险了,竹箢便想着在冰块外头裹上芋头泥和苹果泥,这样吃的不都是凉的,再者有酸的,有甜的,还有之前做的咸味的,口味也丰富了。 团好了芋头的、苹果的和面粉的圆子,竹箢先进屋烧热了油锅,熬制糖汁,自己这边糖汁熬得差不多了,另外一口油锅也热了起来,竹箢让小宫女把团好的圆子端进来,自己给芋头和苹果味道的挂糖汁,另一边,厨房的师傅把裹了面粉的那部分过下油锅。 一人两小碟,一碟甜酸的,一碟咸的,另配一碗温好的热,一杯清茶,一小碟清水。每个宫女一个托盘,浩浩荡荡从小厨房快步往大殿去。 待每人的茶点都上妥了,竹箢道:“请皇上、太子与各位爷趁热尝尝。” 康熙先动了筷子,夹了一个芋头的,略蘸了蘸清水,放进嘴里,才稍微嚼了一下,就向竹箢投来了一个惊诧的目光,继而笑着转向几位皇子道:“你们也尝尝吧。” 康熙发话了,几位皇子才敢应声动筷子。竹箢一直低着头,倒也没注意众人的表情,只听见十四阿哥的声音先响了起来:“皇阿玛,这里头竟还裹了冰入口热乎乎儿的,忽的冰了儿臣好一下子” 也有人随声附和着,康熙笑道:“竹箢,说说怎么做的” 竹箢依旧垂首道:“回皇上的话,这点心共三种口味,那碟咸的,是裹了调好味道的面粉过了油锅的,另外那碟,是酸甜口儿的,分别裹了芋头泥和苹果泥,外头又匀了熬好的糖汁。” “听起来倒不难,可这里头的冰怎的过了油锅竟还没有化”康熙又夹了一颗送进嘴里,道。 “回皇上,只要先在屋外头团好这些个圆子,下锅的时候手上再麻利些便是了。”竹箢道。 康熙闻言瞧了瞧竹箢的手,道:“为咱们吃口新鲜的,倒是苦了你这白嫩嫩的手了,瞧瞧,都红了。” 竹箢的手上倒是辣的,方才怕冰化掉,一直没顾得上搓搓手,这又进到殿里,火盆烧得旺,本就冻了半天的手一下子胀热了起来,竹箢缩了缩手,福身道:“这是奴婢该做的。” “李德全。”听见李德全应声,康熙道,“回头给竹箢送两盒蛤蜊油,再瞧瞧有什么冻伤膏,朕记得好像有瓶雪肌膏,还有盒苏叶凝玉霜,都给一并送过去。朕记得秋狝的时候,老九打了只白狐,皮子还闲置着,吩咐内务府今日赶出副手套来,也给竹箢送去。” 竹箢忙行礼跪谢,又替方才一同做点心的几人求了恩典,这一下午心里头就想着那副白狐手套了,倒不是手套怎么名贵,想想呐,这九阿哥就是一只顶美的九狐狸,而用他美人九打的白狐做的手套,那要戴起来,不是一般的拉风呀心里这样想着,就没少给九阿哥笑脸,竹箢自己没觉察什么,倒是把屋子里有心的几个人笑得晴雨云雾的,各色心情。 轮值下来,才进了自己的院子,房门还没走到,竹箢就被四贝勒给叫住了。心里虽然纳闷,竹箢依旧规规矩矩地行礼请安。待四贝勒叫起,却一直不见他再有什么动静,竹箢小心地偷瞄了一眼,却见四贝勒一直盯着自己看,四目相对,惊得竹箢心里漏跳一拍。 “不就是一副手套吗值得你高兴成这样等下次秋狝,你要多少,我都打给你”终于,四贝勒开了口,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吓得竹箢差点没跳起来。 竹箢忙埋低了头,道:“四贝勒言重了,奴婢有这副便够了,不敢劳四贝勒尊驾。”嘴上说着,竹箢心里犯嘀咕,他是怎么回事之前在德妃的佛堂里,两人之间不是已经达成了共识了吗对,就算自己偶尔还是会想他,看到他还是会不自然,但他娶了钮钴禄氏之后,自己不是就彻底死心了吗好吧,昨天喝酒也算一回,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之间从不曾开始,不曾相知,甚至只能说是两个眼熟的陌生人而已不是吗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些话难道他不知道这些话有多么暧昧吗这还是他吗他可是胤禛,是雍亲王,是韬光养晦,一步步走向紫禁城中心的雍正皇帝 “你在和我置气”沉默良久,四贝勒问道。 置气这是从何说起啊竹箢迷茫地看了四贝勒一眼,又低下头道:“回四贝勒的话,奴婢不敢。” “那你为何要与我这般说话”四贝勒道。 四贝勒的话,竹箢是越听越听不明白,道:“四爷的话,奴婢不明白,四爷是主子,奴婢自然要恭恭敬敬的,奴婢的语气与往常并无二般。” 肩膀突然被四贝勒钳住,惊得竹箢猛地抬头看向四贝勒。四贝勒就像是一头困在笼子里的狮子,焦躁,烦闷,急切,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带着危险性,竹箢有些胆怯地吞了口口水,小声道:“四、四爷,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你说我怎么了你昨晚应了我什么你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四贝勒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慑人的穿透力。 昨晚竹箢眨了眨眼睛,试探性地道:“四爷,昨晚,嗯,我们,我们” “不要和我说,你不记得我们昨晚见过。”四贝勒警告性地声音响起。 竹箢咬了咬下唇,眼睛眨了又眨,还是硬着头皮道:“四、四爷明鉴。” 闻言,四贝勒的一张脸都铁青了起来,他咬着牙道:“你,你这个女人,你居然给我忘了那么,昨晚的那个吻你也不记得了” “轰”竹箢的脑子都炸了,只听见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像飞了几百只蜜蜂。血色,一点一点爬上竹箢的脸,她努力让自己镇定道:“你说,你是说,那、那个,啊我、我没听错吧是我听错了对吧” 四贝勒的手气得直发抖,本以为,拨云见日,谁曾想,这丫头根本就没记到心里去竹箢依旧不确定又带着询问地看向四贝勒,虽然他铁青的脸,让她几千次地想将脸别开,可比起他刚才说的劲暴消息,她宁可直勾勾盯着他,就生怕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她不保守,可那也不说明她随便啊这这这,这可是她的初吻啊或者,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也是扎库塔竹箢的初吻,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居然一点也不记得了。就算对象是他,震惊过后,自己心里会有一点侥幸的甜蜜,可是,可是那仍然不能够让自己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 第一次见竹箢,就是这对眼睛吸引了自己,当竹箢再一次瞪着那对澄澈的眼睛望着自己,带着几分迷茫,几分疑惑,还有一丝的乞求,四贝勒突然想起“楚楚可怜”这个词来。竹箢话落,他只停顿了几秒钟,便印下了他的吻。 今日的她,退去了醉人的酒香,带着淡淡的天然香气,有丝丝甘甜,一如她清丽的模样。当竹箢反应过来,四贝勒的唇已然离开,意识到什么,她倏然咬住下唇,像足了一只受了惊的小鹿,无措地望着四贝勒。 “想起来了吗”见到竹箢这样的反应,四贝勒无声地笑起来,没有昨日无心而露的娇柔媚态,今日这一番神情,又别样让人心动。 “昨晚你应了我,现下,只等我向皇阿玛请旨赐婚了。” : 第三十九章 鸳盟初订 “昨晚你应了我,现下,只等我向皇阿玛请旨赐婚了。” “你在说笑吗”竹箢低着头,眼神不断向上瞟着四贝勒,怎么也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四贝勒单手掐上竹箢的脸,怒极反笑:“瞧你醉酒后安安静静的,却是个忘性大的,早知如此,我就该多做点什么,真是白白错过了这大好的机会。” 竹箢下意识地退后两步,一脸戒备地望向四贝勒,又低下头,眼珠滴溜溜转,想起早上自己起床时的情景,猛然看向四贝勒,两颊生粉。 四贝勒笑着向前两步,道:“没错,你的衣裳鞋子都是我替你脱的。” 四贝勒向前,竹箢就跟着后退。 向前一步,四贝勒又道:“你的发髻,也是我帮你散开的。” 竹箢继续后退。 “帕子也是我帮你拧的。”四贝勒一步步将竹箢逼退到墙角。 “看都看过了,你不嫁我,你要嫁谁”四贝勒将双臂撑在竹箢两侧,低头轻声道。 两人挨得太近,竹箢甚至可以感受他的呼吸,她将脸转向左也不是,转向右也不是,想从他胳膊下面钻出去,四贝勒却根本不给她机会,竹箢用手抵着四贝勒的胸口,侧着头,红着脸,小声道:“你走开。” “竹箢,你不该把昨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四贝勒对竹箢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道。 小心地抬眼看向四贝勒,竹箢觉得自己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嘟着嘴道:“我不是故意的。”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小心眼,这摆明是在报复,裸的报复 “不是故意的也不行”四贝勒不依不饶。 咬着下唇,竹箢来了脾气,怒冲冲道:“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为什么要嫁给你,,你也才娶了亲不是吗现在又要请旨赐婚,你好大的胃口” 见竹箢动了气,四贝勒反倒笑了起来,松开了手臂,任由竹箢发泄。好半天,竹箢渐渐停了下来,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反、反正,我不要嫁给你” “你喜欢我不是吗”四贝勒开了口。 竹箢一下子慌张起来,随即强自镇定下来,缓着口气道:“四爷哪里话,四爷天潢贵胄,奴婢高攀不起。若是四爷没有事情了,那奴婢告退。”行了个礼,竹箢转身准备走人。 “那为何我成亲那日,你独自一人哭成个泪人”四贝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将竹箢的身形定在原地。 深吸了一口气,竹箢转身,故意绽出个大大的笑容,道:“四爷想岔了,或许先前奴婢妄作,对四爷有些个好感,但自那日荷塘相遇后,奴婢便死心了,自佛堂交谈后,奴婢便放下了。四爷大喜之日,奴婢这般举动,实属冲撞,只因思家心切,奴婢愿受惩罚。”说着,竹箢低下了头。 四贝勒蹙着眉头走到竹箢面前,道:“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现在皇阿玛宠你,加之你家世不错,只要我再努努力,可以让你当上侧福晋。” 竹箢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她那么欣赏的他,也不过如此,侧福晋,贝勒爷的侧福晋,听起来很不错吧,多少人梦寐以求,可惜没有她。 心一点点下沉,却反而觉得踏实了不少,竹箢仰起头,道:“四爷厚爱,奴婢志不在此,还请四爷成全。” “不在此,那么在哪儿八弟十三弟十四弟还是,更高”四贝勒的声音低沉,却再无法对竹箢造成压迫。 竹箢依旧仰着头,微微一笑,道:“数竿青竹,一壶薄酿,两三知交,信可乐也。”说完,竹箢福了福身,转身回屋。 手搭在了门上,四贝勒的声音响起:“十三弟和我说,侧福晋的位子吸引不了你,我也知道,可我不死心,我想,如果可以给你争一个侧福晋的位子,可以给你多一点自由,你是不是就愿意陪在我身边。”四贝勒自嘲地笑了笑,摇着头道,“看来是我一厢情愿了。” 本以为他将成为一个被自己放进心底,在岁月中慢慢消融的人,可才压下去的念头,却又冒了泡泡,竹箢咬着下唇,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四贝勒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走过去,递到竹箢面前,道:“宫中荣辱沉浮皆在朝夕间,我在一日,好歹能保你一日周全,这也算是,我最后也是唯一一次替你做点事情吧。” 竹箢慢慢转过身,松开紧咬的下唇,道:“上次怀嬴的事情,也是你帮得忙,我还未曾好好谢你。” 四贝勒一愣,笑了笑,道:“你若不说,我倒忘了,达春也算是个人才,现正在我手下做事。” 竹箢点点头,道:“多谢你了。” 顿了顿,四贝勒道:“收下吧。” 竹箢不知道为什么,接过了令牌,沉甸甸的,上头刻着繁复的花纹与满蒙汉三种文字。 “我还想再问你个问题。”良久,四贝勒开了口。 竹箢看向四贝勒,道:“你说。” 四贝勒盯着竹箢看了许久,眼神中有挣扎,有哀恸,有凄凉,有太多太多竹箢瞧不过来的复杂情绪,四贝勒开口道:“如果,我当初没有任由你被分去了储秀宫,在畅春园时,没有任由你失望而去,在佛堂时,没有转身离开,那么会不会,现在住在新房里的就是你” 竹箢轻蹙娥眉,把下唇咬得紧紧的,不敢看向四贝勒的眼睛,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的问题,虽然她也曾想过,可是那都已经成定局了不是吗 见竹箢一直没有动静,四贝勒轻叹一声,道:“你不必为难了,我也知道,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就是说出来八百一千个假设,也是没用的了。”定定望了竹箢一眼,四贝勒转身往外走去。 四贝勒走出了一两米,竹箢才敢抬头,这个背影,是那么熟悉,从第一次见面,她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起,每次见到他,她总会故意留下来,偷偷看着,直到他的背影从视线里消失。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哪怕不是有意的,却在这三年里,渐渐对这个背影熟悉到闭着眼睛,也能将他勾勒出来。 他以后,会失去最亲爱的弟弟,会失去疼爱的儿子,他要一人承担着艰辛与孤独,一步步走向权力的中央,可是,就算他站在了顶端俯阚天下,他依旧要面对兄弟大臣的诘难作对,要面对亲生额娘的不理解,要面对同胞弟弟仇恨的目光,要面对一身的污水和万世的骂名。 “以后的路,会很累吗”竹箢向前迈了一步,问道。 四贝勒的步子顿住,却没有回身,沉稳的声音传来,不大,却铿锵有力:“会。” “还给你吧。”竹箢默默走上前,把令牌塞到了四贝勒手里。 四贝勒低头瞧着手里的令牌,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我早该知道,你便是这般的人儿,若想要同谁交待清楚,便是连丝毫也不肯有牵连的。” 竹箢的目光望向乾清宫,慢慢道:“我只是,不想让你的路更难走。” 四贝勒闻言,定定瞧向竹箢,竹箢瞧了眼四贝勒手中的令牌,浅笑道:“四爷还记得奴婢的志趣吗” “数竿青竹,一壶薄酿,两三知交,信可乐也。”四贝勒缓缓吐出这十数字来。 “是啊,为了让奴婢早日达成心愿,也为了让更多与奴婢有相同心愿的人美梦成真,这令牌,四爷还是收回去吧。”竹箢将四贝勒的手扣上,淡淡笑道。 四贝勒望向竹箢,此时她仰着头,落日的余晖打在她脸上,显得格外柔和。她懂他,他的抱负,他的志向,他是为了更多人达成心愿,那么他的心愿,这一生都无法达成了吗 “除了这个心愿,四爷还有其他愿望吗”竹箢问道。 “其他愿望啊”四贝勒眯起了眼睛,似乎想到什么,神情带着笑,道,“或许有一天,第一个愿望能够实现,如果那时候你愿意听,我会告诉你我的第二个愿望。” “你真的不要现在说出来吗”竹箢歪着头问。 四贝勒本已松开的拳头又攥了起来,心思百转,到底松开了手,道:“舍不得。” 竹箢把玩着手帕走开两步,道:“刚才送令牌时那般大方,现在一个愿望,四爷竟小气成这个样子,也罢,既是令牌还了你,四爷的愿望,还是您自个去实现吧,奴婢可不多嘴了。”趁四贝勒怔忡之际,竹箢有些嗔怪地白了四贝勒一眼,转身就要往屋里走,可没走两步,便被四贝勒拽住。 “你这话,是何意”四贝勒问道。 “没有意思。”竹箢嬉笑着,要挣脱四贝勒的手。 四贝勒瞧竹箢神情颇有内情,怎肯放开她,寻思了一会,猛然道:“你这是答应了” “什么答应不答应,又答应什么四爷说话,奴婢可听不懂。”该正经脸色的,可偏偏就是忍不住心里的笑意,竹箢咬着下唇,勉强让自己不笑出声来,只一直低头要掰开四贝勒的手。 不等竹箢把手挣脱,却被四贝勒大力抱了起来,吓得她大叫了一声。不顾竹箢的小声乞求,四贝勒抱着竹箢一圈一圈地转着,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四贝勒才将竹箢放了下来,双臂却仍环在竹箢的腰身上。 “你快吓死我了万一叫旁人瞧见可怎么办”竹箢拍着胸口,嗔怪地瞪着四贝勒,哪里还注意得到自己腰上多了一双手 “我的第二个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四贝勒含笑看着竹箢,见竹箢只静静笑望着自己,四贝勒拉起竹箢的手,道,“执子之手。” 脸还是红了,竹箢撇开羞涩,轻声道:“与子偕老。” 耳鬓厮磨,四贝勒小声说了什么,听着听着,竹箢咬住下唇,耳根就那么红了。 : 第四十章 心有千结 四贝勒生气了。 十月三十,是四贝勒的生辰,因这小半月宫中都忙于准备朝鲜来使觐见的事情,竹箢身在乾清宫,多多少少也清闲不得,便将四贝勒这档子事给忘记了。 那一日,竹箢连着忙了几日了,好不容易得了些空,本欲早早睡了,却听见外头有人敲门,忙披了衣裳开门,却见四贝勒直直立在外头。竹箢一愣,问道:“可有什么事情,这大晚上的”当初与四贝勒说好了,两人的关系先不公开,请旨赐婚的事也缓一缓。毕竟她是现代人,还不太习惯什么先结婚后培养感情这种相处方式,四贝勒念着自己才纳了格格,不好这么快又同皇上求旨赐婚,便也同意了,因而这一月下来,倒也无事。今日四贝勒竟大晚上跑来找自己,想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竹箢静静等着四贝勒答话。 不想,四贝勒只定定瞧了她一会,竟转身走了,弄得竹箢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碍着大晚上的,不好追上去,竹箢关上门,回屋躺下了。 第二日该她当值,在御前侍奉时,康熙与几位阿哥议事,竹箢一面小心着,以备康熙有什么吩咐,另一面,又不时往四贝勒那里瞥去两眼,可他始终专心与众人讨论政事,偶有碰触到竹箢的目光,却无事般转开了,淡漠之极。竹箢心里头纳闷,不知自己怎的惹了这位爷,思来想去,许是因这几日太忙,冷落了他可朝鲜来使的事情,他又不是不知道,理当会理解才是,怎会为了这点小事便与自己置气越想越想不通,竹箢索性专心致志服侍在康熙身侧,别到时候问题没解决,先把饭碗,甚至是小命丢了才好。 可没多久,竹箢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瞧,目光很不友善,看过去,又什么都没发现,是错觉吗竹箢有点惴惴不安,不会有人要暗害自己吧一想到自己曝尸枯井,竹箢就一个寒颤。 “竹箢。”康熙的声音响起。 “奴婢在。”竹箢忙向前一小步,道。 “等过了年,朕打算去趟江南。”康熙道。 下江南竹箢眨了眨眼睛,道:“是。”自己是不是刚才漏听了什么完了完了,竹箢眨眼的频率变得愈加快。 “是”康熙转向竹箢,笑道。 竹箢迷茫地看向康熙,看康熙的心情似乎还不错,心里稍微放松点,轻声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康熙转向众阿哥道:“老八,这丫头在储秀宫待了那么久,怎么就调教成这个样子” 八贝勒闻言站了起来,恭身笑道:“皇阿玛,是儿臣的疏忽。” 这是怎么个情况竹箢也看向几个阿哥,只瞧见除了四贝勒神色清冷,九阿哥笑中带刺,其他几个神情都还柔和。 “朕听说这丫头先前在储秀宫,都是在书房里头伺候,她这般样子,你额娘竟也不说说”康熙呷了口茶,道。 八贝勒依旧端端正正地立着,恭敬答道:“回皇阿玛的话,许是额娘与竹箢有缘,很是喜爱,故而有什么小纰漏,倒也不曾责怪过。” 康熙闻言摇头道:“瞧这丫头平日里挺机灵,真到正经时候儿,偏又犯迷糊。”康熙笑嗔了竹箢一眼,道,“年前好好养养身子,回头跟朕一块去瞧瞧。朕倒是听说,你额娘有半个汉人血统,你去江南瞧瞧也好。” 竹箢福了福身,道:“谢皇上恩典。” 出了大殿,又交待了当值的宫女几句,正要走,却被喊住,竹箢转身瞧去,是四贝勒、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 竹箢上前请安,四贝勒迟迟没有动静,是十三阿哥叫起。十四阿哥大手往竹箢脑袋上一放,道:“我就说你这丫头长得这般盈盈弱弱的样子,原竟是有汉人血统。” 竹箢把十四阿哥的手打掉,剜了他一眼,道:“有又怎样十四爷瞧不过眼去若是如此,十四爷吩咐一声,奴婢以后见着十四爷,绕道走便是了。” 十四阿哥闻言掐了掐竹箢的脸,笑道:“你这丫头,今儿个脾气倒大,不过揶揄你两句,竟跟爷甩脸子。” 十四阿哥的手碰到自己脸时,竹箢心里就一惊,抬手要挥开十四阿哥的手,十三阿哥也过来拉开十四阿哥,道:“十四弟,竹箢一个小丫头,你和她抬什么杠走吧,还要去给德妃娘娘请安。” 竹箢冲十四阿哥一皱鼻子,转而冲十三阿哥甜甜笑道:“多谢十三爷出手相救,改日奴婢再答谢你。” 见三人要走了,四贝勒自始至终不曾给自己个眼神,竹箢心里失落,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规规矩矩行礼。 四贝勒经过竹箢时,竹箢“啊”地叫了一声,竹箢忙捂住嘴,可也已经来不及了,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在前头回过头来,眼神询问地望过来。 竹箢一时不知怎么应答,嗫嗫道:“没、没事,只是,只是”竹箢的目光在三人中间流连,十三阿哥与十四阿哥一脸不明所以,四贝勒的神情也没有丝毫波动,根本就没有救场的意思,慌忙道,“只是让你们慢走。” 无精打采地回到住处,竹箢没有急着进屋,院子里有个小亭子,不大,也就能容下四五个人,竹箢没有坐到石凳上,而是寻了个栏杆坐了上去,将头靠在柱子上,双臂环抱住柱子,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柱子上。 竹箢想一阵子事情,想累了就发会呆,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十三阿哥的声音将她唤回现实。 “你怎么来了”竹箢直起身子,依旧悻悻的。 十三阿哥一甩袍摆,坐到竹箢对面,道:“这是怎么的了当值时瞧着还好好的,现下怎么这般没有精神儿” 竹箢瞧了十三阿哥一眼,道:“可能冬天身子乏吧。” 十三阿哥站起来,拉起竹箢的手,道:“瞧这手冻的,你也不嫌冷,赶紧进屋。”不由分说,将竹箢拉进了屋里,又拉开衣柜的门,把先前自己送竹箢的裘衣拿出来,给竹箢披上。 “十三爷,昨天可发生了什么事情”竹箢想了想,觉得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问道。 “昨日”十三阿哥熟稔地找来茶叶,拎起炉子上的开水,泡了壶茶,递给竹箢一杯,道,“昨日宫里头并未发生什么事情,怎么了” 这就怪了,竹箢蹙着眉,又问道:“那昨日可有什么特别的” 十三阿哥给自己也倒了杯茶,道:“若是说有什么,昨日是四哥的生辰,这之外,就再没别的了。” “轰”怪不得他这个反应呢得,把人家生日都给忘了,生气也是应该的,是自己理亏。 在十三阿哥追问自己之前,竹箢先把话题给岔开了。聊了会,十三阿哥瞧竹箢神色好多了,便起身离开了。 想了想,竹箢跑了趟储秀宫,从春柳那寻了个鸳鸯荷包,托说自己瞧着好看,便给要了来,打算明日寻个机会送给四贝勒。春柳不大爱说话,想来也不会起什么疑心。 四贝勒拿到荷包时,脸色才缓和了些,却听见竹箢道:“奴婢祝愿四爷与新福晋就像这对鸳鸯一样恩恩爱爱。” 登时,四贝勒的脸色又沉下去几分:“这就是你希望的” 四贝勒冰一样的目光吓得竹箢有些瑟缩,却仍嬉笑着道:“当然是我希望的了”见四贝勒转身要走人,竹箢忙上前去拉住,道,“你说,如果一只鸳鸯先死了,那么另一只会怎么样” 四贝勒瞪了竹箢一眼,道:“你胆子不小,敢这么比喻我” 竹箢白了四贝勒一眼,撅嘴道:“谁比喻你了只是问个问题而已。” 四贝勒定定瞧了竹箢一会,道:“诗中有云,梧桐相持老,鸳鸯会双死,又有典籍载,雌雄未尝相离,人得其一,则一者相思死,想来,定会不日而亡吧。”见竹箢摇头,四贝勒道,“怎么,难道并非如此” 竹箢笑得狡黠,道:“我们来打个赌,你寻来一对鸳鸯,把其中一只捉住关起来,不叫它们相见,然后天天观察另一只鸳鸯,瞧瞧它是不是会绝食而死” 四贝勒想了想,笑道:“我就同你打这个赌。” “好”竹箢一仰头,道,“若是我赢了,你就应我件事。” “没问题,可若是我赢了呢”四贝勒道。 “若是你赢了”竹箢低头思索。 不等她说,四贝勒道:“若是我赢了,你便允我去同皇阿玛请旨赐婚。” 竹箢愣了一下,道:“好,就依你所言。”说着,把荷包塞到四贝勒手里。 四贝勒虽是收下了,仍免不住打击竹箢道:“你绣的你这针脚功夫须该好好练练了。” 竹箢倒满不在乎,瞟了一眼荷包说:“我哪会绣什么鸳鸯,不过随便寻了个小宫女讨来的。” “随便讨来的”四贝勒眯起了眼,道,“如此说来,你倒不是真心送我的” “怎么不是真心的”竹箢反驳道,“只是,又不是真送你的,要那么认真做什么,意思表达了不就得了” “你这丫头,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四贝勒掂了掂手里的荷包,道。 “怎么叫你瞧见了我无赖的一面,后悔了”竹箢仰着头,冲四贝勒得意地笑着,道,“若是四爷现在后悔了,倒是来得及。”说着,竹箢转了个身,唇边带着笑,可心里却在发慌,背过身,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凉得发颤的指尖与快要装不下去的笑容。 四贝勒从背后将竹箢拥住,下巴抵着她的肩头,低沉着嗓音道:“的确后悔,后悔没早些将你收在身边,爱上你的每一面。” 闻言,竹箢的僵硬的身子慢慢软下来,却仍没有转过身去。 “竹箢,这场赌注,我很矛盾。”还是四贝勒先开了口。 “为什么”竹箢轻声问。 “我既希望我能胜出,这样就可以早一些将你揽在我的羽翼下,以免日日担心,却又不希望我赢。”四贝勒将手臂收紧了些。 “为什么不希望赢”竹箢微微侧头,脸颊不小心擦过四贝勒的唇,一下子红了脸。四贝勒在笑,虽然没有声音,但竹箢后背紧贴着四贝勒的胸膛,她能感觉到他胸膛的震动,脸上便愈加烧了。 “若是你输了,你送我这个荷包,我会吃醋。”四贝勒轻轻咬了竹箢耳垂一下,又舔了下。 这个感觉太陌生,竹箢瑟缩了一下,道:“吃、吃醋” “对,你这么大方地送鸳鸯荷包,祝我和其他女人恩爱白头,我会觉得你不在乎我。”四贝勒把竹箢转过来,面向自己,道,“相较而言,我宁愿是我输了。” “我赢定了”说完这话,竹箢已跑出了好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回身冲四贝勒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小脸儿红扑扑的,掩不住一脸的狡黠模样。 : 第四十一章 之子于归 十一月的紫禁城冷得格外彻底,虽然穿了厚厚的冬衣,又戴着康熙赐的白狐手套,披了棉斗篷,依然把竹箢的鼻尖冻得泛了粉红色。 想起前两天,竹箢就想笑。那日自己才从乾清宫轮值下来,远远就见四贝勒走了来,走近了,瞧见他垂头丧气的,心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了又寻思现在才康熙四十三年,应无大事才是。 回了自个院子,竹箢细细问了才知,四贝勒养的那对鸳鸯,果不出竹箢所料,并未绝食而亡,反倒另寻了配偶。瞧着四贝勒无精打采的样子,竹箢有些好笑,却又不忍心出言笑话他,只噙着淡淡笑意道:“不过小事一桩,做什么这般没精神儿的” 四贝勒拉过竹箢,把头埋在竹箢怀里,闷声道:“错过这次,也不知要何时再寻着机会,让你应下我,进了四贝勒府的大门。” 竹箢搂住四贝勒的脖子,笑出了声:“我人在这,还能跑了不成这也值得你这般模样” 四贝勒将竹箢又搂紧了些,许久,竹箢以为再听不见他答话了,却听他道:“输了也好,总归你心里是有我的。你不要也离开我。” 想到四贝勒第一次流露出来的小孩子心性,竹箢嘴角边的笑意愈深,将手又往手套中钻了钻,抬步上了石台路。花盆底扣在太湖石上,发出脆生生的声响,好听极了,每响起一声,都将竹箢的心情抬升一分。 这时候的御花园里,并没有什么人,竹箢摸准了这个规律,总喜欢在这时候一个人到亭子里坐坐,想想事情。 一阵嘤嘤的哭泣声将竹箢的思绪扯回现实,静静听了一会,竹箢确定自己是真真切切听见了哭泣,声音不大,但搁在这四下安静的御花园里,还是传到了竹箢的耳朵里。本着闲事莫管的原则,竹箢想等那人离开,自己再走。可时间似乎分外难熬,竹箢掰着手指头等着快坐不住了,那哭声依旧续续传来。 没法子,竹箢占着身在高处的优势,四下张望,想瞧瞧是怎么个人,若是平常的小宫女小太监的,倒还好说,安慰两句离开就是了,若是其他身份的,少不了自己要继续在这亭子里躲下去了。 寻了好半天,竹箢才瞧见假山后的一片粉色,又挪了挪,换了角度,竹箢才瞧了个清楚,虽是背影,但明显是个小姑娘,也不知有否满十岁,看这打扮,很明显是韩国人,韩剧看了那么多,这再能看走眼,回去要说出去,非要被沈月岩那死丫头笑话死。月岩月岩,也不知道你和罗研是不是真的一毕业就拿到两张证了,不知道在现代,今夕是何夕,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去喝上一杯喜酒。 收起不经意逃出来叫嚣的情绪,竹箢抹去脸颊上的泪,使劲眨了眨眼睛,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往下面瞄了眼,那朝鲜的小姑娘还在。见多了宫里的华衣美服,眼前这小姑娘的衣裳虽不算名贵,但能看出她并不是宫女,这衣裳在朝鲜来看,已不是普通人穿得起的了。 拾级而下,竹箢绕到那小姑娘面前。竹箢本打算就这么离开,毕竟外国人,更不在自己管闲事的范围内了,可瞧着小姑娘哭得确是伤心,况且这是在宫里头,万一她一个走错,惹来什么祸事,自己也不大忍心。 小姑娘哭得正伤心,猛地瞧见面前站了个生人,吓得止住了哭泣,连眼泪也忘了擦,只怯怯地望向竹箢。 竹箢心里头小小郁闷了一下,感慨着来了古代,自己的亲和力似乎下降了,一边又用简单的韩语轻声向小姑娘询问。 许是没想到会在其他国家听到外族人说自己的母语,小姑娘表情很是意外,愣了一会,才答了话。 竹箢的韩语会的并不多,比手划脚,还差点一激动要用上国际通用语,零零碎碎,总算拼凑出来些信息。这个小姑娘叫李孝慈,因与父亲生气出走,现在想回去又找不到路。这次出使的大臣,好像是朝鲜的左丞政,在乾清宫当值时似乎听康熙他们说过,那么这小姑娘,便是左丞政的千金了吧。 瞧小姑娘似乎出来有段时间了,身上冻得直发抖,竹箢把自己的手套让给她,又帮她将泪水擦净,拉了她的手,把她揽到自己的棉斗篷里,打算送她回去。 外国来使,一般都安排在京城里的别馆里,紫禁城外围也有一些屋子,作为来使觐见前后短暂休息之用,但是既然孝慈出现在御花园里,那么左丞政应该也在这附近,毕竟她一个孩子,是不可能从外围一路不被人发现地走到这来的,宫外就更不用说了。 竹箢本想从孝慈口中打听,但一想先不说语言沟通的问题,她一个孩子,初来乍到,八成也记不清她是哪里跑出来的了,这个念头便也作罢了。 出了御花园,人便会渐渐多了,自己领着个异族装扮的小孩也不是个事。储秀宫离这里最近,竹箢领着孝慈一路过去,瞧见个有些眼熟的宫女拦下,问明白确是储秀宫的宫女,那宫女显然也是识得竹箢的。 吩咐了她去打听朝鲜来使此时身在何处,再去璎珞屋里给自己回话。那宫女应下,径自去了。竹箢拣了僻静的路去了璎珞房里,璎珞不在,却见到了春柳。竹箢没细打量春柳明显提了级别的宫装,这宫里,本是这样沉浮不定的,与自己无干。 “璎珞是在当值”安置了孝慈坐下,春柳细心地倒了两碗热酥酪递过来,竹箢只捧在手里捂着手,轻声问。 春柳还在一旁站着,和从前一样轻声细语:“是,要不要我去将璎珞姐姐寻来” “不用了,我坐一会就走了。”又抬了抬手,示意春柳道,“站着做什么,你也坐下吧。”顺了顺孝慈额头散下的一缕头发,竹箢将自己的一碗酥酪也递给了她,看来是消耗了不少体力,又冷又饿的。 春柳点点头坐在另一张条凳上,看向孝慈的目光有些疑惑,却没有说什么。 气氛有些尴尬,竹箢开口道:“你今日不当值吗” 春柳依旧柔柔笑着,道:“是,主子说,不用我在旁边伺候着了,今日便得了闲。” “你已经调到良主子屋里头伺候了吗恭喜你了。”就说瞧她衣裳与原先大不同了,又能与璎珞住在同一间房里头,原来是进了屋子。 春柳却摇了摇头,道:“不瞒姐姐,自姐姐走后,花舒姑姑念着我跟在姐姐身边有些日子,便将我调到了书房伺候。”春柳低下头,小声道,“只怪我太笨,及不上姐姐十分之一的灵巧,娘娘常遣开书房里头伺候的,自个看书,常常一捧上书卷,便是一整日。” 闻言竹箢蹙了眉,道:“良主子这般不爱惜身子,你们也不规劝着些吗” “姐姐不知,现下,就是花舒姑姑,也劝不住几回了。”顿了顿,春柳面上似是抹上些胭色,连眼神也多了几分动人,道:“也就是八爷来了,才能将娘娘从书房里头劝出来。” 春柳的反应,竹箢心下了然,按说她未入储秀宫便认识了春柳,对她既有感激又有亲近,只是碰巧她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话,她虽理解,却也自此对春柳有了防范之心。 扯下帕子,给孝慈揩了揩嘴,竹箢轻声道:“今日不得便,改日我再去瞧瞧良主子,毕竟我是从储秀宫出去的,何况昔日良主子待我也宽厚,去瞧瞧良主子自是应该的。” 春柳点点头,道:“姐姐说的是。有时在主子身旁伺候着,时不时的,就能听见主子念叨姐姐,姐姐阖该瞧瞧的。” 说话间,响起了敲门声,春柳起身去开门,正是方才那个小宫女。记下了去处,竹箢交代几句,又随手退下一枚戒指给了那打探的宫女。竹箢转回屋中同春柳道了谢,将腕子上的一个镯子退下,给了春柳,几番推却,到底是叫竹箢送出去了,她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好在在乾清宫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随身戴几样饰品,这宫里头行事,总有需要人情打点之处,现在虽是腕子上空空的,却让心里多了些念想。 复将孝慈揽进棉斗篷里,竹箢出了储秀宫。左丞政的千金丢了,想必朝鲜使团里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希望自己去得还及时,还能赶在上报康熙之前把孝慈送回去。 到了地方,竹箢没有进去,远远停了下来,竹箢柔声告诉孝慈,让她自己进去,就说自己在附近玩,忘记了时间,不要将自己说出去。 孝慈似乎不明白竹箢为何这样说,但仍很乖巧地点头,将手套还给了竹箢,道了谢,走进了院子。 看着孝慈走进去,屋里头有人迎了出来,激动地将孝慈带进去,竹箢才悄悄离开。瞧着时间,自己连午饭也错过了,回去得先找点东西垫垫,不然下午当值时一站大半天,非得饿晕了。 下午当值没有多久,竹箢便回了屋子,也不知道康熙怎么忽然来了兴致,说是晚上设宴款待朝鲜来使,让竹箢在一旁伺候着,竹箢便顶着“钦点”的名头,和晚上当值的宫女换了班。 中午吃的匆忙,下午竹箢特地上小厨房寻了点饭菜,对竹箢来说,不吃饭菜,那就算不得吃了饭。回屋睡了一会,蓄足精神,一切都为了晚上的宴会做好准备。 换了件藕荷色罩玫粉色大黑滚边的褂子,竹箢重新梳了次旗头,挑了套青玉头饰,能显得沉稳些。 晚上去当值时,康熙见了,许是心情好,颇为难得的赞了句竹箢这一身行头置办的得体,打那后,青玉头饰,藕荷色、玫粉色宫装,就总经意或是不经意地出现在后宫里,那倒也是后话了。 跟着康熙到了举办宴会的大殿,竹箢将低头与垂眼的角度拿捏得刚刚好,看上去端庄谦顺,不卑不亢。她对朝鲜人算不得有好感,也算不得厌恶,是种很微妙的感觉,她既喜欢吃泡菜,喜欢看韩国电影,却又对于韩国人什么都要说成是自己的这点自欺欺人的行为很是鄙夷。 大殿上,朝鲜使团给康熙行礼后,呈上进献的各色贡品。康熙也不含糊,除了礼部事先拟好的赏赐单子,另赐下鎏金錾银紫檀木八珍妆奁与朝鲜明慈翁主。 当竹箢奉命端着托盘一步步走过去时,裙摆,带子,上衣,朝鲜翁主的身子一点一点在竹箢的视线里上移,这身量,竹箢有些熟悉。不等竹箢扫到朝鲜翁主的脸,一声惊呼率先响起“漂亮姐姐” 竹箢应声抬起头来,竟是孝慈 孝慈明显很高兴,一个劲给竹箢笑脸,还小声同竹箢说话。竹箢自然是不敢应的,只能以微笑回应。 这边的动静引得康熙出声询问,竹箢不敢在这种场合做什么小动作,低着头,只希望孝慈不要忘记之前自己同她叮嘱过的话才好。 可惜,事与愿违,当听着翻译官把孝慈的话翻译给康熙听时,竹箢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也许宴会还未结束,“御前宫女抢尽风头”的风言风语便会传遍整个后宫。自己现在唯一还能庆幸的事情,大概就是自己不在东西六宫中当值。 这个宴会过得相当艰难,虽然康熙随口带过,可竹箢知道,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地结束的,比如自己为什么会朝鲜语,比如自己为什么会碰到朝鲜翁主,比如自己帮助了朝鲜翁主为何不请功,还比如很多很多,竹箢不停完善着答案,以备康熙随时的诘问。 可晚上回了乾清宫,康熙什么都没说,只叫竹箢服侍着自己就寝,再无他话。 千怕万怕,还是来了。竹箢被调去朝鲜翁主行馆当值,外国使团的女眷住进宫里,这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孝慈只有八岁,但行馆中,除了朝鲜翁主外,还有一位同行的朝鲜宗室女,年芳十五。 自己会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或者说,康熙希望自己扮演什么角色,竹箢还没有拿捏清楚,但却明白,自己跑不掉了。不知胤禛可有起过争取的念头,虽知他没有朝鲜族的福晋,可单单一个念头,已足够她酸涩许久了。 : 第四十二章 妙语礼单 一大清早,孝慈便哼着歌谣在院子里荡秋千,远远见竹箢从屋里头出来了,不待秋千停稳了,便自秋千上跳了下来,惊得孝慈身后一干侍女花容失色。一路跑进竹箢怀里,孝慈不高,才到竹箢腰身,竹箢揽住孝慈,继而顺势蹲下身子,解下帕子替孝慈揩了揩,笑道:“怎么出了这么些汗,快进屋里消消汗,仔细着凉。”说着,拉着孝慈的手进了屋。 屋子本是中式的建筑,因着孝慈一行人的入主,有了不少朝鲜室内的影子。皓月放下茶杯,就见孝慈拉着竹箢的手进得屋来,招呼着孝慈坐到自己身边,仔细给孝慈擦着额上的汗珠。竹箢没有坐下,皓月瞧见了,仰头笑道:“竹箢坐下歇歇吧。” 李氏皓月,便是同孝慈一同入住桃夭居的朝鲜宗室女。这些天,竹箢和皓月一直用汉语交流,孝慈不会汉语,竹箢同她说话时,则多用朝鲜话,虽说还有些蹩脚,到底还是能勉强交流的,和竹箢待久了,又常听她与皓月说汉语,孝慈偶尔倒也能蹦出几个词来。 腊月里,康熙会借着国宴,宴请朝鲜使团,届时,太子、皇子、众臣工,都会出席,那将会比朝鲜使团刚到达时的接风宴更隆重。眼看宴会之期临近,皓月却好似焦躁起来,竹箢自不便多说什么,倒是有时会从孝慈那听来一二,却也无从知晓根由。自己的事情还没理清楚,这种“帮助外国友人”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随着孝慈与皓月的入住,四方八方的礼单陆续飞到了桃夭居的桌案上。孝慈是从不理会这些的,皓月偶尔看看,竹箢在一旁也就看上两眼。礼单多是照往例来,最早一份是太子的,太子之后才有其他皇子的礼单,后妃女眷的则另列。 当竹箢看到十四阿哥的礼单时,差点没当着皓月的面笑喷出来,这个十四,这是故意要给她看的,还是在向朝鲜来使示威别的惯例上的且不说了,但多出来的那几例礼品,则有些蹊跷了,名儿写的倒不错,镶蓝宝石金杆暖玉磙,竹箢拿起离自己最近的玉磙子把玩,金镶玉作的,倒是真材实料。竹箢旁边,皓月拈起几粒种子样的小颗粒,放在鼻下嗅了嗅,轻蹙眉头向竹箢道:“这是何物” 茴香籽 “你这是作什么”十四阿哥忙端起自个的杯子闪开,到底还是叫竹箢丢了几粒茴香籽进去。 “十四爷忒不识货,奴婢好心,瞧你眼睛肿了,泡些香籽薄荷茶给你喝,你倒还不领情”竹箢剜了十四阿哥一眼,一番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完,又低头继续整理自己的香料。 十四阿哥见竹箢说得有板有眼,将信将疑地闻了闻杯中的茶水,小声道:“倒是有股子特别的香气。”撂下杯子,十四阿哥拿过一个缝好的香料袋,在手里掂着把玩,道,“你这丫头鬼主意忒多,我哪敢轻易听了你的去,保不齐又被骗得惨。” 竹箢依旧低着头整理香料,无声地勾了嘴角,倒还真是叫他说中了,本是嫌他吵,扔几粒茴香籽整整他,后来那一番说辞,也是猛然想到的,这些,倒也不用同他解释了。 十四阿哥见竹箢不搭理他,自己找话道:“你缝这香包做什么挂起来熏屋子” 竹箢一把将香料包夺过来扔在桌上的笸箩里,道:“什么熏屋子,见过哪个用八角桂皮茴香籽来熏屋子的” 香料包被抢走,十四阿哥也没来气,又拈了块桂皮嗅了嗅,猛地掩住口鼻咳了两声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好呛人的味道。” “您是大爷,这些个炖肉的香料自然是没见过的。奴婢瞧啊,您还是该上哪儿待着就上哪儿待着去吧”香料包都缝好了,竹箢开始整理桌子。 “炖肉怎么,你要做吃食”十四阿哥听见竹箢说要炖肉,身子立马坐直了,眼睛光亮地盯着竹箢。竹箢有时候会自己动手做些想吃的解馋,十四阿哥往竹箢这里跑得勤,自然也没少叫他沾光,原材料则是交换条件。 就知道他是最馋的一个,竹箢送了个大大的白眼过去,道:“听见吃的就来劲儿了,连点眼力价儿都没有,茴香茴香,这是送客呢”夺下十四阿哥手里头的杯子,竹箢道,“炖肉又不是一时半会能吃上的,改日做得了,自会每样挑上些,给你送去。” 十四阿哥平日与竹箢这般吵着嘴相处惯了,叫竹箢一番损,倒也不以为忤,笑着道:“多拣些,上次那一小盅连福字烧肉,我还没吃几口呢,都叫小十五他们几个抢光了” “小盅我上次明明端的是个汤盅,大半锅都给你端过去了。”竹箢不理会十四阿哥的抱怨,直接揭穿了他。 十四阿哥见自个的谎话被拆穿,也不脸红,笑着赖皮道:“即便是汤盅,又能有多少我一个爷们,吃肉自然比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多,莫说那一盅,就是把锅给我端来,我也照样能吃得一块不剩” 竹箢皱皱鼻子,哼道:“大馋猫” “要是没你这只小馋猫,我怎么会变成大馋猫”十四阿哥“哈哈”笑着,掐了掐竹箢的脸,叫竹箢一巴掌拍掉了下去。 “竹箢姐姐,这是什么”孝慈的声音打断了竹箢的回想。 竹箢循声望去一袋玻璃珠子,花花绿绿的,散了一桌子,孝慈正玩得开心。 “这是玻璃弹珠,想是十四爷怕孝慈闷着无聊,就送来些给你解闷的,宫里的小阿哥小格格也常玩这些的。”竹箢胡乱掰了两句话,孝慈玩得正开心,也没往心里去。 玉磙子,茴香籽,玻璃弹珠,这个十四,亏他想得出来竹箢想着想着,“扑哧”笑了出来。 “乐什么呢,这么开心”竹箢转身,就看到了身后不远处的四贝勒。 嘴角不自主地上扬,竹箢折回去,歪着头道:“在笑十四爷的礼单。” “十四弟礼单什么礼单”四贝勒与竹箢并肩而行,道。 “就是送到桃夭居的礼单,你猜,他送了什么”竹箢笑道。 “送到桃夭居的,不外乎旧例上头那些个珠串、布匹、瓷器。”四贝勒随口道。 “这些自然是有的,可是还旁的。”竹箢的脸上止不住的笑意让四贝勒好奇之下停住了步子。 “有何额外的说来听听。”四贝勒道。 “比如说,玉磙子。” “玉磙子不过平日里女人家用的东西,倒也不算稀罕。”四贝勒道。 “那茴香籽呢”竹箢又道。 “茴香籽”四贝勒蹙了蹙眉,道,“老十四送这东西做什么” 竹箢没急着回答他,在四贝勒面前摊开手掌,道:“还有这个。” “弹珠”四贝勒拈起一颗,转了转,没瞧出什么花样,又放了回去。 毕竟是在桃夭居附近,指不定叫哪个朝鲜人听见,再弄出个两国交恶的事情来,竹箢也没同四贝勒挑明说。 “对了,以后少给那帮小子做吃的,一个个的,御膳房还不够他们吃的,总累着你做什么”四贝勒道。 闻言竹箢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四贝勒是指十四阿哥总在自己这里蹭吃喝,连带着下面几个小阿哥也没少饱口福的事情,笑道:“怎么是给他们做的,我是自己想吃了,就做些,既然做了,多些少些都是一样的,不是什么大事,累不到的。” “也没瞧见你给我送些来。”四贝勒别过头,小声嘟囔着。 声音虽小,竹箢离得近,自然听见了,咯咯笑着道:“就是随便做的东西,哪里好意思巴巴端着去你面前献宝” 四贝勒听了,猛地转身,冲口而出:“你做的我哪样不稀罕”话一说完,似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四贝勒清咳了声,侧了侧身子。 竹箢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四贝勒这种性情的人会说出这样感性的话来,何况还是在这种随时会有人经过的地方,明知道不可以的,可是下一秒钟,行动代替了思想,竹箢从四贝勒身后环上他的腰,将一侧脸颊贴上四贝勒的背,轻声道:“给他们送吃食,是为了把他们养得浑身到处都是肥肉,这样,只有我的胤禛是最帅的” 把竹箢拉到跟前,四贝勒刮了刮竹箢的鼻子,佯嗔道:“难道现在这样,我就不是兄弟里头最帅的” 自从之前有一次竹箢说漏了嘴,四贝勒似乎对于“帅”这个词很是受用。 竹箢从上到下仔细端详了四贝勒好一会,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的,就是不说话。先前四贝勒倒还真像回事似的任她端详,指望她能说出点好话来,可越看竹箢这架势越琢磨出来,这丫头也说不出什么好的来了,也不耐着性子了,一把拉过竹箢,照着竹箢的屁股上就拍了一巴掌。 竹箢唬了一跳,虽说冬天衣服穿得多,可是,可是他也不能就这么竹箢脸色暴胀,本是想逗逗他的,不曾想,自己反倒被“调戏”了。 见竹箢羞窘在原地,讷讷说不出话来,四贝勒笑得愈加得意,道:“和爷耍什么小把戏,以后乖乖的,否则”四贝勒又朝方才下手的地方瞄了一眼,看得竹箢身子一僵,忍不住侧了侧身子挡住他的视线,四贝勒更添笑意,道,“否则,爷日后就照今日这般收拾你” 不知怎么回了自己屋子,推门而入,皓月正等在里头,竹箢不经意地蹙了下眉头。 : 第四十三章 灯火阑珊 外屋中只皓月一个人,皓月见竹箢进来,淡笑着起身,行动间透着朝鲜女子最顺从的温柔。 竹箢依着规矩行了礼,起身后,就一直立在皓月面前,也不开口,也不询问。自竹箢一进门瞧见皓月坐在屋里头,她就知道皓月这一番前来,定是寻自己有事情,况且连个侍女都没带着,想来还是什么不能叫旁人听去的事情。她不开口,竹箢也不着急,反正有事情的不是自己。 “竹箢你也坐下吧,我有事同你讲。”叹出一口气后,到底是皓月先打破了沉寂。 竹箢也不想一直站着,干脆道谢后落了座。 “我此番随朝鲜左丞政大人前来大清国,本是想瞧瞧大清国的风土人情,近日才得知,大清国有意与我国结成秦晋之好,而一行人中只有我”说到这里,皓月低了低头,没再说下去。 竹箢倒是没想到皓月这么快就进入了主题,这样也好,省的拐弯抹角地浪费更多的时间。见皓月停了下来,竹箢也不出声,她的话才开个头,总会说下去。 果然,见竹箢没有回应,皓月只得自顾自说了下去,她道:“竹箢姑娘在宫中日子久,又在御前当差,想来与太子和众位皇子接触颇多,方才还瞧见你与四贝勒交言甚欢,想来对太子与各位皇子的品性也多少知道些,不知可否说与我一二” 这是威胁竹箢本还想顺着她的意思,把她打发了算了,可这李皓月偏要摆出点事情来,当她是好拿捏的吗那可就错了。 竹箢起身,恭身道:“皓月小姐所言差矣,奴婢虽在御前当值,却也不过是这几月的事情,况宫中摆着规矩,奴婢卑贱,万万不敢揣度各位爷的品性,这哪里是奴才配做的事情”竹箢将重音咬在“奴才”二字上,继而道,“按说这本不是奴婢能说上话儿的事,可到底与皓月小姐相处有些日子,免不了规劝小姐几句。” “你说。”皓月见竹箢神色“恳切”,忙道。 勾了勾嘴角,竹箢道:“奴婢瞧小姐容姿秀美,谈吐不凡,又是朝鲜宗室女,想来在朝鲜受尽了王孙公子的爱慕,想选哪个,还不是小姐说得算可到了大清就不同了。” “怎么个不同法”皓月本面色带笑,听见竹箢后半句话,笑容却有些僵。 “自大清太祖起,朝鲜就归了我大清羽翼之下,虽说小姐是宗室女,可到了大清,随便在京城走上一圈,穿得体面些的,保不齐就是个在旗的,再往城东瞧瞧,朱漆大门里,格格郡主哪家没几个爷们自小在富贵堆儿里头长大,什么样尊贵的女儿家没见过,小姐这身份恐怕”那么巴掌大块地,康熙就是睡着了,也不会糊涂到主动要和你们结亲,况且嫁女儿的可不是我们。 李皓月的脸色不太好看,却强忍着没有发作出来,半晌道:“竹箢姑娘哪里话,虽说皓月是个宗室女,却也未曾想要自恃身份。” “皓月小姐这又是何必呢远离故土与亲人,孤身一人在外”不知怎么,想到了自己,自己何尝不是这样自己比她还惨,她或许还有机会,可自己呢时空错位,也许终其一生,也没有回家的可能了。想到这,竹箢的语气也柔和了下来。 “这本不是我能做主的。”是啊,打从她们住进桃夭居,竹箢就明白,终有一天,皓月会成为这紫禁城中的一份子,然后在此寂寂终老,就算自己劝动了她,又有什么用呢这事情,本就不是自己与她二人可以左右的了的。她今日举动,不过是尽自己可能过得更舒服些罢了。 收起抵触情绪,竹箢道:“既是如此,那奴婢便祝愿皓月小姐得成佳偶,玉结良缘。” 皓月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什么,半晌道:“此次联姻,会是太子吗” “这奴婢便不知晓了。”太子多少人想挤进毓庆宫,可惜啊,不是当了太子就一定会成为皇上的,自然,也不是嫁给太子就能成为后妃的。 “后日宴会上,我会献上一支舞蹈助兴。”面对皓月没头没脑这么一句,竹箢不知怎么回应,皓月却好似在自言自语,道,“所有的皇子都会到场吗” “太子以及十四阿哥以上的众位皇子都会出席。”竹箢回道。 “七贝勒也会来吗”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皓月补充道,“我听人说,他似乎腿脚不太方便,可能不会来吧”皓月问得似乎有些小心翼翼。 竹箢回道:“想来七贝勒是会来的,虽说七爷身子不大方便,倒不影响什么。” “是啊,否则当年他也不会出征了。”皓月小声嘀咕着什么,竹箢没听大清,却也没有问。 “可能今晚过后,我就再没跳舞的机会了,我想好好完成最后这支舞蹈,竹箢,请你帮帮我。”皓月握上竹箢的手,语气略显焦急道。 她很着急,为什么她是想拿出最出色的舞蹈,为之后嫁人赢得更大的筹码,是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心吗可是一支舞,不一定能改变什么,她到底在着急什么 “奴婢不会跳舞,皓月小姐恐怕要另请高明了。”藉着福身,竹箢将手抽了出来。竹箢不想冒险,她不想因为这件事变成尊泥菩萨。 “你不怕我把你与四贝勒的事情说出去吗”皓月似乎是真的急了,如果想要拿人把柄,要人办事,可不该是这个表情。 “空口无凭,皓月小姐就算告到皇上那里去,奴婢也是清白的。”也许真的被惯坏了,竹箢有点有恃无恐,也许她清楚,如果自己出事了,总会有人站出来替自己说句话,哪怕是康熙,即便他心里对自己与四贝勒起了疑心,也断不会在外国使臣面前认下来,那不是对四贝勒或是对她的爱护信任,而是一个帝王对国家颜面的维护。 见竹箢油盐不进,皓月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朝着竹箢就拜了下去,要向竹箢行朝鲜的大礼。这是竹箢没有想到的,这支舞蹈到底有多重要,能让皓月不顾礼仪,做出这样的举动 竹箢扶住皓月,并没有让她真的拜下去。皓月面上一喜,却听竹箢道:“皓月小姐如此举动实在不妥,奴婢担待不起。宫里头有宫里头的规矩,皓月小姐所托之事,奴婢实在不敢逾矩,奴婢个人事小,可若因此对大清对皇上有何危害奴婢就算有十条命,也赔不起。” 竹箢猜测得没错,皓月的确中意七贝勒。这个故事很短,甚至不算是一个男女相恋的故事,而七贝勒,自始至终不曾知晓有皓月的存在,可皓月却念了七贝勒七年。七年,七年前,皓月不过八岁大的孩子,这该是怎样的一种感情,能让这样一个小姑娘,坚持了这么久,一路走到今天,一路从朝鲜走到大清国的京城。 若鵷又想到了扎库塔竹箢,是不是这个年代的女子都会这样坚守着自己的一份忠贞哪怕是段遥遥无期的感情,却也依旧认定,依旧不渝 “求你帮帮我,让我为他跳一支舞,哪怕能让他记住一点点也好,哪怕一点点”皓月看出了竹箢的动摇,不断恳求着竹箢。 罢了,帮她一次吧,就当是帮扎库塔竹箢,如果她是皓月一样的女子,也想跳给八贝勒看的吧每每想到这些,竹箢总会生出一种愧疚感,让她更不敢面对八贝勒,而与四贝勒间的快乐似乎也少了。 和大多数朝鲜女子一样,皓月也是能歌善舞,尤擅鼓舞,而这一次献舞,皓月准备的也正是自己最拿手的鼓舞。怎么在鼓舞的基础上,加进去一些东西,能让普通的鼓舞跳出新意呢后天就要表演了,只有不到两天的时间,时间太紧迫了。 送走皓月,竹箢开始琢磨起来。因为会有冰嬉表演,宴会是在冰场边举行。冰场,溜冰,晚上,月光晌午的阳光从窗棱中打进来,晒得竹箢有些昏昏欲睡,慢慢地,竹箢托着腮的手臂滑下,继而头枕到了胳膊上,发沉的眼皮也渐渐阖上了。 : 第四十四章 长安一夜 “哗”冰场四周齐刷刷地射出一排排烟花,红宝石的颜色,在夜空中分外耀眼,汇聚在冰场正中央的上空,继而化作星星点点,散落下来。 “呀”宴席中,有三三两两娇嫩孩童的惊讶声起落。 那些散落下来的本该消散的烟火好像附在了冰场中那女子的身上,忽明忽暗,勾勒出场中女子姣好的身形。 此时的竹箢偷偷躲在远处,看到这一刻,才算松了半口气,看来,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咚隆”清脆的鼓点仿佛在唤醒场上沉睡的空气,皓月身上闪烁的光亮与冰场四角架起的火盆子遥相呼应,橘色的火焰,更衬得皓月身上白月光般的晶莹剔透,彷如清冷月宫中独自起舞的仙子,哀怨,凄凉,却仍带着一丝的希望。 那一声裂帛般的绝响,仿佛一把尖刀,撕开皓月身上冷寂的衣裳,露出她激烈、奔扬的内心,带着一点野性,带着一点决绝,如同乍破的银瓶,迸发出喷薄的液浆,一发不可收拾。 这支舞全部的舞蹈动作都是皓月自己准备的,竹箢什么意见也没有给,甚至没有看她跳上一回完整的。看着皓月在冰上飞旋的身影与她周身缠绕舞动的荧光彩带,而场边的五彩旋转灯球将整个冰场营造出一种动感的气氛,竹箢恍惚回到现代的演唱会现场,虽然简陋了许多,可她却仿佛觉得自己与现代的距离拉近了些。 当流光飞舞的彩棒随着皓月手臂上的力道飞向空中,在墨色的夜空划出一道绚丽的波浪线时,真正的舞蹈才刚刚开始。 褪去彩衣的皓月,一身素服,在腊月稀薄的空气中显得盈盈弱弱,倍加楚楚。她旋转着,探寻着,是那样纤瘦,那样无助。突然,鼓点雷动,马蹄声起,号角嘶鸣,锦旗林立,那一面面丈高的旗子在风中烈烈鼓动,发出骇人的声响,围在冰场四周,一点点向皓月压近,压近,再压近,好像再前进一丁点,就要把她压碎一般。两军交战,谁也无暇顾及到一个狼狈卑微的女子,她急迫,她惊恐,她在慌乱中跌倒在冰面上,下一秒,就在她以为自己铁定死在铁蹄之下时,一道黑影闪过,细鞭揽腰,将她带离这兵荒马乱的阵前。远去了鼓角争鸣,黯淡了刀光剑影,方才的一切好似一个可怕的梦境,可那远去的坚毅背影却无声地印证着一切的发生。 与宴席遥遥相望的对岸,竹箢早已安排好了一组器乐,另有一组女声和曲,清冷的曲调与悠远的歌声自岸边飘向远方。转身离去,竹箢没再往场上望去一眼。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边往回走,竹箢不经意轻哼了起来,那一青一白的绰约身姿又好似出现在了眼前。 “竹箢姑娘好。”有退下场的宫人自竹箢身旁经过,同竹箢问好。竹箢随口应了声,瞥见那宫人手中的红色衣裳,道:“皓月小姐方才的那件” “回姑娘的话,正是,奴婢正打算拿回去。”见竹箢问话,那宫人立住道。 “给我吧,过会子我一并拿回去就是了。”见竹箢已然伸手过来,那宫人似一犹豫,递了上去。 “去吧。”那宫人应声离开。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了挺远,此处少有人,不知怎的,方才见着那一抹殷红色,鬼使神差地便把衣服拦了下来。竹箢一甩手,将皓月那件大红色的衣裙套在了身上,连带子也未系。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不很喜欢昆曲,那时总觉得听着忒磨人性子,因而会的也不过这一个经典的段子,不曾想,倒也有今日这般光景,真是心老了太多抚了抚衣袖,竹箢无声地勾了嘴角,继而把衣裳脱了下来。 回到换装的院子,竹箢本想着回皓月换衣裳的屋子将衣服归置好,却觉得院子里似乎有些骚动异常。回屋唤来皓月身边的朝鲜宫女问话,得知皓月到康熙跟前领赏赐时,竟当着皇子大臣、朝鲜使团的面,请旨赐婚了,至于对象,不用那宫女说竹箢也猜到了,是七贝勒。 那朝鲜宫女似乎急坏了,生怕皓月因此而获罪于康熙,瞧她欲言又止的,想是希望竹箢帮着皓月求求情。竹箢没有回应她,皓月从决定走这一步起,就应该会料到最坏的结局,若没事,怎样都会没事,若有事,便是有千张嘴帮忙说衬,总还是会有事的。 似乎今天康熙心情不错,当下便给指了婚,一时间,众皇子中最默默无闻的七贝勒成了最瞩目的焦点。若说起来,竹箢还是有些纳闷的,之前与四贝勒闲话到他的那些兄弟身上,说到七贝勒时,四贝勒道,七贝勒是极为执拗的,康熙又念其有疾,对这个儿子倒也极为宽容,凡事也念着些七贝勒的想法,这次康熙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塞个异族媳妇给他,这七贝勒,竟也一声不吭地应下了 圣旨下来,是在三天后,而竹箢在宴会当晚便被一道口谕调回御前,她甚至没来得及与皓月和孝慈道声别,便只嘱咐皓月身边的朝鲜小宫女带个话给皓月,说自己等着她的谢媒酒。 “今晚上去哪儿了也没瞧见你的人影儿。”书桌前,康熙正练着字,随口道。 竹箢在一旁伺候笔墨,手上没停下,回道:“奴婢在后头伺候着,好让皇上您看到衣容艳丽、舞姿翩跹的七侧福晋的舞蹈不是” 康熙哼笑了一声,撂下笔看向竹箢道:“衣裳瞧着倒是不错的,可若论容姿,论舞艺,在你跟前,怕还算不得什么吧” 竹箢退开一步,福了福身道:“皇上这番谬赞可折煞奴婢了,奴婢胆子小,您这不是要奴婢受宠若惊,坐立不定,寝食难安么” “得了得了,有日子没见,你这嘴皮子还这么伶俐”康熙指了指竹箢,从书桌前起身,步到八角桌前坐定。 竹箢也跟着上前,另换上一盏茶,递到康熙手里,笑道:“奴婢谢皇上夸奖。” 呷了口茶,康熙道:“不好奇朕为何提前把你给调回来” “皇上自有皇上的打算,奴婢听着皇上的意思做就是了,好奇那么些个做什么”见康熙撇嘴,竹箢佯作委屈道,“奴婢一个小小的宫女,本来脑子就不够用,若再好奇这个,好奇那个的,奴婢这不就是自个为难自个儿嘛” “朕身旁宫女不少,像你这丫头这么精的,当真是不多。”康熙叹道。 瞧康熙今天是诚心打趣自己了,竹箢撅嘴道:“皇上大晚上的把奴婢召回来,原来就是少了乐子,拿奴婢寻开心的。” 康熙置之一笑,道:“朕乏了,安置吧。” “是。”竹箢上门外吩咐下去,又回到康熙身旁,不多时,服侍洗漱宽衣的宫女鱼贯而入,竹箢现今的品级,已不用插手了。 “懒丫头”康熙貌似不满地冲竹箢道。 闻言,竹箢差点笑出声来,忙上前替下为康熙宽衣的宫女。解扣子时,康熙状似随口问道:“过了年,也有十八了吧” 竹箢不知康熙怎么突然问起了自己的年龄,只当他没事聊天,解下腰带递给一旁的宫女,抬头冲康熙笑了笑,道:“回皇上的话,过了年,是十八了。” “都十八了,十八”康熙仰头喃喃念着,“一个不留意,朕留了你这许久,差点要耽误了你了。” 竹箢心里一紧,也不知康熙是突然想起来,还是真当件事在琢磨了,面上仍笑道:“奴婢喜欢服侍皇上,怎么说耽误呢再者说,奴婢才调来没几日,刚上手些,皇上就要把奴婢撵走吗” “大姑娘了,该为自个打算打算了。”康熙点点竹箢的额头道。 “奴婢是宫女,二十五岁才出宫呢,还有七八年的光景,奴婢这么早打算做什么”递上漱口水,竹箢笑道。 “这好办,你在朕身边儿这么久,朕给你指门好亲事,连嫁妆朕也给你置办了,到时候风风光光出嫁”敷过热毛巾,康熙的脸透着红光。 “皇上。”竹箢接过康熙的毛巾,冲康熙撅嘴。 见状,康熙笑道:“不乐意朕这可多的是才俊,你这丫头竟是一个也没看上” “皇上,您瞧您说的,您身边再多的才俊,那也是在朝堂之上,奴婢在后宫服侍,哪里瞧得见嘛”这个康熙,这不逗她玩嘛 “后宫里后宫里走动的年轻男子,那可是咱大清最出色的才俊。”康熙貌似不经意一句话,让竹箢彻底明白了,他这是要把自己往他自己儿子家里送呢 好不容易让康熙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竹箢服侍康熙躺下之后,回到自己屋里。坐定细细回想,竹箢猛地出了一身冷汗,方才没觉得什么,可现在想想,若是康熙一个坚持,当场把自己给指了出去,这不玩完了么 打了个哆嗦,竹箢觉得,有些时候,还是需要“珍爱生命,远离康熙”的 : 第四十五章 带绾同心 刚进正月,七贝勒与皓月的婚礼就举行了,竹箢估计礼部和内务府是要忙得焦头烂额了,也不知道礼部和内务府的人能不能消停得过个年,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成亲那日,竹箢在康熙跟前当值。康熙下朝回来,竹箢在一旁服侍着康熙换上便装。康熙道:“老七这门亲事,怎么说你这丫头也出了不少力,晚间叫人来替了你,去凑凑热闹去吧。” “皇上,奴婢也没做什么,不过在桃夭居服侍了一段日子,只是尽奴婢的本分。”虽然知道康熙对于自己策划了那晚的舞蹈肯定是了如指掌,但康熙不明说,自己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 “你这丫头,也不知道打哪儿想出来那么些个鬼点子,明知道那李皓月是要给朕做儿媳妇的,居然敢叫她和一个大男人一块堆儿跳舞”康熙佯瞪了竹箢一眼道。 竹箢笑道:“奴婢就怕事后皇上责罚奴婢,本该是男子将女子拦腰抱起的,奴婢可都改成软鞭了,从头到尾二人没有丝毫碰触。再者呀,若您把扮作将军那人召到跟前仔细瞧瞧,就能瞧出来,虽说是副男儿身板,人家却也真金白银的是个女儿身,如此,便也算不得不合礼数。” “原来你这丫头早就想好了对策,在这等着朕呢”说着,康熙转身坐到软榻上。 “皇上晚间不去瞧瞧热闹吗”竹箢递上茶,道。 “朕就不去了,回头你把朕的赏赐送过去,办了差事,就留在那好好儿玩会子吧。”康熙道。 “是,谢皇上恩典。”竹箢应道。 换值下来,天色还早,若是自己去凑热闹,早点去晚点去倒无所谓,可是要代表康熙送赏赐,自然就不能随随便便了。赏赐盖了锦缎搁在桌上,竹箢开了衣柜挑了件桃红色小袄,一套金质百花穿蝶头饰,挑好衣饰,摆到软榻上,竹箢就褪了外衣,散了头发,钻进被窝补眠去了。 小睡了不到半个时辰,竹箢重新净了脸,破天荒地匀了些胭脂,把头发梳好,将小花冠、步摇、插梳、压发一一簪上。自己没有耳洞,只戴了几只细细的绞丝镯子。又检查一遍赏赐,确定无误,竹箢才把锦缎盖好,门外有小宫女的声音响起,请示竹箢去幽篁居的事情,竹箢掏出怀表瞧瞧,时间也差不多了,冲门外道:“进来吧。” 一行七人,六个宫女太监各端了托盘,竹箢走在前头,往了幽篁居去。 为了照顾七贝勒,康熙在宫里头给他留了一间院子,七贝勒也是成年皇子中除了太子以外唯一一个还在宫中留有院子的皇子。幽篁居和宫里其他地方比起来不算大,但在竹箢这个人现代人看来,已经很浪费空间资源了,谁叫她是从房价一路飙升的现代穿回来的呢 婚礼开始了一会子了,竹箢身后的小太监高声唱喏,便见屋中的主人客人一路迎出来,七贝勒又将竹箢让进喜堂里头。赏赐送出去了,谢恩道喜声自是不断,好容易平静了些,婚礼才继续进行了下去。 竹箢退到一边暗中打量了下,上至太子,以及下面一干皇子差不多都来了,第一次参加皇家的婚礼,虽说皓月只是个侧室,瞧着却也很是热闹。不知道其他皇子成亲时是不是也是如此,不过这七贝勒倒是好人缘,大小阿哥一众俱全,“福祸相倚”,是竹箢第一时间在脑海里蹦出来的词。 眼见新娘子已经被送进了洞房,竹箢也转身要去洞房瞧瞧,却被十四阿哥给拦了下来,道:“竹箢,来了也是来了,怎么说也喝上杯七哥的喜酒,沾沾喜气” 不等竹箢先说话,十三阿哥上来道:“十四弟,竹箢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叫她喝什么酒”竹箢听了,不住地一旁点头附和,心道,还是十三疼我。 十四阿哥笑道:“十三哥,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丫头了,别瞧她今日拾掇得跟个小丫头似的,平日里她什么样子,别人不知道,十三哥还能叫她这模样骗了去” 闻言,竹箢撇嘴道:“十四爷,你这是在打趣奴婢呢” “你这丫头的脾气,我哪敢打趣你”十四阿哥说着,端过一杯酒,道,“这酒喝起来不上头,你喝一杯意思意思。” 止住十三阿哥,竹箢接过杯子道:“那奴婢就妄作了。”说着,转向一旁的七贝勒,福了个身道,“七爷,奴婢就籍着这杯水酒,恭祝七爷与侧福晋举案齐眉、早生贵子”继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七贝勒瞧着心情还不错,脸上也笑盈盈的,倒看不出是拗脾气的人,举了举杯子向竹箢示意,也满饮了杯中酒。 竹箢笑着撂下空杯子,道:“七爷若不介意,奴婢能不能上后头瞧瞧侧福晋” 七贝勒笑道:“去吧,你们相处了些日子,想来她也念着你。” 第一次听见七贝勒的声音,好听得叫竹箢竟有些激动了。说起来,她虽然两度在乾清宫当差,可平日里同七贝勒没什么交集,七贝勒为人沉静,即便众皇子在乾清宫议政,也没有听过他开腔。不想七贝勒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承认,她是个声音控,长这么大,她唯一被惊艳到了的,就是大学时候一个教计算机应用系统的中年男老师的声音,低沉的,带着磁性,让竹箢在这么枯燥的课上竟一直精神奕奕,从没打过瞌睡。 “竹箢,你怎么了”直到十三阿哥碰了碰竹箢的胳膊,竹箢才回过神来。 见好几个人瞧着自己,竹箢脸上有点发烫,还好今天喜堂上都是大红色,又才灌了一杯酒,脸红些既显不得突兀,也惹不来什么怀疑。竹箢笑得有些腼腆,像个刚上大一的小学妹,道:“奴婢失礼了,第一次听见七爷的声音,好听极了”这时候,已经有大提琴了吧,浑厚、低沉,一如七贝勒的声音。 竹箢此言一出,座上有笑的,有摇头的,十四阿哥头一个道:“你这丫头是个什么心性,一会瞧着好像比谁都明事理,一会又天真得跟个小女娃似的。” “本来就好听”竹箢小声嘀咕道。 七贝勒似乎有些窘迫,以拳掩口,清咳了两声,道:“你过去吧。” 竹箢应了声,出了门口,遣了先前同自己前来的宫女太监,又寻了个院里头的宫女引了自己去新房。 没打算闹腾的,可是七贝勒的声音实在太有爱了,这次不好好把握,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听见他说话,于是,竹箢打定主意,好好闹闹洞房,让七贝勒多说几句话,好满足自己小小的私心。 新房里,皓月端坐在新床上,一众嬷嬷和宫女侍立在一旁,见竹箢进来了,一并向竹箢问好,竹箢点头回礼。瞧瞧衣着站位,竹箢走向新床边的一个嬷嬷,道:“不知这位嬷嬷怎么称呼” “姑娘就喊我瑜嬷嬷吧。”那嬷嬷回道。 “瑜嬷嬷,您借一步说话。”新房外,竹箢将自己的想法说给瑜嬷嬷听。那瑜嬷嬷想来也是个会处事的,略迟疑了下,招来房中几个机灵的宫女,吩咐了下去。 “哎这门怎么打不开了”新房外响起了十四阿哥的声音。 门外的人又推了推房门,确定房门是叫人从里头锁上了,七贝勒的声音响起:“里头的人把门打开。” 竹箢身后的瑜嬷嬷小声道:“姑娘,要不咱们还是把门打开吧,若是惹得各位爷恼了火,老奴可担待不起啊”瑜嬷嬷的话一出口,先前还跃跃欲试的几个宫女脸上也露了几分怯意。 竹箢摆摆手,道:“莫怕,有我担着。”继而转向门板,冲外头道,“外头是哪位啊” “竹箢,就知道是你这丫头捣鬼”十四阿哥的声音响起,身后,八贝勒笑着摇了摇头,便也任由他们闹去了。 “呦,这是哪位爷说话这么冲若是这位爷不想奴婢把这门打开了,您尽管继续这么神气下去。”竹箢可不怕十四阿哥,和他闹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过来的时候就打听好了,太子已然退席了,几个阿哥里最大的就是四贝勒,五贝勒是个好说话的,再者八贝勒、九贝勒也不会责罚自己,心里有了底,竹箢可不管门外的是谁了,今天啊,她这守门的财神爷最大 “竹箢你快把门开开,这大冷天的,哪有把新郎官关在门外的道理”十四阿哥敲着门道,身后十阿哥也附和着。 竹箢不管他那套,高声道:“十四爷,屋里头这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可不是白娶了的,七爷都不给表示表示的么” “表示什么表示”终于赚到七贝勒开口,竹箢心里头这小花花啊,开了一朵又一朵。 “比如说,能从门缝塞进来的。”竹箢眯着眼睛,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儿。 “门缝这么小,能塞什么东西竹箢你少在这卖官司,快把门开开,檐下风大,看把咱们冻着,可有你好看的”十阿哥出声道。 “哎呦,十爷,您可不要吓唬奴婢啊,奴婢从喜堂出去的时候可瞧见了,小柱子怀里头可抱着您的青裘皮袄呢”想吓唬我,没门 见谎话叫人识破,十阿哥倒也浑不在意,转身冲八贝勒嚷嚷道:“八哥,您有招,快来治治这丫头” 八贝勒紧了紧身上的皮裘,不紧不慢笑道:“老十,把你那皮袄裹紧了些才是正经的。”十阿哥一听,免不了跺脚。 那边厢,七贝勒已经吩咐了身边的小厮包好了红包,接过后塞进门缝,道:“可够了” 竹箢抽过红包,打开瞧了瞧,心道,这七贝勒真是个大财主,出手好生大方。一面笑着冲外头夸着七贝勒,一面将红包直接递给了屋里头的嬷嬷和宫女,让她们自行分取。宫里头办喜事,何曾见过竹箢这般朝皇子要红包的,不消说做奴婢的还能领到银票的,一屋子嬷嬷宫女喜得不住同竹箢说讨好的吉利话。竹箢笑笑,本就是闹着玩涂个热闹的,得不得银子倒是无所谓。 “竹箢,这回可以开门了吧”十三阿哥的声音响起来。 “十三爷,不是奴婢不给您面子,若是七爷想进来,还得过奴婢这第二关呢”竹箢笑道,十三啊十三,虽然咱俩关系好,可也不能放水的。 “还有第二关”十阿哥叫道。 “七爷,您这诗词歌赋不在话下,给咱们新娘子说两句好听的,叫新娘子乐一乐,美一美”竹箢心里好奇,不知道七贝勒说的情话,会是什么样子。 “好听的”七贝勒问道。 “比如说,关关雎鸠执子之手,七爷读了那么些个书,总能拈那么几句来吧。”这七贝勒,倒不如四贝勒会说情话,竹箢在心里头偷笑,一边又想着不知道门外四贝勒是个什么表情。 “好了竹箢,不要难为七弟了,赶紧把门打开。”四贝勒倒是不禁念,竹箢这边才一想他,他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顿了顿,竹箢将门打开,引得十四阿哥忍不住道:“好你个竹箢,我的话你就不听,碰上四哥,你倒是蔫了。” 竹箢笑得谄媚,道:“四爷可不是奴婢惹得起的,十四爷您多担待” 门开了,一众人拥着七贝勒进了屋,几个小阿哥直朝新床上打量,可惜隔着盖头,什么也瞧不见。一旁已有人起哄让七贝勒掀盖头,七贝勒也不含糊,接过喜秤将皓月头上的盖头掀了开来。霎时,一声声“嫂子”直把皓月羞低了头。 喝交杯酒,亲嘴,那帮大的小的阿哥,倒是一样也不肯落下,等到好容易闹完洞房,辰时都快过了。这里四贝勒最长,他发了话,一众阿哥才收了兴致,浩浩荡荡往前头喝酒去。竹箢同七贝勒与皓月道了喜,便也一同离开了。到了花厅门口,那班皇子自是进去喝酒了,竹箢则福身告退了。 冬日夜里的紫禁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空气里带着凉意,却让人格外舒服,竹箢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餍足地将气吐出,突然就觉得生活很美好。 “如果这时候谁能请我吃上一锅热腾腾的涮羊肉,那我一定要狠狠亲上他一大口”心情好了,竹箢突然很想吃火锅,火锅是她的最爱,高兴了吃了就会更高兴,不高兴了吃了就会让心情high起来,总之,火锅是她的好伙伴。 “好呀,你来亲我吧,我请你吃涮锅子” : 第四十六章 金城汤池 “好呀,你来亲我吧,我请你吃涮锅子”突然而来的稚嫩童声吓了竹箢一跳,她忙四下找寻声音的来源。 “甭找了,我在这呢”带着笑的声音渐近,从竹箢身旁的石头后面响起,竹箢扭头瞧去,籍着夜里的宫灯瞧出是个身量不高的小孩,正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走近了,竹箢笑道:“奴婢眼拙,不知您是哪宫的主子” “少一口一个奴婢,一口一个主子的,咱不吃这一套”小男孩白白眼,也不管干净埋汰,直接坐到了大石头上,两条腿悬空打着秋千。 竹箢挑眉,佯作委屈道:“奴婢这是怎么惹着这位小爷了,这么不招您待见” “你这人好生没意思,方才那爽快劲儿哪儿去了现在倒拘谨上了。”小男孩像模像样的,倒真拿捏了几分爷的谱儿,见竹箢不驳他,又道,“若说你是知礼吧,却只会耍嘴皮子,这半晌了,也没见你给咱请个安;若说你没个规矩吧,却偏偏有张讨人稀罕的甜嘴儿,呵,有意思”说着,小男孩从大石头上跳了下来,踱到竹箢面前。 竹箢蹲下身,道:“奴婢知道十七爷不会同奴婢计较这些个,若是十七爷坚持,奴婢现下就给十七爷行大礼。”作势便要起身。 十七阿哥撇着嘴把竹箢按下,道:“原先听皇阿玛说你这丫头狡猾,十三哥和十四哥也说你是个鬼机灵,我起先还不大信,这么一看,倒是皇阿玛和十三哥、十四哥说轻了” “奴婢可没听说十七爷是个小心眼儿的,莫不是十七爷要同奴婢记仇”竹箢笑道。 十七阿哥到底是小孩子,“哼”了一声,道:“我可是爷们,同你这个小姑娘家家的记什么仇” 十七阿哥话音才落下,冷不防被竹箢抱了个满怀,竹箢继而在十七阿哥的脸颊上送上一个大大的响吻,笑道:“既是十七爷不计较,那就赶紧请奴婢吃涮锅子吧” 十七阿哥被竹箢这么一“偷袭”,一时愣在了原地,好半晌,才红着脸诺诺道:“嘴馋就嘴馋,不、不就是个锅子,爷还请不起你是怎么的”说完,忙不迭从竹箢怀里挣出来,跳出老远。 竹箢见十七阿哥的举动,不禁笑在心里,也不逗他了,跟着他往了南边去。 “到了。”十七阿哥领着竹箢进了个院子,不大,瞧着倒是挺干净,看来常有人打扫。 “这是哪里”不是阿哥所,也不是东西六宫。 “跟着来就是了。”十七阿哥领了竹箢往唯一亮着的屋子里去,推门便喊道,“十二哥十二哥” “小十七,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在七哥那边闹腾够了”带着笑意的声音自屋中响起。 “那边一早就结束了,过来瞧瞧十二哥在做什么”顿了顿,十七阿哥笑道,“顺便给十二哥带个人儿来” “哦带什么人来了”屋中的声音随着说话人的步子渐近,十二阿哥穿着一身鸭蛋青织暗纹的便服,左手还拿着打开的书卷。 “奴婢给十二爷请安。”竹箢应声福身行礼。 “十七弟,你这是打哪儿带来个小宫女”十二阿哥叫起后,转而对十七阿哥道。 此时十七阿哥已然蹿到了桌边,拈了块糕点吃得欢实,咽下口中的点心,十七阿哥道:“路上捡的。我瞧她饿得发了癔症,便给带了来,上十二哥这蹭上顿涮锅子。”瞟了竹箢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不禁夸张地叹道,“真是可怜见儿的” 十二阿哥笑着摇头,扬声冲外头喊进个小太监,道:“你十七爷要吃涮锅子了,去置办一桌。” 那小太监应声退下,十七阿哥不干了,嚷嚷道:“十二哥,明明是给这丫头吃,怎么说给我呢” 十二阿哥笑回她:“你来这十回,有八回是来寻吃食的。” 十二阿哥话一出口,竹箢忍不住低头抿嘴偷笑,引得十七阿哥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竹箢道:“十二哥,你知道这丫头是谁嘛别瞧她现在乖巧着呢,比猴儿都精” 收到十二阿哥发来的探寻目光,竹箢福了福身,道:“奴婢竹箢,在乾清宫当值。” “怪不得瞧着有些个眼熟。”竹箢感觉到十二阿哥语气中明显的疏离,心里也明白,自己敏感的身份,他如此回应无可厚非,甚至可说是明智的。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有些僵,好在火锅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尴尬。十七阿哥见桌上摆得差不多了,起身招呼竹箢过去吃。来之前,竹箢不知道还有其他人在,本以为十七阿哥一个小孩子倒没什么,不想还有个十二阿哥,这样,再同他们一起吃便显得不太妥当了。 竹箢要婉拒的话还没说出来,十二阿哥先搁下书卷,对十七阿哥道:“天晚了,再不走,宫门就要下钥了,我这就先回府去了。小路子就给你留这儿了,有什么事情吩咐他去做便是,明儿我再去阿哥所领他。” 他这一提醒,竹箢才想起来,因着现下年节,今日又是七贝勒娶侧福晋,宫门关得比平日里晚,好方便那些个皇子出宫。十七阿哥也是晓得的,倒没挽留十二阿哥。 送走了十二阿哥,竹箢放开了不少,十七阿哥张罗着竹箢落座,一会忙着调调料,一会忙着往锅里下羊肉片,没个闲下来的时候。 十七阿哥不大,过了年虚岁才九岁,倒像个小大人儿似的,照顾竹箢吃东西。竹箢笑着从十七阿哥手里接过调料碗,道:“十七爷您就坐在这等着吃就好了,您请客,奴婢总得表示表示谢意不是”十七阿哥倒也不和竹箢客气,真撂下筷子,等着竹箢服侍了。 一顿涮锅下来,竹箢是满足得不得了,十七阿哥瞧着也吃了个肚儿圆,竹箢往十七阿哥肚子上轻拍了一巴掌,笑道:“嗯,是熟了。”十七阿哥起初还没明白竹箢的意思,一琢磨过来,就冲竹箢张牙舞爪。 把小路子叫进来收拾碗筷,竹箢和十七阿哥到外间沏了壶茶消化食,竹箢满足地道:“许久没吃过涮羊肉了,可想死我了” “这还没出正月呢,怎么说这么忌讳的字眼”竹箢一时忘形的话,叫十七阿哥给打住。 竹箢笑道:“今儿是托了十七爷的福了,十七爷若不嫌弃,到奴婢的住处去,奴婢请十七爷吃奴婢自个儿配料炒的麻辣香锅。” “就等你这句话呢还有还有,上次十四哥从你那得的烧肉,还有没有了我还听十哥说,你在皇阿玛跟前做过一道冰溜子炸的点心,十五哥我们几个都没尝过,你做些来,回头我馋十五哥十六哥去”敢情这小子早算计好了。 “说说吧,是不是一早就在那等着奴婢进套儿呢”竹箢冲十七阿哥一抬下巴。 “小瞧咱不是”十七阿哥指了指竹箢脱下放在一边的狐狸毛暖手套,道,“走近了,瞧见你这手套才知道是你。” “手套”不就是个皮毛手套么,这十七阿哥是怎么认出来的 “这不就是九哥打的那只白狐做的嘛当初还是皇阿玛亲口赐给你的。”十七阿哥把手套拿过来,在手里把玩着。 “你这小子眼睛倒尖。”竹箢笑道。 “什么小子我可是堂堂的十七皇子”十七阿哥挺挺胸道。 “算了吧。”竹箢摆手道,“你若在意这个,会同我一个奴婢同桌而食”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连我都敢用了。”十七阿哥往嘴里放了颗裹了糖汁的山楂果,道。 “奴婢倒是听人说,十七爷平日里秉性忠直,豁达守礼,怎么同奴婢见到的不像是同一个人呢”竹箢用眼睛斜十七阿哥。 十七阿哥闻言,突然由傲娇小王子变身成白甜小正太,挪到竹箢跟前,竟撒娇地拽竹箢的袖子,道:“好竹箢,我这不是喜欢同你在一处玩,才这样的嘛若换是旁人,我还不待见呢” 十七阿哥一口一个“好姐姐”的,一直蹭到了竹箢的腿上。竹箢本也喜欢小孩子,搁在现代,十七阿哥不过才上二三年级,还是小豆子一枚,再加上这小子长得一张正太的小脸,竹箢更是拒绝不了,也就任着十七阿哥赖在自己身上。 福利在眼前,竹箢自是没有往外头推的道理,时不时掐掐十七阿哥水嫩嫩的小脸儿,竹箢道:“十七爷乖,以后乖乖听姐姐的话,姐姐有好吃的,一定第一个给你。 “比十四哥还先吃到”十七阿哥这会倒是乖巧的很,没丁点方才那人精的样子。 “要是一直像现在这么乖,当然没问题”顿了顿,竹箢话锋一转,道,“可若是像先前那样作弄我,可是一口都没你的份儿” “竹箢你好嚣张哦”十七阿哥笑嘻嘻道。 点了点十七阿哥的鼻尖,竹箢道:“我可是有原则的,碰到十七爷这样玉雪可爱,让我稀罕得紧的,我才会这么嚣张,懂不懂搁在旁人,我也是不待见的。”竹箢又把十七阿哥的话还给他。 “竹箢你的性子真是古怪,偏偏又古怪得让人心里头舒坦。”似乎想到了什么,十七阿哥又道,“以后你若认识了十五哥、十六哥,可不准把我忘一边去。” “若是我有个你这般大的弟弟,我一定好好疼他护他。”揉揉十七阿哥的头,竹箢难得去了嬉笑神色,柔声道。 “好啊,那就都用在我身上吧。”十七阿哥渐渐露了倦容,说话声也低了下去。 “好。”竹箢轻轻拍着十七阿哥的背,悄声道。 呢喃中,竹箢隐约听见十七阿哥喊了声“箢箢姐姐”,又说了什么,竹箢没再听清楚。把十七阿哥小心地移到小路子怀里,又叮嘱了几句,瞧着小路子领着几个小太监将十七阿哥抱回阿哥所方向,竹箢才折回了自己的院子。 : 第四十七章 酒肉之交 自那之后,十七阿哥成了竹箢屋里的常客,来了七回,倒有五回是磨了竹箢去小厨房的。好在竹箢自己也是个馋嘴的,五回里头得有四回半是应了十七阿哥的。相处久了,竹箢才发现,自己第一次和十七阿哥见面时所接触到的十七阿哥并不是他的性子,平日里他倒真真是个懂事安静的孩子,虽然常向竹箢撒娇,可却不是初见时那般赖皮,甚至还常常会被竹箢逗得闹个小脸通红,可爱极了 相熟的这些皇子里头,四贝勒从未见吃辣,偶尔沾些,浅尝辄止,说不清到底能不能吃辣,八贝勒却是不曾吃的,十三阿哥倒是能吃辣,却屡屡成为竹箢的手下败将,至今仍热衷于同竹箢比试,至于十四阿哥,他虽爱吃辣,偏偏吃重了些,便会出疹子,是而非到馋得不行,也不大碰。让竹箢没想到的是,这个十七阿哥倒是吃辣的能手,细问下,才知十七阿哥的额娘是蜀地人,因而十七阿哥才遗传了额娘。 三月初二,是十七阿哥的生辰,竹箢本想着做上一桌子好菜,给这个小馋猫解解馋,不曾想,康熙二月要南巡的风声却在宫中传开了,各处都在忙着张罗。竹箢这才想起,先前康熙提过这事,还说了要自个随行。忆起康熙这次南巡,二月癸酉,南巡阅河;壬午,次静海;三月己亥,谕山东;乙巳,驻扬州;辛亥,驻苏州;己未,次松江阅射;夏四月丙寅,驻杭州阅射;乙酉,驻江宁。闰四月癸卯,阅高家堰堤工。辛酉,还京。这前前后后个月不在京里,若自己记得没错,此次南巡只有太子和十三阿哥随行,既是如此,也只好提前给十七阿哥做顿好吃的了。 挑了个不当值的日子,同十七阿哥约好了午时过来,整个晌午,竹箢都在厨房里忙活。竹箢是肉食动物,十七阿哥也不遑多让,因而肉菜占据了主导地位。想着南巡途中饮食铁定没有在宫里自在,竹箢也打算趁这个机会好好给自己解解馋。麻辣香锅是之前答应过十七阿哥的,里头鸡翅、红薯片、五花肉、青菜、香菇等等各种料放的是足足的,炒出来满满一大盆,再加上一盘黄酒陈皮烧排骨,一碟苦瓜酿肉盅,一碟酸辣笋,一碟手撕包菜,一碟小萝卜泡菜炒香干,又拌了一碟红油百叶,一碟凉拌肚丝,一碟口水鸡。东西摆上了桌,竹箢有点不好意思了,都是实实在在的肉,不管了,本来就是为了解馋的,不吃肉,还叫什么解馋至于汤品,竹箢给自己煲了一盅川穹白芷炖鱼头,想事情太多,总该补补脑子才是。至于十七阿哥,吃碗紫薯银耳羹就是了。 未出巳时,十七阿哥便早早来了,与他一并而来的,还有两个看上去比他大些的男孩,竹箢料得不错,是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想来他们年岁相仿,读书习武也常在一处,比别个亲厚些。 竹箢自是没有意见,反正东西做得多,多这两个孩子,饭菜也是绰绰有余的,况且十七阿哥能与别的皇子处得来,也是竹箢所乐见的。 因为自己和十七阿哥都爱吃辣,桌上多是辣菜,好在自己一时改了主意,另做了些清淡的。菜式远远不如御膳房来的精致,家常而已,却是热腾腾刚出锅的,再者,竹箢的手艺也是不俗的,因而才动筷,便轻松征服了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的胃,至于十七阿哥,早在之前已然被竹箢拿下了。 “竹箢。”才吃上,门外头响起了四贝勒的声音。竹箢还没表示什么呢,几个小阿哥却一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让竹箢不得不叹四贝勒在年幼皇子里的威慑力。 开了门,四贝勒抱着个小孩子,立在外头。收到竹箢疑惑的目光,四贝勒笑道:“这是小十八,才刚碰上嬷嬷抱着他,他一见我,就非要我带他过来,说是什么十五弟几个撇下他,来吃好吃食来了。” 竹箢一边逗弄着十八阿哥,一边道:“吃食确是有,晌午做了几个菜,十五爷、十六爷和十七爷过来一同吃了些,才用上,你若没吃过,也一同用些吧” 见十八阿哥似乎挺喜欢竹箢,四贝勒索性把十八阿哥送进了竹箢怀里,一边往屋里头走,一边道:“大老远的,你这里的香味就往人鼻子里钻,我来都来了,不吃上你一顿,可说不过去。” 十五阿哥几个见四贝勒来了,一并给四贝勒打千,闲话过了,各自坐下。在四贝勒跟前,几个小阿哥似乎有些个拘谨,倒是小十八,大概还未到懂事的年龄,反倒一点也不怕四贝勒的样子。 十八阿哥还小,桌上的菜,除了偶尔剜些苦瓜盅里头的肉馅,其他的稍带点辣味的竹箢都不敢喂他。瞧自家哥哥吃得欢实,十八阿哥着急,一个劲儿地要吃这个,要吃那个。竹箢无法,把十八阿哥交给四贝勒,自个又跑去小厨房蒸了碗鸡蛋羹,烧了个肉末茄子,另盛出一碗紫薯银耳羹来,端进了屋里。 好在十八阿哥并不闹人,一顿饭,倒也算吃得消停,至少没让竹箢端着个饭碗,追着他满地跑,竹箢在心里无数次地感谢皇宫里良好的礼仪教育,十八阿哥三四岁的年纪,都能这么乖。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主食竹箢准备了粳米饭,四贝勒吃了一小碗,其他几个小阿哥吃了都有两三碗的样子,他们这个年纪本来也能吃,估计里头还有较劲的因素,自己小时候也常和哥哥姐姐比赛谁吃饭多。 撤了无用的碗盘,竹箢把鱼头汤和紫薯银耳羹端了上来。先前不知道四贝勒会来,鱼头汤也只煲了一盅,倒是可以分食,偏偏那几个小东西在,似乎不大好,竹箢便把一盅鱼头汤都端给了四贝勒。 十六阿哥见四贝勒与他们吃得不同,道:“竹箢,怎么单单四哥喝鱼汤我也想喝。” “十六爷,这是川穹白芷炖鱼头,补脑用的。四爷平日里操劳国事,累神累心的,自是该多进补些个。况这汤里头加了药材,十六爷年少,用多了这些个有害无益。”示意了一下十六阿哥手中的紫薯银耳羹,竹箢又道,“这道紫薯银耳羹,则有补气益血,壮身子骨的效用,更适合十五爷、十六爷和十七爷这般年岁的食用。” “竹箢,你还精通医术”十六阿哥问道,十五阿哥、十七阿哥似乎也很感兴趣。 竹箢笑道:“十六爷抬举了,奴婢只是翻过点子医书,粗略记得几句,哪里敢用精通二字” 十六阿哥自是不信,可竹箢那张嘴是怎么练出来的,哪里是十六阿哥几句话敲得开的,这个问题也没再继续下去。 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先起身告辞,十八阿哥自然也要一同回去,四贝勒不放心,便同他们一道走了,只留下十七阿哥还未走。 竹箢收拾着碗筷桌椅,十七阿哥本想插手,叫竹箢给拦了下来,一个皇子帮忙收拾饭桌,传出去可是要命的。十七阿哥倒也没再坚持,只是跟在竹箢身边,看着竹箢洗碗、擦桌子,同竹箢聊天,一直到了卯时才回去。 十七阿哥走了没多会,四贝勒折了回来。 “十八阿哥送回去了”竹箢把四贝勒让进屋,道。 “早送回去了,上皇阿玛跟前应了个差,同十三弟说了些事情,还一同到额娘那里坐了会子。”四贝勒啜口茶,道。 “折回来,可是有什么事”竹箢道,怕是先前几个小阿哥在,四贝勒不好开口。 “无事,只是方才说话不得便,现下来坐会子,说说话儿。”四贝勒拉竹箢坐下,道,“怎么想起来做那么些个,也不怕累着,不当值了多歇歇才是。” 竹箢笑道:“三月初不是十七爷的生辰么想着那时候怕是要同皇上南巡,顾不得,难得十七爷喜欢,便多做了些,倒是十五爷和十六爷来,先前我并不知晓。” “什么时候和十七弟走得这么近”四贝勒捏了竹箢手心一下。 竹箢笑着抽回手,把七贝勒与皓月大婚那日与十七阿哥相识,以及日后相处的事情,挑了些讲与四贝勒听。 “今儿喝了你的鱼头汤,赶明儿再补给你旁的好东西。”四贝勒道。 “那奴婢可等着四爷了,若不是些名贵新奇的,想必四爷是拿不出手的。”竹箢笑言。 敲了敲竹箢的脑袋瓜,四贝勒嗔道:“最是个会钻营的脑袋瓜儿便是冲着你这毛病,也该是多补补,在皇阿玛跟前想得多些也就罢了,不在御前当值的时候,还一会想着这个一会念着那个的,一刻也不让你这小脑袋瓜歇上会子。” “是是是,我这不就紧着给自个儿多补补脑子了吗”竹箢好脾气地赔笑,倒让四贝勒又心疼又好气。 “这次南巡,我不在随行之列,你在皇阿玛身边好好服侍着。好在有十三弟在一旁照拂着,有事情寻他就是了,莫要自个逞强,知道吗”四贝勒抿着竹箢的发鬓,道。 竹箢笑道:“你瞧我是那爱强出头的人吗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点点竹箢的鼻子,四贝勒道:“你这丫头,好的时候事情处理得都漂亮着,一个转不过弯儿来,就比谁都拗。”那语气,根本不信任竹箢。 竹箢撇嘴道:“到了外头,我能认识几个人还不都是随行里头的,你又”竹箢慌忙刹住车,没了音。 “我又什么”四贝勒忍着笑,问道。 竹箢叫四贝勒闹了个大红脸,支吾着不肯说,四贝勒也不说破,只轻声道:“我都知道。”见竹箢仍旧一副羞窘的样子,四贝勒笑意更浓,道,“傻丫头,就是我在,也不能让你强出头。爷的女人,是用来疼的,哪有一个爷们,躲在女人后头的。” 竹箢腮帮子鼓鼓,嘴上不说,可心里头却受用极了。 “说笑归说笑,自个还是要当心,尤其不能招惹到”四贝勒伸出两根指头。 竹箢点点头,太子,可是她躲都来不及的人。 “等我回来,今年你的生辰,我要做蛋糕给你吃,这个口味的,我只做给你一个人吃。”相拥着,若鵷在四贝勒耳边呢喃。 : 第四十九章 语声停处 一想到即将要开始的南巡,竹箢就觉得漫漫数月实在是难挨。皇帝南巡,她一个小宫女什么都做不了,每天不过是换个地方伺候人,再就是在船舱或是屋中猫着,乐趣少之又少。唯一庆幸的也只是十三阿哥一同随行南下,或许还能说说话儿,打发打发时间,只怕大多数时候也是不得便的。 托腮长叹,竹箢习惯性地拨拉拨拉额发,尽管没有一丝头发散落下来。 “竹箢,做什么这般无精打采的皇阿玛钦点你随行南巡,还不高兴点”十四阿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竹箢连头也未回,依旧半趴在石桌上,懒洋洋道:“十四爷安好,奴婢这是在过冬三月呢,一时半会怕是睡不醒了。” 揉了揉竹箢的脑袋,十四阿哥在竹箢旁边坐下,道:“你是那熊瞎子吗还过冬”推了竹箢胳膊一把,十四阿哥凑近些道,“平日里仔细些,别整日里迷迷瞪瞪的,江南烟花之地多,保不准你一个走岔了,就叫那人贩子给掳去卖了。到时候,你就是哭天喊地也是晚了” 竹箢撅撅嘴,瞅了十四阿哥一眼,干脆把整个身子都趴在了石桌上,悻悻道:“十四爷当奴婢是没见过世面的么莫说奴婢在御前当值,平日里连行馆都走不出去,就是奴婢有心出去转转,怕也都是不准的,哪里还轮得上什么人贩子” “看你眼睛都睁不开的,脑子倒还清醒。”十四阿哥笑着把竹箢拽起来,道,“石凳上凉,要睡,正经上耳房里头睡去,有火盆有软榻的,总比跟这儿吹冷风强” “奴婢还当值呢”竹箢作势又要坐回石凳上去。 “小李子”十四阿哥高喝一声。 “奴才在”小李子应声出现在两人跟前。 “去,上耳房外头守着,机灵着点,别误了竹箢当值。”十四阿哥道。 “嗻”小李子打千道。 “不用折腾了,我这会子已经不困了。”竹箢拦住十四阿哥道。 “你就消停睡吧,保准不误了你的事儿”说着,十四阿哥就把竹箢往屋里头推。 竹箢拗不过,只好顺着他。 若不是小李子把自己喊醒,竹箢真不知道自己会睡到什么时候。刚醒时,一见着外头天都黑了,竹箢心里一沉,道:“什么时辰了皇上可回来了” “回姑娘的话,刚进辰时。姑娘莫急,皇上一直未回来,听说是上了宜主子那儿去了。夏兰姑娘已然接了姑娘,当值去了,姑娘只管回屋歇着便是了。”小李子徐徐道。 竹箢听了,这才松了口气,道了声谢,打发了小李子回去。坐在软榻上省了好一会儿,竹箢一个劲儿埋怨自己最近越来越嗜睡,险些耽误事。清醒了些,竹箢披了斗篷回了自个的院子。进屋草草洗漱一番,困意又席卷而来,竹箢便早早睡了。 第二日竹箢起了个大早,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枝头喜鹊喳喳叫个不停,不多时,迎来了位客人八贝勒。本来轻松加愉快的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竹箢不知道八贝勒所为何来,会不会是再次谈及二人之间的事情,若他当真谈起,自己便要实现当初的诺言,应下他了。这样想着,竹箢心头惊跳,手心泛潮,竟是生生逼出了冷汗。 “许久未来瞧瞧你了,大清早儿的在做什么”八贝勒寻了把椅子坐下,神情倒是与竹箢截然不同的一派悠闲。 竹箢笑笑,道:“早上空气好,才打开窗子晾了晾。” 八贝勒闻言,竟果真深吸了口气,道:“的确。”瞧见桌上的零食盒子,八贝勒随手拈起颗蜜饯,道,“你倒是爱吃这些个” “酸甜的,味道不错,是一同当值的姐妹送来的,八贝勒不嫌弃,尝尝味道如何”竹箢将零食盒子冲八贝勒推了推。 把蜜饯放进嘴里,八贝勒眉梢不经意间挑了挑,语气平和道:“味道的确不错,你这可还有” “八贝勒喜欢可惜晚了几日,本是送来一大盒,偏我嘴馋,已经吃得七七八八了,就剩这最后一小格子了。”竹箢心道,自己吃剩下的,怎么也不能送给八贝勒,遂道,“奴婢回头再寻那姐妹讨些来,再给八贝勒送去吧” 八贝勒却似乎不甚在意,将盖子一合,便把零食盒子拿在了手里,道:“无碍,这盒我便拿回去了。”继而,八贝勒又道:“以后再莫碰这梅子了,即便你姐妹送来,她一番好意,你收了便收了,也莫用了。这种梅子性寒,对你无益,你喜欢,回头我让明全儿再给你另送些过来。” 竹箢自是推辞,待送走了八贝勒,竹箢惊觉,这次又叫自己混过去了。晌午,明全儿倒真的捧了一大盒子蜜饯过来,琳琅满目,分了十好几个的格子。东西不算贵重,却偏偏是竹箢爱的,竹箢也没矫情地推回去,道了辛苦,又托明全转达自己对八贝勒的谢意,方才回了屋。 随意拈起一颗放进嘴里,味道确实要比夏兰送来的好些,竹箢餍足地眯起眼睛,酸酸甜甜的,不光刺激着她的味蕾,还有她身体各处的感官,舒服极了。一样尝了点,竹箢把食盒收好,倒不是不肯与人分享,只是怕叫夏兰瞧见了,心里头别扭。 南巡还未开始,倒是传出来八贝勒要纳侍妾了,听说是因为八福晋多年未能育有子嗣。这些,倒不曾让竹箢感到有什么意外。想到八贝勒新纳妾,或者就意味着已经放弃自己了,至少自己会安全上一阵子了,竹箢心里头轻松了许多,连带着精神儿上也似乎好了许多,没再像先前那么渴睡了。 放心之余,竹箢才开始好奇,不知道八贝勒这次纳的是张氏还是毛氏,也不知是什么样个人。 似乎八贝勒无意大办婚事,又或许是因为这次不过是纳个格格,无需太过铺张,总之,八贝勒的喜宴,办得极为简单,听十四阿哥说,也就在花厅摆了几桌,兄弟几个喝了会子就散了,十四阿哥还直道,竟是没有给一个官员下帖子,不像是八哥平日的作风,连连道奇了好一会。 竹箢问到新娘子时,十四阿哥只道好像是良妃娘娘宫里的人,其他的便再没什么印象了。良妃宫里的人竹箢倒是吃了一惊,若是说储秀宫的宫人,那八成是竹箢认识的人。姓张,张一个安静中带着娇怯的面庞在竹箢的脑海中勾勒出来,却又马上被竹箢打消。 不可能,这实在不太可能,可若不是她,储秀宫里头姓张而又在良妃与八贝勒跟前能露得脸的宫人又有谁呢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便是她了吧。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有些怪怪的,不过不管怎么说,她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日后她还生下了八贝勒唯一的一个儿子,只要她能同八福晋处好关系,想必她以后的日子很是不错的。 毕竟相处一场,她虽在背地里鼓捣过一些小动作,到底本性不坏,又没真的伤到她,单是她曾照拂过自己,再见时,自己便应道一句“恭喜”。 : 第四十九章 白首不离 南巡之前,竹箢也没再寻到个与八贝勒说话的机会,只远远见过一回八福晋。记得唯一一次听八贝勒提起八福晋的名字,是叫做蕙情,那是个鲜艳的女子,不论是行走在哪里,都是最浓烈耀眼的一道风景。太远,竹箢看不清她的表情,却也知道,她心里一定是苦的,毕竟自己的丈夫纳了小妾,而理由竟是自己无法生养,这对于女人来说,是多么大的侮辱与讽刺,就算八福晋再高傲再强势,她也是女人,何况她还生在古代。 “这是什么”十三阿哥接过竹箢递来的小玩意,问道。 “老虎呀,瞧不出来吗”竹箢又细瞧了瞧那小玩意,道,“我瞧着做得还挺像的,才买回来的。” “我当然认得是老虎,怎么想起买这么个小玩意儿”十三阿哥掂着手中的陶泥老虎道。 “你不是属虎的吗我瞧见这只打磨得还像那么回事,就想起你来了,顺手就买了回来,知你爱茶,没事搁茶盘里把玩的物件罢了。”十三阿哥喝茶,大红袍品得出味道,路边的凉茶也喝得痛快,才是真正喝茶之人。 十三阿哥笑着才要收起来,却听二人身后有人道:“十三弟倒是交得好红颜” 闻言二人忙回身给太子请安。太子笑着叫起,顺手将十三阿哥手中的陶泥老虎拿过来,端详着道:“别说,江南的这些个小玩意倒是有些个意思,摆到案子上,倒也叫人瞧着稀罕。”继而叹道,“还是十三弟好福气,这年节才过,生辰未至,就有礼好收了。” “什么礼不礼的,姑娘家都爱摆弄这些个小玩意,恰好对着弟弟的属相,就给送了来。”十三阿哥打着马虎眼道。 “哦孤也是属虎的,怎不见谁送来”睇了竹箢一眼,太子道,“不若,就让与为兄吧。” 这话一出,十三阿哥面子上有些僵了,才欲上前理论,叫竹箢暗中拽住,竹箢侧挡住十三阿哥,同太子福了福身,道:“太子爷不嫌弃,就当奴婢孝敬您的,值不得几个钱,太子爷不笑话就好。” 太子瞧了瞧十三阿哥,见十三阿哥不做声,将陶泥老虎收进袖中,笑声朗朗道:“既如此,十三弟可就多担待了。” 送走了太子,好半天十三阿哥不说话,竹箢见他小孩子般使性儿,瞧着瞧着倒“扑哧”乐了出来:“那陶土捏的破玩意,我在路边的摊子上两文钱买的,做工也不精细,放你那倒也辱没了你。赶明儿回京了,我上天姆居给你定做一套上好紫砂的,坐的卧的各式的老虎都来一只,一溜摆上,可不比这只威风”见十三阿哥还不言语,竹箢攀着他胳膊道,“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被抢了玩具还要耍脾气的,他不同,和他置气于自个总是不好的。” “他平日里要什么好玩意没有,哪里就看上个路边的玩意儿,今儿看他好像是要走个陶俑,谁知道他到底怎么个心思”十三阿哥转向竹箢道,“你自个要小心,有什么事就赶紧来寻我,我不在,就找小笛子,知不知道” 竹箢笑道:“放心,我知道轻重。我不过就是一个小宫女,掂掂没有二两重的,也就你拿我当回事,他呀,指不定转个身就忘了呢” “这样最好。”十三阿哥点点竹箢的头。 午后在康熙跟前当值,看见桌案上那只老虎陶俑时,竹箢的心都凉了,若不是衣服穿得厚,恐怕自己的颤栗都要露了馅。 “听太子说,是你送的。”康熙在桌案前练字,随口道。 “回皇上的话,是从奴婢这得的。”掂量来掂量去,竹箢觉着若合盘托出,康熙倒可能信自己的话,却只怕丢了皇家的面子,自己会更惨。 “老虎倒是塑得挺好。”康熙语气平缓,放下了手中的笔,忽的把桌上的笔墨纸砚全扫下了地,惊得一屋的宫人跪了一地。 “全都给朕出去,没朕的旨意,谁也不许进来”见竹箢也随众人而出,康熙沉声道,“竹箢留下。” 竹箢识相地立在原地,待屋里头就剩下自己与康熙两人,竹箢缓缓跪了下来。 “呵。”康熙敲着桌子,道,“好好儿的跪下做什么你倒是要和朕说说明白。” “回皇上的话,奴婢的陶俑粗拙,配不得摆在太子爷的屋里头。”竹箢轻声道。 “你呀你,你糊涂”康熙踱到竹箢面前,少见的心浮气躁。 竹箢倒不知道康熙为何如此,一个陶俑,真的值得他这样大动肝火吗竹箢跪得不规矩,只垂着头等着听康熙训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该紧绷着弦的时候,突然就想撂挑子不干了,她大老远跑清朝来她容易么她,还得五天听oss训话,三天听小boss指使,她是招谁惹谁了她。 “跪没跪的样子,起来起来吧。”康熙随手挥了挥。 “谢皇上。”不情不愿地起来,心里嘟囔着,站着倒比跪着累。 “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当真要上毓庆宫去”康熙转身坐到窗子下,盯着竹箢道,“朕瞧你这丫头是个明白人,初时本是想着指给老十三,再或是老十四,总归是嫡福晋,谁知你这丫头倒好,没一次叫朕省心的,好好儿的机会都让它溜走了。” 竹箢闻言先是一愣,继而了然,徐徐道:“皇上错爱,莫说是太子爷,就是十三爷十四爷,奴婢也是高攀不起的。奴婢不敢瞒皇上,奴婢有次在御花园不甚崴了脚腕,好在叫十三爷碰上,才喊了人来扶了奴婢回屋。那玩偶本是奴婢瞧应着十三爷的属相,想要送与十三爷作为答谢的,太子爷瞧见了,心里喜欢,便孝敬了太子爷。”反正现在屋里头就自己与康熙两人,竹箢倒没有了先前的顾忌,又道,“奴婢是个什么身份,奴婢心里头清楚,断不敢做什么妄想,更不敢惹出什么事来,在这上头,还请皇上放一百二十个心。” 康熙半晌没说话,再开口时,语气已复平和:“朕听裕亲王说过,你这丫头,倒是不想嫁人。” 竹箢笑笑,道:“皇上,奴婢今岁一十八,说出来不怕皇上笑话,试问,哪有这般大的姑娘家不想嫁人的呢” “那你这是”康熙眯了眯眼睛,道。 “奴婢先前在家时,偶闻一首小曲儿,才有了这般念头。”第一次听见白头吟是在初中,只觉那声音彷如从山谷之中传来,悠远空明,单是一把古琴,就演绎出了一段传奇与佳话。 “唱来听听。”康熙面窗而立,周身融在暮色中,辨不清神色。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虽说开口前缓了缓情绪,到底是场合不对,底气不足,唱第一遍时,连声音都是发颤的,第二遍要强上一些,可竹箢却觉着这曲子叫自己唱出来,那点子意境全没了,只叹好好一首曲子,叫自己毁得没了样子。 “朕平素喜欢你这丫头,便是瞧着你哪怕在御前当值,也从不与哪个拿乔托大,更不仗着朕的宠爱同与老十三他们几个的交情攀附权贵,处处谋划算计。朕最厌恶那些个嘴里头假清高,背地里却眼红贪心之人。”康熙转过身来,道,“先前总拿着老八家的福晋与你比较,心道,岳乐家的格格是个傲气的,如今看来,她到底还是在平常心上输你一段。” 竹箢福了福身,淡淡道:“八福晋尊贵,奴婢不敢同八福晋相提并论。奴婢也不过是凡人凡心,也有看不开放不下之事。虽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但匆匆数十年,眨眼功夫,若是没个一两件事是遂了自个儿的心意的,奴婢觉着,总也是白白走了这一遭了。” 康熙突然开怀大笑起来,他一边笑指着竹箢,一边道:“朕这些个女儿里头,哪一个朕都心疼,偏个个儿都养得娇弱。不止朕的女儿,入关久了,这八旗里头的,也择不出几个来。知道朕为什么那么宠着郭络罗家的格格吗”竹箢心里头好似明白了几分,却摇头,康熙继续道,“也就郭络罗家的格格里头,还能瞧见些个咱们大清入关前的格格该有的样子。”说到这里,康熙叹了口气,复坐回椅子上。 竹箢将茶盏递上,康熙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撂下茶杯,道:“若说你这丫头,配给太子,倒也使得,就是性子难收些,大事上倒也不含糊。” “皇上,您”竹箢小声道。 “急什么朕不过和你闲话些家常,当不得真。”康熙倒是好兴致,他本是自我约束力极强的人,有什么心思也从不示人,这会竟会在这敏感话题上滔滔不绝,倒是竹箢想不到的。 “你在这宫里头也有四五年光景了,就是在朕身边,也有小两年了,来,和朕说说,朕的那些个儿子,当真就没一个看上的朕瞧着你和他们处得可是还不错。”康熙一边问话,一边让竹箢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这时的康熙,很像是和蔼的伯伯,和每一个父亲一样,对自己儿子的感情之事也会上心,关心却也通达。竹箢认真地想了想,道:“大清最优秀的男人都集中在这紫禁城中了,奴婢的眼睛长得再高,也高不过去的。只是” “只是什么”康熙端着茶杯笑问道。 “皇上,不瞒皇上说,就是因为太高了,奴婢总觉得遥不可及,奴婢觉着,与其费尽辛苦,倒不如自个活个自在作罢。” “得了,你那点小心思朕还不知道,一心人倒是不太好办,皇家的规矩摆在那儿,皇子可是不能只娶一房妻室,但朕倒是可以保你个无虞。”见竹箢面有不解,康熙又道,“朕给你当靠山,你还怕受欺负不成” 竹箢低头思索了片刻,再抬头时,眼里已是一片清明,只听清朗的声音道:“皇上,奴婢很惜命的,是怎么也不敢忤逆您的意思的,可是在奴婢的心中,还有一个比命更重要的东西,就是信念。一旦信念坍塌了,留着命不过是要奴婢更厌世。” “你的信念是什么老四老八老十三老十四” “奴婢一直很喜欢一句话,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你这丫头,胆子倒是大。” “皇上,人常说,君为高木,妾作藤萝,可奴婢不愿作藤萝,需要依附才能存活,奴婢不奢望天大地大,却也不甘囿于一方小院之中,真若如此,那便再不是原本的奴婢了。” “连自己的夫君也不能使你改变” “不能。” “皇家的媳妇可不能让你四处跑。” “奴婢不是不能住那一个院子,而是厌恶那院子里的尔虞我诈,争风吃醋。起初,自己的夫君还能疼着护着,可他还有公事,也会累,时候长了,爱也磨没了,两相怨怼,倒不如怀念。”康熙屡次问及自己的终身大事,若是将自己与四贝勒的事情说出来,康熙想来也是不会反对的吧,可其实心里还是有不甘,不然也不会一心要往宫外头去了。 “下去吧。”康熙吐出口气,靠在椅背上,道。 “是。”竹箢行了个礼,退出了屋子。 看见屋外头坐着的太子和十三阿哥,竹箢一愣,行了礼,自行回了屋子。 晚间,十三阿哥寻了过来,竹箢把他让进屋子,他却半晌不说话,竹箢好脾气,也不催他,心知他若如此,定是有为难的事情不好开口。 十三阿哥的茶杯在手里头松了握,握了又松开,待到竹箢手中的茶已经吃了三杯,他才开口道:“白日里,我同太子爷在皇阿玛屋外头坐了好半晌。” 竹箢垂下眼帘,转了眼珠子,才道:“先前皇上脾气不大好,我陪着坐了会,太子爷没怪罪吧” “你唱曲儿了” 竹箢点点头,道:“随便唱的,哄皇上开心的。” “你走后,太子爷和我进了屋里头,太子爷随口问皇阿玛,你唱了什么曲儿,皇阿玛也没肯说。”不等竹箢回答,十三阿哥又道,“我坐得近,听见了。” 竹箢不知道十三阿哥絮絮这许多到底所为何,只不说话瞧着他,十三阿哥道:“没曾想,你是这般想法。” 竹箢闻言,笑道:“你就是为了这个而来当时皇上问话,话赶话,便说到那了。” “如此说来,倒也不是非此不可了”十三阿哥低头盯着茶杯道。 竹箢叹了口气:“我倒也没有想过,走一步算一步吧,再者说,这些个磨人心神的事情,等将来我出了宫再头疼也不迟,这之间还有好几年的光景呢” 十三阿哥一时没了声音,竹箢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我的终身大事来了我们不是早有默契,到时候我若是没的嫁了,就指望着十三爷养活了难不成你是要赖账吗”说着说着,竹箢干脆插起了腰。 十三阿哥瞧了,大笑了起来,瞧着竹箢道:“瞧你个刁蛮的样子,我瞧,倒有九成九是嫁不出去了我可先和你说好了,上我府里头讨生活,可是要把你那手艺练练好,到时候若是没一样拿得出手的,可别怪我不给开门。” “哼”竹箢不吃他那套,道,“皇上可说了,他要给我撑腰,随我选哪家,到时候你若不老老实实把正门给我敞开,我便去求道圣旨来,看你是不是有胆子把圣旨也给关到门外头去” 十三阿哥笑看着竹箢一脸嚣张的模样,没有说话。出了门,十三阿哥没有立即离开,直到竹箢屋中的光亮消失了,他才轻声道:“玉儿,若不是当初在泰山时,我一时糊涂,便也没有今日这憾事了。”似又想到什么,十三阿哥笑着摇头道,“正门玉儿你这小丫头,难道竟不知,只有嫡福晋的大红花轿才能从正门进吗你可知,只消你点头,我便是担了兄弟怨恨,也定当是会即刻去求了皇阿玛的。” : 第五十章 凤凰涅盘 昨晚睡得有些不踏实,因而早上醒来有些赖床,竹箢挣扎着起身,脑袋却还一直晕晕乎乎的,结果一早去当值,康熙就给她扔来一个炸弹,一下子给她炸了个清醒。 “瞧瞧,这封号可还喜欢”康熙递过来一张宣纸,上头密密麻麻红的黑的全是字。 竹箢双手接过,最先注意到的是宣纸上的朱批:“敬。”被替换下来的,原本是个“端”字。再细瞧,“和硕敬恪格格”几个字唬了竹箢一跳,忙从头细细读来,才知是一道草拟的册封旨意康熙竟是要封自己做和硕格格 “皇上,您这是”无缘无故,无功无劳的,干嘛突然封自己个格格,而且竟然一下子就成了个和硕格格,连八福晋那样尊贵的出身,也不过是个八旗格格而已。 “怎么,和硕格格还不满意”康熙笑问道。 不知怎么的,竹箢总觉着今日康熙这笑里藏着问题,还是大问题,越看越像只老狐狸。竹箢将宣纸轻轻放回龙案上,道:“皇上错爱,竹箢一无出身,二无功勋,又怎么担得起和硕格格的称号” “这有何妨朕说当得便当得。”单手拈起桌上的宣纸,康熙一边端详一边道,“皇玛嬷走了好些年了,苏嬷嬷也去了,朕瞧着你,就仿佛看到了她们,格外亲切,若是皇玛嬷和苏嬷嬷还在,也定是稀罕你这丫头的。” 竹箢一时没了话,不知怎的,觉得康熙有些老了,也许是因为此时的他沉浸在回忆里,下一刻,当他指点江山时,他将又是一个神采奕奕的千古帝王了。 “知道朕为何把这封号改成敬恪吗”康熙点了点宣纸当中那一抹朱砂色,道。 竹箢摇摇头,心道,总不会是为了让别人都来尊敬我。 “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忒野,光有个恪字还不够,再给你个敬,也好时常提点着你点儿”康熙瞪了竹箢一眼,道。 “皇上,您看重奴婢,本是奴婢的福分,奴婢也愿意服侍在您身边,可您若赏赐个格格的身份给奴婢,待到奴婢二十五岁出宫之年,不知您”知道这样可能会惹怒康熙,可是竹箢不得不说,毕竟她不是天生的格格,皇家的格格都活得那般辛苦,她这个半路的“格格”,真的就能混得如鱼得水吗恐怕还不如宫女来得自在。 “笑话,哪有皇家的格格二十五岁还未下嫁的”康熙故意板着脸,嗔道。 竹箢的心漏跳半拍,她就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莫问自由身,往好了想,可能嫁个京城里的,九成九可能就逃脱不了和亲的命了。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竹箢“扑通”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道:“求皇上收回成命。” 似乎没料到竹箢会不愿意,康熙怔了一下,而后眯了眼睛,沉声道:“你要抗旨” “奴婢知道皇上这是在抬举奴婢,可奴婢生来卑贱,没有做格格的命,还请皇上收回成命,请皇上收回成命”竹箢不停地磕着头,第一次,她感到了害怕,一种从脚心生出的凉意,她不怕死,有的时候她甚至对死有些期盼,可她害怕未知的命运,就像当初毫不知情地来了古代。 而此刻,当她得知自己的命运将再次被抛向未知的地方,她本能地抗拒,本能地想要逃离,她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她宁愿做一只鸵鸟。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正是可以左右自己未来命运的人,只要他一句话,她可以立马出宫,也同样是他一句话,自己可能就要肩负着和亲的使命,嫁到举目无亲的大漠腹地,而自己要嫁的人是个什么样子,都还是未知。她看多了史书上那些早夭的和亲公主,笔杆轻轻带过,可那早夭下的命运曲折,竹箢却觉得寒彻骨髓。 四贝勒、八贝勒、十三阿哥、十四阿哥,无论自己嫁给谁,都要比和亲这一条路子强上百倍,自己当初为什么一直苛求什么自由,现在的下场,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你要知道,多少人想求来这么一个封号,如今朕御赐与你,你竟说不要就不要”康熙俯视着跪在龙案前的竹箢,竹箢伏着身子,因而只能看到她的脊背。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孤身一人之时,面对数倍于她的一众男子,脆声呵斥,那日,她的脊背挺得是那样的直。到底是什么缘由,让她宁愿向自个弯腰低头,贬低自己,也不肯当这个和硕格格,康熙一时没了主意。 “奴婢意决不可回。”竹箢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下去吧。”康熙转了身子,竹箢领旨起身时,只看到了他的背影,一种拿捏不准的感觉让竹箢不由地心慌。 “乾清宫女官扎库塔氏忤逆犯上,赐死。”寥寥数语,甚至连张纸也没舍得用,只一个口谕,就将竹箢的去路定了下来。自那日从康熙处回来,已有三日,这三日里,竹箢不曾到御前侍奉,不曾与十三阿哥碰过面,甚至,不曾出过这间屋子她被软禁了。软禁三日等来的,就是这道冷冰冰的口谕。 传口谕的太监竹箢不识得,态度倒是客气,拍拍膝盖,竹箢起了身,如释重负地扯开一个笑,道:“公公几时动手是白绫、毒酒还是匕首若是肯赏竹箢一杯毒酒,便是竹箢的造化了。” 似是没见过这样被赐死了还笑得轻快的人,那公公愣了愣,继而道:“皇上吩咐了,姑娘这些年来侍奉在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个去法,凭姑娘喜欢。” 如此就好,竹箢冲那太监笑了笑,坐回床边,道:“既是如此,有劳公公了。” 取毒酒倒是要了好一会,待毒酒端到竹箢跟前的时候,竹箢连衣裳都换好了。和竹箢比起来,那公公倒像是被赐死的人一般,端着杯毒酒,显得犹犹豫豫,还是竹箢上前将毒酒端了起来,一饮而尽。 竹箢本想着干脆回床上躺着等死算了,不料那公公却要带竹箢见驾,竹箢心道,死都要死了,还不让人消消停停的,转念一想,去了也好,总算来过一回,就当是最后的告别,指不定还能碰上十三阿哥,说上两句话不是。 此时竹箢想得轻松,可愈接近康熙的院子,竹箢愈觉得心中发慌,她想见到十三阿哥,却又怕见到他,突然很害怕别离,那个与自己对酒当歌的潇洒少年,那个与自己“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痛快男子,那个事事处处为自己着想的知交,以后就要见不到了。 远在京城,行走于宫墙下的那些人,良妃、花舒姑姑、八贝勒、璎珞、九阿哥、十四阿哥、十七阿哥,还有她的胤禛,都再也见不到了,那些已经远离皇宫,却摆脱不掉宿命的人,若清、怀嬴,不知现在过得可好,以前的种种,有怨有恨,有喜有乐,都不重要了,也许她走之后,有关于她的记忆都将成为一段空白,再没人记得有过这样一个她,她不属于这段历史,也终将被这段历史所涂抹殆尽。 冷汗,顺着竹箢的脸颊而下,不是怕死,而是怕不存在,她的真心,可能全是一场梦,一直以为她是他们的意外,可当梦醒时才知,原来他们只在她的梦里。 纷乱声四起,竹箢不知是不是毒酒发作了,头脑分外混沌,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她好似听见了有人在吵嚷,有人在嘶喊,脚步声、喊叫声,充斥着她的耳鼓。是梦要醒了吗所以梦境才会这么凌乱,让她分不清方向,不,她分得清,她一直分得清,她的方向只有一个家。她要回家,家里有她的爸爸妈妈,她要当回她的张若鵷,过自己可以主宰的生活。 眼前的景象混乱,竹箢只辨得清一抹直冲冲的银亮与一大片耀眼的明黄,近了近了,那抹银色就要碰触到那团明黄了。不对劲不对劲,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危险要阻止,自己要阻止才对。竹箢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当她的意识终于恢复一些清醒,是因为身体传来的一阵刺痛。视线一瞬间的清晰,让她看清了一只握着长剑的手,以及那握剑之人的青玉腰佩,似乎有些眼熟。 不待她细想,她的视线已再次模糊,好像有人钳着自己的双臂,生疼生疼,耳朵嗡嗡作响,让她忍不住想要大喊。不待她出声,只觉天旋地转,有风刮过脸颊,带着湿气,却不似北风刀子般生硬。 痛,从来不曾有过的痛,谁在折磨她,谁这么恨她,她不要醒来,就这样睡去吧,或许梦里有爸爸妈妈,还有他和他们。 “箢儿,箢儿”当涣散的意识回笼,略微清醒了些的竹箢看到眼前有些模糊的脸,竹箢眯起眼睛,努力定了定焦点,才发现是康熙。一下子,排山倒海的无力与心凉。 “丫头,你撑着点,太医马上就到”这一刻,当周遭所有的人都陷入混乱时,竹箢反而清醒了,她轻轻笑了,却在下一刻皱了皱眉头,笑的动作扯痛了她的伤口,她仿佛能感觉到有液体从她身体中流出。 见到竹箢身上的伤口中又开始流血,康熙似乎是急了,转头冲着外面一阵怒斥,脾气之大,语气之急,竟是竹箢不曾见过的。虽说平日里保养得好,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这么动气老得快,竹箢扯了扯康熙的袖口。 似乎觉得有人扯自个的衣裳,康熙回过头来,见竹箢扯着泛白的嘴唇同自己道:“年岁大了,这般急躁,对身子不好。” 康熙眼眶发红,竹箢看不真切,也不打算费力气看了,都快死了的人了,多一遭留恋不过徒增遗憾。 “朕赐死与你,为何还要帮朕挡这一剑”竹箢能感到康熙抱着自己的手在颤抖。 “奴婢都快没命的人了,这些事情也没有意义了,奴婢有两桩事求皇上。”不等康熙答应,竹箢径自说下去,“奴婢贴身的荷包里,有朵圆花,是入宫前玛法送的,玛法视之甚重,今日奴婢命殒,留之无益,求皇上着人送回扎库塔家。” 见康熙并无打断的意思,竹箢顿了一下,决定把自己的来历说明白,至少不能因为自己牵连扎库塔家,便道:“皇上,奴婢本非” “启禀皇上,陆太医到。”帘外的声音打断了竹箢的话。 康熙听闻,忙将陆太医唤进来,竹箢还欲说明白,却叫康熙止住。算了,就这样离开吧,怎么说自己也算救驾有功,想来康熙不会胡乱加罪于扎库塔家的。 眼皮愈来愈沉,若上天眷顾,还让自己回到原来的世界,做回本来的自己,那么定当感激不尽,若是回不去,若是回不去 : 第五十一章 有女初成 “格格格格您醒了格格,奴婢这就去通禀皇上请太医来。”若鵷的眼睛还未睁开,就听见一个甜脆的声音在旁边说了一串灵巧话,继而又恢复了平静。 “格格”是在喊自己吗自己怎么成了格格这么说自己还在清朝那么,还是扎库塔竹箢的身份吗有些气闷,大大地喘了几口气,若鵷索性不去想了,只要没穿成个男人,穿几次,穿成什么身份她都不在意了。 嘈杂的脚步声让若鵷的思绪回到了现实中,当那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若鵷突然觉得安定了,至少,还是在她熟悉的年代,老天不算难为她了。 看着眼前的人不停忙碌,若鵷乖乖地配合,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太医报了平安,一干人等都被康熙挥退了下去,若鵷才询问地瞧向康熙。 “朕的若鵷格格,你这一场病,可把朕好一番吓。”康熙笑坐到若鵷床前,道。 若鵷心中一颤,若鵷,这不是自个的名字吗他是如何知晓的又或者,自己穿成了另一个身份,穿成了康熙的格格这若鵷紧张地四下环顾,发现自己住的已不是当初的屋子,这明黄幔帐,可不是一个宫女敢用的。若不是方才康熙喊自己是格格,她差一点要怀疑自己成了他的妃子,不然还会有什么样身份的女人敢躺在龙床上 若鵷张了张口,却发觉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来。康熙见状,递上来一小碗温水。若鵷连喝了三碗,才觉嗓子舒服了些。 她垂下眼帘,一时不知要问些什么,似乎什么都想问,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拣哪一句说起。康熙瞧着若鹓的反应,先开了口:“日前朕遭歹人行刺,女官扎库塔氏为救朕躬,殒命御前,朕已着人扶灵返京,厚葬于京郊,扎库塔张先育女有方,特升调杭州知府,以示皇恩。”见若鵷盯着自己不做声,康熙继续道,“此行颇为败兴,幸而途遇康亲王遗失多年之幺女,特封为若鵷格格,令侍在侧,随朕返京,认祖归宗,以慰康亲王在天之灵。” 康亲王那个大名鼎鼎的康亲王杰书这身世编得也太大牌了吧就算康熙想要给自己一个身份,也不至于找这么大一座靠山吧,再说了,随便给人家家里领来一个冒牌“女儿”,人家能干吗 “皇上”似乎知道若鵷想要说什么,康熙打断了她的话,自袖里取出一个荷包,将里头的物件取出来递到若鵷眼前,道:“瞧瞧这是什么” “这”这不是自己的那朵圆花吗怎么还在康熙手上 “有了这朵圆花,你便是康亲王家的小格格。”康熙将圆花放回荷包,又将荷包放到了若鵷的枕边,道。 这是怎么回事若鵷还想开口问,却被康熙止住,道:“你才醒过来,身子还虚着,等你把身子调理好了,朕再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同你讲明白。” 若鵷也觉累了,便也没反驳,轻轻“嗯”了一声,没多会竟又睡了过去。 待若鵷再醒来时,四周一片黑,只透过床幔隐隐能看到点光亮。身子依旧很累,像在水中挣扎了许久许久,疲惫得没有一点力气,可能全身上下唯一好用点的也就是自己的脑子了吧。 身份变了,名字变了,可是人却没有变,自己要怎样面对他们认识或者不认识如果将来有一天,碰到了扎库塔竹箢的阿玛、额娘,还有玛法,自己又该怎么办自己原本就是假的,现在又成了另外一个假的,如果对竹箢的亲人说自己不是竹箢,好像是自己不肯认他们,可自己的的确确又不是竹箢好乱,若鵷忍不住烦躁地叹了口气。 “格格”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还不及若鵷细想,床幔外一阵细微的响动,床幔被掀开一道缝隙,露出半张陌生的女子面颊这女子的五官生得倒是立体。 见若鵷与自己大眼瞪小眼,那女子先是一愣,继而掀开床幔上前些,道:“格格您醒了您身子还有哪里觉着不舒服吗奴婢这就给您去请太医。” “等等。”叫住转身的女子,若鵷道,“几时了” “回格格,现下天才见些亮儿,还早着,要不您再眯会儿,待太医来了,也惊动不到格格。”女子轻声说着,好像生怕吓着了若鵷。 “你叫什么名字”若鵷道。 “回格格的话,奴婢杜鹃,往后就由奴婢伺候格格的起居。”康熙想得倒是周到,这才封了格格,就连贴身丫鬟都给准备好了,想想,先前倒没注意到有这么号人物,这是康熙打哪儿抓来的 “你是满人还是蒙古人”虽然杜鹃这名字更像是汉人的名字,这小丫头的模样也清秀,但容貌上还是能看出些少数民族的特点。 “格格好眼力,奴婢是蒙古人。”杜鹃笑眯眯道。 “我瞧着你眼生,你原先是在哪处当值”在宫里待了这么久,过目不忘若鵷不敢说,但她对见过的人多少还能有些印象,可这杜鹃倒真真是生面孔。 似是迟疑了一下,杜鹃道:“回格格的话,奴婢近日才由科尔沁而来,专门服侍格格的。” 专门从蒙古过来服侍自己若鵷吓了一跳,从蒙古到这南边儿来,可不是一日两日的路程,也没有飞机能“嗖”地一下飞过来,这康熙在做什么文章难道说,杜鹃是他的眼线似乎不像,否则杜鹃也不会同自己说出她的来历了。 “我还有些乏,再睡会,过一个时辰再叫醒我。”若鹓还未理清头绪,便又觉得困顿了,打了个呵欠,同杜鹃道。 “是。”杜鹃给若鵷掖了掖被子,合上床幔,退了出去。 初春的清晨让人格外不想起床,杜鹃何等机灵,自是看了出来,倒也不点破,只道若鵷身子初愈,劝着若鵷再睡会。与杜鹃相处还没几天,若鵷觉得自己多少得有点格格的样子,再不愿起来,仍是起了身。 洗漱过后,若鹓领了杜鹃往康熙的住处去。 : 第五十二章 康良亲王 之前一直病在床上,这次才算是醒来后第一次真真正正看见康熙他似乎生了白发,神色虽是如常,偶尔也能瞥见一闪而过的疲惫,是错觉吗还是说,这一次的遇刺让他觉得累了,乏了 若鵷规矩地行礼,一切似乎那么自然,一切又似乎那么陌生,让坐在龙案后的康熙有一瞬的怔忡,随即叫若鵷起来。 先前一直没有想,真到事情临了眼前,若鵷有些迟疑了,她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眼前这个让她熟悉又陌生的人是怨吗怨他自作主张“恩赐”给她的身份;是恨吗恨他狠绝无情地一杯毒酒;是敬吗敬他这几年对自己的疼宠有加;抑或是所有的感情都在一念起一念灭之间,烟消云散,归了疏离 两个人的谈话,不咸不淡,若鵷甚至有点纳闷自己为什么会走这一趟想了老半天,才突然想起来,应该要同康熙谢恩的,毕竟自己受伤后,是他下旨救回了自己,可之前也是他下的旨,让自己命归黄泉。好矛盾,仇人恩人抑或,路人 若鵷谢了恩,往后的日子还是要过的,不管自己的身份再怎么变换,只要还生存在这个世界里,他就永远是oss,天也斗不过他。 叫起时,康熙像很多时候那样,自然地伸手要把若鵷扶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抹明黄色,若鵷本能地瑟缩,康熙的手臂,尴尬地停在半空,继而收回。 出了康熙的院子,一路漫无目的的走走停停。 “杜鹃,有什么话,便说吧。”若鹓立在原地,回身道。 “格格”唤出这一声,杜鹃便没了声音,到底,杜鹃没说什么。 晚间要睡了,若鵷睡不着,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拨拉着烛芯,火焰跳动,在若鵷脸上打下起伏明灭的光影。杜鹃寻进了屋子,若鵷瞧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径自玩着。 “格格还不歇下吗”杜鹃上前道。 “过会子。”若鵷随口道。 杜鹃应了一声,退出了屋子。不多会,杜鹃又进了来,见若鵷还未睡下,踌躇着上前,又闲话了几句,继而退了出去。如此反复,直到杜鹃再一次进来,若鵷侧枕着胳膊,有气无力道:“杜鹃,你再不直接说出来,我可就睡了,过了今日,往后你也不用说了。” 杜鹃步子一滞,终还是上前,竟跪了下来。若鵷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至于让杜鹃这么为难。 “格格,奴婢有事禀告格格,可是求格格知道后,千万别说是奴婢说的。”若鵷瞧着杜鹃恳切的模样,心里有些慌,心道连杜鹃都这般样子了,该是多大的事情面上却仍不露声色地应了下来。 事情与若鵷想得大相径庭,杜鹃退下后,若鵷一个人坐在桌前,不知道要怎么好。四月十八,那岂不是康熙赐死自己的当日,若是依杜鹃所言,康熙既已下旨将自己赐死,又何必再千里迢迢将杜鹃急召至圣驾前,还打着“随奉格格”的名号这次南巡哪里有什么格格,等杜鹃一路骑马而来,自己死都死透了,还要杜鹃侍奉哪门子的格格死了的格格守灵想到这,若鵷自己先打了个寒颤,把脑袋里胡思乱想的东西挥干净。 “格格您想想,为何皇上都将您赐死了,还要急召奴婢前来格格受了伤,为何不顺水推舟,却还要费劲千辛万苦将格格救活”杜鹃的话言犹在耳,把一个个问题抛向若鵷。 “你这丫头,懒得像猫儿,精得似狐儿,是有九条命的,想打朕眼前死,门儿都没有”那日混沌间,康熙的话言犹在耳,他,其实没有要自己死对不对 一想到这个可能,若鵷突然觉得自己坐不住了,她知道这个时候,康熙八成已经要歇下了,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去惊扰圣驾的,可是她迫切地想要确定一件事,确定他没有要自己死,确定这个自己从现代到古代一直敬重儒慕,哪怕最后一刻自己也不曾对其生出恨意的人,并没有要抛下自己,确定在自己面前,他不尽然是冷血的帝王。 屋外静悄悄的,若鵷轻手轻脚地出了院子,愈来愈快,愈走愈急,到最后若鵷已然跑了起来。身边请安的声音不绝,大概那些侍卫从未瞧见过一个格格在夜里飞奔,好在也并没谁上前为难。 在康熙的院门外,若鵷被拦了下来,她猛地停住步子,瞧见眼前毫无表情的侍卫,才忽的想起,康熙的身边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是守卫,尤其遇刺事件之后,守卫更是森严。 那侍卫也知若鵷的身份,瞧见若鵷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的,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恭声道:“请格格稍等,待奴才通报。” 因奔跑而产生的热气渐渐退去,若鵷的脑子也渐渐冷静下来,向院里头望去,分不清是屋外的灯火还是屋里的亮光,摇摇头,若鵷道:“多谢了,我本没什么大事,天色已晚,就不打扰皇上歇息了。”说完,转身离开。 若鵷身后,两个侍卫面面相觑,琢磨不透方才还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怎么这会子转身就走了 “怎么回事”两人身后,响起今夜当值的侍卫长的声音,两人瞧了对方一眼,其中一人将方才之事禀告给了侍卫长。 那侍卫长思忖片刻,叮嘱二人仔细当值,随后往了内院去。 更深露重,若鵷出来的匆忙,也没披件风衣,立在湖边一小会,已然有了寒意,可偏偏她又不想走。期间巡夜的侍卫几次上前,想要劝若鵷回屋,都叫若鵷婉拒了。若鵷将环在胸前的双臂又紧了紧,她想想些什么,又什么都想不出来,各种事情纷纷杂杂,毫无头绪。 身上一暖,若鵷低头一瞧,是件玄色披风,她本能地说了声“谢谢”,偏头瞧去,才发现竟是康熙 “皇上,您怎么过来了”若鵷将身子正对着康熙,问道。 “朕听李德全说,守夜的侍卫来报,你大晚上跑到朕院子外头,也没让人通传,竟又折了回去。本想着上你院子里头去瞧一眼,谁知你这丫头竟拐到这儿来吹凉风,不知道自个身子刚好也不知爱惜。”康熙抬手帮若鵷紧了紧披风,嗔道。 若鵷讨好地笑了笑,道:“这湖风吹得人舒坦,若是冷了,若鵷自会回屋去了。” “瞧你的模样,今日心情似是不错。”康熙道 “每日好吃好住的,心情怎么会不好”若鵷歪着头笑得眯了眼,顿了顿,她有些迟疑道,“我” 康熙见若鵷这样,大概也猜到若鵷今晚来找自己,是有什么事情,见她一直说不出口,接道:“大晚上急匆匆来寻朕,可是有何要紧事” 若鵷想同他确定,可话到了嘴边,她又怕得到让她失望的答案,带点小心翼翼,没察觉的,手指攀上了康熙的衣袖,若鵷稍稍前倾了身子,轻声道:“皇上,您其实,不想杀我的对不对”见康熙一直盯着自己,久久没有答话,若鵷屏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漏听了什么。 康熙没想到若鵷会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他的这个打算,连李德全也不曾通气,他知道若鵷一旦醒来,聪慧贴心如她,自会体谅自个。遇刺是一场意外,康熙心里头也清楚,如若自己不开口解释,这个误会便会因着这场意外而再无开解之日。康熙心有喟叹,便由着若鵷误会下去吧,本也是他欠着的,可在若鵷疏离自己之时,心里终是有不舒坦。方才若鵷的话,于他而言,是在意料之外,也是一个惊喜。他忽然有些迷惑,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有时让人觉得她彷如山林里最清澈的精灵,能窥得这世人的心思。 两人之间久久的沉默让若鵷有些慌了,就在她差一点想要跑开的时候,康熙扳住她的双肩,认真地望进她的眼里,道:“朕从未想过伤害你,当时” “够了,这就够了”若鵷突然扑进康熙怀里,嚎啕大哭,打断了康熙的话。原来她还是怕的,还是有期盼的,就算终究逃脱不了未知的命运,她也认了,距离的遥远可以消除,空间的阻隔是永远无法跨越的,而此刻,至少她仍知道有她熟悉的人与她同在一个空间里。 “不用怕,朕不会让你远嫁,安心当你的若鵷格格。”康熙顺着若鵷的背,轻声道。 若鵷身子一僵,她不明白康熙怎么会知道自己是害怕远嫁,隔着水雾,她看向康熙。康熙一番解说,她才知道自己受伤昏迷时一直高烧不退,说了好些胡话,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叫若鵷。也因着这番胡话,康熙才知道她为何不肯当这个格格。若鵷心里好一阵心虚,好在自己没有把穿越之事说漏嘴。 康熙似乎在回忆,当年安亲王岳乐与康亲王杰书军前立功,康熙大喜,赏赐不绝。恰逢是岁珠轩呈上千余枚东珠,东珠本就尊贵之至,而其中七颗尤为出彩,康熙瞧了甚为喜爱,当下择了四枚孝敬了太皇太后,另有两枚送至了皇太后处,最后一枚则嵌在了皇后的朝冠上。太皇太后挑了其中两颗,着宫里的匠人制出两件金点翠嵌东珠圆花,一件兰花的赏了安亲王家的女眷,另一件牡丹花的赏了康亲王家的女眷。 说到这,康熙叹了口气,直叹造化弄人,彼时,安亲王家有个两岁大的小格格,生得玉雪可爱,安亲王宝贝得不得了,可巧那小格格名字里应着个“兰”字,安亲王便把那圆花留给了小格格,怎奈小格格福薄,四岁上便夭折了。 说着,康熙睇了眼若鵷,道,那朵牡丹圆花本一直在康亲王福晋处,后来康亲王老来得女,阖府大喜,康亲王便将那朵圆花当做了幺女的随身之物,偏偏康亲王家的小格格三岁上意外走失。康亲王与福晋为寻小格格心力交瘁,奈何时局不稳,又怕歹人得知消息,反倒害得小格格落险,只得暗中寻找,却始终不得,福晋没过两年便郁郁而终,康亲王也是含恨而去。 所以说,这具身子的本尊其实是康亲王府的小格格可是玛法身为臣子,即便不知道她的具体身份,那圆花上的东珠何等尊贵,他至少也该知是皇亲贵胄家所有。按理说,他只须呈报内务府,那么很快便可以查清她的身份,为何玛法却将她领回府中抚养,更是瞒下那圆花信物若鵷垂下眼帘,这件事疑团重重,即便康熙给了她身份,她自己心里却还不能完全说服自己。 “回去歇下吧,身子才好,哪里经得住你这般折腾”康熙柔声道。 若鵷点点头,暂且按下心中的疑惑,由着康熙把自己送回了院子。 : 第五十三章 近乡情怯 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御驾继续南巡,若鵷显少露面,直到在康熙处与太子打了一个照面,若鵷才忽的想起,自从自己被软禁至今,一直没有见过十三阿哥的面,私下同杜鹃打听,才知十三阿哥竟是跪求康熙三日,捧了不知哪里来的骨灰,一路返京打点安葬去了。 杜鹃说完,瞧见若鵷明显阴郁下来的脸色,有点怯怯不敢开口,轻轻唤了声“格格”,见若鵷没有动静,识相地悄悄退了出去。 夜里若鵷睡得极不安稳,刚一睡着,便会入梦。梦里,是十三阿哥凄惶的脸,他捧着竹箢的“骨灰盒”,跪在空旷的野地里,声声唤着“玉儿”。天下着滂沱大雨,豆大的雨点打在他脸上,连若鵷都觉着脸颊生疼,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好不叫人心疼,若鵷喊他,一声大过一声,可他却丁点儿没有听见,依旧不停地唤着她的小名。场景更换,十三阿哥被人扶到榻上,一脸病容,兄弟里他的身子骨最硬朗,相识多年,若鵷从未见他病过醉过,这是头一次,脸色惨白得叫若鵷感到心悸,地上,是凌乱的空酒瓶,有一大夫模样的人进来,诊脉后在屋外头与十三阿哥身边的人耳语,可若鵷不知为什么听得清清楚楚鹤膝风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若鵷伸手想要抓住那大夫问个明白,可伸手却抓了个空。屋内突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众人奔入屋内,“哗”的一口血吐出,十三阿哥瘫软在了榻上,惊得一干人手忙脚乱。 胤祥不 若鵷扑向十三阿哥,却是眼前一黑。若鵷大口地喘着气,眼前一片漆黑,捂着有些发疼的胸口瞧了好一会,若鵷才反应过来自己仍在行宫的屋里,方才那些,不过是场噩梦。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若鵷掀开被子下了地,倒了杯水润润嗓子。 虽然知道是梦,可却逼真得叫她打颤,真的只是梦吗会不会十三正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忍受着病痛一想到有这种可能,若鵷就觉得坐立不安。她也知道这个可能微乎其微,别说十三阿哥身体健康得不得了,就算他生了病,边上也会有一大堆伺候服侍的人,根本不用她操心,可她就是放不下。 不敢直接问康熙,也不能要求先行返京,若鵷只能等,等到銮驾返京的一天。为了十三阿哥的事情,若鵷心情一直不大好,而太子近来愈加频繁的接触,更是让她觉得烦不胜烦。面对太子时而强硬时而示好的态度,如果她再看不出来太子的意图,她就白在宫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了。 为了躲开太子,若鵷每日早早儿的就去康熙处报到,一直到该就寝了才回去,她忘不了红霜的事情。若不是这一遭事情,她已经快要将红霜的模样忘记了,那个俏丽骄傲的姑娘。当年她们几人由乾清宫被遣回原处,虽说和红霜一处做事,若鵷与她却并没有多少交情,因而并不知当时的事情,只以为同她一样,回了宜妃娘娘的延禧宫,直到第二年夏天 听到她的死讯,是从璎珞口中,璎珞是个闲不住的人,也好打听各宫的琐事,当她把红霜的死讯告诉若鵷的时候,若鵷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中依旧缝着她的荷包,好几秒后,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望向璎珞道:“你说那人叫什么” “红霜。你可不知道,那叫一个惨啊我有个同乡在毓庆宫当差,恰好是服侍她的,听我那同乡说,当时太子爷喝多了,那个叫红霜的侍妾,不过失手跌碎个茶碗,就被太子爷好一顿打,亏得平日里她还是最受宠的,也没见太子爷有半点儿手下留情,真真的往死里折磨,到后来都没个人形了”璎珞拍拍胸口,小声道。 “都,没人拦着吗”若鵷觉得自己的脊背发凉,那是一个人呐,一个和她相处了大半年的人,就这样说没就没了,还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她使劲摇摇头,想要把那些血腥的场景从脑子里甩出去。 “哪里有人敢拦着谁要是拦着,那下场铁定更惨”璎珞丰富的表情变了又变,道,“太子爷不发话,那些个宫女太监连太医都不敢请,只抬回房里头挺着,可怜年轻轻的,当晚就没熬过去,第二天一张席子裹了完事。”璎珞直了直身子,灌了口茶。 “若鵷,若鵷”康熙的声音将若鵷的思绪拉回。 “啊皇上,您说什么”若鵷抱歉地望向康熙。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这些天,康熙一直由着若鵷往自己这边跑,他心里头也清楚是怎么个回事。 “皇上,若鵷如今既然是康亲王家的小格格了,那我的婚事,是要由康亲王府说得算吗”若鵷突然很想把那朵圆花砸个稀巴烂,如果自己还是扎库塔竹箢,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 闻言,康熙放下笔,颇有意味地看向若鵷,道:“你想由谁说得算” “可以由若鵷自己说的算吗”虽然并没有抱多大希望,可若鵷还是问出了口。 “这恐怕说不通吧。”康熙舒展舒展筋骨,呷了口茶,道。 见若鵷没声了,康熙又道:“瞧你这愁眉苦脸的,打在扬州,你就没个笑模样,还天天老往朕这里跑,这是成天给朕添堵呢” “若鵷不敢。”若鵷仍旧低着头,小声嘟囔。 康熙起身坐到若鵷边上,拍了拍若鵷的背,道:“好容易出来一趟,又才封了格格,高兴着点。太子那头,朕会提点着点的。” “谢皇上。”先前陶泥老虎的事情,若鵷就知道康熙不想自己嫁给太子,至于原因,她并不能完全明白,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她是康亲王家的小格格身份,焉知康熙不会改了主意现在好了,康熙发了话,若鵷便没有太多顾忌了,也算解决了一个大问题,接下来的日子,太子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了,若鵷的心情也跟着多云转晴了。 回京的路上,康熙似乎心情大好,时常召了若鵷到自个跟前说话。康熙是心情好了,若鵷可苦了,瞧瞧康熙同她说的是什么 “若鵷,朕瞧平日里老十四总同你斗嘴,回头朕替你出气,你大半夜吓他一跳,看他还说不说得出话来” “若鵷,朕听说老八中意你,时常护着你,朕回头给他指门婚事,找个跟你长得像的,坐帐的时候你把新娘子替下来,等他揭盖头的时候保准儿吓得他酒全醒喽” “若鵷,老十三可没少为你伤心,他若瞧见朕将你完好无损地带了回去,秋狝的时候铁定打头熊来孝敬朕丫头啊,依朕看,你就跟了老十三吧,这嫡福晋的位子,朕可还给你留着呢” “若鵷,老十七那小子最近可出息了,几个师傅在奏折里没少夸他,回去了给那小子做顿好的,竹箢殁了的消息一传回宫里头,这小子可结结实实病了一场。” “若鵷,听说你和老十拜了把子,这江湖习气你也给带进宫里头来了像话吗这老十也是,就由着你闹腾罢了,他额娘去得早,就那一个妹子也没留住,好好待他。” “若鵷” 皇上,咱能不闹了吗您是不知道“为老不尊”四个字怎么写吧 近乡情怯,快到京城了,起先围绕在若鵷周围的欢乐气氛消失殆尽,只剩下惶恐与不安,让若鵷有些如坐针毡。 “上竹箢的坟上瞧瞧吧。”康熙道。 浩浩荡荡的车马队伍进了城,圣驾回銮,整个京城里好不热闹。 京郊的一块竹林里,若鵷独自蹲在一座新坟前,絮絮着:“竹箢,呵,突然这样叫你还真有点不习惯。我也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好像我还是你,又好像我变成了我。八贝勒”若鵷低下头,许久抬起头来,小声道,“对不起。” 蹲得久了,若鵷的腿有些发麻,她干脆席地而坐,随手摘了把毛毛草,和竹箢“聊天”的功夫,编了只小兔子出来。如果说自己的到来,取代了竹箢,那么,这个名叫扎库塔竹箢的女孩的生命,便永远停留在了她的十五岁。 竹箢手上不停,编出了十五只小兔子,摆在竹箢的墓前,她的愧疚,她的伤心,她的无奈,她的慌张,都编织在了里面。若鵷相信,既然老天让自己进入了竹箢的身体,那么就说明她们是有缘的,自己的心意竹箢也是可以体会的。 “格格,天不早了,咱们回吧。”不知何时,杜鹃悄悄站在了竹箢身后,轻声道。 “嗯。”若鵷点点头,直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土,同杜鹃上了来时的马车。马车缓缓行着,若鵷无意间撩起帘子,瞧见十几米远外,有另一辆马车与自己坐的这辆相向而行,正是向着自己来时的方向。放下帘子,若鵷细细想着,那边似乎除了竹箢的墓再没其他的,不知这马车里载的是何人 : 第五十四章 重返宫闱 再次回到紫禁城里,若鵷有一瞬的感慨,好像自己与曾经相熟的人,已经隔了沧海。她不确定,当自己以新的身份站在或熟悉或陌生的人的面前时,将会是怎样的一个场面,欢喜困惑悲痛还是排斥 杜鹃跪坐在马车的车门边,身子稍稍前倾,道:“格格,皇上吩咐了,马车直接驶到乾清宫,格格先在东暖阁里安置下,日后皇上再择了院子让格格搬过去。” 若鵷有些恍惚,现在的样子好像当初从八贝勒府回宫时,自己与良妃同乘一车的情景,只是那时,是自己端坐在车门边,不过短短两三年的功夫,就变了这许多。 若鵷的东西并不多,走的时候只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受伤后里头的衣服都没再穿过,一直是杜鹃在保管着。东暖阁早已经收拾妥当了,若鵷进去时,小福子还不停地张罗着宫女太监四处查看,是否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小福子是当初在行辕里,康熙一并拨给竹箢用度的小太监。初夏的天气里,小福子忙地一头汗,若鵷瞧了,笑在唇边,暖在心里,出声喊住那个忙碌的身影。 小福子听见有人喊他,转过身来,惊喜地喊了声“格格”,躬着身子一路小跑到若鵷跟前,一边笑说着讨喜话儿,一边张罗着屋里头的宫女给若鵷奉茶,绞帕子,准备沐浴用品。 杜鹃服侍着若鵷净手、净脸、用茶,歇了歇,有宫女来报,香汤备得了。杜鹃服侍若鵷也有日子了,若鵷的习惯也摸清了不少,不用若鵷吩咐,已经将屋中的下人都清了个净,服侍若鵷到了屏风后,自己也退到了外头候着。 将身子都浸在热水中,若鵷逸出一声惬意的喟叹,怨不得谁都希望赚多多的钱,过奢侈的生活,确实很舒服,如果是在现代,就美妙了。 穿好里衣,又裹了件干净的披风,若鵷将杜鹃唤了进来,坐在梳妆台前,杜鹃轻手轻脚地给若鵷擦着头发。做格格久了,若鵷偶尔夜半醒来,会突然觉得自己或许是在竹箢的梦里,等到梦醒了,自己仍旧是乾清宫的宫女,依旧每日早起服侍康熙,就像是自己还是“竹箢”时,也常常会想,自己是在自己的梦里,梦醒了,就会发现身上穿着那件淡蓝色的棉质吊带睡裙,仍旧躺在自己的床上,厨房里飘来了妈妈炒饭的香气,客厅里响起了爸爸的手机铃声,自己,还生活在二十一世纪。 待头发干透了,若鵷本想着上床好好儿睡上一觉,毕竟在路上颠簸了这许久,身子还是乏的,康熙的口谕却先到了。 若鵷不情愿地换了衣裳,梳了头发,随着李德全去给康熙请安。康熙见若鵷来了,放下手中的笔,待她起身后,盯着若鵷上上下下瞧了半天,直盯得若鵷莫名其妙,心里打了鼓,才开口把杜鹃唤了进来,让杜鹃服侍着若鵷换上身宫女的衣裳。 哎这是什么状况瞧康熙眼里毫不掩饰的笑意和狡黠,若鵷就料到有人快要被这只老狐狸算计了。 冷不丁再穿上这件普通宫女的旗装,若鵷还是觉得挺亲切的,笑眯眯道:“皇上怎么突然让若鵷换上原先的衣裳若鵷可不可以理解为,若鵷先前还是服侍得挺称皇上的意的” 点点若鵷的鼻子,皇上笑嗔道:“嘴刁的丫头,过来。” 若鵷见康熙将手边的一个木匣子打开,拈起里头的一张有点像塑胶的薄薄的东西,道:“拾掇拾掇,咱爷俩好好逗逗他们” 改了模样,变了声音,只有在武侠小说里才能看到的情节让若鵷着实有些兴奋,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易容术一说,只是嘴里含着的核桃麻得她有些不舒服。 “找个随身的物件儿给老十送去。”收拾妥当,康熙一边阖上木匣子,一边道。 “然后呢”若鵷寻摸着自己平日里随身的物件儿里头,戒子镯子那些个都是为了方便随手打点人的,也就一个荷包戴得久些。 “自个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朕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若鵷觉得自从换了身份之后,自己看见康熙坏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原来他还是个老顽童 顶着乾清宫宫女瑛画的身份,若鵷往布库场寻人,而瑛画本尊早已被康熙调开,仍蒙在鼓里。 在宫里待了这么久,若鵷还是第一次踏进布库场,空间很大,哪怕所有皇子一起练习也是绰绰有余的。这个点,布库场里没什么皇子在,八贝勒、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及服侍在一旁的几个内侍零零落落的显得尤为显眼。 几人正坐在场下歇息喝茶,若鵷一边暗自调整状态,一边端着托盘不疾不徐地朝几个人走去。 请过安后,若鵷道:“皇上命奴婢将这个荷包交给十爷。” 几个人听着倒是有些不明所以,也的确,特地派个宫女来送东西,是“送”,不是“赏”。十阿哥上前刚要说什么,一眼瞧见若鵷掀开的锦帕下头的荷包模样,惊道:“竹箢的荷包” 其他几人闻言,也朝若鵷手上的托盘瞧去,表情各异。十阿哥拾起托盘上的荷包,一边打量着,一边问道:“皇阿玛可有什么话交代” “回十爷的话,皇上说,竹箢姑娘临去前有几句话要转告十爷。”若鵷小小地心虚了一下,自己当时一心想着不要让自己拖累扎库塔家,根本没功夫想其他的。 “何话”半晌,十阿哥吐出两个字来。 “姑娘说了,十爷比姑娘在宫里头待得长久,阖该比姑娘瞧得清楚,十爷的心意,贵主子定能体会,旁人说什么且由着他们说去,十爷该保重自个才是,总是有人心疼十爷的,身旁没个人的时候,十爷便是更该心疼自个才是。”顿了顿,若鵷又道,“皇上嘱咐十爷,多仔细自个儿,莫叫姑娘惦着放心不下。”说到后头,若鵷是真的有些动容,也知道虽然十阿哥认自己做妹子,可康熙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要远远超过自己,这才编了个谎,但她确实希望十阿哥能够保重自己,毕竟无论是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竹箢,”十阿哥有些踉跄地跌坐在椅子上,突然又站起身来,冲八贝勒道,“八哥,我就不信这丫头能这么轻易地没了” “你先下去吧。”八贝勒适时出声,打断了十阿哥的话。 “是。”话送到了,若鵷恭身退了下去。 回到乾清宫复命,若鵷本欲张口将刚才的经过禀告一番,却被康熙止住了,他并没有问究发生的事情,转而道:“回去好好儿歇歇吧,晚间的宴席就先不用去了,等你身子调理好些了,朕再安排你到各处打个照面儿。” “是。”想了想,若鵷问道,“若鵷不用搬回康亲王府住吗” “皇太后喜欢你,留你在宫里头住下了,至于康亲王府那头,现下是你庶出兄长在掌事。等你身子调理得差不多了,由你喜欢,看是回去瞧瞧,还是把他们接进宫来同你说说话。”康熙道。 “皇上,还有一事。”若鵷欲言又止。 “何事”康熙问道。 “皇上,若鵷可否搬到养心殿去住”这件事若鵷纠结许久了,毕竟乾清宫是皇帝的寝宫,自己住在这里有点说不过去。 康熙略想了想,道:“朕本欲将你安置到皇太后一处,想着你怕是要住不惯,反倒耽搁了调养。只是这造办处在养心殿里头,恐会扰了你歇息。” 若鵷心里大大喘了口气,还好康熙没让自己搬到皇太后那去住,虽然不知道皇太后的性子如何,可一般老人家都规矩大,少不得自己早晚请安,时时报到的,那还真不如原先当宫女的时候来得自在。 “皇上,您就让若鵷搬去养心殿吧,造办处在前头,若鵷住在后殿,也扰不到什么。再者说,若鵷还当真对造办处好奇着呢早就想着有机会去见识见识皇上的那些个稀奇玩意儿都是怎么造出来的,如此岂不方便”若鵷试着说服康熙。 “哪有一个格格的住所里,让下人进进出出的不妥。你若喜欢,常去瞧瞧就是了。再等些日子,朕赐你座院子,现下就先将就将就。”不将就,不将就,都住到皇帝的寝宫来了,哪能叫将就 若鵷被康熙三言两语哄出了门,没瞧见自己转身时,康熙眼中藏不住的笑意。 : 第五十五章 若鵷格格 虽说康熙是让自己调理身体,可若鵷倒也没觉得自己身子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本来嘛,这副身子还年轻,就算受了伤生了病,恢复得也快,也只有在洗澡或是换衣服的时候,那条凸起的泛着肉红色的疤痕提醒着若鵷,她的身子曾遭受过重创。 待得时间久了,若鵷深刻地觉得康熙的决定是有多么的英明神武,乾清宫果然是个适宜清净养神的地方,谁也“不敢”来打扰。 休整了十来日,每日有太医问诊,又变着样儿地进食补,不用早起,不用工作,一堆人围着自己转,若鵷觉得,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有这么享受的时候了。 这日傍晚,若鵷才把骨头汤喝光,康熙就过来了。请安后,若鵷立在康熙跟前,康熙坐在八仙桌边上,仔细打量了若鵷一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总算是有些肉了,也不枉朕的太医院和御膳房战战兢兢了这么些日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晚间若鵷七手八脚将身上的衣裳脱得只剩下两件小衣,对着镜子左瞧瞧,右瞧瞧,脸倒是还好,先前一番折腾,瘦削了许多,现在也只是恢复了原先的样子,不过腰上的肉好像是多了,捏起来软软的。 没形象地倒在床上,整个身子都陷进了锦被里,若鵷觉得现在的日子似乎有些像在现代了,不用战战兢兢,不用绞尽脑汁,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睡到几点也无所谓,可以看书、练琴、写字做想做的事。 这种日子终究还是有尽头的。 回京半月之后,车轮辘辘,将若鵷载到了慈宁宫外。虽然在龙辇上,康熙口气笃定地保证,皇太后是位和蔼亲切的长者,可那是对康熙,又不是对自己,一个是贵为天子的名义上的儿子,一个是来路不明、没有一丝感情的宗室“格格”,怎么可能是一样的态度 心中再不情愿,若鵷依旧随康熙进了慈宁宫的正殿内。康熙给皇太后请安后坐到了皇太后一旁的炕上,若鵷随后也给皇太后请了安。 由于一直低着头,若鵷只瞧见了一个裙摆,听见皇太后叫起,若鵷乖顺地谢了恩起身。皇太后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含了笑意,应不是给自己的吧,若鵷不敢孔雀。 “来,若鵷丫头,上哀家这儿来。”太后摆摆手,叫若鵷上前。 “是。”屈了屈膝,若鵷上前几步便立住。 “再近些,让哀家好好儿瞧瞧躲恁老远,还怕哀家吃了你这小丫头不成”太后笑嗔道。 若鵷依言走到太后身前半米处立住,略略抬了些头,冲太后笑道:“若鵷初见皇太后玉颜,心中本有些个不踏实,现下瞧见太后娘娘这般和蔼,只想着亲近,哪里舍得躲开呢” 太后拉起若鵷一只手,一边轻拍着一边同康熙笑道:“瞧瞧这个伶俐的丫头,说出来的话儿比那松糖还甜人,怪不得皇上千般疼万般爱的” 不及若鵷开口,康熙先道:“皇额娘说得是,这丫头的确招人稀罕,您别瞧她长得一副汉人的娇娇模样,骨子里可真真是咱们满家格格的气量。若是把若鵷搁到大草原上,那就是一匹套不住的小野马这些个小辈儿里,朕可是许久没见有这等性子的了。” “哦”太后将信将疑地瞧向若鵷,重新打量了一番,似是想到什么,点了点头,道,“还是皇上瞧人瞧得明白。” “皇额娘过奖,只是朕与这丫头相处得久些,自然瞧得也清楚些。”康熙谦虚道。 太后又问了若鵷一些家常里短的闲话,有宫女来报,毓蟾格格到。太后听了,眉眼愈加疏朗,笑着让那宫女快些将毓蟾格格带进来。 毓蟾格格在宫里这许久,却也不曾听过有这么号人物,这又是打哪儿来的总不会和自己一样,才刚“认祖归宗”吧 若鵷正想着,清脆的请安声响起:“毓蟾请皇太后万福,请皇上金安” 太后笑着叫毓蟾格格起来,把毓蟾格格唤到自个身边,道:“毓蟾丫头可是许久没来给哀家请安了。” “太后娘娘莫怪,前阵子玛嬷病得急,毓蟾急着赶去盛京,也没来得及同太后娘娘道别。”毓蟾赔礼道。 “老福晋病了可要紧治好了没有”太后紧张道。 “托太后娘娘的福,玛嬷已然痊愈了,大夫说,老人家上了年纪,常易染个病,闹个灾的。毓蟾也是瞧着玛嬷身子骨好了,才敢回来。”毓蟾的声音甜甜的,真好听。 “这就好,这就好,你出宫的时候,让德真给你挑些药材带回去,给你玛嬷送去,也好熬来补补身子。”说完这话,太后当真立马唤了身后名唤德真的嬷嬷,按照自己的吩咐办事去了。 毓蟾一番谢恩后,瞧瞧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若鵷,道:“这是哪家的格格,毓蟾瞧着好面善。” 若鵷见她提着自己,和善地笑了笑,同她问好。 “若鵷丫头是皇上前阵子才寻回来的康亲王家的幺女。”太后替毓蟾解了疑惑。 闻言,毓蟾竟是有些急切地起了身,郑重地给若鵷行礼。 若鵷瞧了,心道八成这个毓蟾格格身份没有康亲王府格格的身份高,这才给自己行礼,不过都是同辈人,这么郑重地见礼还是让若鵷有些惊讶和疑惑,心里头想着,忙上前扶了毓蟾格格。 毓蟾格格性子活泼开朗,倒是极好相处,直嚷嚷要常来寻若鵷一处玩耍。皇太后自然乐得看见小辈儿和乐相处,人多了也显得热闹。 回去途中,康熙一番解说,若鵷才明白,富察毓蟾,是大学士马齐家的小姐,并非格格身份,只是太后是老人家,习惯了关外时的称呼,便让身边的人如此称呼毓蟾,说这般称呼听着才舒坦。康熙至孝,自不会驳了太后的意思,这“格格”的称呼康熙便也默认了,依规制,毓蟾只是八旗家的小姐。 对于太后的这种做法,若鵷自然理解,清初体制颇多完善改进的地方,太后是上了年岁的人,会依着旧习惯也在所难免,而毓蟾又是她极为疼爱的晚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样说来,也难怪方才毓蟾听说自己是康亲王府的格格,又是康熙亲封的,会急着行礼了。 这之后,毓蟾格格倒真的常常来寻自己,若鵷在乾清宫住着却也会觉得有些闷,便也乐得毓蟾来寻自己。 这日,若鵷正同毓蟾聊得欢快,康熙过来了。 “若鵷,朕瞧你近来气色不错,再躲在屋里头怕也要闷坏了,可巧今晚有个家宴,随朕去吧。”康熙瞧起来心情不错。 “家宴很多人出席吗”若鵷虽然有想过会见面,也想过见到了自己要怎么办,可每次都是无果,结果这会问题一下子摆到了眼前,她有点慌了。 “皇太后会列席,还有朕的格格阿哥们。”说着,又瞧了眼毓蟾,道,“今儿晚上毓蟾也去,叫毓蟾丫头陪着你。”一旁毓蟾也直点头。 没有后妃,这样也好,女人的嘴总是很麻烦的。若鵷同康熙点点头,道:“那到时候有什么事还请皇上多替若鵷担待几分。” “你倒是会给朕找事做。”点点若鵷的额头,康熙转而同毓蟾道,“回头帮若鵷好好拾掇拾掇,晚间儿朕会着人来接你们。” “是,毓蟾一定还皇上一个美若天仙的格格”毓蟾笑着应道。 康熙一走,毓蟾唤来杜鹃,张罗着给若鵷梳妆打扮,若鵷一边躲着两人,一边无奈地笑道:“时辰还早,这么着急做什么” 毓蟾不依道:“现下都已过寅时了,家宴在辰时正刻,可不得着手打扮着了”说着,将若鵷拉到内室挑旗装。若鵷平日穿什么都是杜鹃打点,有时候兴起,自己也会挑上一身合着心情的衣裳。衣裳不少,别说若鵷,一旁毓蟾也挑花了眼,最后还是若鵷自个挑中了一身玫粉色宫装,玄色的宽滚边,大朵的牡丹绣案,瑰丽明亮,华贵端庄。 把衣裳摆在一旁,毓蟾将若鵷拉坐在妆镜前。这是自己第二次被人拉着化妆吧,第一次是在生日的时候,良妃娘娘吩咐花舒姑姑帮自己画的,那短短一天,发生了许多事情,至今若鵷仍忘不了。 瞧着杜鹃娴熟的手法,连毓蟾也不禁惊叹起来,若鵷笑道:“你若喜欢,过会子叫杜鹃也重新给你换过妆面。” 若鵷的衣裳不少,首饰更多,想了想,若鵷将单独收起来的东珠圆花递给杜鹃,叫她替自己簪上,毕竟自己第一次以康亲王府家的格格的身份出席,这件象征身份的物件还是戴上为妙。杜鹃又另挑了套琉璃步摇,将若鵷打点妥当。 换上旗装,蹬上旗鞋,若鵷往落地的铜镜前一站,才明白“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句话,果然是不假。 四年前,打自己迈进宫门的一刻起,自己便成了扎库塔竹箢。四年后,自己将从乾清宫走出去,来完成日后属于若鵷格格的人生。 那么,张若鵷自己的人生呢 : 第五十六章 美人哥哥 等到赵成奉康熙之命将若鵷与毓蟾接过去的时候,若鵷远远瞧去,宴席上已是座无虚席了。 赵成同身后一个小太监耳语几句,那小太监领命而去,随后赵成恭身同毓蟾道:“皇上吩咐,请毓蟾格格先入席。”说着,又唤过来一个小太监,引着毓蟾离开了。 不多会,只听席上李德全高声道:“皇上有旨,宣康亲王府若鵷格格。” 听见自己被点名了,若鵷整了整袖口,随赵成走近过去。远远的,赵成就已停下了。若鵷步下未停,沿着即将铺开的另一段人生一步步走下去。剔透的琉璃映着酒光,发髻两侧的流苏摇曳生姿,金点翠的圆花闪耀着炫彩,硕大的东珠莹润生辉,可再多的光彩也夺不过若鵷隐在唇边的一抹淡笑,清浅恬淡,若有似无,随着她的步子一下、一下地烙印在心里。 金龙案前,若鵷盈盈拜下,以一个大清格格该有的仪态,拜祝那座上之人。康熙瞧起来颇为满意,朗笑的声音仿佛要穿透场上每一个人的心。 康熙叫起后,一旁的太后招手道:“若鵷丫头过来,打上回之后,哀家有阵子没见着你了,身子可大好了” 若鵷立在太后跟前,一句一句细细答着。若鵷知道,她这个平白冒出的“格格”终于现身了,宴席上肯定有不少人好奇,只是这大晚上的,想必也没怎么瞧清她的模样。 不一会,太后着人将毓蟾唤来,要她带若鵷下去同那些个皇子皇女的好好认认。毓蟾本就喜闹,又同宫中的这些个格格阿哥大多相熟,自是满心欢喜地应下了。 第一桌自然是太子,他也是最先见过自己的人,当初康熙好不容易帮自己把这个麻烦摆平,她可不想又招惹上。出乎若鵷意料的,太子似乎把先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对自己的态度与之前大相径庭,自己同他请安后,便放自己离开了。若鵷虽然心里庆幸,却也本能地更加担心起来。 若鵷在康熙身边待了那么久,宫里头的阿哥自然都认得她,瞧见她时,少不得有些惊讶,毕竟这样的转变,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但大家都把心思揣在肚子里,面上也没人说破什么。意外地,若鵷没有见到四贝勒,搜寻了一下,似乎也没见到十三阿哥的身影。 七贝勒对若鵷似乎是存着善意的,打他与皓月成亲那日,若鵷就有这个感觉,虽然也没说几句话,可到底比与直郡王、三贝勒、五贝勒要熟稔些。 十二阿哥算是太子以外最镇定如常的一个了,他的眼底甚至不曾有一丝波动,甚至还有一丝,释然若鵷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自己和十二阿哥的交往有些奇怪,第一次是小十七将自己带去十二阿哥的延绿轩蹭吃蹭喝,如果说那一次十二阿哥的态度极为冷淡疏离,那么第二次与十二阿哥的接触,十二阿哥的态度已经让若鵷觉得受宠若惊了。那是一个很奇怪的经历,很微妙,若鵷对十二阿哥扬起一抹微笑,十二阿哥也了然地回她一个笑容。 在十二阿哥这里耽搁了很久,倒不是因为若鵷与十二阿哥有多少话要聊,而是毓蟾。比起先前几个人来,她与十二阿哥的关系要明显熟稔许多,十二阿哥也难得地与毓蟾关系很亲近,言语熟络,仿佛是经年的旧友。 从十二阿哥那里离开,若鵷才从毓蟾那里知晓,原是当初毓蟾与十二阿哥同在苏麻拉姑一处生活了许多日子,彼时毓蟾年岁不大,十二阿哥很是照顾她,两人的关系自然也比别个亲近。而十二阿哥也在毓蟾的口中被夸成了天上有,地上无,照毓蟾来看,真是谁也比不过她的十二哥哥去。 说笑着,毓蟾拉着若鵷往八贝勒一桌走去。若鹓远远瞧着八贝勒几人觥筹交错,言谈甚欢的样子,不知真的,有些走不动,渐渐便停下了。 “怎么了”毓蟾出声询问道。 “有些乏了,我想先出去透透气。”若鹓低声道。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见若鹓面带倦色,毓蟾道:“想来你才回宫,还不大适应,那我陪你到外头走走” 若鹓笑了笑,摇头道:“不用了,我不走远,你留下来同十二爷叙叙旧吧。” 毓蟾看出若鹓的心不在焉,也不强留,嘱咐了若鹓小心,便放她离开了。 若鹓挑了人少僻静的小路走着,不多时行至一汪潭水边,浅浅的,不过一尺深,池底清晰可见,池中浮着几朵浮萍,有小鱼在池底走动。若鵷慢慢蹲下身来,月光映在水面,也映出了若鵷依旧清秀的脸,还有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两行泪。这张脸,这张脸“ 咚”一颗石子不偏不倚打碎了水中那张有些失魂落魄的面容。若鵷吓了一条,本能地朝身后瞧去九阿哥 若鵷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九阿哥也不言语,只是把玩着手里的石子,痞痞地冲若鵷勾起唇角。待若鵷收拾好情绪,旋而起身,拍了拍衣裳,走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道:“给九爷请安。” “九爷论辈分,不该称一声九哥哥吗”九阿哥眯起那一双丹凤眼,像足了一只狐狸。 若鵷撇嘴,不知道为什么,瞧见九阿哥那张坏笑的脸,她的斗志就被点燃了,她知道九阿哥是故意的,可她偏不如他的意若鵷扬起甜甜的笑靥,道“是若鵷失礼了,若鵷在这里给九哥哥赔不是,九哥哥莫怪。” 九阿哥显然一愣,牵起的嘴角也有些僵住,他显是没料到若鵷真的会照他的话做。 恰此时,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的寻了过来,给二人请了安后同若鵷道:“启禀格格,皇上有旨,请格格过去。” 这旨意来的正好,虽说让九阿哥吃了瘪,可若鵷倒也真的怕惹怒了他,忙同九阿哥道:“如此,若鵷就先失陪了,九,哥,哥。”话落,就随了那小太监往宴席上走去。 本打算以后躲着他们过,实在不行大不了请旨搬回康亲王府住,可现在让九阿哥瞧见了自己的脸,若鵷不知道事情还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发展下去,似乎有些难 : 第五十九章 秋后算账 回到康熙的龙案前,若鵷见毓蟾也在一旁立着,神情有些委屈和自责,暗道不妙,就怕她把自己方才的落跑都往自个身上揽。 “若鵷丫头,怎么,听说你方才心情不大好,可是谁叫你受气了”太后问道。 “太后娘娘哪里话,大家都很照顾若鵷,若鵷不曾受什么气。”若鵷低顺着头答道。 “哦那毓蟾丫头怎么回来说,你方才脸色瞧着不大对劲,竟是跑得没个人影儿了”太后又道。 “太后娘娘恕罪,若鵷才回宫不久,还不大适应宴席上的气氛,觉得有些闷,便到后头池子边透了透气。叫太后娘娘与皇上担心了,是若鵷的不是。”说着,若鵷又福了福身。 “罢了罢了,没事就好。”太后摆摆手,又同毓蟾道,“毓蟾丫头也听见了吧,既不是你的错,便也毋需自责了,好好儿陪若鵷丫头坐坐吧。” “是。”毓蟾自太后身边朝若鵷走过来,小声同若鵷道,“若鵷,真是对不起,皇上嘱咐我照顾你,我却没有照顾好你,我” “不要这样说,是我一时还不太习惯,怎么能怪责你”说着,拉起毓蟾的手,同太后与皇上道,“太后娘娘,皇上,方才若鵷尚不曾一一见礼便离席,实在是不合规矩,现下若鹓想将礼数补足。” “去吧,有什么事就吩咐奴才去做。”康熙开口道,一旁太后听了脸色也稍好了些。 “是,若鵷告退。” “毓蟾告退。” 既然已经被九阿哥瞧见了,若鹓便也不打算再遮掩,随毓蟾一道去了八贝勒他们一桌。远远的,若鹓瞧见十阿哥不知去了哪里,只有八贝勒同九阿哥在座。八贝勒自斟自酌,似乎对杯中之物很是享受。 九阿哥瞧见若鹓同毓蟾过来,收了折扇,一路盯着二人过来。若鹓也不示弱,他既盯着自个瞧,她便任他盯着,甚至同九阿哥对视着走到了桌边。 若鹓同毓蟾二人福了福身,给八贝勒与九阿哥请安。 八贝勒闻声撂下杯子,道了声:“毓蟾过来了,起来吧。”抬头瞧见躲在毓蟾身后的小姑娘,心知便是若鹓格格,却也没上心打量。 “八哥哥,我带了若鹓前来同八哥哥与九哥哥问安,怎么十哥哥却不在”毓蟾坐到一旁,问道。 “老十多喝了几杯,到后头醒酒去了。”八贝勒回了一句。 “怎么若鹓格格如此怕生,一直躲在毓蟾身后不肯出来给咱们瞧瞧莫不是怕咱们吃了你不成”九阿哥慢条斯理道。 被点了名,若鹓也不恼,可却还未答话,八贝勒先道:“若鹓格格莫要见怪,九弟说话向来没遮没拦的,并无恶意。” 若鹓从毓蟾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来,抬头笑着回道:“八哥哥言重了,九哥哥长得美,若鹓又怎会被美人儿吓着” “你” “竹、竹箢”九阿哥前倾着身子才要同若鹓理论,却被前头的八贝勒挡住,八贝勒一把将若鹓从毓蟾身后扯了出来,神色惊诧。 若鹓被八贝勒拉扯得一个踉跄,好在扶着桌子才不至于摔倒,只是手腕上被攥得生疼,不由扯了扯手腕,却被八贝勒又拉近了几分。 “八哥哥,你、你这是做什么”毓蟾被八贝勒的举动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八贝勒如此失态,心里惴惴不安的,小声道。 “八哥哥记岔了,我叫若鹓,仿佛的若,凤凰的鹓。”较之八贝勒的激动神色,若鹓却是一派平和,她本是想逗弄逗弄十阿哥,怎知十阿哥并不在,倒是八贝勒着了道。 “你不是竹箢”八贝勒微眯双眼,似乎在掂量若鹓话中有几分可信,突然却将若鹓拉入怀中。若鹓未料到八贝勒在宴席之上竟会做如此举动,被八贝勒这样抱着,她竟忘记了反抗。 “八哥,你这是做什么”九阿哥见八贝勒这般动作,忙扯着八贝勒手臂想要将二人分开。 八贝勒不为所动,若鹓只觉耳后微痒,继而便听八贝勒沉声道:“竹箢,回头我再慢慢找你算账”说完,便将若鹓给放开了。 若鹓捂着耳后,忽然好似明白过来自己是哪里露了馅,她耳后曾被划伤,留下个浅浅的疤痕,只是这事情她曾嘱咐过,应是无人知晓,况且留疤的地方又不易被人发觉,没想到八贝勒竟会知晓。 知道自个是瞒不住了,若鹓索性耍赖:“八哥哥说的什么,若鹓一点也听不懂,只是若鹓虽自小不在王府长大,却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八哥哥这样攥着若鹓的手腕,可妥当” 这一桌虽在角落,可方才闹出的动静却已惹来些窥探,八贝勒虽有不甘,到底松了手,道:“你这伶牙俐齿的本事倒是比先前见长了。” 若鹓一面揉着手腕,一面歪着头笑回他:“若鹓谢八哥哥夸奖。” 八贝勒身后,九阿哥斜了眼前这局面一眼,一仰头,将杯中酒尽数灌进了肚中,表情晦涩。 “八哥,九哥。”十阿哥已醒了酒回来,身后还跟着十四阿哥。 若鹓闻声转过头去,笑着同十阿哥打招呼:“十哥早” 若鹓这一出声不要紧,本就步子还虚着的十阿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当场,待站稳了不由快步上前,隔着张桌子,使劲向前探着身子打量若鹓。若鹓被十阿哥的反应逗乐了,也向前探了身子,将手臂撑在桌上,托着脸颊,任由十阿哥打量。 “竹、竹箢”十阿哥揉了揉眼睛,却见若鹓还在自个跟前冲着他笑,不由抬手要去掐掐若鹓的脸,试试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只是他手还没碰到若鹓,先被九阿哥挥过来的扇子给打开了。 十四阿哥也由方才的怔愣中回神,跟在十阿哥后头凑过来,表情已是出离了愤怒:“你这个丫头好好儿的出什么幺蛾子,咱们竟是当真了” 若鹓朝十四阿哥扭过头去,无辜地摇了摇头,道:“那哪里是我的主意,我起初也被蒙在鼓里。” 十四阿哥情绪正激动,不顾若鹓的辩解,提了提袖子,一副要收拾若鹓的模样。十四阿哥的性子,若鹓知道他真的可能动手,忙向后躲开。十四阿哥伸过去的手也被八贝勒抬手也拦下了。 “十四弟,这会子太后娘娘、皇阿玛都在,不可造次。” 十四阿哥哼了一声,冲若鹓道:“姑且放你一马,咱们这事没完。” 若鹓冲十四阿哥皱了皱鼻子,不以为然,回头却见毓蟾格格有些受了惊吓的样子,忙道:“毓蟾格格,你没事吧” 毓蟾赶忙摇了摇头,却抓着若鹓的手,仍是一副害怕的样子。 若鹓也不知毓蟾是怎么了,莫不是方才他们之间的对话吓到了她拍了拍毓蟾的后背,若鹓扭头同几人道:“过来有阵子了,我先陪毓蟾回去,你们要算账的要打人的回头再说。”说完,扶着毓蟾起身离开。 走出老远,毓蟾才缓下步子,又回身瞧了瞧,生怕八贝勒他们追上来,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八贝勒怎么突然成了鲁男子还有十四阿哥,他方才那样子好像要把人吃了一样,她愈想愈怕,步子又加快起来。 若鵷被毓蟾拉着,感觉到她手心的濡湿,也从慌乱的步子里体会得到她的惊慌,忙双手拉住毓蟾道:“毓蟾,慢些,皇太后和皇上还在这里,出不了乱子的。” 毓蟾这才放慢了步子,一边往龙案走,一边问若鵷道:“你与八贝勒他们认识吗他们平日里不是这个样子的,怎么今天都变得好生怕人” 若鹓这才知道毓蟾这举动是什么原因,不由笑着安慰道:“没事的,莫要担心,他们不过是同咱们闹着玩的,一会到了皇太后和皇上跟前,不要提这件事,以免皇太后和皇上忧心。” “可”毓蟾还要说什么,被若鵷拦了下来,到底叫若鵷说服,不同太后和皇上说起此事。 之后若鵷一直待在康熙身边,宴席结束后,便同康熙回了乾清宫,也没再能让八贝勒几人有机会寻她问个究竟。 晚上回到屋里头,若鵷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而后穿着里衣,没什么形象的趴在床上。杜鹃只道若鹓是宴会上劳累,便道替若鹓捏背,若鹓应了一声,起先还有一句没一句地同杜鹃闲聊着,不知何时,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第五十八章 襄王有梦 接下来的日子里,若鵷一直不曾出门,她知道,只要她不踏出乾清宫大门一步,那么他们都无法接触到自己,这是康熙给她的保证。 倒不是怕见他们,只是那次家宴搞得她真是心有戚戚,八贝勒这样说一不二的主儿,十四阿哥又是记仇的人,她若前脚出了乾清宫的门,后脚定会被他们提溜到储秀宫去鞭笞抽打。想一想,若鹓就不由打了个哆嗦。 说起来,毓蟾倒有日子没来了,不知是不是最近有事情耽搁了,没办法进宫来陪自己。不过也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哪能一直陪着自己,毓蟾性子单纯天真,她倒真的挺喜欢这个小姑娘。 “格格,毓蟾格格来了。”俗话说,这人不禁念叨,若鵷这才寻思着,毓蟾便来了。若鵷心道,回头刻薄刻薄这丫头,让她这许久不来,却见门口毓蟾苦着一张小脸迈了进来,虽匀了些胭脂,却掩不住她脸色的苍白,那双本是晶亮神采的杏眼也因红肿而成了两只核桃。 若鵷瞧着心里头惊讶,忙上前将毓蟾拉进屋里头,又吩咐杜鹃端碗热酥酪。瞧着毓蟾气色着实不好,若鵷轻声道:“要不要在我这躺下歇一会子,养养精神”一边说着,一边把热酥酪递给毓蟾。 毓蟾接过热酥酪捧在手里,摇摇头。 若鵷见她一直低着头,却始终不肯开口,抬头冲屋里头伺候的人道:“都下去吧。”杜鹃领着一干宫女退了出去。 “你这是怎么了瞧这眼睛肿得跟什么似的,可是在哪里受了委屈同我说说,瞧我能否帮得上忙”若鵷一手扶着毓蟾的肩,向前探着身子道。 毓蟾仍是摇摇头,嗫嗫道:“若鵷,往后我怕是不能来陪你说话了。” “怎么了是有谁不许吗”若鵷闹不太明白。 “我,我要嫁人了”说完这句话,毓蟾“哇”地大哭起来,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泪珠子大颗大颗的滚落,连碗都端不稳了。 若鵷接过毓蟾手中的瓷碗,放到一旁桌上,双手扶着毓蟾的双肩,道:“嫁人怎么好好儿的说嫁就嫁了是早就订过亲的吗”若鵷直觉这门亲事不是毓蟾喜欢的,不然也不会憔悴成这个样子。 若鵷连珠炮似的问题让毓蟾一时不知先答哪个好,反而脑子更乱,若鵷也知自己心急了些,遂缓下语气,一件一件问她。等到若鵷了解了个来龙去脉,已过去了大半个时辰。男方家的家世和男方的品貌都是不错的,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毓蟾不喜欢,就是再好的对象,她也没办法高兴起来半分,她喜欢的是她的十二哥哥。 若鵷就知道十二阿哥与毓蟾之间不会那么简单,那次家宴瞧两人之间的互动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只是想到十二阿哥那古井无波的眼底,毓蟾真的能如愿吗 “男方可下聘礼了”若鵷问道。 “还没有,阿玛只是先知会我一声,何日下聘还要再挑日子。”毓蟾抽泣着答道。 若鵷突然想到一点,毓蟾今年十五岁,也是八旗秀女,该是被撂了牌子之后才能自行婚配才是,这马齐又不是糊涂人,怎会突然要给毓蟾订亲事问了毓蟾,若鵷才知道,毓蟾不用参加秀女大选,是当年苏麻拉姑给毓蟾在康熙面前求的一个恩典。 古代女子婚配,都是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若要帮助毓蟾,便是要毓蟾违背她阿玛,若鵷有些头大,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可是毓蟾与自己相识一场,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若是成了古代婚姻制度的牺牲品,若鵷也着实不忍。 若鵷决定赌一把,她将毓蟾拉起来,往屋外头走。 “若鵷,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毓蟾疑惑道。 “去找十二爷。”若鵷头都未回地答道。 “啊”毓蟾一下子停下来,再不肯往前迈一步。 “怎么了”若鵷也停下步子,回身问她。 “这,怕、怕是不妥吧”一想到要同十二阿哥把自己的心意说明白,毓蟾就没来由地退缩起来。 若鵷回正身子,沉声道:“毓蟾,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还矜持些个什么若再这样拖下去,只怕你上了花轿,十二爷都还不知情呢到那时,你真舍得” “若鵷,我”毓蟾看似有些动摇,却依旧犹豫不决。 “我知道女儿家面子薄,这样吧,你且在这里候着我,我去替你同十二爷说清楚,你觉得这样可行”毓蟾平日里活泼归活泼,真到这种时候,姑娘家该有的矜持倒是一点不少。 毓蟾点点头,小声道:“那就有劳你了。” 拍了拍毓蟾的手以示安慰,若鵷带了杜鹃往十二阿哥的延绿轩去,这个时辰,他八成是在书轩读书。 才进院门,若鵷就远远瞧见在门口伺候的小路子,看来十二阿哥果然在这里。小路子初见若鵷一怔,但瞧着若鵷的服饰,上前打千道:“奴才给主子请安。” 立在若鵷身后的杜鹃开口道:“这是我们家若鵷格格,有事寻你们十二爷,烦劳给通报一声。” “是,奴才这就给格格通传。”小路子转身一溜小跑进了屋,不多时,便出来请若鵷进去。 把杜鹃留在了外头,若鵷独自进了屋。见若鵷进来,十二阿哥迎了上来,两人见过礼后,十二阿哥先开口道:“不知若鵷格格来此所为何事” “若鵷知道此举有些僭越,有何冒犯还请十二爷多担待。”见十二阿哥面露疑色,若鵷继续道,“前几日的家宴上,若鵷瞧着十二爷与毓蟾似乎颇为相熟” “不错,我与毓蟾自幼侍奉在苏嬷嬷身边,倒是比别个多份情意,不知若鵷格格为何突然提到此事”十二阿哥倒也不隐瞒。 恰此时,小路子进来奉茶,十二阿哥示意了下,道:“若鵷格格请。” 若鵷点头道谢,端起手边的茶碗,小啜了一口,待小路子退了出去,才又道:“若鵷若未记错,十二爷今岁已是年届双十,却还未曾大婚,不知” 闻言,十二阿哥倒先是一愣,没想到若鵷会同自己说这个,一时有些猜不透若鵷的心思,虽然那一次但说到底,他并不认为自己与若鵷之间的交情到了谈论自己婚事的地步,十二阿哥不禁皱眉道:“若鵷格格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家,独自跑到一个男子的房里说这样的话,怕是容易让人误解吧” 若鵷一愣,才明白十二阿哥话里的意思,不禁失笑道:“是若鵷的话说得不太明白,让十二爷误会了。” “误会”十二阿哥觉得自己愈来愈瞧不明白眼前这个人的想法。 “若鵷索性与十二爷明说了吧,今日毓蟾格格来寻若鵷,她对十二爷想必十二爷多少有些察觉,就是不知十二爷的想法”若鵷心中虽也好奇十二阿哥为何还未大婚,毕竟宫里的皇子从没有二十岁了还未娶嫡福晋的先例,只是那毕竟是十二阿哥的私事,若鹓不好打听。 “毓蟾”十二阿哥一时没了言语,若鵷瞧不见他有什么欣喜的样子,不禁心往下沉了沉。 “不喜欢吗若鵷瞧着十二爷与毓蟾男才女貌,又有旧日的情谊,况且毓蟾的家世也足当得十二爷的福晋了,这才十二爷是如何想法,可否与若鵷说说”若鵷道。 “我与毓蟾同在苏嬷嬷身边待了那么些日子,自是亲厚些。”提到苏嬷嬷,十二阿哥的语气平缓了下来,眉头也展开了,继续道,“可打小儿我便视毓蟾为妹妹,从不曾想过” 若鵷长舒了口气,叹道:“本是不急在这一时,只近日不知怎么的,毓蟾的阿玛为毓蟾说了门亲事,说是不日将下聘,毓蟾一时慌得没了主意,这才寻我来想办法。” “定亲”十二阿哥的眉头蹙成了个疙瘩,口气颇为不佳。 “正是。十二爷也知,毓蟾虽蒙皇太后恩宠,到底她也是一个姑娘家,婚事之上还是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她偏偏心仪十二爷,今日来寻若鵷时,眼睛都哭肿了,整个人憔悴极了,若鵷也知如此有些莽撞,可实在不忍心瞧她那般遭罪,这才来寻十二爷,心想事情或许有转机。”自己来了有一会儿了,不知毓蟾得有多心焦。 “若鵷”这是十二阿哥第一次叫若鵷的名字,而不是“若鵷格格”。 “我知道让你一下子就做决定难了些,你再好好想想吧,若拿定主意了,不管怎样,都着人来知会我一声儿。”若鵷瞧十二阿哥的样子,也不欲为难他,遂道。 “好。”十二阿哥感激地冲若鵷一点头。 回了乾清宫,若鵷才进门,毓蟾便迎了上来,急切道:“若鵷,如何十二哥哥是个什么意思” 若鵷拉着毓蟾坐下,道:“毓蟾你先别急,这件事有些匆忙,咱们给十二爷几日功夫想一想。” 毓蟾本是灼亮的眼睛一下子黯了下去,若鵷瞧着不忍,还想劝她,却被毓蟾止住了,神情落寞道:“若鵷,今日还要多谢你,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寻你。” 若鵷也知留她不住,倒不如叫她回去静一静,想一想,便将毓蟾一路送了出去。 : 第五十九章 错解风情 家宴之后,若鵷格格的名头在宫里传得更开了,康熙领着若鵷上各宫转了一圈,若鵷心里头惦记着十二阿哥与毓蟾的事情,多少有些心不在焉,虽在各宫娘娘面前礼数周到,可后宫里头的女人眼睛有多毒,怎会看不出若鵷的态度,各种流言便也传开了。 康熙倒是没过问若鵷的事情,大笔一挥,赐了座院子下来,亲笔题名“凤音阁”,一时荣宠,无出其右。 圣旨才下来,上至慈宁宫,下至各宫嫔妃,都送来了贺礼,来串门的,请若鵷过去说话的,一拨又一拨,累得若鵷有些招架不住。 一大早,小路子急匆匆赶到了若鵷的凤音阁,若鵷还未起身,小路子却好似有什么急事,苦苦求着拦在门外的杜鹃。杜鹃想着自己家格格十几日未睡安稳了,今儿好容易多睡会子,哪里肯去打扰,任凭小路子磨破了嘴也不肯给通传。 小路子见此路不通,干脆一狠心,扯着嗓子喊起来,杜鹃不料他有这一招,气恼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这般撒野来人”说着,就要喊人来把小路子拉出去。 不多时,小福子带着几个太监赶过来,几人将小路子往院子外头撕扯着。 “都住手。”院子里的喧闹声到底将若鵷吵醒了,若鹓披了外衣推门出来,见是小路子,出声喝住了自己人,转而同杜鹃道,“这是怎么回事” 杜鹃见格格到底被吵醒了,狠狠地瞪了小路子一眼,快步走到若鵷身边回道:“十二爷身边的小路子公公今儿一大早就来求见格格,奴婢瞧着格格还未起身,遂拦了下来,谁知他竟高声喧哗,实在没个规矩,奴婢生怕吵醒了格格,这才着人将他撵出去。” “你们几个都下去吧。”小福子几人打千后,都退了出去,若鵷又同小路子道,“这么一大早过来,可是十二爷有什么事情” 小路子顾不得整理方才被扯乱的衣裳,跑上前几步,“扑通”一声给若鵷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哽咽道:“格格,求您去瞧瞧咱家爷吧” 若鵷直觉十二阿哥是出了什么事情,蹙着眉头道:“你先起来,我梳洗一下,随后就随你过去。”顾不得小路子一个劲地给她磕头,若鵷赶忙回屋,让杜鹃服侍她梳洗。 若鵷拿出军训时候的速度,盏茶功夫便收拾妥当,领了杜鹃,随小路子往外头去。走着走着,若鵷认出是去延绿轩的路,问道:“这个时辰,十二爷怎么在延绿轩” 小路子一边匆匆走着,一边道:“回格格的话,爷昨晚都是在延绿轩歇的,根本没回去。” 若鵷蹙了蹙眉,道:“没让人发现吧” “没有,奴才都打点好了。”听了这话,若鵷才放下心来,谁知小路子继续道,“爷爷喝了整晚的酒,把自个关在屋里头,谁都不准进去。” “喝了整晚的酒”若鵷简直是吼出来的,随即四下瞧了瞧,好在现下还没什么人,若鵷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你们家爷是糊涂了不成,竟敢在禁宫里头喝得酩酊大醉” “回格格的话,奴才也不知是怎的了,昨日还是好好儿的,后来爷出了趟宫门,再回来时便阴沉着脸,只要了一屋子的酒,也不准人在近旁伺候着。”小路子急声道。 “昨儿是谁跟着十二爷出去的”按理说,小路子是十二阿哥的贴身随侍,十二阿哥竟没带他在身边,倒是有些奇怪。 “爷是一个人出宫的,谁也没带着。”小路子直拍大腿道,见若鵷拧着眉头不说话,小路子求道,“格格您也知道,这宫里头人多嘴杂的,万一天大亮了” “我知道了。”若鵷长舒出一口气,对于向来沉稳的十二阿哥有如此行径着实头疼。 说话间,已到了延绿轩,若鵷见有个小太监迎上来,便立住了。小路子迎上去,同他低语几句,掏了些银子,那小太监便离去了。 “格格请。”小路子转回若鵷身旁,恭身道。 “你们都留这吧,我进去瞧瞧。”说完,若鵷迈上台阶,推开书轩的门,一股酒扑面而来,若鵷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进屋把窗户都打开。隐隐的晨光中,十二阿哥正斜倚着软榻,瘫坐在地上,身边横七竖八的都是酒瓶。 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十二阿哥随手扒拉倒几个空酒瓶,有气无力地吼道:“我不是吩咐了,谁都不准进来,是谁这么大胆子,敢违逆我的意思” 若鵷蹲在十二阿哥身旁,摇了摇他,道:“十二爷,我是若鵷,你这是怎么了” “嗯若、若鵷啊”十二阿哥强撑着挑开眼皮,随即又落下。 “十二爷,你昨日出宫,可是去寻毓蟾了”近来不曾听闻十二阿哥出什么事情,想来也就只有毓蟾这一件了。 “毓蟾毓、毓蟾她要嫁人了毓虹,毓蟾这个小丫头要嫁人了”听到毓蟾的名字,十二阿哥又有了些反应,喃喃道。 不知是自己听错了,还是怎的,若鵷仿佛听见十二阿哥喊了另外一个名字,暂按下心中的疑惑,若鵷道:“既是这么舍不得,怎么不留下她我知道毓蟾对十二爷有意,只要十二爷点头,再同皇上求个旨意,要把毓蟾留在十二爷的身边,并不是太难的事情。”若鵷轻声劝道。 “毓蟾,毓蟾,是我的错,我的错我一直当她是妹妹,谁知何时竟、竟是我的错”十二阿哥断断续续道。 “既然十二爷也有心,事情就好办了,做什么借酒消愁”若鵷不解道。 “她要嫁人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十二阿哥蹙起了眉头,表情十分痛苦。 “怎么会来不及毓蟾有情,你又有意,岂不是良配”和喝醉的人说话,着实让若鵷着急,忍不住拽着十二阿哥的衣袖问道。 “良配,良配”十二阿哥口齿不清地笑了几声,道,“对,我们才是良配,我们才是毓蟾,毓蟾对不起不肯原谅我,她打小就是如此,她不原谅我,不原谅我”十二阿哥反复念着这句话,复昏沉过去。 若鵷见再问不出什么,起身开了门,门外头,小路子和杜鹃正候着,见若鵷出来,小路子焦急道:“格格” “杜鹃,你去煮些醒酒汤来,小路子,准备洗漱用具。”想了想,若鵷又道,“朝服也备着吧,能清醒过来最好。” 两人领命下去,若鵷又回到屋子里头。又是摇又是拽的,就是弄不醒十二阿哥。弄了一身汗出来,若鵷也不徒劳了,待小路子和杜鹃回来后,若鵷怕事情泄露出去,索性三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十二阿哥抬到了平日小憩用的软榻上。 让杜鹃给十二阿哥喂了醒酒汤后,若鵷瞧着天色见亮,心知这十二阿哥是叫不起来了,同小路子道:“就报十二爷病了吧。回头给你家爷把外衫褪了,洗漱后,再用酒将身子多擦几遍。” “是。”小路子迟疑了下,道,“格格,这法子能蒙混过去吗” 若鵷叹了口气,道:“成不成都是他了,你机灵着点。” 想着若叫人瞧见自己这么早出现在延绿轩,而十二阿哥在延绿轩留了一整夜未回府,恐怕要说不清了,若鵷又叮嘱几句,带了杜鹃回了凤音阁。 : 第六十章 红白玫瑰 回到凤音阁,若鵷担心着十二阿哥这一次能否蒙混过关,直到早朝散了,也没听见宫里头有什么大动静,着了杜鹃悄悄去打探,知道这事算是揭过去了,才稍稍安心些。 杜鹃端着各色早点进屋来,一边摆桌,一边同若鵷道:“格格一大早起来也没用早点,快来垫些吧。” 若鵷应了一声,坐到桌前,舀了个馄饨送进嘴里。见平日里好胃口的格格今日一副食不下咽的样子,杜鹃轻声道:“若是不合格格的胃口,奴婢再吩咐重做些来吧” 若鵷摆摆手,道:“不用,料足汤鲜,很好吃。”她只是在想十二阿哥和毓蟾的事情,因而吃的慢些。 突然想到什么,若鵷迅速地将剩下的早点打扫干净,漱口后,同杜鹃道:“随我上乾清宫走一趟。” 若鵷想来想去,觉得既然十二阿哥已然喝醉,想来是怎么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而毓蟾又迟迟没有进宫来。自昨日之事,短时间内恐怕她都不会来了,若鵷想着干脆自己上毓蟾府上同她问个明白,也省得自己在屋里头坐立不安的。 “你要出宫”康熙颇为感兴趣地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瞧向若鵷。 “是。”若鵷点点头道,“前阵子毓蟾一直进宫来陪若鵷说话解闷儿,近日鲜少见她了,心里头有些惦记,所以想请了皇上恩典,去毓蟾府上瞧瞧她去。” “这入关以来,朕可还没听说过哪个格格说出宫就出宫的。”若鵷有些泄气,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没想到康熙却解下了腰间一个令牌递给若鵷。 “皇上”若鵷接过令牌,有些讷讷。 “朕不想拘着你,不过未时之前必须赶回来用午膳。”康熙道。 “是,若鵷谢皇上恩典”行了个大礼,若鵷兴冲冲地出了乾清宫。 待小太监将马车备好,若鵷领了杜鹃,还有康熙派来的几个侍卫,一并出了宫。 大学士府的大门紧闭,杜鹃上前叫门,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开了门,杜鹃脆声道:“叫你们管事出来,我们格格来探访你们家二小姐了。” 那家丁听见来人说格格造访,虽不知是谁家的格格,却也不敢怠慢,忙转身去请来府上的总管。杜鹃见管事的出来,也不多言,令牌一亮,朱漆的大门便大敞开来,一众人将若鵷迎了进去。若鵷第一次以“格格”的身份到外头,也不大熟悉情况,自然都交给杜鹃打点,方才瞧杜鹃的神气样子,若鵷在马车里头忍不住摇头笑了两声。 由那总管口中,若鵷知马齐今日一早进宫未回,一路由他引着,几人进了毓蟾的院子。才进院子,若鵷就瞧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引着一位中年男子出来,那男子背着的似是药箱,难不成是大夫 “王总管,这是”若鵷蹙眉道。 “启禀格格,我家小姐昨日突然染了风寒,一直卧床不起。”王总管恭身道。 “染了风寒”若鵷加快步子,走到屋门口,才欲推门进去,王总管出声道:“格格仔细过了病气。” “我向来不忌讳那个。”说完,推门而入。 绕过屏风,毓蟾正阖眼躺在床上,一个年岁不大的小丫鬟服侍着,那小丫鬟见若鵷进来,身后还陪着府里的大总管,很有眼力价儿地向若鵷请安。若鵷点点头,坐在毓蟾的床边,但见毓蟾面色潮红,喘息沉重。若鵷伸手探了探毓蟾的额头,煞是烫人。 “好渴,水、水”毓蟾无意识地喃喃道。 “水快去倒杯水来”若鵷听清毓蟾的话后,忙吩咐屋里头的那个小丫鬟。 端过水杯,若鵷喂毓蟾喝了两口,毓蟾才又渐渐安静下来。将旁人支开,屋里头便只剩下若鵷、毓蟾与杜鹃三人。若鵷小声地喊着毓蟾,好半天,毓蟾才混混沌沌地睁了眼,嗫嗫道:“若鵷” “是我,毓蟾。”见毓蟾醒了,若鵷同杜鹃道,“去外头守着,药熬了便端进来,其他人都不准进来。” 杜鹃领命出去。 若鵷走到脸盆架子前,绞了个帕子,给毓蟾敷在额头上,道:“毓蟾,你清醒点,我有事情同你说。” 冰凉的刺激让毓蟾清醒了些,小声道:“你说吧。” “你身子不舒服,我便长话短说了。”见毓蟾颔首,若鵷继续道,“昨日你同十二爷见面都谈了些什么我瞧十二爷也极为不好受。” “你既是见到了十二哥哥,怎么不问他”毓蟾敛着眼,道。 “他都醉成那般样子,连早朝都没去成,我哪里问得出什么来”若鵷道。 “什么”闻言,毓蟾猛地掀开眼帘,惊道。 “十二爷自昨日回宫,便将自个锁在了延绿轩里头喝闷酒,谁也不准进,酒坛子空了一瓶又一瓶,醉过去了,醒来第一件事儿便又是嚷着要酒喝,他那个喝法,分明就是要醉死在酒里头”若鵷蹙眉道,“毓蟾,我瞧得出你们两人彼此有意,既然如此,又何必僵到这般地步” 毓蟾静静听着,也不言语。若鵷心里头急,声音也控制不住地提高了些:“难不成你真要坐上大红的花轿,远嫁到广州去” 听了这句话,毓蟾的眼皮一跳,若鵷见还有回旋的余地,叹道:“你且说出个理由,凡事便都好商量了不是” 静,死水一般的静,除了若鵷和毓蟾的呼吸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也罢,我便白白跑这一遭,既是你铁了心要嫁,那你们便一个远嫁广州为他人妇,一个空守京城后半生吧”若鵷的手已搭在了门闩上,毓蟾微弱的声音响起。 “若鵷”见若鵷侧过身瞧她,毓蟾轻声道,“若鵷,你别走。” 笑剜了毓蟾一眼,若鵷走回床边扶着毓蟾躺下,才又坐下,道:“说吧。” “若鵷,我的心事一向不瞒你,我喜欢十二哥哥,这你是知道的。”见若鵷点头,毓蟾继续道,“可是,我却摸不透他的心思,十二哥哥好像是喜欢我,却又不大像。” “这话怎么说”若鵷皱了皱眉头,道。 “这些年来,十二哥哥待我有如亲妹,我都知道的,可是他若喜欢我,怎么会不曾与我说、说”毓蟾脸色愈红。 若鵷笑道:“许是十二爷瞧你年岁太小,这才没有提及婚事。” “可我今年都十五了,咱们满人,十来岁就成亲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太不矜持,毓蟾没再往下说。 若鵷也没再打趣她,问道:“昨日十二爷与你说了什么,怎么你二人回来后病的病,醉的醉” 闻言,毓蟾有一瞬的沉默,而后一字一顿道:“十二哥哥说,他要娶我。” “这不是喜事一桩吗”若鵷不解道。 “我拒绝了。”毓蟾的脸色暗了暗。 “什么”若鵷惊道。 “若鵷,在无法知晓十二哥哥为何突然改变心意之前,我没法子安心地嫁给他。与其日日面对而痛苦,倒不如嫁个不喜欢的,平平淡淡过一辈子。”若鵷第一次审视毓蟾,以一个成年人的眼光审视她,她成熟了,却也让人心疼。 这一瞬间,若鵷有些不确定,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劝服毓蟾,劝服她安安心心嫁给十二阿哥,这是毓蟾的一生,她没有权利擅自做主。 答应了康熙午膳前回宫,若鵷与毓蟾说明后,道别起身,快要走出房门的一刹那,若鵷鬼使神差地回身问毓蟾:“毓蟾,你家里可有姐妹” 毓蟾一愣,才道:“我上头有个姐姐,下面还有两个妹妹,怎么了” “没什么。”若鵷摇摇头,出了门。 杜鹃见若鵷出来了,迎了上来,一旁府上的丫鬟们知道若鵷要回宫了,忙着要去请王总管过来。若鵷摆摆手,道:“不必麻烦王总管再跑这一趟了,找个人把咱们送到府门口就是了。” 几个丫鬟犹豫了一下,其中一个年岁大些的引了若鵷两人出院子。 “听毓蟾说,她上头有个姐姐”若鵷随口问道。 “回格格的话,是。大小姐是三夫人所出,但与小姐颇为亲密。”那丫鬟恭声道。 “毓蟾今年十五了,想必你家大小姐已然出嫁了”若鵷道。 那丫鬟似是一阵犹豫,才道:“大小姐福薄,六年前便过世了,小姐为此还大病了一场。” “是我唐突了,不知你家大小姐闺名是”不知怎么的,若鵷有种不好的预感。 “回格格的话,大小姐的闺名是毓虹。” 毓虹 这之后,那丫鬟再说了什么,若鵷都没有了印象,只觉得“毓虹”这两个字在自己脑海里飘来飘去,怎么也抹不去。原来不是自己听岔了,而是十二阿哥真的无意间吐出了这么个名字。 六年前,那时自己还未出现在这里,无法知晓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可以肯定的是,十二阿哥与毓虹之间是有着什么。毓虹,便是他一直不肯成亲的原因吗可是康熙怎么会允许他如此任性若他喜欢的人是毓虹,那么他又怎么会要娶毓蟾 好乱若鵷本是单纯地想帮毓蟾,希望这个单纯的姑娘得到幸福,可她突然发现,似乎事情正向着她意料不到的方向发展着,帮,她或许在强人所难,不帮,她又于心不忍,一时间,若鵷左右为难。 : 第六十一章 好事多磨 回到宫里头,若鵷第一件事是先将康熙的令牌送还,又在乾清宫陪康熙用了午膳。吃饭时,康熙提到了现任的康亲王,也就是若鵷的兄长,还有若鵷的阿玛额娘,若鵷这才有点为人子女的觉悟。是啊,该去看看的,想已过世的阿玛和额娘苦苦寻了十余载,如今女儿找回来了,却没能回府瞧瞧,实在是不应该。 同康熙表明一切听从康熙安排,若鵷又陪着康熙坐了回,直到有官员前来议事,若鵷才回了凤音阁。 早上起得太早,一回到屋里头,若鵷便让杜鹃帮着又是卸头饰,又是解衣裳的,便往床上倒下了。 感觉还没歇下多久,若鵷被杜鹃小声喊醒了,若鵷皱着眉头含糊道:“什么事” 杜鹃俯着身,轻声道:“格格,毓蟾格格来了。” “毓蟾毓蟾”若鵷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忙不迭从床上坐起,道:“快,服侍我起身。” 太师椅上,毓蟾软软靠坐着,好似一个不稳便要摔倒下去一般。若鵷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了毓蟾道:“不好好儿在府里头养病,跑出来做什么” “若鵷,我想见见十二哥哥,不知他怎么样了。”若鵷试了试毓蟾的额头,虽还有些热度,但已退得差不多,才放心些。 若鵷知她定然担心,劝慰的话也不说了,领了杜鹃,陪毓蟾往延绿轩去。 十二阿哥抱病的消息上报后,康熙着了太医来瞧,定嫔也遣了两个身边的宫女来打帮手。若鵷与毓蟾进去时,小路子正好由外头端药进来,见着两位格格,忙请安。 屋里头,十二阿哥仍旧在榻上躺着,眉头拧成了个结。 若鵷将两个宫女支开,毓蟾小心翼翼上前,轻声道:“十二哥哥,你醒醒,毓蟾来瞧你了。”毓蟾唤了许久,十二阿哥才醒过来,毓蟾激动地抓住他的手。 “嘶”十二阿哥痛苦地皱眉头。 “怎么了”毓蟾忙地松开手,才瞧见十二阿哥手上有伤,娇斥道,“这是怎么弄的” “回格格的话,是碎瓷片给割伤的。”小路子恭声道。 “你在边上儿是怎么伺候主子的”毓蟾仍在病中,一动了气,脸色愈加红艳。 “爷、爷不让奴才在边上伺候。”小路子小声道。 “好了好了,小路子,你随我出来,我有话问你。毓蟾,你和十二爷好好儿聊聊。”小路子如获大赦般同若鵷出了屋子。 “小路子,把我走后的情形说说。”若鵷静立在檐下,等着小路子回话。 “回格格,您走后,奴才便按着您说的法子,报说爷病了。太医过来瞧了,见爷面色赤红,身子发烫,便诊断是染了风寒。奴才按照您交代的,推说给爷用酒擦了身子,那些个酒气,太医便也不疑有他。谢天谢地,多亏了格格,总算是揭过去了。” 点点头,若鵷道:“做得好,回头我可得在你们家爷面前给你请个大功”不想,小路子却突然跪了下来,若鵷退了一步,道,“小路子,你这是” “格格大恩,今日若不是格格帮衬,恐怕咱们家爷就要受责罚了。格格是小路子的大恩人,日后格格若有事情,只管吩咐小路子,小路子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说着,小路子又给若鵷磕了个头。 若鵷失笑地将小路子扶起来,道:“去准备些清粥小菜吧,你家爷一整夜没进米水了,想必醒过来后也是要饿了。毓蟾格格你也多担待些,她还病着,身子也不禁折腾了。” 回到凤音阁,杜鹃瞧见若鵷半眯着眼睛,没点精神儿,劝着若鵷再睡会。若鵷倒真是有点头晕,太阳穴一跳一跳疼得厉害,要炸了一样,整个人也好像踩在棉花上似的,估计是最近一直休息不好的缘故。可想想天已大亮了,又不是午歇的时候,万一再有谁上门来,岂不叫人诟病对于宫里头关于自己的那些风言风语,她不在意,并不代表她不知道,她不想给康熙再添什么麻烦。 终于挨到午歇的时候,若鵷连午膳都没吃几口,赶紧跳上了床,可翻来覆去竟是没有睡着。一时间,若鵷的情绪跌到了底谷。 直到下午毓蟾过来,笑吟吟地同自己道,她应下了十二阿哥,若鵷的心情这才好转些。 “不管十二哥哥心里头装着谁,可他亲口说要娶我,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往后,我便敬他爱他,总有一天,他心里会有我的。” “我看着毓蟾长大,也希望她有个好归宿,如今知晓了她的心意,我既要娶她,定是会好好儿待她的。” 只要两个人的心是努力往一起靠的,总是会幸福的,若鵷终于放下心来。 “格格”毓蟾离去后,杜鹃欲言又止。 “怎么了”若鵷问道。 “格格,奴婢听说,太后娘娘今日问起毓蟾格格的婚事,毓蟾格格的阿玛说已给毓蟾格格说了门亲事,太后娘娘听了大喜,干脆提议皇上给毓蟾格格赐婚。”杜鹃小声道。 “何时的事儿”若鵷心里一紧。 “一个时辰前。” “你怎么不早说”若鵷一跺脚。 “方才毓蟾格格在,奴婢怕毓蟾格格听了伤心,便没敢禀报。” 若鵷做了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继续问道:“皇上可下旨了” “这倒还没有,不过毓蟾格格的阿玛已陪着皇上回了乾清宫,想旨意下来也是在这两日了。”杜鹃掂量着道。 来不及了就算不是今天下旨,肯定也是今天拍板,君无戏言,就算圣旨未下,康熙在臣子面前若是做了承诺,便铁定不能够收回了。想起毓蟾方才还笑意盈盈的脸,若鵷怎么也坐不住了,撂起裙摆就往乾清宫跑。 “若鵷”若鵷好像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的唤她,她来不及理会,只想着快些,再快些,不能让康熙下旨,一定不能。她看着怀嬴与心上人一墙之隔,看着良妃与康熙咫尺天涯,看着福全与青葵相守却不相知,看着八贝勒对竹箢心心念念自己却不能做出丁点回应,看着若清日日望穿秋水只为盼来九阿哥些许的眷顾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她以为自己能看着毓蟾与十二阿哥有个圆满的结果,却不料事情瞬息突变,让她措手不及。 乾清宫的侍卫拦不住她,太监拦不得她,宫女拦不了她,此刻的若鵷,像只受伤的小兽,哀恸惊慌而又充满着危险的气息。 “广州,虽远了些,人家倒是不错的”康熙的话因为剧烈的开门声戛然而止,乾清宫内瞬间的寂静后,是康熙夹着怒气的声音,“放肆在乾清宫里头也这么没规矩” 若鵷走上前,“扑通”跪了下来,不停地磕头,不停地求康熙:“皇上,不能把毓蟾嫁出去,皇上,求求您,不要把毓蟾嫁去广州,皇上” 康熙皱着眉头,一旁的马齐显然也没有料到眼前这个从未谋面的女子会突然为了自家女儿的事情央求皇上,失尽了仪态,只是,这女子究竟是何身份 “既然皇上还有要事,微臣告退。”马齐没再深究,毕竟关乎皇帝的,起身告退。 康熙也没拦他,马齐一出去,康熙便高声道:“若鵷格格恃宠而骄,无视宫规,杖责三二十来人” 几个内侍应声而入。 “把若鵷格格拉出去”康熙转身,不再瞧若鵷一眼。 “皇上,您怎么罚若鵷都没关系,求您,若鵷求求您,不要把毓蟾嫁去广州,千万不要,皇上,若鵷求求您”若鵷还想挣扎,却被一干内侍架出了西暖阁。 “一、二、三”立在一旁的内侍数着板子。 “别打了,住手,格格住手”杜鹃想要护在若鵷身上,却被两个内侍强行拉开,只得在一旁干着急。 “毓蟾,毓蟾真的不能嫁,不能毓蟾,我要怎么才能帮你”若鵷的声音渐弱。 “九、十” 若鵷的意识渐渐模糊,恍惚中听见有人喊了声“住手”,便不省人事了。 : 第六十二章 与子偕臧 “毓蟾,毓蟾不能嫁,不能嫁皇上,不能,皇上,求您”若鵷续续念着。 “格格,格格”杜鹃欣喜地上前,却见若鵷再没了声响,眼底浮出一抹失望,“这已经是第三天了,格格却一直未醒,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好格格,求您醒醒吧,格格”杜鹃说着,泪珠子已滚了下来。 “格格还没醒”康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吓了杜鹃一跳,忙擦了眼泪,起身请安。 “都这么些天了,怎么就没个动静儿”康熙蹙眉,坐到若鵷的床边上,瞧着躺在床上的人还在昏睡中,眉头也打着结,抬手想要将若鵷的眉头抚平。 “不要,毓蟾,不要”若鵷觉得脸上痒痒的,她好困,想要睡觉,忍不住挥手想要将骚扰她的“东西”打开。 康熙见若鵷有了动作,心下一喜,大声道:“若鵷,若鵷你赶紧给朕起来不然朕可把毓蟾嫁到广州去了” “不要,不要”虽然眼皮很重,头也很沉,可若鵷还是努力睁开眼睛,眼前的光亮让她一时间有些不适应,不禁眯了眯眼。 “格格,格格您可算醒了。”杜鹃激动得泪水在眼里打转儿,可碍于康熙在跟前,也没敢有什么举动。 “去请太医来。”康熙发了话,杜鹃领命下去。 确定真的没什么大碍了,康熙才放下心来。 “皇上,毓蟾”等到其他人都退了出去,若鵷赶忙道。 “先把身子养好,其他的往后再说。”康熙打断了若鵷的话,道。 “可是,皇上”若鵷不甘心道。 “你这执拗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康熙点点若鵷的额头,道,“朕没下旨。” “真的”若鵷眼光大亮,喜不自已。 “你这丫头,朕往日是白夸你了,真到用的时候,竟是比谁的脑袋瓜儿都笨”康熙嗔道。 “嗯”若鵷不解。 “真要同朕说这事,也犯不上闯宫不是”康熙道。 “可是,若鵷听说毓蟾的阿玛已然在乾清宫了,之前太后对这门亲事又这般欢喜,我怕若是晚了一步,就”若鵷低头道。 “笨丫头哪怕你装病,或是厥过去都使得,同朕顶嘴,你能得了什么好处去”康熙嗔了若鵷一眼。 “哎呀”若鵷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转过弯儿来了”康熙笑了一声。 “当时没想到这些,只一心想着要把皇上拦下来”若鵷撅嘴道,“皇上怎么不早说,害得若鵷挨了板子,疼都疼死了” “早说你这丫头都敢当着大臣的面儿让朕下不来台,还指着朕能包庇你不成”康熙见若鵷知道同自己顶嘴了,知她是真的没什么大碍了,放下心来,道,“现在知道疼了,当时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儿说什么罚她不要紧的自个都自身难保了,还嚷着给别人求情,真不知是说你有情有义好啊,还是该说你没脑子” 若鵷翻了翻眼皮,气鼓鼓道:“皇上真狠心,人家都受伤病倒了,您还这么数落我,伤心死了,那可是二十大板呐,您眼睛都不眨一下,说打就打,也不顾忌着点若鵷心口的刀伤。” “怎么,心口疼了”听见若鵷这话,康熙倒是当真了,向前探了探身子道,见若鵷道没事,才舒了口气道,“朕不疼你,自是有人疼你,好小子,连朕的旨意都敢违抗”康熙口气好似不佳,却藏着笑意。 若鵷听得稀里糊涂,问道:“皇上在说什么” “还不是老十四”康熙摇摇头,道,“长大了,翅膀也硬了,为了个小丫头,敢拦朕的旨意了。” “十四爷”若鵷隐约觉得想起些什么,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执行杖刑的时候,老十四不顾内侍的阻拦,强行将你抱回了凤音阁,过后儿又上朕跟前领罚来了。”康熙摇头笑叹。 “皇上罚他了”若鵷这才记起来,自己往乾清宫跑的路上,好像是听见谁喊了自己一声,现在想想,那的确是十四阿哥的声音。 “把剩下那几下板子领了,再回府思过三日。”康熙随口道。 若鵷吁了口气,十四已经为了自己挨了两次打了,每次都连累到他,若鵷不禁懊恼地咬了咬唇。自从来了这里,自己努力不亏欠、不牵扯、不留恋,因为就连她自己都无法掌握住自己的未来,所以她不想打扰别人的未来,可是尽管她再怎么努力,她还是没有一样做到的。而这“不亏欠”一条,她欠十四的最多。 “皇上”若鵷小声唤道。 “何事”康熙道。 若鵷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终是道:“皇上,若鵷知道您疼我,宽容我,那您能不能再允许若鵷任性一回” “少给朕戴高帽子,说来听听。”康熙笑道。 “毓蟾她她和”若鵷还是有些犹豫,她生怕因为自己一时的沉不住气,反而使得康熙降罪于他二人。 “朕都知晓了,老十二已经同朕说过了。”相较于若鵷的小心翼翼,康熙瞧起来倒颇为轻松。 “哎”若鵷有些傻眼,一时没反应过来,“那皇上的意思” “毓蟾这丫头,朕也是看着她长大的,既然老十二有意于她,朕自然也是乐得成全的。”康熙叹了口气,道,“苏麻喇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十二和毓蟾两个,走之前同朕求了两个恩典,如今总算是没辜负她。” 若鵷松了口气,十二阿哥和毓蟾两个总算是没有什么波折了,就等着成亲的那天了。 正说着,杜鹃报说毓蟾来了。 给康熙请过安后,毓蟾一下子扑到若鵷床前,一会问若鵷身上的伤还疼不疼,一会问若鵷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若鵷瞧着毓蟾又恢复了以往小姑娘的活泼样子,心里安慰,语气也变得轻松了,朝康熙一眨眼睛,笑道:“倒是有个吃食,这会子想吃得紧” 康熙知若鵷怕是要作弄毓蟾,只笑着任她胡闹。 “你说你说,想吃什么,你吱一声儿,我都想办法给你置办。”毓蟾急切道。 若鵷转了转眼珠,道:“就是你和十二爷的喜饼呀” “喜、喜饼”毓蟾一怔,待反应过来,小脸胀得通红,又有些不安地直往康熙处瞟,结结巴巴道,“若鵷,你、你浑说什么” “怎么是浑说,难道朕的话还不作数”康熙适时开了口。 “皇上,您”毓蟾一脸地惊讶。 “若鵷这板子都挨了,若朕再不答应,恐怕若鵷这丫头第一个就饶不了朕。毓蟾丫头,回去让你阿玛好好儿置办份嫁妆,就等着嫁过来给朕当儿媳妇儿吧”康熙朗笑道。 “毓蟾,还不快谢恩”若鵷提醒道。 毓蟾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跪倒在地,颤声道:“毓蟾谢皇上恩典” 康熙又吩咐把十二阿哥请过来。 十二阿哥请安后起身,就见毓蟾立在一旁,眼睛红红的,似是哭过。 “好了,十二爷,别瞟了,你们家新娘子可不是我弄哭的,趁现在皇上也在,我可先说清楚,省的日后十二爷同我算账。”若鵷笑道。 十二阿哥闻言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见十二阿哥除了尴尬外,竟是一点其他的反应也没有,若鵷不禁纳闷,到底是十二阿哥的修养深,还是他压根就没反应过来,提点道:“十二爷,皇上都赐婚了,你怎么还不谢恩” “嗯”十二阿哥一愣神。毓蟾在一旁偷偷拽了下十二阿哥的衣袖,羞涩地用眼神示意他。 十二阿哥心有不解,咀嚼着方才若鵷的话“新娘子”十二阿哥猛地向毓蟾看去,直羞得毓蟾红云愈起,埋下头去。再转向若鵷时,见若鵷冲皇上努嘴,这才慢半拍地向康熙跪下,却仍有些拿不准,道:“皇阿玛,您” “朕可是已经让毓蟾丫头赶紧准备嫁妆了,老十二你可反悔不得了”康熙笑呵呵道。 “胤裪谢皇阿玛恩典”十二阿哥悬着的心这才落定,给康熙磕了个头。 : 第六十三章 若鵷姐姐 送走了康熙、十二阿哥和毓蟾,若鵷阖眼又睡了过去,毕竟才清醒过来就说了那么半天的话,已经有些乏了。 再醒来时,若鵷一睁眼就瞧见有个黑影趴在自己床头,与自己的脸不过二三十厘米距离,一动不动,吓得若鵷失声叫了出来。那黑影见若鵷醒了,一下子俯身扑了下来,不等若鵷有动作,便死死搂着若鵷的脖子。因着外头天色见黑,若鵷才醒来,也没瞧清楚到底是谁,直到那黑影搂住自己,这身量似乎是 “十七爷”若鵷小声问道。 “嗯。”十七阿哥的头埋在若鵷脖颈间,闷声道。 “怎么了”见十七阿哥应她,若鵷这才放松下来,不禁单手轻拍着十七阿哥的背,问道。 “没什么。”十七阿哥依旧不肯抬头,道。 若鵷弯了弯嘴角,心知十七阿哥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不然也不会有如此举动,贴心地没再问他,任由他搂着自己。 “你是竹箢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没有死。”许久,十七阿哥小声道,却依旧不肯将头抬起来。 若鵷穿着单衣,脖颈处的衣衫已湿了一片。她回抱着十七阿哥,轻声道:“我答应过,等南巡回来,要教一只小馋猫做红油抄手,怎么能不回来” “我还以为你早都忘了。”十七阿哥终于松开若鵷,却依旧趴在若鵷床边道。 渐渐适应了屋内昏暗的光线,若鵷这才有功夫打量一下小十七,不过数月不见,十七阿哥似乎长高了些,小脸儿上的婴儿肥已然不见,瞧着长大了不少,只是此时的神情仍旧孩子气十足,似乎在与若鵷闹情绪。若鵷也知一时半会哄不好他,一边抬手轻轻给十七阿哥擦眼泪,一边转移开话题道:“怎么突然过来了,师傅布置的课业都完成了” “早都完成了。”虽然心里头还闹着别扭,十七阿哥没有躲开若鵷,依旧答了若鵷的话,直直盯着若鵷的眼睛,十七阿哥道,“你都回来这么久了,我若不来,你都不来寻我么” 瞧着十七阿哥亮晶晶的眼睛,若鵷突然很内疚,自从自己回来之后,见过八贝勒几个,想过与四贝勒还有十三阿哥重逢时的场景,还一直忙着十二阿哥与毓蟾的事情,却独独忽略了小十七。小十七的眼睛那么澄澈,若鵷甚至不忍心编出一个理由来骗他,出声道:“小十七,我对不起。” 之前,若鵷再与十七阿哥玩闹,也不曾喊过“小十七”,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十七爷”,其他人也是如此,那是她不敢逾越的身份。 第一次听见若鵷这样喊自己,十七阿哥有些愣神,连与若鵷闹别扭都给忘记了,适应过来,十七阿哥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不少,带着初生牛犊的不畏与傲气,同若鵷道:“以后,你便是我的鵷鵷姐姐,谁也不能欺负你”说着,从颈间解下一个红绳系着的小荷包,要给若鵷系上。 若鵷见过这个荷包,那是有一次同十七阿哥打闹时,一段红线在十七阿哥颈间显现出来,若鵷好奇,给拽了出来,见是个精致小巧的荷包,已然封了口,放在手上有些重量。十七阿哥忙不迭将荷包从若鵷手中讨回来,塞回了衣裳里。 十七阿哥并不算受宠,他的额娘甚至至今还没有个名分,一个孩子身上有这种物件儿,通常是自己的额娘亲手做的,询问下,果真叫若鵷猜中了。十七阿哥在若鵷面前不曾主动提过他额娘,可瞧他这般爱护这个荷包,他额娘在他心里占据了多么重的分量,已是不言而喻的了,只是他从不肯说出口而已。 现下,十七阿哥竟要把这个荷包给自己系上,若鵷当然不能收,虽然十七阿哥不曾说,但她明白这个荷包对他来说,意义有多么重大,她又怎么受得起 见若鵷不肯收,十七阿哥本已转好的神色又不悦了起来。若鵷按着十七阿哥的手,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我知道这荷包对你来说有多么重要,我不收下它,是因为我觉得这荷包放在你这比放在我这里更有价值,那是你额娘对你的心意,又怎么能系在我的脖子上呢” “就是因为它重要,我才要送给你。”十七阿哥闷声道。 “我都明白,这样吧,”若鵷从枕下摸出竹箢的银锁片,交到十七阿哥手里,道,“这是我的银锁片,打小儿就戴在身上,每个扎库塔家的孩子都有这么一块。如今,我既已不再姓扎库塔了,这块锁片就再也戴不上了。你我相识时我的名字还是竹箢,那么今日,我就把这块锁片交给你保管,也算作对过往的一个交待,如此可好” 十七阿哥瞧了瞧手中的银锁片,念道:“青青翠竹,皆是法身。竹箢,竹箢”而后点点头,将锁片紧紧攥在手中。 “十七爷记着,往后再没有竹箢了,只有若鵷。”若鵷握上十七阿哥的手,道。 “嗯,往后只有若鵷,是我姐姐。”十七阿哥抿了抿嘴唇,定定道。 : 第六十四章 一吐衷肠 十四阿哥的来访,倒是让若鵷好等,若鵷本以为依着他的性子,三日闭门思过一满,他便会“登门拜访”,谁曾想,却一直拖到了五日之后。 杜鹃禀报过后,若鵷理了理头发,请他进来。可左等右等,却不见十四阿哥的人影儿,隐约听见门外头杜鹃问道:“十四爷不进去吗” 这十四阿哥平日里是爽快人,今日倒怎么这般拖拖拉拉的若鵷笑着摇摇头,干脆自己上前去开了门。 见门突然开了,十四阿哥一愣,看见若鵷的一瞬,有些怔忡。两人就这样,一个站在门内,一个站在门外,相对而视,谁也没有先开口。 “格格”杜鹃小声唤若鵷,提醒着她的失礼。 两人因为杜鹃的出声都回过神来,还是若鵷先开了口,道:“十四爷进来坐吧。”说着,侧身将十四阿哥让了进来。 坐定后,若鵷唤杜鹃去上茶,却见杜鹃迟迟不肯走,若鵷眨眼瞧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此处是自己的闺房,怪不得方才自己让杜鹃将十四阿哥请进来时,杜鹃的神情怪怪的,此时杜鹃更不愿让自己与十四阿哥独处一室,传出去怕是不太好听。笑了笑,若鵷道:“不碍的,我与十四爷这般相处惯了,况且哪来的那么些个闲人碎嘴快去吧,上明前龙井。” 杜鹃离去后,十四阿哥定定瞧着若鵷,却吐出一句不相干的话:“你还记得我爱喝的茶。”不像是在问若鵷,而只是说件平常事情。 若鵷笑笑,轻声道:“你为我挨了两次打,我若连你爱喝什么茶都不记得,岂不是太没良心了” “不过是几下板子。”十四阿哥不甚在意道。 杜鹃上过茶后,若鵷又将杜鹃遣出去了,并不是排斥杜鹃,只是她还不太习惯总有人像影子一样粘在她身边。她可以改变名字,可以改变身份,可有些东西,总也是改不了的。 似是斟酌了一番,十四阿哥道:“你当真是康亲王府家的小格格” 若鵷歪着头,笑得俏皮:“如假包换” “即便如此,为何推说竹箢不在了,直接认了你不就是了”十四阿哥终于将自己一直疑惑不解的地方问了出来。 “至于这一点”若鵷思索了片刻,蹙眉道,“我自己也有些纳闷,不过皇上这样安排定也是有他的道理。” “你就没问过皇阿玛原因”十四阿哥追问道。 摇了摇头,若鵷笑道:“我相信皇上总归是为我好的,那我何必再自寻烦恼呢” 十四阿哥见若鵷当真没有一点追究的意思,终是叹口气,道:“既是你自个儿都不追究了,便罢了,你还在,比什么都重要。” 我还在,若鵷突然有些动容,忆起当初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那一刻,她慌张,她害怕,原来她一直的置身事外根本就是刻意的,她以为如此便可以来去自由,一身轻松,可事实上她早已融入了这个世界,想轻易说再见,再也不可能了。 十四阿哥的手随意地搭在膝上,若鵷轻轻捧起十四阿哥的手掌打量:“那时,我本来以为自己要死了,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云淡风轻地离开,可是心里头装了太多人太多事,虽然身子很痛,可我却比任何时候都希望可以再多活一会,哪怕一小会。当时我就想,若是谁能伸手拉我一把,把我从濒死的境地中拉回来,该有多好。可惜你们都不在我身边,我只能盼着再痛久一点,痛多一点,这样我即便是去了,或许就可以更清楚地记得你们,或许就不会把你们忘记。”棱窗微开,荷风送爽,吹起若鵷的鬓角。若鵷嘴角含着笑,仿佛在讲别人的事情,可十四阿哥知道如今她虽是轻描淡写,可字里行间该藏着怎样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才能换得她今日的从容淡泊,想着,手上的力道便愈加重了。 “后来我醒过来,发现自个居然还活着,你信吗我一点惊喜也没有,哪怕一点,也没有。”见十四阿哥重重地点头,若鵷继续道,“我当时只是想,都已经死过一回了,不会更糟了。看见皇上时,我松了一口气,那一刻我才确定,我是真的还在。可是下一刻,我又开始害怕,害怕你们忘记我,害怕自己还在梦里,害怕自己成了你们的一场梦,消失地了无痕迹,害怕未知的命运,害怕很多那时候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好容易睡着了又会做噩梦,然后尖叫着哭喊着醒过来。这些,我不敢告诉皇上,杜鹃近身服侍,便也只有她知道。” “不用怕,你担心的那些个都不会发生,我不会让它发生的。”十四阿哥摩挲着若鵷的手背,想要安抚她的慌乱,虽然她面上仍旧一副笑谈身外事的样子,可她的手却在发抖。 若鵷忽然就笑开了,那样明媚,她道:“我知道,打从知道你又为了我挨了板子,我就知道,所以我才敢同你说。”若鵷的眼神又黯了黯,“回宫后,我一直躲在乾清宫里,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同认识的人相处,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可你嘴上说着要同我算账,我有麻烦了,却第一个站出来替我解围。你这样回护我,我竟不知该怎么报答你。” “没什么报答不报答,我同你相交,本也不是图你报答我什么,若鵷,这些,都是你应得的。”十四阿哥没再说什么,也不管若鵷听不听得明白,他自个心里清楚就行了。 十四阿哥走没多久,杜鹃便进来了,脸红扑扑的,若鵷没大留意,心道怕是天热了,嘱咐杜鹃多喝上几碗绿豆汤,免得中了暑气。 杜鹃支支吾吾地应了下来,端过来个透亮的小白瓷碗,道:“格格,该喝玫瑰露了。” “嗯。”若鵷接过来,才喝了一口,便听外头报,惠妃娘娘来瞧若鵷。 若鵷心里头疑惑,自己与惠妃向来没什么交情,不知她怎么突然来瞧自己,心里头虽这么想着,却也忙着人将惠妃请进来。 见礼后,若鵷请惠妃坐下,又忙着人看茶。 “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惠妃笑道。 一家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家人。若鵷腹诽着,杜鹃将茶端了来,若鵷示意道:“若鵷不大懂茶,也分不清是好是坏,惠妃娘娘将就着用些吧。” 惠妃呷了一口,道:“最上一等的碧螺春,想是从皇上的用度里拨过来的,若鵷格格这里果然都是好的。” 若鵷不好接话,笑着喝了口玫瑰露以掩饰。 “瞧若鵷格格这用的似乎不是茶汤,不知是个什么汁水”惠妃见冷了气氛,随口找了个话头,道。 “是玫瑰露,嘱咐每日要兑上一碗喝。”若鵷答道。 “玫瑰清露”惠妃微讶,“皇上待若鵷格格果真是与别个不同,这御用的玫瑰清露,除了慈宁宫与乾清宫,怕也就能在若鵷格格这儿瞧见了。” 若鵷也是一惊,不知这小小的一瓶玫瑰露竟如此金贵,嘴上却道:“惠妃娘娘言重了。惠妃娘娘若是喜欢,若鵷为惠妃娘娘备上些,着人给娘娘送去。” 惠妃摆摆手,道:“不劳烦格格了,这玫瑰清露对调理瘀伤甚好,若鵷格格且留着好生将养将养吧。”惠妃连声推辞,担心这玫瑰清露一旦在自个宫里出现,不知又要惹出多少事端。 又说了会话,惠妃起身告辞,若鵷挽留了几句,才将惠妃恭送出门。 坐回屋中,若鵷寻思着惠妃此番前来的目的,随手端起桌上的玫瑰露喝了一口,低头见那蓝花白瓷碗中琥珀色清泠泠的汁水,同杜鹃道:“回头给惠妃娘娘装一瓶玫瑰清露送去。” “是,格格。” : 第六十五章 胤祯番外 “眼极冷,心肠极热。眼冷,故是非不管;心热,故悲慨万端。虽知无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热肠挂住;虽不能忘情,而终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皇阿玛初与我们念这句话时,是我十四岁那年,那时,我还是一个年轻气盛、不知所谓的莽撞少年。听见这话时,我甚是不屑,心道不知又是哪个酸腐儒生拈来的破句子,只是瞧着皇阿玛看中,不曾说出来,倒是一旁的十三哥叫好不迭,虽然他不过大我一岁,行事却大为不同。我与十三哥两个虽然不对付,但我却知,他若叫好,那便是真的觉着好,并不是为了讨皇阿玛的喜欢,他倒也向来不缺这个。 现在想来,这句话中有半句倒像是形容若鵷,也许面冷,但却心热。从竹箢到若鵷,从一个不起眼的秀女,到储秀宫良妃娘娘最喜爱的侍读,到乾清宫最得皇阿玛意的女官,再到康亲王府的小格格,她的身份一路升上去,她却好似不费吹灰之力。嫉妒的、欣慰的、淡漠的各种眼光,各种心思,我是开心的,因为我知道,如此,她与这里便愈来愈脱不开关系了。 第一次见着若鵷时,她不过是个身量未足的黄毛丫头,不高的个子,一双眼睛却是活的。彼时,她还是扎库塔竹箢。不过兴起,便翻天覆地地寻她,皇阿玛疼着,额娘宠着,从未有我得不到的东西,可她,却好似蒸发了一样。如此经年,再见她时,才蓦地发觉,自己早已记不得她当初的样子,不过执意相信自己无不可为。 不是非她不可,偏偏,是十三哥与我抢额娘,与我争皇阿玛,连四哥待他都比与我亲,明明我才是他的亲弟弟只要皇阿玛的旨意未下,哪怕那串手珠戴到了她的腕子上,我也能让她再原样儿取下来。 结果,她两样儿都没要,比之退掉的手珠,我这方玉镯倒是更不济,竟是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原来她一再推却,是心里有了八哥。云谣是如此,她也一样,全天下的女人都喜欢八哥 这一顿板子,我已不知是为谁挨的,或是为她,或是为自己。大婚之夜,我在喜宴上游走,不顾小李子的劝阻,凡是敬酒来者不拒,一杯接着一杯,到底是酩酊大醉。一路由人扶着进了新房,我迫不及待地挑开喜帕,却怎么也认不清眼前之人的样貌。那双眼睛呢那双我寻了竟是有两年之久的眼睛哪儿去了那本该是出现在我的洞房夜 一怒之下,我拂袖而去,撇下身后那一屋子的呼喊声胡乱迈进了个屋门。希望我好希望我好,为何还要退回我的镯子那几日,我在府上如同个混世魔王,唬怕了府里头的人,可转身再见她时,先前的信誓旦旦竟全都忘了,只生出股子亲切。她是黄毛丫头,我却已是娶了亲的人,何必同她孩子般置气殊不知,那时自己才是孩子脾气。 许是因着这顿板子,与她的关系倒是亲厚了许多,头一次惹得十三哥侧目,如此,我便愈加得意,往她那跑得也勤了,诸事也愈加上心了,而这些,却在不知不觉中,从刻意为之变成了一种习惯。 那些调皮捣蛋的纯粹日子,在那一夜戛然而止。 宴请朝鲜来使的酒席着实无趣,倒是场上那一支舞引住了我的注意,不曾见男人跳舞,场子边上的彩灯也颇为新奇,尤其跳舞的女子身上莹莹发亮的不知是何物。偷偷找了个空当,我溜出了宴席,想要知道这些个怎么来的,直接问竹箢便是,这哪一样不是出自她的玲珑心思 抓了两个宫女,问出竹箢的位置,瞧见她穿着件儿大红的衣裳,扣儿也没系,不伦不类的,我才要上前笑话笑话她,不料她竟一甩水袖,唱起了小曲儿。 我不大爱听戏,但额娘偏好这口儿,因而也瞧得出竹箢这身段唱腔拿捏的有几分内行的意思,心下不解,她阿玛为人一向古板,倒是肯请师傅来教自个儿的女儿唱戏八成是这丫头陪着额娘听戏时,偷学来的,一想到抓到她个小辫子,想到那丫头一脸不肯就范偏又无可奈何咬牙切齿的样子,我心里头就舒坦,甚至是迫不及待。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我定住了步子,盯着竹箢瞧了半晌,相识三载,我头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起她来。仍是那双眼睛,眼波流转间,软言媚行,明明罩着最鲜艳的色彩,却透着我最陌生的悲怆凄凉。打从与她第一次相见,狡黠的,泼辣的,从容的,恬静的,伶俐的她的样子见了不少,可每一种都是生机勃勃的,从不曾如今次般,一沉眸便黯淡了几乎所有神采。 我没上前喊住她,瞧着她脱下衣裳,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我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像是做了场梦,恍惚的不真实,直到第二日从侧福晋舒舒觉罗氏的屋里头醒来,仍是觉得在梦中一样。 穿戴齐整进宫,我有些不敢踏进乾清宫,害怕见着她,一如害怕昨夜的梦魇。 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一从皇阿玛屋里头退出来,便同她打了个照面,我明显得感觉到自个儿的身子一瑟缩,胆怯得让我自个都恼自个。竹箢依旧与我言语刻薄,我却失了往日的反驳,倒是令竹箢一怔。见她盯着我瞧,我差点就要抬腿逃开,却觉手上多了件东西竹箢的帕子。 “擦擦吧,瞧你这汗出的”她白了我一眼,状似不经意道,“身子不爽落,告假就是了,何苦硬撑着,又不是铁打的身子” “十四弟你这表情,好似见着了脏东西一般,怎么,怕竹箢把你吃了不成”十三哥也从屋里头出来,调笑道。 竹箢捶了十三哥一拳,哼道:“我是妖精还是鬼魅,竟有吃人的本领”见十三哥笑得咳了两声,竹箢从随身的荷包里递过去一个纸包,道,“喏,你要的花茶,我又加了点薄荷叶,几泡皆可,淡了,就把渣子倒掉便是。瞧瞧你俩,多大的人了,不知道大冬天的要仔细身子吗一个个儿的不是冒虚汗就是咳嗽的,实在惹人厌烦” “还敢说咱们不知道自个畏寒,这大冷天儿的不多穿点,那些个裘衣皮子都当摆设儿使得”十三哥皱眉道。 瞧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我突然明白过来,不是竹箢变得陌生了,而是我从未真正了解过她,这么些日子了,我所知道的她,都是她展现在我面前的样子,我读懂了她的脸,却没瞧见她的心。我在她身边充当的角色不过是一个玩伴,从不曾为她做过什么,哪怕那次挨板子,也不是完全为了她,而十三哥不得不承认,他比我强太多太多。 当我真正开始想了解她,我才惊觉,我到底错过了多少,又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第一个认知,便是她对八哥的态度,一直以为她心里的人是八哥,可一旦上心了,不用我琢磨,便一眼就能瞧出她对八哥的排斥,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内疚 不是八哥,不是十三哥,亦不是我,她心里头装着的到底是谁又或许,她心里头装着的远不止一个人。宫里头,府里头,最不少见的便是女人,真心的女人不难见到,可那些“真心”仅是对她们中意的男人,竹箢不同,她真心真意地愿意每个人好。 她排斥八哥,却为了八哥八嫂的和睦,私下受了八嫂多少委屈,八嫂那般凌厉的人,有时连男人都受不住,她却偏偏都承了下来,却半分不肯让八哥知道,是因为她眼中的那抹愧疚吗她对八哥又有何亏欠 还有九哥,九哥一直不喜欢竹箢,这一直让我不得其解。九哥虽面冷,但不曾对谁有过敌意,偏偏对竹箢,每每遇见,厌恶分明。可虽如此,九哥家的二丫头落水时,她没有犹豫半分,便跳入冷水救人。不邀功,不领赏,一回岸边就把孩子交给了赶来的嬷嬷奶娘,而后悄悄走开,自个却是病上加病,烧了三日。 她为十哥斥责碎嘴宫女的那一番言辞与之后一个人时突然而至的脆弱掉泪,她为良妃娘娘跪了两天一夜却顾不得良妃娘娘是宫中无人敢触碰的皇阿玛的大忌,她为我承受的额娘的冷眼相待,她为了十七弟的彻夜赶工,如今,她又为十二哥与毓蟾情愿挨板子。 她似是冷眼旁观,庄子是圣人,若鵷终究不是。她放不下的太多,做过的不让人知道,可是个明眼人,就能瞧见她的真心,对她再好,都是她应得的。就像这一次的板子,真真切切,结结实实,都是为了她。因为,她值得。 : 第六十六章 魏氏紫苏 毓蟾和十二阿哥的婚期已定了下来,若鹓便琢磨着要送件什么结婚礼物。依例的那一份交给杜鹃打点就好,若鵷打算自己再送件特别些的。 只是送什么好,若鹓犯了愁。眼珠转了又转,这十二阿哥平时看起来温温雅雅的,新婚之夜不晓得会不会热情不足要不,偷偷弄点那个东西听说那东西可以调节气氛,只是不知是否真的存在,若鹓突然坏笑了一声,若真有,想必康熙最是了解的,说不定还中过招。 西暖阁里,正批着折子的康熙突然打了两个喷嚏,惹得李德全忙张罗着宣太医。 想归想,若鹓倒没真打算去寻,那东西即便存在,她也弄不来,又不能托旁人帮忙。突然想起什么,若鹓眼前一亮,送那个便是了。只是自己的针线功夫烂得可以,自己绣个荷包玩玩也罢了,却决计是拿不出手的。 “杜鹃,我想做件衣裳,不通过针线房,你可有人选” “回格格,凤音阁里会针线的宫女倒是不少,只是若论制衣,奴婢知道一位姑姑,本家姓魏,制衣手艺是出了名的,当年可是在苏嬷嬷身边做事呢” “苏嬷嬷可是太皇太后身边的那位苏嬷嬷”若鵷忙问。 “正是。”杜鹃点头。 若鹓原就听说苏茉尔的手艺非凡,清初官员的第一件朝服都出自她手,现在这宫女在苏嬷嬷身边做过事,自是名师出高徒。 “那位魏姑姑现在何处”苏茉尔过世已久,那宫女若是论岁数,恐怕早已过了二十五,不知是否还在宫里头了。 “回格格,自从苏嬷嬷过世后,她便被分派去了折枝馆。”杜鹃回道。 “折枝馆那是什么地方”若鵷倒是不曾听过此处。 “回格格,那儿是侍弄花草的地方,宫中各处的花草都由折枝馆供给养护。”杜鹃道。 “原是这样,那你快去帮我把她找来。”竹箢心急道 “是。”杜鹃应声便要退下。 “等等”若鵷出声喊住了杜鹃。 “格格还有何吩咐”杜鹃回身道。 “我和你一块儿去吧。”若鵷作势起身。 “格格”杜鹃不解道。 “既是请人家帮忙,自然要诚心实意、以礼相请。”若鹓说得随意,杜鹃却有些怔愣,她还头一次听说主子吩咐奴才办事,要主子亲自去请的,只是自家格格行事素来不按常理,杜鹃便也不再多想。 乘着软轿,若鵷随杜鹃到了折枝馆。这儿地处偏僻,与凤音阁比起来,显然冷清了不少,一座小院子却也布置得雅致。下得轿来,若鵷抬眼便见着篆书的“折枝馆”匾额,颇有魏晋之风。 杜鹃引若鵷进了院子,有小太监上前打千请安,询问有何吩咐。杜鹃问明了魏姑姑的去处,便在前头引着若鵷过去。若鵷从后头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杜鹃一眼,她四月才从科尔沁离开,一路随驾南巡,同他们一道回宫,可现如今看来,杜鹃对这紫禁城的熟识程度竟是比她这个在里头生活了三四年的人还要来得深。 及至偏院,一个身着翠色宫装的纤弱女子正背对若鵷二人,蹲在地上修整一盆若鵷叫不上名来的花,杜鹃欲上前唤她,却被若鵷拦了下来。若鵷自己轻轻走上前,低声问道:“这位可是紫苏姑姑”若鵷来的路上已向杜鹃打听过了:这女子叫魏紫苏,汉军旗包衣。 女子闻见有人叫自己,停下手中的活儿,扭过头来一个格格装束的人立在自己身后,到底是跟在苏茉尔身边的人,起身行礼请安,没有丝毫偏差,既不见慌乱,也不见谄媚。 “紫苏姑姑,若鵷想请你帮个忙。”若鵷柔声道。 “格格言重了,格格有何吩咐,奴婢自当效力。”打从若鵷自报姓名起,魏紫苏便对若鵷的身份心下了然了,毕竟是当下风头最盛的格格,她又怎会没有丝毫耳闻 “我听说你的制衣手艺是宫中出了名的,我想请你帮我做件衣裳,不知姑姑可有时间”先前听杜鹃说,这魏紫苏当年是苏嬷嬷身边最得力的人,也曾有人想要了她,全赖苏嬷嬷照拂,一直得以在宫中平静生活。苏嬷嬷去世前,请旨许紫苏年满二十五出宫。可到了年满出宫之日,紫苏却选择了留下,直至今日。 魏紫苏是老资历了,若鹓不知自己能否请得动她,若她当真不愿,自己只得再想其他办法,好在这魏紫苏很好说话,竟是应下了。 一起回了凤音阁,自有杜鹃操办报备内务府并打点住处等一切细碎之事,一切安置妥当后,紫苏回至若鵷处静候吩咐。若鵷便把自己画好的图样交与紫苏,并在一旁解说。 “衣服不急着赶出来,精细为上,尤其是这处。”若鵷边指点着图样,便道。 紫苏瞧了会图样,而后道:“格格的意思,奴婢省得了,不知格格哪日来量尺寸” 若鹓一拍脑门,她竟忘了同紫苏讲这衣裳不是做给自个的,忙道:“我这衣裳是做来送人的,只是我想给她个惊喜,改日我要来了尺寸再给你送过去。” “是。”紫苏点点头,告退了下去。 隔日,若鹓请来了毓蟾,只说来陪自个说话。另一边杜鹃则寻着机会同毓蟾的婢女讨要毓蟾的身材尺寸。 “毓蟾,大婚的事项安排得怎么样了”若鵷随口道。 毓蟾笑得幸福:“我倒也没操心什么,自有内务府打点,府里也都是额娘同老嬷嬷们忙得团团转,反倒是我清闲得很。” “你这一嫁出去,便要围着十二爷转了,可怜我就该寂寞了。”若鵷佯叹了口气。 “怕什么,我又不是不进宫来了。再说,你也可以来看我啊,你还没见过我们府邸吧”毓蟾笑道。 “这倒真是没有,等你们大婚那日,我一定要去好好瞧瞧”若鵷回笑道。 “那是自然,这喜酒可不能少了你的”毓蟾拉着若鵷的手道。 若鹓虽说叫紫苏不必赶工,只是紫苏的手却快也巧,小半月便将衣裳制成了,拿到若鹓跟前让若鹓品评。若鹓当初交给紫苏的只是几张草稿,虽有大体的样子在,细节处还不甚明了。如今这衣裳加之紫苏的加工,竟由若鹓初时的情趣恶趣味变得仙气十足,也不知毓蟾若穿上它,赤足站在十二阿哥跟前,会是个什么模样,十二阿哥又是怎样的反应。 叫杜鹃拿去好好包了,妥善收起来,若鹓又亲自写了张喜笺一并放进去,这才算了了桩心事。 衣服既然做好了,紫苏便也没有留在这的理由了,若鹓招来紫苏说话,想要看看她自个的意思。说起来,若鹓自己倒很是愿意紫苏留下的,她在宫里日久,又是跟在苏茉尔跟前教导,她若能来凤音阁当掌事姑姑再好不过。 不想紫苏却道:“奴婢在宫中惯了,每日侍弄着那些花草,若离开了,反倒舍不得。” 紫苏既然如此说了,若鹓便也作罢。亲自送上好些个谢礼,叫杜鹃将她好好送回了折枝馆。 这日,若鵷正自在地哼着小曲儿,摆弄着新移来的虞美人,这株虞美人是紫苏走之前移栽来侍弄的,长势甚好,紫苏人虽回去了,花却留了下来。待浇过水,拍拍手,若鵷站直身子,这才发现四贝勒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后了。 他瘦了,也黑了,想来这些日子在外头办差着实不轻松。可是他的眼神没变,还是那么抓人,至少她逃不开。她想过很多方式,很多对话,很多神情,多到她自己都已经厌烦了,因为想再多却不是现实。 “等很久了吗”甫一开口,若鵷已模糊了视线。 “才到,见你摆弄花,便立了会子。”四阿哥笑笑,走上前,自然地拉起若鵷的手,掏出自个儿的帕子轻轻擦着。 “好看吗”将头转向花枝,若鵷不想让自己这么狼狈,一滴泪却已滴上花瓣。 “嗯,一株难得的极品美人儿。”若鵷听他夸自己的花,心里脸上自然乐开,却又听四贝勒道,“可惜养在了你这里。” 什么若鵷一愣,随后了悟,猛地将头转向四贝勒:“你唔” 轻柔的、试探的,四贝勒小心翼翼地吻着若鵷。若鵷本要推开他的,可双手才触上他的胸膛,她却抓住了他的衣襟,反而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更近。她能感受到,他细微的颤抖,他的不确定,他的压抑,他的担惊受怕是她不对,离开的时候,明明答应过他,要好好保护自己,要远离太子,可偏偏事情朝着另外的方向发展。一别却是永别,再见却是不见,他盼不到她回来同他一起过生辰,吃蛋糕,却只盼来她的骨灰,连最后一面都省了。 这一次是若鵷主动,她加深这个吻,不再只是轻轻的碰触,然后伸出生涩的小舌,照着以前的经验,描绘四贝勒的唇廓。听见四贝勒的抽气声,她愈加得意,小舌灵巧地钻进四贝勒口中,却被突然“觉醒”的大舌占据了主动,她连反抗都没有,直接交出主动权,她心甘情愿,她,好想他。 : 第六十七章 欢喜悲凉 若鵷左顾右盼,杜鹃笑她直比新娘子还心急,没办法,若鵷真的真的很想知道十二阿哥的反应,那般的薄纱轻透,只怕便是圣人,也要缴械投降了吧。好不容易等到了大婚那天,白日里都是新娘子新郎官分别去各处请安,真正的婚礼要到晚上举行。若鹓昨日已同康熙那得了恩准,打算用过午膳,便带着杜鹃直奔十二阿哥的府邸。 可偏偏快出门时,太后一道懿旨将若鵷召去了慈宁宫,若鵷心里的怨念以光速膨胀着,却无它法,只得不情不愿地改到折去慈宁宫,并命其他人带上礼物,在马车一处候着。 “若鵷给太后娘娘请安,给德妃娘娘请安。”怎么德妃也在 “嗯,好,鵷丫头上哀家这儿来。”叫起后,太后冲若鵷招招手。若鵷依言过去,瞥见德妃的神色有几分不自在,也是,自出了十四阿哥的事情,她便对自己不待见,可那时候自己不过小小宫女,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康亲王府的小格格,还深受康熙荣宠,就连太后也乐意召自己去说话解闷,她再冷个脸似乎不太妥当,可偏偏心里头又别扭。 太后拉着若鹓的手,一下一下轻拍着,道:“鵷丫头啊,这蟾儿丫头一嫁了人,府里头那些个大大小小的事情可有她忙得了,哀家这老婆子她铁定是顾不上了,你住在宫里头,常上哀家这来玩,也好陪哀家说说话儿。” 太后大人呐,您老人家大老远把我叫来就为这事“太后娘娘,有您这话呀,若鵷一定三天两头往您这儿跑,到时候您可莫要恼若鵷喳闹”搂着太后的胳膊讨乖巧,若鵷有意无意地瞧了德妃一眼,道,“再者说,各宫的娘娘每日来给您请安,陪您说话儿,哪里能让您清闲得下来呢” “可不是,皇额娘,咱们定是不能让您得了半分闲工夫的”知道若鵷在给自己铺台阶,一直缄默的德妃开了口。 “唉,人老了,就怕寂寞,就喜欢身边多些个人,热闹些,也顾不得讨不讨嫌了”太后唏嘘着。 “皇额娘风采不减当年,哪里就老了呢”德妃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柔声道。 “不行不行喽”太后摆摆手。 “太后,您也太气人了,瞧您这皮肤,比若鹓还细致白嫩,好在若鹓生得晚,若同太后您生在一个时候,那若鹓可都不好意思出门了。”若鵷配合着德妃的话道。 “哎哟哟,这个鵷丫头,就是嘴儿甜,净会哄人开心。”太后笑刮了下若鵷的脸,笑得合不拢嘴,德妃也在一旁赔笑,直道若鵷惹人喜欢。 “说起来,若鵷丫头也不小了,恐怕没个一年半载的光景就要嫁出去了,那往后哀家可上哪儿听那么些个吉祥话儿去”太后忽地说道。 “若鵷就陪在太后和皇上身边不就行了”若鹓笑道。 “那怎么成女儿大了总要嫁的,看来要找个近些的人家儿。”说着,太后往德妃那瞧了一眼,德妃倒是一愣,继而心里头有些个明了,面上笑着,心里头却一时掂量不出这事儿是喜是悲。 说话间,有人来报十四阿哥到,若鵷倒是有些纳闷,按理说,这时候十四阿哥应当往十二阿哥府邸去了才是,怎么跑到慈宁宫来了 十四阿哥请过安,太后先开了口:“老十四这会子不去你十二哥那热闹去,怎么倒跑哀家这里来了” “回太后娘娘的话,胤祯刚从十二哥那来。”在太后跟前,十四阿哥倒是比在德妃处收敛多了。 “酒还未吃,怎的就回来了”德妃不解道。 “回额娘,十二嫂直道要找若鵷格格,儿子听说她在太后娘娘这儿,便忙赶过来帮她告个假。”十四阿哥笑着打哈哈。 闻此太后和德妃俱是笑开了,太后道:“只怕不只是毓蟾丫头寻她吧你这老十四,哀家才把若鵷丫头叫来坐一会子,你就巴巴寻了来也罢,鵷丫头。” “太后娘娘。”若鵷应声道。 “你们小孩子爱玩爱闹的,跟老十四去吧,也别闷在这儿了。”太后终于下了赦令。 “太后娘娘,您才刚要若鵷多陪陪您,眨眼工夫就撵人家”若鵷当然不会傻到立刻谢恩跑出去,怎么也要推辞推辞。 太后呵呵笑道:“得了得了,快去吧,再不去,怕有人该急得跳脚了。” 若鵷心里只道她说毓蟾,便离座告辞,可当出门一瞥,却见太后与德妃说着什么,直往自己和十四阿哥这里瞥着,德妃还不时点点头,不知怎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你怎知我在太后那”走出了慈宁宫,若鵷问。 “我去凤音阁等你,你屋里的丫头说你被太后娘娘传了去。”十四阿哥解释道。 “你上富察府去了怕是不大合适吧。”这个时辰,毓蟾应该还在家里才对,这十四阿哥怎么见着的人 “我连宫门儿都还没出呢,上哪门子的富察府”十四阿哥随口答道。 “哎”若鵷闻言,顿住了步子。 见若鵷顿住了步子,十四阿哥也立住,解释道:“我本想着同你一道去,可谁知太后娘娘把你叫去了慈宁宫,我寻思你定急着过去,便扯了个谎,要不你哪儿这么容易出来” “你真是”若鵷苦笑不得,“就知道唬太后娘娘一个老人家,有本事啊,下次去唬唬你皇阿玛看看,瞧瞧过后儿你还能这么悠闲不”若鵷笑着同十四阿哥打趣道。 “又不是没唬过。”十四阿哥小声嘟囔着什么,若鵷没听清楚,只道他是心里不服气,也没问他。 到了十二阿哥的府邸,此时时候尚早,花轿还未到,若鵷同十四阿哥先去了正厅。 “好俊的新郎官瞧这眉眼儿瞧这身板儿旁的谁能及上半分”若鵷一进正厅,见到正招呼宾客的十二阿哥,便毫不吝啬口中的赞美之词,。身着一身新郎礼服的十二阿哥比之往日的秀儒雅致平添了几分飒爽英姿,循声望来,见是若鵷与十四阿哥,快步走过来,道:“若鵷,可都等你半天了。” “唉,没办法。”若鵷凑到十二阿哥耳边小声说,“太后老婆婆絮絮叨叨总不放我出来。”若鵷之所以敢这么大胆,除了还是竹箢时与十二阿哥发生的那一场意外的相遇相惜,更是因为此番自己为他与毓蟾二人身犯龙威,使得两人的关系发生了质的改变,虽不及十三与十四,却也是不浅,因而无伤大雅的私下玩笑若鵷与他倒也开得。 果然,十二阿哥只不赞成地冲若鵷努努嘴,见若鵷冲他做鬼脸,到底只是无奈地笑笑作罢。 从杜鹃手中接过礼物,若鵷道:“这个我可准备了好久,一定要在今天就在新房拆开。” 十二阿哥刚道了声谢要接过礼物,若鵷一想,又收了回来,连声道:“不行不行,还是我亲自交给毓蟾吧。” “十二哥,若鵷给嫂子礼物,不给你呀”十三阿哥不知打哪儿冒出来,同十四阿哥一起打趣。 若鵷瞪了十三阿哥一眼,可瞧着他清瘦下来的脸庞,却也舍不得骂他。自从那次知道他孤身扶灵归京,大病一场,却硬挺着该上朝上朝,该做事做事,朗润丰姿再三清减,虽说调理回来不少,可瞧他现今的模样,若鵷甚至不忍想象他初时该是怎样一副眉目,只想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可是再怎么好,却也不及他对自己的十分之一,她什么都不曾为他做过,实在担不起他对自己如此的深情厚谊。 参加过七阿哥的婚礼,若鵷多少也算见识到了一些清朝的婚礼是个什么模样,这一次,若鵷便没有在外头多做逗留,毕竟上次是奉旨去送赏赐,这一次则已经成了格格,抛头露面总会有闲言碎语,虽不忌惮,却闲恼烦,再者说,过会子年长的皇子也要到了,保不齐又碰上太子,她看着头疼。 领了杜鹃到新房去,没多久,听得外面噼里啪啦鞭炮声响,继而是喜堂内欢呼声迭起,不多时声音已向新房这边移来。若鵷出了房门,挑了个没人注意的暗处等着,方才还想着怎么闹闹洞房,突然想起了若清。彼时大家都还是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没有那些名利争斗,也不用忙着躲枪防箭,偏偏转眼间各奔东西,连她的大婚之喜都未能参加,虽说后来有八贝勒帮着见了一面,却未尝没有遗憾。也许是因为那时的情谊纯真的太过美好,所以尽管自己在宫里头与各色的女子打交道,对于那时三个人不管不顾的玩闹与嬉笑却还是放不下,还是怀念吧。如此想来,不知道若清知不知道竹箢已“死”,自己却又没“死”呢是不是该找个机会告诉她一声 待若鵷回过神来,已没有了喧闹的人群,前厅不时传来哄闹的声音,想来是在灌十二阿哥的酒,若鵷没理会,领了杜鹃进了新房。 此时毓蟾正蒙着大红头盖头静坐在床边,印象里很少见毓蟾这般安静,果然为了自己爱的人什么都受得住,若鵷无声地勾了唇角。 房里头的嬷嬷提醒若鵷,新娘子在新郎回来之前是说不得话的,若鵷点点头。 若鵷接过杜鹃手里的礼物,吩咐她先回马车里等着,而后将礼物一边递给一旁毓蟾的陪嫁丫头,一边道:“凤音阁送过来的那张礼单,你不看也罢,倒是这一件,是我单送的,只是我手艺不好,只出的点子,着旁人代做的,今晚就拆了吧,明日进宫,我可是要验收成果的” 见毓蟾轻点了点头,若鵷拍了拍毓蟾的手背,道:“一会他们过来,肯定要闹一番,我今日有些乏,就先回去了,有什么话明日再痛痛快快地同你讲。”说完,便出了房门。 大红的灯笼与绸子映得夜空也多了几分红光,似是那丝丝缕缕的红色光芒攀着夜空而上,又似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墨蓝色伸出手臂拉着红光入天,缠缠绕绕,分不清界限。若鵷呆立在庭院中许久,七月的夜晚已开始有了凉意,她突然感觉身体里空空的,没有了呼吸,没有了思想,没有了脉搏,像是一个壳,而后一阵没来由地心悸打得她措手不及,一时难受得不知该怎么好。 “若鵷,你这是怎么了”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下一刻已经到了身边,十三阿哥带着热度与酒气出现在自己周围,让若鵷觉得再没有比这种感觉更好的了。 “马车,带我回马车。”冷汗自若鵷的额际留下,她身子虚弱得厉害。这是自她南巡后便落下的病根,康熙不肯同她说原因,可她自己猜测,想必不是“毒酒”的问题,那便是自己被刺中的那一剑有什么蹊跷,或许,那剑锋上了毒吧。 十三阿哥没再说什么,一把将若鵷打横抱起,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府门,直接将若鵷抱进了自己的马车。将若鵷妥帖安置好,十三阿哥倒出半杯温着的奶茶,喂若鵷喝下。似乎好了些,若鵷紧紧抓着十三阿哥的手掌,努力将最后一点不适赶走。当身子终于平静下来,她抚着十三阿哥的手心,有气无力道:“还好我平日不爱留指甲。” “好些了吗”十三阿哥让若鵷的头枕着自己的腿,一只手搂着若鵷的肩膀,另一只手替若鵷擦着额头上的汗。 “嗯。”若鵷的胸口还在明显地起伏着,显然方才费了不少气力。 “什么毛病多久了是这次南巡落下的病根儿以前没见过你有这毛病。”十三阿哥蹙着眉头问道。 摇摇头,若鵷道:“要不了命的小毛病,别说出去。” “难道你还要这么挺着”十三阿哥一脸的不认同。 “皇上知道,陆太医也在想法子,真的不是什么大事,我能和自己的命过不去吗”若鵷冲十三阿哥笑笑。 听见若鵷说皇上着了陆太医经手,十三阿哥神色才放松了些,却依旧道:“怎么个症状,说与我听听,我也帮着打听着点,虽说陆太医的医术了得,多条路子总是好的不是” “好了,放心吧,真的不会有事的。”若鵷体力恢复了不少,笑着摇了摇十三阿哥的胳膊,慢慢坐了起来,道,“我是最惜命的人,不到最后一刻,是怎么也舍不得离开的。若是真的有事,我铁定让皇上下一道圣旨,把你们一个个儿都派出去给我找方子” 十三阿哥被若鵷的话逗乐了,又倒了杯奶茶递给若鵷,见她真的没大碍了,这才吩咐马车驶向皇宫。 “杜鹃还等着我。”若鹓忙道。 “我让小笛子去通知他们自行回宫,你这样子我不放心,我送你回去。”十三阿哥打帘子吩咐了一声,若鹓便也没再反对。 看着十三阿哥的侧颜,若鹓淡淡笑着,若她真的有一日受不住这痛楚折磨了,她便寻个借口离开,然后结束在这个年代里的一切。十三,谢谢你这样的关心照顾,我知你重情重义,与其让你面对失去好友的伤心痛苦,不如留些牵挂怀念,至少还有希望。 : 第六十八章 一只煤球 近日来,若鵷迷上了制作各式茶点,每每研究出了新样式,就拣几块出来包得漂漂亮亮的,着人给小十七送去,有时她也亲自前往,但总怕小十七因为自己的举动又成了什么众矢之的,因而总是收敛着。 今年巡幸塞外,小十七也在随行之列,一得到旨意,他便兴冲冲地来寻若鵷,忙不迭地询问若鵷是否也要一同前往塞外。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小十七愈加兴奋,这还是他第一次随驾外出,若鵷自然能够理解他的心情。 在若鵷屋里逗留了好一会儿,小十七才回去。行装那些,自有杜鹃她们去打点,若鵷自己只收拾了一些自己随身保管之物。临行前,若鵷起了个大早,赶做出来两大食盒的零食,准备在路上吃,还不知打哪儿弄来口小箱子,不知装了些个什么。 这一次随行的皇子中,有太子、直郡王、十三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和小十七,十三阿哥和小十七自不用说,只是太子让若鵷有些头疼,说实话,她总觉得太子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他太子的颜面。 暑气渐长,若鵷坐在马车里头,额头上已有些潮意,骑马吧,又晒得慌,倒不如窝在车里头舒坦。若鵷绞了个帕子擦擦脸,又净了净手,打开带出来的那口小箱子,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原这小箱子里搁了冰块,里头冰着好些布丁、奶酪、冰碗子一类的冷饮。若鵷挑了一碗红豆奶酪,入口即化,一碗下去,整个人从心里头透着舒爽。 身子舒服了,若鵷的心思也活络了,撩开些帘子瞧见前头直郡王正骑着高头大马护在龙辇一侧,倒是没见着十三阿哥的人影儿。把杜鹃唤进来,若鵷小声嘱咐两句,杜鹃应着声下了马车。 不多时,若鵷听见帘子外头响起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正正好好儿停在了自己的马车外头。掀开帘子,外头十三阿哥正端坐马上,好不神气 见若鵷打了帘子,十三阿哥道:“听杜鹃说你寻我,什么事” 若鵷见他没有下马的意思,自个先坐到了车门外头,又冲他招了招手。十三阿哥领会,翻身下马,把缰绳先交给了一边的侍卫,单手一撑,坐到了若鵷身旁。 “等着。”说完,若鵷又钻进马车里,没多会,端出碗布丁,还有两碟点心,放到车板上,同十三阿哥道,“知你不爱吃甜的,这个是梅子的,里头加的也是蜂蜜,路上一直冰着,你尝尝” 十三阿哥接过布丁,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稍顿了下,眨眼间一碗已见了底。 “吃这么快做什么又没人和你抢,这么凉的东西,也不怕胃里头受不住。”十三阿哥的身子已恢复得大好,可若鵷还是放心不下。 十三阿哥浑不在意,伸手又要拿碟子里的点心吃,叫若鵷一巴掌拍开:“才刚松了缰绳,就来抓点心吃多大的人了,还让人操心”嘴上这么说,若鵷却把托盘里的筷子递给他。 十三阿哥瞧见若鵷递过来的筷子,笑摇了摇头,到底接过来,道:“若鵷,你怎么越来越像我额娘了” “你说什么”若鵷立即吼回去,没有哪个女生愿意被说成阿姨辈的好不好 十三阿哥赶紧摇头摆手地告饶,若鵷才作罢。吃了几口点心,十三阿哥道:“怨不得十七弟见天儿地往你这跑,你这儿的吃食,连御膳房里头都寻不到。”凑近些,十三阿哥低声道,“若鵷,同你打个商量” “什么”若鵷狐疑地看向十三阿哥。 “你看,咱俩这交情,以后我的吃食就交给你打点吧。”说着,十三阿哥又往嘴里塞了块点心。 “好啊,伙食费交来,我保证每顿都让你吃得饱饱儿的”若鵷冲十三阿哥伸手道。 十三阿哥正要说什么,杜鹃过来道:“启禀格格,十七爷让奴婢回您,吃食收到了,好吃得紧,还有” “还有什么”若鵷问道。 “十五爷、十六爷和十七爷都托奴婢给您带个话儿,好鵷鵷姐姐,再给咱们送点过去。”想着方才那几个小阿哥馋嘴的模样,杜鹃倒先“扑哧”乐了。 若鵷和十三阿哥听了,也笑了,十三阿哥跳下车子道:“离开有会子了,我先回去了,晚间儿扎了营再去寻你。” 若鵷还为小十七几个的事笑着,冲十三阿哥摆摆手,见十三阿哥骑马离开,若鵷把杜鹃一并喊进马车,先递了碗双皮奶给杜鹃,让她歇歇,自己又多挑了几样吃食装起来,让杜鹃一会给小十七他们送去。 晚上,若鵷赶紧挑了个精致的食盒,装了最好看的几样点心冰饮给康熙送去。康熙笑道:“你这丫头,白日里拿着点心送这个请那个的,也没见想着朕,一个白天都过去了,才算想起来,拿些吃剩下的给朕送来” 若鵷赶忙赔礼,道:“皇上哪儿的话,若鵷可是从宫里头出来前,就先挑好了一食盒给您单放着,白日里又不好进您的龙辇,只得晚间给您送过来了。”撅撅嘴,若鵷道,“这大热天的冰着这些个可不容易了,皇上您还不领情。” “得了得了,看在味道还不错的份儿上,朕就不和你计较了。”舀了口芒果布丁,康熙“大方”道。 大队人马行了几日,才真正停了下来,若鵷左瞧右瞧,都觉着眼前这些个大大小小的帐篷不是现代有名的避暑山庄。记得避暑山庄就是康熙四十年以后,“一废”太子之前建的,具体哪一年,若鵷有些记不清了,这样看来,现在避暑山庄还没有建起来。 营地的布局,是以康熙大帐为圆心,四周散射着大大小小的营帐,再向外,是先行驻扎的蒙古公亲的帐篷。若鵷的帐篷在康熙大帐侧手,虽然是几个离大帐较近帐篷之一,却也有些距离。 蒙古方面已然备好了不少节目,圣驾到的第一天,大大小小的宴会表演就接二连三地开始了。说起来,若鵷也是第一次到塞外来,原先和爸妈去过海拉尔旅游,可是远不如古代这般热闹,这般有民族特色。 若鵷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吩咐杜鹃赶快去给自己挑匹好马,这算是她的一个夙愿。现代时,若鵷也曾在跑马场骑过几次马,可那不是她要的感觉,她喜欢在大草原上无拘无束地策马狂奔,让草原上的烈风把自己的头发吹的乱乱的,随心所欲,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但这是她的心愿,也只是心愿,活了二十年了,一直没能实现,可现在不同了,再没什么条件约束着她,她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一想到这里,若鵷再也坐不住了,等不及杜鹃回来,她拉起还在为自己收拾行装的阿颜往马厩跑。阿颜,是凤音阁的人,这次来塞外,若鵷把杜鹃带了来,毕竟她是蒙古人,对这里熟悉,也好顺道到家乡走走。紫苏,则被若鵷留在了宫里,凤音阁里总不能没个掌事的人。 说起来,紫苏会去凤音阁当差也是巧合了。毓蟾成亲第二日入宫请安,到了凤音阁分外激动,若说她因是新嫁娘的关系,也未免夸张了些。待毓蟾解释过后,若鹓才晓得,她见了若鹓送的衣裳很是意外,那针脚她再熟悉不过,便上若鹓这来求证来了,若鹓也是因此才知道她与紫苏交情甚笃。 说来毓蟾也是热心之人,若鹓并未开口,她先同若鹓道,紫苏经验老道,留在若鹓身边照顾助益颇多,若鹓自然不反对,紫苏也因着毓蟾的关系同意过来。 见了马,阿颜显然也很兴奋,嘴里蹦出一长串的蒙语来。见若鹓问她说什么,她才反应过来,若鹓并不懂蒙语,忙同若鹓认错。阿颜是杜鹃调教的人,也是蒙古人,岁数比杜鹃还小上几岁,汉语说得还有些生硬,倒不影响若鵷与她交流,阿颜保留了蒙古人的天然纯朴,若鵷倒是挺喜欢。知她无心,若鹓摆摆手示意无事。 若鵷四下瞧了瞧,没看见杜鹃的人影儿,不知道是不是两边走岔了,可既然已经来了,若鵷也不想白走一趟,自己不识马,可反正自己又不要参加比赛,挑匹看着喜欢的就是了。 记得十三阿哥骑的是匹白马,颇有几分白马王子的味道。若鵷喜欢纯色的马匹,黄色褐色的那些又太常见,她不喜欢。就是他远远看见那匹大黑马时,若鵷眼睛一亮,立马就相中了。 也不管马儿是不是乐意,若鵷熊抱住大黑马的脖子,亲昵地蹭在蹭去。抱了一会,若鵷觉得不过瘾,干脆把厩门打开,把马从马厩里牵了出来,想要先小骑两圈试试,好在今日自己穿的衣服鞋子都很方便,只是不知道这马的鞍子哪里去了 打发阿颜去找这的侍卫讨马鞍子,若鵷又忙着和大黑马套热乎,想起什么,她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块松糖,听说马儿都爱吃这个,她从屋里头出来特地带上的,大黑马倒也真给面子,一下子就把松糖卷进了嘴里,舔得若鵷手心儿怪痒痒的,脸上也乐个不停。 “好吃吗我今日带了一袋子呢,一会你要是乖乖载我,我都请你吃好不好”若鵷望着大黑马的眼睛,她一直觉得,马的眼睛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而这匹大黑马的眼睛,更是好像有灵性一般,让她爱极。 若鵷又掏出块松糖来,搁在手心里凑到大黑马嘴边要喂它。 “你在做什么”一个低沉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若鵷扭头瞧去,直郡王正站在马厩的大门口,手心一痒,那块松糖已经被大黑马吃了个干净。 若鵷赶紧收回手,正过身,给直郡王请了个安。若她没记错,直郡王是康熙十一年生人,那么按古时的算法,他今年已是三十有四了。若在现代,也不过事业刚刚起步,可自己眼前这个男人,却是在清初一次又一次战争中洗礼成长。康熙的儿子众多,但没有一个有直郡王参加过的大战多,他是真正在战场上成长起来的皇子,因而他周身有着其他皇子所没有的气概。记得谁说过,经历过战争,上过战场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不完全对,但有道理。 直郡王一步步朝若鵷走来,说起来,若鵷见直郡王的次数不少了,可说过的话总共加起来也没有几句,从来都是请安,顶多是传递康熙的旨意,像今天这样的场面,倒还是头一次。若鵷忽然想起来之前惠妃来探访自己,一时不免有些尴尬。 “煤球儿从来不吃别人喂的东西,你是头一个。”若说方才直郡王的表情古怪,那么他现在说话的语气就更透着一股子古怪。 “煤球儿它的名字”若鵷指指自己身边的大黑马,心里替它小小抱了下不平,这么漂亮的大黑马,怎么也得叫石油才对得起它的身价儿嘛 直郡王点点头。 他笑了若鵷发誓,她没有看错,虽然她不知道直郡王在其他人面前如何,但她每次见到他,他从来都是不笑的。这一次,虽然很轻,很淡,可她看得很清楚,他确实笑了,一个大男人的这种笑,总会令若鵷觉得有故事,让她觉得感动。 康熙朝的这些皇子,大多数人比较看重太子、皇四子、皇八子、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直郡王虽然是康熙的长子,却好似早早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他给若鵷的印象,除了他不同于其他皇子的成长经历,还有他的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皇子的第一个子女,很少有是嫡福晋所出的,这和清朝皇子的成亲习俗有关,他们在大婚之前往往就已经有了侧福晋、侍妾。而直郡王前面的五个子女,都是嫡福晋所出,在这十年的光景中,无论从史书中,还是野史里,若鵷都寻不到其他女人的痕迹,而这之后,再没有伊尔根觉罗氏所出的子女,或者说,直郡王的第一位嫡福晋,也从此消失在了历史的荧幕中。 现在直郡王的福晋,是张佳氏。都说八福晋是妒妇,若鵷也看到不少人说,八贝勒的妻妾零落,子嗣单薄是因为他对八福晋的爱护。可是若一个男人真正呵护一个女人,真正爱一个女人,不应该是像直郡王的第一位福晋一样吗生前身后从未有骂名,自己的夫君对自己也是一心一意,然后生两三儿女,过没有别人插足的小日子。或许是因为伊尔根觉罗氏已经不在了,或许是因为直郡王不如八贝勒在朝野的名声大,所谓树大招风,所以八贝勒星点的家务事才会也成为对手打击的着力点,可在这一点上,直郡王确实令若鹓佩服。 “看来煤球儿挺喜欢你,怎么,想骑骑看吗”直郡王的话让一直低头沉思的若鵷抬起头来。 掩不住心里的喜欢,抵不住煤球儿的亲昵,若鵷点点头,笑得有点腼腆,但更多的是欢喜。 直郡王三两步上马房里取出自个的马鞍,给煤球儿套上,然后把若鵷扶上马。煤球儿长得比一般马匹还要高大,若鵷觉得自己霎时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我可以把煤球儿骑出去吗只骑一小会儿,保证不会累着它。”若鵷有点跃跃欲试,虽然她还不太会骑马,可她爱死了这种感觉,这会连说话都好像充满了昂扬的味道。 “去吧,想骑多久就骑多久,你累了煤球儿都不会累的。放心大胆的骑,煤球儿喜欢你,就不会摔着你。”说完,直郡王给了煤球儿一巴掌,煤球儿一声嘶鸣,跑出了马厩。 : 第六十九章 娜仁托雅 才出马厩的大门,若鵷就听见旁边阿颜的一声喊叫,偏头瞧去,阿颜一脸惊恐,怕是担心自己骑马摔着吧,若鵷冲阿颜笑笑,没让煤球儿放慢速度,继续往外头跑了去。 其实才到塞外,若鵷还没有各处走动过,也不知道这里的地形如何,只是看哪里人少,哪里空旷,就往哪里跑。直郡王说得没错,煤球儿真的很稳当,自己一个不怎么会骑马的人,单独骑这么匹高头大马,都稳稳当当的,一点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被甩下去。慢慢胆子大了,若鵷干脆闭上了眼睛,是了,就是这种感觉,她一直想要的感觉,直郡王帮她实现了这个愿望,这是她从没有想到过的。要是煤球儿一直在自己身边就好了,一个人,一匹马,一个行囊,一切只与自由有关。只是,煤球儿是直郡王的爱驹,他是不会同意的,自己能骑上这么一小会,已经万分感激了。 跑了好半天,若鵷渐渐把速度放缓下来,任由煤球儿驮着自己溜溜达达四处小跑。在一个小湖泊边,煤球儿停下了步子,想来也是口渴了吧。若鵷下了马,也没拴着煤球儿,让它自己在这吃点青草、喝点湖水。 若鵷大大咧咧地躺在了草地上,蓝天白云,马儿和自由,她想要的都有了,但愿时间就停在这一刻,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煤球儿”可惜,老天不如她的愿,一个略有些粗犷嘶哑的女声把若鵷拽回了现实。这声音,她不认得,才躺下没多会,她也懒得起来,好在草比较高,她只寄希望于来人没有注意到自己。 这回若鵷的心愿倒是叫老天爷听见了,来人只顾着一旁悠哉游哉的煤球儿,可是眼看着来人想要把煤球儿牵走,若鵷不得不自己现身了。 “你牵我的马做什么”起身走过去,若鵷拍了拍身上的土。 似乎没有料到会有人在一旁,又或是若鵷不是她意料中该出现的人,来人一怔,随即问道:“你是谁” 若鵷笑着走上前,轻松地将煤球儿牵到自己身侧,眼看着来人的脸色极为不好看,好看就怪了,煤球儿都不曾让她近身,若鵷却轻而易举地就把煤球儿的缰绳牵在手里,这让她的面子往哪儿搁 若鵷笑笑,道了声“打扰”,策马而去。 来人愣在原地好一会,一个口哨,一匹棕马哒哒而来,来人翻身上马,挥鞭赶去。 若鵷寻思着方才遇到的女子是何人瞧打扮,应该是蒙古人,想来也是有些身份的,看年岁,好似三十五六的样子,或许更年轻些,毕竟在塞外,又是古代,就算是有些身份的,也会有些显老。刚才她叫“煤球儿”,那么她是认得这匹马的喽这么说,她也认得直郡王吧,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关系,希望没得罪了直郡王的朋友。 “若鵷”正想着,十阿哥的声音打远处响起,若鵷四下寻着,见八贝勒、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各乘一骑而来。若鵷勒住马,在原地等着他们过来。 “八爷、十爷、十四爷。”一一问好后,若鵷才转回到九阿哥脸上,甜滋滋道,“九哥哥好。”今天心情好,若鵷也起了玩耍的兴致,何况这会子人多,她倒也不怕九阿哥给她使绊,因而愈加大胆。 对于若鵷心情一好,就拿捏九阿哥的事情,几个人倒也见过几回,咳嗽的,掩嘴笑的,偏过头去的,各顾各的,只留着一向心思深沉的九阿哥青筋暴起,偏挑不出个错儿来。 “大哥的马”还是十阿哥最先发现情况,高声道。 这一声,成功地转移了大家的目光,八贝勒道:“大哥的马,从不肯让旁人骑的,你倒是怎么上得去” 拍了拍煤球儿的脖子,若鵷笑道:“一来到塞外,就想骑马想得紧,才扎了帐篷就往马厩奔去了。我瞧来瞧去,就属煤球儿最顺眼,喂了它两颗松糖,就骑上了呗” “说得轻巧当年娜仁托雅要不是为了骑它,能摔折一只胳膊吗你还两颗松糖就能骑上,有这么轻巧”十阿哥不信。 “真的只是喂了两颗松糖呀不然它若不肯让我骑,我又是怎么坐上来的”若鵷摊手。 “大哥知道吗”十四阿哥道。 若鵷点点头,道:“我是经过他允许的,不然,我哪敢擅自骑直郡王的马”见八贝勒皱眉,若鵷又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是直郡王的马,不过大概是他瞧煤球儿还挺喜欢我,也就让我骑了,过会儿我就送回去了。” 正说着,一声厉喝引得几人一同瞧去。若鵷认出,正是刚才那人。 “娜仁托雅”九阿哥念道。 “她就是娜仁托雅她是什么人刚才她还想要把煤球儿牵走呢”若鵷问道。 “你们方才碰上了”八贝勒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 “我骑着煤球儿在附近溜达,在湖边歇了会,她大概没瞧见我,就要将煤球儿牵走,后来被我止住了,不想又追了上来。”若鵷简单解释了两句。 八贝勒还欲说什么,娜仁托雅已然到了眼前,她大力勒住马,扬起一阵尘土。 “你怎么会骑着煤球儿”娜仁托雅上来便质问若鵷。 “你这话问的好生奇怪,难道这是你的马”还不知道对方底细,若鵷无意挑事端,却也不想在气势上输了她去。 娜仁托雅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会如此从容不迫地反问自己,一时答不上话来。 “图雅郡主,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八贝勒发话了。想不到这个凶悍的蒙古女人,还真的有些身份,竟是个郡主。 “八贝勒”娜仁托雅这会才注意到若鵷身边的几个人,语气也和缓了一些。 “图雅郡主不知是与若鹓格格有何误会,若当真是若鹓格格的不是,咱们也好早些让康亲王府将她领回去教导。”十四阿哥开了口。 看娜仁托雅的神色,若鵷大概掂量出了几分,自己的身份想来是高过她的,虽然自己不看重身份高低,可是这两个字在这里却真的是极为有用。 颇为不真诚的道了歉,娜仁托雅骑马离开了。若鵷这才有功夫得知她的一些事情,原来娜仁托雅竟是心仪直郡王 当年,直郡王随驾出征,少年英姿,初展锋芒,娜仁托雅一见钟情,有意委身,但直郡王与嫡福晋感情笃定,又年年新添子嗣,根本容不下他人。再者,直郡王当时有军功在身,他不求名利,只一意辞请新纳之说。康熙见他执意如此,又本不是什么大事,便不再提。不想,娜仁托雅是个倔性子,竟是决意等下去。当年伊尔根觉罗氏病逝,她本以为自己有了机会,可直郡王继福晋侧福晋一个个娶进门,却没有半分迎娶她的意思。她气不过,一年秋狝,她夺了煤球儿拼命要骑上去,因为煤球儿只肯让直郡王与伊尔根觉罗氏亲近,她偏不信这个邪。最后,她被摔下马,折了胳膊,康熙封她个郡主,也算是补偿。打那以后,娜仁托雅倒也收敛了不少,可心意却不改,如今,她已是年近三十的老姑娘,却仍不肯嫁,只盼着哪天直郡王能接受她的心意。 若鵷这才明白为什么娜仁托雅见到煤球儿竟肯让自己骑,会那么震惊那么气愤,还一路追到这里。那直郡王肯让自己骑煤球儿,怕也是因为难得有第三个人可以做到,也或许他在怀念早逝的福晋,才会变得那般柔软。 “若是那早前儿的事,那煤球儿岂不是匹老马了怎么还这般有体力”若鵷想到个问题,道。 “这匹煤球儿是以前那匹所生,这名字,是大嫂起的。”八贝勒解释道。 原来如此,若鵷点点头。 本以为事情解释清楚了,就没什么事情了,可事情,似乎才刚刚开始。 : 第七十章 火耶情耶 回营帐的路上,有小太监来寻八贝勒,道康熙传他。八贝勒不敢耽搁,赶忙去了,九阿哥拽了不情愿的十阿哥回了营帐,若鵷是十四阿哥送回去的。 走近营帐,若鵷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宫女太监都在帐篷外头,低着头忙着手里的活儿,一个个噤若寒蝉的,见了若鵷回来,那表情好像见到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一样,有个小太监一溜烟钻进了帐篷。 若鵷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杜鹃掀帘子跑了出来,一路到若鵷跟前,匆忙地给十四阿哥请了个安,就急急地上下打量起若鵷来,确定若鵷完好无损,这才让自己紧张的肌肉放松下来,嘴里还不停念:“格格,您以后要骑马,都带上奴婢,奴婢好歹也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再者说,您头一次来塞外,人生地不熟的,若是迷路了可怎么是好” 及时挡下杜鹃下面的碎碎念,若鵷揉揉太阳穴,回头冲十四阿哥撇嘴,一脸的可怜相。十四阿哥见没什么大事,“狠心”地撇下若鵷一个人继续忍受着杜鹃“念咒”,回自个营帐去了。 进了帐篷,若鵷才瞥见一直垂着头,远远跟在后头的阿颜,瞧那模样,应该是被杜鹃骂惨了,眼角儿还带着泪呢她也够倒霉的,第一次跟在自己身边服侍,就把主子给“跟丢”了,还这么小年纪,肯定吓坏了,回来又被杜鹃一顿训斥。 若鵷冲阿颜招招手,阿颜有些怯怯的,望着若鵷又偷偷瞄杜鹃两眼,踟蹰着不敢上前。若鵷笑摇着头,干脆自己起身走到阿颜跟前,本想解下别着的帕子给她擦擦泪,抬手去解才想起来这身衣裳没有别帕子,干脆用衣袖给她擦了擦眼泪。 “是我今天有些任性了,第一次到塞外,一心想着骑马,也忘了同你们交代一声儿,连累你受委屈。”拽过杜鹃,若鵷装样子地打了两下,道,“下次杜鹃再训你,你就打她” 若鵷的言语动作,倒是把一屋子人都给逗乐了,阿颜也笑了,杜鹃不依道:“格格,您就会欺负奴婢,奴婢这还不都是为了您着想,您还帮着别人一块欺负奴婢” “欺负的就是你”若鵷笑着拍了下杜鹃的胳膊。 阿颜有些不好意思道:“格格,是阿颜服侍得不好,杜鹃姐姐都是为了格格好,打不得的。” 点了点阿颜的额头,若鵷笑嗔道:“傻阿颜” 杜鹃也在一旁笑看着。 嘴馋烤全羊,晚上的宴席,若鵷参加了。康熙倒是懂她,让李德全给她安排了个角落的位置,桌上摆满了各色吃食,当然主要还是肉食。 “格格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吩咐奴才。”李德全道。 “没有什么了,有劳公公,还麻烦公公替若鵷给皇上带声谢。”有好吃的,若鵷见着谁都是一张大笑脸。 李德全一走,若鵷就进入与食物的攻坚阶段,狼吞虎咽是下下之策,那样吃不了多少就会吃不下了,反倒是一口一口慢慢吃,吃得多些。看着桌上吃剩下的羊骨头,若鵷难得的开始反思自己,难道自己的食量变大了现代时,学校南门外有烤羊腿的店,她那时候和同学去吃,三个女生,吃一只三斤多的烤羊腿都会撑到。现在自己眼前这只烤羊腿明明要比那只大很多,可是怎么自己一个人,就给吃光了面对这个事实,若鵷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若鹓抬手掐了掐自己的脸,好像肉多了点若鹓忽的双手捂住脸,一脸的震惊。 “杜鹃,你瞧我的脸,是不是比以前胖了”若鵷转过身问杜鹃。 杜鹃有些纳闷,自家格格吃得好好儿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来了心里虽然纳闷,杜鹃倒也真的左右上下地瞧了瞧,才道:“回格格的话,格格倒是比前阵子在江南时气色好多了,却也算不得胖呀” 这么说,还是胖了,只要不超标,胖点倒也无所谓,好在自己现在有了警觉,及时遏制住了就是。 想明白了,若鵷的心情又欢快起来,却听见“噗嗤”一声笑,循声望去,十三阿哥举着一大块手把肉,见自己瞧过去,胡乱蘸了调料就往嘴里塞,那模样极为享受。 若鵷转了转眼珠,同杜鹃耳语几句,杜鹃悄悄退了下去。过会子,端了两个碟子回来,里头都是红通通的酱料。若鵷将两碟子酱汁倒在肉片上,自己抓起一片,将酱料包起来就送到嘴里,虽然皱着眉,却不肯示弱地看向十三,毫无疑问的挑衅眼神。 将嘴里的肉完全咽下,若鵷叫杜鹃将另一碟肉给十三阿哥送去。十三阿哥倒真是没半点犹豫,直接往嘴里送。难得看到十三阿哥有这种表情,若鵷乐得欣赏。虽然痛苦异常,十三阿哥还是把肉全都咽了下去,半点也没有吐出去,只是整个脸都辣得躁红一片,看来这辣酱威力不小。 若鵷冲十三阿哥轻轻鼓掌示意,继而竖起了大拇指。十三阿哥嘴里头、嗓子里头、胃里头都难受着,却也潇洒地冲若鵷一抱拳,逗得若鵷咯咯直笑。 若鵷把手边的酸奶酪递给杜鹃,让她给十三阿哥送去。杜鹃接过来,一路小跑着送了过去。一碗下去,十三阿哥估计是琢磨出道儿来了,自个桌上的酸奶酪也被他吃个精光,邻桌的也没能幸免。 跟我示威若鵷舀了勺奶豆腐放进嘴里,真是香甜 散了席,若鵷领了杜鹃往帐篷走,小十七从后头撵过来。 “鵷鵷姐姐,你做什么作弄十三哥”小十七挽着若鵷的胳膊,边走边问道。 “谁叫他没事跟我来摆一副得意样子,我只是小小逗弄了他一下,谁叫他笨,没有瞧出来。”若鵷好不得意,步子也轻快了起来。 “笨姐姐”小十七一副小大人模样的摇头叹气起来。 “说我笨”若鵷给了小十七一记暴栗。 “不笨不笨还瞧不出十三哥那是装的嘛”小十七揉着头,不服道。 “什么装的”夜里露水重,若鵷将小十七揽近些,免得沾了露水,浸了寒气。 “我都瞧出来了,你那两碟酱汁,分明不一样,十三哥那么聪明,怎么会瞧不出来”小十七语气夸张道。 “格格,奴婢已经尽量做成一样的了。”杜鹃在后头委屈道。 “这便已经是漏洞了。若是同样的酱汁,为何不放在一张碟子里,却要分装到两个里头去”若鵷刮了小十七一下,这个鬼机灵,小十七继续道,“这两碟辣酱,一碟颜色深些,一碟浅些。姐姐你吃的那碟浅的,是蘸薯条和鸡块的番茄酱吧” 一失足成千古恨呐平日里,自己做了好吃的就往小十七那里送,这些西式快餐里的东西他也都尝过了,番茄酱更是熟悉得不得了,这下,倒让自己露马脚了。 “臭小子,就属你最精”若鵷胡乱揉揉小十七的头道。 “姐姐,你不去看看十三哥吗”小十七忽然立住,问道。 “怎么了”若鵷也停了下来,见小十七的表情有些严肃,自己也收敛了笑意。 “那个,那个辣椒”小十七欲言又止。 “辣椒你十三哥虽然不是能手,但吃辣椒也是不赖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日里你和他拼辣椒的时候,怎不见你这般紧张”若鵷笑道。 “可是听说,那个辣椒,若是给公鸡喂上丁点儿,公鸡便会发疯了一样又飞又跳的,叫个不停,最后力竭倒地”不等小十七说完,若鵷就往十三阿哥的帐篷跑去。她是听说过有的辣椒特别厉害,有一种云南那边的辣椒,在汤里稍稍涮一下,那汤就会辣得连大象也受不了,狂奔不止。老天爷,保佑十三阿哥吃下的不是这种辣椒才好 若鵷一路上在心里默默念着,一路加快着速度往十三阿哥帐篷跑。杜鹃和小十七紧紧在后头跟着。 远远的,若鵷见小笛子正送陆太医、王太医几个出帐篷。连陆太医都来了,十三阿哥是不是很严重若鵷一下子慌了,步子也有些踉跄。 小笛子送走太医,才要进帐篷,就从背后被人拽住,回身一看,是若鵷格格,忙请安。若鵷顾不得他那么些礼数,一把将小笛子拽起来,语无伦次地问着十三阿哥的情况。后头,杜鹃和小十七也赶了上来,劝着若鵷冷静下来一点。 她怎么冷静得了就因为自己的一个恶作剧,十三就要受那么大痛苦,她宁可是她自己遭这份罪,她欠他的还不够多吗怎么自己总是一次又一次伤害到他若鵷的泪一颗一颗掉下来,她害怕得甚至有些腿软。 “谁在外面”帐篷里,十三阿哥的声音传出来,有些沙哑,但还算精神。 若鵷一下子来了精神,抹掉眼泪,钻进帐篷里。 “若鵷”十三阿哥没想到若鵷会来得这么快,一时怔住,见若鵷盯着自己的嘴,忙又转过身,不想叫她瞧见。 若鵷见十三阿哥要背过身去,一把上前将他的身子扳回来,才抹掉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你明明知道是不一样的,你还要吃你是傻瓜吗那么辣,万一烧坏嗓子怎么办怎么办你的嗓子若坏了,我伤心时要去听谁宽慰我,我闯了祸,又有谁来开口为我求情,我想家时,要去哪里听解愁的笛声”若鹓崩溃地跌坐在十三阿哥的榻上,哭得不能自已。 “别哭了,已经没事了,没事了。”十三阿哥抬手给若鵷擦着眼泪,可是却越擦越多。 “什么没事了,你少蒙我连陆太医都来了,怎么可能会没事了小十七说,那个辣椒很是厉害的,我、我不知道,不然我自己吃掉,也不会给你吃的。”若鵷盯着十三阿哥的嘴,因为辣椒的关系,已经红肿起来,和他的脸极为不配,她越看越糟心,越看越内疚。 “真的没什么事了。”十三阿哥耐心地给若鵷擦着眼泪,道,“小笛子咋咋呼呼的,见我嘴唇红肿着,以为出了多大的事儿,把今晚当值的太医都给请了来,陆太医只是恰巧也是今夜当值,便一并过来了。方才瞧过了,道过几日,自然就退了。” “很烧很疼是不是”对于十三阿哥的一番解释,若鵷置若罔闻,伸手碰了碰十三阿哥的唇,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不小心加重他的痛楚。 十三阿哥喉头滚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笨死了你个大笨蛋逗我笑的方法那么多,你干嘛用这么笨的方法”若鵷捶在十三阿哥的身上,十三阿哥象征性地接着若鵷的拳头,若鵷抽泣着道,“都是我,本该是我吃了这辣椒才对,应该是我的” 整个身子俯向十三阿哥,若鵷双手扣着十三阿哥的肩膀,不顾一切地吮吸着十三阿哥的唇。不该是他遭这个罪,把那些辣,都给她吧,她这个无聊的人,干嘛想这么馊的主意 辣,真的很辣,都过了这么久,也不是直接吃辣椒,都这么辣,那当时十三阿哥吃的时候该有多痛苦愈来愈多的泪,已经不知是辣的,还是痛的,被从她的眼中逼落。整个人好像都在燃烧一样,可是她不能停,能少让他痛苦一点,哪怕一丁点也可以。 “若鵷,你在做什么”回过神来的十三阿哥一把将若鵷推开,可是瞧见若鵷已经哭肿了的眼睛和微微发红的嘴唇,一时又有些不知所措,想说什么,却只轻唤了声,“玉儿” “我就是一个灾星,你为了我,一度搞得形销骨瘦,甚至得罪了太子,十四阿哥为了我,挨了两次板子,八贝勒为了我,和八福晋闹得两厢不快” “不是这样的,玉儿,你听我说”十三阿哥抬起手,却又落下。 “你不用安慰我,你们不说,可是我都知道,我不道破,是因为我不想糟蹋了你们的良苦用心。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怕我多想。”若鵷站起身,一边倒退着一边喃喃道,“十福晋说得没错,我把紫禁城弄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我一直不肯承认,一直骗自己活过来是好事,是好事” 若鵷的话戛然而止,她突然抬起头看向十三阿哥,她的眼里蓄着泪,却觉得自己的眼再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清亮的了。慢慢的,若鵷的嘴角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继而咧开,眼里的泪因为挤压落了下来,她却没有去管。胸口剧烈起伏着,若鵷突然转身跑出了帐篷。 “玉儿玉儿”十三阿哥一把掀开身上的薄毯,连鞋也忘了穿,便往外跑。 “爷”守在外头的小笛子见十三阿哥出来,外衫也没穿,脚上只着了袜子,手忙脚乱地要把十三阿哥往帐篷里拉。 十三阿哥不肯,小笛子好说歹说,又道十七阿哥已然去追,十三阿哥这才勉强由着小笛子给自己穿戴。一穿戴齐整,就冲出了帐篷,任小笛子在后头追着喊着,也没慢下步子来。 唇上温润清凉的感觉还在,可人却已然不知跑到了哪里,十三阿哥默念着若鵷的名字,四处急急地寻着,他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把她找到。 “十三弟,四哥托你件事儿。” “咱兄弟间还说什么托不托的,四哥尽管说便是了。” “这次秋狝,若鵷随驾前行,你也知道,这丫头的脾气,好时是真好,一拧起来却也不分轻重,任谁都敢得罪。此番我不在随驾之列,你代四哥担待着点儿。” “四哥,你、你们若鵷她” “事已至此,四哥也不瞒你了。年初,若鵷与我便在一起了,只是这丫头迟迟不肯松口。本也不急在一时,只是前番南巡之事着实让我有些后怕。现今她的身子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待皇阿玛秋狝回来,我便请皇阿玛赐婚,连带若鵷认祖归宗的事儿一并办了。” “若鵷她她知道吗” “我倒是还未同她商量,想来她也是不会反对的。” “那,恭喜四哥了。” “好兄弟,那若鵷的安危,四哥便托付给你了。” 玉儿,玉儿,他的玉儿,他的玉儿 : 第七十一章 台吉求婚 “皇上”才进了康熙的大帐,若鵷便结结实实地跪倒在地。 “这么风风火火的,可不像是你的性格,起来吧。”见若鵷起身,康熙冲若鵷招招手,继而递给若鵷一本奏章,道,“札萨克图汗部才刚递上来的,瞧瞧吧。” 若鵷略犹豫了一下,接过奏本,展开来一瞧,密密麻麻不知是蒙文还是满文。若鵷有些为难地望向康熙。 康熙本是低着头批折子,见若鵷久久没有动静,抬眼一瞧,她正望着自己,这才想起若鵷看不懂蒙文,接过折子随手撇在桌上,道:“札萨克图汗部的苏德台吉有意纳你为妃。” 一瞬间,若鵷觉得自己的大脑处于放空状态,久久回不过神来。苏德台吉纳她为妃这是什么跟什么 若鵷茫然地看向康熙,忽而又蹙起眉头,懊恼自己反应不过来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苏德台吉是谁” “娜仁托雅你可还有印象”这么点小事也逃不过康熙的眼睛。 一张充满敌意的脸浮现在若鵷眼前,若鵷点点道:“前几日与她碰过面。” “苏德台吉便是娜仁托雅的兄长,前年才继承了老台吉的爵位。”康熙顿了顿,补充道,“他今年三十又一,已有了正妃,不过折子上倒也说了,愿娶你为平妻。” “他为何要娶若鵷我与他并未见过面,也不曾有过接触。”若鵷想不通,还是说是娜仁托雅要报复自己 “李德全,念给格格听。”康熙坐回了龙椅上,阖眼道。 “嗻。” 什么久仰格格大名,倾慕格格品貌,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瞎掰哪门子的胡话公事化的一套说辞,越听若鵷心里越窝火,事情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她跑来康熙跟前,本是想要同康熙说明自己与胤禛之间的事情,请康熙赐婚。她想通了,她不能够再拖下去,她不想因为自己态度的不明确,再惹得旁人会错意,甚至搅得人家家庭不合。她一直不肯嫁给胤禛,不是因为不爱,只是总觉得不到时候,而且她还一直奢望着自自在在等到胤禛登基的一天,即便到那时候,她也不想要名分,只要在他身边有个小院子,两人过普通夫妻一样的日子就好。可看如今这般,怕是她不能够如愿了。那就嫁了吧,也许会有她一直排斥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有便有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虽不耐烦,却也不惧。该是她的事情,她面对就是了,若是为了自己一时之快,累了旁人,她倒宁愿自己过得不舒坦些。 可是,她倒是想通了,也行动了,事情却发生了她所未料的转变。苏德台吉,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若鵷不清楚苏德台吉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势力,她不敢妄动。 “皇上,您要允了苏德台吉的折子吗”无论何时何地,康熙的态度才是关键。 “你自个怎么个意思”康熙睁开眼,望向若鵷道。 “您还记得当初若鵷为何不愿吗”若鵷垂下眼帘,言语虽有些不明,康熙却应该听得懂。 “皇家欠了老台吉一个人情。”康熙没有接若鵷的话,却另说了一番。 所以要拿我来还这个人情吗娜仁托雅爱慕直郡王,怎么不见你把儿子给了人家来还人情 “原是如此,皇上做主吧。”连气愤都没有了,这种事情见的碰的多了,终有一天落到了自个儿头上。若鵷甚至扯开了个笑,笑得有些讽刺,也不必哭天抢地,只当学了回王昭君,虽没什么开天辟地的大事情等着她,总也算帮上了些点忙不是 其实早在她当上了这个格格起,她便想过不止一次了,或许她离开京城也是件好事。虽然生活条件可能不如在宫里,也不再有人拿自己当宝贝一般疼着宠着,没人给自己撑腰,没人陪自个玩耍了,而嫁给这个苏德台吉,甚至还可能要面对娜仁托雅的责难和苏德台吉的冷落。可是远离了京城,也就远离了纷争,再不用忧心这个担心那个,再不用在康熙面前小心翼翼,也不用日日揣摩着人心过日子,最重要的事,她再也不会亏欠下谁还不清的情和债了。 不知怎么的,想到了毓蟾,自己当初劝她留下来,到底是对还是错明年她的第一个孩子也要出生了,这个孩子又会是怎样的未来呢 “说什么孩子话”康熙的口气有些不善,不算太大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帐里响起,倒是吓了若鵷一跳,康熙见若鵷一瑟缩,压下声音道,“你自个想个法子辞了去” “哎”若鵷瞪大了眼睛,哪里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皇帝递给自己的折子,竟让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自己去处理 容不得若鵷再问,康熙已经不耐烦地挥挥手,让若鵷退下。 出了康熙大帐十几米远,一处光亮暗些的地儿,若鵷被拦了下来。若鵷本是在想苏德台吉的事情,冷不防被人拦下,吓了一跳,见是小十七,神色才缓和下来。 小十七没开口,径直拉了若鵷回她的帐篷。一进帐篷,小十七便把帐篷里的人都给斥退了下去,这才开口问道:“若鵷,你与十三哥都说了些什么我在外头听着你们好似在拌嘴,怎么又跑去了皇阿玛跟前你这样子过去,皇阿玛可有怪罪” “我这样子”若鵷摸摸脸,转向小十七道,“有什么不妥吗” 小十七没答她,起身把镜子拿过来,举到若鵷眼前。 “啊”若鵷下意识地捂脸,死了死了,怎么这个样子就冲到康熙跟前去了刚才在十三那哭得稀里哗啦的,眼睛都成这样子了,也没打盆水洗洗脸,康熙肯定看出来了。这嘴都红了,嘴,红了 “轰”若鵷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她亲了十三是不是好像是哎,不是好像,就是惨了惨了,她占了十三便宜还是强吻若鵷咬着下唇,在帐篷里团团转,这明天要怎么见十三啊她没有脸了没有脸了 “姐姐,鵷鵷姐姐若鵷”若鵷把小十七转得眼睛也晕,脑子也晕,终于忍不住喊她停下来,可若鵷却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在帐篷里打转。 “鵷鵷姐姐,方才皇阿玛到底同你说了什么”小十七干脆伸手死死扣住若鵷的双肩,强迫她停下来。 “没什么,就是苏德台吉要娶我为妃”若鵷胡乱挥挥手,想要继续转圈圈去。 “什么”小十七突然扬高的声音吓了若鵷一跳。 “干嘛呢一惊一乍的,我快被你吓死了”若鵷拍拍胸口,道。 “苏德台吉要娶你为妃皇阿玛怎么说他应了吗”小十七也不理会若鵷的抱怨,急声道。 “好了,小十七,大人的事小孩子就不要管了哈,姐姐会想法子的。”若鵷摸摸小十七的头,笑道。 谁知小十七竟把若鵷的手打开,道:“当年太宗皇帝还不是八岁就掌了事,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不行不行,不是小孩子了我就不能这样掐你了。”若鵷一边掐着小十七的脸一边道。 小十七白了若鵷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方才自己一心想着别的事,苏德台吉的事才会说漏了嘴,小十七离开时,若鵷嘱咐他,苏德台吉一事万不可说与其他人,好说歹说,小十七才不情愿地应了下来。 小十七一走,若鵷瘫坐在铺了羊毛毯子的地上,脸也沉了下来。方才和小十七说得轻松,可真让自己想法子,一时之间,又怎么想得到要是那苏德台吉通情达理,或许事情会好办些。可是一想到娜仁托雅的性子和她看向自己时忿恨的目光,若鵷实在没办法将事情往好的方面想。明日先着人打听打听那苏德台吉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再做打算吧。 : 第七十二章 两全之法 大草原的夜空被篝火染成橘色,夹杂着四射的火星,亮晃了人的眼。康熙依旧坐于席首,两边依旧是众皇子与蒙古公亲,一切都与昨日、前日的情形一样,可众人心里却已是另一般模样。 苏德台吉向康亲王府的小格格求婚一事,不知打哪儿走漏了风声,传遍了整个草原。若鵷第二日甚至没来得及主动提起苏德台吉的事情,早晨洗漱时杜鹃便先同若鵷倒出一肚子有关苏德台吉的话。出了帐篷,走几步路,先是小笛子交代几句离开了,不多时,碰见八贝勒几人,又是一番叮嘱,再然后,连直郡王都没有落下。 事情真的有这么严重吗苏德台吉,只要他想娶她,就娶定了吗皇家,到底欠下了老台吉什么样的人情,连八贝勒,都插不了手 宴席上,谁也没有注意,暗处跑来的小太监在李德全耳边几句耳语,李德全转而在康熙耳边说了几句,康熙的表情始终如一,静思几许,只轻点了下头,那小太监得信后匆忙隐在不远处的暗色中。 装扮停当的若鵷只等康熙这一点头,长呼口气,面无表情的出了帐。杜鹃知道,自己劝也是没用的,虽说咱们满蒙的儿女能歌善舞,可那也是入关前了,如今格格这身份,这般抛头露面,在众人面前献舞实在不大妥当。可格格这样做定是有理由,而自己要做的只是尽力把格格打扮得美艳妖娆、万般风流,饶是见过了素净清丽的格格,娇俏可人的格格,温婉贞淑的格格,蕙质兰心的格格见过了那么多样的格格,可这一次,杜鹃仍是不得不再一次惊叹当初那个杨贵妃是不是也就这个样子,把那个唐明皇迷得几乎丢了国家可转念一想,又忙自责改口,我们格格可不像那杨玉环,净会使些个狐媚法子勾引人,我们格格是心最最善,天下最最好的人了杜鹃眼神又暗了下来,格格美是美,可脸上却连一丝儿笑容也没有,格格的笑最好看了,像阳光一样让人心暖暖的,都是那苏德台吉,把格格的笑容给弄没了。 “若鵷参见皇上。”抽气声,就那样突兀地在席上响起,刚才还喧闹的宴席已在若鵷到来的那一刻瞬间转静,偶尔有燃爆的火花声,证实着时间并没有凝固。 “起来吧。”康熙出声道。 “谢皇上。”若鵷垂下眼,她不想触到那让自己厌恶的目光,那种贪婪与,让若鵷觉得一阵阵恶心。若非苏德台吉是这样的人,她也不用如此劳师动众,煞费苦心了。 “鵷儿说要跳支舞”康熙显出些兴趣。 “是。自回宫以来,若鵷的身子一直不太好,皇上您心疼若鹓,带若鹓来秋狝,若鹓一直想要同皇上道谢。近来若鹓的身子感觉好多了,又恰逢皇上宴请达尔罕王爷,同时,也为答谢苏德台吉的垂爱,便想献支舞,添些乐子。”微抬眼帘,若鵷知道康熙明白了。 “既然如此,那就跳上一支吧,不过,可要仔细些身子。”康熙转而对蒙古公亲所在一侧笑道,“这鵷丫头啊,朕疼得紧,样样都好,只可惜是个病美人,这回宫这么久了,还是离不了药石的调理。” “哦不想若鵷格格身子骨如此柔弱,既是如此,格格还是早些回帐歇息吧,免得累着身子。”达尔罕王爷略略欠身道。 “劳王爷记挂,若鵷无碍。”冲乐师一点头,前奏起,霓裳舞。若鵷想,当年杨玉环奉诏入宫后,在给李隆基跳第一支舞时是什么心情呢辗转中裙裾轻扫,长袖若虹,慢态难穷,繁姿曲向。素帛缠上酒杯,圈圈叠叠,若鵷半跪在苏德台吉身旁,玉手持盏,将一盅烈酒满杯喂下。 苏德台吉打小生长在草原上,草原上的女人大多像自个的妹妹娜仁托雅一般生得体格健硕,性子也野惯了,如今自个身旁这个软香玉致的女人,他何曾见过自个的那几个女人,本也是部落里称得上的,可如今和这若鵷格格比起来,才知不过是几个粗俗不堪的,怨不得个个儿的都想着当额驸娶格格,这金屋子里头拿着泉水滋润大的就是比草原上风吹雨淋野着的要强上百倍。 如此想着,苏德台吉便只觉得那烈酒入口成了甜水,周身是一股子馨香,听得若鵷的唱词,又见若鵷不断向自己递送的眼波,心中喜得直痒痒,连连道:“赛赛” 这边自己口中的赞美还未说完,苏德台吉只觉脸颊一阵生冷,若鵷转身入得场中,衣袖由自己滚热的脸上扫过,让人一激灵。 若鵷只顾跳着自己的舞,别人的眼神她已懒怠去看,她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实在太过轻浮,甚至失了格格的仪态,可她就是想任性一回,想要给那苏德台吉一个教训,她要让他觉得自己百般好,到最后却偏偏落得一场空,她要告诉他,她张若鵷不是谁想要便要得了的 一股轻轻的香气,像是草原上很普通的花香,若鵷只觉得胸口滞闷,抓挠般心痛,一口血尽数洒在了浅色的舞衣上。若鵷翩乎倒地,双手紧紧捂着胸口,蛾眉紧蹙,美目紧闭,朱唇紧咬。这下,慌了一席的人,众人纷纷离席,李德全传着太医。若鵷只听见耳边有不同的声音唤着自己的名字 若鵷很清醒,她的意识再清醒不过,她也知道怎样能让自己不再难受,但是不行,即使心里头抓挠般难过,自己还是要老实躺着,任着它疼,这样才或许能救自己一把。 帐子里一直回响着匆忙的脚步声,若鵷无心去理会,但刚刚陆太医对康熙的话她是知道的。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昏迷的,因为她脸上的表情太痛苦实际上她也是真的很痛苦但,她是清醒的,她听得见他们说的每句话。 “启禀皇上,还是同先前一样,格格其他方面并无异常,但是脉搏却会无规律间隔着突然的加强。格格这一次昏厥,恐是因着活动大了些,引得脉搏加剧,这才引得病情复发。至于吐血,还待微臣进一步诊断。”陆太医心里也没底,若说这病是大病,可却除了此一症状,再无其他,若说是小病,他学医行医数十载,却连张方子都开不出来,如今还搞得病情加重。 “没有异常这么一大口血,怎的会没有异常”康熙虽知若鵷要做什么,却不知她要用什么法子,原先若鵷这般时候,他也是见过的,可却没有哪一次似今日这般严重,直令康熙也有些放不下心来。 “这皇上恕罪,臣无能。”陆太医伏下了身子。 “不管是什么病,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先让格格不这么痛苦”康熙小心擦着若鵷额头渗出的细密的汗珠,眼见若鵷的唇已没了血色。 “臣开个宁心静气的方子,先让格格服下,可以让格格安静睡一会,减少痛楚。”陆太医连头也不敢抬,垂头急声道。 “既是可以,还不快开”康熙斥道。 “是是。”陆太医忙不迭开了方子,自有人去取药煎药。 “陆太医,你给朕好好看着格格,有什么事情马上来报。”想来若鵷也不能白白疼这一场,康熙起身出了帐子,去处理苏德台吉一事。 康熙一走,若鵷偷偷睁开了个眼缝,瞧见床边只剩下杜鹃,屋里头还有几个宫女。杜鹃正绞着帕子,小脸上,眼睛鼻子嘴巴都快皱在了一起。绞好帕子,杜鹃走到床边要给若鵷净脸,若鵷赶忙冲杜鹃使眼色。杜鹃突然见若鵷睁开了眼,吓了一跳,继而欢喜,正要喊人去请陆太医过来,见若鵷用眼神示意她。 明白过来,杜鹃将屋里头的宫女都支开。屋里头没了人,若鵷起了身,让杜鹃服侍着自己换了身干净衣裳,瞧着杜鹃拿在手上的那件沾了血的舞衣,若鵷道:“偷偷找个僻静的地方,立马烧了,一点都不许剩。” 杜鹃没问原因,服侍了若鵷躺下,包好了衣裳转身出了帐篷,若鵷则继续躺回床上。 苏德台吉比若鵷想象中要容易打发,她本以为苏德台吉还会再遣个大夫过来替自己诊脉,以辨真假,自己连对策都想好了。可没想到,康熙召见他后,康熙还没说什么,他倒先提出了收回赐婚的请求。如此也好,省了许多麻烦。 接下来的几天,若鵷依旧待在帐子里不出去,好让病情看起来更严重些。皇上的赏赐自不用说,其他人送来的东西也是不少,但让若鵷头疼的是那个苏德台吉居然也遣人送来了各种补品,难道他还未死心那怎么成 若鵷不想给他钻一点空子,余下来的日子,竟十天里有七八天是待在帐子里的,即使出了帐子也不过是慢慢走几步,到哪里还都要杜鹃搀扶着,几步路便要喘息一阵子。演戏嘛,就要全套的。 直到要回京了,那蒙古台吉也未再来寻过若鵷,这让若鵷长吁了口气,这事是可以放下了。只是若鵷没有想到的是,苏德台吉的妹妹,却比她的兄长难缠许多。 : 第七十三章 今我来思 十月天气渐渐转凉,圣驾没几日也要回京了,若鵷难得出帐篷透透气。 “若鵷格格”大清早的,这是触什么霉头若鵷狠狠叹了口气,没多会,娜仁托雅已经走到了若鵷跟前,“若鵷格格,有些日子未见了,身子可好了” “劳图雅郡主记挂,太医嘱咐了,慢慢调理便是。”难得娜仁托雅没有一上来就张口闭口的左一个直郡王,右一个煤球儿的,若鵷也乐得同她好脸相向。 “听说大队人马快要回京了”原来是听说直郡王要走了,上自己这来打听消息的。 “若鵷似乎是听人这么说过。”她又不是管后勤的,队伍几日出发,她怎么会清楚 “若不是你这身子不济,你本来就可以留在草原上,嫁给我哥哥了。”娜仁托雅翻了个白眼,也不知是在瞪谁,或是对什么有着不满。 可千万别若鵷笑道:“若鵷没福气。” “不必同我来这假惺惺的一套,谁不知你们是不愿过草原上的苦日子那京城里的大屋子有什么好的想骑马时你们能说骑就骑吗想唱歌了能放开嗓子就唱吗天天见着谁都讲究这个礼那个礼的,多没意思”娜仁托雅显然对宫里的生活有诸多不满,却好像夹杂着股子酸味儿。若鵷若是没有记错,她可是一心要嫁给直郡王的,而直郡王是皇上的儿子,还是长子,万不可能随她住在塞外的,这一点,她又不是不知道。她若是想嫁,那必然要过上她方才所不屑的生活,那她做什么还死抓着不肯放手呢 娜仁托雅并不坏,相反的,对于她执着于自己的感情,若鵷还是有几分佩服的,只可惜佩服是佩服,她却并不赞同。谁说过,人生有两大错误,一个是固执地坚持了不该坚持的,一个是轻易地放弃了不该放弃的。 听过了直郡王与伊尔根觉罗氏的故事,她很难相信直郡王还能接受娜仁托雅的感情,或许娜仁托雅有守得云开的一天吧,她不好断言,她不是先知。 “你做什么不说话铁定是心里头在想什么坏主意打我见你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若鵷久久的不言语惹怒了娜仁托雅,直直向若鵷抓去。 只是她低估了若鵷,若鵷身子虽不如她健硕,却也不似她想的那般羸弱,该有的灵巧还是不缺的。 但若鵷也清楚,若自己真与娜仁托雅打起来,自己可远不是她的对手。但要在娜仁托雅的眼皮子底下溜走,那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若鵷一边躲着,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希望能及时有人出现,可这离营帐有段距离,又是大清早,很难看见人过来。 她隐隐听到有马蹄声,可是距离好似有些远,且不说那人会不会到这边来,就算方向是这里,等他到了,自己说不定已经惨“死”在娜仁托雅的魔掌下了。 死马当活马医,若鵷一边大声呼救着,一边将娜仁托雅往一处洼地引。昨夜缠缠绵绵的一场秋雨,便多了不少泥泞,她可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让自己脱身,小小的失礼算不得什么。 “啊”娜仁托雅一心想着抓住若鵷,眼见要得手了,若鵷却矮身一闪,脚下一伸,将娜仁托雅绊倒,娜仁托雅此时一身泥浆,狼狈不堪。 若鵷没有功夫笑话她两句,转身就往营帐的方向跑去,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千万不要叫她追上来。若鵷心里头一边默念,一边拼命往回跑,可她却听见身后娜仁托雅索命一般的喊声。 若鵷步子不敢停,回头瞧去,娜仁托雅带着一身泥巴,也不管形象如何,竟是追着自己跑来,她到底是不是女人啊一般这个时候,女孩子家的不都会赶紧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吗难道这就是代沟还是一条三百年的代沟。 “你给我站住不许跑”娜仁托雅的叫喊声越来越近,若鵷心想,完了,就算自己不交代在这,怕是下半辈子也要瘫在床上了,老天爷,要不你还是让我回现代去吧,至少现代人好讲道理一些。 脑子里胡乱想着,若鵷觉得娜仁托雅的指尖已经快要够到自己的后背了,不禁大叫出来。下一刻,却被一股莫大的力道带起,整个身子都悬空了起来。 “直郡王”娜仁托雅定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僵在空中。 直郡王将若鵷横抱在自己马上,和娜仁托雅扯开数丈距离,才勒住缰绳,回身看着娜仁托雅,道:“图雅郡主,不知若鵷格格有何处惹怒了郡主,使得郡主对若鵷格格如此穷追不舍,但若鵷格格好歹是康亲王府的小格格,又抱恙在身,还请郡主高抬贵手。” 此时若鵷已然回过了神,可刚才跑得实在是要断气了,她在马上不停地喘着,听见直郡王的话,她倒是挺诧异,一直以为,直郡王是个直性子的人,甚至有些莽撞,原来这些话他也是会说的。 娜仁托雅定定瞧了直郡王好半天,直郡王倒也不催她,最终,她胡乱抹了把脸,转身往蒙古的营帐走去,像是和谁赌气似的,每落下一步都是重重的。 “娜仁托雅那番样子,是你作弄的”直郡王控制着缰绳,慢慢往营帐去。 “谁叫她突然发了疯似的要打我,我自然不能站着不动任她打,可我又不是她的对手,便将她绊倒了。”后面没有娜仁托雅追着,若鵷轻松道。 “她好歹也是个郡主,你把她弄成那个样子,回去等着领罚吧。”直郡王叹气道。 “我还是格格呢她追着我的时候也没见留什么情面,皇上要罚就罚去吧,不过是禁足,反正没几天就回去了。”若鵷不甚在意道。 直郡王这被若鵷一番抢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想起过年时十三弟十四弟说起若鵷时,又笑又骂的,这才体会了几分其中的滋味,却谁也不如他的霏霏。 : 第七十四章 心悦君兮 那次强吻的事情之后,若鵷就没再和十三阿哥见过面,一是她为了避开苏德台吉等人基本都躲在帐子中,二来想必十三阿哥也有意躲她,也是,连若鵷自己都说不清当时为什么会在毫无意识地情况下做出那样的举动,她自己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了,真要面对十三阿哥,又要她从何解释呢不见面也好。 直到回了紫禁城,若鵷的心情始终不晴不雨的。胤禛不知打哪儿听说了苏德台吉的事情,若鵷才回到凤音阁,他就寻了来。若是往常,若鵷总会安慰他几句,做些拍胸脯的保证,可现下她一点心思也没有,坐到一个地方就不想动,一沉默常常就是一整天。 直到将近年关,康熙同她提起康亲王府一事,若鵷才打起些精神来。该来的还是要来了,自己先是冒充扎库塔家的女儿,现在又成了山寨版的格格,却不知何时才能做回自己。 不同于第一次以康亲王府格格身份出席宫廷宴会的华丽装扮,这一次,若鵷挑了件翡翠绿的素净宫装,头饰除了那件圆花,也没有太多点缀。打扮利落了,似乎心里头也能同这身装扮一样轻巧些。 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现代时,十八岁的自己刚刚结束高考,那时候还什么都不懂,现在想想,天真得有些傻气,可十八岁的若鵷,却装着太多本不该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明白的事情。 坐在偏殿里,若鵷努力想象着现今的康亲王,她的五哥,该是如何的模样见到了自己,是会热络亲切,还是冷言冷语,或者如陌生人般客套疏离康熙说他是庶福晋所出,而自己则是康亲王嫡福晋的女儿,大小老婆见面分外眼红,连带子女恐怕关系也不会和睦,她不奢望出现抱头痛哭的场面,也千万不要拳头相向才好。 “哎呦,杜鹃的好格格,您再使些力气,这好好儿的绢丝帕子可就要裂了”若鵷嘴上不说什么,可心里却是久违了的紧张,杜鹃在一旁见她一直和自个的帕子过不去,忍不住出声。 若鵷听见杜鹃的话,回过些神来,这才发现手中的帕子已被自己揉搓得不成样子,忙让杜鹃换了一块,生怕一会叫庶母和哥哥瞅见了。 不一会,小福子一路小跑着回来了,若鵷忙起身道:“那边是怎么个情况” “回格格,那边就快结束了,想来再不过盏茶的功夫,康亲王和老福晋就会过来了。”小福子气喘吁吁道。 “知道了,你先下去喝口茶歇歇吧。”若鵷轻声说着,坐回了椅子上。 小福子退下去没多会,外头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若鵷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又理了理衣裳,等着康亲王和老福晋进来。 “我若鵷妹子呢快出来叫哥哥好好儿瞧瞧”人影还未见着,一阵大笑声倒是先传了进来,声若洪钟。话音才落,只见一健壮男子搀着一名妇人进得殿中。 “若鵷给康亲王和老福晋请安。”按辈分、按身份,若鵷都该行礼的,她不敢贸贸然哥哥妹子的乱称呼,免得自己热脸再贴个冷屁股。 “什么王爷不王爷,按排行,你该称我一声五哥”康亲王大手一抬,将若鵷扶起来。 “泰儿说得是,这里没什么外人,不须那些俗礼。”比之康亲王的热情,老福晋倒显得平淡得多。 “五哥说得是。”若鵷在心里吁了一口气,这情形看来还不坏。 三人闲话了一会,老福晋道,不宜在宫中久作逗留,催促着离开,只是椿泰似乎还未与若鵷聊得尽兴。若鵷倒是识相,帮着老福晋劝说椿泰回府,椿泰只得作罢,临走时让若鵷回府过年,若鵷虚应下来。 只是若鵷没想到,自己的客套话,椿泰竟当真了,第二日,就递上了折子。这事情本也合情合理,康熙同若鵷讲时,若鵷想起前一日相聚的情景,不免心头热乎乎的,笑着应下来。 刚进腊月,椿泰就来催促若鵷回府,此时十三阿哥正巧在若鵷处。相互见过礼后,椿泰同十三阿哥道:“听说十三爷与我妹妹交好,还请十三爷劝劝这丫头,答应的好好儿的,这会子又推三阻四,不肯回去” 不等十三阿哥说话,若鵷先道:“五哥你少冤枉人,我哪是不肯回去,只是这才刚进腊月,离过年还早着呢再者,我也总要收拾收拾东西的。” “还用收拾什么只带上几样用着称心的就是了,其他的我都给你备好了,若再短些什么,到了府上再添置就是”椿泰挥挥手道。 “康亲王都发话了,想要什么,任你开口,你还不赶快坐上马车,跟他回去”十三阿哥在一旁笑道。 这些天康亲王府的几个哥哥姐姐都见过了,哥哥姐姐们也都已经成了亲,椿泰是最爱往她这里跑的。若鵷的额娘只生有两个女儿,而若鵷的姐姐早在两岁上便夭折了,也难怪当初若鵷的走失对她的打击会那么大。椿泰倒是有两个妹妹,一个早在四年前便嫁去了蒙古,过了不到一年便病逝了,另一个随夫家外调,也不在身边。相处久了,若鵷也慢慢喜欢上这个哥哥,自己与他虽不是一个额娘,但他对自己倒是极为照顾。 “是了是了,明儿就去”拗不过椿泰成天这么折腾,若鵷终于松了口,甚至真的动手收拾起东西来。 一得了准信儿,椿泰自是高兴,连道要赶回去再准备准备,明儿一早便亲自来接若鵷回府。 椿泰走后,若鵷放下手边正收拾的衣裳,低头想了想,到底咬了咬牙,想要同十三阿哥开口,毕竟自己这一去康亲王府上,便不知要多久,这件事,总该对十三阿哥有个交代才是。 “十三,那次在塞外,我,那个辣椒,我” “不是什么大事,别往心里去,我这会儿不是一点事情都没有”十三阿哥开口打断了若鵷的话。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就突然有那样的举动”若鵷有些不知该怎样措辞,偏偏越急就越说不清楚。 十三阿哥静默了半晌,开口道:“那件事我知道你当时是慌了神了。”安慰地笑了笑,十三阿哥道,“年后儿皇阿玛就要给我指婚了,是尚书马尔汉家的姑娘兆佳氏。大婚之后我怕也顾不得你了,你和四哥好好儿的吧。” “你、你都知道了”若鵷的手忙脚乱霎时停住。 十三阿哥抬起手,似乎顿了一下,继而揉了揉若鵷的头,笑道:“你这丫头忒不厚道了,这样的事情竟是一点风都不漏要不是前番秋狝,四哥放心不下你,我还蒙在鼓里呢” 这种事被人知道了,若鵷脸上有些烧热,咬着嘴唇,小声道:“还没定下来呢,若是有一天,他不称我的心了,我便不要他了”耍赖地摇着十三阿哥的胳膊,若鵷念着,“你可是答应过我,若是有一天我没处去了,你是要收留我的,可不能耍赖” “我哪里敢只是若是四哥跑到我府上去要人,我是给是不给”十三阿哥任由着若鵷抱着自个的胳膊不放,抱一次,便少一次了。 “自然是不给我若是不要他了,那便真是不要了,你可不许出卖我”一扫先前的尴尬,若鵷终于恢复了往日同十三阿哥打闹的心情。 “好,就算四哥把我屋顶都给掀翻了,我也不会把你交出去的”十三阿哥拍拍若鵷的胳膊,道。 “十三,那位兆佳小姐,你见过吗她是怎样的人你真的喜欢她吗”怎么也没想到,十三阿哥就要大婚了,虽然他早已开牙建府,可似乎大婚的意义还是不同的。十三阿哥是她最想最要保护的人,她不希望他有一丁点委屈。 “听说性子还不错,模样,也周正。”十三阿哥仰头似是回想自己所听说的有关这位兆佳小姐的言辞,低头见若鵷定定地望着自己,眼神认真而小心,笑道,“小丫头,不用替我操心了,娶了便是娶了,不论如何,我也定不会刻薄她的。再说了,指不定老天爷就给了我个称心如意的佳人儿呢” 若是那些学者分析的是对的,那么这位兆佳福晋和十三阿哥的感情还是很好的,两人育有七个子女,若是不喜欢,又怎么能让一个女人接二连三为自己生儿育女呢若鵷努力放下自己的担心,只想把祝福留给他。 : 第七十五章 一道圣旨 与康熙和太后辞行后,若鵷坐上康亲王府的马车出了宫。认祖归宗一事,若鵷无意铺张,毕竟不是什么有意义的事,但回到康亲王府,椿泰还是大大张罗了一番,该认的亲戚,一一见过,府里的下人,也被喊来给若鵷这个小主子磕头,祭拜之事更是一样都不能少。 等到一番礼俗节目结束,若鵷坐在椅子上丁点都不想起身了。 “妹妹,走,哥哥带你去瞧瞧你的院子”同样是折腾,椿泰倒是显得神采奕奕。 “五哥,你一个大男人,虽说是兄妹,哪里好总往一个姑娘家的院子跑,还是我带九妹妹去吧”说话的是若鵷的六姐哈季兰,叫人一瞧,就想起句诗来,“娇软不胜垂,瘦怯那禁舞”。康亲王杰书有九个女儿,但有近半早夭,其余的或是远嫁或是早逝,也只剩下六姐和八姐住在京城,而八姐淑慎因年中小产,身子到现在也未能调理好。 “咱们满人儿女向来不忌讳那些个”椿泰不甚在意,拉起若鵷就要往后院走。 “五哥,你且先歇歇,就让我们姐妹俩上房里头说些悄悄话儿吧”六姐笑着拉开椿泰的手。 见椿泰还欲伸手来拉自己,若鵷也帮腔道:“五哥,我好饿,你帮若鵷瞧瞧什么时候可以开饭好不好嘛” “你这丫头,没良心的”椿泰点点若鵷的鼻尖,转身去吩咐饭菜。 若鵷这次回来,只带着杜鹃,紫苏依旧留在凤音阁看家,带的东西也不多,诚如椿泰所言,带几样用着称心的就行了,以椿泰的为人,他说置办齐了,那么只会多不会少。 “九妹妹,你瞧瞧可还喜欢”哈季兰将若鵷让进屋子,带着若鵷四处打量,道,“屋子是苏姨娘、五哥还有我布置的。你瞧,这副弓是大哥托人从青海捎回来的。四哥听说你爱看书,特意从自个的书房里挑了些,给你闲时打发时间,这本孤本,五哥家的小孙子巴图可是想了好久,四哥也没肯给他”哈季兰一边带若鵷参观屋子,一边说道。 “让你们操心了,其实不用这么客气的,简单一些就好。”若鵷拉着哈季兰在一旁炕沿上坐下,“这些天大哥、四哥和五哥都见过了,二哥可惜走得早,但却不曾听人提起三哥,不知” “可别提他阿玛那么英雄的人物,琬姨娘又是那么好个人,怎么偏偏生出来这么个儿子”哈季兰的模样娇弱些,是因着她的额娘庶福晋李氏,让她有了半个汉人血统,但脾气却是十足的满人脾气,连自己的三哥骂起来也是不含糊的。 “三哥他怎么了从未有人同我提起过他,我倒是有些好奇,六姐给我讲讲吧”若鵷挽着哈季兰的胳膊撒娇道。 可是向来好说话的哈季兰这次却是怎么也不肯松口,若鵷追问了几次无果,便也作罢。 到了年三十,姐姐们自然在夫家过,几位哥哥也已成家另立门户,现在的康亲王府实际上是五哥的。老康亲王身边的福晋里头只育有女儿和未有子嗣的,仍旧辟了院子住在康亲王府里头。膝下有子的福晋,但凭喜欢,或是随了儿子去住,还留在康亲王府中也可以。大哥的额娘赫舍里氏,四哥的额娘王佳氏已不住在康亲王府上,二哥去得早,三哥又不成器,因而他们的额娘仍旧由椿泰供养。 等到人到齐了,若鵷才惊叹,自个这阿玛也真是个不靠谱的,这还没算上已经离世的,竟纳了这么多位福晋,她这在宫里练出来的记人本领搁在这也有些吃力了。 老福晋里头有不少和若鵷头一次打照面,也算客气。若鵷倒是觉得,多亏了自己是个女儿身,若自己是个男孩,指不定这些在座之人又是什么心思了,头一个不给好脸色的怕就是五哥的额娘了吧,毕竟自己是嫡亲的,若是嫡子回来了,她儿子的王爷位子恐怕坐不大安稳了,只是不知道五哥他不知怎么的,心里头有些堵得慌。 “若鵷,愣什么神呢刚才不还嚷着要吃狍蹄筋,怎么不见动筷子”椿泰给若鵷夹了筷子狍蹄筋,却见一旁若鵷只顾着愣神,撞了撞她的胳膊道。 “就是就是,若鵷格格呐,快尝尝看,咱们王爷可是为了给格格打狍子,把外头的邀约都给辞了”说话的是杰书的妾室刘氏,进门晚,也没得着半个子女,看样子,是在努力巴结椿泰,好让自己以后继续留在康亲王府过好日子。 若鵷向椿泰点点头,然后冲刘氏笑道:“刘姨娘说得是。”尝了一口狍蹄筋,若鵷赞道,“滋味儿果然不错” 放下筷子,若鵷示意杜鹃给自己满上杯酒,继而起身走到廊前,朗声道:“若鵷幼年离家,已记不清阿玛和额娘的模样,如今幸而得返,却难续天伦。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薄酒一杯,暂寄女儿遥思。”清清凉凉的酒水滴洒在地上,只映出一地的月光。 缓步走回座位上,若鵷没急着坐下,而是立身环敬在座的众位姨娘,道:“若鵷是晚辈,这些年在外头,也没能好好儿孝敬众位姨娘。承蒙皇上圣恩,带若鵷回宫调养身子,如今又认祖归宗。若鵷年幼不懂事,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周之处,还请众位姨娘多多原谅,指点个则。”说完,若鵷饮净杯中酒。 笑着应对座上各色表情,若鵷一个眼神,杜鹃又上前斟满。 “这第三杯酒,若鵷敬几位哥哥。昔日额娘缠绵病榻,多亏众位哥哥照拂,替若鵷尽孝。阿玛跟前,若鵷不曾承欢膝下,阿玛去后,若鵷也未能披麻戴孝。这康亲王府本是众位哥哥撑着的,过去十几年若鵷没能长在这里,往后若鵷也不会妄想什么的。”深深吸了口气,又轻轻吐出,这番话还是说出来了。 人常说,家里人多,事情也多,她来这短短一个月,就把这种嘴脸看了个遍,排斥的,讥讽的,嘲笑的,讨好的,提防的她从没想从这里得到过什么,当初椿泰让她回府住,她一拖再拖也是担心这个,可她不忍再拂了椿泰的一腔美意,这才住了进来。 几个哥哥对自己倒还好,可若鵷也瞧得出来,几个兄弟间倒是有些互相看不对眼,那些老福晋之间就更是关系微妙,让若鵷一阵阵头大。早知如此,倒不如当个没有来路的“假格格”让她省心。 厅堂之内,一片寂静,伺候在一旁的奴婢,也没一个敢出大气,气氛诡异异常。若鵷心里头也是有些愧疚的,毕竟椿泰为了自己的到来忙碌了月余,今日这团圆的场合,本该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自己一上来却把气氛破坏殆尽。 “若鵷,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椿泰也收了笑脸,若鵷瞧着椿泰此刻的神色,才觉察到,他是现今大清的康亲王爷啊盯着椿泰久了,眼睛没了焦点,眼前之人恍惚与一位长者身影重叠,那人忽而回头,冲自己慈爱一笑。 “阿玛” “阿玛若鵷若鵷”椿泰本是同若鵷问话,却见若鵷失了神,伸手将若鵷摇醒。 “五哥”若鵷扯出个笑容来,低头瞧见盘子里已满满的都是椿泰夹给她的狍蹄筋,夹起一块放进嘴里,仔细嚼着,笑道,“这狍蹄筋真有嚼头儿五哥,你就不要装傻了,若是真有人和我说了些什么,那还不就是五哥你嘛” “我”椿泰有些纳闷。 “现下家里的长辈和几位哥哥都在,可要替若鵷做主”若鵷笑得像个小女孩,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冷静沉稳,“五哥他非要我住到王府来,可若鵷在外头那么久了,早就不习惯了,你们快帮若鵷好好儿劝劝五哥吧,若鵷可不想被关在府里头” “咱们别瞧若鵷格格人岁数不大,倒是挺有心思。康亲王,你就莫要再拿自个儿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了”大哥尼塔哈的额娘赫舍里氏口气酸溜溜的。 听见自己额娘这话,尼塔哈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赫舍里氏见尼塔哈低着头,想起自个的儿子明明是长子,却没能袭得爵位,如今他又这般窝囊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气哼哼地别开头。 “若鵷啊”椿泰还要劝若鵷,却被他额娘打断。 “若鵷说得也在理,泰儿,赶明儿同皇上求个旨意,给若鵷讨个封号,至于回府一事,你便也莫要勉强她了。”萨克达氏的话不轻不重,椿泰也是个孝顺的人,应了他额娘一声,也没再做声了。 “还是姐姐好心思,咱们这府上的格格,虽都是郡主,可还没见哪个有封号,何况是御赐的,咱们王爷果然是面子大”又不知哪个姨娘笑着脸道。 席上心思活络的人一招呼,气氛才又开始慢慢热了起来。 没多会,管家跑着进来报,康熙的赏赐到了。 椿泰虽然在军中深得属下爱戴,但太平盛世,即使袭了王位,也没有什么立功的机会。自老康亲王去后,康熙对康亲王府旧情虽在,却再没有特地在年节上赏赐过了,今朝这一番,在场的人无不把心思往若鵷身上想。 走时康熙倒是说过,若自己受气,要同他讲,若鵷猜到他可能会做些表示,好让康亲王府的人对自己忌惮些,可她却没想到,来人是李德全。 前厅本是大敞着,管家来报时,李德全一行已后脚跟了进来,厅里的人无不匆忙起身迎上前去,椿泰为首,椿泰的额娘在侧,其余众人按序随在后头。 打从瞧见进来宣旨的人是李德全,若鵷在心里就无奈地笑了,她就知道,这大年三十的,康熙会给她送“大礼”。若鵷不做声,只随着众人起身,站在原地,这般,她倒落在了众人的后头。 摆香案,领圣旨,一番忙碌后,众人零落着起身。 该赏的,该赐的,这只老狐狸,倒是会拉拢人心,一道旨意,让屋子里头不对付的一群人都是乐在心里,喜在眉梢,直高呼万岁。 “格格若鵷格格”辞了椿泰着下人敬上的茶水,李德全扬高些声音寻道。 “李公公,咱们格格在这儿呢”若鵷还没答话,倒是一旁杜鹃“扑哧”一声乐了出来,高声应道。 “哎呦,我的好格格呦,您怎么躲到这儿来喽”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李德全得以畅通无阻地快步到若鵷跟前,继而又请了个安。 若鵷赶忙将李德全扶起来,轻声笑问道:“谙达怎么亲自来了,皇上也不怕把您累着” “来,格格,这圣旨您拿好喽,皇上说了,格格就不用行礼谢恩了。”李德全把一卷圣旨递到若鵷手里头。 若鵷接过圣旨,也没有打开,转而递给了杜鹃,道:“有劳谙达了。若鵷知道谙达的性子,也就不多留谙达了,谙达回去,替若鵷给皇上递个好儿。” 李德全先是瞧见若鵷看也不看圣旨一眼,就递给身后的杜鹃,心里已是有些讶异,这格格虽不一定猜着了圣旨里头的内容,但已然看透了皇上的心思。待若鵷婉言让自个回宫,心里头更是添了几分惊叹,若说若鵷格格能立马猜透圣意的玲珑心思令他有几分诧异,那么她胆敢驳了皇上,让自个当下回去,更是有几分胆色。继而却是失笑,看来终于有人敢同皇上对着干了。 李德全回宫后,众人才收了约束,若鵷才要吩咐杜鹃把圣旨拿回屋中收起来,却见椿泰的侧福晋瓜尔佳氏过来,笑道:“好妹妹,不知皇上单给妹妹这道圣旨里头,写了些个什么妹妹也给咱们瞧瞧,咱们可都好奇着呢” 瓜尔佳氏正得椿泰的宠,人也骄气些,见椿泰冲她使眼色,她也只做没瞧见,单盯着若鵷。 眼瞅着香案才刚刚撤下,几个下人还在忙着洒扫,刁难却已然开始了。若鵷想着方才自己已经把桌上的气氛弄僵了,自己好歹是康亲王府的格格,又是晚辈,不好一再顶撞,再者瓜尔佳氏虽是侧福晋,但好歹是五哥的福晋,也算是自个的嫂子,不看她的面子,五哥的面子总还是要顾及的。笑着点点头,算作示意,若鵷柔声道:“小五嫂抬举了,皇上既是没让李谙达当众宣读,想是不宜为他人道,若鵷为难之处,还请小五嫂体谅。” 这厢瓜尔佳氏的责难还未平息,那边赫舍里氏也借机发难了:“若鵷啊,就给你小五嫂瞧瞧姐姐不是说了嘛,要让咱们王爷给你上皇上那去讨个封号,既然有姐姐和王爷给你撑腰,还怕什么是不是啊,姐姐” 众人本还对这九格格心存观望,毕竟这个格格由皇上亲自从江南带回来,还一度住在乾清宫里,而后更是大手一挥,在宫里头赐下座院子,想宫里头后妃诞下的格格,也不过是同母妃住在一处,而这一个“野格格”却倒是得尽了荣宠。如今这格格回了府,不过一辆马车,一个包袱,身边也只带了个还未及笄的黄毛丫头服侍,现下宫里头赏赐,她那一份及不上这座上的任何一个人。如此看来,先前皇上的举动不过是做给外头,做给康亲王府瞧的,以免落下个什么名头。现今,这格格被遣了回来,怕是再得不了什么宠了。瞧刚才这格格前后的言行,先前还嚣张的什么似的,如今圣旨一下,她倒是也蔫了,怕也是心知自个再没了地位吧。这般想着,几个胆子大的,心思也活络了,话里头也不客气起来。 杜鹃听着气不过,要替若鵷说话,才上前一步,就叫若鵷拦了下来,见格格冲自个摇头,心里头虽有不甘,到底忍了下来。 若鵷心里头也有自己的打算,一是她想将各人的心思瞧出一二来,二来,她也确实懒怠争辩什么,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她不说,是为了他们好,若她猜得没错,这道圣旨一出,只会抬了自己,而他们不过自取其辱了。 赫舍里氏的话一出,萨克达氏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不行了,静默片刻悠悠开口道:“若鵷啊,既是众位额娘和兄嫂都想瞧瞧,你也就给大家看看吧。” 若鵷将视线慢慢览过屋中众人,最后低下头,给萨克达氏行了个礼,轻声道:“若鵷失礼了,姨娘和众位嫂嫂的意思,恐怕若鵷不能遵从了,还请姨娘和嫂嫂们体谅。” 到最后,若鵷也没有把圣旨拿出来。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了,一向视美食如生命的自己怎么面对这一桌子美味佳肴咽得这么艰难呢 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听到那么多人说了那么多尖酸刻薄的话,抛给她那么多或不屑或嘲讽的眼神。 “阿玛,额娘,你们看见了吗他们都欺负我,可是都没有一个人帮我说话,没有一个人护着我。”走在回院子的路上,年关里,落了不少雪,踩上去咯吱咯吱的,照得四周也亮堂了起来,却照不亮她的心。 “格格,您别难过了,您还有杜鹃啊,杜鹃会一直陪在您身边再说了,这里住得不舒坦,那咱们就”杜鹃跟在若鵷身后,手里捧着若鵷不肯披上的裘衣。 “这样的话以后再不要说了。”若鵷打断杜鹃的话,叹了口气道,“康亲王府毕竟是生我的地方,总是有恩情的,怎么好说不是等出了正月,我便为阿玛、额娘守孝,事情了了,我便带着你回去。” 听见若鵷说会回去,杜鹃欣喜道:“原来格格早有打算,您可不知道,奴婢这几日总想问格格,可又怕格格责怪,才迟迟没有开口。咱们回去了,就再也不来了,这些个人,真恼人” “都说了,不许说”若鵷笑瞪了杜鹃一眼,杜鹃忙捂上嘴巴,惹得若鵷一阵笑。 “康亲王府的小格格”若鵷回身瞧去,一个面生的男子靠在道旁的一块大石头上,正打量着自己。 见那男子毫不顾忌地打量自己,若鵷干脆也大大方方打量他,瞧了好一会,若鵷出声道:“三哥” 听见若鵷这样唤自己,那男子显然一怔,随即立直身子,随意拍拍袍子,笑问:“你见过我” “三哥腰封上的绣花样子,若鵷曾在琬姨娘那瞧见过。”若鵷笑着回他。 扎尔图有一瞬的闪神,继而拊掌笑道:“好丫头,倒是有点小聪明。” “三哥夸奖。”若鵷笑着给他回个礼。 “跟我玩去”扎尔图一摆头,示意道。 “去哪儿”若鵷倒是有些好奇,听六姐的意思,这三哥扎尔图在整个府里头都不招待见,也终日不见他踪迹。自己先前又没有见过他,他怎么这么好兴致带自个出去玩 “这倒是没想好,想到哪儿算哪儿”扎尔图倒也诚实。 “格格,还是不要去了,都这么晚了,天儿又这么冷。”杜鹃在若鵷身后小声道。 “有马骑吗”这个三哥有点意思,若鵷倒是起了兴趣。 “那就走吧”扎尔图一招手。 : 第七十六章 古怪三哥 若鵷随着扎尔图走到府门口,扎尔图一个口哨,一匹大青马“哒哒”跑了过来,看得若鵷眼睛直发光。 “还不赖”看见若鵷的表情,扎尔图得意道。 “马马虎虎吧”若鵷仰头答他。 “上马”扎尔图一把将若鵷扶上马,继而自个也翻身坐到若鵷后头。 “格格”杜鹃一见这架势,惊恐道。 “杜鹃,你回屋去,有三哥跟着,没事的。”若鵷安慰地冲杜鹃笑笑。 “驾”不待杜鹃再说什么,扎尔图一个甩鞭,大青马已跑出了数丈远。 杜鹃急得在原地直跳脚,却也只能眼睁睁瞧着两人一马消失在夜幕里。 “想去哪里”风声在耳边呼啸,扎尔图扯着嗓子在若鵷耳边喊道。 “去哪儿都好,就让马儿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天的尽头”冷风打在脸上,可若鵷却觉得无比兴奋,也学着扎尔图喊着回他。 “好驾”又是一鞭子挥下去,大青马跑得更快。 跑了好一阵子,扎尔图将马速放慢,最终停在了一个小木屋前边,屋里头还亮着灯。 “来,下来”扎尔图先行下马,继而将若鵷抱下马。 “这是哪儿啊”若鵷好奇地四处打量,任由扎尔图将自己抱下马,脚才一着地,想是因为天气太冷,又策马狂奔吹了好一阵风,腿脚已然麻了。 “大冷天的连个披风也不披。”扎尔图干脆打横将若鵷抱进屋里,屋里虽然亮了灯,却空无一人。 才将若鵷放下坐好,扎尔图又转身出了屋,将大青马拴好,从马背上取下酒囊,一进屋,就扔给若鵷,道:“天气冷,去去寒吧。” 若鵷猜想八成是酒,打开塞子,果然辣气扑鼻,狠心喝了一口,被辣得咳嗽了半天。 “听五哥说,你平时不总待在王府里,都是住在这儿”若鵷将酒囊放下,环顾四周道。 “这破木屋可比那王府住着舒坦多了。”扎尔图拿起桌上的皮囊,自己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大口,又胡乱用袖子擦了擦嘴。 “那倒是。”若鵷点点头,很赞同他的话。 扎尔图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想起若鵷的“身世”,了然道:“听说你先前一直在江南,想来吃了不少苦,不过也好,总比被关在那朱漆大门里头强。”扎尔图朝着王府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不屑道,“你今儿晚上想是也见识过了。” “你今天去府上的时候,没去瞧瞧琬姨娘吗”若鵷换了个话题。 “你也出来有时候了,我送你回去吧。”扎尔图没有回答若鵷的话,起身抓起皮囊,就往屋外走。 若鵷心知俩人第一次见面,这些事情自己也是问不出的,没再询问,也随着他往外走,让扎尔图将自己送回了府。 王府大门前,若鵷才下马落定,扎尔图便一个漂亮的翻身,策马而去,若鵷连声道别的功夫都没有。 望着扎尔图离去的方向思索了片刻,若鵷笑了笑,转身进府,想来杜鹃是要急坏了,要赶快回去才是。 “若鵷。”若鵷本快步往院子走,听见后头有人叫自己,原是椿泰,身上落了不少雪,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五哥。”若鵷淡淡笑着,看着椿泰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去哪儿了,怎么手都冻僵了”椿泰本想像平常一样拉起若鵷的手,可却在快到触到时顿住,见若鵷没有躲开的意思,才将若鵷的手拉起来,一边责怪,一边帮若鵷暖手。 “碰见三哥了,恰好我想骑马,三哥把大青马借了我一晚上。”若鵷没打算瞒着人,也没什么可瞒的,而且自己和扎尔图是从府门出去的,一路上总有下人会瞧见。 “穿这么少”椿泰一边说着,一边把自个的斗篷接下来,抖了抖雪,给若鵷披上。 “谢谢五哥。”若鵷依旧没有拒绝,笑着道谢。 今晚的事,她倒也想得开,其实这府里各房积怨已深,自己不过是个引子,再加上自己嫡福晋所出的身份,难免挑起些事端。至于几位哥哥,她当时也瞧见了,他们没有站出来替自己说话,多半是因着对自己额娘的遵从,她倒也不怨怪他们,换做自己,也会帮着自己的亲娘的。再说了,他们没有援手,至少也没有落井下石不是吗而且,而且年后她就要离开这里了,也许,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留下些好的记忆,对彼此都是好的。 “今晚”平日心直口快的椿泰此时也有些踌躇。 “放心吧五哥,我不会往心里去的,今晚座上的不是姨娘便是兄嫂,都是我的长辈,虽相处时日不长,到底是血脉亲人,我不会记仇的。”若鵷单手覆上椿泰的胳膊,道。 “委屈你了。”椿泰叹道。 “五哥,这些年我在外头,阿玛、额娘去世我都未守孝,应该补上才是。”如果说八贝勒是若鵷没能替竹箢完成的心愿,那么守孝则是自己该为若鵷格格完成的责任,她从不囿于这些,可现下不是为了自己,她甘愿。 “这些也不是你想的,再者你的身子也才调养好些,三年孝期怕你的身子也吃不消。你既然有这个心,阿玛的书房还是原样儿摆设,我也着人每日打扫着,那平日里没人过去,也清静,你每日过去抄写几段经文,满了头七便是。心意到了,想来阿玛和大额娘也是能体会的。”椿泰道。 “如此,就依五哥的,届时还劳烦五哥帮忙张罗了。”若鵷想着现代也是七日孝期,三年,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点头同意了椿泰的提议。 “天晚了,守岁之后就赶快睡了吧。”椿泰将若鵷送回到院门口,道。 “知道了,今儿也玩累了,想也困得早。五哥也早些回去吧,我站在这儿都感受到嫂子们望穿的秋水了。”若鵷满意地瞧着椿泰耳根有些个发红。 “连你五哥也打趣,这丫头”椿泰做出个打人的动作,却久久不落下去,就等着若鵷慢悠悠走进院子,才撂下道,“算你这丫头跑得快”继而,转身离开。 进了屋子,里头却没人,这倒奇了,杜鹃这丫头哪儿去了 “格格”真是不禁念叨,若鵷才想她,杜鹃就打门口冲了进来,一边上上下下地瞧若鵷可有损伤,一边道,“格格你到哪去了都要急死奴婢了,找又没处找,只能待在府里干着急刚才奴婢还上府门口去瞧着,没想到格格倒先回来了,可有冻着” “我没事的,只是出去骑了会马。”若鵷笑着将杜鹃按坐在椅子上,笑道。 好容易安抚下杜鹃,若鵷一边泡着热水澡一边想晚上的事,不知道这扎尔图是怎么想的,他不是和府上的人一向不对付吗又怎么会拉着自己出府散心,还带自己去他的木屋她可不认为一面就能让他对一个十几年未见面的“妹妹”心生喜爱。 “杜鹃,圣旨呢”若鵷一边拈起水中的花瓣往身上擦,一边问道。 “在呢在呢,奴婢一回屋里,就把圣旨妥帖收好了。”杜鹃回道。 “拿出来吧,念念上头都写了什么”她虽然猜到了个大概,却也好奇圣旨里的内容,也不知道康熙会出什么鬼主意。 “是,格格。”杜鹃把圣旨捧出来,展开来,却迟迟没有出声。 “怎么了”若鵷看向杜鹃。 “格格,这”杜鹃将圣旨递给若鵷。 若鵷擦干手,接过圣旨空白圣旨吁了口气,若鵷将圣旨卷好,递给杜鹃,道:“收好吧。圣旨的内容,你就当没见过,明日宫门一开,便让巴根把圣旨送回去,不要叫人瞧见。” “是,格格。”杜鹃没有多言语,将圣旨又收回了原处。 舒舒服服地躺下,若鵷把杜鹃给喊到了床上,杜鹃起先不愿意,到底没有拗过若鵷。床很大,两个人躺在上头也不嫌挤。 杜鹃说,她的家在大草原,有蓝天白云,青草牛羊。 若鵷逗她,大草原上有没有她的情郎。 杜鹃连忙摆手说没有,可是突然又脸红了,说话也扭捏起来。 又是一年除夕夜,每一年,她的身边都是不同的人,不知道下一年,她的身边又会是谁呢 : 第七十七章 兄弟阋墙 来古代也算有年头了,自己这个“熬夜大神”的称号早已名不副实了,只在过年的时候还能勉强坚持到十二点。不知道为什么,古代的夜似乎特别黑,特别长,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可从来没有成功过,每次想要坚持到天亮,可屋外还漆黑一片时,她便又钻进了被窝。只昨晚那一次,有杜鹃陪在她身边,她真的和杜鹃一直聊到天亮。看着杜鹃沉睡去的睡颜,若鵷突然明白,以前她是因为身边一直有人在,黑夜再黑,她都不怕,可是在古代,她总是一个人的,即使点了灯,却也好似驱不散不断向自己逼近的浓雾,所以她格外怕,总是早早投降。帮杜鹃把散落在脸颊的碎发别到耳后,若鵷起身洗漱穿衣。外面有府里的丫头端早点进来,瞧了一眼,若鵷也没说什么,默默吃了起来。“老福晋和王爷起身了吗”用过早饭,若鵷问一旁收拾碗筷的丫头。“早起了,格格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哪还有赖在床上的道理”先前椿泰将这丫头派来时,这丫头可不是今日这个态度,若鵷也没同她计较,嘱咐她不要把杜鹃吵醒,自己去东院给老福晋和椿泰请早安去了。到了院里,若鵷才从下人口中得知,因是大年初一,各府亲眷都会走动拜年,椿泰过来请安后,扶了老福晋上花厅去了。花厅里,萨克达氏正和一位若鵷不曾见过的妇人闲聊,椿泰恭敬地陪坐在一旁。若鵷进了花厅里,给萨克达氏和椿泰问好。萨克达氏态度不温不火,应了一声,又转头和那妇人聊起天来,椿泰和那妇人都不免有些尴尬。还是椿泰出来打圆场,同若鵷介绍道:“若鵷,这是马齐大人府上的夫人。”若鵷倒是不甚在意,嫉妒是女人的天性,大大方方给马齐的夫人问了声好。相较于若鵷的平和,马齐夫人竟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道:“原来这就是王府上的若鵷格格,十二福晋回府时,总是同老妇提起格格。格格的大恩,富察府上阖府铭记,日后若格格有什么吩咐,老妇定当尽力。”“夫人言重了,十二福晋是若鵷的好姐妹,若鵷初来,许多不懂之处,也是十二福晋在旁指点的,大恩之说,实在折煞若鵷了。”若鵷扶住毓蟾额娘道。这回倒是轮到萨克达氏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几人在花厅聊了半晌,马齐夫人起身告辞,走时连连拉着若鵷的手,让若鵷闲时去大学士府做客。若鵷应着她,同椿泰一起将马齐夫人送上了马车。两人才转身进了府门,就见萨克达氏身边的丫头走过来,道萨克达氏请若鵷过去。若鵷同椿泰面面相觑,对于萨克达氏主动来找若鵷都有些诧异。“没事,我陪你过去。”椿泰拍拍若鵷的肩膀道。“嗯。”若鵷同他笑笑。从萨克达氏房里出来,若鵷与椿泰对视着,都夸张地吐出一大口气,继而又默契地大笑起来。“走,五哥带你出去溜达溜达”椿泰道。“不到晚上不许回来”若鵷同他讲条件。犹豫了一下,椿泰重重一点头,道:“好,天不黑透了咱就不回来”若鵷回屋换了身衣裳,见杜鹃还没有醒,给她掖了掖被子,留了个纸条,便悄悄阖上门出去了。大街上,若鵷和椿泰两人闲逛着。“想去哪里玩”椿泰问道。若鵷一边四下瞧着,一边道:“去大哥府上吧,回来快一个月了,还没上大哥的府上瞧过。”椿泰倒是二话没说,将若鵷带去了尼塔哈府上。尼塔哈的府邸明显不如康亲王府那么气派,门房见是椿泰来了,一边连忙把二人请进去,一边让另一个小厮进去通报。不多时,尼塔哈便迈着大步子过来了:“若鵷”看见若鵷也过来了,尼塔哈有些意外,转而同椿泰道,“怎么把九妹也带来了”“干嘛呀大哥,说得好像不欢迎我似的。”若鵷撅嘴。“鬼丫头,大哥性子向来如此,别仗着有张灵巧嘴儿就给大哥吃瘪”椿泰点了若鵷额头一下。若鵷冲椿泰做了个鬼脸,继而同尼塔哈道:“今天是大年初一,若鵷来给姨娘和大哥拜年来了”意料之中的,若鵷在赫舍里氏那里没得着什么好脸,倒也比昨天晚上强了些。和椿泰要离去前,若鵷顺带把尼塔哈也给缠着随他们出了府。如此这般,几个人又把巴尔图也喊了出来。找了间茶楼,几人随便点了几样茶点。若鵷一边剥着花生,一边问道:“北京城里有个叫元玥的姑娘吗”此话一出,尼塔哈手里的茶水洒了出来,巴尔图夹着的糕点“叭”一声掉到了桌上,椿泰也不知卡了什么,咳个不停。“怎么了”眼见眼前几个人神色有问题,若鵷暗忖,难道这个名叫元玥的姑娘是她的三嫂,更或许,有着一段什么可歌可泣的故事“若鵷,你怎么认识元玥的”椿泰急声问道。“只是听过这么个名字而已,其他的一概不知,好奇罢了,这才问问几位哥哥,想着说不定你们有听说过。”将座上几人瞧过一遍,若鵷笑道,“不过看样子嘛,你们不止听说过,还很熟哦”“带我去找她”若鵷拍了拍手,起身要走,被椿泰拉坐回位子。“若鵷,这,你找不得她。”椿泰支支吾吾的。“为何”若鵷不解,难道这元玥还有什么大来头,居然连康亲王都求见不得几个大男人你推我,我让你的半天,最后还是巴尔图道出了元玥的身份,原来是京城里有名的舞姬。不过舞姬罢了,做什么一个个表情那么诡异“想来我要去寻她,大哥、四哥、五哥都是不会应允的了那,不知哪位哥哥好心肠,替小妹把这位元玥姑娘约来”若鵷扬起笑脸,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可是哪个都不肯正脸回应她。“那送个信儿总行了吧”若鵷退了一步。最后还是五哥的随从拿了若鵷写的一封信和一条帕子,跑了这一趟。不过倒也奇,照几位哥哥的说法,这个元玥是京城里的头牌舞姬,先不说这信送不送得到她手里,就算是送到了,她也不一定有什么回应,可没出半个时辰,小随从就带了元玥的回信回来复命了。看来,她还算是押中了。“走吧,去这个地方”若鵷把元玥的回信递给椿泰,笑道。尼塔哈几人面面相觑,仍是扔下些碎银子,按着信上所说的地方寻了过去。“三哥三哥”远远瞧见在院里练剑的扎尔图,若鵷就迈开步子跑了过去。扎尔图听见有人喊自己,收了剑循声望去,见是若鵷,笑意还没到眼底,就瞬时收了起来,转身进了屋。看见扎尔图,尼塔哈几人也是吃惊不小,停在了原地。“走吧。”还是巴尔图叹了一声,几人又再次抬起步子,往小木屋去。“三哥,你躲什么”若鵷进了屋子,见扎尔图正坐在屋中央,擦着他的剑,遂走到他身边问道。扎尔图“哼”了一声,也没若鵷什么好脸色:“算是我多管闲事,把你带到这儿来,倒是给自己惹了个麻烦”“三哥的意思我是那个麻烦吗”若鵷有些委屈,小心翼翼道。她也猜到,是因为自己擅自做主,将尼塔哈几人领了来,扎尔图才会不给自己好脸色。“我这小破屋,装不下什么王爷、将军、格格的,请吧。”扎尔图继续擦着手里的剑,头也没抬同若鵷道。“三弟,若鵷是家里的小妹妹,你怎么这样同她说话”尼塔哈几人刚要进屋,正听见扎尔图的话,尼塔哈率先进屋,出了声。“不敢。”扎尔图嘴上这样说,却连瞧都不瞧尼塔哈一眼。“你”尼塔哈说着要上前,叫巴尔图拦了下来。瞧着屋里头几个大男人吹胡子瞪眼的、唉声叹气的、满不在乎的,若鵷劝了这个劝那个,仗着自己年岁最小,又是女儿家的,连撒娇的招数都用上了,可偏偏几个人油盐不进,不是不吃这一套,就是对着她欲言又止。软磨硬泡了半天,她愣是白费了力气,她就是不明白了,又不是关乎人命的深仇大恨,都是亲兄弟,至于这个样子吗其实康亲王各房不合的那些枝节,她也有所耳闻,她突然觉得这个若鵷格格其实是自己的前世吧现代时,家里人口多,为了爷爷奶奶留下来的一套老房子,因为爷爷奶奶六个子女中唯一的一个小女儿,纠纷不断。大人们以为她年纪小,还不明白,说什么也都不避讳她,可偏偏她懂事早,听得一清二楚。从小到大,她记性一直不好,上个月发生的事情她都已经不记得了,可是她记性又非常好,有些事情,哪怕十几年过去了,她连最细微的情节对话都记得牢牢的,似乎一辈子都磨灭不掉。那是她挥之不去的阴影,没想到,回到古代,她的家人仍旧如此。她不明白,或许是因为她没有置身其中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有必要这样扯不清放不下吗她真的不明白。挥去不愿想起的记忆,若鵷胸口起伏,厉声道:“我还以为家里各房互相看不对眼,只是碍着几位姨娘在。几位哥哥总是血浓于水,心里不会生有芥蒂,再者昨天那个团圆饭又吃得颇不痛快,才想着把几位哥哥凑在一起,咱们兄妹几个好好儿吃顿饭,原来倒是我瞎操心了”若鵷转身要走,忽而又转回身来,娇声斥道,“当初听说我阿玛是康良亲王时,我不知有多兴奋,就像在梦里一样,不是因为他是什么王爷,也不是因为我可以自此富贵荣华,只因着我欣喜这样一个磊落于心、铁骨铮铮的大英雄会是我的阿玛可是瞧瞧你们,真是让若鵷寒心,寒心阿玛这样的人物儿怎么身后就没能有个像他一般的儿子哪怕一个也好。那点名利,偏有那么大争头儿吗值得几位姨娘该是颐享天年了,却还你争我夺如今,竟是累得亲兄弟反目,见了面好似仇人一般若鵷只恨自己没有生做男儿身,不敢说光大康亲王的英名,至少也不会让家里生出这些个阋于墙的腌臜事情”话语一落,若鵷转身跑了出去,瞥见一旁吃草的大青马,若鵷翻身上马,长喝一声,策马而去,尼塔哈几人要拦已然来不及。 : 第七十八章 落雪命悬 若鵷骑着马,连方向也辨不出来,只是到处瞎跑,等到她回过神来,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时辰了。刚才自己一时气过了头,也不知胡乱说了什么话,反正她现在是不要回王府去了。忽而想到了十三阿哥,也不知道他的府邸在哪里,十三阿哥最讲义气了,自己上他那躲两天,他肯定不会说出去。 若鵷努力找着方向,希望可以先找到街道,人多了,她心里才能安定点儿。可是,走走停停好半天了,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她还是找不到有人烟的地方。刚刚过来的时候,明明没有走很久,可是为什么现在圈圈转转,就是走不回去了呢 天很冷,她的手已经冻得有些僵硬,拉着缰绳都开始感觉到吃力。环顾四下,白野茫茫,哪里辨得清东南西北若鵷开始急躁惶恐起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双腿夹打着马肚子想让大青马跑起来。 不知怎的,方才还好好儿的大青马却突然急躁起来,不停在原地打着转,可就是不肯向前迈出步子。大青马越是如此,若鵷心里头越是着急,这荒山野岭,又是大过年的,不知道会不会有劫匪。好像有什么动静,此刻的若鵷草木皆兵,惊恐得不得了,愈加用力夹打着马肚子,可大青马就是不肯听她的命令。 突然,大青马嘶鸣着直立起来,若鵷一个不防,从马背上跌落下来,而大青马则撒开蹄子跑远了,任若鵷怎么喊也喊不回来了。 若鵷揉了揉摔疼的地方,又动动身子,庆幸好在不是飞奔过程中跌下来,并未伤到筋骨,只是这大冬天的,地面冻得生硬,可让她摔了个结实。 呲牙裂嘴地从地上爬起来,若鵷在身上胡乱拍了一通。这四周没有个标识,今天这天一直阴沉沉的,也瞧不见个太阳,她实在找不出什么方法辨认方向。现在大青马也跑了,自己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走回去。顺着她来时的路,若鵷又返了回去,没办法,能记住一点是一点,也没有比这更糟的了。 脸上愈来愈凉,若鵷抬手想要捂捂脸,却不知何时已是流了一脸的泪水,入手是刺骨的冰凉。 “没关系,这算什么呀只要能找到户人家,总不会死的”若鵷三两下抹掉脸上的泪,给自己打气,步下不停地继续走着。 阴天的时候天暗得更加早,若鵷已经觉不到饿了,腿也只是在机械地一步步抬起来,再落下,最后干脆只是挪动着前行。 身上的衣裳,先是叫汗水打透了,吹了会冷风,又冰的她忍不住打寒颤。走快些,衣裳再次被体温捂热,累得走不快,衣裳便又冰凉透肌,到傍晚时,已结了冰碴子。 真的要死在这儿了吗没有被杀死,却是被可笑得冻死,自己小心翼翼了五年,却是这样一个讽刺的死法也好,死了说不定就回去了,这里的人实在太坏,都是坏人,她想爸爸,想妈妈,她宁愿他们天天唠叨自己,她要回去,她要回家。停下吧,停下来,就可以回家了。 不不行这样睡过去,她只会冻死,或许就此消失在世界上她一定能坚持到有人把她救回去 可是,视线好模糊,她有些看不清路了,前面的人是谁,是妈妈吗是妈妈不忍她受苦,来接她回家吗 “妈妈” “吁”被白雪覆盖了的土路上,几匹坐骑踏雪而过,最前头的老蔡瞅见不远处似是倒着个什么,挥手示意后头的几匹马停下。骑近了一瞧,竟是个姑娘躺在路当间。几人翻身下马,老蔡走过去蹲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看衣着,和自己主子的身份比,竟也不弱了去。 身后有人劝老蔡莫管闲事,老蔡想了想,将姑娘抱上自己的马,道:“走” 一行人又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停在一座园子外头,从外头看,也不过是京郊普通的庄园。老蔡身后一个人下马喊人,应门的人见是老蔡,赶忙将门敞开,一行人骑马而入。 “六子,去收拾出来一间客房出来,另外把如嬷嬷请来,再派过去几个丫头。”老蔡一下马,便吩咐起来,身后同他一块骑马过来的人里头走上前一个,将姑娘给接了过去。 其他人一边应着,一边散去做老蔡交代的事。 “三儿。”被点到名,一个年岁不大,瞧着倒也机灵的小厮恭身上前,“你立刻回府,把这事报给爷,请爷个示下。” “是。”那个叫三儿的小厮即刻上马,又奔了出去。 交代了一切,老蔡往客房走去,刚才那个唤六子的,一路引着老蔡到屋门口,推开门请老蔡进去,自己则阖上门守在外头。 “如嬷嬷,这姑娘怎么样”老蔡站在屏风后头,问道。 如嬷嬷应声从屏风后头绕出来,道:“蔡总管,这姑娘想来是冻了许久,手脚都冰凉冰凉的,整个人也是昏迷不醒。老奴刚给姑娘换过衣裳,又喂了姜汤,但情况不大好,似是有些发热。” 老蔡叹道:“这别庄在京郊,天又才下了雪,况且爷的意思还未可知,这” 屋里头,姑娘有了些响动,一个小丫头慌忙跑出来道:“启禀蔡总管、如嬷嬷,这位姑娘额头烧得厉害。” “我收留这位姑娘已属不该,若再为她请大夫来,恐怕爷要怪罪下来”老蔡一时犹豫。 “我还会点治风寒的土法子,给这姑娘试试吧,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如嬷嬷出声道。 “去吧,就看这姑娘自个儿的造化了。”老蔡隔着屏风朝里头瞥了一眼,出了屋子。 晚间,三儿回报,爷让蔡总管自个看着办,他来别庄之前看不见人就行。 闻言,老蔡才算舒了口气。 若鵷终日浑浑噩噩,开始还有些意识,仿佛屋里头有人说话,可她什么也听不清,她也不认得这些声音,她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 等到若鵷意识恢复清醒,已是第三日下午的事情。 方一睁开眼,若鵷下意识地四下打量了一圈,慢半拍地察觉到这似乎不是自己的屋子,再仔细瞧,她确实不认得这里。挣扎着起来,恰好服侍她的小丫头端着药推门进来,见若鵷醒了,忙将汤药放在一旁桌上,上前帮着将若鵷扶靠着坐起来,道:“姑娘醒了,您都睡了三天三夜了,正好药刚熬好,姑娘先喝了吧。”说完,转身将药碗端过来。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若鵷的身子还有些虚弱,但人已经清明,想起昏迷前自己与几位哥哥的争吵出走,继而迷路,最终昏倒在雪地里。 “姑娘,这里是咱们爷的别苑,蔡总管在路上见您昏倒了,就把您带了来。”小丫头笑着回道。 “你们爷不知你家爷是哪一位”若鵷问道。 “姑娘,蔡总管吩咐了,奴婢只管伺候好姑娘,其他的,不能同姑娘讲。姑娘先吃药吧,赶紧将病养好才是。”小丫头端起药碗道。 既然对方不肯表白身份就算了,若鵷淡淡笑道:“既然有交代,那我也不勉强姑娘了。有劳姑娘替我代个话,谢谢你家主子搭救。” 小丫头应下来,将汤药喂若鵷吃下。 如此又将养了三日,若鵷的身子气力才算恢复了七八分。晨间,小月若鵷刚醒来时见着的那个小丫头正陪着若鵷在湖边散心,湖水已然结了冰,岸边的垂柳也干枯着,分外萧条。 “张姑娘。”若鵷回身瞧去,是蔡总管,忙起身。 “蔡总管好。”这些日,都是如嬷嬷和小月小星照顾她,蔡总管只在醒来头一日见过一面,再不曾接触过,今日他来寻自己,想是有话要说了吧。 “姑娘身子可大好了”两厢落座,蔡总管开口道。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蒙总管记挂,如嬷嬷、小月小星照料得格外仔细,若儿的身子已恢复得差不多了。”没等蔡总管开口,若鵷继续道,“当日若儿与家人走散,想来家人寻不见若儿,也是心急的,现下既已大好,若儿也要同总管告辞了。连日照拂,多有叨扰,若儿回去之后,定同家人亲来答谢总管救命之恩。”说着,若鵷起身要给老蔡行礼。 接触几日,虽然眼前这姑娘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但瞧着言行举止,想来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老蔡一边伸手虚扶,一边连忙冲小月使眼色,小月瞧了,赶忙上前将若鵷扶起来。 “既然姑娘如此说了,我便给姑娘备辆马车,送姑娘回去吧。”老蔡道。 “有劳总管了,只是若儿归家心切,不知总管今日可否备下马车,送若儿回去”若鵷道。 “姑娘且回去收拾收拾,我这就去吩咐。”老蔡说着,转身去吩咐了。 回了房里,若鵷将如嬷嬷帮自己找来的衣裳换下来,穿上自己的,又将衣服整整齐齐叠好,同小月道:“今日走得匆忙,这身衣服怕是来不及浆洗,要麻烦你了。” “若儿姑娘只管搁着吧,奴婢来就是。”小月笑着接过衣裳。 又同如嬷嬷告了别,蔡总管将若鵷送上了马车,叮嘱了驾车的小六儿稳当些,目送着马车离去。 : 第七十九章 不过一步 “爷,您来了,奴才给爷请安。”老蔡和别苑里的下人迎着刚下马的俊美男子。 “嗯,热水备下了吗”男子一边往里头走着,一边问道。 “回爷,已在厢房里备得了,不知爷要哪个丫头服侍”老蔡一边快步跟在男子身边,一边躬着身子回话。 “还是上次那俩吧。”男子随口道。 “是。” 厢房里头,两个十四五岁的丫头正服侍在男子身侧,那两个小丫头只着了肚兜亵裤,白嫩嫩的肌肤被热气熏得有些泛红。那男子大半个身子泡在池子里头,两臂展开,搭在池子沿上,任由一个丫头为自己擦拭,另一个则远远地跪坐在池子边上。 “跑那么远做什么,爷是什么毒蛇猛兽不成”男子瞥了远处的丫头一眼,有些不快。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是这阵子奴婢服侍若儿姑娘,自个好似也染了些风寒,怕传染给爷,这才离得远远儿的。”那小丫头一见主子不悦,忙解释道。 “若儿姑娘我怎么不记着别苑里头还有这么号人什么时候进来的”男子呷了口茶,道。 “回爷的话,若儿姑娘不是别苑里的人,是蔡总管日前在路上捡的,总管瞧她穿着不俗,似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便带了回来。若儿姑娘在雪地里头受了寒,因而在别苑将养了几日,半个时辰前才离开。”小月回道。 男子似乎想了想,不在意道:“有点印象,这个老蔡,就爱管闲事儿行了,你先下去吧,换个人来。” 听见自己被撵了出去,小月有些沮丧,低头道是,默默往屋外退。 鬼使神差地,男子喊道:“等等” “爷”小月的脸上现出几分神采。 “你说那个姑娘叫若儿”男子眯起丹凤眼,精光中带着些许疑惑。 听见主子的问话,小月的脸色又黯了下去,乖巧道:“回爷的话,张姑娘确是如此自称。” “张姑娘你说她姓张”男子“倏”地从池子中站起来,毫不顾忌身上未着寸缕,大步走到小月跟前,问道。 小月瞧见男子袒露的精壮身子,羞得埋起头,用蚊子小声道:“是,姑娘是这样说的。” 男子口中喃喃自语,忽而高声喝道:“更衣备马” 大地,依旧是白雪皑皑没有尽头,只是今日已然出了阳光,阳光照在雪上,金灿灿的好似掺了金子在里头。男子顾不得这许多雪景画意,伏在马背上,马不停蹄地往城里奔去,隐隐见到了远处城门的轮廓,便将马打得更快。 那边厢,若鵷将马车喊停下来,这里已经是城里了,她并不知道那座庄子的真正主人是谁,也不想让对方知晓自己的身份,因而找了个僻静些的地方下车,打算自己走回去。 见小六驾车离去直到没了踪影,若鵷这才转身继续往前走。她的步子很慢,她不知道要往哪里走,是该回王府还是找别人似乎哪里都去得,可又似乎哪里都去不得。 若鵷身后的街道上,突然一片混乱,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正朝若鵷而去。若鵷此刻正在心里进行着天人交战,因而对身边的事没有留意,只仍旧继续着她的步子。 一阵近在耳边的嘶鸣声终于惊醒了若鵷,她一回头,就瞧见一匹高头大马立在自己身后,马儿还冲自己喷着气,若鵷一下子定在了原地。 “若鵷”就在若鵷傻站在原地的时候,骑马之人跳下马,两步跨到若鵷跟前,一下子将若鵷结结实实紧搂在怀里。 “胤、胤禛”感受到周身的温暖,若鵷的神智有些回笼,轻声问道。 “先和我回府”胤禛二话不说,大力将若鵷抱上马,继而自个也跟着上马,又用自个的裘衣将若鵷裹了个严实,长喝一声,驾马而去。 一回到四贝勒府,胤禛将手里的缰绳一扔,轻手轻脚地若鵷抱下马,一边吩咐着烧水,请大夫,一边三步并作两步朝自个的卧房去。一路上下人上前请安也不顾,四福晋听说四贝勒神色慌张地回府,连忙赶过来,四贝勒也是没瞧她一眼,只心心念念,不知怀里的人是个什么情况。 踢开卧房的门,四贝勒将若鵷轻放在床上,这才打开裘衣,就瞧见若鵷转着圆圆的眼珠瞧着他,一时有些愣神,好半晌才小心翼翼问道:“若鵷,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若是没有人拿着裘衣把我捂起来,又一路在马上颠簸的,我好得不得了”若鵷撅嘴。 “真的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四贝勒想要给若鵷检查,抬起手又不知从何下手,一双眼睛在若鵷身上山下打量了好几圈仍是不肯放心。 若鵷失笑,拉着四贝勒坐在自己旁边,抱着四贝勒的胳膊,将头靠在四贝勒肩上,轻声道:“前几日是染了些风寒,不过现在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四贝勒听了,赶忙用另一只得空的手去探若鵷的额头,见没有发热,才放下些心来。没过一会,又抽出自个的胳膊,扶着若鵷的肩让她躺下,又是脱鞋,又是盖被子的。若鵷拗不过他,只得由着他。 直到大夫诊视过后,道若鵷身子只是虚弱些,并无大碍,四贝勒才真的松了气。府上的下人,熬汤药的,递毛巾的,呈饭菜的,一个个忙进忙出,步子不敢慢半分。 “我刚才好像听见不知你的哪个福晋同你说话,你也没理会。”若鵷抓着被子,问坐在床边的四贝勒。 “是那拉氏,没事的,安心躺着吧。”四贝勒替若鵷掖着被子,小声安慰她。 “真的没关系吗”见四贝勒点头,若鵷眼珠一转,歪着头道,“那你上来陪我躺着也没关系吗” 四贝勒倒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俯身拉近与若鵷的距离,低沉着嗓音道:“要我上来陪你”若鵷本也是想打趣他,没想到他这一举动,反倒把自己弄个大红脸,才要说不,就见四贝勒起身,竟是动手开始解扣子。 “你你你,别别,我,我说着玩的,你倒是别当真呀”若鵷急着反悔,四贝勒显然不吃她那一套,说话间,外衫已然被褪去了,掀开被子就要往被窝里钻。 “这床太小,容不下两个人,你下去”若鵷不肯往里挪挪身子,一个劲儿要推四贝勒下去。 她那两下子哪里推得动四贝勒,反倒是四贝勒一把将若鵷抱起来,往床里头挪了挪,自己顺势躺在了外头。 若鵷见他惬意悠闲,反倒是自己出了一头汗,索性也不推他了,撅嘴道:“你要躺就老实躺着,要是敢动手动脚啊”她的警告对四贝勒确实一点作用也不起,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已经被四贝勒搂在怀里,挣扎了两下,见也是枉然,便也不白费力气了。 “这几天你都住在何处”四贝勒搂着若鵷,低声问道。 “我和几个哥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若鵷从四贝勒怀里撑起身子,问道。 四贝勒顺着若鵷的头发,笑着点点头。若鵷见了,又窝回四贝勒怀里,小声道:“我当时是昏了头了,骑着马就冲了出去,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想回城去,可是又不认得路,后来大青马不知怎么的,突然来了脾气,把我摔下马就跑没影儿了” “你摔下了马方才怎么不说,快,我瞧瞧,看看伤着哪里没有”一听见若鵷说从马上摔了下来,四贝勒当下坐起来,伸手要解若鵷的衣服扣子。 “你做什么”若鵷伸手挡在身前,不让他动手,一边又道,“放心吧,当时只是有些瘀伤,没动着筋骨,养了那么多日,早就消了。” 四贝勒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唐突,干咳两声复躺下来,道:“接下来呢” “我就靠着记忆返回去,可是天黑得好快,后来,我又冷又累,不知怎么的就昏倒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一间屋子里了,从服侍我的小丫头那知道,是庄子里的总管救了我,至于那庄子的主人是谁,小丫头不肯说,我也没再追问。” “这么说,这几日你一直在那座庄子里养病”四贝勒问道。 若鵷点点头,道:“庄上的人待我还算和善,只是近日,似乎他家主子要来庄上,不是很乐意有生人,我这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就请总管安排了辆马车,送我回城。你找到我的时候,我才下马车没多久。” “怎么不叫他送你到府上你若不想回康亲王府,便来我这里。你一个姑娘家,还在病中,又不认得路,万一再出现个什么事情可怎么好”四贝勒大力搂了若鵷一下。 “我回来的事,你知会康亲王府了吗”若鵷垂着眼帘小声问。 四贝勒听见了,先是一愣,继而拍了脑门一下,道:“瞧我,急晕了,把这事都给忘了” “先别去”若鵷一把抓住四贝勒的胳膊,阻止四贝勒起身。 “怎么”四贝勒复躺了下去,问道。 “我走的时候和几个哥哥拌了嘴,还把几个哥哥给骂了,我、我”若鵷咬着下唇,又委屈又内疚。 四贝勒揉揉若鵷的头,笑道:“是不好意思回去放心吧,傻丫头,要是你的几位兄长同你计较这个,也就不会满京城的寻人,甚至求皇上动用御林军了。” “他们求皇上动用御林军”若鵷本以为他们最多也就派出家里的下人找找,没想到竟会惊动皇上。 四贝勒“嗯”了一声,继而道:“若是还不想回去,就先在这住下,我着人先给康亲王府捎个信儿,也省得他们再着急。” “我可不要住你这里,你府里头莺莺燕燕那么多,我怕晃花了我的眼睛”若鵷别过头。 “我让她们都不许打扰你。”四贝勒笑着告饶。 “那也不住”若鵷摇头,想了想,道,“让我回原来的家吧,阿玛、额娘,还有玛法,一定都以为我死了,我一直想回家,想告诉他们,可是又不敢和皇上说。现在好容易出宫了,又没有康亲王府的人在身边,我想回去看看。” 沉默了片刻,四贝勒道:“自你进宫这些年,你玛法一直外出未归,竹箢没了的事情,大概还不知道。至于你阿玛额娘,在年前圣驾南巡回京之后没多久,你阿玛就升调到海宁任了知府,你额娘想来不愿留在京城,便阖府迁了过去。” “额娘一直很疼我的。”若鵷才说了一句话,泪已经流了下来,四贝勒将若鵷搂在怀里,若鵷没有挣扎,继续道,“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不知道额娘要伤心成什么样子,不知道阿玛额娘的身子可好,不知道玛法有没有想我”她虽然只和竹箢的阿玛额娘相处过小半日,和竹箢的玛法甚至未曾蒙面,可他们带给若鹓的温暖确实不可多得的,若鹓一面抽泣着,一面想起似乎康熙有同她说过,竹箢的阿玛升职外调。 “没有新的官员调进京,宅子还一直空着,要回去瞧瞧吗”四贝勒轻轻拍着若鵷的背,道。 “可以吗”见四贝勒点头,若鵷抿着唇,垂着眼帘不去看四贝勒,小声道,“那你陪我去。” “小傻瓜,我不陪你谁陪你”帮若鵷擦净脸上的泪水,四贝勒扶若鵷在床上躺好,道,“这几天你在外头住得肯定不如意,好好儿睡一觉吧,我就在这陪着你。” 定定瞧了四贝勒许久,若鵷搂着四贝勒的脖子,在四贝勒脸颊上亲了一下,微微脸红道:“谢谢你。” 这次四贝勒倒没再打趣若鵷,看着若鵷闭上眼睛,继而慢慢呼吸变得均匀,知道她是真的累了。看了许久,四贝勒自己也躺下,将若鵷再搂紧些,俩人就这样互相依偎着睡熟了。 : 第八十章 春卧晓枝 若鵷迷迷糊糊醒过来,周围一片漆黑,摸索到身旁的温暖,若鵷朝四贝勒挤挤,得到四贝勒的响应,继而又餍足地睡去。 真正睁开眼,已是隔天早上,若鵷见四贝勒还在身边,支起半个身子,细细打量起躺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他最勾人的就是眼睛了,虽然他现在闭着眼睛,可是一想到他用这双眼睛盯着自个瞧,若鵷便觉得脸热热的,一时又是爱又是恨的,好不容易才将视线移开。 “一个男人,长得这么勾人做什么”若鵷伸手根手指戳戳四贝勒的脸,喃喃道,“真奇怪,若论长得美,谁比得过九阿哥可是我偏偏见着他心里头就发毛。若论脾气,你哪儿有八贝勒好可是我偏偏见着他就想跑。若论年岁,十四阿哥正是好年华,人又帅气,可是我为什么总觉得你的沉稳内敛更吸引我若论心眼儿,你们谁都不如十三阿哥,都不如十三阿哥,对啊,都不如十三阿哥”不知道为什么,到底是不如什么,怎么个不如法儿,若鵷怎么也说不下去。 摇了摇头,若鵷坏坏笑道:“大坏人,都是你绊着我,不然我就潇潇洒洒走人了,干嘛还要回到宫里关着让你坏让你坏你害我没自由,我就要你丢清白”若鵷一边喜滋滋想着,一边开始动手解四贝勒衣裳的盘扣,哼道,“让我来瞧瞧咱们总板着一张脸的四贝勒一醒来,发现自个衣衫不整的,不知会是个什么有趣儿样子” “隔着衣裳瞧着那么单薄,里头居然有副这么诱人的身子”若鵷咬着唇,半是好奇半是羞涩地用手指轻点在四贝勒的胸口,继而大了胆子,沿着他胸膛的曲线一点点轻轻碰触着。 “不许再往下了。” “再一点点,一点点就好。”若鵷伸手比划了一下,继续向下。 “鹓儿,别,快停下。”四贝勒哑着声音道。 “等下嘛”揩油被打扰,若鵷不耐烦地转头冲声源抗议,没一秒又转回去要继续,动作却在下一刻钉住,整个人除了一双眼珠儿还灵活地转来转去,全都僵住了。 “怎么不继续了”四贝勒含笑的声音响起。 若鵷干咳两声,收回手指,顺便还把四贝勒敞开的衣襟给合上。 “看够了”四贝勒见若鵷一直背着自己,伸手把若鵷搂紧怀里,靠着他的胸口,笑道,“若是没瞧够,还可以再瞧会儿。” “瘦巴巴的,谁爱瞧啊”若鵷还嘴,却明显底气不足。 “好好好,不爱瞧,那西大街上的宅子,可爱瞧”四贝勒笑着在若鵷耳边道。 四贝勒这一说,若鵷才想起要回去瞧瞧的事,赶忙起来洗漱吃早饭。 昔日的府门口,虽不是什么门庭若市,却也不像今日这般门可罗雀,若鵷才低下头,四贝勒便握住她的手。若鵷偏头瞧四贝勒,见四贝勒冲自己微微笑着,她的心情也跟着开朗起来。 府上已大不如前了,没了人气,死一般寂静,只有偶尔的麻雀啁啾。年关里下了好几场雪,院里已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嘎吱作响。 “你今日不用去当值吗”若鵷一边拉着四贝勒的手带他在府里转悠,一边偏头问他。 “你醒之前,我已经下了早朝回来,不然还能一直赖在被窝里小傻瓜。”四贝勒笑着给若鵷紧了紧披风。 “我就说呢”若鵷嘟了嘟嘴,恼道,“我现在是越来越懒怠了,若是原先还当值的时候,哪里会睡得这般死看来,我得同皇上请个旨意,还让我回去当值去的好。” “不是你懒怠了,只是这几日累着了,歇上些日子就会好的。”四贝勒替若鵷“辩解”。 若鵷冲他笑笑,没有反驳。 “这次的事情,皇阿玛也过问了,我回说,你与四福晋交好,想留在府上住几日。至于康亲王府那边,我也着人通知了,你身边的丫头听说是急得病倒了,起不了身,倒是没什么大碍,过几日再把她接过来就是了。”四贝勒一条条交代道。 若鵷点点头,又问了杜鹃的详细情况,而后笑瞪了四贝勒一眼,道:“什么和四福晋交好,我从昨个到今日,连四福晋的面儿都还没见过呢,就会哄皇上” “这是我的屋子。”推开自己的屋门,若鵷将四贝勒带进屋,“只可惜里头的东西都被搬走了,只能勉强瞧出个大概来。” “我可有幸成为头一个进得你此处闺房的人”四贝勒略俯了身子,笑道。 若鵷知他意思,却权当做没听懂,转开身子道:“自然不是。” “不是”四贝勒显然有些意外,虽然若鵷已然走开了,他却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像是阿玛呀额娘呀都来过我的屋子,彤儿她自然时常出入,你又怎得会是头一个”若鵷笑着掰指头同他数人。 “你阿玛、额娘自然不作数,彤儿又是哪个”四贝勒走到若鵷身旁道。 “彤儿便是打小服侍我的丫头,我入宫没多久,额娘作了主,放她回家嫁人去了。”说起来,还真的再没见过彤儿了,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丈夫对她可疼爱 “她也不算。”四贝勒一时犹豫起来,吞吞吐吐道,“当日置办良妃娘娘生辰宴期间,我听说八弟到过府上” 想了想,若鵷笑道:“对,是来过一次那次是八贝勒安排的,当时我还不知情,结果下了马车一瞧,竟是停在了家门口儿,高兴得不得了”可谁知道,那竟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阿玛、额娘。 “那他”四贝勒观察着若鵷的神情变化。 “八贝勒他自是没进来。我回府时不是他送的,回去时虽是他也在车上,可却不曾下过马车,因而连大门儿也不曾进来过,更不用说是我的屋子了。”若鵷大致记得当时自己瞧见八贝勒也坐在马车上时,还吓了一跳。 若鵷小跑着把四贝勒拉出了屋子,天井边上,若鵷神采奕奕,同四贝勒道:“我出生时下了一夜的雪,我最喜欢的,也是冬日里北京城的大雪,可是,我从没有在这个家里玩过雪。胤禛,陪我打雪仗好不好” “打雪仗”四贝勒听了,从井沿上扫下一把雪,团捏着,眼睛却始终瞧着若鵷道,“你确定” “这是自然了怎么,瞧不起我我难道还会输给你不成”她可不是古代的柔弱女子,北方的孩子,谁不是玩雪从小玩到大的她小时候还一度被叫做“假小子”,那淘劲儿一般的男孩子也比不过。 “那就来吧”四贝勒说话间,手里的雪团已扔了出去。 若鵷瞧他扫下一把雪,就知道有诈,见那雪团冲自己下盘来,忙转到井后头,一大团雪都散在了井壁上,像是石壁上开出了一朵白梨花。 “耍诈哼,小瞧我了”若鵷一边逞口舌之快,一边胡乱团了雪回击回去,只是卖相明显没有四贝勒的好看。 “多年不玩这个了,小时候,我可是常胜将军”四贝勒似乎也起了兴致,解开披风随手甩到一边,掳起袖子弯腰团雪球同若鵷打闹起来。 “少吹牛了你小时候一定也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看见有人打雪仗,皱皱眉头道,没规矩又哪里会是个中好手”若鵷先团了雪球打回去,见四贝勒将披风解了,自己也干脆把披风随手丢到了雪地里。 四贝勒见了,也不顾若鵷扔来的雪球,一边躲了,一边捡起若鵷的披风,抖掉雪粒给若鵷系上,道:“你身子才刚好,小心又凉着。”见若鵷挣扎,竟是在若鵷脸颊上偷了个香,笑道,“乖”说完,跑开老远。 若鵷本就红彤彤的小脸儿更是添了红晕,撅着嘴瞪了四贝勒一眼,弯腰就团了雪球砸过去。 四贝勒像个偷了腥的猫,得意餍足地一边躲闪,一边又激着若鵷追他。 寒冬渐远,天井中的几株梅花着风即落,带着阵阵笑声和两个相互追逐的身影,或高旋消失在天际,或飘落隐身入冰雪,等待不远的春日,融为春泥,看护新花,化作清流,滋润土地。 : 第八十一章 食色性也 “你这两天吃饭的时候都一直陪着我,是不是不太合适”若鵷一边问着,夹了个蒸饺,一口下去,荠菜的清香扑面而来,还有虾仁的鲜甜,那滋味儿真是妙不可言,直让若鵷笑眯了眼。 “怎么,有人同你说什么了”四贝勒瞧见若鵷餍足的神情,又瞧了一眼桌上的屉子,随口道。 若鵷摇摇头,舀起口汤道:“我只是有些担心。” “若我连这么个贝勒府的规矩都立不住,那也是不用操心旁的了。”四贝勒揉揉若鵷的头。 若鵷点点头,四贝勒府的规矩在宫里头也是出了名的,把四贝勒夹到自个碟子里的各色早点打扫干净,若鹓道,“只是话虽这样说,可如今我汤药也停了,这养病的借口便也不大站得住了,若这会还不去同四福晋道谢见礼,怕是有些说不过去。” “你在意这些个”四贝勒停下筷子,瞧向若鵷道。 若鵷耸耸肩,不甚在意道:“省得回宫的时候,皇上说我丢他的面子丢到宫外去。” 四贝勒笑着握住若鵷躲闪的手,道:“那我就着人去安排,我陪着你。” 从四福晋屋里头出来,四贝勒带着若鹓去了书房。四贝勒的书房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若鵷四下转了转,便又回到四贝勒身边的炕上坐了下来。四贝勒一进书房,自己寻了本书到一旁看起来,任着若鵷四处打量。 “方才在四福晋的院中,与咱们打了个照面的那几个女子里,穿了身儿浅粉色衣裳的顶漂亮的那个是你哪位福晋”若鵷将半个身子都趴在炕桌上,仰着头瞧着正在专心致志看书的四贝勒,不安分地捣乱。 好半天,若鵷都想要再出声的时候,四贝勒放下手里头的书卷,沉吟道:“你说云谣” “云谣她的名字吗”见四贝勒点头,若鵷又问道,“那她姓什么” “年氏,进门儿有些年头了。”四贝勒见若鵷目光灼灼地瞧着自己,知道今儿这书是看不下去了,索性撂了书卷,专心回答她的问题。 “原来她就是年氏啊”若鵷回味起刚才瞧见的那个美人儿,和良妃算是同一种性质的美人,但良妃美得清丽,一如清水,而年氏是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柔美,更加绵长。 “你听说过她”四贝勒瞧着若鵷的神情,没有他意料中的恼怒或者醋意,倒是有几分陶醉几分欣赏在里头,让他有些好笑又有些不是滋味。 “奇怪。”若鵷并未回答四贝勒的话,反而迷惑道,“孟子里有言,食色性也,怎么到了你这里倒不作数了” “怎讲”四贝勒笑道。 “其他人如何我不大晓得,只是方才见过的那几位中,单从容貌上来看,年氏是众人里出挑的了。”见四贝勒点头,若鵷又道,“可年氏进门这么些年头,与她同年进门儿的李氏已经是儿女双全了,她却半点无所出,不是很奇怪吗” 四贝勒听了,大笑着将若鵷抱到自己身边坐下,道:“你哪里来的这些个鬼怪念头” “我说的不对吗”若鵷撅嘴。 点点若鵷的鼻尖,四贝勒笑道,“你瞧我是那普通男子吗我若是那食色性之人,也不会看上你这个丑丫头喽” “丑丫头”若鵷不干了,立马挣扎着从四贝勒怀里起来,就往外头走。 “你上哪儿去”四贝勒喊住若鵷。 “我这个丑丫头呀,就不陪在贝勒爷身边碍眼了,我回自个屋里睡觉去了”若鵷回身冲四贝勒做了个鬼脸,在四贝勒上来抓自己前,一溜烟笑着跑了出去。 隔天一大早,四贝勒府上来了位客人十四阿哥。四贝勒上早朝未归,四福晋那拉氏出来招呼十四阿哥。十四阿哥本是直爽性子的人,给四福晋请了安,便点名要找若鵷,一点也不知道避讳。四福晋心里头诧异,嘴上倒也没说什么,吩咐下人去请了。 若鵷听丫头来报,十四阿哥找她,心里头有几分纳闷,不知十四阿哥到底是有什么事情,找人找到四贝勒府来了,不过多半是没什么正经事,想来是小孩子脾气上来了,说风就是雨的。 到了花厅,若鵷先给二人请了安。四福晋见若鵷来了,本是想着他们或许有什么话要说,自己正要回避,话还没出口,倒是十四阿哥直接说要带若鵷出去转转。若鵷本是府上的客人,四福晋又与她不甚熟识,见若鵷不反对,便嘱咐十四阿哥几句,叫他好生照顾若鵷,这才放了两人离开。 “若鵷,听说你在四哥府上,一直住在四哥屋子里头”十四阿哥和若鵷在大街上闲逛着,十四阿哥“语出惊人”道。 “哪个在嚼舌根”若鵷顿住步子,一丝不妙的感觉盘绕在里头,难得和十四阿哥一句句解释起来,“我只在四贝勒的屋里头住了一晚。当时我还病着,四贝勒在大街上找到我,就立马把我带回了贝勒府,客房现添火盆来不及,他便把我抱到了他屋子里。往后我便搬到了客房去住了。” “我就说,他们就是瞎说的”十四阿哥马后炮道。 “少来你若是不信,做什么还来质问我”若鵷瞪他一眼,倒也没真心怪他,转了转眼珠,若鵷道,“幸好当初是四贝勒先找见我,若是先碰见的是你,恐怕你二话不说就把我扔到冰冷冷的客房里头去了” “别说,还真叫你这丫头说中了爷可不会放着暖乎乎儿的屋子让给你住,自己去睡冷炕头儿去”十四阿哥一把拽过若鵷的手,就往路边儿一间不起眼的小馆子里头钻。 坐定后,若鵷四下打量了一番,馆子不大,只摆得下三四张桌子,店里也只有两个人在前头跑堂,其中一个还是掌柜模样的人。 “二位想来点什么”见若鵷二人坐下,小二小跑着过来一边扫着桌子一边问道。 “焦圈儿、豆汁儿、奶油炸糕、豌豆黄儿、姜丝排叉、炒肝儿,都来双份儿的”十四阿哥没歇嘴地报了一串小吃名,小二应着声离开了。 没多会,各色吃食就被摆上了桌。十四阿哥一边把碟儿啊碗儿的往若鵷跟前推,一边道:“别看这店面小,可味道做得不错,我来过几回,今儿这是过了点了,不然店里头得挤满了人。” 若鵷倒也不和他客气,她早上起得晚,又不好意思让厨房单给她做,因而只吃了点小零食,十四阿哥这顿早饭来得正好。 就着焦圈儿和老咸菜,若鵷端起碗大口地喝着豆汁儿,倒是叫十四阿哥看怔住了,若鵷一碗豆汁儿都下去了,他才开口道:“没想到你这丫头倒是个会吃的,敢情儿我这是小瞧了你了” 若鵷爱吃,不论现代古代。记得大学的时候若鵷班上有个女生,总是爱找若鵷一块出去,因为若鵷总能找到有好吃的地方,哪怕是她没去过的地方,前天晚上在网上查看好了,第二天一出门,熟得好像去过百八十次一样,连每条路线怎样坐车都烂熟于心,脱口即出。 若鵷不理他,很不厚道地把十四阿哥的豆汁儿也给打扫个精光,等十四阿哥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你是饿死鬼投胎不成”十四阿哥一边冲若鵷“横眉怒目”,一边让小二再上一套。 这能怪她吗她爱吃小吃,自打尝过豆汁儿焦圈儿之后,更是欲罢不能,可是附近又没有卖的,想吃一回,还要坐大半天车过去。回到古代之后,更是一次都没吃过,好容易吃上了,还不让她吃个够 打扫了豆汁儿,若鵷的肚子也填了六七分饱,又吃了几个奶油炸糕,刚出锅的奶油炸糕洒上白糖味道真是绵软酥甜得不得了还有这入口即化的豌豆黄,虽然在王府里皇宫里吃过不少回了,可在这路边的小店里吃,又是不同的滋味了。至于这姜丝排叉,她倒是还头一回吃,真有股子鲜姜味在里头。 若鵷拍拍肚子,还有碗炒肝儿没吃,可是已经撑到了。想起什么,若鵷端起炒肝儿往门外走。 “你做什么去”十四阿哥喊住若鵷。 “你先吃着,我一会儿就回来。”若鵷回了十四阿哥的话,出了门。不多会,拿着个空碗进来了。 “倒了”十四阿哥见若鵷拿个空碗回来,问道。 “我是那种糟践粮食的人吗”若鵷瞪他一眼,道,“刚才咱们一路过来,我瞧见路边有个行乞的老人,怪可怜的,反正我也吃不了,扔了也可惜,就都送给他了。” 十四阿哥笑着摇摇头,不以为意。 若鵷瞧他这副样子,撇嘴道:“你打小天潢贵胄的,一碗炒肝儿好像没什么,可是有的老百姓一辈子可能都没尝过肉的滋味儿。我知道我没什么资格说你,可你不是普通的八旗子弟,一想着以后的天下是要由你们打理的,瞧见你这样子,我心里头就不舒坦,就总想着唠叨两句。你若嫌我烦,往后我便不说了。” 听见若鵷说前半句话时,十四阿哥还不在意地笑着摇头,等到了后半句,十四阿哥突然收了笑意,定定瞧着若鵷,眼睛连眨都不眨一眼,似乎是看她,又似乎不是在看她。 “做什么这样盯着我”若鵷有些不自然道。 “同我说过这样话的人,算上你也不过三人。”十四阿哥笑了笑,低头拨拉着手里的筷子,没了平日嬉笑的神色,喃喃道,“已经许久没人同我说这样的话儿了。” “瞧你的样子,我是当了回小狗儿了,原来你心里都是有数儿的。”若鵷笑着又叫了碟五香花生,自顾自剥起来。 “小狗儿”十四阿哥笑着和若鵷抢花生。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呗” : 第八十二章 彩鸾山庄 “你今儿个还安排了旁的事了吗”若鵷和十四阿哥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开口问道。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 首发 “倒是没了,怎么,有提议”十四阿哥停住步子。 “陪我上郊外走一趟吧。”当初蔡总管救了自己一命,自己说了会登门道谢,总不能食言。 “那你上前头茶楼等我会子,我去雇辆马车。”十四阿哥把若鵷安置在茶楼里,转身去雇车。 不多会,十四阿哥便转了回来,带着若鵷出了茶楼。上了马车,十四阿哥问道:“有想好的去处,还是只到京郊走动走动” “先出城吧。”十四阿哥点头,打帘子吩咐车夫车城。 马车里,十四阿哥问道:“怎么想起来出城了近来闷着了” 若鵷摇摇头,道:“我前几日的事想必你也是听说过了。”见十四阿哥点头,若鵷继续道,“我在雪地里迷了路,加上体力不支,就昏倒在了路旁,幸得人搭救才捡回来一条命。当初离开时我曾应下,日后登门道谢,苦于一直没有机会,既然今日有你陪着,我便了了这桩心事。” “就知道你这丫头好事不想着找我,一有破财出力的事儿就少不了拽上我”十四阿哥叹道。 “我本是想劳四贝勒陪我走一趟,可他哪里有这些个时间我又与康亲王府的兄长们闹了个不欢而散,偏你撞了上来,不拽着你拽谁”若鵷才不管十四阿哥的“唉声叹气”,道,“谁不知你阿玛疼,额娘爱的,宝贝自然少不了,你就当施舍两件不成” “宝贝是有,都在府里头呢”十四阿哥摊手。 “同你说说,你还当真了皇上娘娘赏赐的东西,我能叫你拿出来搭人情儿吗不过借你些银子罢了。”若鵷瞪他,见十四阿哥又要抵赖,若鵷挑眉道,“可别来同我哭穷,方才结账时你掏出来那一把票子,借我一张便足矣了。” “你这丫头眼睛竟这般尖”十四阿哥下意识摸上荷包,若鵷见状,笑得前仰后合,丁点儿也不顾及形象。 “大爷,这已经出了城了,不知大爷要往哪里去”车速渐渐慢了下来,帘子外头,车把式高声问道。 若鵷挪到帘子后头,问道:“知道彩鸾山庄怎么走吗” “回夫人的话,那一片儿都是达官贵人的庄子,小的这马车怕是近不得啊”车把式一边赶车一边答道。 “你且去吧,若是有人拦着再说的。”听见车把式应了她,若鵷又挪回车里头。 “你要去的地方就是彩鸾山庄”十四阿哥早已收回了方才惊讶的神色,问道。 若鵷点点头,道:“记得当时照顾我的小丫鬟是这样说的,希望我没有听岔。” “你可知那彩鸾山庄的主子是什么身份”十四阿哥斟酌着问道。 “这我倒是不清楚,当时我也曾想过当面同庄子的主人道谢,可从下人的口中,我也听得出来,那家主人似乎不大想让外人知道他的身份。”若鵷笑了笑,道,“本来救我的也不是他家主人,想来他本也无意搭救,那日听说他要来庄上,我这才匆匆回了城。” “那救你的是何人”十四阿哥蹙了蹙眉,道。 “是庄上的总管,姓蔡,五十上下,人很和气。”若鵷笑着道。 十四阿哥点点头,没再言语。 “希望他家主子今日不在庄上,也省得再添什么波折。”若鵷靠在马车里头,小声祈祷。 “现下倒真是不在。”十四阿哥小声嘀咕着什么,若鵷问他,他胡乱应过去。 “若鵷,你没表明身份”想起什么,十四阿哥问道。 摇摇头,若鵷道:“我又不知他家主人是何身份,怎么能把自个的身份给泄露出去不过是借住几日,犯不上的。” “瞧你这丫头傻愣愣的,还有几分心思嘛”十四阿哥点点若鵷的额头。 若鵷一把将十四阿哥的手打开,抗议道:“我傻愣愣我傻愣愣你这聪明人还搭理我做什么怎么不跑远点儿” “呦夫人这是生气了”十四阿哥用手撑着上半身的重量向后仰,一副吊儿郎当的大爷模样。 “可别”若鵷冲十四阿哥摆手,像受了多大的惊吓,“德妃娘娘已经够不待见我的了,你这大帽子再扣下来,万一她真的信了,指不定明日我就被送上花轿嫁得远远儿的,以防你再同我有瓜葛。” “我知道我额娘对你有些误会,不过我会同她解释的,你放心,我额娘她没有恶意,只是担心我而已。”十四阿哥急着解释。 若鵷倒是没想到十四阿哥会认真解释,有些怔愣,继而忙道:“你急什么,我不过是开玩笑,打个比方,你怎么还当真了莫说我了解德妃娘娘并非有意针对我,就算真的怎么样,她是长辈,又是你的额娘,我心里头也不会真的有什么芥蒂。”若鵷笑着拍拍十四阿哥的手背,道,“做额娘的哪有不顾着自个儿子的我省得德妃娘娘都是为你好。” “若鵷,你到底在意些什么你一向只视十三哥为知己,可就连十三哥都猜不透你的心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十四阿哥突然欺身上前,死死盯着若鵷的眼睛。 若鹓被十四阿哥这样盯着,也忘记推开他,只回望着十四阿哥的眼睛,有些呆呆地回话:“我只是,希望身边的人都好好儿的。” “奴婢总是希望十四爷好的。”脑子里突然有个声音和眼前的声音交叠重合,一遍遍在他脑子里回响。 渐渐地,十四阿哥平静了下来,恢复了方才的懒散模样,不再瞧着若鹓,只低声道:“我这是庸人自扰,别往心里去。” 若鵷不明白十四阿哥怎么会突然不对劲,此刻她仍没从方才的情况中回过神来,只轻轻“嗯”了一声。 彩鸾山庄的后门外,若鵷让车把式停了车。 “怎么不走正门”十四阿哥下车瞧了瞧大门问道。 “我只是来找蔡总管道个谢的,何必大张旗鼓再说了,万一庄子的主人正好在里头,叫他瞧见了,连累了蔡总管受责怪就不好了。”若鵷笑着和十四阿哥解释着,上前拍响了大门。 不多会,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个缝,一个小脑袋探出来,瞧见外头站着的若鵷,怔了会儿,不确定道:“若儿姑娘” “小六子,你还记得我呀”见庄上还有人记得她,若鵷很是开心,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怎么不记着若儿姑娘在咱们这儿住了有三日,咱们可都想着姑娘呢小六子若是把姑娘忘了,那真是该打了”小六子嘻哈着开了后门。 “你这嘴还是这么会说话”若鵷笑嗔了小六子一声,道,“蔡总管可在庄上” “在在,若儿姑娘是要找总管”小六子忙不迭道。 若鵷点点头,道:“前些日子劳烦蔡总管搭救,又承蒙大家照顾这么些日子,我特地来道谢。”见小六子有些犹豫,若鵷忙笑道,“我去庄里不太方便,麻烦你把蔡总管请来这儿,让我当面同他说声谢谢。” 小六子闻言点头道:“若儿姑娘且等会子,我这就去把蔡总管给若儿姑娘请来。”若鵷点头后,小六子阖了大门。 “怎么回事”十四阿哥见门阖上了,上前道。 “我不打算进去,就请门房把蔡总管请过来,致个谢就是了,应该要不了多久,你先回马车里坐会吧。”若鵷转身同十四阿哥道。 “我陪你。”十四阿哥没有离开的意思。 “好。”若鵷也不劝他,点点头。 不多时,门又打开了。若鵷上前一步,笑着同蔡总管点头致意:“蔡总管,多日不见了,若儿回来同您答谢救命之恩。” 蔡总管见着若鵷,也快走几步上前,笑呵呵道:“若儿姑娘气色瞧着不错,想来身子也全好了”当日若鵷在庄上虽只住了短短三日,但人随和又爱笑,身边的几个人对她印象都很好,也乐得同她相处。当日她身子还未痊愈,就匆匆离去,他虽然不好留她,但心里也有些个担心,如今见她面色红润,也放心了。 “都好了,全赖蔡总管和庄上人的照顾。”若鵷想着十四阿哥既然已经下车了,何况还要靠他出银子,笑着拉过十四阿哥道,“蔡总管,这是我的家人,知道当日全赖蔡总管照顾,一并过来同我谢谢总管。” “若儿姑”蔡总管笑着瞧向十四阿哥,下面的话都被吞了下去,“十、十”哆嗦着,腿也软了下去。 “想来外头着实冷了些,蔡总管都冻着了。”十四阿哥扶了蔡总管的胳膊一把,盯着蔡总管道。 “蔡总管您没事吧”若鵷疑惑地打量着蔡总管,不明白他这是突然怎么的了 “是、是是是,这外头是挺冷的。”蔡总管忙啄米似地点头,又躬身往里头让着,“十啊,若儿姑娘上屋里头说话儿吧。” 若鵷忙摆手道:“不用了蔡总管,我们过来就是来同您和庄上照顾过若儿的几位恩人道声谢的。还有,这是若儿的一点心意,不多,冬日里冷,给总管和如嬷嬷他们几个添些下酒菜和冬衣。多有不便,若儿的谢意,还请蔡总管代为转达。”说着,若鵷用胳膊肘撞了撞十四阿哥,十四阿哥会意,也没瞧瞧,从怀里掏出一打银票递过去。 蔡总管哪里敢接,一个劲摆手,“不”“不敢”的说个不停。若鵷劝他他也不肯接,最后还是十四阿哥说了声:“给你你就拿着。”蔡总管这才战战兢兢地接过银票,腿还打了弯儿要跪下。 若鵷忙将蔡总管扶住,赔笑道:“蔡总管您千万别介意,他就是这样子惯了,没有什么恶意的,他对您不敬的地方,我替他赔个不是。” “不敢不敢不敢”蔡总管摆着手,一脸的惊恐。 “若儿,咱们该回去了吧”十四阿哥配合着若鹓喊了“若儿”,可不知怎的,话出了口,心口却有些发颤。 听见这话,若鵷有些为难,毕竟蔡总管这边可蔡总管却先开口说庄里有事,见状,若鵷同蔡总管告辞后上了马车。 “这蔡总管是怎么的了,刚才怎么那么奇怪”若鵷想不明白,他是白日里见鬼了还是怎么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无关紧要的事,你想那么多干嘛”十四不甚在意。 “你认得他”想来想去,也只有这种可能了,保不准蔡总管识得十四阿哥的身份,这样也就能解释他为什么会露出惊恐的样子了。 顿了顿,十四阿哥道:“不大认得。”他这也算实话吧。 “罢了,总算了了一件心事。”若鵷大声叹道,而后转向十四阿哥道,“后头你还有什么安排” 十四阿哥摇摇头,冲若鵷一耸肩。 “那,就交给我吧”若鵷一挑眉,说不出的俏皮。 : 第八十三章 三月赌约 到了十四阿哥的府上,若鵷好好儿打量了一番,这还是她第一次到十四阿哥的府上,不过,主要原因倒不是这个,而是为了瞧瞧有没有让她折腾的地方。 十四阿哥见若鵷四处打量,又问了好些个不着边际的古怪话,虽也一一答了,却不免好奇。若鵷想着这是在他府上,要瞒着他也着实不易,索性同他说明白,也方便自己行事。 见十四阿哥打了包票,她的想法确实可行,若鵷却没有马上行动起来,而是询问起了十四福晋的所在。 “你寻她做什么”十四阿哥不解道。 “这是你的府邸,添置个物件儿都该同女主人禀报一声,何况我这么大的动静”若鵷白了十四阿哥一眼,一副人人都知道这个理儿的表情。 “你还知道是我的府邸既是我的府邸,自然我说了算”十四阿哥现出几分不满,道,“你要做什么且做去吧,各处我自会着人去吩咐。” 自大若鵷又递给十四阿哥一个白眼,自去寻人问十四福晋的住处去了。 着了院子里的丫头去通报,若鵷进得十四福晋的房里。说实话,这是个让人瞧过一眼后,就极容易忘记的女人,普通的样貌,不论放在哪里,都引不起旁人的注意。又想起方才十四阿哥的态度,若鹓不得不做了些联想。 若鵷笑着给十四福晋请安,十四福晋有些急切甚至近乎惶恐地将若鵷扶起来,几番犹豫着才将话问出口:“不知若鵷格格到访,所为何事” 若鵷惊讶于十四福晋的反应,面上仍笑着道:“今日是十四爷的生辰,十四爷想热闹些,平素我爱玩爱闹的,十四爷就托我出个点子。我是想着在后院子空地里摆些大桌,大家一块热闹热闹,所以特来同福晋讨个示下。” 十四福晋有些不知所措,笑容都有些个不自然了,她细声道:“既是爷的意思,格格尽管去做便是了,我这里并没有什么。” 若鵷本是准备了一肚子话,可十四福晋这样子的回复,倒叫她一句话也用不上了,三两句,她便从十四福晋那里告辞出来,赶着忙十四阿哥的庆生之事。 后院的空地上,一张张大桌被排成了一个大圈,又铺了红色的布在上头,烘托出几分喜气。杯盘碗筷,已整齐地摆满了两大桌子。离桌子远些的回廊沿下,一个个烤肉架子也已被支了起来,几个小太监正卖力地生火。 “有些模样嘛”十四阿哥从外头进来,见若鵷正站在院子中央指挥下人做事,走近道。 “做什么去了”若鵷回头见是十四阿哥,随口问道。 “才刚把帖子发出去。”十四阿哥立在若鵷后头,看着她在院子里头忙碌着,一会嘱咐酒坛子往哪里放,一会指点冷盘怎么个摆法,有时还搭把手。 “帖子”若鵷回身立住,迷惑地瞧着十四阿哥,她总觉着哪里不太对劲,脑子却转不出答案。 “你这大费周章地替我置办,我自然是要下帖子把人请来。”十四阿哥说得理所当然。 “你要请人来都请了何人”若鵷不记得她有叫十四阿哥请什么人啊她本意送他一个温馨的家庭生日聚会,只要把府里的人喊来一块热闹热闹就是了,他去下哪门子的帖子 “往年里,不过和八哥几个喝一杯,今日你好一番辛苦,我便给太子和几位兄长都下了帖子,至于谁会过来,还不晓得。”略一思忖,十四阿哥道,“想来太子即便过来,也是应个场儿,用不了多会就回宫了。倒是其他几人,大多你也熟悉。” “你怎么不来问问我,便把帖子派出去了”若鵷撅嘴。 “有何不妥”十四阿哥见若鵷这般神情,不解道。 “你们兄弟又不是久不见面,天天见的你也不嫌烦闷我本欲把几位福晋请来,再抱上各房的小主子,好让你们一家人享享天伦之乐,谁知你竟这般不解风情,请些大男人来煞风景”若鵷撇嘴,真是白瞎了她的一番苦心。 “怎么,十四弟请咱们过来就是煞风景”辨不出喜怒的声音响起,若鵷循声瞧去九阿哥,他可是很久没有与自己正面冲突过了。 若鵷给九阿哥请过安后,十四帮着若鵷打圆场,可九阿哥似乎并不受用,低着头在若鵷耳边道:“想不到若鵷格格倒是个热心肠儿,连十四弟的家事都管得,既然如此,我的家事,若鵷格格要不要也过问一二” “若鵷岂敢九爷折煞若鹓了。”今日是十四阿哥的生辰,若鵷可不想砸在自己手里。 “既是如此,那若清”九阿哥欲言又止。 “若清怎么了你不要找她的麻烦”自那次探望过后,若鵷再没有同若清联系过了,自己变了身份这件事,也还没同她讲,也不知她有否听说,若是听说了,是不是担心着自己。 “找她的麻烦若鵷格格别忘了,若清是我的妾室,你倒是替她抱什么不平”九阿哥哼笑一声。 若鵷抿了抿嘴,道:“是我一时失言了,九爷不要在意。” “不在意好啊未免若鵷格格日后再挑我的不是,我以后倒真是要少去若清那找她的麻烦才是”若是此时九阿哥手里头有扇子,他一定会摇着扇子洋洋得意吧 若鵷恨得牙痒痒,他分明就是在找自己的岔,偏偏若清又是她的好友,他摆明了有恃无恐。虽然她不认为九阿哥是什么良婿,可若清到底已经嫁给了九阿哥,再者说,若清对九阿哥也是打心眼儿里爱着,她怎么能因为自己与九阿哥不对盘,就连累了若清受到冷落 “都是若鵷的错儿,与若清无干,九阿哥海量,千万别同若鵷一般计较。”若鵷欠着身子道。 “不计较倒也可以。”九阿哥勾起一抹笑来。 若鹓闻言皱了皱眉头,便听九阿哥道:“听皇阿玛赞你,有咱们满人女儿的风范,想必若鵷格格的骑射也十分了得了我倒是想见识一二,不知若鵷格格肯不肯赐教”九阿哥再次摆出一张狐狸脸来。 “九哥,咱们都知道,若鵷她连弓箭都没有摸过,骑马也是去年在塞外才学会的,让她表演骑射岂不是太难为她了”十四阿哥出了声。 “难为吗”九阿哥不理会十四阿哥,只盯着若鵷问。 若鵷倒也不闪躲,回视着九阿哥,片刻后问:“九爷想要若鵷怎么个表演法” “倒也不难,和我比划比划,人在马上,奔驰而射,以三箭为数,中红心多者为胜。”九阿哥笑着把条件开出来,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如何一样随意。 “九哥”十四阿哥听后急了,“咱们打小就学习骑射,九哥你也是个中好手,若鵷她一个姑娘家,那弓箭连碰都不曾碰过一下,更不要提骑射了,你让她如何赢你” 正说着,八贝勒十阿哥十三阿哥也陆续来了,听后都替若鵷说话,八贝勒更是一脸的不赞同,斥九阿哥胡闹。 对于其他人的反应,九阿哥一概不予理睬,只问若鵷的意见。 方才几人争论的当口,若鵷想了又想,见九阿哥询问自个的意见,若鵷道:“皇上当初实为谬赞了,我着实不通骑射。” “如此说来,你便是不愿了”九阿哥挑眉。 “若鵷,甭听九哥的喝酒是正事”十阿哥最先挥挥手道。 “若鵷,九哥和你闹着玩呢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落座吧。”十四阿哥拉着若鵷要往桌前去,十三阿哥也应和着喊九阿哥往里走。 “我应你。”若鵷步子没有移动,仍旧面对着九阿哥道,她心知若此时不答应九阿哥,以他的性子,若清的日子必不会好过。 “若鵷”边上几人都出声反对。 “我应你。”若鵷又重复了一遍,继而开口道,“不过,我既不通骑射,若是此时与九爷比试,想来结果是一目了然的,九爷即使胜了,也难免惹人闲话。” “你有何想法”九阿哥双臂环胸,颇有兴味。 “给我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你我二人再行比试,依旧是你方才所述规则,但此期间,还请九爷不要冷落了若清。”若鵷再三思索,觉得一个月这种大话,实在说不出口。 “好,我便给你三个月时间,八哥几个都在场,也替我们做个证。”九阿哥倒是没有提出异议,让若鵷稍微松了口气,可就算是这样,三个月她也没有把握能赢得了九阿哥。 八贝勒蹙了蹙眉,没有回应九阿哥。 “剑拔弩张”一过,若鵷顿时也失了兴致,瞧着桌上冷食已差不多了,几个架子上的烤肉也开始冒香气了,招手把小李子叫过来。 “这怎么个吃法,我之前也同你说过了,过会子各位爷差不多到齐了,你便同几位爷讲讲。他们有兴致,就由着他们的兴致来,若是几位爷懒怠动手,你便找几个机灵点的在一旁伺候着。火盆儿烧热些,进进出出的,别冻着几位爷。”若鵷把该注意的交代给小李子,往外头走。 “若鵷,你去哪儿”十四阿哥见若鵷往外走,喊住她。 “我去厨房看看,这儿的事情我都交代给小李子了。”想到什么,若鵷折回十四阿哥跟前,道,“若是没什么,把几位贝勒阿哥府上的小孩子带过来,这种吃法就是要抢着吃比着吃才有意思,你们平日里拘束惯了,有小孩子在,兴许还能热闹些。” 厨房里,正是忙得热火朝天,有瞧见若鵷的,忙给她请安,若鵷笑着点点头。 来这里做什么呢其实之前早已经交代好了,厨房里的大师傅比她有经验,同他们说明白后,根本不用她再看管些什么。可这整个府邸,她也没别处可去躲了,也就厨房这一个地方,还能让她暂时躲个清静。 : 第八十四章 抱打不平 “姐姐,妹妹近来身子不便,没能常来给姐姐请安,还请姐姐不要怪罪才是。”女声里丝毫体现不出言辞中该有的恳切,倒是有几分拿乔。 “妹妹身子重,在自己家里,不用顾忌那么些个礼数。”十四福晋的声音响起,依旧是柔柔的,完全不像个满族的女子。 “我就说嘛,姐姐肯定不会同你计较,你还不放心”又一个陌生的女声响起,语气倒是温和多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万一爷怪罪下来”头一个女声又响了起来,多委屈似的。 “哎呦妹妹,谁不知道爷最疼你,现下你又有身孕,爷捧着含着都来不及,哪里舍得怪罪”这次开口的不是十四福晋,而是方才那个温和的女声。 “姐姐这话说的,妹妹哪担待得起谁不知姐姐近来才有了身子,爷可是照顾得周全得很呐”这话的语气听起来就有些怪了,说是抬对方的身份,可又有酸味在里头,可若是敌对的,又偏夹了些亲切在里头,着实有意思 若鵷一路绕到院子前头,拉住身边经过的一个丫鬟问道:“谁在福晋屋里头呢” 小丫鬟见是若鵷,行了个礼而后答道:“回格格的话,是宜阳院的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伊主子和闲云院的侧福晋舒舒觉罗氏舒主子。” 若鵷点点头,放小丫鬟离开了。 屋里头的话还在继续,偶尔能听见十四福晋的一个单音,可她还没开口,就又被或是尖锐或是温和的声音打断,再没了她的声响,只剩下另外两个主子在那唱双簧,更确切地说,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更合适吧 “姐姐,我和伊妹妹身子不便,上不得前头去,姐姐是咱们府里的大福晋,怎的也不去前头帮着爷招呼招呼妹妹可听说太子爷也露了脸的,姐姐不去,岂不是太说不过去了”舒舒觉罗氏继续打压着十四福晋,不把她打压到最底下去,她就不甘心。 “这爷不曾吩咐过”十四福晋将将抵挡着。 “这就是姐姐的不对了,姐姐可是当家主母,即使爷没吩咐,姐姐也该主动担待才是啊”舒舒觉罗氏刻薄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云姐姐,福晋才生下弘明小阿哥,身子还弱,想来爷也是怕累着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的声音怎么听着都不像劝架,倒像是煽风点火,幸灾乐祸。 “不过才生了一个,我为爷生了一儿两女,现下还怀着一个,也没见娇弱成这般样子”舒舒觉罗氏的语气果然更加猖狂。 “你是哪屋的丫头”还未近身,门外头一个模样骄横的丫头止住了若鵷的去路,另一个着烟色布衫的丫头也跟着上前来,斜着眼睛打量若鵷。 瞧着另外几个守在屋外头,低着头不做声的小丫鬟,若鵷摇摇头,这一屋子主仆也忒好欺负了,主子在里头挨骂,奴婢只会在屋外头打哆嗦,难怪十四福晋顶着个嫡福晋的头衔,还会被人欺负成这样子。 “去里头通报一声儿,就说若鵷格格来瞧十四福晋了。”若鵷瞧也没瞧眼前的两人,估计这两个丫头是舒舒觉罗氏和伊尔根觉罗氏的婢女,果然是主子嚣张,奴才也跟着把眼睛放到脑瓜顶上去了。 粉色布衫的丫头闻言打量了若鵷一番,嘟囔道:“哪家的格格,身边连个婢女也没带着,谁知是真的假的。” “我们主子在里头同福晋说话儿,你改日再来吧。”烟色布衫的丫头听见了粉色布衫的丫头的话,壮了些胆子,上前同若鵷道。 “若鵷我到处找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不等若鵷说话,十四阿哥的声音打后头响起。 院子里头的奴才忙纷纷上前给十四阿哥请安。 “我倒不知,你堂堂十四阿哥府竟是这般的待客之道”若鵷也不瞧十四阿哥,只盯着方才那两个丫鬟打量。 “怎么回事”十四阿哥刚才进院子,就见若鵷立在里头和几个奴婢说着什么,现下瞧若鵷的神色,怕是奴婢冲撞了她,转而问一干下人。 粉色布衫的丫鬟和烟色布衫的丫鬟面面相觑,后头几个小丫头也低着头,谁也没答话。 “既然府上的丫头们这么金贵,连口都舍不得张,那就我来说吧。”若鵷从没用过这般语气说话,倒是听得十四阿哥一愣一愣的。 “爷”屋里头几个人听见外头的响动,一齐出来,见十四阿哥在院里头,一干奴仆皆是战战兢兢,心知定是出了什么事。十四福晋认得若鵷,另外两个则不曾见过,只暗忖若鵷的身份来历。 “十四福晋和两位侧福晋来得正好,这两个丫头想必是两位侧福晋的婢女,就一块听若鵷说说缘由吧”若鵷指了指两个婢女道。 舒舒觉罗氏和伊尔根觉罗氏窥着十四阿哥的脸色,也没敢做声。 “若鵷方才来院子里寻十四福晋说话,才进来,就叫这两位婢女拦了下来。若鵷心道,初来贵府,下人不识得也就罢了,想来即便贵为皇子府邸,便是也难免有那么一两个没眼力价儿的奴才。若鹓遂自报身份,劳烦两位婢女通报,谁知竟被人怀疑,言语粗劣,倒不是若鵷学得来的。若鵷真是纳闷了,瞧打扮,着实是婢女不假,只是瞧这二位的神色言行,倒仿佛她们才是真的主子了。而后又听说两位侧福晋在里头,旁人便进不得,果然十四爷的侧福晋比旁个尊贵许多不成若鵷想要拜访嫡福晋还要与两位侧福晋的婢女通气未免扰了两位侧福晋,若鵷还得先回去,改日瞧了黄历再出门”若鵷轻笑了一声,叹道,“十四爷的府上稀奇事真是多,若鵷实在不习惯,我还是赶紧回去,免得烦劳了两位婢女主子,又惊扰了两位侧福晋才是。”说完,若鵷转身甩手走人。 “若鵷,你先别走”十四阿哥把若鵷拽住,又怕她跑了似的,一手钳着若鵷,回身沉声道,“若鵷格格我请都请不来,你们倒是尊贵,敢在若鵷格格面前耍威风” 见势不好,那两个婢女早已跪了下来,一个劲儿磕头赔罪,两个侧福晋也忙走下台阶,泪眼婆娑地解释这解释那的。 若鵷不言语,依旧背对着众人立着。十四阿哥瞥了若鵷一眼,见她没动静,自己也沉着脸不出声。 两个侧福晋到底跪了下去,可自家爷就是不见心软。见此,两人心里着实惊了,平日里自个怎么闹,也没见自家爷给过脸色,加之仗着生了孩子,就算不把嫡福晋放在眼里,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计较。可现下,自个还怀着身孕,大冬天的跪在这青石板上,爷却不为所动。眼前这若鵷格格到底是何方神圣,让自家爷竟是如此看重 “哎呀,两位侧福晋,怎的跪在这儿快起来快起来”好半晌,若鵷才回头,“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个侧福晋跪在地上,一边搀扶两人起身,一边道,“这大冷天的,要是两位侧福晋和肚里的皇孙有个什么好歹,若鵷怎么担待得起” “若鵷你不生气了吧”十四阿哥见若鵷说了话,小声问道。 若鵷同十四阿哥笑了笑,心里却不轻松,她自当这个格格以来,从来没有仗着这身份做过什么,如今十四福晋受辱,她虽同她没有交情,到底看不过眼她被人这样欺负。她并非瞧不起身份低的,只是人与人之间交往,最起码的尊重与礼貌总该是有的,这样欺负人又算什么 “扶你们主子回屋去吧。”十四阿哥示意还跪在地上磕头赔罪的两个丫鬟道。 两个丫鬟听了,忙如获大释地起身,各搀各的主子去。 “爷,都是妾身的不是。”十四福晋低眉顺眼地上前,轻声道。 “哎呦”舒舒觉罗氏突然喊了一声,表情很是痛苦。 “怎么了”十四阿哥扶着舒舒觉罗氏的胳膊问道。 “爷”舒舒觉罗氏顺势靠在十四阿哥怀里,泣道,“想是云儿方才跪久了些,身上都没了力气。” 还真是梨花带雨的,若鵷强忍住才没有笑出声来。 “云姐姐身子重,想来跪了那半天,身子铁定吃不消了。”伊尔根觉罗氏见状,也在一旁帮腔道。 “要不要找太医来瞧瞧”十四阿哥一手抚上舒舒觉罗氏的小腹,问道。 “不用了,只要爷还心疼云儿,云儿就满足了。”舒舒觉罗氏摇摇头,酒窝里都能滴出蜜来。 “真是对不住十四爷和侧福晋,都是若鵷闹的,让侧福晋在石板上跪了那么那么长时间。”若鵷一脸歉意,言语夸张道,“也是,两位侧福晋在嫡福晋房里头你一句,我一句地推心置腹了不下一个时辰,身子铁定是吃不消了。这般娇弱,倒不如这胎过后,两位侧福晋就好好儿养身子吧,何必再辛苦劳神地生孩子咱们十四爷如此样貌身份,想要几个伺候的人还找不到吗不知多少名门淑媛贵族千金想要进这十四阿哥府,不计辛苦,为十四爷开枝散叶呢”怀了个孩子,就横着走了,嚣张个什么劲儿哪个女人生不了啊真当自己是熊猫了 “爷”舒舒觉罗氏扭着身子冲十四阿哥撒娇。 “若鵷,她怀了身孕,你就别同她一般计较了。”十四阿哥替舒舒觉罗氏说着好话。 “若鵷怎么敢十四爷和侧福晋这般恩爱,若鵷高兴还来不及呢只不过,若鵷怕看多了眼睛上长出些个折腾人的东西,还是先告退了,两位慢慢甜蜜吧”若鵷笑着福了个身,转身就出了院子。 “若鵷”十四阿哥见若鵷是真动了气,忙推开舒舒觉罗氏要去追。 “爷,您别走。”舒舒觉罗氏拉着十四阿哥,道,“云儿肚子痛,不知道是不是动了胎气。” “翠烟,照顾好你家主子,把太医请来瞧瞧。”说着,十四阿哥把舒舒觉罗氏推给方才那个粉衫丫鬟怀里,转身去追若鵷去了。 : 第八十五章 后院冲突 若鵷从十四福晋的院子里出来,直直往大门方向去。 “若鵷,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十三阿哥远远瞧见像是若鵷,走近道。 “十三”若鵷见是十三阿哥,问道,“你这是去哪儿” “宫里临时有事,四哥派人来喊我回去一趟。”十三阿哥解释道。 “那把我也一并带走吧。”若鵷抓着十三阿哥的胳膊道。 “好好儿的这是怎么了”十三阿哥诧异道。 “若鵷,若鵷,你等等我”十四阿哥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十三阿哥冲十四阿哥的方向瞧去一眼,同若鵷道:“你同十四弟闹别扭了” “谁乐意跟他闹”若鵷往十四阿哥的方向瞪了一眼,恨恨道。 十四阿哥先同十三阿哥打了声招呼,继而转向若鵷道,“若鵷,你别生气,我” “十四爷”若鵷打断十四阿哥的话,道,“十四爷宠谁信谁是十四爷的事儿,不用同我解释。该置办的已经置办完了,也就没我什么事儿了,正好十三爷要回宫,我就让他顺道带我回去了。告辞”说完,若鵷就拽着十三阿哥往外走。 “若鵷,我这”十四阿哥也不知道怎么和若鵷解释,同十三阿哥求救,“十三哥,你帮我劝劝她。” 十三阿哥不得要领,摊手道:“我连发生了什么事儿都不知道,你要我如何劝她” 十四阿哥三两句把方才的事儿同十三阿哥描述了一遍,作揖道:“十三哥,快帮我劝劝她,这个丫头拗得很,这次要是让她拉着个脸出了我的府门,以后再甭想请她进来了。” “若鵷,你看这这十四弟也没有恶意,奴才也帮你教训过了,要不,你就原谅他这一回吧”十三阿哥劝道。 “你们根本就不懂”若鵷喊道。 “我不懂,我不懂你就说给我听啊”十四阿哥的嗓门也大了起来。 “若鵷,你就说给我们听听,若不然,十四弟这个年也甭想过好了。”十三阿哥比十四阿哥情绪要温和多了,劝道。 “方才,我去寻十四福晋说话,在屋外听了好半天,他的两个侧福晋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地把十四福晋说得连还嘴的余地都没有。怀孕了不起吗有子嗣了不起吗就可以这样糟蹋人连奴婢都不把主子放在眼里。”若鵷气鼓鼓道。 “若鵷,她们两个平日是有些骄纵,方才我也让她们同你赔不是了。”十四阿哥解释道。 “我气得根本不是她们对我的态度,我气不过的是,十四福晋被她们欺负得一点反抗都不敢有她一个嫡福晋,竟然被侧福晋指着鼻子骂,屋里的奴婢一个个吓得却只会低头,这像话吗”若鵷舒了口气,道,“你们是知道我的,从不看重身份,今日受欺负的若不是十四福晋,只是个妾室,我也会看不过去。” “若鵷,我回去会说她们的,你也别气了,大过年的。”十四阿哥道。 “呵斥她们你怎么不先反省反省自己刚到府上时,我因为生辰宴之事同十四福晋请个示下,十四福晋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被人那般辱骂,她却只有忍着的份儿,这些还不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的纵容,若不是你的不闻不问,她能沦落在现在这种地步吗”若鵷强忍着眼中的酸涩,道,“也许十四福晋不讨你的喜欢,可你既然已经娶了她,就算不能宠她爱她,至少给她点尊重,让她能平平静静有尊严地生活在这里。” “若鵷,我其实”十四阿哥开口想说什么,却有些犹豫。 “对不起,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本不想搞砸的。”若鵷胡乱抹掉泪水,努力让语调平静下来,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还有,祝你生辰快乐。” 十四阿哥还想说什么,十三阿哥上前拍拍十四阿哥的肩膀道:“让她平静平静吧,我先带她回去。若鵷她自己会想明白的。” 十四阿哥点点头,把二人送出了府。 “我是不是太无理取闹了”马背上,若鵷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这样子才像你。”十三阿哥轻声道。 “我给你的印象一直就是无理取闹”若鵷“嚯”地侧身回头。 十三阿哥没想到若鵷有这个动静,一怔,继而笑道:“不是说你无理取闹,而是你心肠软,见不得有谁受欺负。” 若鵷撇撇嘴,又把身子坐正。 半晌后,十三阿哥问道:“你仍旧是回四哥府上” 若鵷点点头,轻声道:“就把我放在四贝勒府门口吧。” 到了府门口,十三阿哥抱若鵷下马。站定后,若鵷道:“今日的事就别同四爷说了,省得他徒增烦恼。” 十三阿哥笑笑,应了下来。 四贝勒府上的门房早已认得了若鵷,上前给若鹓请了安。 若鵷胡乱点了点头,往自个屋里去。不知怎么的,若鵷心里就是平静不下来,烦躁得不行,自己这岁数,青春期太老,更年期太小,当不当正不正的,也不知是犯哪门子邪性。 眼瞅着快要进自个的院子了,若鵷又停了步子,不知想到什么,跺了跺脚,又转身往外走。没走两步,叹口气,又折了回去。如此反复,一炷香的功夫都让她耗在了路上,再这么下去,怕是鞋底也要磨薄了一层去。 “格格”当若鵷再一次转身要出去时,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若鵷转身瞧去,杜鹃正一路向自己小跑而来。看见自己人,若鵷心情好了许多,也朝杜鹃走过去。 “格格,格格您可算回来了,奴婢等了您好久了”杜鹃匆匆请了个安,就开始打量起若鵷,嘴里还不停埋怨自己没能照顾好若鵷,让她在外头迷了路还生了病。 好容易止住杜鹃的碎碎念,若鵷拍了拍杜鹃的手道:“听四爷说,你前阵子因为急火攻心病倒了,现下身子可好了” “奴婢的身子不当碍,倒是格格您身子弱,可要保重自个儿”杜鹃三两句又绕回了若鵷身上。 “四爷着人把你接来的”若鵷问道 摇摇头,杜鹃道:“是王爷把奴婢送来的。” 怔了怔,若鵷道:“五哥” 见杜鹃点头应她,若鵷有些愣神,继而笑笑道:“正好你过来了,陪我出去走走吧。” “眼见天快黑了,格格还要出去吗您的身子才好,再着了凉可怎么好”杜鹃不赞同道。 “走吧,府里头的人我不熟,闷在屋子里也怪不舒服的,出去透透气。”若鵷笑着拉杜鹃往外走。 见若鵷说得在理,杜鹃没再反对,随着若鵷往外头走。 可人都到了府门口,若鵷又站住了。 “格格,怎么不走了” 支吾了一会,若鵷有些赧然,低声道:“还是回去吧。” “格格方才不是说要出去散散心吗”杜鹃不解道。 “不去了不去了。”若鵷小声嘀咕着,“万一他回来没瞧见我,肯定要到处找人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很想他。 “若鵷”四贝勒一回府,就看见大门里背对着府门立着的若鵷,把缰绳交给一旁的小厮,四贝勒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若鵷身边。 听见四贝勒的声音,若鵷回过身,待他走近了,道:“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事儿都办完了,赶上十四弟生辰,在额娘那一块儿喝了两杯,皇阿玛就让回来了。”解释了两句,四贝勒问道,“怎么在府门口儿这站着这是才回来” “咱们格格啊,这是要出去又舍不得”杜鹃笑着道。 “什么要出去又舍不得的”四贝勒没大听明白。 “杜鹃浑说什么”若鵷跺了跺脚。 “奴婢可没有浑说,方才格格您不还说怕他回来瞧不见您,到处找您吗”杜鹃笑着揭若鵷的底。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编排起主子来了,好大的胆子”若鵷伸手要抓杜鹃,却叫杜鹃躲开了。 “他”杜鹃一提醒,四贝勒立马心领神会了,任杜鹃往自己身后躲,笑瞧着若鵷在自己身前气呼呼地要抓杜鹃,却隔着一个自己,怎么也够不到。 瞧见四贝勒揶揄的神情,若鵷不争气地烧红了脸,见眼前两人都是一个笑模样,分明是在打趣自己,嘟囔了一句什么,若鵷转身跑回了自个的院子,撇下身后杜鹃的呼喊和四贝勒没再止住的笑声。 : 转眼就要到上元节了,上元节宫里头有宴会和烟火花灯,四贝勒来同若鵷商量上元节是否回宫时,若鵷摇头,宫里的花灯她不是没见过,倒是民间的,她有些好奇。让四贝勒替自己给康熙带个好,若鵷打算今年的正月十五在宫外头过。四贝勒不放心,拨了几个人跟着她,若鵷也没推辞,她也怕出意外。 天一擦黑,若鵷就带着杜鹃出了府门,其他人则换了百姓的衣服远远跟着。 “杜鹃,这儿有什么桥没有”若鵷兴致勃勃地四处瞧着。 “桥内城倒是没有。”杜鹃回道。 “也不知道这走百病灵不灵,若是灵验,倒是真该让良妃娘娘试试。”若鵷嘀咕着,瞧见不远处的面摊,拉着杜鹃找了张桌子坐下。 “老板,来两碗馄饨,一屉蒸饺,一屉小笼包。”若鵷熟稔地点了几样,转而同杜鹃道,“过来坐,咱们先垫上一些,等到了热闹的街道,熙熙攘攘的都是人,这种面摊是摆不进去的。到时候饿了,咱再吃点别的小吃。” 杜鹃担心东西不干净,不敢让若鵷吃,若鵷倒是不在意,现代时逛庙会也是如此,她没那么金贵。 不多会,东西就上齐了,若鵷不挑嘴,路边摊的小吃进到她嘴里,也觉得是美味。 吃到一半,忽然想起来暗中保护自己的几人,若鵷四下环顾,却也没瞧见人。大街上,又不好大声喊出来,只怪自己大意了,出门前没同他们商量个暗号什么的,能随时喊他们出来。现下没法请他们吃东西了,只好回去之后叫四贝勒打赏他们当做补偿吧。 等到若鵷两人吃过东西,这一带的人也多了起来。华灯初上,映着墨色的天空,像是节日里德昂族姑娘身上的盛装。 街上的花灯玩意杂耍渐渐多了起来,对于这些若鵷并不多在意,她只是喜欢这种热闹的气氛。就像在现代时,明明每年去灯会都差不多的内容,可她还是会乐此不疲地拽这个,拉那个,然后裹得严严实实的,从东头逛到西头,从南边逛到北边,一处也不肯落下。 “格格,您怎么什么都不买”杜鹃见若鵷一会这个摊子瞧瞧,一会那个摊子看看的,可却只是看,却不买,奇怪道。 “这些东西我买来又没什么用处,拿着也是累赘,难不成你嫌手里太轻巧”若鵷笑着拿起个簪子在杜鹃头上比划了一下,惹得杜鹃直往边上闪。 放下簪子,离开摊子几米远了,若鵷才道:“一掂那分量就知道是假的,还不如家里那支镶红宝石香叶金蝉簪呢回头送给你。”若鵷笑着往前头走。 “格格,那可是皇赏赐给您的,怎么能送给奴婢。”杜鹃压低了声音连忙推辞。 “那个很配你,推辞什么我的首饰你都可以戴,放着落灰多可惜”若鵷的嘴角一直翘着不曾放下,又转到了一个猜灯谜的摊子前。 “姑娘猜灯谜吗猜中了就把这盏花灯送给姑娘”摊主热络地招呼着。 “花灯”若鵷瞧了瞧架子上挂着的花灯,各式的都有,最多的还是莲花灯。 “拿着花灯,小姐妹俩儿去护城河放花灯许愿。”摊主笑吟吟道。 “小姐,猜一个吧。”杜鹃拉着若鵷的衣袖,有些兴奋。 “好啊,你看中了哪盏”杜鹃平日里总是守着规矩,也总是照顾自己,难得她今天像个小姑娘似的想要盏花灯,若鵷很是乐意。 最终杜鹃挑中了一盏素白的花灯,虽说叫花灯,上头却画着翠竹。 “你喜欢竹子” 杜鹃轻轻“嗯”了一声,不知是不是花灯映的,脸上红晕更深了。 “酒醉刘伶。”若鵷轻声念着谜面。 “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杜鹃虽懂汉文,却只限于认得字,再深一些,她则不大明白。 “酒醉刘伶这刘伶是个人名,乃东晋竹林七贤之一,以饮酒而闻名天下。传说,他有一次经过杜康开的酒店,见酒店外头的对联写着,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龙两盅海底眠,横批是,不醉三年不要钱,不禁大笑,觉得店家是在吹牛,因而进得店中。三杯酒下肚,他竟真的醉倒了,跌跌撞撞回得家中,一醉三年。三年后,杜康去刘伶家讨酒钱,却被告知,刘伶已去世三年,刘伶之妻更是要同杜康打人命官司。杜康笑说,刘伶只是醉酒而已。众人将刘伶的棺材打开,只见刘伶渐渐苏醒,没事儿人一样伸了伸胳膊,打了个哈欠,口里还有浓浓的酒香,直道好香的酒。自此,民间便有了杜康造酒醉刘伶的美谈。”若鵷用着通俗易懂的话将给杜鹃听。 “那,小姐可猜到这谜底是什么了吗”杜鹃的样子有些紧张。 冲杜鹃笑了笑,若鵷道:“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拿自己的狗爬字来大街上丢人呢”说着,若鵷在摊主备好的宣纸上写下了五个字“对棋陪谢傅”。 “谜面才四个字,小姐你怎么写了五个字”杜鹃指出最直观的不同。 “这个谜面,是求huáng格,谜面的文意要同谜底对仗,讲究平仄,中间还要有连字,所以谜底才会比谜面字数多。”若鵷耐心解释着。 杜鹃点点头,似懂非懂道:“小姐,你的谜底是个句子” “这是句诗,是唐代大诗人杜甫写的别房太尉墓里头的一句。”若鵷笑着同杜鹃解释着,又回头将宣纸递给摊主,轻声道,“您瞧瞧,我答的可对” 摊主竖着大拇指,叹道:“姑娘好才情,这花灯在这挂了一晚上了也没人给对走。”一边说着,摊主将竹灯摘了下来,取下灯下头的灯谜,和若鵷的谜底一同挂在空架上,将竹灯递给了若鵷。 若鵷又随便挑了盏荷花灯对出谜底来,和杜鹃一人拿了一盏往护城河的方向走。 “小姐背给杜鹃听听吧,杜鹃乐意听小姐背诗。”杜鹃喜滋滋地一边把玩着手里的花灯,一边攀着若鵷的胳膊道。 “好啊,那我就背给你听。”顿了顿,若鵷开腔道,“他乡复行役,驻马别孤坟。近泪无干土,低空有断云。对棋陪谢傅,把剑觅徐君。唯见林花落,莺啼送客闻。” “小姐背得好听,就是奴婢一句也没听懂。”杜鹃有些沮丧道。 若鵷拍拍杜鹃的头,道:“没关系,我第一次读的时候也看不懂,慢慢儿的就会了。来,我解释给你听。”见杜鹃点头,小脸又欢喜起来,若鵷徐徐地讲解起来。声音轻轻的,柔柔的,有些甜糯,却不粘腻,杜鹃只觉得再没有比这声音更好听的了。 讲解过后,若鵷依旧微笑着道:“杜甫的诗是一部诗史,读着他的诗,就像在读唐代的历史。他的诗也比较容易读懂,传言,他有时写好了诗,会找路边的老妇人看,老妇人若是看不懂,他便一直修改,直到老妇人都能看懂为止。你若是背诗,可以先从杜甫的背起。” “小姐,换一首好不好今天是上元佳节,这首诗听着不好。”杜鹃央道。 “换一首呀唔”若鵷想了想,道,“好,换一首,我给你背一首宋词吧。” “宋词是宋朝的吗”杜鹃道。 “词在宋朝的时候最鼎盛,因而叫宋词,倒也不是只有宋朝才有。”大致解释了一下,若鵷背起了青玉案,“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fèng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杜鹃听不大懂词里的意思,可她就是觉得格格背的这首宋词里面写得肯定是很美的画儿,因为她听见有花,有星星,有鱼,有柳树,可是这些,都不如格格的眼睛美,亮亮的,闪着光,还带着淡淡的笑意。这里的每一盏花灯,妆台里的每颗宝石,哪怕天上的星星,都不如格格的眸子来得醉人,瞧上一眼,竟是叫人痴了。 : 第八十七章 念惜别时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若鵷和杜鹃随着人流往护城河走,随即,更多的人加入他们,一盏盏彩灯,虽然没有太大的光亮,但合在一起,却足以照亮夜空。 若鵷自己并没有什么心愿,想了想,还是许下一个,随即将花灯放下了水,继而推了出去,只是河里的花灯太多,她那只小小的花灯,只划出去一两米,便不大动弹了,也不知能不能心想事成。 若鵷看向一旁的杜鹃,杜鹃不知对着花灯说了什么,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的,脸上红红的吃吃笑着,继而像下了很重大的一个决心,小心翼翼地将河灯放下水,一点点推着水流,想要将河灯推得更远。 瞧杜鹃方才的神情动作,怕是姑娘家的小心思吧刚才她就觉着有些个不对劲了,杜鹃平日里一心打点她的起居,不知从何时起,竟分了心思在诗词上。若鵷笑笑,“哪个少女不怀春”,这话还真对。 若鵷喊杜鹃往回走,走回去好几步了,若鵷不经意回头瞧去,杜鹃的那只河灯,不知何时,已经被撞破了,一半浸在水里,随时都会沉下去。若鵷怕杜鹃看见伤心,拉着杜鹃快走了几步。 因为是元宵节,城门并没有关。不少姑娘妇人结伴出行“走百病”,放过花灯后,就到边上的城门去摸门钉。 见若鵷也过去要摸门钉,杜鹃将若鵷拉住,道:“小姐,人家都是摸钉求子去了,小姐您还是个姑娘家的,怎么好也去摸门钉” “不过是觉得好玩。”若鵷努努嘴,她虽然不觉得摸到了门钉就真的会生子,但她尊重传统风俗,没再坚持。 时辰不早了,街上的人也不如先前多了,若鵷开始觉得累了,决定同杜鹃回去。才转身,就听见后头有喊叫声和奔跑声,似乎是在追赶什么人。人群中时不时爆发出被冲撞到了的路人发出的尖叫声,女人的惊吓,男人的喝骂,一时间城门躁乱起来。 杜鹃怕生什么意外,赶忙拉着若鵷往回走。若鵷也不是爱看热闹的人,任杜鹃拉着自己。 背后的声音渐近,不多会似乎就到了身后。若鵷还来不及回头看看是怎么回事,就被一股力量拽了个趔趄,和杜鹃拉着的手也被撞开。 “小姐”和若鵷被撞开,杜鹃立马喊若鵷。 城门的人不少,因为出了乱子更是乱作一团,想看热闹的,急着往回走的,把若鵷和杜鹃硬生生给挤开了。 若鵷努力朝路边挤过去,若是自己还在人群里,一定没办法待在原地,若是在路旁等着,杜鹃兴许还能找到自己。 此时的人群很像沙丁鱼,有几只鲶鱼混在里头,搅起了几处骚乱,也带动着整个人群的不安。 若鵷还没挤到路边,就被什么人拽住。她以为是杜鹃,可又似乎不太对劲,手腕上的力道太大了些。不等若鵷回头瞧上一瞧,她便被人扛上了肩头,陌生男子的脸一闪而过,似乎面相颇凶,若鵷直觉不妙。 不等若鵷开口,那人扛着若鵷就逆着人流方向往外城走。方才的动作不过在一瞬间,待天旋地转过后一阵颠簸,若鵷才回过神来,手脚并用地捶打着男子,大声嘶喊着救命,让他放自己下来。可似乎这些,对这个大汉都不起作用。 不过大汉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了下来,若鵷听见有人喝道:“快放我家小姐下来”她这才意识到,是暗中保护自己的人来搭救自己了,心里一阵激动。 大汉自然不会照做,忽左忽右地躲闪着,他虽体格健壮,但毕竟扛着个人,再加上四贝勒府上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渐渐的有些吃不消了。眼见他的帮手陆续赶了过来,他才得以扛着若鵷先行撤退。 两班人马在城门口打斗起来,原本还看热闹的一些百姓,这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开始四处跑开了。 四贝勒府的人只有四个,对方却有十几人,可显然,他们打得有些吃力,起先扛着若鵷的人也不得不先将若鵷放下来,加入到打斗中。 若鵷被几人围在中间,跑也跑不得。趁着对方不留神,若鵷拔下头上的簪子,朝着其中一个人的脖子上扎下去,疼得那人立马回身一个巴掌,将若鵷扇开一米多远。若鵷的脑袋嗡嗡作响,勉强爬起来,还没站稳,又跌倒了。 “还想跑”没等若鵷缓过来,已经又被对方的人抓住,想跑也跑不得了。 若鵷踉跄着步子随着对方退着,眼瞅着就要出城门了,她的心不由得开始发慌。 四贝勒府的人见状,攻势也愈加猛了起来,其中两人已经绕到城门一侧,挡住了对方的路,大有合围之势。 两方对峙不过数秒,对方有几人先从一个方向发起攻击,想要从包围圈中突围出去,四贝勒府的人也不甘示弱,场面很是混乱。 打斗中,挟持着若鵷的大汉拉着若鵷的胳膊突然被刺中,条件反射地松了手。若鵷一直紧绷的神经命令她第一时间跑开。 对方的人有发现若鵷逃跑的,挥剑挑起脚边的一个麻袋打向若鵷的方向,洒出一大片白色的粉末。 若鵷只顾着往安全的地方跑,等到她觉察出不对劲来,连是什么都没瞧清楚,就被斜后方飞来的一片黑影与白色粉末所笼罩,霎时间眼睛异常的灼痛感让她本能地捂着双眼弯下了腰。 她睁不开眼睛,只能靠听声音来辨别,她想求救,却怕招来对方的人,她想赶快逃走,却根本连路都看不了。一时间,她慌了,若鵷瘫坐在地上,伸出双手在半空中胡乱地摸索着,可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那些刀剑的碰撞声,忽远忽近,却没有一个在自己身边。及至她听到一阵马蹄声,继而被人一把拽到了马背上,她慌乱地喊叫着,挣扎着。 “若鵷,别怕,是三哥。”扎尔图紧紧抱着若鵷,不停喝着大青马快些跑。 今晚元玥约他赏灯,因是中元节,各城门都不关闭,他便回去得晚些。远远瞧见城门口有人在打斗,本没放在心上,反而加快了马速,打算快点过了城门。谁知近了,他瞧见似乎是若鵷坐在地上,样子极为狼狈。 等到瞧真切了,他吸了口凉气,若鵷的眼睛竟被洒了石灰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没顾上两拨人敌友,他抱上若鵷便打马回城。 若鵷听见是扎尔图,手胡乱挥着,一碰到扎尔图的胳膊,立马死死攀住。 “三哥,我眼睛疼。”本因灼烧而流泪的眼睛,涌出更多泪水,花了若鵷一张小脸儿。 “别怕,马上就到了,三哥跟你保证,绝对不会有事的”扎尔图低头在若鵷耳边哄着,不停踢着马肚子。 “君湄,快,我妹妹眼睛里进了石灰粉,赶紧给瞧瞧”扎尔图几乎是踹开了房门,一路将若鵷抱进屋里,搁在榻上。 里屋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应声打帘子出来,打着呵欠道:“扰人清梦。”继而朝床榻上的人瞧了一眼,吩咐随从打水。不停冲洗了半个时辰后,名唤君湄的男子才给若鵷敷上了药。 “没事了吧”见若鵷的呼吸渐渐均匀,已经睡了过去,扎尔图走到白君湄身边问道。 “该谢谢你的大青马,抢回了一些时间。”男子坐在桌前,一边写着药方,头也不抬回道。 “没事就好。”扎尔图这才放下了心,坐到了椅子上,随手拿起方才小婢上的茶。 “给图爷换杯热的。”扎尔图的茶还没入口,白君湄吩咐一旁的小婢道。 小婢应声下去,不多时,就端了杯新沏的热茶进来递上。 若鵷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她的眼睛上蒙着纱布,也不知今夕何夕,本是想叫扎尔图,倒先听见开门的声音。 “三哥哥”若鵷偏头轻唤了一声。 脚步走进了,一个慵懒中略带轻浮的男声道:“小妹妹,这里没有你的三哥哥,倒是有你的君哥哥。” 若鵷习惯性地抿了抿嘴,问道:“我三哥呢” “你这小丫头,我大晚上的从热被窝里爬起来给你治伤,你倒好,醒过来就知道找你的三哥。”白君湄提了张圆凳,坐到若鵷床边,掀开被子一边伸手进去。 “你做什么”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碰到,若鵷本能地向床里面缩了缩。 “把脉。”白君湄因为若鵷的动作顿了顿,继而把若鵷的胳膊拽出来,抬手搭到若鵷的手腕上。 “我伤的是眼睛,你不瞧眼睛,倒把起脉来。”若鵷小声地抗议者,却也没有把手缩回来。 “身子倒还算好,这是”白君湄有些许的停顿,继而将若鵷的胳膊放回被子里,道,“小没良心的,我医好了你的眼睛,你就这么和我说话” “好没好还不定呢”若鵷抬手指了指自己眼睛上的纱布。 “你” “君湄,你也在啊”白君湄的话被扎尔图打断。 “三哥”听见扎尔图的声音,若鵷欣喜道。 “若鵷,你醒了”听见若鵷喊自己,扎尔图赶忙走到床榻边,继而转头问白君湄,“怎么样,我妹妹除了眼伤,可还有不妥之处” “没有了,浑身上下都好着呢”白君湄嘴上这样叹着,却给扎尔图打着颜色,起身要往外头走。 若鵷“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若不是我三哥托付你,你才不会替我把脉还把功劳往自个儿身上揽。” “瞧见了吧牙齿这般伶俐,想也知没大碍了。你们先聊吧,晚间儿我再来给她换药。我可要回去补眠了”白君湄伸了个懒腰,出了门。 若鹓也忘记是在白君湄这里住了几日,除却每日要给眼睛换药,她还被灌了不少苦药,也不知这白君湄是认真的还是在整她,她伤得是眼睛,喝这么些药做什么更离谱的是,竟然还配了药浴给她,若不是三哥的关系,她当真要以为自己成了白君湄试药的药人了。 终于在白君湄宣告治疗结束后,扎尔图同意若鹓带着她与白君湄告辞回王府。 京城的夜晚,灯市依旧喧闹,不过十几天时间,城门口的那一幕激烈的打斗似乎就已被内城的百姓淡忘了,或许勉强可以充当几日茶余饭后的谈资。 若鵷的眼睛依旧蒙着纱布,她眼睛虽没有受损,但视力还有些弱,扎尔图坚持让她敷着纱布,不许用眼。二人没有骑马,而是由着扎尔图背着若鹓,一步步走在街道上,她知道似乎于礼不合,可是她真的很想体验一次有哥哥背着自己是个什么滋味儿。 “三哥,你说大哥他们会不会着急”若鵷将头伏在扎尔图肩上,轻声道。 “府里头我还没有递信儿过去,倒是四贝勒府那边已经知会过了,不过回府的决定匆忙,现下杜鹃还在四贝勒府,回头我再派人去接她就是了。”扎尔图道。 “那些人做什么要抓我”若鵷蹙了蹙眉,实在想不通。 “回说是青楼的打手抓个逃跑的姑娘,错抓了人。”扎尔图安慰若鵷,心下却也觉着似乎有些不对劲。 若鵷听出纰漏来,却也没打算这时候和扎尔图分析事情原委,哥哥会保护她的。 又行了好一阵子,若鵷道:“累了吗要不我还是骑马吧。” 扎尔图笑了笑,道:“这才几步路,背你个小丫头还背不动” 若鵷搂着扎尔图脖子的胳膊又紧了紧,脸几乎是埋在了扎尔图颈中,闷声道:“我从小就羡慕有哥哥的孩子,一直想,如果我也有个哥哥该有多好,可以让哥哥背着我。” “你若是喜欢,以后三哥就天天背你不光是三哥,你其他几个哥哥也会好好儿疼咱们家鹓儿的”从医馆出来,若鵷不肯骑马,嚷着让自己背她,初时他以为是若鵷任性,却原来只是她儿时的一个小小的心愿。 “三哥,回头帮我和白大夫说声谢谢,还有”若鵷咬咬唇,小声道,“对不起,我那天” “小丫头,哥哥们能怪你吗只是以后可不许乱跑了。”扎尔图接过若鵷的话道,一想起前些日子,还心有余悸,若不是好心人搭救,只怕 若鵷闷闷应了一声,不知怎么的,就在扎尔图的背上睡着了。 : 第八十八章 路拾婴孩 才出正月,康熙便以太后的名义将若鵷接进了宫。见了康熙的面,若鵷才知道,二月康熙携众人巡畿甸要带着自己,这是要自己先做准备。 若鵷着急自己与九阿哥的赌约,可是又不能忤逆康熙的意思,也不知这巡畿甸要几日,万一一去个把月的,自己干脆甭赌了,直接同九阿哥认输得了。私下同十三阿哥讨教,从十三阿哥处得知,若无耽搁,不过十日八日便得了,若鵷这才放下心来。记得史书上记载康熙这些儿子里头,十三阿哥的骑射功夫是最棒的,连康熙也曾赞他“精于骑射,每发必中”。既然已是询问上他了,一事不烦二主,若鵷当下便要拜十三阿哥做自个的骑射师傅,十三阿哥自是不肯,却是把这差事应了下来。 起初十三阿哥怕若鵷吃不消,每日只布置了一个时辰的功课,若鵷心里担心,并未同十三阿哥言语,只是自个暗暗加了时辰。如此,每每十三来个查验功课,都会将若鵷夸奖一番。 巡畿甸的日子在即,虽然不过数日,若鵷未免功课落下,悄悄带了把弓,路上也好练练臂力。 若鵷也不明白为什么康熙巡畿甸这种处理政务之时还要带上自己,又不是南巡,怎么说也可以顺带游山玩水的。好在不过在京郊直隶一带,路程倒也不算远,若鵷坐在马车里,没事就拉弓练习臂力。 安置后,康熙带着一干皇子大臣上河堤上巡视,倒是把若鵷留了下来。若鵷心道,许是康熙也觉得她是个姑娘家,带上她不方便,她也乐得腾出时间练习。 午饭时候,杜鹃端了饭菜进来,若鵷见了,这才收了手,将弓放到一旁,问道:“怎么,皇上还未回来” 杜鹃摇摇头,道:“河堤上回来人道,皇上吩咐就在河堤上用膳,这不,御膳房匆匆忙忙做得了给送上去了。” 若鵷笑拉着杜鹃坐下,道:“既是行辕里头没旁人,你且和我一块用点吧,我一个人吃也怪没意思的。” 杜鹃服侍这许久,早已知了若鵷脾性,也没推辞,坐下用了些,不多会便吃好了,起身去打点旁的了。 眼见过了未时,仍不见个人影儿,若鵷吩咐着多备些热水,这一大队人用,只少不多。天擦黑了,康熙才带了人浩浩荡荡回来,自有各处的随侍服侍自个的主子。 若鵷想着今次有不少外臣,自己也不晓得情况,不好贸贸然上康熙处,况且康熙倒也不会同自己计较这些个,便也不打算过去请安了。 如此几日,其他人都是早出晚归的,每天若鵷起身,院子里都是一片寂静,只偶尔有下人匆匆而过,加之白日短,气温也还不高,便愈觉清冷。 一日晚间,杜鹃服侍着若鵷睡下,拆发髻时,杜鹃笑道:“格格您没瞧见,这几日啊,奴婢瞧着几位爷回来的时候都跟个泥人儿似的,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泥人儿”若鵷蹙眉,难道是康熙把自己的几个宝贝儿子当河工使唤了这倒是有意思了。 “可不是,几位爷的鞋子上头沾了不少泥水,昨儿个奴婢瞧九爷和十三爷连身上都崩到了泥点子。”杜鹃道。 “怕是皇上在历练几位爷,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梳顺了头发,若鵷往床边去。 杜鹃应着,服侍若鵷躺下。 四五日过去了,就在若鵷甚至以为康熙把自个都给忘了的时候,李德全过来了,说是康熙今日要带着若鵷一块出去,又转头嘱咐杜鹃服侍若鵷换上轻便些的衣裳,这才回去了。 若鵷自个挑了件绣白山茶的淡橘色细麻布汉装,杜鹃手巧,不多会,便打扮出个俏生生的汉家姑娘。若鵷从镜子里瞧了瞧,道:“把头发编起来吧。” 杜鹃应了一声,几下子便将若鵷后头散着的长发编成了两个辫子,连带两侧垂下来的流苏发饰,一并编进了辫子里头,整个人瞧起来又稚嫩了两三岁。 领着杜鹃上了康熙的院子里头,康熙几人并未在屋子里,而是三三两两坐在院中闲话,见若鵷过来了,视线都转了过去。 若鵷快走几步,领着杜鹃给几人请安。叫起后,康熙瞧了瞧若鵷的扮相,点点头道:“杜鹃就不用跟着去了,留下吧。” “是。”杜鹃应了一声,退后两步。 一行人出发后,若鵷在路上问起了,才知康熙有意做百姓打扮,瞧瞧京郊百姓的生活。走在路上,若鵷心中感慨,虽然不知康熙此番带自己出来是何用意,可却歪打正着,把自己带到老家的地方上了,虽然景象全然不同,可却心生亲切,似乎此刻是与爸妈离得最近的了。 “想什么呢,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十三阿哥拿胳膊肘撞了撞若鵷胳膊,道。 若鵷回神,冲十三阿哥笑笑,道:“这些百姓虽然生活得并不算富裕,但还安逸。” 十三阿哥笑回她道:“合着你这心思用了一路,就想着这么个明眼人一打眼儿就能瞧得出来的事情” 若鵷失笑:“不然还要想什么费脑筋的大事情不成” 说笑着,几人已渐渐走到了人烟稀少之处,四贝勒一向谨慎,有意阻止,但康熙兴致似乎颇佳,好在一行人皆有身手,随行又有暗卫的保护,倒也出不了什么事情。 “那是什么”九阿哥瞧见不远处杂草丛里一抹红色,似是个布包。实在不是九阿哥眼尖,遍野枯黄,那片红色着实乍眼,九阿哥没发现,也会有别人瞧见。 见康熙微微颔首,九阿哥上前打探,若鵷随其他人立在原处,见九阿哥弯腰伸手揭开红布打量了一眼,继而将红布又盖了回去,却不见他立马回来。 十三阿哥等不及,也走了过去,若鵷瞧见他和九阿哥说了两句话,才去瞧红布里头的到底是个什么,却见十三阿哥手上一滞,却没立马将手收回来,反而伸得近些,探了探,这才直起身。又和九阿哥嘀咕了几句,竟是将那红布包裹抱了起来,这才同九阿哥一并走回来。 见康熙微微蹙眉,眼含询问,十三阿哥道:“回皇阿玛,这包裹里是个婴孩,尚存气息,只是瞧面色,已被弃有些时候,不知皇阿玛” 听见是个孩子,若鵷有些惊诧,以前见过不少遗弃孩子的报道,但亲眼看到还是头一次。若鵷走到十三阿哥跟前,掀开一角瞧去,小家伙有些瘦弱,青紫的面色瞧着有些骇人。突然,婴儿的小嘴动了一下,很小的一下,若鵷却觉得心中有个地方被触动了,没顾得上康熙的指示,径自从十三阿哥怀里把孩子抱了过来,将温热的手心捂在孩子脸上,温度低了,哈口气继续,如此反复。若鵷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救活这个小奶娃,可她却没有办法无动于衷。 见若鵷如此举动,康熙暂时压下心头的怒火,道:“先找户人家吧。” 经四贝勒提议,一行人按原路折回,盏茶功夫,寻到刚才路过的一户农家,那家里是对中年夫妻,生活的风霜显得他们的样貌大于实际年龄。老夫妻膝下一对儿女,与老夫妻同住,大儿子已然娶亲,育有一个才刚会走路的女娃,小女儿尚未及笄。 禀明来意,老夫妻让出自己的房间,若鵷由着妇人将自己带进里屋,屋里头正烧着火坑,若鵷本只打算坐在凳子上,拗不过妇人,脱了鞋靠坐在了炕头上。不多会,妇人又端进个火盆,便放下门帘出去了,只是火盆才刚烧起来,这屋中的温度一时半会还升不上去。 若鵷不知道这个婴儿已然在冰天雪地里躺了多久,她怕婴儿还来不及感受一下温暖,就被霜寒夺了性命。顾不得那许多,若鵷将自个的衣裳一件件解开,直至一层薄薄的肚兜,继而将婴儿外头裹着的襁褓也打开,又褪去了婴儿小小薄薄的棉衣,只剩下一个小巧的红色肚兜,上头还绣了只大鲤鱼,栩栩如生。这是一个女婴,她很瘦小,若鵷甚至怕自己动作太大伤到了她。颤颤巍巍地将婴儿抱进怀里,一瞬间的寒气让若鵷有些打颤,甚至生出几丝怯意。若鵷赶忙将自己的衣裳一件件掩上,将婴儿暖暖地抱在怀里,希望用自己的体温将她一点点流逝的生命挽回。 帘子被人挑起,一阵奶香飘了进来,老妇人端着一碗刚热好的奶水道:“赶巧儿了,眼下儿媳妇正怀着二胎,怕奶水不够,家里头养了只羊。这不,下了羊崽子,奶水正足着,热了一碗过来,给孩子喂两口吧。”老妇人一边说着,一边搬了个高凳放在炕沿边上,将还冒着热气的羊奶放到凳子上。 若鵷点点头,笑着致谢:“麻烦您了,不知您怎么称呼”进来的时候若鵷被老妇人带到了里屋来,也不知道他们几个怎么同人家主人说的,若鵷便也没多嘴。 告知若鵷自己夫家姓陈,陈嫂一边让若鵷不要同她客气,一边从柜子里抱出床被子来,给若鵷盖上,道:“这是年前儿才做出来的新棉被,里儿面儿都是新的,絮的也是新棉花,只大年三十晚上盖过一次,洗得干干净净儿的,您将就着盖盖。” 若鵷怀里抱着孩子,也不好有太大动作,只再次同陈嫂道谢。 陈嫂摆着手,连声道着“不敢当”,才要出去,若鵷犹豫着把陈嫂喊住,道:“麻烦您同随我一道过来的人说一声,让他们过来个人。”陈嫂应着出去了。 不多会十三阿哥进来了,见若鵷衣衫不整的,步下一滞,继而放下帘子,进了屋中。 “唤人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十三阿哥站在炕沿边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若鵷见是十三阿哥过来,心里头感谢康熙的明智,才道:“没什么,就是有些怕,这个小婴儿身上有些凉,万一,万一” 十三阿哥旋即明白了若鵷的心思,见若鵷露出怯意,又瞧了眼婴儿露在外面的小半张脸,安慰道:“瞧这娃儿的样子,想是渐渐好了,咱们都在这儿呢,别怕。”又见搁在一旁高凳上的碗,刚要说什么,十三阿哥却面露窘意,没了下文。 若鵷瞧着怀里的婴儿,倒是没注意到十三阿哥的神色,忽的觉到婴儿动了一下,若鵷轻呼一声:“她动了” 十三阿哥闻言,也探过身子,见层层衣衫下的小脑袋轻轻蹭着,笑道:“估摸着这娃儿没冻太久,瞧现下这脸色也好多了,小嘴儿也粉嫩了。”说着,还笑着伸手想要逗弄一下婴儿的小脸,手却停在半空,一时有些尴尬。 “既是醒了,帮我给她喂些羊奶吧。”若鵷这回倒是瞧出了十三阿哥的尴尬,忙开口打圆场。 十三阿哥应着收回手,端过瓷碗,用小铁勺舀着奶水,吹了几下。似乎是闻到了奶香,小婴儿竟是在若鵷怀里扭动了几下,惹得二人相视而笑。 见若鵷将衣襟扯开些,十三阿哥的手一滞,还未开口,若鵷道:“你的人品,我素来是知道的,权宜之计,顾不得那许多,只你我二人知晓便是。” 婴儿太小,若鵷又没有经验,喂了大半碗后,奶水渐渐凉了,若鵷便没敢再喂了。试了试婴儿的额头,体温已然正常,瞧脸色,也现出些红润来,若鵷这才松了口气,让十三阿哥先将婴儿抱过去,自个随意掩了衣襟,给婴儿包好,才又将自己的衣裳扣子一个个系回来。 若鵷将婴儿抱回怀里,小家伙瞧样子,似乎又睡着了,安安静静的,也比先前瞧着惹人稀罕多了。 十三阿哥先出去了,不多会回来道,直郡王已经找来了马车。婴儿既然已经没事了,也不好多叨扰,若鵷抱着婴儿下了炕。十三阿哥忙将婴儿接了过去,待若鵷穿好鞋,才把婴儿抱回若鵷怀里,又给若鵷系好狐狸毛斗篷,说是直郡王一道带回来的。 出了里屋,若鵷见几人都在等自己,唤了康熙一声,康熙点点头,一行人告辞离开。若鵷抱着婴儿同康熙坐在马车里,其余人则骑马,直接回了行辕。 一进院里,已有接到消息的一干人候着,自有太医嬷嬷宫女的抱着婴儿先行退下了,康熙几人则各自回了各自住处。 对于小婴儿的去处,若鵷倒是不担心了,只是想起日后九阿哥吃瘪的样子,若鵷倒是觉得着实有意思。 回行辕的路上,在马车里,若鵷问起康熙打算如何安置这个婴儿,康熙反问若鵷的想法。 风刮起车窗帘,若鵷正好撇到九阿哥衣裳的一角,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道:“若是皇上恩准,若鵷倒是觉得将这孩子养在九爷府上甚好。” “哦这是为何”康熙倒是有些不解,若鵷平时同何人交好,他心里倒是有几分明白的,但那些人里头,怎么算也算不到老九头上才是。 “皇上您是知道的,养孩子可是笔大开销,这些个皇子里头,就属九爷府上最富庶,况且九爷妻妾又多,倒也不怕多这一个婴儿,随便找个人来养着,都使得。”见康熙笑着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若鵷倒也知道,自己这点小伎俩康熙怎么会看不出,只是不伤大雅,他倒也乐得同自己一道折腾折腾,就像当初自己刚“活”过来时一样。 说了玩笑话,若鵷倒也收敛了些,道:“先前为良妃娘娘庆生,若鵷暂住八贝勒府,荣幸去过九爷府上一趟,见九爷的妾室郎氏颇为心善,面相又和蔼,想来这个娃儿由她养着,错不了。” 康熙思索了阵子,道:“既是你中意的,便由她养着吧,只是这名头” “皇上说得是,虽说是个女娃,但也不好养在皇室里,大可记在管家或是掌事的名下,不过是养在府里罢了。”若鵷忙道。 这下,康熙才算是最终点头。 回了屋,四贝勒正等在屋中,面色不佳。这倒是奇了,方才分开时,他明明是往自个院子的方向走了,什么时候折到自己这边来,还走到了自个前头的 “你怎么了”杜鹃退下后,若鹓开口问道。 “为什么要把孩子送去九弟那儿”他消息知道得倒快,康熙这么快就下了旨意了“他有钱嘛”若鵷倒了杯水喝了一口,道。 “我要听实话。”四贝勒显然不信。 白了四贝勒一眼,若鵷叹道:“若清与我是知交,她的为人我信得过,把孩子交给她抚养,她定会将那个孩子照顾得妥妥帖帖的。救下那个孩子也不容易,这样我才放心。” “怎么,交给我你就那么不放心”四贝勒面色不善。 “不是不放心你,可抚养孩子终是女人家的事儿,你再照顾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把孩子送去你府上”若鹓突然住了嘴,背过身去。 总在回避这个问题,今儿个话赶话的,竟是促不及防说了出去,若鹓一下没了主意。 若鹓未竟的话,四贝勒立马便领会了,暗道自个唐突,忙哄道:“都是我的不是,我一时心急,孩子你愿意送去哪里都好,只别同我闹别扭。” 若鹓仍旧别过头去,不肯出声,她也不知哪来的委屈,竟来得这样汹涌,但凡一出声,便恐怕自己是要落下泪来。四贝勒却好似知晓一般,绕到若鹓身前,将若鹓按在自个怀里,轻声哄着。 直到感受到怀中之人放松下来,忽又想到什么,四贝勒磨蹭着若鵷的鼻尖,口气酸涩道:“先前怎么把十三弟叫进去那么久” “我也不知道皇上会让谁过来,只是一个人在屋里头,有些怕。”若鵷把玩着四贝勒的腰间的玉佩,语气不经意地染上了娇气。 四贝勒顿了一下,将若鵷揽得更紧,道:“是我的疏忽,不该让你个姑娘家瞧见的。” 若鵷没想到四贝勒能明白,一下子笑开,捶了四贝勒一下,撅嘴道:“知道还放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头,起先要不是那家的陈嫂进进出出,我差点要吓哭了” 四贝勒夸张地叹了口气,颇有些“怨气”道:“若不是皇阿玛在外头,我倒也想跟着进去,老实招认,十三弟进去瞧见了多少” 若鵷一愣,道:“什么瞧见了多少” 四贝勒在若鵷脸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道:“还当我不晓得,你把那娃儿搂在怀里” “你怎么知道的”若鵷诧异,莫不是十三同他说的 “还不是放心不下,我去问了农户家老妇,这才晓得。”四贝勒“哼”了一声,道,“衣衫不整的,居然还敢把十三弟留下那许久”四贝勒吞吞吐吐的,下面的话渐渐没了声音。 有日子没见四贝勒孩子气的样子了,若鵷逗弄心起,无不惋惜道:“可惜皇上急着离开,若不然啊” “若不然什么”四贝勒追问道。 “若不然,自是可以再多留十三爷一会子。”若鵷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你敢”四贝勒手臂加了力道,见若鵷不经意蹙眉,旋即放轻,道,“以后不是在我跟前,可不许这般穿着” 若鵷“噗嗤”笑道:“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霸道。” “爷既是霸道了,听见没有”四贝勒轻呵道。 若鵷努努嘴,道:“今日若是进来的是你,我可就不那般穿了。” 四贝勒沉了脸,咬出几个字:“那你要哪般穿” “自是一件不穿了”若鵷笑说着,将愣神的四贝勒推了出去,“砰”地关上了门。 门外头,四贝勒摇头笑着,透过厚厚的门板,好似看到了房中若鹓的面红耳赤,听见了若鹓“咚咚”的心跳声,感受到了若鹓升高的体温。 浅笑着离开,留下屋中的人儿,因着方才过于大胆的言语羞红了脸,背靠着门一会笑一会恼的,不知到底该那般好 : 第八十九章 三哥归家 回到宫里已经是二月中旬了,眼看着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若鵷却觉得自己的骑射没有多大进展,虽然每次十三阿哥都会夸自己几句,可是她心里就是没底。不是她不信十三阿哥,只是她自己偷偷试过射靶子,不过是站在原地,却连靶子的边都没挨着,实在让她气馁的很,不由地又偷偷地延长了每日练习的时间。由于若鵷每日大量的练习,晚间杜鹃服侍若鵷宽衣就寝时,总能发现若鵷已经肿起来的手臂和有些发硬的指节。若鵷自己也知道,一天下来,两条胳膊一点都抬不起来,可她不敢松懈,生怕有闪失。 如此又过半月,十三阿哥终于开始教她射靶。从开始的脱靶到渐渐能射在靶子上头,继而偶尔有走运中了红心的,再是如此好运气渐渐多了,直到她每发必中。三月的阳光已经足了,常常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温度倒算不得太高,若鵷每天却都要换下两身湿透的衣裳。枝头春意喳闹,若鵷已顾不得毓蟾的邀约,依旧日日在院子里头练习射靶,她要的是正中红心,每一尾。 就在若鵷开始进入将骑射合并起来练习的阶段时,若鵷代人给椿泰捎了信儿,拜托他向康熙请旨,好让自己回王府住些日子,毕竟在宫里头练习骑马惹眼了一些。 旨意下来的倒是快,简单收拾了些随身的,若鵷带着杜鹃和几个侍卫回了王府,仍安顿在先前的院子。一番商量下来,若鵷决定白日里到城外扎尔图那去练习,那有马,地方又开阔,也不惹眼,是个好去处,到了晚间再由扎尔图送若鵷回王府住。 因是在京郊,再让十三阿哥教自己似乎不大妥当,令若鵷意外的是,扎尔图的骑术竟是与十三阿哥不遑多让。她知道扎尔图的骑术不错,却也不知好到如此地步,与椿泰几人闲谈中,若鵷也大致知道了一点当年的事情。 彼时,扎尔图与二哥燕泰最要好,加之年龄相仿,吃住也是同处。扎尔图自小顽劣,倒是惹得府上不少白眼,连扎尔图的亲生额娘也管不住他,除了叹气便只有听之任之,偏偏性情敦厚的燕泰能制得住他,也算让大家心里头踏实些。然而燕泰十二岁上因着一场风寒夭折,自此扎尔图的性情愈加乖张,比之以往只有过之而无不及,阖府上下拿他无法,最终连扎尔图的额娘也不再束着他了。康亲王杰书一过世,扎尔图便从府上搬了出去,至于搬去了何处,也无人知晓,椿泰几人着人寻也寻不着踪迹。若不是上次若鵷带着兄弟几人过去,他们自个怕是寻不着扎尔图的住处的。 阿玛过世至今已近十年,扎尔图就一直住在郊外的小茅屋里那个乘着大青马笑谈歌赋痛饮烈酒的人就这样心甘情愿地在此平淡无为 “想什么呢,不好好儿听着你说说你,盏茶的功夫走了几次神了”扎尔图的声音将若鵷拉回现实,烟色的身影已然下马向她走来。 “在想,只剩下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我能不能练得好”若鵷扯了扯嘴角。 扎尔图脸一板,道:“你三哥我亲自上阵,你个丫头居然还不放心” 若鵷很不给面子的“扑哧”笑了出来:“我只知你这点骑术都用到寻摸花街柳巷去了,却不知用在校场上有几分作用” 扎尔图有一瞬的怔愣,随即又是一贯的模样,嘟囔了句:“没大没小。” 若鵷轻轻挽上扎尔图的手臂,道:“三哥,几个哥哥里头你是最像阿玛的,何必为了一句话赌气到如今” 扎尔图身子一震,僵僵地回过头,言语有些机械道:“你知道” 若鵷点点头,轻声道:“阿玛的优点,阿玛的缺点,你身上都有,阿玛会那般对你,不过是因着你与他最像。在他身上没能弥补的遗憾,他都希望能够在你身上得到弥补,就好似如此,他自己便也是个完人了。偏偏你那时不知阿玛的心思,一心作对,阿玛再怎样,也只是怒其不争而已。三哥你仔细想想,吃穿用度,阿玛哪一点厚此薄彼了请来的师傅谙达,个个不也都是顶尖的别再置气了,斯人已逝,还拗那些个做什么他是咱们嫡亲嫡亲的阿玛不是吗” “他们让你来当说客的”扎尔图叹了口气,神情有些触动。 若鵷摇摇头,道:“起先,只是大哥他们讲了些过往的零碎事,后来,在阿玛的书房里,我瞧见了这个。”若鵷从荷包里拈出一小张折好的信笺。 扎尔图犹豫了下子,接过信笺打开来,上头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幼时他偷偷临了不知多少字帖,都道他顽劣,不听阿玛管教,可谁又知他打小最仰慕的便也是他的阿玛 “一十三载如电抹,犹闻昨日落地新。卿卿念念恐有怠,骨亲焉得无灵犀。”落款处只有“康熙三十一年三月初六日,夜”的字样。 “三哥,跟我回家吧,琬姨娘做了你最爱吃的鹿肉饽饽,四哥凿了冰窟窿,捞了好些个哈什蚂,五哥说,你要不回来,他和大哥就全包圆儿了。”若鵷轻轻摇着扎尔图的手臂,柔柔地撒娇,“走嘛三哥,骑马骑了这么久,我都饿坏了” “说,是不是你这丫头的鬼主意连自个儿哥哥都算计”扎尔图刮了下若鵷的鼻子,横声道。 “我梦见二哥了。”若鵷仰着头冲扎尔图笑,“二哥说,我能被找回来,都是因着他放心不下你,我的任务就是要把你找回家,若是今日完不成这件事,往后他便再不肯匀出些福泽庇佑我。三哥,你舍得嘛” “什么乌七八糟的,竟胡说”扎尔图嘴上这么说着,可脸上却笑了开来。 一个口哨,大青马“哒哒”地朝着两人跑来。 上了马,若鵷故作神秘道:“三哥,今日是你生辰,我虽没大力气凿冰窟窿,又不如琬姨娘能做出地道的鹿肉饽饽,可是我可给你准备了份大礼哦” “哦是什么”扎尔图朗笑着,似乎并不在意若鵷送他的什么大礼。 “到时候你便知道了”若鵷笑着一路和扎尔图回了王府。 进了自个的院子,也是当年阿玛和额娘的院子,说起这个来,她也是这次回来才知道,自己现下住得竟是当初阿玛和额娘的院子,冥冥中又生出几许亲切。今日把扎尔图的生辰宴摆在自己院子里置办,一是因着这里方便些,再者也是为了避开萨克达氏,几人嘴上虽不说,心里头也都明白,椿泰的额娘向来面冷,便也不愿叫椿泰夹在中间为难。 “好香啊”才进院子,若鵷便撒开挽着扎尔图的手,一路小跑进自己的屋子,隔着厚厚的门帘,院子里都透着一股子饭菜香,屋里的酒香肉香更是不用提了。 扎尔图到底有些尴尬,步子才慢下些,便被若鵷回身连拉带拽地拖进了屋子。瞧见自个额娘起了水雾的眸子,扎尔图再是散漫惯了,也生出愧疚来,自发地坐到李佳氏的身边,轻轻拍了拍李佳氏的手背。 平日在宫里头,若鵷虽有康熙宠着,但自己也时时想着拘着性子,此时回到了自个家里,地盘是自己的,身边又都是姨娘哥哥的,便也不顾忌了,逮着其他人忙着叙旧的空当,偷偷夹了个鹿肉饽饽放进嘴里。却不想,这小动作叫椿泰瞧见了,长筷一伸,把若鵷夹起的第二个饽饽给抢了过去。 “姨娘兄长都还没动筷,你倒是先偷吃上了”椿泰一边摆出副兄长模样教训若鵷,一边倒是不脸红地将饽饽塞进了自个嘴里。 “大哥你看他呀”若鵷起先一怔,可瞧见椿泰得意的眉眼,还有其他人含笑的模样,立马拽着坐在自己一旁的尼塔哈“告状”。 “五弟。”尼塔哈不痛不痒地喊了椿泰一声,继而夹起个饽饽放到若鵷的碟子里。 “你们两个,老大不小了,也不怕琬姨娘笑话”巴尔图摇头道。 “让他们闹去吧,这屋里头啊,就属他们两个岁数小,拌拌嘴倒也显得热闹”自府里几个小辈一天天长大,尤其是老王爷去世后,李佳氏已有年头没见着这般的热闹了。 说笑着,杜鹃进来了,同若鵷耳语了几句,若鵷蹙了蹙眉头,低声道:“拒了” 杜鹃点点头,若鵷一时无法,只叫杜鹃退了下去。 “三哥。”想来想去,若鵷实在是没个好法子,只得同扎尔图老实交待。 “瞧方才你身边的侍女进来后,你神色便不大对劲,可是有何不妥”扎尔图应道。 “倒不是大事,只是我先前允诺的大礼怕是没的可送了。”若鵷叹气道。 “什么大礼这般难办”椿泰也撂了筷子,颇有兴趣的样子。 “琬姨娘在这里,我若说了,三哥可莫要怪我。”若鵷先讨包票。 “哦我在与不在的又有何妨”李佳氏瞧瞧扎尔图,又瞅瞅若鵷,笑道。 “姨娘,若鵷自是急姨娘之所急”若鵷俏声道。 “偏你就知晓”椿泰驳道。 “这是自然三哥如今这般岁数,姨娘早也盼晚也盼的,还不就是个白胖孙儿”果不其然,若鵷话音才落,李佳氏便点头附和,若鵷继续道,“偏偏三哥没个一妻半妾的,我瞧元玥姑娘与三哥相交,又着人问了,是个不错的,总是瑕不掩瑜,就想着趁着今儿的热闹,请她来坐坐,也让姨娘瞧瞧。谁知,方才打发过去的人回说,她不肯来,只让给三哥和姨娘捎个好,如此着实可惜。” 椿泰一杯酒下肚,道:“三哥这般,想要娶房妻妾,还不是可着八旗的闺秀挑若鵷你这事儿办得可不妥帖” “五弟说得是,虽说元玥姑娘是个清倌,到底出入风尘场,若真是进了府里头,免不得三弟被人家背地里嚼舌根儿,作罢作罢”尼塔哈也表了态。 见巴尔图也有开口的趋势,若鵷抢先道:“出身门第本不是她挑得的,谁不愿自小爹娘捧着,珠儿翠儿绕着难得她有脾气,又洁身自爱,更是与三哥有知己之交,娶回来有何不好也省得三哥两头跑不是”说完,若鵷冲着扎尔图“挤眉弄眼”。 见扎尔图一直没言语,兄弟几个便以为若鵷说中了他的心思,少不得询问几句,到了后头连李佳氏也有些耐不住了,掂量着开口:“若鵷说那姑娘品貌不错,想来便是错不了了,你若是真喜欢,那那就” “额娘。”扎尔图瞧着自个额娘的神情,又扫了眼座上几人,一时哭笑不得,“我与元玥倒是比旁的能多说上几句话儿,也不过欣赏她的性子,若论及男女之情,倒是远远不及。平日里是我考虑不周,没顾忌到额娘的心思,若是额娘有意,赶明儿我就去给额娘寻个媳妇儿回来可好” “你倒是不用顾忌额娘,你若喜欢,额娘便也不反对”李佳氏犹以为扎尔图是怕自个不喜元玥的出身,忙解释道。 “额娘。”扎尔图一手揽上李佳氏的肩,一手覆在李佳氏的手背上,语气颇为恳诚道,“这些日子就劳烦额娘受受累,替儿子瞧瞧有哪家闺女还算瞧得上眼的,儿子也好早早儿地办喜事” 见扎尔图言语神色不似作假,李佳氏才真的放下心来,连声应好。 一旁婢女撤着桌子,若鵷悄悄拉住扎尔图道:“三哥,你当真对元玥无意吗若只是有顾忌,那倒不必的。” 扎尔图瞧见若鵷紧张的神色,一时好笑,却又有几分感动,道:“你三哥若想要,还怕得不着吗好好练骑射,莫往别处用心思了”见若鵷还有几分不甘,扎尔图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她心里头也是有惦记着的,你可别乱点鸳鸯谱” 听见扎尔图这样说了,若鵷不再追问,心里也责怪自己差点好心办了错事。好在扎尔图与兄弟几个消了隔阂,却也是有收获了。 : 第九十章 火种悄埋 日日好医好药的,若鵷的手上腿上仍免不了落下伤,谁叫她惹到了九阿哥,说什么三月拿下骑射的鬼话。 这日若鹓正在府里练射靶,毓蟾寻了来,有日子没见她了,已是青涩尽褪,风韵犹添,怀中那个胖娃儿更是叫人瞧了万般喜爱。若鵷本就爱孩子,如此,和毓蟾一处消磨了大半晌的功夫。待送走毓蟾,若鵷想起二月在京郊拾到的那个小女娃,虽知九阿哥不会亏待她,可现下一想起来,竟是有些不能自已,正好还可以去寻若清,想来自己的这番际遇她还不知晓。 又练了一个多时辰的射靶,若鵷洗漱一番,换了身衣裳,领了杜鹃上了九阿哥府去。方才走得急,若鵷也不待杜鹃给自己上些伤药,及至登上了马车,才在杜鹃的叨念下任她给自己敷了些药膏,惹得一旁的六姐不住睇她。 九阿哥府她倒是去过一次,是随八贝勒过去的,直接给送到了若清那里。若说这府上有相识的,也不过是九阿哥和若清两人,记得六姐哈季兰同九福晋有些来往,因而此番若鵷才求了哈季兰同她一道前来。 下了马车,九福晋身旁的丫头早已迎在了府门口,见康亲王府的马车到了,一路将哈季兰同若鵷迎进了九福晋的住处。 若鵷隐约记得九福晋模样秀婉,五官柔和,性子更是一滩水似的。最让她难忘的还是九福晋的声音,当初柔柔的一句话,把自己从八福晋的“魔爪”中解救了出来。 若鵷随着哈季兰坐下,乖顺模样地听二人闲话,偶有问她的,她也答上一两句。九福晋性子柔和,心思却是灵巧,甫一知悉若鵷格格要来府上,便已猜到了几分来意。三人坐不大会,她便道:“若鵷格格此番来得巧,若清妹妹进门已有日子,却始终不得子嗣,如今承蒙若鵷格格恩情,得了个水灵灵的闺女,每日喜得什么似的,尽日得念叨要同若鵷格格道谢。阖该咱们登门的,竟让若鵷格格抢了个先,实在失礼,我这就着人把若清妹妹和fèng儿接来,格格瞧着可好” “恩情不敢当,倒是福晋与九爷心地慈善,若非如此,那小娃儿只怕也熬不过去,该是若鵷替那娃儿谢谢福晋与九爷才是。”说着,若鵷颔首示意,继而道,“近日若鵷心里头也常惦记,既是福晋觉得妥当,就劳烦了。只是孩子还小,况这会子天还凉着,还是请福晋着个人,引若鵷过去瞧两眼就是了。” 九福晋听了,道:“还是若鵷格格想得妥帖。雅代。”九福晋身后一名绿衣女子应声上前,“你引着若鵷格格上清幽院去吧。” “是。”雅代对若鵷做了个“请”的姿势。 若鵷同九福晋和哈季兰告辞后,往了若清的清幽院去,心里盘算着如何同若清解释自个的身份。好在她知晓若清的性子,是万不会同自己计较的,只会叮嘱自己小心而已。想到若清先是惊讶继而喜极而泣的样子,若鵷不觉甜在心里,步子也快了不少。 瞧见了院子,先前路上又问过雅代,若鵷知九福晋已先行着人来知会过了,既是如此,她便遣了雅代先回去,自行走了进去。 院子里,若清早已携了丫头列在一旁,齐声给若鵷请安。若鵷想起方才瞧见院门口一闪而过的小脑袋,估计是打探她是否到了的小丫头。 笑了笑,若鵷上前将若清扶起来,道:“都起来吧。” 若清与众人起身,她这时候才真正瞧到了若鵷,太大的震惊让她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大冷天的,咱们进屋里头说话儿。”瞧若清的神情,若鵷一时猜不出她的震惊是因着自己现下的身份,还是先前获悉了自个的“死讯”,如今却见自己好好儿地站在她跟前,遂搀起她往屋里走。 若清仍旧没回过神来,愣愣地由着若鵷搀着她往屋里头去。屋里的暖气让她有些回过神来,却仍旧死死盯着若鵷瞧,恨不能将她的脸瞧出个窟窿来。 若鵷轻轻笑着,转头同屋里侍候的道:“咱们要清清静静说会子话,你们都下去吧,喊你们了再进来就是。” 几个丫头应声退了下去。 见门帘子被撂下了,若鵷拉着若清坐到榻上,两人双手交握着,若鵷轻轻唤了句:“若清。” “竹箢”若清的嘴唇嗫嗫着,终于吐出两个字来,若不是若鵷离着她近,怕都听不着她在说什么。 若鵷笑了笑,即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前番一别,已有四载,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若清本也是剔透的人,又在皇子府邸待了这许久,自也明白若鵷不挑明有她的理由,没再追问,只点头道:“都好,都好。” 若鵷颔首道:“如此便好。”想起什么,她问道,“可还记得怀嬴当年去了四贝勒府之事” “自是记得,当时咱们还为她揪心了许久,好在后来也没听说四爷的福晋里头有姓马佳的,也不知这几年她在四贝勒府上过得可好”若清道。 “怀嬴在四爷府上待了三年,去年年初便出了府,而后不久嫁了人,年前收着信儿,说是随着夫家到了杭州去。”若鵷轻叹一声,“当时发生了许多事情,没来得及给你捎信,才耽搁至今。好在她求有所得,又为夫家添了子嗣,往后的日子只会更好才是。” 若清久在九阿哥府里,对于外头的事本就知道的不多,而今听若鵷这样一说,心里头也放下心,又想起当初怀嬴的举动,不免心有余悸,舒气道:“如此便好,也不枉她一番情意。” 而后两人之间竟是一阵沉默,竟是生出几分少有的尴尬,还是若清先道:“瞧我,竟是把正事儿忘了fèng儿正睡着,随我上里头瞧瞧去” 若鵷应着她,一路随着进了里间。 小小的悠床里,小家伙睡得正香,皮肤白嫩红润了许多,小脸也胖了。若鵷不大会看,向来觉得小婴儿模样都长得一般,记得以前从学校回家,瞧见楼下有个小男孩和住在自家楼上的阿姨说话,便小声问那阿姨是谁家的孩子,结果闹了个大乌龙,竟是自己隔壁阿姨家的孩子,她竟是一点没有认出来。 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小娃儿的脸蛋,若鵷小声道:“从九福晋那听说这娃儿乳名唤fèng儿,不知可起了正经名字” 若清点点头,瞧着fèng儿笑道:“唤青菲,青草的青,草字头的菲,是爷取的。” “好雅致的名儿,难为你家财神九爷取得出来”若鵷笑着打趣道。 若清听了也笑了起来,恍惚想起初时三人一起打闹的时光,记得那时自己被指给了九爷,若鵷便打趣道,这九爷是个财神爷,自己这辈子是不愁吃喝了。自家爷是不是财神爷她不知道,不愁吃喝倒是真的,不过话说回来,哪个皇子家的家眷发愁过吃喝也就她这个鬼机灵能把人绕进去想着想着,倒是将两人之间的生疏消除了些。 没在里间待多大会,雅代寻了来,若鵷便同若清告辞回了九福晋屋里头。陪着哈季兰与九福晋聊了几句后,告辞回府了。 : 第九十一章 渐生嫌隙 若鵷的人缘虽好,交心的朋友却不多,若清是难得的一个,因而若鵷虽仍是每日苦练骑射,却隔三差五的爱往若清那跑。九福晋只当若鵷与若清投缘,没有多想,倒是每每碰见九阿哥,他那揶揄模样,叫若鵷好生恨。 近来也不知怎么的,若鵷总觉得若清似是有心事,她向来心思重,有什么都藏在心里,今次却叫自个瞧出了端倪,可见她被这事烦扰得竟出了疏忽。几番询问,若清却不肯松口,若鵷心道,怕是些个说不得的事情,便也没再追问下去。 这日午后,若鵷难得下了次厨房,做了些个蛋糕饼干出来,想着若清嘴上虽不说,可记得她吃得最多的是栗子蛋糕,若鵷便多挑了几块,连并其他的一齐包好,给若清带去。 过来的次数多了,若清院子里的人早已认得她,见若鵷进来,热络得迎上,道若清在福晋屋里头还未回,fèng儿还在屋中睡着。若鵷没喊人去通报,进了里屋,随手将点心盒子递给小丫头,让拣几块出来,再热两碗送进来。 小丫头接过盒子退下了。若鵷搓了搓手,没了凉气,才敢摸了摸fèng儿的小脸蛋。 “fèng儿何时睡下的”若鵷一边给fèng儿又掖了掖被脚,一边问身后的银珠。 “回格格的话,有时辰了,就快醒了。”银珠利索答道。 若鵷点点头,接过小丫头递上来的热,小嘬了一口。 许是闻见了奶香,fèng儿动了两下,而后挣了眼,眼珠子骨碌碌直往若鵷这里转,那可爱模样逗乐了一屋子的人。 奶娘上前几步道:“许是小主子饿了,奴才把小主子抱下去喂奶吧。” 若鵷闻言点了点头。 听见门帘响动,若鵷想着奶娘怕是没这么快回来,大概是若清,笑着迎出去道:“瞧我带什么好吃的来了知你最爱栗子味的,都给你带来了”可没想到,迎面进来的,却是九阿哥。 若鵷有一瞬的怔愣,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而后僵僵地行了个礼。 九阿哥本是才从八贝勒府回来,想来这几日繁忙,好容易得了个空,过来瞧瞧fèng儿,没曾想迎出来的却是若鵷,一时也定在原地。及见若鵷行礼,才出声叫起。 “九爷这是来寻若清吗她在九福晋房里还未回来。”若鵷出声打破尴尬道。 “不是,来瞧瞧fèng儿。”若鵷的话音还未落,九阿哥否认道,话已出口,他才惊觉,虽说自己来意确是如此,可方才鬼使神差的,同她解释做甚么 一时屋中又陷入尴尬的沉默,好在此番情境没维持多久,奶娘抱着fèng儿回来了。 一路将fèng儿抱进里间,安置在小床上,奶娘告退而出。小家伙才睡醒,又吃得饱饱儿的,很是有精神,露在外头的小胳膊挥得带劲,小嘴也因着若鵷和九阿哥的逗弄乐得合不拢,常有口水流出来,惹得若鵷和九阿哥又笑意不止。银珠和几个小丫头在一边伺候着,见此,若鵷唤过银珠,取了fèng儿平日用的巾子,轻轻擦着。 “方才进屋时,听你说带了什么好吃食过来”逗弄着fèng儿,九阿哥开口问。 “是自个做的糕点,不是什么新奇东西,叫九爷笑话了。”若鵷回道。 “格格这般谦虚,那栗子蛋糕香得什么似的,主子虽没说,可奴婢在一旁瞧着呀,每次格格带栗子蛋糕过来,主子都会用上不少”银珠在一旁替若鵷大力推销,只怕那推销员都不及她。 九阿哥显然来了兴趣,让银珠端了一块过来。银珠这尽职尽责的丫头,连带方才那碗热也一并端了过来。 “这碗凉了,另热一碗过来吧,天儿还没暖过来,吃不得冷食。”若鵷挡着银珠端给九阿哥的碗道。 九阿哥挑挑眉,尝了口蛋糕,没说什么,不大会,默默地将蛋糕吃完了,而后,一口气将新端来的热喝光。 “爷,味道如何,奴婢说得没错吧”若鵷摇摇头,若清的性子,身边的丫头怎么这么个活泼法,记得前几年也不是这般样子,如何越活越小了 “是用了心思的。”九阿哥没说好吃,也没说难吃,撂下句模棱两可的话。 若鵷倒是无所谓,几个皇子里头,就数九阿哥最会享受生活,不是太子的奢靡无度,也不是十阿哥那般大手大脚,而是真正的生活品味,瞧他府上的布局格调,吃穿用度,便可窥得一二。因而,若鵷自是没奢望自己这蹩脚的蛋糕能糊弄得了九阿哥的味蕾,一句“用了心思”,已给足了她的面子。 不知道是不是九阿哥身上的奶香吸引了fèng儿,小家伙伸长了胳膊往九阿哥的方向够着。九阿哥看来心情不错,竟是将fèng儿抱了起来,瞧姿势,甚为熟练。 若鵷整了整fèng儿后头的衣角,笑道:“真是个人精,才多大点,就知道认人了” 没想到若鵷一句话,倒是惹得九阿哥颇为得意,只是他得意没多久,fèng儿这丫头竟是在九阿哥价值不菲的袍子上头画了地图 瞧着九阿哥不知所措地任由屋里头的奴婢抱走fèng儿的抱走fèng儿,给他擦衣裳的擦衣裳,若鵷先是一怔,随即很不厚道的哈哈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九阿哥语气不佳。 “谁叫你方才不肯将fèng儿给我抱抱,得报应了吧”若鵷笑他几句,却也没再落井下石,同银珠道,“赶紧给你家爷把外头的衣裳脱了吧,省得一会里头也给拓湿了。” 银珠忙着给九阿哥脱衣裳,另一个小丫头赶紧上柜子里头捧出件新的给九阿哥换上。一屋子四五个人,就忙活九阿哥和fèng儿这一大一小了。 fèng儿那头换好了尿布,叫若鵷抱在了怀里,九阿哥则由着银珠给他系扣子,神色平常,眼神却异常凌厉地瞪着若鵷。 若鵷平日里怕九阿哥,可今儿叫fèng儿这么一闹,她再是沉得住气,也不禁破了功,尤其是看见九阿哥的样子,原该是怕的,却止不住笑意。 若清进来,就瞧见这个景象,一时定住了步子,随后给两人请安。 若鵷见若清回来了,眸子里的笑意还未褪去,上前拉起若清道:“你才刚没瞧见,九爷身上可是发了“洪水”,fèng儿这丫头真是深得我心” “若鵷格格来了,怎的没着人去喊妾身回来,真是失了礼数。”若清脸色不大好,语气也僵硬着,听得若鵷有些愣神,又寻思着,大概是在九福晋处受了气,只是九福晋脾气向来好,也不知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能让她也动怒,对象还是同样好性子的若清。 “没关系。”若鵷轻声道,“嘶fèng儿乖,别揪姨娘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fèng儿抓了若鵷一绺头发,玩得正高兴。 “来,fèng儿,额娘抱。”若清伸手将fèng儿抱了过来,道,“若鵷格格身份尊贵,若是叫fèng儿喊姨娘怕是不妥当。”说起来这个称呼还是之前两人的玩笑话,按理说,若鵷是皇家的格格,再怎么排辈,也该是喊姑母才是,但若鵷笑说同若清交情好,让fèng儿喊姨娘,若清当初也笑着没反对。今日提起这个,若清这又是何意 罢了,若清心情不好,若鵷没打算同她计较这些个,淡淡笑道:“是我疏忽了,想来九爷同你还有话要讲,若鵷也来了有些时候了,这就回去了。” “不再坐会了”九阿哥道。 若鵷瞥了若清一眼,面冷如霜,心里蓦地有些发凉,摇摇头道:“不用了。” “若鵷格格慢走。”最终,若清也只撇下这一句话。 : 第九十二章 重归于好 “格格,别练了,歇歇吧。”杜鹃拉住若鵷,劝道。 手上的疼痛丝毫阻止不了她,若鵷咬着牙将杜鹃推开,再一次拉起弓,再用力点,再用力点,“嗖”正中靶心。 “格格”杜鹃始终盯着若鵷的手,那双手早已是伤痕累累,宫里头再好的药膏也没办法让这伤立马好起来,何况格格还每日好几个时辰地练习,上的那些药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这一次用力,终是让她的手沁出血水来,黄黄红红的,看着就恼心。 杜鹃说什么也不肯让若鵷再练习射靶了,急急忙忙将若鵷拉到一旁坐下,熟练地拆开若鵷手上搀着的纱布,清洗,上药,而后再缠上新的纱布。 “格格,您就听奴婢一句劝吧,您再这样练下去,您这双手会废了的”杜鹃急啊,她不知自家格格最近是怎么了,若说练习射靶子,先前也日日练习,却没见过如这几日这般,伤了身子也不在意,似乎是魔怔了一般。 若鵷瞧着眼前忙碌的杜鹃,突然很感慨,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弄伤自己,又让杜鹃担心,瞧瞧自个现在的狼狈样子 见包扎好了,若鵷轻声道:“今日不练了,帮我准备热水吧,我洗洗换身衣裳。” 若鵷的手这个样子,自是洗不了的,虽然尴尬,也只能让杜鹃帮着了。杜鹃正替她擦着后背,若鵷随口道:“好久没有吃你做的风沙鸡了,晚上做来吃好不好” 半天听不见杜鹃的动静,若鹓又唤了一声,才换来杜鹃低低地“嗯”了一声。听着声音不大对劲,若鵷转过身,见杜鹃竟是眼眶红红的,蓄了泪水。 “这是怎么了”若鵷吓了一跳,忙要伸右手替杜鹃擦眼泪,却才发现右手上裹了纱布,左手虽然也有伤,好歹还能用,伸手替杜鹃抹了抹眼泪。 “格格,咱们不要同九爷比了吧也不知九爷怎么想的,竟出了这般荒唐的法子,您瞧瞧您这胳膊上腿上,哪里不是青一块紫一块,又红又肿的如今还伤了手,您若再练下去,这双手可怎么好”杜鹃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抽泣道。 若鵷知她是心疼自己,轻拍着杜鹃的手道:“好杜鹃,你跟在身边也有日子了,我的性子你也知道,若非逼不得已,我也不愿这般糟践自个的身子。”舒了口气,若鵷故作轻松道,“不哭了,这些都是点小伤小痛,没大碍的,想来那些个爷们,八旗将士,哪个不是比我遭的罪重” 杜鹃见若鵷这般比较,一时乐也不是,气也不是,嘟嘴道:“您是格格,怎好自比那些在沙场上摸爬滚打的汉子就算是各位爷,那也是男儿身,况又打小在马上长大,哪是格格这女儿身比得的” 见杜鹃笑了,也知杜鹃是将自个的话听了进去,若鵷笑道:“不管与谁相比较,这局我既是应下了,就不可半途而废,况这关乎的可不是我一人。好杜鹃,哥哥面前莫要声张,待此事一了,我保证,一定将身子调养得比以往更好” 杜鹃方才本也是乍见若鵷的身子这般模样,一时心疼,慌了心神,如今叫若鵷这么一劝说,自个也明白过来。心疼归心疼,自家格格的脾气她也知道,因而只得点头应下,只想着每日怎么给若鵷鼓捣些内服外敷的药剂汤水,能多调养身子一分是一分。 与九阿哥约定的限期将近,扎尔图几人瞧了若鵷的骑射功夫,也点头称赞,直叹她三个月功夫竟练到如此地步,着实不简单。可瞧着若鵷一脸倦容,做哥哥的也心疼,当初若鵷求助于康亲王府之时,只道是为了五月间的塞外之行。几人商量下,倒也揣摩了些个她的心思,若鵷自幼不在王府长大,骑射想来是一点底子都没有,只是这个妹妹实在好强,按理说,她才刚回来,又是女儿家,不会骑射倒也情有可原,可若鵷却偏要在三月之内精于骑射,实在有些困难。 几厢定夺,这个担子就交给了骑射功夫最佳的老三。后来听说这丫头已然从十三阿哥那请教了射箭功夫,试了试身手,倒是叫他们刮目相看,竟是箭无虚发,十三阿哥的功夫果然了得,想来这丫头也没少下功夫在里头,瞧瞧那双手就知道了。 得到了几个哥哥的肯定,若鵷心里有了点底,又着人去给十三阿哥捎话,让他得空过来一趟。见十三阿哥点头了,若鵷才是真的定下心了,不盼胜过九阿哥,只要打个平手她就算成功了。 不到十日光景了,若鵷愈加勤加练习。而若清那里,每想到若清的态度,若鵷心里便一阵烦躁,她不知道若清是怎么了,自从当日从她屋里头回来,她特意缓了几日,估摸着就算真有事情,也该过去了,她这才上九阿哥府去。可谁知,她竟是得了个闭门不见 若是一次两次便也罢了,次次如此,若鵷心再大,也不免生疑。她曾经在十阿哥那探过口风,九阿哥府里头没什么大事,就是问过十四阿哥与六姐,也是同样的结果,这倒是奇了,若清这到底是怎么了 天气愈见热了,若鵷一边加紧骑射的练习,一边烦心若清的态度,每日吃得甚少,不是她不愿,实在是瞧见饭菜,心里头闷闷的,用不了几口便撂筷子了。杜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着法子让若鵷多吃两口,却始终不见效。如此一来,这十几日里头,若鵷竟是比先前的两个多月瘦得还厉害,整个人清减得叫人心疼。 若是在现代,若鵷心里不定怎么乐,她虽不胖,每每夏天到了,却也想瘦上几斤,穿衣服更好看。可现在,瘦了是十斤还是八斤,她也提不起一点兴趣。 比试的场地定在京郊马场,若鵷到时,闲杂人等早被清了出去,入眼的都是熟悉的,连一众随侍,也是几位爷身旁常跟着的,见若鵷来了,忙着给她请安。 “谁先来”今早起来就不大舒坦,许是因着昨晚没睡踏实,脚下踩了棉花一样,早饭也没吃两口,若鵷只想速战速决。 “那就一起吧。”九阿哥倒也不同她拖沓。 “若鵷,瞧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改天吧”十阿哥道。 冲十阿哥笑笑,若鵷打哈哈道:“同九爷比试骑射,心里头难免紧张,过会就好了,十爷别担心。” 见若鵷这样说了,十阿哥道了声“小心”,退到了一旁。 翻身上马,干净漂亮,九阿哥勾了勾嘴角。 “驾”齐声长喝,双人双骑一道冲了出去。 九阿哥骑术如何,若鵷先前不知道,今日算是领教了,以前只知十三阿哥骑术了得,九阿哥虽不如他,却也是个中翘楚了。也是,康熙这些个儿子里头,哪怕骄横跋扈如太子,撇开那些惹人厌的不说,倒也是货真价实的全才。 思及此,若鵷愈发小心。 场上,一紫一橙两道人影紧紧咬合着前进,场下头,几个皇子各揣心思。 十阿哥一会叹气,一会跺脚的,没个安静,一旁八贝勒与十四阿哥便显得沉稳多了。八贝勒双手背手,神色如常,只紧握的拳似乎泄露了一点心思。十四阿哥立在八贝勒另一侧,深眸如鹰隼般紧紧盯着场上两人,虽然若鵷的骑射本领进步之神速令他刮目,但九哥的水平若鵷不晓得,他却深知,只怕若鵷这赌想要赢,实在不易。 “若鵷小心”门口处,四贝勒与十三阿哥才赶到,便瞧见射出一箭的若鵷自马背上身形有些不稳,十三阿哥忍不住出声提醒。 若鵷恍惚听见是十三阿哥的声音,忙正了身子,方才比试前没见着十三阿哥,难不成是自个听错了管不了那许多,她忙正了心思放在比试上。 听见十三阿哥那一声喊,八贝勒几人也瞧见才进来的两人,两拨人互相请了安,又看向赛场。 此时二人皆已射出两箭,均中靶心,若分胜负,当落在这最后一尾上头。 眼看若鵷加快马速,抽出了箭尾,九阿哥却赶了上来,不知在若鵷一侧说了什么,若鵷马速渐缓,竟是停了下来。而后若鵷低下了头,握着弓箭的手也渐渐垂了下去。 九阿哥难得露出那般张狂不羁的笑容,打马迎上靶子,一箭过去,正中靶心漂亮打了个响哨,九阿哥又骑回了若鵷跟前。 “我赢了。”九阿哥笑得得意,魅惑如狐。 若鵷偏头定定瞧着九阿哥,而后唇上慢慢勾出一抹弧度,朱唇轻启:“谁说的” “驾”那一匹大青马又驰骋在马场上,载着背上那一抹橙色的身影,忽而成风。 “嗖” “好” “漂亮” “真精彩” 随着若鵷手中第三尾羽箭钻入木靶之中,那靶心之上原本钉着的羽箭已被一分为二,继而悠悠然落地,诉说着它的不甘。 事情发生得那么迅速,以至于九阿哥不曾看清从自己眼前飞逝的那一抹橙色身影,场外的喝彩声已将他拉回现实,再望去,靶心上依旧钉着一尾羽箭,只是却已不是自己那一支。 不待其他人近身,九阿哥掣马过去,停在若鵷身边道:“若清近来一直不肯见你,她这般对你,你竟还肯为她比试” 若鵷眸光璀璨,笑意不减:“我既视她为知己,当肝胆相照,不移不弃。” “好个肝胆相照,不移不弃,日后你若见了她,也祝你能如你所言”九阿哥哼笑道,“今日比试是你赢了,我会遵守我的诺言。” “这一点,若鵷从不怀疑九爷做不到。”若鵷笑着下马,脚一落地,竟是有些踉跄,所幸叫赶过来的十三阿哥扶住。 “怎么站都站不稳,脸色也不大好,病了”十三阿哥扶着若鵷,打量道。 “没事,大概是侥幸赢了比试,有些个兴奋。”若鵷笑着摇头,自个站稳。她身子有一百个一千个不舒服,可她想见若清,这一个理由,足以让她支撑着到九阿哥府上走一趟。 “赶紧回去歇歇吧,这三个月可苦了你了。”别人虽知她不易,可却只有十三阿哥是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的,射靶,骑马,甚至好几次从马上摔了下来,她可是个姑娘家啊 若鵷再次摇头,道:“我想去九爷府上,有日子没见到若清和fèng儿,心里怪想的。” 见若鵷这般,几个人自是不肯,怎奈若鵷执拗,到底是让她随九阿哥回了府。 若清不见她,她知道,若清躲她,她也知道,可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到了她,若清不说,她总要问明白。 跟着九阿哥一路进了若清院子,有丫头见若鵷跟在后头,想要进屋通禀,叫九阿哥喊住了。 屋里头,若清正抱着fèng儿逗弄,嘴边虽含着笑,眉头却蹙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瞧她的样子,想来也不好过。 屋里头的婢女给九阿哥和若鵷请安,若清闻声看来,眼中各种情绪闪过,让若鵷一下子捉捏不住。而后,只剩下清冷。 九阿哥说了两句话,先离去了,带走了一屋子的婢女,只剩下若鵷与若清两人在屋里头,还有悠床里头的fèng儿。 “若清,这些日子是出了什么事情,还是我哪里做的不对,你怎么一直不肯见我”与若清的交情,让若鵷没有拐弯抹角,而回应她的,只有残留在空气中的余音。 “若清,你若是恼我,且同我说说明白,不要这样闷着,你心里头不好受,我也摸不清门道,我们两人,须得这样吗”若鵷急火上来,眼前有些发黑,扶住了一旁的椅背坐下来。 “若清,你若不喜我常常来看fèng儿,我不看就是,fèng儿是养在你这里的,谁也抢不去的。”若鵷左思右想,也就想出fèng儿这一个原因,也许是自己来的次数太多了,又过于喜爱fèng儿,若清是古代女子,入府以来不曾为九阿哥诞下子嗣,因而将fèng儿看得比谁都重,自己这般言行怕是叫她生了惶恐,生怕自己将fèng儿抱走。 听见若鵷提到fèng儿,若清终是有了反应,她见fèng儿已经被哄睡了,才直起身,瞧向若鵷道:“若鵷格格言重了,您是皇家的格格,妾身不过是个妾室,不敢同格格问罪,更不要提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格格纡尊降贵,是妾身莫大的荣幸,只恐妾身招待不周,格格还是请回吧。” “这样看来,你是真的恼我了,可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倒是给我个明白话儿,就算我求不得你的原谅,也让我知道个因由。”若鵷实在想不通,往日里贤淑温柔的若清怎么今日竟会说出这些个刻薄话来,到底是怎样的厌恶才让她肯如此自降身价口出恶言 可是若清又恢复了方才模样,坐在fèng儿的悠床边上,只低头哄着fèng儿,再不肯回应若鵷一句半句。 若鵷认定若清如此举动,若非不得已,便是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软下语气同若清好言相问。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若鵷从二人初相识到分赴红墙,从王府一别到年初重逢,一一讲过,还有若清的荷包,若鵷的兔子手帕,以及两人为了帮怀嬴做出的种种努力,喜的忧的,欢笑的难过的,她唯恐落下一件。 日头西沉,不知何时,有婢女进来上了灯,若鵷瞧见那火苗,似乎有好几支重重叠叠,合上再又分开,恍得她眼晕。 别开眼,若鵷轻声道:“若清,你我初入宫闱之时,我便视你为知己,这些年来,在宫中什么样的人都遇见过,可是谁都没能让我将你从我的记忆里抹掉,你呢你就真的要和我断了这份情谊吗甚至不肯告诉我是为什么”前倾了身子抓住若清的手,若鵷急切道,“若清,你若有难处,和我说出来,我知你的性子,断不会做些没来由的事,不要闷在自个心里好不好” 一滴泪落在若鵷的手背上,若鵷手上轻颤,见若清颊上清泪落下,却没有抬手去擦,而是别过头,狠狠道:“往日情谊,皆是年幼,若鵷格格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若鵷怔在当场,连若清的手何时抽走都不知晓。 不知怎么的,fèng儿突然哭闹起来,若清赶忙起身将fèng儿从悠床里头抱出来,不停哄着。 若鵷愣愣起身,转了步子,往门口走,待若清哄住了fèng儿,抬眼瞧时,若鵷已然走到了门口。 “若鵷”鬼使神差的,她唤出口,却又不知道下面要说什么。 若鵷因着这一声,顿住步子,却久久不闻下文,终是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手搭在门闩上,若鵷没有回头,轻声道:“不怪你。” 门窗紧闭,那三个字却好似由一阵风带了过来,若清猛地瞠目,而后大步过去,急急扯住若鵷,道:“别走。” 若鵷低头看向抓着自个袖口的那只手,过了许久也不曾拿开,终于缓缓抬起头看向若清。 “别走。”若清见若鵷看向自个,忙又开口道。 笑了笑,若鵷轻声道:“今日坐了许久有些个乏了,明日晌午我再来看你。” “一言为定”若清也看出若鵷脸色愈发不好,不忍再留她。 “一言为定。”若鵷轻轻颔首。 甫一扣上屋门,若鵷腿上虚软,沿着屋门滑坐了下去。屋外的婢女见了,忙上前来。若鵷忙不迭止住几人的声音,就怕叫若清听见。 “扶我出院子。”若鵷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可是格格,您身子这么虚弱,还是奴婢禀告主子一声吧。”银珠道。 “扶我出去,不许叫若清知道”压低着嗓音,硬生生抛出一句话,若鵷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银珠见若鵷坚持,点了两名婢女留在院子里头伺候,自己则领了另外一个婢女搀着若鵷出去。 “格格,您这个样子,怕是走不了路的,奴婢还是”银珠搀着若鵷往府门走,低头却见若鵷不知何时已然昏了过去,失声叫道,“格格若鹓格格” : 第九十三章 幼儿早殇 “若鵷格格的身子如何”厢房里,九阿哥询问才为若鵷诊过脉的太医道。 “回九爷的话,格格身子有旧疾,加之近来气郁血滞饮食不佳,身子极为虚弱,微臣方才替格格诊视,有一处颇为怪异。”太医攒眉道。 “何处不妥”九阿哥问道。 “格格养在闺中,可据微臣观察,竟有血气逆行,充盈四肢之象,且已有些时日,实在令微臣不解。”太医疑惑道。 听太医如此讲,九阿哥心里有了点数,命太医到一旁开方子,自个进了里间,问服侍在侧的婢女道:“方才给格格换衣裳,格格身上可还有什么伤” “回爷的话,奴婢方才替格格擦身子,瞧见格格双臂有些红肿,手指上结上了厚厚的茧子,掌心儿也有不少伤口,有几道伤口很深,还没有完全愈合。另外格格腿间有伤,想是长时间磨出来的,有结了痂子的,还有的地方是新伤,其他地方还有些零散的伤口。”婢女躬身答道。 “都下去吧。”九阿哥挥了挥手道。 一屋子人退出去,霎时显得屋中有些冷清。床榻上,若鵷正静静躺着,面色泛白,那双眼睛紧紧阖着,好似怎样也不肯睁开一般。 九阿哥坐到床边,执起若鵷的右手,摊开手心,那些伤痕格外刺眼,紫色褐色间或是鲜红色,深深浅浅,条条道道。 “她那般对你,你还如此上心皇阿玛夸你伶俐,八哥欣赏你的聪慧,可我偏瞧着你比谁都傻气值得吗”想起她曾弹过的筝曲,从没亲眼瞧见过,却能想象是怎样的素手染香,袅袅婷婷。这双手,是他最喜却也最妒的,这双手为八哥誊过诗词,为十三弟酿过梅花酒,为十弟绣过荷包,为十七弟做过吃食,甚至落湄生辰时,大丫头为落湄弹的那首曲儿也是她教的,如今,这双手又为了若清执起了缰绳挽起了弓。可这双手,为他做过什么每次见了他,她就忙不迭地躲了,他是洪水猛兽,还是毒蛇蜈蚣,竟让她怕成这个模样 想到这,九阿哥便一阵气闷,撇下若鵷的手。许是磕痛了,若鵷沉睡中蹙了蹙眉头。九阿哥一瞬的不忍,身子才动又止住,吐出几个字来:“不识好歹”随即起身出了里间,撂下一句“好生伺候着”便出了屋子。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自回清朝以来,若鵷数次流连病榻,可凶险如江南之行也不若这次给她的打击大。缠缠绵绵,半月过去,仍是未愈。 当日九阿哥府之事,若鵷自是不知晓,待她醒过来时,人已经在康亲王府了。 三个月神经紧绷,三个月骑马挽弓,三个月食不知味,三个月的心思起起落落,如今好容易了了这一桩心事,若鵷只觉浑身绵软,到处伤痛,吃饭的时候竟是连筷子都拿不稳,也不知当初那好几十斤的弓是怎样举起来的。后来杜鹃瞧不过去,夺了筷子喂若鵷吃饭。 “杜鹃,让我出去走走吧。”若鵷偎在床榻上,可怜巴巴地求着杜鹃。 “不行”杜鹃一边收拾着若鵷的衣裳,一边头也不回道,“格格当真是身子好些了,就不记得当初是哪般的样子了您惨白着张小脸回来,把奴婢吓得魂儿都没了若不是九爷担保了您一定会醒过来,奴婢都要喊巴根去给皇上递折子了” 若鵷知道杜鹃的脾气,只得退而求其次,道:“那,我要吃蒜蓉粉蒸虾” “格格,您要奴婢同您说几遍呐您这身上有伤口,不宜吃那些个发物儿,等格格您的伤口都养利索了,您想吃多少奴婢都做给您吃可好”杜鹃将衣裳或挂或折好放进衣柜里,阖上柜门后转头无奈地瞧向若鵷,这个格格,平时不见这般刁嘴,吃不得之时便净想着忌口之物。 “可是想得紧,况我这伤口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再说,就算是落了点疤又有何妨”若鵷倒不在意这个,现代时,哪个孩子打小长大不留下点疤痕的,又不稀奇。 “哎哟,奴婢的好格格,您是女儿家,身份又娇贵,怎的好落下疤,可要让人碎嘴的”杜鹃不肯松口。 若鵷失笑,自个身上有疤,自个不说,谁还能知道不成她也知道杜鹃好意,笑着没再答话。 宫里派了人来,说是康熙让若鵷在王府好生养着,五月塞外之行待明年再去就是。若鵷虽然有些小失望,但好在已经不是当初做宫女时候那般行动受限,出个宫门是大大的奢望,因而就也回了宫人,并给康熙带个好。 又将养了一个月,若鵷的身子才慢慢恢复了过来,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子轻了,整个人觉得格外清爽,心情因此也愈加开朗。 六月里,九阿哥府突然来了人,说是fèng儿没了,若清不大好,问若鵷要不要去瞧上一眼。若鵷听时便懵了,她才喝过fèng儿的百岁宴,怎的说没了就没了fèng儿尚在襁褓,多少人照料着,想来不是磕了碰了,难道是得了什么急症自己竟是半丝消息不得,就已经没了若鹓忙换了衣裳,带了杜鹃同来人上了马车。 一路进到若清的院子里,院子静得有些异常,不安的情绪充斥着若鵷的心,让她不禁止住步子,停在了院门口。 边上的小厮提醒了一声,若鵷才又调整了心思,往若清的屋子里头去。 小厮打了帘子,若鵷进去,外间竟是一个人都没有,迟疑着转进内室,一屋子的人乌压压站了一地,一个个垂首屏息,难怪静悄悄的。 那小厮先前一步为若鵷辟出一条道来,一层层的人一让开,若鵷便瞧见了靠坐在床上的若清乌发覆面,双眼无神,神情说不出的诡异,她一只手轻轻拍着怀中的襁褓,口中不知念着什么,那模样分明是护崽的母狼,孤零零却充斥着危险的气息。 若鵷由着杜鹃扶自己上前,才近床边,若清防备的视线便射了过来,大概是认出若鵷,抑或只是瞧着眼熟,若清的眼中有一瞬的迟疑和迷惑,身子却仍旧往里缩了缩,怀中的襁褓抱得更是紧。 “叫他们都下去吧。”若鵷回头冲方才那小厮道。 应了一声,小厮领着屋中的人退了出去,只杜鹃还服侍在一旁。 “杜鹃,把窗子打开些,这屋里头闷得慌。”若鵷皱皱眉道。 杜鹃应声走向窗边,将几扇窗子都推开,只留了靠床边近的两扇。 “若清,我是若鵷,你可还认得”若鵷小心着上前,瞧若清的神色,分明是伤心过度,乱了心神,她知若清疼fèng儿,却不知已至此般地步,子嗣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到底有多重要若鵷有些无措。 “若清,你抱得这样紧,fèng儿会喘不过气的。”见若清没有答话,若鵷继续道。 听见“fèng儿”的名字,若清似乎回了些神智,竟是真的松了松手臂,精神却依旧紧绷。 “若清,现下都是六月了,怎的还给fèng儿裹得这般严实可是会起痱子的,让奶嬷嬷抱过去,给fèng儿减减衣裳可好”襁褓打开一条缝时,若鵷不经意瞥了一眼,手心霎时冒了汗,她以为若清怀里抱着的不过是包了枕头布包一类的空襁褓,不想,竟是露出白嫩的皮肤若清竟是一直抱着fèng儿,不肯撒手吗 突然就想起拾到fèng儿的那个时候,自己将冻僵了的fèng儿抱进怀里,当日那冰凉的体温突然变得好真实,仿佛真的刺激着她的感官。若鵷打了个冷战,不知道为什么,她怕得厉害,慌乱地握上杜鹃的手,入手的温暖让她安下些心来,却不知再要怎样劝若清。 打帘子声响起,若鵷瞧门口望去,一身玄青的九阿哥拧着眉头进来。平日里与九阿哥不对付,可这个时候若鵷突然觉得安全感回炉,像看见救命稻草一般,瞬间点亮了眼神。 站起身,若鵷给九阿哥请了个安。九阿哥挥了挥手,坐到床沿上,看似霸道的举止,并没有惹得若清的反弹。 九阿哥是得了信,了了事务便从宫中匆匆赶回来的,报信的只道不好,他回来一瞧,这模样,怎的好似失了心智皱着眉,九阿哥眼神疑问地瞧向若鵷。 若鵷倒是没心思读懂九阿哥的眼神,只用眼神示意,做了个口型。 “fèng儿”九阿哥倒是明白了若鵷的意思,他不可置信地瞧向若清怀里的那个襁褓,照府里头的人来报,fèng儿申时初刻便不大好,不过半个时辰就过去了,到此时已有两三个时辰,若清就这么一直抱着 “若清,把fèng儿给我。”九阿哥伸手要去抱fèng儿,若清神色恳求而无助,哀伤而怯弱,泪汪汪地瞧着九阿哥。 “给我”九阿哥不为所动。 “别吓着她”若鵷不忍,轻声道。 九阿哥没听见一般,依旧目光灼灼地瞧着若清。 颤颤巍巍的,若清终于将fèng儿递到了九阿哥怀里,目光却留恋不舍。 “来人”九阿哥一接过fèng儿,便朝外头喊人。话音才落,已有小厮躬身进来。 “把fèng儿抱下去,按格格的规格葬了,挑个好的风水,至于葬在何处,就不用回我了。”九阿哥道。 小厮小心地接过襁褓,应声退了下去。 见有人要把fèng儿抱走,若清挣扎着要下地,连声喊着:“把fèng儿还我,还给我你要把她抱到哪里去fèng儿是我的,还给我” 九阿哥大力拦住若清,任她哭喊恳求都不做半分让步。 若鵷听着耳边若清的凄厉哭喊,心中不忍,但却知九阿哥如此举动,已然是最好的了。若是顺着若清,想必她永远也走不出这个事情,怕是一辈子都只能活在自己的想象中,现下虽痛苦,却能让她清醒。至于fèng儿,九阿哥虽未给她名分,却以格格的规制安葬,九阿哥已经做了最后能为她做的事情,这个时候,别说皇子家的孩子,就是皇帝的孩子,早夭了也不过是埋了,若是男孩,或许能齿续留名,若是女孩,便又是一抹新的孤魂。 不知过了多久,若清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口中却仍旧唤着fèng儿的名字,想必是累极了,整个人十分虚弱。 “清儿。”九阿哥揽着若清的肩膀,轻声道,“咱们还会有孩子的,fèng儿去了,是咱们与她缘分不够,咱们该盼她早日托生个好的人家不是” 若清抽泣着回望九阿哥,若鵷背对着她,瞧不见她的眼神,只是屋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九阿哥又哄了几句,才扶了若清睡下,又唤人进来,吩咐好生服侍着,身边不得离开人。一切安排妥当,才同若鵷出了屋子。 一路出了院子,若鵷低头无语,九阿哥俯视下去,只瞧见若鵷的一点侧脸,惨白。 “吓着你了”九阿哥止住了步子,问道,他记得自己才进屋时,若鵷看向自己时,脸上那没来得及掩去的惶恐神色,像只落进猎人陷阱的小鹿,慌乱无助。 点点头,又猛地摇摇头,若鵷忙不迭地仰头瞧着九阿哥道:“只是忽的瞧见若清怀里抱的真是fèng儿,有一点害怕,想起二月间的时候,抱着浑身冰冷的fèng儿”若鵷没再说下去,蹙着的眉头又紧了几分,脸色也愈加难看。 九阿哥想起什么,恍然道:“所以那时你才托那农户家的妇人唤我们中的一个进去” “嗯。”若鵷小声道,“虽然是个婴孩,可是我很害怕冰冷冷的死人。你若要讽刺嘲笑,也尽管来就是了。” 意外的,九阿哥没用他那管用的语调说出什么风凉话,而是以一种低沉却平和的语气道:“你是姑娘家,见着这些个,难免胆子小些,若是换了别人,怕是早哭着跑开了。” “你若拿话噎我,我或许还习惯些。”若鵷低头小声道。 九阿哥倒是难得的被若鵷噎了一回,突然高声喊人备马车,也不管若鵷的反抗,执意把她塞进了车里。 既已上了马车,若鵷不再说什么,一安静下来,方才之事便跳跃出来,历历在目,虽有九阿哥和杜鹃在旁,可她仍是心有恐惧。直到马车停下,杜鹃扶着若鵷下了马车“富贵仙” 店里早有小二迎上来,熟稔地给九阿哥请安,见与九阿哥同来的若鵷,也极有眼力价地问好。 在雅间坐定,小二躬声道:“宋师傅又研制出了新菜式,九爷可要尝尝” “上套菊花火锅吧,汤底加些安神的食材进去。”说完,九阿哥又转向若鵷道,“可有什么忌口的想吃的” 若鵷摇摇头,火锅是她的最爱,昨日才吃了,今日都会想,可现下她实在没什么兴致和胃口。 “九爷,这大热天儿的,您要不要用些旁的”小二劝道。 “就上火锅。”九阿哥道。 “是是,那小的给您在屋里头摆几盆碎冰块”小二讨好道。 九阿哥摆摆手道:“越热越好。” 热腾腾地火锅一上来,就将屋里头的温度提高了几度,若鵷无意识地搅着碗里的小料,没半点吃的意思。 九阿哥倒也不理会,径自夹了各色涮品进去,又一筷子一筷子夹进了若鵷碗里,道:“今儿个你不把碗里的吃完,就甭想走出这个。” 若鵷闻言回神,才发现碗里已经垒起了小山,她瞧向九阿哥,九阿哥一脸“就照着我说的办”的模样,若鵷知道他是来真的。 默默地将碗里的东西塞进嘴里,也没注意是什么,也不记得是嚼了还是没嚼,若鵷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若鵷虽不停吃着,碗里的小山却总不见下去,若鵷瞧着突然来气,一边瞪着九阿哥,一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她真是昏了头了,刚才会以为九阿哥转了性,不过眨眼功夫,自己又被他作弄了。 汗珠自若鵷的额上流下,开始若鵷还拿帕子擦擦,后来干脆用手背一抹。九阿哥这杀千刀的,六月的天居然拖她里吃火锅还不准摆冰块降温,她再喜欢吃,也抵不住这架势啊可她偏偏不肯停下来,在谁面前失了面子都成,就是九阿哥不成这种想法连她自己都已经不知道是何时开始的了。 里头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打透了,若鵷也顾不得自个的样子有多狼狈,只是较劲地往嘴里塞东西。眼睛或许因为斜瞪着九阿哥瞪久了,异常酸痛,当有什么从眼睛流出,淌过她的脸颊时,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那液体出现的位置诡异,眼睛是不会流汗的。 此刻的若鵷,头发脸颊衣裳都跟水洗过的一般,碗里已经空空如也,她撂下筷子,不服输地睨着九阿哥。 九阿哥瞧见若鵷的神情,笑了两声,扔了块帕子过去,道:“擦擦吧,瞧你现在这样子,谁会相信是王府的格格” 若鵷拿起躺在自己膝盖上的帕子,拎起来打量了两眼,回道:“哪个男子会用铃兰香九爷还真是口味独特” 九阿哥的脸一下子黑沉下来,却转瞬不见了踪影,起身对杜鹃道:“我在这里有厢房,回头服侍你家格格洗漱净了再回去,省的丢皇家的人” “你”若鵷一字出口,敞开的门外已没了九阿哥的踪影。 杜鹃出门同小二处问得九阿哥的厢房,又要了件干净披风给若鵷披上,一路进了厢房,沐浴净身。若鵷沐浴时,外头有人敲门,杜鹃出去应门,九阿哥身边的小厮捧着个托盘道:“姑娘好,这是九爷方才吩咐置办的新衣裳,好给格格换上。” 杜鹃道了谢,接过托盘进了屋,转到屏风后头,将托盘先放到一边,道:“九爷才吩咐人送来的新衣裳,格格不用恼要穿那柜子里的了。“ “谁知道那柜子里头的是谁穿过的,他害我这幅模样,不过要他件新衣裳,已是便宜他了”若鵷玩着水中的花瓣道。 “是是是”杜鹃忙不迭附和道。 许是吃了东西有了力气,许是泡了个澡身子清爽了,若鵷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收拾停当,杜鹃上前头和小二说了一声,又让小二帮忙雇了辆马车,同若鵷回了王府。 : 第九十四章 若清番外 父亲的官职,说是小,却也使得家中殷实,遇事他人能让出三分薄面;说是大,父亲却也并不是呼风唤雨的人物。 不管如何,父亲却从未忽视过对我的培养,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样也不少,还请了满文师傅,打小教我学习满文。我很小便知道,这是为了我十三岁的入宫选秀。 偏巧十三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秀女三年一大选,十六岁,我才迎来了这“迟来”的选秀。 遇见她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的后半生会是平静的,一如已过的十六年。但自从遇见了她扎库塔竹箢,我的人生似乎就有了波澜。 为了护她,我会与人争执;因她几句话,我甚至替怀嬴筹划出宫对策,这样的忤逆行为若放在以前,我是万万不敢的;仍是多少有着她的缘故,我尝到了爱的滋味,痛苦着却也甜蜜着 记得我被指与九阿哥,因着是汉军旗的,只给了个妾室的名分,虽然如此,我却并无怨言,在我心中,好好服侍爷是我的本分。爷似乎对我的曲儿很感兴趣,总是来我这儿听我弹唱,却似乎总不满意。几样才艺中,我最拿手的便是弹琴,虽说不比名家,却也是常得师傅夸奖的。我不知道,到底是哪里让爷不满意。 同时竹箢作了良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八爷与爷走得近,竹箢倒有来过几次瞧我,细察她眉眼间,是一种不同于常人的神采,令我都为之心神一荡。 几位爷都与她熟络,爷却例外。对于竹箢,爷常是一副冷面孔,而竹箢似乎也很怕爷,每每面对也总是小心翼翼。我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但爷对竹箢确是有那么一股子特别。 竹箢的猝死是我始料未及的,爷并没有告诉我这个消息,只是一日爷宿在我这儿,一身酒气,夜里听见爷不停唤着竹箢的名字,我猛然心惊。我就道爷待她与别个不同,果然还未待我多想,爷突然唤着竹箢,叫她不要走,质问她如何会死 我呆住了,竹箢,死了怎么可能怎么会这么突然 我一夜未睡,第二日服侍爷起身时,我装作无意提及竹箢,爷显得很是不耐烦,眼中尽是躲闪,我心中又是一沉,嘴上没再说什么。 这几日,爷日日大醉而归,常独自睡在书房,只常顺在旁伺候着。细想来,怕就是因着竹箢的可是,好好的,怎么突然说没就没了呢我想不通,想不通 自此,竹箢确实再未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原来我还抱着希望,可每过一日,希望便减少一分,我也便消沉一分。 在人前,我不敢表露出来,只有在夜里,常拿出竹箢折的小兔子睹物思人,常常念着念着便泪眼婆娑地睡过去 这之后,爷比往日更深沉了,却来我这儿来得勤了,多是坐会儿,说上几句话。其他姐妹自然眼红,但我这里却一直无事。 打从估摸着竹箢去世已几个月了,仍是没有她的消息,我托人打听亦是无果,毕竟我只是妾室,不可太张扬。丫鬟说我日渐消瘦,爷不断的补品也没能将我补回来。 那日宫中家宴,简单的小型宴会回来,爷竟心情颇佳,露出了几个月来难得的笑脸,阖府上下也跟着欢快了许多。 爷这日宿在了我这里,他竟唤我“若儿”,我一愣,手中的茶杯滑落在地毯上,未碎,却湿了一片。我慌忙去拾,爷却将我打横抱起,这一夜,缱绻中爷不停唤着我“若儿,若儿” 此后爷似乎又变回从前的样子,笑容也多了,对我更是宠爱。我心中有着不小的欢喜与慰藉,可总有一块失落,因着竹箢弥补不回来。 竹箢的往生,我终是知道了,虽然晚了几个月。我小心翼翼询问爷,我可否前去祭拜,爷竟允了。此后,我出了府门唯一的去处便是竹箢的墓上。 二月里,爷随圣上巡行畿甸,不过数日而返,只是此番,爷还未回,爷身边的常顺却抱着个婴孩先一步回了来。与福晋禀报一番,原是在路边拾到的一个弃婴,爷安排养在府上的秦总管名下,只奇得是,却不过是个挂名,而这小娃儿,指明了要我来抚养府中之人云里雾里的,不知爷这又是为哪般,我自个也是摸不清,只得先养着这孩子,其他之事,只等爷回来商量便是。 一个下午,院子里出出进进的,奶嬷嬷,小丫头,连带一些养孩子用到的物件,林林总总,都进了院子。阖府上下,各色眼光皆有,羡慕的,嫉妒的,示好的,疑惑的,我一概不睬,毕竟我自个心里头都打鼓。 爷回来后,先进了嫡福晋房里,没有一炷香的功夫,便出来了。各个院里头,哪个不是伸长脖子盼着爷过去,爷却先来了我这里。心里头是有欢喜的,可我也瞧得出来,爷更瞧重的却是这个差点没能养活过来的小娃儿。 爷有不少子女,爷却从未抱过,而这孩子,爷抱在怀中竟未放下,不停逗弄着,还起了名儿叫青菲,我估摸着是因着爷自草壳子中拾了她,而乳名凤儿,则承了爷不少个疼爱与期望。 可是,一切都是我想错了。竹箢的归来若鵷格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爷的豁然开朗,爷的声声“若儿”,爷对凤儿的喜爱,甚至凤儿的名字都是因着她 我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可我越是不去想,不去猜,偏越是注意到爷与她之间的不寻常。自从意识到这些,每一次她来府里寻我的时候,竟是成了我最大的煎熬,我要不停地说服自个,是我多想了,竹箢不是这样的人,不是这样的人。可压抑的次数多了,我发觉自个越来越烦躁,直到一次从屋外回来,瞧见爷与她一同逗弄凤儿,两人眉眼含笑,或嗔或怒,竟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三口。 霎时间,一种强烈的嫉妒感充斥我胸口,我日日念,夜夜思的好姐妹啊,竟偷去了我丈夫的心而我,竟成了替代品我强压妒火,故作恭敬地请安,说了一车漂亮话。她是皇上恩宠的格格,我这样做别人也挑不出个什么来。可当我看到由兴奋转至黯然失色的她时,我心中“咯噔”一下,我,变成了一个“坏”女人了吗 我刻意回避着她,她似乎也察觉出什么来了,终于有一天,她“毫不客气”地将我堵在了凤儿房中,直视着我做“最后的摊牌”。 那一日,平日爱哭闹的凤儿乖巧异常。屋中很静,更衬出她说的每一句话掷地有声,在我心头一下又一下地撞击。可是每当瞧见悠床里的凤儿,一股莫名的恨意与嫉妒又让我才软下来的心硬起来。 我还是把她逼走了,可是将要迈出门槛的最后一句话,竟是淡淡的“不怪你”,不怪我,不怪我,不怪我怪谁 眼看着她眸子里的神彩一次次转黯,眼看着她的肩膀一次次塌下去,她不对劲的脸色,急切的语气,消瘦的模样,还有食盒里不曾断了的栗子面蛋糕,凤儿手里多出的一样样小玩具,哪一样不是她为了我又有哪一样不是我负了她好姐妹啊,当初说好的什么来着“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姐妹故,两者皆可抛”,言犹在耳,当初与怀嬴笑话她的俗辞俚语,复述出这番话时,却都是一片真心。誓言犹在,伊人不改,我却变了,变成这副嘴脸,她却只有一句不轻不重的“不怪你”。 我想,我辈子我都没有做过比这更对的事了,挽留住她的那一刻,也是挽留住了不断下坠的我自己,更是挽留住了我们濒于破碎的姐妹情。 本以为会这样和美地过下去,有爷,有竹箢,有凤儿。一定是我太幸福,老天爷却要将我的凤儿抢走,那纤弱的小娃儿,没一会便熬不过去了。 那一日,爷在,竹箢在,我再也顾不上礼束,嚎啕大哭。爷竟搂着我,唤了声“清儿”。我依旧抽泣,难以置信地望着爷。他叫我“清儿”,不再是“若儿”,这,这他许了我将来,许了我孩子,而那声“清儿”,是不是就是爷许给我的情 这一辈子,遇见你们,我总归没有白来一遭。 : 第九十五章 终许今生 前几日上了九阿哥府闹了那么一通,若鵷的身子竟是渐渐舒坦了,连府里的太医也撤了,倒是歪打正着。椿泰嘴上不说,若鵷瞧出来,他是真的大松了一口气,心里不觉暖呼呼的。 中旬塞外来了旨意,说是若鵷身子既已大好,便收拾妥当,前去伴驾。若鵷瞧着那道旨意,就好像瞧见了康熙笑得狐狸一样的脸,说什么甚为想念,想是他颇为无聊和嘴馋才是吧 自从那次做了油炸冰溜子,康熙没少管自个要新鲜东西,她又不是厨师出身,哪里有什么好手艺不过一时新奇,若鵷只苦恼若是有朝一日,自个脑子里的这点东西都用完了,可要怎么应付才好。 若鵷到得塞上,已是七月光景,御驾已然行至热河行宫,若鵷的马车才一到地方,赵成就迎了过来,一路引着若鵷一众到了若鵷的行宫。 屋里头已备了热水,杜鹃先从随车的行李中挑出几样眼下要用的,服侍着若鵷沐浴更衣,又交待了屋里头的人,过会子格格见驾去的功夫,将行宫里头置备妥当。 康熙跟前,若鵷静静立着,七月里,早晚上天已转凉,若鵷才沐浴过,杜鹃特意替若鵷披了件海棠色披风,趁着若鵷那张小脸愈加有了颜色。 “朕听说,你自个身子弱,还见天地往外跑,也不知将养,惹来一场恶疾,躺了月余才见起色。”康熙呷了口茶,道,“多大的姑娘了,这身子总这么盈盈弱弱的,看谁还敢要你” “皇上您也知若鵷性子好动,不过染了些风寒,也是府里头太过仔细,杜鹃那丫头又看得紧,才多了躺了几日。若鵷的身子如何,这些年皇上您还不知吗虽不敢说无有小病,总归也是康康健健的,劳皇上担心了。” 康熙“哼”了一声,道:“康康健健你若真是活蹦乱跳的,康亲王能大晌午的顶着个毒日头匆匆忙忙入宫老十更是没点掂量,一听说你不大好了,连朕午歇着都敢惊扰,也不怕朕办他” 康熙的话一凌厉些,若鵷便忙地跪下,道:“一切都是若鵷自个没分寸,五哥与十爷不过一时心急,才失了计较,皇上若要怪罪,只管降罪于若鵷便是,求皇上莫要迁怒于五哥和十爷。” “心急康亲王心急倒是情有可原,老十他心急个什么劲儿”康熙沉声质问。 不待若鵷回话,小太监来报,太子与十三阿哥到。 康熙瞥了若鵷一眼,令人传太子与十三阿哥进来。 两人请安后,十三阿哥瞧见跪在一旁的若鵷,嬉笑道:“这是怎么了若鵷没来时,皇阿玛天天挂在嘴边儿念叨着,这人来了,却让跪在一旁。可是若鵷才下马车,晕晕乎乎地冲撞了皇阿玛” 叫自个儿子戳穿,康熙倒是没什么尴尬,他方才也不过逗弄逗弄若鵷,谁知这丫头病了一场,脑子也不灵光了,动不动就请罪下跪的,比起前几月养在宫中时,可是无趣多了,看来是该接她回宫了。 “倒不是什么错儿,朕不过问问这丫头,老十怎么对她那般上心,闯乾清宫的事都干出来了,朕还没说什么,瞧把她吓的。”康熙道。 “皇阿玛,您可是忘了当初若鵷因着上承乾宫葬了一小捧桃花,拔了几颗杂草,便被十哥硬拉着磕了头当初咱们兄弟几个可是没少拿这与十哥说笑,皇阿玛听说时,不也笑叹十哥胡闹,又道既是认了,可不能不管不顾”十三阿哥笑道。 “你若不提,朕倒是忘了。”康熙点头道。 “十哥脾气急,心却软,既是认了若鵷做妹子,又有皇阿玛的金口,自是上了十二分的心,听说若鵷昏倒,又病得厉害,心中焦急,这才冲撞了皇阿玛。若论怪罪,也只能怪皇阿玛把十哥生得这般重情重义,炽热心肠”十三阿哥一番妙语,既解了若鵷的围,又让康熙脸上有光。 康熙笑道:“朕随口的话,倒是替若鵷丫头寻个好哥哥” “若鵷谢皇上。”若鵷立马磕头谢恩,随即被康熙恩准起了身。 从康熙处出来,若鵷一路缓缓行着,大约是路上累着了,又加之入了秋,身上犯懒。说起来,她似乎是好久都没犯病了。 “格格,奴婢瞧着您都出汗了,要不要歇歇”杜鹃一边替若鵷擦汗,一边道。 “那就坐会吧。”进了凉亭,若鵷靠坐着一旁的柱子栏杆,又招手让杜鹃也坐在一旁道,“你到一旁来坐,正好我有些乏,叫我靠会。” 杜鹃依言坐下,若鵷将头靠在杜鹃肩膀上,阖上眼,不知怎的,竟渐渐睡了过去。 “不要走,你是谁你不要走” “格格,格格” “不要走” 若鵷自梦中惊醒,茫然四顾,一时间有些分辨不清自个身处何处,直待被杜鹃唤回了神,才想起方才在凉亭中歇息,自个竟是睡了过去。 “格格,您是做噩梦了吗”杜鹃替若鵷擦着冷汗,道。 摇摇头,若鵷轻声道:“记不大清了,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吧。” 梦境里的小姑娘是谁那片锁片,好像是自个的,又好像不是,那条大街是哪里那扇大门好像扎库塔家的朱漆大门,在梦里冲着自己笑的小姑娘,是和自己有什么渊源吗眼见着她一步步跑远,跑向灯火闪烁、喧闹繁华的黑夜里,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着急是暗示吗又暗示什么 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 若鵷深觉,热河行宫是个好去处,每日策马、泡温泉、吃各种野味,对着湛蓝的天空想大吼便放声大吼,想唱歌就扯开嗓子一阵“鬼哭狼嚎”。歪打正着的,泡了月余的温泉,若鵷的身子竟是渐渐舒畅了许多,连那身懒骨似乎都不见了,喜得康熙当下升了问诊御医的官职,又叮嘱着让每日坚持,以期今年的塞外之行就能把身子彻底调理好了。 若鵷虽然始终不知自个的身子到底都有些个什么毛病,可谁也不愿终日拖着个病病歪歪的身子,因而在泡温泉这件事儿上也格外上心,每日傍晚,若是要寻若鵷格格,上温泉那寻准是没错的。 回京之后,康熙也没让若鵷回王府,直接遣了个人上王府说了声,道太后娘娘甚为想念,把若鵷留在宫里头住上一阵子,说说话儿。 年关里,宫里的家宴上,康熙有意无意提到若鵷的婚事。若鵷有一瞬的怔愣,才惊觉自个竟已是二十岁的“老姑娘”了这个年龄在古代,该是好几个娃儿的娘亲了。撇开之前太子的那一次搅局不说,康熙倒是真的没怎么提过自个的婚事,若说还是竹箢的时候也便罢了,可如今自个的身份是王府的和硕格格,这个年纪仍是待字闺中,确是大大的说不过去了。那么康熙要怎么处置自个的婚事会听她的意思吗还是擅自做主,如同之前的那些女子一样 从康熙身边回到自个的位子上,若鵷下意识地寻找四贝勒的方向,目光一扫而过,若鵷不敢做一点的停留,太远,她看不清他的样子,甚至不确定他是不是也在看着自己。 不知何时回到的凤音阁,杜鹃在屋子里忙进忙出的,瞧得若鵷愈加心烦,轻声道:“你先去歇着吧,让我自个静一会子。” 杜鹃见若鵷如此,想到怕是宴席上康熙的话产生的影响,默默退下。 若鵷的脑子飞速运转着,她把每一个可能的人都一一考虑,小心排除,她猜不透康熙的意思,但她不敢不猜,哪怕猜到个两三分也是好的。 思绪被敲门声打断,若鵷有些惴惴,终是起身开了门。 四贝勒披着一身玄色裘衣立在门口,没有说什么,只是第一时间将若鵷揽进怀里,在若鵷耳畔沉声道:“想好了吗” “我竟不觉,自个已是二十了。”若鵷偎在四贝勒怀里,闷闷道。 四贝勒将若鵷从自个怀里拉起来,迈进屋子阖上门,才打量着若鵷道:“不细瞧,倒也说得过去。”见若鵷撅嘴,四贝勒笑道,“只这心性,倒真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白了四贝勒一眼,若鵷没有说话,低下了头。 复将若鵷揽进怀里,四贝勒顺着若鵷的头发,道:“别怕,这些年皇阿玛看在眼里,不会亏待你的。我若去求,九成九可成事。” “那还有十分之一的可能会不成了”若鵷担心地瞧着四贝勒。 四贝勒一怔,随即笑道:“单冲着你这一份心急,那十分之一,皇阿玛也会准的。” “谁心急了”若鵷不依,一把将四贝勒推开。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四贝勒从身后将若鵷抱在怀里,餍足地叹息一声。 “正月里的南巡,可有你”若鵷任由四贝勒抱着自己,有一句没一句问道。 “安心随皇阿玛去,我虽不在随行之列,却已同十三弟打好了招呼,他一路会照看你的,等南巡一回来,我便求了皇阿玛,将你迎进门。”四贝勒用脸颊蹭着若鵷的额头道。 “好,我要穿大红的嫁衣等着你来娶我。”这五年里,她看着若清出嫁,看着毓蟾出嫁,看着皓月出嫁,终于要轮到她了吗她这个不存在于史册上的人,这个没有位列雍正皇帝后妃玉牒上的人,终究能不能成为胤禛的女人 若鵷话音才落,四贝勒便紧了手臂道:“好,等着我的花轿。” : 第九十六章 初遇雨烟 前两次的南巡,若鵷一回兢兢战战地做着服侍宫女,一回更是经历了生死劫,加之这一次的南巡是康熙最后一次南巡,以后怕是没机会来江南了,因而若鵷格外珍惜这次机会。 瞧着若鵷笑脸渐渐多了,气色也愈加好了,康熙心道,带她出来倒是对了,因而对于若鵷倒是管得松了不少,只要身边有人跟着,大可私下出去走走。 杜鹃自是从不离身,巴根也由暗处到了明处,只是在十三阿哥跟在若鵷身边时,才又当回了暗卫,至于没瞧见的地方是不是还有人跟着,若鵷也说不上来。 这日十三阿哥似乎颇为清闲,竟是有一整天的时间来陪若鵷,喜得若鵷当下换了衣裳,又把杜鹃与巴根留在行辕放了一日的假,便蹦蹦跳跳地同十三阿哥到了街上。 “抓小偷啊抓小偷”不远处的叫喊声打断了十三阿哥的思绪,他一把拉过竹箢到身边,担心竹箢被伤到。 “恩赫,有小偷,帮帮人家吧。”若鵷拉着十三阿哥的衣袖道。 恩赫,是十三阿哥的小名,第一次出来时,若鵷问十三阿哥,自己要如何唤他,该起个假名才是,十三阿哥便让她这样唤自己。这个小名是敏妃娘娘给十三阿哥起的,是蒙语里头的平安之意。当年,敏妃远离她的草原故乡,孤身处于宫中,见惯了天高地阔,这紫禁城再大,怕也盛不下她的心吧若鵷无从考证,敏妃当初是如何心情,只能从十三阿哥的乳名中看出她似乎不愿自己的儿子卷入这宫廷争斗之中,她只要这个本该属于辽阔草原的孩子平安长大而已。若是可以,她或许更希望她的恩赫可以潇洒自在地驰骋在草原上,与雄鹰赛马,同夜莺高歌。只可惜,他有个了不起的阿玛。 “瞧瞧再说。”十三阿哥倒是没若鵷积极。 “这可是你们家的大街上。”竹箢冲十三阿哥挤眼。 十三阿哥的眉头还未蹙起,便被若鵷抹平,若鵷道:“你才多大的人,明明众人艳羡不来的青春年纪,做什么学你四哥那半大的老头子,又是摇头又是蹙眉的小心长了皱纹” 十三阿哥朗声大笑了起来,道:“你这话,我必定原封不动,一字不落地学与四哥听,让他琢磨琢磨,他这半大的老头子倒是如何得了俏姑娘的心” 见捉弄别人不成,倒是被打趣了一番,若鵷跺脚道:“谁知我这眼睛是如何瞧的,原也该瞧上你这俊公子不是” 说话间,一个身影跌跌撞撞跑向这边来。 “恩赫”十三阿哥依旧不言语,却眼见那人由身边跑过。若鵷还欲说什么,却见跑过之人不过数步之后便摔倒在地,原本攥在手中的香袋也摔出去老远,可她却没瞧见十三有什么动作。 竹箢由近处看清,来人看似不过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瞧衣裳,虽也打了不少补丁,衣衫却是整齐干净。少年脸上满是惊慌之色,想来不是街上的惯偷,只怕是遭了难处,背着家人出来的,只不过这第一次便失了手。竹箢心中一软,冲少年道:“趁失主未追来,快走吧,好男儿志比天高,这等事情莫再做了。” 少年闻言一怔,竹箢由自己荷包中摸出几锭银子,轻声道:“家里既有人为你将这衣裳浆洗得如此干净,你又怎好做出什么伤了家人心的事情你也是好孩子,想必是有了难处,这些虽不多,好歹应应急,如若不够,你可去悦来茶馆寻我,只同掌柜说寻鹓儿姐姐便是,我可以帮你想法子。” 那少年愣愣听着竹箢道来,瞧着若鵷塞在他手中的银子,眼中含泪道:“姐姐,姐姐的大恩,狗儿一定谨记在心。”说完,挤进人群没了身影。 “不许跑”失主追了上来,十三阿哥适时将失主拦住,道:“兄台莫急,既是东西未丢,看在不过是个孩子的份上,便别再计较了吧。” 若鵷蹲身去拾那落在地上的香袋,一提起,一块银锁片由香袋敞开的口中滑落出来。若鵷手一触那银锁片,登时怔住。 “玉儿”十三阿哥见若鵷久久不动,走过来唤了一声。 若鵷回过神来,抓起那锁片,急急问追来的人道,“你这锁片从哪里得来” 来人一把抢过锁片及香袋,小心将锁片装入香囊,道:“与你何干” “请你告诉我,它对我来说很重要。”那日的梦境碎片在若鵷脑子里恍惚闪过,她一下子瞧见了,又一下子捉不住。 “这、这是我家妹子的物件。”对方见竹箢的急迫模样,犹豫下还是说了出来。 “玉儿,有什么不妥”十三阿哥少见若鵷如此神情,担心道。 “我回头再与你说。”若鵷同十三阿哥交代一声,继而问道,“这位大哥,可否引我见见你家妹子” 对方见若鵷与十三阿哥衣着不凡,面相也不似歹人,便道:“我家妹子此刻正等在前面桥头,二位随我来吧。” 三人来至桥头,确有一青装女子立于桥头,背对着若鵷三人前来的方向。 “雨烟”带二人来的男子冲那女子喊道。 只见那女子听见喊声,转过身来,十三阿哥倒是没什么感觉,若鵷呆愣了一瞬,像虽然不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这位雨烟姑娘的那张脸盘,同竹箢额娘的是一般的瓜子脸,透着江南女子的灵秀,眉眼间更是有五六分相似。只见那女子软步而来,见到两个陌生人与哥哥一同前来,愣了一愣。 “雨烟,你的香袋。”来人将香袋递与雨烟。 雨烟接过仔细收好,继而将目光移向若鵷与十三阿哥,道:“这二位是” “这位姑娘刚刚见了你的锁片,不知为何偏要来见你,我便带了他们来。”男子解释道。 “雨烟姑娘,家中唤我玉儿,不知我可否与你单独谈谈”若鵷问道。 这唤“雨烟”的女子有些犹豫,终还是点点头。二人走至桥中央,留下十三阿哥与那男子等在桥头。 “雨烟姑娘,请问你那银锁片从何而来”若鵷小心措辞道。 雨烟从香袋中取出锁片,道:“这锁片打我记事起便一直带在身上。” “那,你爹娘没有同你说过有关它的什么吗”按理说,这锁片该是特制的,不应该的。 对方微微一笑,道:“自是好生带着。” 若鵷有些失望,却仍不甘心道:“那雨烟姑娘可有亲人在京城” “不瞒玉儿姑娘说,我家世代居住在此地,以瓷器制作为生,未曾有何显贵亲戚在京城。”雨烟说话慢条斯理,倒真同江南的如烟细雨般。 若鵷不知这雨烟姑娘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有意隐瞒,却也心知此刻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倒不如另外托人去打听,便同雨烟告辞下桥,又与桥下的男子告了辞。 回行辕的路上,若鵷想起先前的事,与十三阿哥折去了悦来茶馆嘱咐了一声,才同十三阿哥回了行辕。她也是这次来江南才知,她前两次南巡经过了数次,甚至还进去过一次的悦来茶馆,竟是四贝勒名下的产业。 竹箢的事,十三阿哥自是知道的,若鵷匆匆同十三阿哥说了大概,将调查的事托给了十三阿哥便回了屋。 杜鹃见竹箢怏怏的,也未敢多嘴,到了晚间,只服侍竹箢躺下,自己去外间睡去。竹箢见杜鹃已离开了,复从床上坐了起来,习惯性地摸向脖颈,才想起自己的那片银锁片早已送给了十七阿哥。可她曾日日不离身的锁片,她又怎会记不得闪亮亮的银质锁片,正面是一衔珠麒麟,幽绿的珠子泛着冷光,背面是竹箢的名字,还有一句禅语:“青青翠竹,皆是法身。”而先前在街市上见到的那枚锁片,分明是一样的质地,一般大小,连那麒麟也无二般,只不过所衔宝珠是莹黄色的,倒是背面,她没来得及瞧上一瞧。这,只是巧合吗 思来想去,终无解,乱乱地睡了过去。 : 第九十七章 再见雨烟 十三阿哥终于带来了她日等夜盼的消息,可那短短数语,只知那对男女姓顾,家中尚有父母,且世代以烧制瓷器为生,除此之外,若鵷再瞧不出任何她想要的信息。 只是这样吗只是一个巧合碰巧她们拥有相似的一块锁片,碰巧那个女子和扎库塔竹箢的额娘长相有几分相似可若顾雨烟是扎库塔家的孩子,依他们的能力,却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岂不是很奇怪吗还是说,时间过去了太久,所以查不出了吗 銮驾在此不会停留太久,若鵷容不得自己拖延下去,决定立马行动起来。 守在顾雨烟出门必经的石桥旁,若鵷领了杜鹃一等就是三天,终于在第四日的晌午等到了外出归家的顾雨烟。若鵷佯作巧遇上前与顾雨烟搭讪,好在顾雨烟对她也有几分印象,攀谈之下,若鵷才知顾雨烟天未亮即到窑厂去了,现下才刚刚转回。两人渐渐熟络,顾雨烟见若鵷对瓷器颇有几分新奇,想着今日倒也无他事,便邀她到自个家中做客,这本也是若鵷乐见的,因而欣然应下。 确如线报所言,顾家尚有二老,倒是没见那日的男子。若鵷随雨烟同二老问好,两人皆是和蔼脾气,让若鵷生出几分舒坦来。 从主屋辞退出来,若鵷随雨烟到了她的房中,若鵷随口问了,知道那日的男子名叫顾天青,是这顾雨烟的兄长。一个晌午,杜鹃在一旁服侍着茶水,若鵷磨了雨烟随她学描样儿,若鵷本有些绘画底子,只是从未接触过工笔,起初还用不惯,花样儿废了不少,后来才慢慢有些起色。 巳时将过,若鵷不敢再逗留,同雨烟告辞。雨烟留她不住,只得陪着若鵷上前头同二老告辞。 可到了主屋,两位老人说什么也不肯让若鵷走,非要留她用餐饭,道是活鱼都买得了,顾伯母要亲自下厨,给若鵷做道西湖醋鱼。 若鵷苦辞不得,遣了杜鹃先回去说一声,免得惊动了康熙。因着有巴根暗中跟着,杜鹃倒也放心,只应着吩咐匆匆回了行辕。 饭菜做得,顾家二老招呼若鵷过去用饭。若鵷见顾伯母提着个竹篮包了好几层布后交给雨烟,雨烟也似要出门的样子,道:“快要用饭了,雨烟姐姐这是要去做什么” 雨烟正忙着系披风,顾伯母道:“她哥哥还在窑厂里头忙得脱不开身,叫她送些饭菜过去。” “玉儿,你先同爹娘用着,我去去就回,不用等我。”雨烟系好披风,接过竹篮,同若鵷道。 若鵷起身拿过自个的披风道:“我还没去过窑厂,好奇得紧,也不知那些个白净的瓷器是怎么从那黑红黑红的大炉子里头烧出来的,雨烟姐姐带我一同去吧。” 顾伯母先阻拦道:“那地方又是烟又是尘的,你这白白净净的小姑娘过去,可熏得一身黑回来” 雨烟也不欲若鵷跟过去,倒是顾老爷子听若鵷几番言语,见若鵷对瓷器倒是十分喜爱,也叫得出几样瓷器的名头来,点头让若鵷跟着去了。 去窑厂的路着实不近,雨烟打第一次见到若鵷就知若鵷定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担心她此行吃不消,可一路下来,倒是没见若鵷喊累喊苦的,还几次要帮她提食篮子,倒是对这个小姑娘更喜爱几分。 进了窑厂,雨烟熟稔地与经过的人打招呼,有性子开朗的,见雨烟身边还带了个娇俏的小姑娘,免不了问上几声,更有大老粗笑着打趣的。每至此,雨烟忙不迭喝止,生怕若鵷恼,可暗窥若鵷神色,非但不见愠色,却是含笑点点,颇讨人喜,对她愈加诧异,还生出几分好奇。 见到顾天青的时候,一大群人围着个大窑子,有的家里头已经送来了饭菜,吃得正欢,有的光着膀子擦着汗,还有的才放下手里的活,端着个大瓷海碗喝水。 顾雨烟过去,一一与周围人打招呼,若鵷自然是一个都不识得的,若见有人将目光投向自己,便也微笑着点点头回应过去。 “来了。”顾天青站起身,接过顾雨烟递过来的篮子,才打开食篮,便听边上有人吸气道:“呵顾婶儿的拿手菜西湖醋鱼啊天哥,你家里是来了什么客人了,顾婶儿都亲自下厨了” 顾天青疑惑地瞧向若鵷,才恍惚想起这个小姑娘似乎有些面善。 “天青哥哥,我叫玉儿,前几日我们在市集上见过的,就是拾了雨烟姐姐荷包的那次。”若鵷冲顾天青甜甜一笑,颇有些充嫩的嫌疑。听顾雨烟讲,顾天青已是二十有六了,而顾雨烟也有二十三岁了。若鵷自个是二十岁,这声“哥”倒也喊得,况在这群饱经生活风霜的人中一站,若鵷又被衬小了几岁,因而别人瞧上去,她才似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般。若鵷此举是有意的,她既是想从顾雨烟这里得出些什么,装小充嫩则是最好的办法,让他们以为自己不过是小孩子,很多时候便少了提防,说不定能探听出来什么。 顾天青拧着眉头模糊应了一声,落座闷头吃了起来。若鵷倒是有些意外,顾家二老和顾雨烟的性子都很随和,自己又才第二次与顾天青见面,他这言行,实在是像自己在哪里得罪了他一样。 “玉儿你别介意,天哥他就是这个性子。”顾雨烟也被顾天青这个举动弄得有些愣神,忙打圆场道。 “没事。”若鵷笑着回她道。 饭菜既已送到,顾雨烟便要带着若鵷回去,不知打哪儿钻出来个身量不高,面容也比旁人白净些的年轻人,嘻哈道:“雨烟姐,这就回了不再待会儿” “是小伍儿啊,不待了,爹娘还在家里等我们回去吃饭呢,下回再过来”顾雨烟回道。 “那,我送送你们吧。”叫小伍儿的人又道。他的话一出,边上便有起哄的了,那小伍儿面色也有些发红,却不见收回方才的话,亮晶晶的眼睛盯着顾雨烟,间或瞄向若鵷一眼。 顾雨烟见此,用目光询问若鵷的意见,见若鵷轻轻点了点头,道:“正好玉儿好奇窑厂什么模样,出场子的路上,你便给咱们好好儿说说” “哎”小伍儿欢快地应着,边上的人再起哄他也不在意了。 若鵷瞧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小伙子,突然觉得生活是那么美好。看他的样子也不过十六七吧,想来家里并不富裕,这样的岁数,没有在学堂读书准备考取功名,而是到了又脏又累的窑厂,每日挥洒汗水换来辛苦钱。可生活在这样简单而又辛苦的环境中的他,依旧能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追求他认为美好的,过得开心知足。而自己,是因为生活给了自己太多,反而让自己变得愈发的不知足了吗 路上,只听见小伍儿一个人欢快地说个不停,若鵷静静听着,一直笑望着他,当小伍儿的视线与若鵷的迎上时,又立马移开了,脸上也闪过几丝红晕,只是很快消失掉,再将视线移向若鵷,再闪开,再脸红,周而复始,似乎永远不疲倦,不厌烦。 已经送出窑厂有一段路了,顾雨烟也瞧不下去了,停下来让小伍儿折回去。小伍儿停下步子,几次欲言又止,可脸涨红一片,方才在众人面前的勇气却已不知去了哪里。 若鵷用目光向顾雨烟求助,顾雨烟也是心思灵巧的人,开口道:“玉儿妹妹是随家人来杭州游玩的,待不长久,想来以后我也见不着她了。” 小伍儿的目光猛地看向若鵷,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有一瞬的落寞,转而笑道:“还想着带你去几个好玩的地方,看来是不成了,玉、玉儿,你会记得我吗” “小伍哥你的眼睛这般好看,玉儿自然不会忘了你的。”若鵷歪着头,笑着回他。 小伍儿抿着嘴,狠狠地“嗯”了一声,然后下决心似的转身跑了回去。 “走吧。”顾雨烟轻声道。 “嗯。”若鵷垂下头,随着顾雨烟一步一步慢慢往回走,走了几步,轻声道,“我真的不会忘了他的眼睛。”不知是说给顾雨烟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 第九十八章 手帕之交 接连几日下来,若鵷似乎有些眉目,但又确定不下来。看小说到网那锁片,她倒是没有瞧见,也不敢贸贸然索要查看,只一件事有些蹊跷那便是顾天青和顾雨烟的婚事。按说二人都已二十余岁,这在古代实在是不小的年龄了,按古人十几岁便成亲算,二十多岁孩子都该有好几个了。顾天青与顾雨烟自身又是不错的条件,家世也好,怎么也能说门好亲事。可这两人,竟是一个都没有成亲,一个也便罢了,两个人都如此,除非顾家有什么家族遗传病,使得二人婚事受阻,否则便是大大的说不通了。 对于若鵷频频外出的行动,十三阿哥看在眼里,但见若鵷迟迟不肯与他说,便也不好开口,心里头也有了几分说不出的味道,他能做的,也只有在康熙跟前替若鵷打着圆场。 这一日晌午,若鵷又带了杜鹃往顾家去。去顾家的路上,若鵷想起昨晚康熙提起不日就要往扬州去了,而顾雨烟的事情还没有眉目,着实让她有些坐不住。 才进顾家,若鵷迎面便撞上什么人,面上生疼。那人只是一顿,继而扬长而去,连问都不曾问一声,若鵷回头望向那人离去的背影,发现是顾天青。回过身,顾雨烟也从屋中追了出来,见是若鵷,顿住步子道:“玉儿来了,来,进屋吧。” “天青哥哥是怎么了方才瞧见他急匆匆地离开,想同他打声招呼都没来得及。”若鵷揉着鼻子问道。 顾雨烟迟疑了一下,道:“没什么,窑厂里有些事情,他急着过去了。”顾雨烟一边挽着若鵷往院里去,一边忍不住向顾天青离开的方向瞥去好几眼。这些,悉数落进了若鵷眼中。 进了主屋,若鵷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虽然顾伯顾婶仍旧招呼着她,可瞧二老的样子,顾伯分明才生了场大气,顾婶也抑不住哀叹神色,而雨烟则露出尴尬为难之色,这是哪跟哪 同顾雨烟去了她的屋子,若鵷心道或是顾家在经济上有了什么困难,又或是惹了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家,忍不住道:“似乎家中出了什么事情,我虽帮不上什么大忙,可若是实在没了着落,或许同我说说,我也能出分薄力。” 顾雨烟却摇了摇头,道:“不关那些个,家事而已。” 见顾雨烟无意说出来,若鵷倒也不勉强,转了话题。 从顾家出来的路上,若鵷碰到了小伍儿,不知小伍儿急于何事,行色匆匆的样子,打了照面都没瞧见若鵷,倒是若鵷喊住了他。 听见有人喊自个的名字,小伍儿顿住,四下望了望,瞧见若鵷站在不远处,有些意外。小伍儿三两步走到若鵷跟前道:“玉儿,你怎么在这儿” “我才从顾伯家出来,你这是要去哪儿”若鵷本想问问小伍儿关于顾家的事情,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事关,还是不要多嘴了好,只是这样,她何日才能打探到顾雨烟的事情 小伍儿似乎有些犹豫,道:“听说你常到天哥家串门,玉儿,天哥他” “天青哥哥他怎么了”若鵷知道今日顾天青有些不对劲,可顾雨烟不肯说,好像小伍儿了解些什么。 “没什么,你还是不要总往天哥家跑了,天哥他,有喜欢的人”小伍儿说完这句话转身跑了,若鵷甚至来不及喊住他。 顾天青有喜欢的人那又怎么样和她有什么关系若鵷眨了眨眼睛,望着小伍儿跑开的方向愣愣地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好一会,若鵷琢磨过劲儿来,敢情小伍儿他以为,她喜欢顾天青这是什么玩笑顾天青虽说模样周正,身板健硕,可他不是她的菜,她喜欢的,是胤禛那样子的稳重、骄傲、有心思、有担当,只消一个眼神,深邃如海,便能让人找不见方向,只要是他说的,她都愿意听。 “格格格格”杜鹃的声音让若鵷回过神来,望向杜鹃的眼神还有些茫然。 “怎么了” “格格,咱们是不是要回行辕去”杜鹃问道。 想了想,若鵷道:“先不回去吧。” 看似平常的江面,一片平静,没有见过钱塘江大潮的人一定想象不到前一刻还平和如镜的江面下一刻会涌起多么动人心魄、高耸入云的巨浪正月里的杭州,气候已经大好,只是前几日下了雨,因而有些湿冷,让若鵷这个打小在北方长大的孩子有些难耐。 若鹓临江而立,风夹着潮湿的水汽拂过面颊,视线停在一处久了,眼睛已没有了焦点:现在已是康熙四十六年了,“一废”不过眨眼工夫,就算她尽日当个鸵鸟,也可以感受到不太对劲的氛围。此时已是暗潮汹涌,自己最担心的就是十三,那可是十年啊一个人能有多少十年虽然正史上不曾明确记载,可她担不起这个“万一”,哪怕一点点的错漏,都会让她后悔到不已。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 “大姐姐” “嗯”一声清脆的童声打断了若鹓的思绪。若鹓转身,一个未及自己腰身的小男孩正仰头望着自己,不时眨着那现出好奇的大眼睛。 “小姐”杜鹃喊了若鵷一声,语气有些自责。 “没事。”若鵷冲杜鹃摆摆手,杜鹃应声退到了一旁。 “怎么了,小弟弟”若鹓蹲下身子,扶着小男孩的肩膀笑问。 “大姐姐,你会叠小金鱼吗” “小金鱼” “嗯,会游水的小金鱼。”说话时,小男孩嘟着嘴,模样可爱的叫人真想抱抱亲亲。 若鹓笑了,问他:“你想要吗” “嗯。”小男孩使劲儿点了点头。 “那好,大姐姐折给你。” “好棒小金鱼小金鱼” 拉着高兴得又蹦又跳的小男孩坐在一旁的大石上,若鹓用自己的帕子折了个小金鱼,记得小时候有很多手绢,好多阿姨都会折小金鱼、小兔子、小乌龟的,长大后,大家都用纸巾了,再没人折了。 “好了”若鹓拿着刚折好的小金鱼冲男孩扬扬手。 “它会动吗”小男孩显然有些不相信。 “你看。”若鹓把小金鱼托在左手掌中,右手一下一下抚着小金鱼的脊背,口中还不停念叨着:“小金鱼,小金鱼” 小男孩目不转睛地盯着若鹓手中的小金鱼。“小金鱼,快游啊”若鹓突然在右手抚住鱼尾时左手向前快速一伸,好似小金鱼跳出一般。 小男孩先是一愣,随即抓起若鹓手中的小金鱼,喊道:“哇,小金鱼会动了,小金鱼会动了额娘,小金鱼真的会动呀”说着跑开了。 额娘还有其他人,若鹓不知是敌是友,还是只是个陌生人,心想先走为妙,便迅速起身往回走,杜鹃也忙跟在若鹓身后。 “竹箢”若鹓愣住,知道这个名字的,这声音―― 怀嬴 若鹓猛一回头,一身少妇装扮的怀嬴已是泪眼婆娑。刚刚那个小男孩也站在怀嬴身边,小心拽着怀嬴的裙摆问:“额娘,您怎么了” 怀嬴却顾不得那小男孩,只直勾勾盯着若鹓,如定住一般。 “怀嬴”若鹓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怀嬴。 听见若鹓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本还有些迟疑的怀嬴才慢慢咧开笑脸,单手抱起小男孩,不顾一切地冲若鹓跑去。若鹓已愣住了,任怀嬴抱住自己,哭着笑着,不住地念着自己的名字。一旁杜鹃见那怀嬴不便,也赶忙将小男孩接了过去。 “竹箢,我就知道你没事儿。”怀嬴又哭又笑的。 “对不起,没能和你说一声。”若鹓帮怀嬴擦着不断涌出的泪,又转而同杜鹃道,“杜鹃,你先带着孩子玩会儿去。” “是。”小男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自己的额娘这个样子,便也不吱声,由杜鹃领着去了一边。 拉着怀嬴坐到一旁的江石上,若鹓问道:“怀嬴,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我本没想到会见到你,刚才带着承儿来这散散步,远远瞧见了你,可这些年过去了,你的模样也变了好些,我一时不敢相认,便告诉承儿说前面那个大姐姐会叠小金鱼。”怀嬴一边用帕子揩着泪,一边道。 “小金鱼”若鹓这才明白过来,“我还以为小孩子都爱折这些个呢。” “你忘了当初在宫里,只有你手巧,会拿帕子折这些个小玩意,你还得意好一阵子呢”怀嬴笑道。 若鹓回忆起初入宫的日子,也笑了,叹道:“原是如此。” “是啊,我估计不离十了,才敢唤你。”怀嬴笑着道。 “怀嬴,我记得你应随着他去了山西,怎么在这儿”若鵷问道。 “你忘了,我可是出自杭州府的秀女,我娘家在这儿。”怀嬴嗔了若鵷一眼道。 若鹓一拍额头,道:“真是,瞧我这记性那你是长住还是省亲的” “我额娘想她外孙了,让我带回来住段日子。加上婆婆在山西府也住不大惯,索性同我们一道又搬了回来。”怀嬴瞧向不远处正与杜鹃玩耍的儿子,道。 “看来老人家心里的芥蒂已放下了。”若鵷笑道。 “嗯。”此时的怀嬴像很多家庭幸福的女人一样,浅浅笑着,望向远处江面的眼里似是装着家庭的美好蓝图,“那时候承你与四爷帮忙,我才得以同达春成亲,转年又有了恩儿,姨母她先前的那些不痛快便也是都放下了。” 若鹓点点头,道:“这便好。” “对了,你不是在良妃娘娘的宫里做女官,怎么会出现在杭州”怀嬴疑惑道。 想了想,若鹓还是说道:“怀嬴,我现在不再是竹箢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你可有耳闻,圣上前次南巡,寻回了康亲王家的小女儿。” “前段时间京城里吵得沸沸扬扬的若鵷格格是,是你”怀嬴有些难以置信地打量着若鵷。 “做什么这般打量我我也知我没个格格的样子,不过那确实是我。”若鵷玩笑着回她。 “若清知道吗” 若鵷点点头,道:“去年过年时就见过了。” “那家里头” “这世上再没什么扎库塔竹箢了。”若鵷低下头,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情绪,怀嬴短短几个字,又勾起了她的愧疚,当初康熙将扎库塔家升调外省,是为了避免有相见的一日吗 “我见过扎库塔家的福晋。”怀嬴轻声道。 “你见过我额娘”若鵷猛地抓上怀嬴的手臂道。 怀嬴瞧着若鵷的样子,也知她放不下,道:“你阿玛调任到此,我恰有机会与你额娘结识。” 阿玛调到了这里杭州她怎么记得四爷同她说是海宁府莫不是后来才又调的若鹓暂且不去琢磨那些个,只问道:“额娘她身子还好吗阿玛呢也好吗” 怀嬴叹了口气,道:“家里头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好好儿的送进宫去,十几岁上,花儿一样的年纪,说没就没了,又怎么好的了” 是啊,扎库塔家只有竹箢一个女儿,额娘又那么疼自己,如此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甚至连个尸骨都不曾见到,这般苦楚悲恸,又是她怎么受得了的想来阿玛也是一样吧,平日他嘴上虽不说什么,人又瞧着刻板严肃,可对自己是极好的,自己女儿用命换来的官位,想来他日日坐着,也是种煎熬吧。 “怀嬴,天水镇西头住着户顾姓人家,家中四口人,兄妹中的妹妹顾雨烟身上,有块和我身上相似的锁片。往日在家时,额娘总会嘱咐我好生戴着,不可丢了划了,宝贝得不得了。现下我既已无法侍奉在额娘身边,锁片业已不在我的手上,若是额娘能有块锁片在身边留作念想,也是好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自己不好出面,但怀嬴可以,只是不知怀嬴可能听懂她的话。 “你那锁片我也见过,在福晋身边时,也常听她提起,改日我便陪福晋去瞧瞧,若是问得打制的铺子来,打制出块相似模样的,也是好的。”怀嬴点头应道。 只要让额娘看见那块锁片,剩下的他们自会去查吧,但愿她猜得没错,若顾雨烟真的是扎库塔家的孩子,那也算是让阿玛与额娘老怀安慰了。 “这小娃儿是你儿子吧,我听你唤他恩儿”瞧向那小男孩,若鵷问道。 “嗯,大名儿唤承恩。”若鹓脑袋里蹦出了“西游记”三个字。 唤过小男孩,怀嬴抚着小男孩的头,道:“恩儿,你不是天天吵着闹着要见鹓姨吗喏,这就是。” 听见额娘如是说,小男孩眨眨眼睛,脆声道:“会折小金鱼的大姐姐是鹓姨” 若鹓笑了,纯真无邪的小孩子,揽过小男孩,若鵷轻声问:“你叫恩儿” “嗯。”承恩点点头,模样颇为认真。 “我就是你鹓姨,是你额娘的好姐妹。” “那你会唱好听的歌儿吗额娘说,鹓姨唱歌最好听。” “那等有机会鹓姨就唱给你听好不好” “我们拉勾勾。” “好。”若鹓认真地和小男孩勾了手指,小孩子才兴奋地搂住怀嬴:“额娘,鹓姨答应给恩儿唱歌了” “好,恩儿乖乖的,鹓姨就常给恩儿唱。”怀嬴哄着儿子。 又闲聊了几句,若鵷起身要回行辕,承恩拽着若鵷的手不肯放开,若鵷与怀嬴两人哄了好半天,若鵷又一再保证第二天会去给他唱歌,他才委委屈屈地松了手。 : 第九十九章 谁的成全 隔了两日,若鵷终是坐不住了,后天就要启程离开了,说是放不下也好,辞行也好,再去顾家走一趟吧。 到了顾家,顾伯顾婶的念叨自是免不了的,难得顾天青也在家,脸色终是比那日强点了,却也不大待见若鵷。 原先若鵷一直不明白是何原因,一直当做两人气场不和,可那次小伍儿说过之后,她似乎有些明白了。想来顾伯顾婶对自己这般好,一是因着二人好客,二来,相处久了,怕是他们动了心思,想将自己与顾天青凑作一堆,回想二人的言语,也能寻出些痕迹来,只是当时自己一心扑在顾雨烟的身世上,没有多留意罢了。 自上次小伍儿一提醒,自己再把这些天几人的言行举止思来想去,若鵷得出个有些看起来不大妥当的结论:顾天青与顾雨烟有情。二人是兄妹身份,可却暗生情愫,搁在古代现代,都是不容许的事情。原先也听顾雨烟说,家里头替顾天青说过一门亲事,可对方未及婚嫁便意外过世,后来顾天青便以此为名,一直不肯再娶。至于顾雨烟,记得当初聊起她的婚事时,顾雨烟只一句“长兄未曾娶亲,妹妹怎好先嫁”,带了过去。只恐怕小伍儿所说的,顾天青中意的人,是顾雨烟吧。 至于那次顾家的争吵,该不会就是因为顾天青与顾雨烟的事情吧若鵷虽不敢断定,但也隐隐想到了几分。若是顾雨烟真的是扎库塔家的孩子,那她就不再姓顾了,而她与顾天青的感情,就不会再被阻拦了,这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若鵷料想得没错,她一来没多久,顾天青就要往外头走,她自己已经习以为常了,倒是顾雨烟似乎觉得有些对不住她,而顾家二老则是一个横眉怒目一个摇头叹气,可顾天青的倔脾气一上来,又都拦不住他。 和屋里头三人说了一声,若鵷连杜鹃也没带着,自己追了出去。 顾天青没有料到若鵷会追出来,先前几次,她都不甚在意的样子,难道她不过做个样子难为雨烟还同她交好,处处为她说好话,实在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顾天青这般想着,面色又难看了不少。 若鵷自是不知道顾天青心里的想法,若是叫她知道了,指不定要拿头去撞墙了,就算没有胤禛,她也断不会喜欢上顾天青这种类型,他做什么自作多情 “天青哥哥,你等等我,我有话同你说。”顾天青的步子又急又大,若鵷不得不小跑了起来。 顾天青见自己加快了步子,若鵷也没有折回去的打算,干脆停了下来,硬生生道:“什么事” 若鵷匀了匀气息,连额头上的汗也顾不得擦,甜笑着道:“我来教天青哥哥唱歌儿的” “唱唱歌”顾天青愣了愣,才呐呐道。 “是啊,我家乡有个人专门靠唱歌维生,那里有不少小姑娘爱听他的歌。其中有一首,以往听来只觉得好听,词儿写得也美,可自打认识你和雨烟姐姐,方觉这歌儿分明就是给你们作的一样。”若鵷依旧笑脸相迎,若是她没料错,今天怕是南巡中最后一次见顾天青了,或许也是这辈子最后一次相见了,虽然一直没怎么好好见他一面,说几句话。 顾天青并没有立马回话,他拧着眉,似乎在掂量若鵷话里有几句真几句假,而她这样做又有何用意。可思来想去,顾天青并没想出她这么做在是图个什么,而那笑容也实在太真实,他迟疑着道:“你要教什么,我可从来不唱歌” “你听我唱一遍,你肯定会想学的,就算你不喜欢,为了雨烟姐姐,你也定会耐下性子来学的。”见顾天青要反驳,若鵷狡黠地仰着头道,“可别急着否认,我知道你喜欢雨烟姐姐的。” 顾天青的一腔怒火就那样瞬间冰冻住了,然而接踵而至的,是更大的怒气,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胖揍若鵷一顿,可手都已经伸出去了,又强控制住自己,口气却冲到不行:“雨烟她是我妹子,你少在这乱嚼舌根” “你与其在这同我发火,做什么不想想怎么样才能和雨烟姐姐在一起”刚才看见顾天青出手的那一刻,若鵷的手心里一下子就冒了冷汗,虽然知道巴根不会让她有分毫损伤,可那一瞬的心悸仍是免不了的。 “我说过了,她是我妹妹”顾天青丢下这句话,再也不理睬若鵷,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窑厂方向走去。 “天青哥哥顾天青”若鵷冲着顾天青的背影大声喊着,可却得不到他的回应,若鵷将手放在脸颊边作喇叭状,拼尽全身力气喊道,“你明明知道她不是你妹妹” 就在若鵷大口喘着气的时候,顾天青转了回来,眼神恶狠狠的,声音也似乎是压抑后的紧绷,他沉声道:“你知道什么” 两人对视良久,久到顾天青担心着自己下一刻就要出手毁了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他第一次认真打量眼前这个小姑娘,愈打量愈觉得漂亮,和雨烟的温柔不同,她是真的如牡丹花一样明丽,愈看愈有神彩,想到这样灿烂的姑娘可能就要被自己扼杀时,顾天青突然有些不忍,也冒出许多冷汗。顾天青自小生长在这小镇上,打记事起,他就随着父亲做瓷器,顾家祖祖辈辈是老实厚道的平民百姓,这种恶念头,让他自己都觉得后怕,可他不能让雨烟受到一点点的伤害,一点也不行。 “我是她妹妹,是雨烟姐姐的妹妹,亲妹妹。”当这轻轻的一句话飘进顾天青的耳朵里时,他恍惚得有些不真实,直到若鵷又重复了一遍,他才真的敢确定,他确实听到了,她说,她是雨烟的妹妹 “你说,你是雨烟的亲妹妹”顾天青觉得自己一下子松了口气,至于是为什么,他不想去追究。 若鵷点点头,道:“若不是瞧见雨烟姐姐的那枚银锁片,我也不会知道,我还有个姐姐。雨烟姐姐的锁片你见过吧”见顾天青点头,若鵷继续道,“我有块一模一样的,只是上头的珠子是绿色的,锁片背面有字,我的那块上头写的是,青青翠竹,皆是法身,还有我的名字,想来雨烟姐姐的那一块上写的应是与我这一块上差不多的句子吧。” “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明箢。”顾天青机械地吐出这几个字来,那几个字,他太熟悉了,打小与雨烟玩闹时,他总想把锁片抢走,还怪爹娘偏心,不给自己打块锁片。后来大了,他隐约知道,这锁片关乎着雨烟的身世,而雨烟,也并不是他的亲妹子,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既担心又高兴,忧的是,若是有一天雨烟离开了可怎么办喜的是,原来她不是他的亲妹妹 “听说,窑厂正为知府衙门赶制瓷器”这也是与雨烟聊天时,偶然听来的,不知是凑巧了还是阿玛额娘已经知道了些什么,特意为之。 顾天青愣愣地点点头,不明白若鵷怎么会把话题引到这上头来。 “我姐姐全名该是扎库塔明箢。”若鵷最后一丝疑惑也没有了,顾天青已经将她所有的猜测都证实了,顾雨烟就是她的姐姐,或者说,顾雨烟才是扎库塔家唯一的女儿,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流落在了外头。 “天青哥哥,我给你唱歌吧”若鵷一扫郁色,坚持道。 “好。”顾天青点了点头,神色仍是有些沉重,还有几分焦躁。 若鵷轻轻哼唱了起来,自己一次传递给他的信息似乎多了些,让他一下子有些消化不了,没关系,总比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穿上大红嫁衣抬进别人家要好吧。 过了许久,顾天青的情绪似乎平静了一些,他见若鵷始终不知疲倦地哼唱着,道:“歇歇吧,我已经会了,我会唱给雨烟听的。” 若鵷没有说什么,笑着停了下来。 “和我回去吧,喝口水。”顾天青也不知自己想了多久,可必定不短,若鵷一直这样哼唱着,嗓子肯定干了。 摇摇头,若鵷道:“这些事情,先不要同顾伯顾婶说,他们年岁大了,一时间怕不好接受,日后有机会,再慢慢同他们讲吧。” “知府大人那里”顾天青犹豫道。 “放心吧,我阿玛额娘都是好讲话的人,再说,雨烟姐姐是他们的亲生女儿,顾伯顾婶又照顾了雨烟姐姐这么久,他们肯定不会与你们为难的。你若还不放心,便去悦来茶馆,说是寻一位鹓儿姑娘,我会帮你们的。”若鵷笑着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住在府衙里”顾天青叫若鵷绕得有些晕乎,问道。 若鵷有片刻的沉默,道:“嗯,若是他日雨烟姐姐有缘与阿玛额娘相认,也偏劳替我带句话,就说我一切都好。” 顾天青点点头,也不知再说些什么。若鵷笑了笑,道:“我要说的都已同你讲完,你回去后,就同我的侍女说,我先回去了,叫她自行回去就是。那么,就此告辞了。”若鵷头一次同顾天青见礼,倒是唬得顾天青慌忙跳开。 “你这是做什么” 若鵷笑着起身道:“怕日后没有机会,先同姐夫行个礼,也算是小妹的心意。小妹祝姐夫与姐姐恩爱白头,儿女双全。” 顾天青有些沉默,道:“以往,是我对不住,若真能娶得雨烟,我定会加倍对她好,也算没白费你这一场辛苦” “姐夫这话,我记下了。”若鵷对顾天青笑了笑,转身向行辕方向离去,行了几步,回身见顾天青仍立在原地,笑道,“和小伍儿说,我留了东西在悦来茶馆,只可惜没能来得及亲自送到他手上,说我谢谢他。” 见顾天青应下,若鵷复转身,这一次,再没有回头。 : 第一百章 歌舞落罢 不愧是夜市如昼脂水涨腻的秦淮河,当年名誉朝野的秦淮八艳早已香消玉殒。依稀记得自己曾在网上做过一个测试,自己最似擅画兰的寇白门。 “灯影桨声里,天犹寒,水犹寒,梦中丝竹轻唱,楼外楼,山外山,楼山之外人未还。”和着此起彼伏的乐声,若鹓轻吟。 “格格在说什么”杜鹃不解道。 “杜鹃,你可知道这秦淮河”若鵷轻笑了一声,回头问身后的杜鹃道。 “倒是有点儿印象,好似是烟柳之地。”若鹓笑笑,没再说话,杜鹃虽贴心,可有些事情,怕是解释不清的。 眼下已近三月了,康熙虽明令不欲地方上给他做寿,可地方上的官员百姓依旧孝敬上来了不少东西。随驾的人里头,位份低的,与康熙亲近不得的,也早早献了贺礼,倒是太子等近身的人,直到康熙万寿当日,才各自呈上了寿礼。 若鵷出宫前,倒是没想到这些个,还是紫苏心里头有个谱,同若鵷讲了,又合计着备了惯例的物件。众人献寿礼时,若鵷也一并随着呈上了。 这次出来带的皇子外臣都不算多,午后热闹了一阵便散了,晚间,李德全着了赵成来回若鵷,说是万岁爷兴起,带了身边几个人,要夜游秦淮河。 赵成一走,若鵷自己笑了好一阵子,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挺有雅兴若鵷虽觉有些不妥,可大老板都发话了,妥与不妥便不是她考虑的事情了。换上身月白罩青蓝褂的男装,若鵷扣了小帽儿,摇头尾巴晃地去了康熙跟前。 门口的小太监先是一愣,认出是若鵷,忙要通禀,被若鵷止住,放了若鵷进去。屋里头,已立了直郡王十三阿哥和几个侍从,见若鵷从外头晃进来。 “大胆,你是何人”直郡王瞧见是个眼生的少年,喝道。 十三阿哥侧头打量了下,忙拦住正要上前的直郡王,道:“若鵷,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若鵷格格”直郡王反问道。 “若鵷给皇上郡王爷十三爷请安。”若鵷笑着给屋里头的人请安。 “赶紧起来吧,穿着个男人的衣裳,还按着女儿家的模样请安,朕怎么瞧都别扭”康熙笑着抬抬手。 “那,若鵷给皇上郡王爷十三爷请安。”若鵷想着平日里几个阿哥给康熙请安的样子,有样学样道。 康熙大笑了几声,同十三阿哥道:“赶紧把这丫头扶起来,见天儿的没个正型” 十三阿哥应声将若鵷从地上拽起身,睨着她那一身装扮道:“这八成又是你想得馊主意吧” “怎么是馊主意既是要去游秦淮河,不改改男儿装扮,怎的招来艳遇呢”若鵷对于十三阿哥的评价颇为不满,反驳道。 “什么艳遇”十三阿哥给了若鵷一记“爆栗”,放低了声音道,“同皇阿玛出门,什么话都敢说” 若鵷吐吐舌头,道:“不然是才子佳人总归是一个意思,何必遮遮掩掩的,那般不痛快” “你现今的胆子是愈发大了,什么话都敢说了。”十三阿哥摇头道。 自己的胆子真的是越来越大了吗是心情好吧。仅仅是因为今天是康熙的万寿吗抑或是因为回宫之后就要同康熙挑明,要嫁给四贝勒,知道即将有一个男人可以名正言顺成为自己的天,为自己挑起一切,遮风挡雨。在人前可以大大方方四目相视,行走时可以并肩,可以牵手,她的战战兢兢,她的愁思苦虑,都会因着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消失殆尽若鵷冲十三阿哥吐吐舌头,没再同他犟下去。 说话间,小厮报,太子爷到了。 太子爷一进来,瞧见若鵷,也是一怔,十三阿哥见状,同太子爷解释了一句。太子爷点点头,笑着盯着若鵷瞧了一会,上前同康熙请安。 若鵷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太子那眼神有些诡异,像是,像是对了,就像是瞧见了什么新奇玩意儿的样子。若鵷有些不安地垂下头,十三阿哥安慰了她几句,她才舒服了些。加之一路上十三阿哥舍了陪君伴驾的机会,一直护在自己身边,若鵷才又渐渐活络起来。 康熙等人包了一艘画舫,画舫中,请来一些歌舞伎,红绡玉钿,各样风流,开嗓顿喉,按拍起舞,是不同于宫廷歌舞的软媚风情。 康熙几人看得起兴,若鵷也乐得自在。若说这些歌舞伎于其他人是秀色可餐,于若鵷,那些江南小菜则真的是让她胃口大开。 “若鵷,这些歌舞不合你的心意怎么只顾着和那碟儿碗儿的打得火热”康熙开口道。 被点了名,若鵷擦擦嘴,道:“老爷与少爷们都是高雅性子,若鵷啊,只要有这几碟小菜,一壶薄酿,便足矣。”若鵷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又饮了一杯。这江南的女子甜糯,就连这江南的佳酿也是如甜水儿般,既不辣人,也不呛口,若鵷只当是饮料来喝了。 “你这丫头,忒没计较,这梨花醪虽喝着不带劲,后劲儿可不小,老十三,你看着她点,可不许她再喝了。”康熙发了话。 “是。”十三阿哥一接了旨意,立马将若鵷桌上的酒壶酒杯撤了下去,换上盏清茶。 若鵷撅撅嘴,却也不甚在意,端了茶杯,喝了一口。反正她也吃得差不多了,正好来杯茶清口。 推杯换盏,画舫中的氛围愈加热烈了起来,有轻佻的舞姬已经旋到了康熙等人的座位旁,许是康熙面相虽和善,可气势摆在那,倒是没人敢近康熙的身,而太子直郡王和十三阿哥身边倒都围了人,尤其是十三阿哥身边,更是绕了一圈儿。 酒这东西果然助兴,酒劲儿一上来,若鵷烧红着脸,笑指着十三阿哥道:“瞧这场上的舞姬都围着十三爷了,老爷岂不是没了歌舞瞧若鵷还会跳一两个曲子,权当寿礼,给老爷助兴了” 说着,若鵷踉跄着步子进到场中,随手扯了一个舞姬身上的绸带,绕到自个身上,和着舞乐,回身间将带子抛向上空。绸带落下,映出若鵷绯红的双颊,和那一朵娇媚的笑。 许久没跳了,手上都生疏了,若鵷好似忘记了周围的人,独自沉浸在跳舞的乐趣里,一会笑,一会摇头,什么时候帽子掉了,发辫散了也没有注意到。一曲绿腰,叫若鵷舞得七零八碎,却也平白添了自然流出的媚态与娇憨。 康熙笑着又多喝了几杯酒,太子则眯了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十三阿哥早遣开了身旁的舞姬,直直盯着若鵷,她曾经只为他一个人跳过舞,多少次他拿这个来安慰自己,多少次他想着,就算她跟了四哥,她总归有一样是独属于他的,可如今,连这一样也没有了。 众人各怀心思时,若鵷步下虚浮,眼见就要摔倒,不等康熙出声,十三阿哥已先行一步上前抱住了若鵷。若鵷却还不知死活地笑嘻嘻地揽上十三阿哥的脖子,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十三阿哥拿她无法,心里却生出几分甜蜜,她喊的是他的名字,她喊他胤祥,她虽醉了,却认得他,此刻的这个怀抱,是给他的,他多想就这样抱着,再不松手。然而,他却不能。 十三阿哥回头看向康熙,康熙笑摇着头摆手道:“这丫头,没什么酒量,还喝了恁许多,也没带个丫头出来。老十三啊,今儿就偏劳你了,等明儿个这丫头酒醒了,朕让她给你登门道谢” “是。”十三阿哥应声抱着若鵷退到一边,给她仔细披了斗篷。 “歌儿也听了,舞也看了,兴致也尽了,这就回吧。”康熙下了旨意,画舫便往岸边开去,继而一行人又按着原路回了行辕。 : 第一百零一章 噩梦开始 第二日若鵷醒来时,天光已是大亮,问了杜鹃,才知已是将近正午时候。收拾停当了,若鹓往康熙处请安,被告知康熙带着几个阿哥出了门。若鵷正腹诽,就听见身后十三阿哥的声音。 “若鵷,什么时候醒的用膳了没”十三阿哥随康熙回来,就见若鵷立在院中,问道。 若鵷给众人请了安,起身回道:“昨儿皇上万寿,一高兴,就多喝了些,闹了笑话,今儿又起晚了,过来想给皇上请安告罪呢” “罢了罢了,难得你这丫头这般兴致,跳了支舞给朕当寿礼,告罪之说便揭过去吧。”康熙又回头瞧了十三阿哥一眼,笑道,“倒是苦了老十三,一路从画舫把你抱回了行辕,朕都替他那两条胳膊酸疼。” 这事若鵷已经听杜鹃说了,本想着回头私下找个机会,当面道谢,可现下康熙既是提了,若鵷便福了福身,道:“若鵷谢十三爷照顾。” 十三阿哥摆摆手道:“多大点事,赶紧起来吧。” “怎么,行个礼便罢了”十三阿哥虽不计较,康熙倒是不大同意了。 “皇上,若鵷知道您向来疼十三爷,若鵷又怎么敢怠慢呢”若鵷撅嘴道,“出来前听闻十三福晋头一胎害喜害得重,现下在外头不方便,等回宫了,若鵷便亲手剥坛笋子,做些新学来的酸渍笋给十三爷府上送去。这样,皇上可满意了” “你这丫头,还算有些心思”点了点若鵷,康熙又偏头同十三阿哥道,“兆佳氏怀了有几个月了” 十三阿哥垂着头,神色莫辨,道:“回皇阿玛,已有九个多月了。” 康熙“唔”了一声,半仰头道:“就也在这两个月了。” “是。”十三阿哥依旧躬身应着。 “指不定啊,已经生了呢”若鵷笑道,“若是这孩子来得早,赶上同皇上一天的生辰,那就大大的有福了” “若鵷,不可造次”十三阿哥低声道。 康熙倒是不在意的样子,大笑道:“要是真叫你这丫头言中,朕就把当年朕出生时,皇阿玛赐给朕的蟠龙纹白玉缡赏给老十三家的孩子” “皇阿玛”十三阿哥抱拳想要说什么,却被康熙挥手止住。 “就这么说定了。”康熙继而同若鵷道,“若是你这丫头输了,可就要乖乖接下朕的一道圣旨喽” “什么旨意”若鵷心里打了个突,康熙的旨意还不是说下就下,就算她不乐意又能怎样,可现下他竟在玩闹间透露出这么个意思,实在是让人猜不透,那圣旨里,到底会是个什么内容 “说了可就没意思了。”康熙缄默。 若鵷嘟嘴道:“皇上真是不讲究,莫说十三爷家的娃儿何日生下,如今生没生都还另说,皇上拿这没边的事儿同若鵷打赌,若鵷可不是输定了” 康熙此时却来了赖皮劲儿,道:“这朕可就不管了,丫头,你就好好儿求求老天爷,让他早日让十三福晋诞下麟儿吧。”说完,康熙笑着进了屋。 太子经过若鵷身边时,定了定,低低地道:“你这丫头,倒是有趣” 若鵷的笑意一下子僵在脸上,身子打晃就要摔倒,杜鹃眼疾手快扶住若鵷,才免了若鵷跌倒的窘迫。 五月,銮驾到了山阳,白日里,康熙等人巡视河道,若鵷自然留在了行辕中。一连数日如此,直到返京前夕,一行人才略略歇口气,地方官员也才有机会设宴接待,好不热闹。 每每想到不日即将回京,就可以见到数月未见的四贝勒,若鵷的心情也是大好。说来也怪,也不是头一次随康熙出门了,先前或是南巡或是巡行塞外,也常常几月与四贝勒不能相见,就算都在宫中,不得见的时候也是常有的,可今次,却是万般想念,尤其夜里静下来的时候,更是常常不能自抑,时常连自个都觉得实在是没羞没臊的很。 外头的宴会还在继续,若鵷坐在桌边,喝了几口茶,觉得身子有些困乏了,唤道:“杜鹃,安置吧。” 见半天没有回应,若鵷又提高些声音道:“杜鹃,杜鹃” 仍是没有人应她,若鵷回身见杜鹃背对着自己,站在梳妆台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若鹓上前拍了拍杜鹃的肩膀道:“杜鹃。” 杜鹃被吓了一跳,见是若鵷,慌慌忙忙道:“格格有什么吩咐吗” 若鵷笑道:“瞧你这慌的,我是说,我要安置了。”想了想,若鵷又道,“是有什么事情吗我瞧你近来时常走神儿,若是有什么为难的,大可以来找我,若是帮得上,我会尽力帮你的。” 杜鹃有些欲言又止,继而摇摇头,道:“没什么事,格格您稍等,奴婢这就去铺床。” 若鵷瞧出来杜鹃有事情,却也没再勉强她,谁又没个秘密呢只应了一声,由着杜鹃去了。 迷迷糊糊中,若鵷感觉身上不自在的很,周身都笼罩在很热的气息中。虽然很困,若鵷仍挣扎着睁开眼,影影绰绰中,有个黑影正伏在她身上。若鵷惊叫着起身,可那人极重,她一时半会推不开,只觉得酒气颇浓。 受了惊,若鵷的意识倒是清醒了不少,可总觉得不大对劲,脑子混沌得有些不正常,她想不了那么多,一边抵挡着那人对自己的侵犯,一边高声喊着杜鹃。 叫了好半天,却叫不来什么人,若鵷脑中警铃大作,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人从自己身上推开,一个翻身,那人滚到了地上。若鵷见此机会,匆忙要从床上跳开,往门边跑,可脚才一着地,就被人扯倒了,复被压住。拉扯间,若鹓似乎扯到了桌布,用力一扯,屋里便响起瓷器落地的清脆响声。 “放开我,你放开我你好大的胆子,不知道这里是格格住的地方吗”若鵷能感觉到这人是个醉汉,她不知道对方的意识是不是还清醒,她只得尽力想着办法。 “格格算什么,孤想要什么要不来”断断续续的,若鵷拼出这样一句话,太子他竟是太子怪不得总觉得有点熟悉。 “太子,你放开我,我是若鵷,你喝多了,你放开我”若鵷的意识越来越不清晰,她的心在一点一点往下沉,她不能睡过去,如果她睡了过去,一切就都完了。 若鵷伸手努力在地上摸索着,有了她摸到一块碎瓷片,握在手中,霎时钻心的疼痛让她渐渐模糊的意识慢慢回笼。 可不及她欣喜,太子已经将她又抱起,摔到了床上,浑身生疼。若鵷顾不得手上的伤口,顾不得被撕得破碎的衣裳,她只想逃,只要能逃出这个屋子,只要能碰到一个人,她就有救了。 脑子沉极了,连视线也变得模糊,若鵷一狠心,从高高的牙床侧面跳下去,跌倒在地,她怕极了,慌不择路,她只知道,绝对不能让太子碰到她。 若鵷浑身颤抖地一边喊人,一边往外跌跌撞撞地跑,几次摔倒,她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一点一点爬向门口。 “放开我”脚踝被拽住,若鵷的心沉到了深渊中,她拼命挣扎,拼命叫喊,却只换来太子愈加放肆的笑声。 她,就要这样被稀里糊涂地毁了吗 没力气了,真的要绝望了,杜鹃在哪里胤祥,救救我胤禛,胤禛,我害怕 “若鵷,你睡下了吗我是十三,若鵷”敲门声,让若鵷颤抖起来,是胤祥,他来救自己了他来救自己了 “十三”想要开口呼救,却方才拼命的嘶喊已令她的嗓子发不出音来,若鵷急得出了汗,可口张得再大,嗓子都被她抻疼了,也没能让声音更大点。她胡乱挥手,手背打在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上头,疼,却带给她希望。她握住,使劲所有的力气,“嘭”一张梨花木的靠背椅应声倒地,发出巨大的响声。 用尽这最后一点力气,若鵷渐渐失去了意识,在她最后一丝清醒里,她似乎瞧见破门而入的一抹熟悉身影,十三,救她,救她 门外十三阿哥迟迟不见若鵷回话,本以为她是睡熟了,才要转身离开,就听见屋里头的响动,复回身拍门。 近日来他就觉察出一些不对头的地方,故而时时盯着太子。今晚宴席上,他一个没留神,就没了太子的影踪,好容易从个小太监那里问出,瞧见太子往这边过来了。他担心若鵷,匆匆赶过来,可若鵷却反常地没有出来应门,加之方才屋中的响动,他实在放心不下,心一横,十三阿哥退了几步,用力撞向门板。 十三阿哥力气大,又加之心急,没几下,门板就叫他给撞开了。屋里头没点灯,他四下张望,猛地瞧见月光中,有人影躺在地上两个人他只觉周身血液霎时冻结,脑子一片空白,等到他回过神来,太子已被他打翻在地,嘴中哼叫着。 十三阿哥赶忙将若鵷从地上抱起来,衣衫尽碎,青紫斑斑,他几乎是颤抖着将若鵷抱上床榻,希望他没有来迟,希望他没有来迟 点上蜡烛,十三阿哥环顾屋中,一片狼藉。他扯过床上的被子给若鵷盖上,眼角却瞥到床榻上一抹殷红,若鵷他还是来迟了 十三阿哥额头上青筋暴起,咬得发白的唇和紧攥着却仍轻颤的拳头泄露出他现在心里是多么的不平静。十三阿哥不往太子处瞥一眼,自顾自拧了个帕子,轻轻替若鵷擦脸。若鵷的额头不知何时磕到了,红肿了一大块,小脸上泪痕点点,昏迷中睫毛仍轻颤着,显示着她巨大的恐惧和不安。 直到替若鵷擦净了脸,十三阿哥才上外头喊了小笛子进来。小笛子一进门,瞧见躺在地上好似是昏迷了的太子爷,一个愣神,就听见十三阿哥吩咐他几句,叫他直接禀报皇上。短短几句话,小笛子听得是心惊胆战,胆战心惊,一得了吩咐,立马一溜烟小跑往了康熙处禀报。 小笛子下去后,十三阿哥想了想,强忍着怒气将太子扶到了一边的软榻上斜靠着,也不管他这个姿势舒服不舒服,便又回到了若鵷床边。 “这是怎么回事”不多会,门口响起康熙的声音,十三阿哥应声快步立在门口,一字一句回着康熙的问话。 “来人”门外两个小太监应声上前,“把太子爷扶回他自个住处去,别叫旁人瞧见,今日之事,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朕要你们的命” 两个小太监诺诺地应着声,赶忙躬着身子进屋将太子扶了出去。 “若鵷呢”见太子被小太监扶走了,康熙回身问十三阿哥。 “在里屋床上躺着,儿臣进来时,已经昏迷了。”十三阿哥咬着唇道。 康熙一边往屋里疾走,一边问道:“情况怎么样” 好半天,十三阿哥吐出几个字来:“不忍瞧。” 康熙步子一顿,本要说的话也噎在喉头,半天没有挤出来。 床榻上,若鵷脸上已经干净了些,只是红肿愈加明显了,头发也散乱的很。 “回皇阿玛,儿臣没瞧见杜鹃,心想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便也没喊婢女来给若鵷换衣裳,只净了净脸。”十三阿哥见康熙蹙眉,道。 康熙才要说什么,外头李德全进来报:“启禀皇上,方才有宫人来报,若鵷格格身边的宫女杜鹃方才在自个屋中自尽,已被救了下来。”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康熙蹙眉瞧向李德全,喃喃道:“杜鹃自尽”过了会子,康熙才摆摆手道,“先拘着吧,看好了,不准她再自尽。另外,把朕身边的女官调过来。” “嗻。”李德全应声退下。 “皇阿玛,您看,这事是不是杜鹃也脱不了干系”十三阿哥甫一听见李德全的禀报,就直觉认为杜鹃是太子的帮凶,只是碍于杜鹃是康熙赐给若鵷的人,不好贸贸然断定,却也不甘放过她。 “杜鹃这丫头,朕还是信得过的,只是这头才一出事,她就自尽,着实怪了些。”康熙琢磨道,见十三阿哥还要说什么,康熙抬手止住他的话,道,“这事,朕会亲自查清楚,你就不要插手了。” 十三阿哥还要说什么,但瞧见康熙的眼神,终是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沉声道:“儿臣遵旨。” 直到康熙身边的女官来复命,康熙又看了一眼仍紧闭双眼的若鵷,叹了口气,嘱咐好生照顾着,又宣了太医,这才回了自个住处。 : 第一百零二章 一场交易 没等若鵷清醒过来,便因高烧不退陷入了又一波的昏迷之中。太医道,若鵷是受了惊吓,又着了凉,才发起热来,因而开了些安神退热的药。 杜鹃仍被拘着,现下若鵷如此情形,康熙没有心思审她,其他人又近不得她的身。如今,她倒是活活不得,死死不了了。 “格格可有转醒的迹象”每日傍晚,康熙习惯性地转过来瞧上一眼,今日,仍是得了一阵摇头。 “怎么回事不过是着了凉,怎么见天儿的不见好”康熙回身同太医动怒。 太医跪倒在地,重复着前几日的说辞。康熙也不过窝了火没处发,也知没什么意义,挥挥手叫太医退下了。 新调到若鵷身边的女官云澈仔细地替若鵷擦着汗,康熙背着手在地下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停了步子,道:“好生照顾着吧,朕先回了。” “是,奴婢恭送皇上。”云澈闻声起身行礼,直到康熙的身影从门口消失,才又继续回身替若鵷擦着汗珠。 若鵷的转醒,是在一阵叫喊声中,她瞧见周围事物的时候,只看到一个眼生的宫女。她一把推开抓着她双手的人,往床里缩着身子,一直退到了最里头,防备地盯着对方。 “格格,您醒了奴婢这就去禀报皇上,传太医”云澈一阵风似的出了门,不消片刻,就领了一众人进来。 打水的,搬凳的,提药箱的,拧帕子的,整个屋子似乎都忙碌了起来,只有若鵷,固执地缩在墙角里,不让任何人靠近她。 云澈是一众人里头唯一知道内情的人,心知,这若鵷格格怕是受了惊吓,不肯亲近人。那日,是她替若鵷格格换的衣裳,因而也只有她知道,若鵷格格还是处子之身,她本是想立马将这消息禀告给皇上,可鬼使神差的,她没同任何人说。她私心愿意若鵷格格因此而嫁给太子,以后虽当不了皇后,却也是个妃子。因此她掂量了半天,才决定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将这消息瞒下,且等着看看若鵷格格的意思,若她不愿,再将真相说与她听,让若鵷格格自个定夺。 虽说事情还不是无可挽回,可挨到哪个女儿家遭了这种事,不被吓到是不可能的,因而云澈心里也极为同情这个若鵷格格,何况若鵷格格还是她是她全家的大恩人。云澈耐着性子安抚若鵷的情绪,可却似乎不大奏效。正在一屋子人发愁时,康熙到了。 众人忙让开一条道,康熙径自走到若鵷床边,坐到床沿上,手臂才伸出去一点,就吓得若鵷不停往角落里躲避,不停说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康熙略一沉吟,将屋中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了云澈,这才开口道:“若鵷丫头,你好好儿瞧瞧,是朕。朕在这,没人伤得了你了,你看看朕。” 康熙如此这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换来若鵷自膝盖间抬头匆匆的一瞥。康熙见有些门道,继续放软口气哄着若鵷,一个多时辰过去,若鵷突然大哭起来,不停嚷着要十三阿哥,要他快救她。 康熙见此,着人去召十三阿哥。不多会,十三阿哥便疾步进了屋,给康熙请过安后,康熙道:“若鵷神智还不大清醒,只一直喊着你的名字,想来她还一直想着那日的事情,你来哄哄她,保不准管用。”康熙说着,起身给十三阿哥让出地方来。 十三阿哥一边留意着若鵷的情况,一边应着康熙,等到康熙发话了,十三阿哥称了声“是”,便坐到方才康熙坐着的地方,才要靠近些,若鵷仍是防备地躲他。 “若鵷,我是十三,你瞧瞧我,我来了,已经没事了,别怕。”十三阿哥一边柔声说着,一边一点点向若鵷靠近。 似乎对“十三”的字眼很敏感,若鵷的情绪稳定了一些。 “若鵷,来,过来,皇阿玛在一旁,没人敢伤害你了,都过去了,若鵷,上我这儿来。”十三阿哥朝若鵷伸出手,不停地安慰道。 若鵷渐渐止住了哭闹,静静盯着十三阿哥伸出的手,似乎在掂量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可信。 “鹓儿丫头,别怕,朕给你撑腰,看谁还敢动你”康熙见若鵷的情绪渐渐被安抚下来,心下欢喜,也上前些道。 “杜鹃怎么不来,我喊她,她都不应我,十三救我,我害怕,我害怕”起先还是喃喃自语,说到“害怕”时,若鵷“哇”地哭着扑进了十三阿哥的怀里,紧紧搂着十三阿哥的脖子不肯松手。 “玉儿不怕,乖,没事了,不怕,不怕,玉儿不怕”十三阿哥搂紧若鵷,顾忌到康熙在一旁,只用两人之间能听到的音量在若鵷耳边低声呢喃。 哄睡了若鵷,十三阿哥同康熙出了屋子。 “皇阿玛,若鵷的事情,您要怎么处置”十三阿哥掂量许久,终是开口道。 长叹一声,康熙缓缓道:“先这么着,等若鵷恢复些了,再说吧。” “您不会把若鵷指给二哥吧”十三阿哥心里明白,这是最大的可能。 康熙闻言转头盯着十三阿哥瞧了一会,又转回头,张着嘴却没说什么,迈开步子出了院子。 若鵷的身子恢复得很快,本也没什么大伤病,心结一旦打开了,身子上的伤倒是不怎么重要了。 若鵷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发呆,外人瞧着似乎是在发呆,她只是在回忆当日的情景,她实在需要弄明白,自己到底有没有若是留在她脑中最后一个影像是真实的话,那么太子应该是没有得手,可当时她脑子一片混沌,她实在拿不准那是真实所见,还是幻影。其实她有很多疑问,比如康熙是怎么认定自己就了是在自个昏迷的时候着人验过了想到这种可能,若鵷心里就一阵别扭。这种事,她又实在不好问,要是杜鹃在对了杜鹃呢自打她醒来,就没有见过杜鹃,这几日就在想着与否的事情上,竟是没觉察出不妥。 “云澈,你可知道原先服侍在我身边的杜鹃去哪儿了”若鵷问道。 似乎有些迟疑,云澈才回道:“回格格,杜鹃服侍主子不力,被皇上罚去了别处。” 服侍主子不力这显然只是个面上的借口,莫不是,康熙不想责罚太子,就让杜鹃替太子背了这黑锅 一想到杜鹃受了委屈,此刻还不知在哪处有苦无处诉,一个人偷偷咽泪,若鵷就觉着心疼,她们虽才相处两年,可杜鹃处处服侍周到,事事为她操心,自己对她,早超出了主仆情谊。想着,若鵷便坐不住了,让云澈将康熙请过来,她说什么也要把杜鹃保下来。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康熙到了若鵷住处,康熙才一坐定,若鵷便跪了下来,道:“皇上明察,自打皇上将杜鹃派给了若鵷,杜鹃在若鵷身边从来都是尽心尽力,吃穿用度,无一疏漏,行走言谈,更是处处小心,再没人比杜鹃更贴心的了。就算此番有何不力之处,往日苦劳也能抵过了,还请皇上网开一面,将杜鹃调回若鵷身边。”说完,若鵷又叩了一叩。 康熙叹口气,将若鵷扶起来,道:“身子还病着,地上凉,起来说吧。” 若鵷静静坐在一旁,定定瞧着康熙,做了那许久宫女,尤其装着现代灵魂的古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每一条宫规,彼时,她生怕触犯了哪一条,交代在这里,因而一句一读,她都瞧得仔仔细细。 “云澈也是不错的,既是派到你身边了,就让她跟着你吧。”康熙没有回答若鵷的话,明显是顾左右而言他。 若鵷知道康熙已是容忍了她的,可她就是没办法在明知杜鹃受苦的情况下,还能安安心心地过自己的生活。若鵷开口道:“若鵷心知,皇上做决定都是有皇上的道理,可杜鹃是当初皇上赏给若鵷的,杜鹃是何样人,皇上定是比若鵷还瞧得明白。若鵷求皇上,把杜鹃调回来吧,日前之事日前之事,若鵷绝不会说出去半个字的。”若鵷咬咬牙,终于亮了最后的底牌,她知道,不管对象是谁,康熙必定是要封口的,如今她还活着,已是康熙留情了。就算她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呢没人帮得了自己,也不会因为自己说出来,事情就不会发生了,若是不说,可以救回杜鹃,这道选择题,她连想都不会想就能做出选择。 “丫头啊”许久后,康熙才开口,每个字出口,都似是费了多大的力气一般,若鵷只听他道,“嫁给太子吧。” “嗡”脑子一下子就炸开,眼前似有无数金星闪烁。刚才康熙说什么他说让她嫁给太子 “这是,换回杜鹃的条件么”若鵷也不抬眼,如尊塑像般。 康熙一怔,既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道:“去帮帮太子,劝劝他,朕往后的江山,是要交到他手里的。” “只要我嫁给太子,就能让杜鹃回到我身边吗”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语调,若鵷整个人如死寂般道。 “你既是觉着杜鹃服侍得称心,朕就让她跟着你一道去毓庆宫。”康熙叹息道。 起身,行礼。 “谢皇上恩典,若鵷告退。” 若鵷讷讷地转身,出屋,早已分不出这是她住的屋子,而康熙,一时半会也没反应过来,眼瞧着若鵷走出去。 手还扶在门框上,迎面走来太子和十三阿哥,若鵷死死盯着太子,连忘记呼吸都没有感觉,对面两人只瞧见若鵷的脸一点一点涨红,不等十三阿哥上前,若鵷一口气没上来,已是瘫软了身子滑倒了下去。 十三阿哥大惊,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若鵷打横抱进屋,却见康熙坐在屋中,两人相见,都是一愣。 “这是怎么了”康熙蹙眉道。 “回皇阿玛的话,才刚在屋外头远远瞧见若鵷,没等儿臣上前,若鵷便昏倒了。”十三阿哥回道。 一声叹息滑出口,康熙淡淡道:“宣太医吧。” 若鵷再睁眼时,杜鹃已经回来了。杜鹃红肿着一双眼睛,瞧上去倒不像受了什么伤的样子,若鵷这才放下心来,努力了好几次,若鵷终是没能把嘴角扯起来,只得拽了杜鹃的手,轻声道:“回来了就好。” 若鵷的话才出口,杜鹃哭得愈加厉害,“扑通”跪在了若鵷床前,抽泣道:“格格救命之恩,奴婢这辈子都报答不完,格格,格格,奴婢格格”到后头,杜鹃已是说不出句完整的话。 轻声叫杜鹃回去休息,过两日再到身边伺候后,若鵷复阖上了眼,一回宫,她就要搬去毓庆宫了。 毓庆宫,太子,太子,毓庆宫 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至少那之前,她要弄清楚她到底是不是把第一次交代给了这个杀千刀不足惜的太子 : 第一百零三章 糊涂恩人 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万般难。 若是在现代,科技发达,倒是好检验,可放在古代,似乎只能通过直接观察了,可这着实是自己不懂,让别人来吧,她又扯不下这个脸皮。这个事情,她连对着杜鹃都羞于开口,何况是其他人。 若鵷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正烦躁间,云澈进了来,端着盅补汤道:“格格,奴婢见您晚膳用得少,就炖了些鸡汤,您喝一点吧。” 若鵷遂坐下道:“好。” 喝了两口,若鵷想起云澈的去处,康熙让她跟着自己本也是好的,可若是去毓庆宫她不想带着无干的人去遭罪,柔声道:“这次回宫之后,我怕是要去毓庆宫了。”垂下头顿了顿,若鵷继续道,“你是皇上跟前的人,若是还想回皇上跟前伺候,我就同皇上说一声,调你回去。若是你还想留在我身边,怕是只得随我去毓庆宫了,不知你是怎么个打算” 听见若鵷的话,这本也是云澈意料之中的,可琢磨着若鵷格格的语气,却着实不对头,想起往日阿玛曾说过,若鵷格格是个极有主见的人,看来,该是她说出真相的时候了。 “格格,奴婢既是跟了您,就没想过要离开。您要去毓庆宫,是皇上要给您和太子爷赐婚了吗”云澈问道。 自嘲地笑了一声,若鵷道:“只差道黄纸黑字盖着大红玺印的圣旨了。” “奴婢斗胆,瞧格格的语气,似乎不大乐意去毓庆宫”云澈小心道。 “我便连当日的情形都记不清了,愿与不愿,又能怎样”若鵷此时只觉身心无力,便也没那力气计较云澈的话是否逾矩了。 “嫁给太子是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的,格格怎么会不乐意呢”云澈不解道。 若鵷笑了笑,轻吟道:“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是我想要是逍遥生活,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这是我想嫁的夫君,毓庆宫与太子都给不了。”拍了拍云澈的手,若鵷叹道,“云澈,你人聪敏又机灵,能到皇上身边服侍,可见你对这宫中生活行事是得心应手的,只是你这样好的姑娘,这里会拘着你的。你若有心离开,我也可以尽量为你斡旋。” “格格”云澈突然跪倒在地,给若鵷磕了一个头。 “你这是做什么”若鵷惊了一跳,作势要扶云澈起来。 “格格,求您别怪奴婢擅做主张,奴婢是想,女儿家能嫁给太子,已是最好的了,这才瞒了所有人,想着格格能有个好归宿。可如今奴婢既已知道格格不愿意,奴婢就不能再瞒着格格了,不然那就是害了格格了。”云澈激动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瞒了所有人又要告诉我什么”若鵷拧着眉头不解道。 “格格,当日出了事情时,正是奴婢在皇上身边当值,所以皇上就把奴婢调来服侍格格。当时奴婢瞧见床褥上有血迹,想必皇上和十三爷也瞧见了,格格身上又有些凌乱”说到这,云澈顿了顿,瞧见若鵷神色还好,才敢继续道,“便认定格格已经失了身子。起先,奴婢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后来奴婢替格格擦身子,换衣裳,却发现格格下身干干净净的,也未见血迹,心想格格怕还是处子之身。” 一瞬的惊喜,而后渐渐静下来,若鵷道:“你没同其他人讲皇上呢”见云澈摇头,若鵷就更纳闷了,自己与她非亲非故,又从无来往,这等大事,她竟不禀报康熙,而是瞒了这许久她说是为了让自己能嫁给太子,是为自己好,可她动机是什么她既是在康熙跟前伺候过,无论日子长短,总该不会是莽撞之人,竟是“滥发善心” “格格。”说着,云澈眼里竟有了泪意,只听她哽咽道,“格格救命之恩,奴婢和全家对格格感激不尽。” “救命之恩”若鵷被云澈弄愣了,她又仔细端详了云澈几眼,依旧没想起来自己何时救过她。 “格格认得这个吗”云澈从怀中取出块玉佩,递到若鵷眼前。 若鵷拈起玉佩,翻来覆去瞧着,似乎有什么记忆被唤了起来,却仍不清明,复递回云澈道:“似是有些眼熟。” “此乃奴婢族中之物,奴婢兄长也有一块。康熙四十四年六月,皇上南巡出了乱子,一众反贼尽被捕,关的杀的,无一漏网。”云澈低低说着。 若鵷惊诧,此事何等机密,史册上尚不曾记载,云澈不过小小宫人,竟知晓 云澈见若鵷反应,继续道:“家兄便是死于那一祸乱之中。” “你家兄长是”若鵷隐隐觉得有些什么画面,却抓不住。 “太医白碌为。”是了,她想起来了,就是这个白太医,初见是在裕亲王府,他驳斥自己不知轻重,记得那时,只觉这人迂腐古板,并没留意。后来他曾为自己把过脉象,可那时自己睡了过去,只是后来随口问了,知是他,有点印象而已。怪不得江南遇刺时,她觉得那块腰佩甚为眼熟,原是在白太医那里瞧见过,而那日刺了自己一剑的,正是白太医可这些,又与自己对云澈有救命之恩有何相干 收到若鵷疑问的眼神,云澈讲起白太医之事,原来,白太医原名尼玛查阿克敦,生母是汉人,她嫁与云澈的阿玛,不过是想透过云澈的阿玛,行反清复明之事,只是后来,她倒是真的对云澈的阿玛动了心。在云澈的阿玛不知情下,白太医生母灌输了他许多反清复明之事,后来她的身份暴露,为免祸及全家,云澈的阿玛在官兵前来捉拿之前,先将白太医的生母绑送了朝廷。其同谋之人没能救下她的命,却将白太医带走了,自此无音信。 直到后来阿克敦以白碌为的身份进宫成了太医,云澈的阿玛自腰佩认出他是自个的儿子,想让他认祖归宗,白太医却不肯。毕竟是亲骨肉,云澈的阿玛只想着慢慢的,他会回心转意,哪知竟出了大乱子。那几日,云澈的阿玛惶惶终日,可却始终没传出什么动静,也不见家里头受牵连。后来白太医的同谋寻到云澈家,倒是重情重义,虽与云澈的阿玛瞧不对眼,却顾念白太医生母遗志,拼死抢出了白太医的遗体,交还给云澈的阿玛,并将当日之事禀明。也是因此,云澈的阿玛才知是若鵷扯掉了白太医的族徽腰佩,才免了尼玛查氏受牵连。 云澈道:“若不是当日格格扯掉了兄长的腰佩,恐怕今日就没有云澈,整个尼玛查家族也会遭受株连了请格格受云澈三拜。”说完,云澈竟真的磕了三个头。 当日情形甚是混乱,她自己的意识也不清醒,若鵷早已不记得自己何时扯掉过白太医的腰佩,即便是扯掉了,也是无意之举而已,这救命之恩,实在叫她担得有些羞愧。 “云澈,你快起来吧,无心之举,我自个都记不大清了。”若鵷弯腰扶起云澈,道。 云澈摇摇头,道:“即便格格是无心之举,却也确是救了奴婢家族,这恩情,格格是担定了。” 若鵷没再同云澈固执这个问题,问道:“你方才说,我还未被太子” 云澈点点头,道:“奴婢确是如此猜测。若格格仍有怀疑,奴婢家中世代为医,奴婢虽未能继承衣钵,却也自小施针捣药,奴婢可替格格查验。” 为保万无一失,若鵷仍是叫云澈替她查验了一遭,虽是羞人之事,可她不想担了这风险,这是她唯一可以自救的底牌了。 查验过后,若鵷叮嘱道:“今日之事,对谁也不要提起,只有你我二人知晓,我自有主张。”若鵷叮嘱道。 云澈称“是”退下。 她现在到底该不该立刻同康熙摊牌呢可先前自己拿嫁去毓庆宫为条件,换回了杜鹃,若是此番反悔,会不会康熙一怒之下,对杜鹃怎么样甚至对自己,对康亲王府怎么样若鵷拿不准,想着还是暂时放放才是。 想起以往种种,自她调去康熙身边,就没有哪一年是平平静静过的。康熙曾应过她,不会将她远嫁,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就该直接让康熙不插手她的婚姻。如今去了毓庆宫,的确不是“远嫁”,只是却远比远嫁更让她心慌。 为今之计,只有拖了,只要她能够挨到明年,挨到“一废”,事情就可以有转机了,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康熙还执意将自己嫁给太子,那么她就可以直接跳钱塘江了。 : 第一百零四章 原是阴谋 和康熙谈成这个条件并没有费很大力气,若鵷借口婚后无法自由行动,想在出嫁前去盛京瞧瞧裕亲王福晋。许是康熙觉得对若鵷有愧,很快应下了。 没过多久,圣驾返京。赐婚的圣旨,也迟迟不见踪影。 四月初的桃花开得灿烂,一树一树,热闹非常,却怎么也吹不走若鵷心中的愁绪。康熙的封口工作做得真的很好,皇宫里,一切依旧,许是天意,四贝勒出宫办事一直未归。如此也好,她现在还乱得很,没办法想那许多的事情。 “格格。”若鵷正偎在榻上看书,紫苏进来唤道。 放下书,若鵷轻声问:“怎么了” 紫苏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奴婢瞧杜鹃近来不大对劲,前几日奴婢碰见她将才吃的饭菜吐了出来,以为她肠胃不好,想着云澈懂得医术,让她给瞧瞧,可杜鹃说什么也不肯。奴婢当时未在意,可今日云澈同奴婢说,她瞧着杜鹃身子起了些变化,肚子”紫苏顿了顿,继续道,“肚子也有些显,只怕是有孕的迹象。兹事体大,奴婢便赶紧来同格格禀报。” 杜鹃怀孕了 若鵷一头雾水,自榻上坐直身子,道:“此事可作准” 紫苏点点头,道:“云澈道,不离十。” 若鵷蹙眉,杜鹃是什么样的人,她自是清楚,又怎的会怀孕何况前番在江南,还是好好儿的,怎的才回宫,就出了这事 若鵷心里不清楚到底是个怎么情况,若说是自愿的,却不见她与什么人来往甚密,可若是被强的,却不见她将那人揪出来,还是说,她怕自此抬不了头,才忍气吞声亦或是,那人身份贵重,叫她无法开口 “杜鹃现在在哪儿”若鵷问道。 “在房里呢。”紫苏回道。 略一沉吟,若鵷道:“我去瞧瞧,你把外头人都遣开了,别叫谁过去打扰。” “是。”紫苏应道,扶着若鵷出了屋子。 到了杜鹃房门前,紫苏上前叫门。 杜鹃才出来应门,一个小宫女过来道,太子妃来访。 太子妃若鵷蹙眉,她可不记得自己同她有什么来往。一时,面前几人,若鵷凝思,杜鹃变了脸色,只有紫苏面色如常。 “请太子妃到元华厅,我这就过去。”若鵷吩咐了小宫女,而后同杜鹃道,“你且在屋里头歇歇,过会送走了太子妃,我再来寻你,有些事情要同你问。” 杜鹃白着张脸,点了点头。 元华厅里,太子妃正敛眉喝茶,动作娴雅,水雾氤氲,让若鵷一时瞧不清她的表情。 “不知太子妃大驾光临,若鵷有失远迎,若鵷在这里给太子妃赔礼了。”若鵷上前几步,行礼道。 “若鵷妹妹快起来吧,你是皇阿玛心尖儿上的人,又快要来咱们毓庆宫了,这么多礼做什么”太子妃放下茶杯,虚扶道。 若鵷扯了个笑,她倒不避讳,应声起来坐到一旁,垂着头没再说话。 太子妃像若鵷身后瞧了瞧,道:“怎么不见常跟在妹妹身边的那个宫女好像是唤杜鹃的,日后既是要一同进毓庆宫,虽说她顶多也就是个姬妾,好歹也是要服侍在太子爷身边儿的人,我倒是想着,先瞧上一瞧。” “杜鹃”若鵷一愣。 太子妃笑了两声,道:“若鵷妹妹竟还不知早在南巡前,那丫头就跟了太子爷了。早听说妹妹身边的杜鹃姑娘是个好的,可谁想,攀了高枝儿,也将旧主子瞒得死死的”说完,太子妃还有意无意“嘁”了一声,淡淡的,却清晰地飘进了若鵷的耳朵里。 若鵷呷了一口茶,将胸口一股闷气生生压下去,淡淡笑道:“是若鵷疏忽了,杜鹃也到了年纪,我这做主子的,也没想着替她寻个好去处,如今她若是自己有了打算,若鵷自然也不会反对。太子妃向来以贤德著称,若鵷将杜鹃交给太子妃,也是放心的,只是还要多劳太子妃费心了。”若鵷略略垂头。 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太子妃面上略略变色,旋即调整过来,道:“既是若鵷妹妹大方,姐姐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想来妹妹南巡方归,身子还乏着,我便也不多叨扰,这就回了。”太子妃说着,起身告辞。 若鵷也应声起身,说着些客套挽留的话,一路将太子妃送出了凤音阁。 “今日之事,这凤音阁里,只你我二人知晓。”若鵷略略偏头,同紫苏道。 “是。”紫苏欠身道。 “去杜鹃房里。”若鵷倒也不急,一路慢慢行着,脑中不停梳理着近来的事情。 若是太子妃所言不假,南巡之前杜鹃便已跟了太子,那杜鹃怀的孩子,推算日子,怕也是在南巡中有的,自己竟是没有发现。可相处这么久,杜鹃不该是那种爱攀高枝儿的人才是,她跟了太子,又是为什么难不成她本就是太子的人,早在康熙将她赐给自己之前,就已经是太子的眼线了 忽然想起那一晚,她怎么喊杜鹃,都不见她出现,其他人也不见过来,难道是若鵷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思忖间,杜鹃的屋子已然在眼前了。紫苏还没上前叫门,杜鹃好似有感应般,将屋门打开了。 “紫苏,你在外头守着。”若鵷丢下一句话,迈进了屋门。 若鵷随便拣了张椅子坐下,杜鹃则局促地立在一旁。 “我听紫苏说,云澈瞧出你有了身子。我又听太子妃说,你早已跟了太子。”两句话出口,杜鹃一下子跪倒在地,若鵷拧着眉头瞧了眼杜鹃,沉声道,“我现在只想听你说。” “格格”一声轻唤,杜鹃的泪已经落了下来。若鵷很少看见杜鹃落泪,唯一的一次,是南巡的时候。那天晚上,杜鹃湿了一身衣裳回来叫若鵷撞见,很是狼狈。瞧见若鵷,杜鹃一下子有些失措。若鵷问她去了哪里,怎么弄得如此模样,又叫她赶紧回屋去泡泡热水,换身衣裳,南方早春的天气里,还是有些冷的。可谁知说着说着,杜鹃竟哭了起来,若鵷再问,杜鹃只说不小心掉了水里,脏了若鵷赏给她的新衣裳。若鵷当时只是笑着说她孩子气,隔天又给杜鹃送了两身衣裳过去。 缓缓舒出一口气,若鵷伸手将杜鹃拉坐一旁,入手一片冰凉。 她终是不忍心,也不愿相信,杜鹃会背叛她。其实杜鹃比自己还要小好几岁,可这几年来,却一直是她在照顾自己,面面俱到。 “杜鹃。”若鵷轻声开口。 “格格,真的不是您想的那样,奴婢不是真的想要害格格,不是的”若鵷才唤了一声,便惊得杜鹃直摇头,泪珠一颗颗坠下,砸落在地上。 “你别急。”若鵷轻轻拍了拍杜鹃的手,道,“我若真的给你定了罪,又怎么会再来听你说些什么我既是来了,就愿意信你。” “格格”杜鹃诧异地看向若鵷。 又吐出一口长气,若鵷道:“杜鹃,你我相处这几年,你待我如何,我最是清楚。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杜鹃的嘴唇已咬出了血,好半晌,复跪下道:“格格,是奴婢对不起您,是奴婢该死”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若鵷忙要将杜鹃拉起来,杜鹃却不肯。 “格格,您就让杜鹃跪着吧,这样杜鹃心里才能好受些。”杜鹃垂着头抽泣道。 沉默片刻,若鵷轻轻放开拉着杜鹃胳膊的手。 半晌,杜鹃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才开口道:“太子妃说得没错,打南巡之前,太子就盯上了奴婢。太子觊觎您在皇上跟前的分量,一心要奴婢助他娶了格格。奴婢婉言拒绝了,可太子一再强求,奴婢一再回绝他,最终激怒了太子”若鵷的手紧紧抓住前襟,觉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她不知道以太子的y戾狠绝会怎样对付杜鹃。 “最终、最终”汩汩的血又从杜鹃紧咬的唇中浸出来,她一字一顿道,“太子强要了奴婢” “什么”若鵷脸色刷白。 “自打在扬州,格格您随着皇上夜游秦淮河回来后,不知怎么的,太子爷似乎对您又兴致大起,三番五次寻人叫了奴婢过去,不外乎要奴婢帮着娶到格格。奴婢一边虚应着太子,爷,一边想法子希望能帮到格格。可是”杜鹃抬头瞧向若鵷,哽咽道,“格格可还记得南巡时,奴婢全身湿透了回去的那夜吗” “记得,那天你一下午没见人影,晚上全身湿透了回来。大冷天的,我第一次瞧见你哭,又是担心又是不解,可却问不出什么来。”若鵷道。 “格格。”杜鹃脸上闪过一丝狼狈,“那日,其实是太子派人把奴婢叫走了。那时候,奴婢察觉似乎是有了,又惊又怕,又不敢同人说。可也不知太子爷打哪儿听说了,便私下找了个大夫给奴婢把了脉,确认了此事。” 见杜鹃又落下一串串泪珠,若鵷不知怎么安慰她好,她也经历过,只是她要幸运的多。 许久,杜鹃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失了清白时,奴婢还打定心思一辈子不嫁,只陪在格格身边。可却突然知悉有了身孕,奴婢当时什么也想不了,只觉羞愤难当,从太子爷那里出来后,便找了僻静的地方跳了池塘。” “你”若鵷攥着帕子紧张得心里噗通通直跳,便是如今看着杜鹃好好儿在自己跟前,也免不了一阵心悸。 “奴婢并非不谙水性,只是当时一心求死,却猛然间想起了太子当时说的一句话,你不帮我,孤照样能得到她,奴婢这才意识到,奴婢死了,便没人提醒格格安危了,便游回了岸,推说失足落了水。”杜鹃轻声道。 原是如此,对于女子来说,这是多么大的耻辱,杜鹃却为了自己的安危硬是自己扛了下来。紧紧攥着杜鹃的手,若鵷蹲下身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格格,奴婢本以为这事便这么过去了,可谁曾想,太子爷,太子爷他”杜鹃身子打颤道。 “怎么太子又找你麻烦了”若鵷问道。 杜鹃摇着头,泪水又溢满了眼眶,瞧向若鵷的眼睛里盛满了羞愧:“一日,太子爷突然传了奴婢过去,说是,说是要奴婢帮着得到格格。太子爷说,若是能与格格生米煮成熟饭,那事便成了。” 若鵷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那么,她来时的猜测,是对了不可能,不会的,若鵷不住地摇头。 “格格,奴婢对不起您,是奴婢,都是奴婢是奴婢遣走了格格屋里头的宫人,是奴婢在格格的茶水里下了药,也是奴婢去给太子通风报信的”杜鹃哭喊着,每一句的音量都要更高。 所以她那晚神智才会那么恍惚,所以她的声声呼唤却喊不来一个人,所以她差点就毁在了太子手里 若鵷不知道要怎样回应杜鹃,若说没一点恨没一点怨,那是不可能的。直到现在,只要一到天黑,她都会害怕,睡觉的时候,她也不敢熄掉烛火。常常从噩梦中惊醒,多少次,一身冷汗与满腔的后怕。她只要一想到,那天若是十三阿哥再晚来一点点,又或是没有执着地破门而入,她是不是就她自认不是古时失了身就自杀成仁的烈女,可真要摊上这种事情,没个个把月,她想来也是想不通的,而这,也将会是自己一辈子挥之不去的梦魇。 “格格,奴婢不敢求您的原谅,只是”杜鹃忽而扯开一抹恍惚的笑,一手抚上自个已有些显身的小腹,道,“只是当时奴婢从太子处回来,一人静下来时,仿佛感觉到了孩子,感觉到他在动,奴婢忽然就舍不得了。越是久,奴婢越放不下。所以奴婢,奴婢就求格格,等奴婢将这孩子生下来,奴婢求格格。”杜鹃转向若鵷跪着,不停给若鵷磕头。 “你是因为舍不得孩子,所以才答应帮太子吗”若鵷的泪也落了下来,静静瞧着杜鹃道。知道了原因,若鹓释然了大半,杜鹃为的是她肚中的孩子,她不能责怪杜鹃作为母亲的立场。 杜鹃的唇在打颤,轻轻点了点头。见若鵷迟迟没有应她,杜鹃紧张道:“格格,是奴婢背叛了您,是奴婢对不起您,可孩子是无辜的,求格格让奴婢把他生下来吧。” 知道自己的走神让杜鹃误会了,若鵷忙道:“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你别担心,方才太子妃来过,我瞧她的意思,是准了你进毓庆宫。你如今怀了太子爷的孩子,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可没想到,杜鹃却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又开始不停地磕头,慌张道:“格格您别这样说,是奴婢对不起您。当初太子爷虽答应事成后将奴婢收作侍妾,可奴婢当时只是想着生下孩子,这孩子再怎么说也是太子爷的骨r,他们不会伤害他,而奴婢,便以死谢罪。求格格,奴婢真的是没有办法,奴婢日后一定会一死向格格谢罪的,格格” “杜鹃,你别这样。”若鵷好不容易止住杜鹃的动作,轻声道,“是我吓到你了吗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若要去毓庆宫,我也绝不会反对,我知道你是为了你的孩子。若说初闻此事时,我也确实怨怪你,可知晓了你的苦衷,我便不会了,这件事上,你没有错。” “格格”杜鹃喃喃道,“格格当真不怪奴婢了吗” 拉过杜鹃的手,若鵷叹道:“若是你我再交心些,或许可以让你把这件事说给我听,我也好替你拿拿主意,也就不至于让你为难至如此境地了。” “格格,是奴婢的错。”杜鹃泣道,想起什么,杜鹃忙问,“奴婢听云澈说,格格为了换回奴婢,竟要嫁去毓庆宫吗” 若鵷欲言又止,终是长舒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格格,都是因为奴婢,奴婢知道您不喜欢太子爷,是奴婢害了您,格格还牺牲自个的终身大事,保住奴婢的命。”下定决心似的,杜鹃道,“格格,您把奴婢交出去吧,您别去毓庆宫。” 若鵷笑着摇摇头,轻声道:“傻杜鹃,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就算把你交出去,我也去定了。好在皇上应了我,等我从盛京回来再议出嫁一事,还要好几个月呢。你不要多想,安心养胎吧,想来不日,太子与太子妃就会将你接去毓庆宫了。毓庆宫不比凤音阁,凡事小心些,不过你的性子我倒也放心。” “格格,奴婢、奴婢不想去毓庆宫,奴婢只想跟着格格。”杜鹃抓着若鵷的手不肯放开,哭道,“格格,求格格别撵奴婢过去,奴婢真是怕极了太子爷,奴婢不想去” 一手握着杜鹃的,一手揽上杜鹃的肩膀轻轻拍着,若鵷蹙眉道:“你真的不愿去吗虽说太子爷为人严厉些,可到底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又怀了他的骨r,想来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格格,奴婢不愿意,奴婢每次一瞧见太子爷,晚上就会做噩梦。”杜鹃神色惊恐,不停道,“求格格别撵奴婢过去,奴婢只想跟着格格,奴婢要伺候格格一辈子。” 若鵷一时为难,道:“可你怀孕一事既已让太子知晓,就算你不想去毓庆宫,怕也难。不过,我倒是可以求求皇上,只是你这孩子,一旦生下来,以后怕再也见不着了。” 杜鹃一怔,一手轻抚上小腹,神色凄然,轻声道:“只当奴婢与这孩子无缘。” 瞧见杜鹃模样实在让人心疼,若鵷还是心软了,轻声道:“别担心,或许还有机会,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倒是杜鹃,轻声笑道:“格格莫要再替奴婢费脑筋了,格格肯原谅奴婢,已是对奴婢莫大的恩典了,格格再不敢奢求什么了。” 若鵷没再说什么,微笑着与杜鹃对望,轻轻拍了拍杜鹃的手背。: 第一百零五章 镜花水月 说出心中压抑已久的秘密,杜鹃整个人轻松下来,可却仍有着难言的忧虑。若鵷则以杜鹃身子不适为名,让杜鹃平日只在自己屋子里做些女红之类的活计,伙食也提高了。若鵷还特地去毓蟾那里拐着弯地套出了孕妇的保养之道,该吃什么,有什么禁忌,怀孕几个月要做什么,不一而足。 “格格,不用了。”这日,若鵷又将自己桌上的红枣糕片分给了杜鹃,杜鹃一个劲儿地辞着。不过只要若鵷一句“又不是给你吃的,是给肚中的小宝贝吃的”,杜鹃就会乖乖应下。 待自己坐回桌边,若鵷又开始想对策,杜鹃的肚子已经不能再等了,凤音阁里只有自己、杜鹃、紫苏与云澈四人知道,为了掩人耳目,杜鹃每日只敢在屋中活动,让若鵷心疼不已。 经常看到杜鹃一个人与肚子里的宝宝说话,若是等孩子生下来,让她生生与孩子分离,该是多残忍的事情,杜鹃嘴上不说,可若鵷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自己能用什么方法,可以让杜鹃平安将孩子生下,又能够逃过太子的眼睛,不与孩子分离呢 “格格。”紫苏进来屋里,捧着个托盘,道,“十三爷才刚着人送来件水兰裘,说是格格下月就要去盛京了,那边凉,让格格带去,别凉着。这十三爷,比奴婢们都细心。” 水兰裘若鵷走到紫苏跟前,笑着抚上裘衣,入手细滑,针脚讲究,真是好料子,好工艺。 笑着笑着,若鵷的笑忽的凝在了唇边,盛京对啊,她怎的忘记了。盛京不比京城,他们触角再长,也总会有疏漏的地方,若是能在盛京安排杜鹃离开,那是最好的机会了。 “衣裳收好吧,然后把杜鹃叫过来。”若鵷吩咐道。 不多会,杜鹃进屋道:“格格唤奴婢” “杜鹃,我想到个办法,能让你既保住孩子,又不用去毓庆宫。”杜鹃一进屋,若鵷就拉着杜鹃到一旁道。 闻言杜鹃眼睛一亮,喜道:“格格,是什么法子” “诈死” “诈死” “对下月就要去盛京了,那里天高皇帝远,要比在宫中容易行事的多。到时我只要寻个机会,将你偷偷送走,对外就说你得了急症没了,只要事情做得仔细,也不怕他们派人来查。等宫中派了人赶过来,早已没了你的踪迹,还不是只得空手回去复命而你只消走得远远儿的,去个没有人认得你的地方,带着宝宝开始新的生活。”若鵷笑着同杜鹃说道。 “真的可以这样吗”杜鹃脸上现出几天来少有的明亮。 “可以,当然可以杜鹃,你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这次去盛京就是最好的机会,放心,我会将事情做周全的。”若鵷抬手替杜鹃抿了抿鬓角,笑道。 “格格。”杜鹃跪了下来,道,“格格的恩情奴婢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奴婢” “好了,快起来。”若鵷扶起杜鹃,道“杜鹃,你为了我牺牲了那么多,我都知道,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希望你以后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 “格格,您已经为奴婢做了太多太多了,活命之恩,主仆之谊,奴婢这辈子都会对格格感恩戴德,一辈子为格格祈福祈寿的。” “好。”若鵷笑着点头。 之后的日子里,杜鹃仿佛有了希望,精神格外好,笑容也多了。若鵷也跟着高兴,这几日,她替杜鹃准备了不少大人小孩要穿的衣裳,还有路上的盘缠,若鵷又在自己的首饰盒里挑了几样样式朴素些的首饰,这样平时杜鹃也可以戴,若有意外,还可以换些银两应急。 眼见去盛京的日子快到了,若鵷唤来杜鹃,把东西交给杜鹃,道:“杜鹃,这些是我替你准备的一些衣裳细软,你自己收好,去盛京的时候一并带着,寻着机会,便可以直接带着走了。等离开盛京,就带着宝宝好好过吧。” “格格,您已经帮杜鹃这么多了,杜鹃不能再收您的东西了。”杜鹃推却道。 “你就收下吧,你一个姑娘家还身怀有孕,没有银子怎么成我在宫里衣食无缺的,本就用不着这些。你放心拿去用,置办间小屋,再寻个可靠的丫头在身边照顾你,你过得好,我才能放下心来。”若鵷将包袱塞到杜鹃手里道。 “格格,奴婢谢格格。”杜鹃说着就跪了下去。 若鵷忙拉起杜鹃,道:“你大着肚子就别总跪来跪去的了。开心点儿吧,我的好杜鹃,想想马上就可以离开了,然后抚养着孩子平静地生活。” 杜鹃似是见到了几个月后宝宝的出生,嘴边含着幸福甜蜜的笑。见杜鹃如此,若鵷放心了。 “十四爷,请容奴婢通报。” “滚开” “十四爷,里面是格格的闺房,您不能硬闯啊十四爷” 外面响起了争吵的声音,若鵷一蹙眉,同杜鹃道:“杜鹃,你好生在我房里待着,我去看看。” 杜鹃有些担心,终是道:“是。” 屋外头,十四阿哥提了把剑,不顾一干太监宫女的阻拦,怒气冲冲地冲到院中。 “十四爷,你这是做什么”若鵷有些生气。 “杜鹃那个贱人呢叫她出来”十四满眼的怒火,一身的酒气,让若鵷提高了警觉。 “你找杜鹃做什么她正病着。”若鵷回道。 “病着哼怕是装的吧若鵷,你不要被她骗了”十四阿哥拧着眉头冲若鵷道。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若鵷心里一惊,莫不是他听说了什么不应该的。 “若鵷,你还要瞒着我们吗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性子,怎的就肯往肚里咽你拿我们当什么”十四吼道。 若鵷被十四阿哥说得一愣一愣的,步下一个踉跄,被紫苏扶住。十四阿哥怎会知道这件事康熙不是封口了吗除了康熙、十三阿哥、太子、太子妃、杜鹃、云澈和自己,应该不会再有人知道的。十四阿哥若是知道了,那他呢四贝勒也知道了吗他会怎么想他会自此与自己划清界线,两不相与吗 若鵷脑子里一片纷杂凌乱,可瞧见眼前十四阿哥满是怒意的脸,若鵷强自镇定,打起精神想着怎么先将十四阿哥应付回去才是最要紧的。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提了。”若鵷别过脸去。 “若鵷若不是那个贱婢,你又怎的会,又怎么会”十四阿哥没再说下去,转而道,“你再留内j在身边,难不保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不行,今儿个我要除之而后快”说着,十四阿哥又要往里闯。 “十四爷你喝多了,你冷静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回去,明天我再和你说。”若鵷拦住十四阿哥,不停将他往外头推。 十四阿哥却半句也听不进去,怒道:“不行今儿个我就要帮你把内j除掉若鵷你别挡着,你让开” “你们都看什么十四爷喝多了,还不帮着把十四爷劝回去”若鵷见自己拉不住他,冲围在边上的一干宫人斥道。 边上早已噤声的宫女太监这才又一拥而上,拉的拉,拽的拽,连哄带劝,要将十四阿哥拽走。 “你们都滚开,别挡着爷”十四阿哥叫叫嚷嚷。 “小李子,快去请八爷他们来,说事情紧急,片刻不可耽误。”若鵷转头同十四阿哥身边的随侍吩咐道。 “嗻”自方才同自家主子过来,小李子便瞧出情形不大对劲,可他一路说破了嘴皮子也没能将十四爷劝回去,这番得了若鵷格格的命令,应了一声,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叫八哥做什么”十四阿哥烦躁道。 “十四爷你冷静点,眼见要到德妃娘娘生辰了,你真要闹出点什么事儿,叫德妃娘娘担惊受怕的可怎么好”若鵷情急之下,拿德妃娘娘做挡箭牌,希望十四阿哥听后能有些顾忌。 谁知十四阿哥却道:“怕什么,杜鹃这个贱人,有一个除一个,有两个杀一双皇阿玛和额娘面前,我自会去请罪” “你”若鵷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眼见几个太监宫女快拉扯不住了,八贝勒他们又还没影儿,杜鹃现在怀了孕,真要伤到她可怎么是好。 “紫苏。”若鵷小声招来紫苏。 “格格。” “你快去我房里把杜鹃偷偷带出院子,到时我尽量引开十四爷的注意力,别让他发现。”若鵷同紫苏耳语道。 “是。”紫苏领命快步退下。 “十四爷,咱们去花厅里说,有什么事可以从长计议。”若鵷想把十四阿哥引进花厅中,以免一会杜鹃出来撞见。 “我不去你快去把杜鹃给我叫出来,我替你除之而后快”十四阿哥却一心要寻杜鹃。 “我没有谁要除,杜鹃是我的近侍,十四爷,你别这样”若鵷跺脚道。 “若鵷,你贱人给爷站住”十四阿哥才要同若鵷说什么,却猛地冲若鵷侧后方吼了一声。 不好若鵷一惊。 “都给爷滚开”十四阿哥见到杜鹃,眼睛已发了红,一甩身子,几个宫女太监都被他甩在了地上。若鵷忙上前抱住十四阿哥,并嚷叫着要紫苏带杜鹃快跑。 可若鵷根本抵不住十四阿哥,喝醉了的十四阿哥此时如发狂的狮子,浑身散发出一种慑人的威力,力气更是大的惊人。他随手一拽,便把若鵷推搡到了一边,继而手提宝剑,大步流星地向正苍白了脸向院外跑去的杜鹃而去。 若鵷此时脑子一片空白。 “十四爷,您冷静点”紫苏让杜鹃先跑,自己则冲上前十几步想要挡住十四阿哥。十四阿哥用力一推,紫苏便摔倒在一旁。紫苏顾不得自己,拼命抱住十四阿哥的腿,喊着叫着让杜鹃快跑。十四阿哥被紫苏绊住,回身便是一脚,紫苏那纤弱的身子哪里禁得住十四阿哥这力道,当下便晕了过去。 若鵷见状像是被刺到一般,浑身一颤,意识到现在的情况,不顾脚踝的疼痛,疯了一般冲了过去 “啊” “不要” 尖刺的声音响彻云霄,安栖在树上的鸟儿也被震得扑扇着翅膀啼叫着飞开,更给人心中添加几分慌乱。这一声,更是惊得院门外几米之遥的几个人心中大叫不妙。 若鵷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一路摔到杜鹃跟前,却来不及阻止那致命的一剑,只来得及接住杜鹃那如折了翅膀的蝴蝶般翩然下落的身体,瘫坐在地上。 八贝勒、九阿哥、十阿哥三步并作两步赶进来,却只看到若鵷失了魂一般搂着杜鹃的身子浸满了血的身子。十四阿哥似乎也清醒了一些,剑仍在手,利刃带血,震颤中滴下一滴又一滴殷红的鲜血。杜鹃倒在那一片杜鹃花中,这花是若鵷与紫苏特意为杜鹃种下的,一如杜鹃额娘的梦:一片火红的杜鹃,开得绚烂。只是,如果当初有人预料到这耀眼夺目的红杜鹃竟是浸染了杜鹃的鲜血,怕就不会有杜鹃,也不会有这一片杜鹃花了吧。 “格、格格”已经没了意识的若鵷,听见杜鹃的声音,从无措中惊醒过来,忙抓住杜鹃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杜鹃,杜鹃,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忘了吗马上,还有几天,我就带你去盛京,带你离开这儿。你就可以带着小宝宝过没有y谋,没有血腥的生活。杜鹃,杜鹃,你一定不会有事的”说话间,若鵷的声音已哽咽。 “格格”杜鹃喘着气,安慰若鵷地笑了笑,“格格,奴婢” “杜鹃,别说了,别说了,杜鹃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你撑着点,我这就让人去喊太医。来人,来人”一个小太监应声上前。 “快,快去把太医请来,越快越好,越快越好,快去,快去呀”若鵷嘶喊道。 那小太监不住称“是”,慌忙往外头跑。 “格格,奴婢能遇见格格,是奴婢这辈子最”杜鹃还要说些什么,却被若鵷打断。 “杜鹃,不许你这么说你还年轻,你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还有宝宝,还会有疼你的夫君,会有家,有家人,杜、杜鹃”若鵷说着,便哽着声音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豆大的泪珠不停地滚落下来。 “格格,奴婢想和您说句悄悄话。”杜鹃轻轻抿起嘴角,小声道。 “好好,你说,我听着。”若鵷把耳朵凑近杜鹃嘴边。 “格格,杜鹃这辈子只爱过十四爷一个男人,所以今日,即便奴婢死在他的剑下,奴婢也无憾了。但、但奴婢知道,十四爷心里,装着格格,请、请格格,不要因为奴婢,与十四爷有争执,格格,求、求您答应奴婢。”杜鹃断断续续道。 “杜鹃,你”若鵷一下子怔住,杜鹃喜欢十四阿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竟然一点也没有发觉。 “格”杜鹃一时动气,又吐出一大口血。 “好好好,我答应你,杜鹃,你撑着点我都答应你,都答应你”若鵷慌乱地用手擦去杜鹃嘴角的血迹,可才擦掉,又有新的血迹,总也擦不净。 “杜鹃,谢格格。”杜鹃的目光愈益空d迷离,向着天空,喃喃道,“额娘,喜儿,我就来,我就来”喜儿,是杜鹃为宝宝起得名字。还记得那时的她,眉眼间尽是初为人母的光亮,她说,虽然这段经历让她痛不欲生,但她要让宝宝知道,额吉是喜爱他的,是期待的,同时期待的,还有即将到来的,与“爱新觉罗”没有关系的新生活。 这是杜鹃第一次用“我”,也是最后一次。若鵷无焦距地平视前方,她不要看杜鹃,她不去看,就可以看不到杜鹃那正滑落的手。可即使不去看,她却分明感觉到腿上愈益下滑的重量。若鵷下意识地摇着头,没有血色的唇微张着,颤动着却一个音也没发出来。 八贝勒轻声吩咐人把晕在一旁的紫苏抬回房,才要走过去安慰若鵷 “皇上驾到” 一院子的人跪了下去,唯有若鵷仍抱着杜鹃的尸体坐在地上,而十四阿哥仍握着剑,目光停留在若鵷身上,对其他事如若未闻。 康熙一皱眉,抬手止住了才要禀告的八贝勒,自己走到了若鵷身边,蹲下身来,一手抚着若鵷脑后,轻声道:“若鹓。” “嗯”好刺眼,若鵷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丫头”望着眼前一身触目的红黑,脸色却苍白得叫人心疼的人儿,康熙竟不知下面要说些什么,要怎么安慰。 “皇上,为什么来了这么多人”若鵷的脸上写满了迷惑。 “他们” “你们怎么了”没有一个人回答。杜鹃有些挫败地皱了皱眉,习惯性地撅起嘴,最终决定把“问题”甩给康熙,“皇上,若鵷想求您件事儿。” “你说。” “若鵷想去盛京看看。” “朕不是已经应了你了” “皇上已经应了”若鵷歪着头想了想,道,“若鵷怎么不记得有同皇上请过旨意若鵷明明昨天才听十七爷说起,每年正月,盛京热闹得很,想说去瞧瞧呢” “正月”康熙感觉有些不大对劲,几个皇子也是面面相觑。 “若鵷知道盛京正月里有些冷,可实在好奇,皇上若觉得现在不妥,等春暖花开了再过去也可以的。”若鵷见康熙表情不大赞同,退一步道。 “丫头,想去就去吧,不过啊,要等你先将身子养好。等天再暖些,让紫苏和云澈都跟着,朕再派你哥哥一路护送你过去。”康熙柔声道。 “云澈云澈是谁”若鵷有些迷糊了,好像有些印象,却记不大起来。 “云澈不就是你身边的宫女吗”康熙脸色愈沉。 若鹓蹙眉:“凤音阁的宫人可这凤音阁里的人,若鹓都记得名字,却想不起有个叫云澈的人。若鹓想起来了,云澈是皇上身边的女官。只是若鹓身边已经有了杜鹃和紫苏两人服侍,不需要再添旁人了。”若鹓微微笑着同康熙解释。 “鵷丫头,你”康熙语气有些迟疑。 “怎么了”若鵷不明白,康熙脸色为什么这么差,“皇上,您不舒服吗怎么脸色不大好” 康熙模糊地应了一声,道:“没什么,鵷儿,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好。” 若鵷无意识地起身,才感觉身上的重量。 “嗯”原本与康熙对话,一直仰着头,此时低头一瞥,目之所及便是骇人的红色,与血凝固后一大片一大片的污迹。如闪电般,若鵷脑中闪过光刺向杜鹃的那一剑,杜鹃倒下的画面,汩汩外涌的鲜血,以及眼前,就在自己怀中的杜鹃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就在眼前,可此时,她却紧闭双眼,斑斑血迹如朵朵刺眼的红杜鹃开在她淡色的宫装上。 霎时,若鵷什么都想起来了死了杜鹃死了长这么大,第一次触碰死人,而这是自己曾朝夕相处的亲人突然眼前的景象与脑海中的影像重叠挂着白条的抢救台,空阔的地面,y冷的太平间甬道 “不要,不要”若鵷仓皇起身,一下子退出两三米远。八岁的自己,低埋的头,紧紧攥着姐姐的手,“禁止入内”的红漆告牌 “不要,不要”若鵷狠命地摇着头,一幅幅画面却如y魂般纠缠她不放,纠缠在八岁的梦境中,纠缠在此时欲裂的头脑中。 “若鵷若鵷你冷静点丫头,好了好了,都过去了,过去了,没事了”康熙上前搂住拼命摇着头的若鵷,不停地安慰,却发现自己说来说去不过这几句话。想着不能再让她受刺激,使个眼色命人将杜鹃的尸体抬走。 若鵷在康熙怀中慢慢安静下来,颤抖的身子也渐渐回暖,却发现几个太监正要把杜鹃的尸体抬走,睁开康熙的怀抱,疯了一般跑过去,将杜鹃抢了下来,却盛不住一下子移到自己身上的重量,又跌坐在了地上。 “丫头” “你们走开,不要碰她,不要把她抢走,不要,不要”若鵷一手搂住杜鹃,另一只手不停挥动着,想要挥开意欲上前的宫人。 “若鵷,总要安葬了杜鹃吧。”康熙叹道。 若鵷循声望向康熙,喃喃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让她进宫为什么他可以这么随便就毁了她为什么明明只有几天,只有几天她就可以自由了,却要生生把她的希望打碎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不肯放过她”已不知有没有眼泪,若鵷呜咽着泣诉心中的怨愤。 “皇上。”心中愈益清亮,若鵷清朗着嗓声道,“若鵷想将杜鹃的尸身运回草原,葬在一片杜鹃花下。” “朕答应你。” “谢皇上。”: 第一百零六章 君既不知 “都下去吧。”等宫人将热水备下,若鵷吩咐道。 待宫人退净,若鵷褪去一身血衣,坐进浴桶。温热的水流打开了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暖得让她浑身打了个颤。紧紧环住双臂,若鵷不住滑下身子,连头也浸入了水中。好半晌,等到她已经撑不住了,才从水中抬出头,长长换了口气。 “格格,奴婢来服侍格格沐浴吧。”紫苏推门进来,柔声道。 “紫苏,你怎么起来了身子可还好可有伤着了哪里”若鵷见是紫苏进来,问道。 摇摇头,紫苏道:“不过擦伤了些,已经涂过药了,不碍事的。” “换个人来伺候吧,你今日也受委屈了,早早儿歇了吧。”若鵷拍了拍紫苏的手背,道。 紫苏却笑道:“云澈这几日还在发热,其他宫人又伺候不好,还是奴婢来吧。格格崴伤了脚踝,待格格沐浴过后,奴婢给格格上些药膏。” 若鵷见紫苏坚持,便也不再劝她了,转回身静静由着紫苏替她擦背。 沐浴起身,穿好里衣,若鵷坐在床边,瞧着紫苏替她细细上药。冰凉的药膏匀上脚踝,紫苏的手法又好,倒是叫若鵷渐渐平静了下来。 “格格睡会吧。”紫苏见若鵷有了困意,柔声道。 “嗯。”若鵷迷糊地应了一句。 紫苏起身替若鵷盖好被子,才要退出去,就听见外头报,皇上驾到。回头瞧去,若鵷显然也被这声通报给惊醒了。 若鵷掀开被子起身间,康熙已然进了屋来,见若鵷要起床,抬手示意道:“躺着吧。” 若鵷自然没有再躺下,脚一沾地,吃力间身形有些踉跄,紫苏忙在一旁扶住了。 “脚还伤着,坐下吧。”有内侍搬了张凳子放在床边,康熙坐下道。 若鵷应了一声,坐回床上,道:“皇上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你,身子可还好”康熙道。 “身子没什么大碍,脚上的伤也已经敷过药了。”若鵷回道。 “没事就好。”康熙略一沉吟,才道,“杜鹃的棺椁朕已经着人送往塞外了。” 若鵷一怔,她还没来得及见杜鹃最后一面,旋即又释然了,算了,就让她平平静静去吧,忘了康熙,忘了太子,忘了紫禁城,忘了她。来世,做个平凡的女孩子,嫁个疼她的人,生儿育女,富足安乐。 “谢皇上。”想了想,若鵷开口道,“皇上,若鵷有个请求。” “你说。” “若鵷想将去盛京的日子提前,两三日后就走。”若鵷轻声道,当初若是她能早些离开这里,杜鹃也不会遭遇这些了。 “两三日就走会不会匆忙了些”康熙蹙眉道。 “要带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没什么好置办的了,若鵷想裕亲王福晋和伊尔木姐姐想得紧,若鵷知道自己有些胡闹,还请皇上恩准。”若鵷垂头道。 康熙叹道:“既是如此,那就去吧,三日后,朕会让你大哥护送你过去。” “谢皇上。皇上,既然如此,若鵷后日就先回康亲王府吧,第二日直接从王府离开就是了。”若鵷道。 “就依你的意思吧。”康熙起身道,“天色晚了,你歇着吧,朕先回了。” “是,若鵷恭送皇上。” 送走康熙后,紫苏上前道:“奴婢服侍格格睡下吧。” “紫苏,十三爷近日可在宫中倒是有阵子不见了。”今日之事闹得这么大,却没见十三阿哥来着人问上一声,倒也奇怪。自己的事情,只怕八贝勒那边已然知晓,这宫里头也不知传成了什么样子。 “回格格的话,十三爷奉了皇上的旨意,出宫协助四爷办事,已有小半月不在宫中了。听说走得很急,想来这才没能同格格说吧。”紫苏笑着回道。 “十三爷走了小半月了那水兰裘”若鵷疑问道。 紫苏笑道:“那水兰裘是十三爷一早儿就吩咐下了的,只是前几日造办处才做好送了来,十三爷先前便已同奴婢嘱咐过了。” 若鵷点点头,又道:“那你可知四爷与十三爷何日回京” 紫苏摇摇头,道:“这奴婢便不知了,想来十三爷一回宫,便会第一个来同格格报到的。要奴婢替格格去问问吗” 听闻紫苏的话,若鵷也没解释,紫苏一直误会她与十三阿哥,起先若鵷还想着辩解两句,可她与十三阿哥交好,又是不争的事实,次数多了,若鵷便也无意开解了。若鵷摆手道:“不用了,你下去吧。” “是。”紫苏这才躬身退下。 不在也好,自己在盛京的几个月里,希望能淡化康熙的想法,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明年九月的“一废”,只怕被一道圣旨提前召回京,再一道圣旨嫁衣加身,自己这辈子就要被锁死了。 第二日一早,若鵷才起身,外头来报,四贝勒和十三阿哥来了。 若鵷不及多想,往花厅走,心在打鼓,步子也忽快忽慢的。 还没到花厅,十三阿哥迎面走过来,若鵷步子一顿,十三阿哥已经走到了若鵷跟前。 “是我叫你们等久了,出来寻我吗”若鵷笑问。 若鵷一打趣,十三阿哥蹙着的眉头也展开了,答道:“四哥在里头呢,他都知道了,你去和他聊聊吧,我过后再来寻他。”见若鵷眨了眨眼睛,十三阿哥又道,“不用担心,四哥的性子我最清楚,他最能克制自己,只消冷静同他讲,不会有什么问题。” 若鵷点点头,才要提步,十三阿哥在身后道:“这些日子来,四哥废寝忘食地办差,一心想着早日回来,好将与你的事情尽快定下来。我瞧着四哥面带倦容却仍是神采奕奕,几次想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昨晚我们提前半月回京,哪知才进京,四哥就听说了你与太子的事情,当下跌倒。我跟了四哥这么多年,只见过他有两次如此失态,头一次,是当年孝懿仁皇后过世的时候。”略略停顿,十三阿哥继续道,“四哥不顾身子和一干人的反对,当即上马往宫门奔,可惜宫门却落了钥。我担心四哥有恙,也没敢回府,四哥枯坐在书房,一夜未睡,才到开宫门的时候,就赶进宫来。可天还未亮,他又不想扰了你,在御花园走走停停,一直到小笛子来报,凤音阁的门开了,他才立马往这边来。” “十三”若鵷转过身,定定瞧着十三阿哥的背影。 十三阿哥也转过身来,道:“若鵷,我打小跟随四哥,自你进宫以来,又与你相交,你们两个,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别叫南巡之事将你们分开,若是他日在皇阿玛跟前需要人说话,我十三当做第一人。” 若鵷抿着唇,眼中已见了雾气,万般肚肠,都只化作一句涩涩的“谢谢”。 走近了花厅,四贝勒背对门口,长身而立,一手垂在身侧,一手握拳背在身后。若鵷立在门口,长长的影子打在四贝勒身上,明明暗暗。 “四爷。”话音未落,若鵷已将头垂下,她不敢瞧他,纵使她在心里无数遍地说,不是她的错,不是她的错,她才是受害者,可一见到四贝勒,她便不自觉地短了气。 听见若鵷的声音,四贝勒慢慢转过身子。门口,若鵷周身融在阳光里,显得有些不真实,她垂着头,又是背光,四贝勒瞧不清她的模样。 “呀”手腕突然被人抓住,继而被拽进屋中,吓了若鵷一跳。不过一瞬,屋里已没了刺眼的阳光。 “若鵷,若鵷,若鵷,若鵷”每念出一次,四贝勒的声音中含着的感情都不同,“若鵷。”不知喊了多少遍,四贝勒终于将若鵷揽进怀里。 若鵷紧紧咬着下唇,唇却已发抖。 “我知道你心里苦,若想打想骂,就冲我来,别偷偷一个人哭。”四贝勒沉声道。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我一个人偷偷哭,怎么知道我心里苦 “因为我是一直瞧着你的。”四贝勒紧了紧手臂。 稳了稳情绪,若鵷从四贝勒怀里退出来,喃喃道:“南巡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四贝勒并没有立马回她,只是一直盯着她,许久才开口道:“不要告诉我,你改变主意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以为皇上还会应下你我的事情吗”若鵷垂着头低声道,她能感觉到抓着自己手臂的手在发颤。 “所以,我们的事情,恐怕没办法同皇上说了。”若鵷怯怯地偷瞄了四贝勒一眼,却一下子对上他的眼神,惊了一跳,整个人一下子慌了神。 似乎是强压着情绪,四贝勒开口:“这些个你不用担心,我会想法子的。” 若鵷心里在挣扎,她要怎么同他说,只要等到明年九月,事情就会过去他一定会奇怪自己怎么会知道,而这,又是她没有办法同他解释的。 四贝勒握住若鵷的手,沉声道:“我会想法子,只要圣旨没下来,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要做什么”若鵷忙问,她有她的打算,她不希望这件事将他牵扯进来,对方是太子,后面更有康熙,不管将来如何,此刻的他,是无论如何不能轻举妄动的。 “你安心去盛京吧,换换环境也好,其他的,交给我就是了。”四贝勒没有直接回应若鵷。 “不要现下时局如此紧张,不要为了我,不要为了我让你这么多年的夙愿添上什么不可能、不确定。”若鵷摇头道。 “若鵷,还记得那年,你还是乾清宫宫女的时候,与我说的你的志趣吗”想起往事,四贝勒面上神色渐缓。 一愣神,若鵷开口道:“数竿青竹,一壶薄酿,两三知交,信可乐也。”回忆被勾起,若鵷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那时起,我心里便也多了一个心愿。”四贝勒用额头抵着若鵷的,呢喃道。 “什么”若鵷不自觉中扯起了嘴角。 “数亩薄田,一间草屋,两三儿女,后身足矣。”四贝勒将头渐渐滑向若鵷的脖颈,低声道。 直到这一刻,若鵷的泪水才终于滑落。 四贝勒吻掉若鵷的泪,低低道:“交给我,听到没有” 若鵷终于点了头,哽着声音道:“别轻举妄动,不会有事的,等到明年我从盛京回来,中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谁也说不准会有什么变数。” 四贝勒笑出了声,拍了拍若鵷的脑袋,道:“不要想那么多了,我的女人。” 我的女人,他的女人。 若鵷的心一滞,怯声道:“南巡的事,你知道多少” 四贝勒的手指压住若鵷的唇,轻声道:“我不在意。” 若鵷欲言又止,心里仍不大安稳,不在意,有几个男人会不在意尤其是明清时期,现在也不是清朝入关之前了,有什么叔叔娶嫂子、姑侄共嫁一夫的习俗。他是那么骄傲的人,真的能不在意吗 若鵷知道,如果这件事情不说开,那会成为一根刺,如鲠在喉,就算一时有爱情做障眼法,那么以后呢等淡了,老了,厌了,还会不在意吗她真的拿不准,真的。 退开两步,若鵷垂头道:“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掌中忽然的落空让四贝勒心中蓦地涌起一股失落,他还想要走近一步,若鵷又退开一步,步子不大,却止住了他的心。 终于垂下手臂,四贝勒的声音回复平静,侧身沉声道:“那,我先回去了。” “嗯。”若鵷没有看向他,只轻轻应了一声。 不知道四贝勒是何时走的,直到紫苏进来喊她,她才惊觉,一个晌午都已经过去了。脚才要动,腿却僵的让她仍立在原地。紫苏不声不响地蹲下身,轻柔地帮若鵷揉着腿。 好半天,若鵷才觉得腿上有了知觉,轻轻拉起紫苏,道:“可以了。” “格格,该用午膳了,奴婢扶格格去用膳吧。”紫苏轻声道。 若鵷应了一声,道:“摆在房里吧。”顿了顿,若鵷又补充道,“上一道芥末墩儿吧,近来口里不清爽。” 紫苏应声吩咐下去,又回屋一路将若鵷扶回房里。 房间里,饭桌已经摆好了,若鵷将屋里的人都净退了,才执起筷子,夹向芥末墩儿。冲鼻的辛辣让若鵷忍不住地眯眼抿嘴,一股冲劲儿过后,若鵷又夹起一个,第二波的辛辣气袭来,终是出了若鵷的泪。 第一滴泪落下,第二滴,第三滴便再也止不住。一碟芥末墩儿转瞬见了底,筷子也零落地躺在桌上,若鵷双臂无力地垂着,任由泪水不停地滚落。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矫情,明明他说他不在乎,明明他让自己将一切都交给他,明明自己与太子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却偏偏不肯松口让步。她知道,只要她稍微软下口气,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可是,她实在放不下,她转不过弯,她就是克服不了自己这道坎儿,多少次,她自己都想扇自己的嘴巴。 等到紫苏进来收拾碗筷时,发现若鵷头枕着胳膊,竟是哭着睡着了。 紫苏叹气,同几个宫女一道轻手轻脚地将若鵷扶到床上,紫苏又拧了热毛巾,替若鵷净了脸,才领着一干人退出了屋子。: 第一百零七章 此身将付 第二日一大早匆匆与康熙别过后,若鵷便随尼塔哈出了宫。回府的路上,一向沉稳的大哥倒是颇有兴致的与她聊了不少闲话,若鵷心道,怕是南巡的事情,王府的人都还不知道吧。不知道倒好,万一他们要为自己讨什么公道,康熙心里定是护着太子的,罚与不罚都会让康熙对康亲王府的人心生芥蒂,而那时,自己的名声就彻底毁了,即便嫁人,也只有太子可嫁了;若是他们忌惮太子,不愿站出来替自己说话,也不过是让自己更寒心,两相尴尬罢了。 况且听说三哥进来颇为上进,才得了辅国将军一职,琬姨娘盼了这么些年,好容易盼到三哥回来,又怎的能让他们因为自个的事情而受到牵连。这种事情放在古代,若是摊开来,女方实在只有受屈的份儿,罢了,自个心里清楚没什么就是了。 萨克达氏仍旧不待见自个,若鵷只去王府同椿泰说了会话,便辞了椿泰的挽留,同尼塔哈去了他府上,想着明日出京直接从尼塔哈的府上走就是了,最是便宜。 午后,紫苏正在若鵷房里替若鵷查点着衣食用度可还有疏漏,外头来报,十三阿哥过府寻若鵷。若鵷交代了紫苏两句,同尼塔哈府上的下人一道到了正厅。 厅里头,十三阿哥在上座饮茶,尼塔哈则陪坐在一旁,两人不知在聊些什么,尼塔哈神色恭敬。 “若鵷给十三爷请安。”进了厅里,若鵷给十三阿哥行礼道。 十三阿哥让若鵷起来,而后尼塔哈会意道:“九妹,十三爷说是有事情寻你,带上个可心的丫头,事情办妥了就早些回来。”继而尼塔哈又转向十三阿哥道,“十三爷,卑职就先告退了。” 待十三阿哥示意,尼塔哈先退了出去。 “你找我有什么事,竟是寻到这里来了”尼塔哈一走,若鵷明显要随意多了。 “若鵷,四哥不大好,你要不要随我去瞧瞧”十三阿哥面色沉静。 一听见四贝勒的消息,若鵷的心漏跳一拍,面上颜色不改道:“昨日见时还没瞧出什么不对劲来,怎么才一日,就不大好了可是病了” 十三阿哥既未摇头也未点头,斟酌半晌,才开口道:“昨儿皇阿玛寻我,四哥独自同太子处议事,不知可是与此相关。昨日我本就见他神色不大对,问了四哥又什么都不肯说,今儿回府的早,四哥一进书房,就吩咐搬来大大小小十数坛酒,一杯接一杯,杯杯见底,就是我这样的酒量,也不敢这般灌酒。你也知道,四哥是极有节制的人,平时他饮酒不过三五杯,今日竟像没够一样,我同他说话他也不理,红着眼睛,也不像是醉了。我想着,怕也只有你能和他说说话儿了。” 去了太子那里之后就开始不对劲可是太子同他说了什么又或是他们太敏感了,不过是为了其他事情若鵷心内惶惶,说不清的不安。 见若鵷神情有他,十三阿哥道:“昨日你与四哥” 若鵷瞧了瞧十三阿哥,又烦躁地地上走来走去,终是站定,道:“昨日四爷让我不要多想,说他会想法子解决这事。” “该是如此,若鵷,四哥既是如此说了,你且听他的就是。”十三颔首道。 若鵷却胡乱摇头道:“十三,你不了解”收到十三阿哥询问的目光,若鵷挣扎许久,决定还是说出来为好,道,“我若说,我并未于太子” 若鵷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十三阿哥的惊呼打断:“你说什么你没有” 点点头,若鵷叹气:“没有,什么都没有。” “可当日”十三阿哥蹙眉,那日是他最先瞧见的,那血迹 知道十三阿哥在顾虑个什么,若鵷道:“当日我神志不清,胡乱撕扯间扯掉了桌布,打碎了杯子,而我为了让自个清醒些,将杯子的碎片握在掌心儿里,单子上的血迹,便是如此弄上的。”说起这个,若鵷到底有些窘,脸色微微发红,怕十三阿哥仍存疑虑,若鵷道,“事后我曾悄悄寻了明白的人为我检查,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见十三阿哥迟迟没动静,一回头,若鵷撞上十三阿哥的眸子,心里有些怔住,随即别开头,道:“这事,算上你,只三个人知道。” “你怎的不同皇阿玛说”十三阿哥急急道。 苦笑一声,若鵷道:“那时我为了将杜鹃要回来,不得不将此作为交换条件,可谁知,到底是没能保住杜鹃的性命。” 半晌,十三阿哥道:“那如今” 若鵷长舒口气,道:“我如此急着去盛京,本是想着借此拖延些时日,心想着,日子久了,或许皇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你怎么不同四哥解释”十三阿哥道。 “事关太子,稍有不慎,便是要治罪的。我不想将你们拖下水,只希望自个能够将事情解决,因而迟迟不敢同你们说。”若鵷垂头。 十三阿哥拍了拍若鵷的肩,道:“去同四哥说出来吧,再这样下去,我恐怕四哥就要垮了。” 他不会垮的,他坚定,有目标,有野心,他不会垮,不会为了一个自己垮下的。若是他为儿女私情垮下,就不会是雍正。但十三说得对,和他说出来吧,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应该告诉他,自己这样擅做主张,说不定会将事情搞砸,说出来有商有量的,或许会有更好的对策。 “你且等等,我回去换身旗装,这样过去有些失礼。”若鵷吱了一声,回了屋,正好瞧见紫苏手里拿着身淡粉绣大朵梨花的旗装正要装进箱中,便也没再费时间去开柜子,直接换了上,又拢了旗头,才带了紫苏一并去了前头。 书房外头,十三阿哥十几步外立住,轻声道:“我就不进去了,你好好劝劝四哥,你的话,他还是听得进的。” 嘱咐紫苏留在外头,若鵷一个人推门而入。四贝勒的书房背y,又紧闭门窗,虽是午后,屋里却也并不算亮堂。若鵷四下环顾,瞧见正坐在黄花梨圆桌边上自斟自酌的四贝勒。 轻轻走过去,几步之外若鵷立定,思量一路,此刻她却不知如何开口。四贝勒的面容虽净,却有着明显的疲惫,眼睑下有淡淡的y影,双瞳更是布满血丝。 对于若鵷的到来,四贝勒恍若未觉,仍旧一杯一杯机械地饮着,直到一壶酒又见了底,四贝勒身形未动,却开了口,声音清冷:“昨儿与太子议事过后,闲谈中太子爷说起皇阿玛要将你赐婚与他,还说你从盛京回来,旨意就要下来了,可有此事” 若鵷一怔,千防万防,却防不住太子的口,只得点点头,继而想起他并未瞧自个,轻轻道了声“是”。 “什么时候的事”四贝勒一手扣在膝上,一手握拳搁在桌上道。 “南巡的时候,皇上就已经同我说过了。”若鵷垂眼,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重,透不过气来一般。 “南巡”四贝勒冷笑两声,道,“怪不得昨日我去寻你,话说到那个份儿上,你也不肯松口,原竟是想好了去处。你敷衍我的时候,心里可是正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若鵷身子一颤,想要解释,可这却又是事实,只道:“这件事我确是瞒了你,可我只是想自己想法子解决。” “你的法子就是等着明年从盛京回来,风风光光地嫁给太子”四贝勒冷哼。 “我不是” “不是你知道当太子得意地和我说,皇阿玛要替你赐婚,说他终于得到了你的时候,我有多惊愕,有多刺痛你是我的女人不是吗可是我却从别的男人口中得知你要成亲了”四贝勒冷笑着起身,丢下一句,“真是讽刺” 若鵷胸口起伏,一手抓住四贝勒的一只手臂,道:“对,皇上是这样说过,我也应了,可是我若要真的急着嫁过去,何必要去盛京何必要耽搁这好几个月又何必来这里听你的冷嘲热讽” 闻言四贝勒将头转向若鵷,眼神盯得若鵷直发毛,半晌他突然一边点头一边道:“你说得对,你是要去做太子妃的人,何必来这里听我的胡话”一扬手,四贝勒的手臂从若鵷的手中挣脱。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又何必拧着说我们好好儿说话不行吗”若鵷瘪嘴。 “好好儿说话昨日我与你好好说话,可你是怎么答复我的你说再容你想想,你倒是要想些什么想想如何敷衍我,如何欺瞒我”四贝勒怒道。 “我不愿让你c手,只是不想让你因此得罪太子,没有别的意思,你若有疑问,我可以同你解释”若鵷急急道。 “你说你不想早早嫁人拘束着,我应你;你说你不想叫旁人知道我们的事情,我连十三弟也迟迟没有言语;你说你想有间书房,三面环书,旋梯交错,我甚至连屋子都一早儿为你备下了,就等着成亲时给你个惊喜。可如今,你一声不响地应了别的男人的婚事,你还让我听你解释什么若鵷,”四贝勒近前两步,钳住若鵷的下巴,低低道,“别把我当傻子戏弄”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委屈,泪水竟在不知觉间蓄满了眼眶,喉头哽着,若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晌,才涩涩吐出三个字:“我没有。” 四贝勒的手倏地收紧,又放开,一句话未语,大步向门口走去。 “四爷胤禛”眼看着四贝勒一步步离开的背影,若鵷的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大声道,“我没有我没有我与太子什么都没有发生” 四贝勒的身形突然定住,却没有转身。若鵷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却仍旧不停喃喃道:“没有,什么都没有,真的没有,我没想要嫁给他” 下巴再次被钳起,若鵷抽泣着对上四贝勒的眼睛,因着眼中的泪水,若鵷瞧着四贝勒有些模糊。 “我说过我不在意,你又何必用这种烂借口” 心一瞬地冰凉,若鵷整个人傻在当场,忘记了抽泣,只愣愣瞧着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 突然就觉得都没意思了,她这样慌乱的解释算什么她这些泪水又算什么何必要如此作践自己他早已不是当初乾清宫小院里,云淡风轻中与她袒露心声的人了。自己的志趣未改,他却已要的更多。 挣开四贝勒的钳制,若鵷撂下一句“四爷说得是,却是若鵷走错了门儿”,一步一步往外走。 手臂被大力拽住 “你既来了,又如何轻易走的”四贝勒清冷的声音响起。 “四爷还有何吩咐”若鵷挣了几下,没能挣开。 “你方才如此卖力地又是眼泪又是委屈的,不就是要告诉我,你爱的是我,不是太子吗”四贝勒踱到若鵷身前道。 若鵷偏头打量四贝勒,似乎是直觉,方才的不安愈加强烈,若鵷又扯了扯手臂,依旧没能挣脱四贝勒的钳制,只喝道:“放开我你既觉得我是攀龙附凤的人,又拽着我做什么” “做什么”四贝勒笑得意味不明,哼道,“做些证明,既是太子可以,我又为何不能” 不等若鵷琢磨出话中的意思,四贝勒突然将若鵷大力抱起,往一旁的软榻大步走去。 “你做什么放开我,放我下来”突然被抱起来,若鵷脑子有些发晕,下一刻则捶打着四贝勒的后背,可显然不起什么作用。 被摔到软榻上,若鵷还来不及喊疼,就被四贝勒的身形压在身下。若鵷本能地伸手抵住四贝勒的胸前,想要将四贝勒推开,四贝勒却顺势捉住若鵷的两只手,朝若鵷脸上胡乱亲着。夹杂着酒气的灼热气息打在若鵷脸上,让若鵷不住地闪躲,却怎么也没法挣扎起身。 “你别这样,别这样,你不是这样的”若鵷带着哭腔对四贝勒道。 四贝勒的动作有一瞬的停滞,喘息道:“那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我是什么样子的”话音未落,密密的吻再次落下,眉毛、眼睛、鼻子、脸颊、嘴唇不肯落下一处。若鵷几次要呼喊,却被四贝勒先一步以吻封缄,只剩下模糊不清地“唔唔”声。 身上一凉,水红的肚兜飘落地上,惊得若鵷挣扎地愈加厉害。腿上踢中了什么,若鵷还要踢蹬,却被死死压住,再动弹不得,双臂也被牢牢固定在两旁,起不了任何反抗。 “别”胸前的敏感被大口吸住,陌生的感觉让若鵷害怕,不停地扭动身子想要躲开四贝勒的触碰,却只引来更狂热的爱抚。 若鵷拼尽了全身力气,却没办法挣脱四贝勒的桎梏,这时候她才感受到男女力量上的差距,她不停地或是哀求或是喝止,四贝勒却似未闻般,丝毫没有停下在她身上的动作。 “爷,爷”门外响起怯弱的声响。 四贝勒也不置理睬,开始动手解若鵷的腰带。 “救命救命四爷喝多了,快来人把他拉开”听见门外终于有了人声,若鵷喜得大喊,希望能寻求到帮助。 门外的人显然是听到了若鵷的求救,可却不敢贸贸然进屋,仍是怯声道:“爷,这,若鵷格格是康亲王府的小格格,爷,您还是要顾忌下” “滚都给我滚开谁都不许进来”四贝勒大吼一声,门外再没了声响。 “有没有人来人来人”若鵷不死心,大喊着,却再不见有人应她。 “啊别别,不要这样,胤禛,放开我,放开我”下身突然被炙热抵住,若鵷一下子慌了神,不停地扭着身子要躲开,这种感觉让她害怕又羞怯。 温热的唇再次寻回若鵷的唇上,不似方才的霸道,带了些许温柔,四贝勒不停念着若鵷的名字,一次次宣布着他的主权,她是他的。 当最后一层阻碍被褪去,若鵷本能地想要夹紧双腿,却夹住了四贝勒的腰身。不待她将双腿抽回,却已被四贝勒捉住脚踝,固定在他腰间。 “若鵷”四贝勒倾着身子,呢喃着若鵷的名字。 若鵷看向四贝勒,如此裎相对,让她又羞又急,她甚至来不及想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别这样,放开我,别”四贝勒自上而下一路吻至锁骨、胸口、小腹让若鵷的斥责竟是添了几分软糯和撒娇,听见自己这样的声音,若鵷眼中满是无措和慌张。 “给我,鵷儿,给我”四贝勒的额际与背上都是汗,将下身又向前抵了抵。 感觉到四贝勒的动作,若鵷逐渐迷乱的意识清醒一些,慌忙推着四贝勒,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别这样,别这样对我,我不要” 对于若鵷的不合作,四贝勒不知想到什么,眼中赤色更盛,竟是推进好几分,就要进入。被这样侵入,若鵷反抗的愈加厉害,可她如此的反应却惹得四贝勒更是怒意不竭。 “你若敢,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泪水打湿了枕头,汗水将发丝打湿,粘在脸颊上,若鵷已是筋疲力尽,她已被折磨得发疯,知道这种威胁的话实在幼稚,可她已不知还能再做什么抵抗。 “你恨我,总好过转身就忘记我”此刻,四贝勒的眸子异常清醒,深邃y鹜。就在若鵷愣在那眼神中时 “啊”被撕裂的痛让若鵷惊呼出声。 感觉到自己冲破了什么,四贝勒的身形一下子定住。 “若鵷”好半晌,四贝勒不确定地轻唤了一声,眸子中也清明了许多。 “疼”若鵷的嗓中发出破碎的声音,她两世为人,四十多岁的人生经历却从没教过她,第一次会是这么疼,泪水划过脸颊。 “嗯”四贝勒想要替她擦掉泪水,才一动,牵动着身下,引得若鵷不自觉地发出一声。若鵷此刻又是疼又是委屈又是难受,想开口,却不知要怎么表达她的感受,只有泪水一行行滑落,隐入发间。 见若鵷的泪水不断,四贝勒一边不停地抹去,一边在若鵷耳旁道:“鹓儿,乖,第一次都会有点疼,过会就好了。” 此刻若鵷脸色越来越胀红,额际冒出汗珠,她胡乱打开四贝勒的手,嚷道:“都是你,坏人都是你” 由于若鵷的哭闹,二人结合处不住摩擦,若鵷的脸上、身上,都是胀红一片,偶尔会发出破碎的声。若鵷身上难受,听见自己的声音,咬住下唇,蹙着眉头,想要减轻身体的不适。 四贝勒自是瞧出是怎么回事,可刚刚他实在不确定若鵷是不是肯让他继续。 “若鵷”四贝勒试着动了动身子,引得若鵷闷哼一声。 此时四贝勒也已忍得难受,见若鵷没有推开他,动作便大了起来。此时的若鵷,脑子早已混沌一片,身上也是格外难受,哪里还记得将四贝勒推开,又哪里还有那份力气 欢爱过后,若鵷已是累得沉沉睡去,四贝勒静静瞧着若鵷熟睡的容颜,秀眉微蹙,微微卷翘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一张小脸儿泪迹斑斑,整个人蜷缩着睡在一旁,无限委屈,让他忍不住凑上去一点一点将她的泪痕吻去。 若鵷动了动,四贝勒略略拉开些,见若鵷又没了动静,樱唇近在咫尺,他稍一低头,便含住,香甜的滋味儿带着些咸涩。 “我不是”睡梦中,若鵷不安地撇嘴,嘴角上带着一丝哭意。在若鵷额头上印上轻轻一吻,四贝勒手臂一紧,将若鵷揽进怀里,不知道醒来时,她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听他的道歉。: 第一百零八章 蓬山此去 晃动的马车上,若鵷静静靠在车厢中,毯子很软,可若鵷身上仍然酸痛。白天,她匆匆从四贝勒府“逃”出去,不等明日启程,连夜往盛京赶。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怪他可她确实也没有反抗到底,原谅他他的眼神又深深伤了她。所以,她只有逃走,用未来几个月的时间,好好想想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格格,睡一会吧,奴婢瞧您是乏了。”紫苏见若鵷自打启程就悻悻的,忍不住开口道。 想了想,若鵷点点头,躺了下去,才阖上眼,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黑透,想来已过了申时,放下帘子,若鵷冲紫苏摆手示意自己并不想起来,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下。 “紫苏,云澈,你们两个陪我说说话儿吧。”若鵷将被子拥在怀里,冲坐在不远处的二人道。 “格格想聊些什么”云澈凑近些道。 “什么都好,往后好些天里都要在马车上度过了,实在该寻个消遣才是。”若鵷叹气,若是有电脑在手该多好 “格格可要看书奴婢把平日里格格常搁在手边儿的几本书都带上了,就怕格格路上闷。”紫苏提议道。 摆摆手,车里颠簸,光线又不好,她在现代时,也从不在车上看书。 “这个明日再烦恼,这会子陪我说说话儿就是了。”若鵷淡淡笑问,“记得紫苏初来时,是因着针线活儿好,后来又知道你花草也伺候得水灵,除这两样,你可还有什么拿手的” 紫苏笑得谦逊,柔声道:“那是格格抬举奴婢,再若论旁的,奴婢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了。” 紫苏话音未落,云澈道:“紫苏姐姐的歌儿唱得好,奴婢听见紫苏姐姐哼过。”紫苏闻言,也只是笑推了云澈一把。 对于紫苏的话,若鵷自是不信的,紫苏可是苏麻拉姑调教出来的人,又是得力的,不说样样精通,也总该有个几样搬得上台面的,紫苏不说,想来是因为谦虚。 想起什么,若鵷道:“有次在太后娘娘那里听说,皇上很爱吃苏嬷嬷做的一道奶饽饽,你可会做” 紫苏点头道:“原先嬷嬷是教过的,格格若想吃,待到了盛京,奴婢就做给格格。” “这奶饽饽本是咱们寻常吃的,怎的苏嬷嬷的奶饽饽就叫皇上那般惦记可是做法有何不同”若鵷不解道。 紫苏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在揉面的时候不止往里头加鲜乃子,还要加进些奶蜜。” “奶蜜那是什么”想来想去,若鵷也不记得自己有听过这东西。 “是苏嬷嬷自个琢磨出来的,是将鲜乃子加糖熬制成的,比奶酪更加浓稠,奶味也更醇厚,入口绵滑,香气盈鼻,久久不去。”紫苏解释道。 若鵷微微点头,似是兴起道:“你在苏嬷嬷跟前久了,想来会做不少好吃的,在盛京这几个月里,你教我做些,尤其是皇上和太后娘娘爱吃的。” 她着实不是一时兴起,只是想为她的未来多增加些筹码。 “是。”紫苏是剔透的人,若鵷话一说口,她便明白了若鵷的用途。 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连车子停了下来若鵷也没有察觉,直到帘子外头响起尼塔哈的声音:“若鵷,天色不早了,我们在这歇一晚,明日一早再启程。” 若鵷扶着紫苏的手走出马车,尼塔哈则接过若鵷的手扶她下来。落定,若鵷打量四周,灯火不足,几米外便已瞧不清,不过客店的门帘瞧着倒还可以,若鵷倒也不大讲究这个。 其实这次若鵷本是得了康熙的旨意出京的,沿途可以让当地官府打点食宿,不过若鵷不想与那些官府之人多打交道,以免生出些什么事情来。 若鵷和尼塔哈各住一间套间,方便二人的随从在外间就近服侍,其他人则是三人或四人一间,住在楼下。 各人安顿好,尼塔哈来唤若鵷下楼吃晚饭。若鵷身上不痛快,未免尼塔哈瞧出什么来,仍是带着紫苏和云澈下了楼。饭菜并不算精致,但也家常可口,若鵷从午后一直折腾到现在,在车上时还不觉得什么,一闻到饭菜香,肚子便饿了,她又向来不挑食,倒是用了不少。晚饭过后,尼塔哈让若鵷先回房,他则同随行侍从分配当晚守夜的轮值。 回了房间,若鵷不知要做些个什么,随手扯过本书,却一行字都读不明白,索性撂下。靠着床头发了会呆,若鵷已经有些困顿了,没想到在车上还睡了会,竟如此早便困了。反正没什么事情,索性打算躺下。 才吩咐了云澈铺床,外头响起了敲门声,紫苏上前应门,见是尼塔哈,退开两步请安。 叫起后,尼塔哈进得门内,若鵷迎上去笑问:“下面的事儿可都吩咐妥了” 尼塔哈点点头道:“过来瞧瞧你可还短些什么,有什么需要的,就吩咐丫头们去置办,店里头若没有,我再吩咐下人上镇上买。” “出门在外的,哪里就将就那许多况且出来前,路上要用的都已置办得当了,大哥不用替我c心。”若鵷一边将尼塔哈让坐在桌边,一边回道。 尼塔哈四下瞧了瞧,喝了口茶,才道:“想来这里床板硬,若是睡不踏实,让丫头多铺几层褥子,明日还要赶一天的路,可要休息好了。” 若鵷点头称是,又问道:“这次麻烦大哥一路送我去盛京,想来姨娘和各位嫂嫂在家要念得紧了。”本是正经言语,配上尼塔哈略带赧色的硬朗脸庞,竟是染上几分调笑的味道在里头。 见若鵷双手托腮,手臂拄在桌上,直勾勾地盯着自个,尼塔哈的身子不由向后仰了些,道:“做什么一直盯着大哥瞧” 对于尼塔哈的举动,若鵷不知收敛,仍是方才模样,笑道:“先前一直觉得三哥与四哥俊,可今日细瞧来,原是大哥最有气度。难怪大哥的福晋比其他几位哥哥的都要娇俏,原来京城的大家小姐最是眼尖的,都爱挑好看的夫君” 听见若鵷的言辞,尼塔哈的脸上终是不可抑的红了个透,当即起身,撇下句:“多大的姑娘家,说什么不知羞的话”就要往门外走。 若鵷心知这大哥不禁逗,同他相处可不能与同三哥五哥他们那般,赶忙快步绕到尼塔哈跟前,赔好作揖道:“好大哥,若鵷只是同大哥说笑,大哥莫要生气,若鵷言辞不慎之处,打骂都依大哥,可别这样不理人的。此去盛京还要些日子,大哥若是不理若鵷了,若鵷可要同谁说话去” 尼塔哈脚步顿住,他本身材高大,若鵷身量虽也是数得上的,此时在尼塔哈面前,也显得娇小了些。尼塔哈低头,严声道:“可还会再犯” 若鵷见尼塔哈这样问了,就知道他必定不忍心真的责罚自个,忙装乖作巧地摇头,一副乖顺模样。 尼塔哈见状,这才点点头,道:“同家里人这般说便也罢了,若是他日在外人跟前如此,别的倒还是其次,怕只怕人家看低了你,可是要损了你的闺誉的明不明白” 若鵷捣蒜似的点头,本是七分应付,不知怎的,瞧着尼塔哈认真的眼神,竟是生了十分的真心。 本该是嘈乱的一晚,若鵷睡得却是安稳,就算外头腥风血雨,就算姨娘之间明争暗斗,这几个哥哥,还有她的六姐,总是她的家人吧。若是有朝一日她无处去了,也还会有人为她置一处草庐,备一餐茶饭吧,血缘,果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自打那一日,若鵷对着尼塔哈,倒是慢慢的真的敬之如兄如父了。: 第一百零九章 意外之喜 到了盛京,已是热天了,十三阿哥送来的水兰裘,若鵷却一直没有让紫苏收起来,近来,身子又不大对了,可她出宫前,康熙特地让陆太医给诊过脉,道是余毒已清,不晓得是不是路上颠簸所致。若鵷住进了裕亲王在盛京的行馆,而尼塔哈则没有多做停留,忙前忙后地帮着若鵷安置妥当,就要立马回京复命去。还是若鵷几人好说歹说,尼塔哈才同意留宿一晚,明日一早再回京。对于这个大哥,若鵷有时真是不知该气该笑。 对于若鵷的到来,裕亲王福晋显然早已得了信儿,若鵷到的当日,裕亲王福晋并上伊尔木已侯在府中了,一应用度也备了齐全。 数年不见,西鲁克氏愈见平和,只是挡不住鬓间霜华,伊尔木则抱了自家的宝贝儿子一并来迎接若鵷。小噶礼很是惹人爱,若鵷每每抱着他,就会想到杜鹃,若是杜鹃能同自己一道来盛京,她马上就可以自由了吧,然后有一日,也会有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教他说话,教他写字。 “若鵷”见若鵷久久出神,伊尔木唤了一声。 回过神来,若鵷整了整眸中情绪,抬头望向伊尔木道:“伊姐姐何事” “瞧你比前些年清减了许多,人也静了,可是有什么事情”打从见到若鵷第一眼,伊尔木就有些恍惚,自己面前这个姑娘,虽然模样与竹箢有分相似,可真的是她吗对于两年前若鵷格格的事情,她知之甚少,若不是此番若鵷前来,她也不知晓若鵷格格便是当年的竹箢。 若鵷露出个浅浅的笑,回道:“大概是路上有些累,叫伊姐姐担心了。” 对于若鵷的说辞,伊尔木自是不信的,却也只得点点头,道:“如此就好,既然是累了,就歇会吧。阿牟不放心,上膳间嘱咐去了,一会用饭时我来喊你。” 若鵷也是真的累了,没和伊尔木客气,点点头,说了道谢的话,将伊尔木送走,回身除了外衫,钻进了被窝。若鵷睡得很快,黑沉沉一觉过去,竟是一个梦也没有做。 瞧瞧时间,也不过过去一炷香的功夫,整个人却精神了许多。唤进来云澈打水洗漱,才收拾妥当,伊尔木又转回来,说是饭菜置备得了,尼塔哈那边也已着人请了。 西鲁克氏的饭菜备得极为丰盛又贴心,若鵷用了不少,一顿饭,气氛倒着实不错。用过饭后,几人转至花厅闲话,尼塔哈似乎不大习惯如此氛围,少坐了会便告退了,西鲁克氏干脆让若鵷二人陪自己上她屋里头坐坐。 若鵷因着午后歇了会,精神还不错,伊尔木早早哄睡了噶礼,因而也抽出了空闲。西鲁克氏的屋子布置得极为简约清淡,显得有几分冷清。甫一进屋,若鵷就瞧见了挂在正中的寒梅图,便又想起了她与裕亲王的故事,一时间有些怔忡。 西鲁克氏见若鵷盯着墙上的画出神,心下便已明了几分,浅笑着拉若鵷坐下,道:“这便是命吧。” “相思相望不相亲,福伯母便不怨吗”若鵷蹙眉,语气有些急促。 “怨”西鲁克氏轻叹一声,“几十年过去了,当初便是再有怨,也早已磨平了。何况这些年来,陪在他身旁的始终是我,能相望相守,已是福气了。” 真的这样就足够了吗若鵷静默下来,或许是她年龄不足,没有西鲁克氏那样平和的心气。如若不然,当初四贝勒来寻自己,自己就不会一再推脱,以至于弄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京城里的来信不多,最平常的当是康熙每隔些日子送来的花色各异的玩意或是吃食。再就是康亲王府的家书,若鵷来盛京数月,三哥竟是连讨了几门媳妇进府,三嫂也有了身孕,当真是好快的动作五哥的书信里最常提的便是若鵷的归期,若鵷每每搪塞过去,五哥却乐此不疲。其他哥哥姐姐的书信偏少些,但也偶有书信送至,只是大哥,当初尼塔哈一路照拂,若鵷心中也渐渐对他亲近起来,可若鵷却不明白,自他回京至今,怎的竟是只言片语也不曾寄来 笑着将椿泰的家书折好,若鵷忽闻得一阵腻香,下意识地干呕起来。 “格格,格格您这是怎么了”云澈本是端着一盅炖品进来,瞧见若鵷的反常举动,慌忙放下托盘,快步上前,一面顺着若鵷的背一面问道。 若鵷摆摆手,感觉好些了,就着云澈的手喝了口茶,道:“只是有些反胃,不晓得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格格晌午就没见用多少,眼见入秋了,该是多进补些,奴婢炖了竹荪老鸭汤,格格喝两口吧。”云澈说着,将方才放在一旁的炖盅端了过来,舀出一小碗递给若鵷。 若鵷接过汤碗,喝了一小口,再欲喝第二口时,方才那股恶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忙不迭放下汤碗,退开几步。 “格格,还是不舒服吗奴婢去请太医来瞧瞧吧”云澈忙扶住若鵷,轻声问道。 若鵷依旧摆手,道:“不用了,清清静静饿两顿就是了。只是辛苦了你炖的汤,怕是喝不下了,你与紫苏他们分了吧。” “格格当真不要紧吗奴婢瞧着您近来都清减了,紫苏姐姐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呢”云澈不敢大意道。 若鵷见云澈认真的模样,笑道:“我没有那么娇贵,瞧把你俩紧张的,若是还不放心,那就云澈你来替我瞧瞧就是了。” 云澈忙道:“格格折煞奴婢了,格格玉体,哪里是奴婢可以妄断的” “怎的不行云澈家世代行医,你阿玛虽未曾替我诊治过,我却也听过他的医术医德,他的女儿,想来也是错不了的。况请太医颇为周折,你也知我向来不喜。”若鵷笑道。 犹豫了片刻,云澈道:“既是格格抬爱,那奴婢便斗胆替格格把脉,只是格格还是请太医诊断的好。” 若鵷笑着点头,伸出手臂。 云澈轻搭指腹,蓦地抽开手指,神色大变,旋即复切脉,神色愈加惊恐。 “我的身子可有何不妥”若鵷被云澈的神色弄得有些忐忑,面上却强自镇定。 “格格”云澈的胸口起伏着,忽的退开一步,跪倒在地。 若鵷惊得后退半步,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格格,奴婢死罪”云澈说着,大力叩头,一下下,竟是要将石板叩穿。 若鵷忙死力拦住云澈,沉声道:“你这样没头没脑的,磕头有何用,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清楚道明白才是正经” 云澈被若鵷喝住,哭声道:“格格,奴婢也不明白,当日,奴婢明明验过的,格格还是处子之身,怎会,怎会” “怎么难道不是”若鵷心头大震,难道当初云澈验错了不对,和四贝勒的那一次她虽慌乱,却也记得四贝勒和她说,那是“第一次”,就算云澈验错了,就算自己不懂,可四贝勒又怎的会不懂 “格格,格格”云澈的目光一会瞧向若鵷的脸,一会又向下瞄着,就是不肯往下说。 “到底是如何”若鵷拧着眉头,语气也急促了起来。 “格格,怕是有了。”云澈低垂着头,蚊声道。 若鵷一时没听清,探下头,道:“我什么有什么” “格格,有喜了。”云澈吐出这几个字,俯身在地,再不肯将头抬起来。 有喜了有喜了 脑子突然放空,若鵷只觉得头一阵紧似一阵,压迫得她好生难受,不禁双手抵住头部两侧,死死按着。 好半天,压迫的感觉轻了,若鵷长吐出一口气,道:“可作准”虽然嘴上这般问了,可若鵷心里已是九分九确定了。她虽未曾经历过此事,可常识她还是有的,自己先前一直未曾在意,离京近三月,她的例假一直未来,加之今日干呕 云澈轻点了点头,又道:“如此大事,格格还是宣太医诊断才是。” “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此事,我自有计较。”见云澈称是,若鵷轻声道,“退下吧。” 云澈告退,正要转身离去,若鵷忽然唤住她道:“孩子几个月了”话一出口,若鹓方觉问得可笑。 云澈依旧躬着身子,却已答道:“回格格的话,已有两个多月了。” 不知何时云澈已然退下,屋中一片静谧,若鵷呆坐在圆凳上,想着这件突如其来的棘手事,竟是不知怎的办才好。她虽确定这孩子是四贝勒的,可旁人不会这般想,况且太子一事与和四贝勒的事情也是前后脚,就算推算月份,也是说不清的。要给四贝勒传信儿吗可现下不比在京里,想同四贝勒传递点消息,只怕中间会经他人手。可若不说,肚子会一天天变大,总有遮不住的时候,到那时,怕康熙押也要将自己押到毓庆宫吧。又不能同康熙直接说,这孩子是四贝勒的,快给我指婚吧,到时候只怕婚没的指,小命倒给指出去了,而且不止是自己,四贝勒、十三阿哥、自己身边伺候的人,都逃脱不开,还不一定会是怎样的天翻地覆。她虽怨他,却是怎么也不肯伤害他的,更不要说还有那么多条人命牵扯在里头。 她到底要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有云澈在,饮食医药上用不着担心,可若鵷知道,不出一个月,她的肚子就要显出来了,虽说冬天穿得厚,可若是等到四个月大的时候,也是遮不住的了。若是她自个住还好,可裕亲王福晋和伊尔木时常来寻她说话,她若托病不见,定又会惹得她二人愈加关切,这可如何是好 一走了之说的容易,当初有一个巴根,如今,又怎的不会有两个、三个十个八个的巴根虽说是保护,可怎的又不能说是康熙的眼线呢她的一举一动,一餐一饭,或许都会出现在康熙的龙案上。而这个孩子存在的消息,一个月后,也会出现在呈给康熙的密折里。那时候,自己可就被动了。 留,留不得,走,走不了,若鵷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里。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她还可以挨,可这孩子的意外到来,却打乱了她的计划,她应该怎么办: 第一百一十章 求全塞上 盛京的冬天来得似乎特别的早,还没来得及看清秋天的样子,秋天便已经杳无踪迹了。若鵷披着十三阿哥送了水兰裘立在院中,有下人远远瞧见了,便知这是位畏寒的主子,身上裹得厚厚的,衬得一张小脸愈加玲珑。 “格格,站许久了,要不要坐一会”紫苏搀着若鵷,轻声道。 若鵷点点头,待紫苏将厚厚的软垫摆好,才慢慢矮下身子。如今她已是四个多月的身子了,好在赶上冬日,她若披上披风,倒是还遮得住,只是再往后,不知该如何是好,罢了,挨一日是一日吧。 “格格,奴婢炖了红枣油皮鱼汤,格格回屋用些吧。”云澈寻了来,秉道。 瞧着日头也偏了,若鵷起身,由二人扶着回了屋。遣走屋中的婢女,紫苏才将若鵷的披风解下来,扶着若鵷坐到桌旁。云澈服侍着若鵷净手,紫苏则舀出一小碗鱼汤,递给若鵷。 “紫苏是要说什么”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鱼汤,若鵷瞥见紫苏欲言又止,开口道。 “格格,奴婢本不该僭越,只是格格这般辛苦,也不是长久之计,再过一两个月,连这个法子,恐怕也说不通了,到那时”紫苏蹙眉道。 “紫苏姐姐说得是,格格,待您的肚子六七个月大的时候,便是裹了披风,也是瞧得出来的,除非格格您一不出屋,二不见客,只怕裕亲王福晋和伊格格那边说不过去。”云澈也道。 若鵷放下汤碗,漱了口,才道:“我也知这法子不过是应付一时,可我一时半会却又想不出好的法子来,只能挨一日算一日了。” “格格,前几日,伊格格家小主子过周岁,您托病未去,裕亲王福晋几次过府,您也披风加身,奴婢恐怕再这样下去,那两位主子都要生疑的。”云澈急道。 “若是我在这边有个什么亲戚,倒是可以托说去亲戚家住些日子,在路上拖延些时间。”若鵷垂首思量,却不记得有听康亲王府的人提过什么亲戚。 闻言,紫苏倒是静了下来,半晌,才掂量着开口道:“从盛京去杜鹃的家乡,倒是有个把月的路程,不知格格” “杜鹃”若鵷心一咯噔,有几个月不曾听到过这个名字了,再提起时,竟好似隔了岁月,落了尘埃。 “正是,格格当初在皇上与众人面前替杜鹃求了恩典,得以归葬家乡,如今,格格若是说想要去看望杜鹃,倒也还算说得过去,毕竟格格待杜鹃的情分,是有目共睹的。”紫苏解释道。 “你此番倒是提醒了我,虽说当日皇上亲口恩典,我却再也不曾见杜鹃一面,既然今日出了京城,也该去瞧瞧她才是,不知她孤零零一人可好”若鵷低婉了声音,想起杜鹃,心中竟生出几许平和,几许柔情。 “是,奴婢这便去准备。”紫苏低声退下。 第二日,裕亲王福晋与伊尔木相携而来,恐怕是听见若鵷要出行的消息,前来劝说的。若鵷系好披风,扶着云澈出了屋子。 “福伯母,伊姐姐,都来了。”徐徐迈进花厅,若鵷轻轻唤了一声。 见礼坐定,伊尔木先开口道:“昨儿听人来报,说是你要去塞上” 若鵷点点头,道:“伊姐姐不知,先前若鵷身边有个贴身婢女名唤杜鹃,是皇上赏赐的,待若鵷颇为忠心妥帖,若鵷极为喜爱。后杜鹃不幸殒命,皇上恩典,令其归葬故乡,打那往后,若鵷再未得见。今日若鵷既是得了机会,便想着去瞧上一眼,也算是对得住昔日情谊了。” 西鲁克氏此时方开口道:“你有这番心思是好的,只是如今天寒地冻的,你一个姑娘家,身子又薄,平日里还要常裹着披风,这一路上的风霜冰雪又怎的是你受得住的不如待明年春日河道开化了,鵷儿若还想动身,伯母便也不拦你。” “可不是,盛京虽冷,却比不得塞上的风,刮在脸上,刀子割一般,若鵷你这般娇嫩嫩的姑娘,哪里能受那般罪等明年天儿暖和了,我陪你去”伊尔木附和道。 见二人说得在理,若鵷心下不禁有些急,她若执意出行,怕是会引得二人生疑,可若放弃,她又要找什么理由能将自己的身子瞒住呢 “福晋、格格,二位不知,我家格格前日做了个梦,梦见了杜鹃姐姐,这才起了心思,想要去瞧上一瞧的。我家格格的性子,福晋与伊格格也是知晓的,杜鹃姐姐虽是个奴才,我家格格却也极是看重,格格这一个放心不下,恐怕连年都要过不踏实了”云澈见若鵷答不上话,忙帮着圆道。 “云澈说的极是,福伯母,伊姐姐,杜鹃她自小是孤儿,回了故乡,也是塞上的一抹孤魂,若鵷前儿梦见她,见她与若鹓哭诉,若鵷心中着实不忍,这才想着去瞧瞧,哪怕烧些纸钱也好,还求伯母应了鵷儿吧。”若鵷拉着西鲁克氏的手轻轻摇着,只盼西鲁克氏能心软。 “不是伯母不肯,只是这天儿实在是冷得慌,皇上和康亲王府既是把你托付给了伯母,伯母又怎敢让你有个闪失,就是你福伯伯也是不肯的”西鲁克氏轻轻蹙眉,模样为难,却是有些松口了。 “求求您了伯母,鵷儿也不会去很久,只是去瞧瞧就回。再者说,鵷儿身边还有皇上派的侍卫,个个儿都是高手,又怎的会让鵷儿有什么闪失呢若说福伯伯,更是舍不得责怪伯母了,再者,福伯伯知鵷儿是坐不住的,定也会宽容的。好伯母,就让鵷儿去吧”若鵷使尽浑身解数,终是说动了西鲁克氏,只是伊尔木说什么也要陪着若鵷一同前往,好在西鲁克氏与若鵷用着小噶礼给挡了下来,伊尔木这才作罢。 只是西鲁克氏虽说是同意了,却又从府上拨过来几十个侍卫、十几个侍女和数名太医,一路随着若鵷到塞上才肯放心。若鵷自然是应下来,只要能让她出行,其他的她现在已经考虑不了了。 马车很大,里头毯子褥子炕桌火盆等等一应用具都已备齐,上车后,紫苏和云澈又在下头加了几层褥子才作罢,若鵷坐上去很是软和,加之车子行得慢,若鵷倒也没觉得有何不适,只是苦了一路随行的人,若鵷心里觉得颇为对不住人家。 去塞上的路上,若鵷轻易不肯下马车,肚子越来越大了,就算是裹了披风,也遮不住了,她索性便窝在马车里,好在车上倒也布置得极为舒坦。只是坐久了,若鵷的身子骨难免有些受不住,紫苏和云澈二人轮流替若鵷捶腿捏肩,只盼若鵷这一路能少遭些罪。 “格格,外头冷,捧个汤婆子暖暖手吧。”云澈甫一打帘子要将若鵷扶出马车,马车里头紫苏便扬声道,继而若鵷的怀里便多了个汤婆子,三人演这一出戏,不过是做给旁人瞧的,好掩饰若鵷那已然隆起的肚子。 客房中,若鵷随口问道:“这儿离塞上还有几日的路程” 此时,云澈正与若鵷铺床,不及回话,方从外头端着炖品进来的紫苏应道:“若是以现下的脚程来看,还须十余日。” 十余日,那到了塞上,自己这肚子已然七个月大了,俗话说“七活八不活”,若鵷虽不懂,却也在这上头留心着。塞外条件艰苦,此番过去又没有什么奔头,还要辛苦瞒着其他人,不知这个孩子能否顺利诞生,也只能拼一拼了吧。 见若鵷轻抚着小腹沉静不语,紫苏便知格格必又是担心腹中的胎儿了,一面舀出一小碗炖品,一面宽慰道:“格格莫担心,小主子福厚,定是会安然无恙的,况格格身边还有云澈盯着,格格定能够安然诞下麟儿的。” 云澈见状也上前道:“格格,奴婢的医术虽比不得阿玛,却也比宫中的太医不遑多让,好格格,您就且放宽心吧。” 若鵷知平日云澈向来谦逊,如今竟自比太医,定是在宽她的心,不由笑道:“我竟不知,自个身边倒是有个女扁鹊、赛华佗了” 云澈面上微红,见若鵷眉眼舒展,便也跟着若鵷、紫苏二人轻笑起来,又闲话几句,方睡下。: 第一百一十一章 祸福难料 因着此番经过的镇子还算大,若鵷决定多停留两日,若是有什么短缺的,也好再置备一些,越往塞上走,该是越荒凉了,到那时,就是有银子也花不出去。 对于若鵷的这个决定,紫苏倒还好,云澈却兴奋得不得了,若鵷见她这般模样,干脆将置办物件的差事交给了云澈,也好让她上外头玩一圈。云澈喜不迭接下差事,连着向若鵷谢了好些次恩,方点了随行中的几个侍卫与婢女,同她一道上街上采办去了。 “格格要不要也出去走走这一路上您都闷在马车里,出去散散心也好。”紫苏陪着若鵷道。 摇摇头,若鵷轻抚着小腹勾起浅浅的笑:“外头太冷,又人生地不熟的,如今这孩子已经七个月大了,我不想有什么闪失。” 紫苏见状,只抿着嘴偷偷笑,也不言语。 若鵷见紫苏迟迟没有声响,抬头见瞧见她打趣的笑,莫名地脸上就有些羞窘,待回过神来,又暗恼自己这有何好脸红的,倒好似真有什么似的,遂清声道:“你这是在笑什么” “格格在想什么,奴婢便在笑什么了。”紫苏依旧噙着笑意,答道。 “你怎么也学云澈这般了,竟敢作弄主子”若鵷佯嗔道。 紫苏知若鵷不是真的生气,性子又向来温和,即刻改口道:“这些日子来,好似不见格格对小主子有何挂心,可一声言语、一个动作都是呵护备至,生怕小主子有了闪失。格格虽说见天地恼四爷,可奴婢瞧着,格格对小主子却是万般上心的,这般看来,四爷抱得美人归的日子怕是不远了” 被紫苏说中心事,若鵷只觉面上一阵烧,嗔了紫苏一眼,道:“孩子是我的,我关心自个的孩子与他何干他乐意抱什么美人儿尽管抱去,谁要理他那些个事情” 见若鵷反驳,紫苏也不急着说破,只一面服侍着若鵷用茶,一面道:“格格这样说,想来那些个瓶瓶罐罐也是无用的了,带着又沉,奴婢送走了倒是做对了。” 瓶瓶罐罐若鵷心一紧,瞧向紫苏道:“什么瓶瓶罐罐” “自是平日摆在格格房里的那些个玻璃瓶儿。”紫苏笑道。 若鵷起身去开随身的小箱子,里头的玻璃瓶果然不见了,慌忙道:“你把那些个玻璃瓶儿弄到哪里去了” “奴婢想,既然格格对四爷无意了,徒留那些个东西也不过是添堵,又怪占地儿的,便让人给送走了”紫苏心里也是有些忐忑的,虽说格格脾气好,可她如此擅自做主,动的又是格格心爱之物,不知格格可否会罚她。 “送走”若鵷蹙眉,紫苏向来稳重,知那些玻璃瓶是自己看重之物,定不会如此莽撞,遂也压了火气道,“送到哪里去了” “送到四贝勒府上去了。”紫苏一字一顿道。 “四贝勒府”若鵷低呼,这个紫苏,居然出卖她明知自己与四贝勒还扭着劲儿,居然偷偷把她的那点小心思卖给了四爷 见若鵷虽然撅起了嘴,神情却不是真的动气,紫苏放下心来,道:“反正咱们家格格也不要什么四爷了,那些无用的东西,还给他就是了。” “真的送走了”若鵷不理紫苏的调笑,不死心道。 “昨儿晚上跟着信使一道送出去了。”本也是临时起意,格格眼见就要生了,又是孤身在塞上,还指不定要碰上何样的凶险,紫苏心中打鼓。见京中信使竟是赶着他们的行程一路追来,紫苏狠狠心,将若鵷的宝贝封好交由信使带回京。她因担心此举为若鵷带来祸患,又随意挑了几样东西送到十三阿哥府、康亲王府等,遮人耳目。 “给他做什么嘛”若鵷依旧撅着嘴,干脆趴到了桌上,将头枕在胳膊上,一副泄了气的模样。 “格格嘴上不说,可奴婢瞧见格格心里早就原谅四爷了,格格不好开口,奴婢自然要替主子分忧了”紫苏笑道。 “谁原谅他了”一想到他居然,居然若鵷就又羞又恼,更可恶的是,不过一次,竟然“中奖”了害的她大冷天四处跑,他却在京城里金屋玉食的,哼就该让他也上塞上曲受受冻塞上若鵷突然直起身子。 “格格”紫苏被若鵷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忙扶上若鵷的背,看查着若鵷的小腹,见若鵷没什么不适才放下心来。 他不会真的赶来吧塞上不比别处,他若赶来,动静实在太大,是怎么也遮不住的。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过来的,以他的性子,怎么会做出这么冲动的事要知道,他若赶来,事情再隐秘,必定会走漏风声,再加上一个怀了孕的自己,到那时,康熙,太子,八爷党,没有一个会放过他,那是要命的事情 想到这里,若鵷烦躁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忽地停住,问道:“离信使下次来还要多久” “信使每二十日来一次,但此番格格在路上,日子都会有些不准,或是十几日,或是二十余日,总不会超过一个月。”紫苏道。 信使昨天才走,那到他下次过来,至少也要十几天,到那时,自己再送什么信儿出去也晚了,本升起一些希望的若鵷又失望起来。千万不要来,千万不要来。 “格格”紫苏见若鵷这个模样,心知定是格格想到有何不妥了,才会如此。紫苏开始反思自己的举动,待想清楚了,她也惊出一身冷汗来。难道说,四贝勒会为了格格擅自离京若是如此,那可是大罪啊四贝勒对格格用情,已至如此地步了吗 “没事,我知你是心疼我,既已送出去了,无碍的,该是如何都是命定的。”若鵷见到紫苏面色自责,扯出一抹笑容,安慰她道,自己心里却也是没底。 又歇了两日,若鵷提出启程,紫苏没说什么,开始收拾行李,云澈却惊道:“格格不要在这儿过了年再启程吗” “过年”若鵷惊诧,竟是到了年关了吗 “可不是,再有两日,就是腊月二十三了,前头也没什么好落脚的地儿了,格格总不能在马车上过年吧”云澈道。 竟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吗若是在这里过年,倒也好,只是不知为何,若鵷心慌得紧。 “格格,要不,就在这买座院子住下吧,您这身子都七个多月了,实在不适宜再长途跋涉,路途颠簸,只怕容易动了胎气。”紫苏也劝道。 “一直住到生下孩子怕是不行的,咱们的行程并不是秘密,若是叫京城里知道咱们在这里一住就是两三个月,岂不蹊跷”若鵷蹙眉,她也并不想启程,同马车里比起来,到底住在床上要舒服得多,可她却万万留不得。 “启程吧,若等过了年,身子更是笨重了,早点到了才好。”若鵷终是叹气道。 见若鵷主意已定,二人不再多言,吩咐各人去准备,待收拾停当,紫苏去前头退房,云澈则服侍着若鵷穿戴,一众人继续往塞上而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意外病倒 若鵷近来睡得不太安稳,一则沿路景色愈加荒凉,食宿皆是下降了,一则她一直担心四贝勒会真的赶过来而使得事情发展到无法收场的地步,若鵷心思重,加之其他林林总总,竟是让若鵷病倒了。这可让紫苏与云澈心急如焚,虽说随行中有好几位太医,可若鵷这身子,一旦把脉,事情便露馅了,虽说云澈医术信得过,药材也随车备了不少,可煎药是个难题,如何才能不被人发现 若鵷倒是不想用药的,自己现下正怀孕,现代时说怀孕的人能不吃药则不吃,以免对胎儿有什么影响,虽说中药比西药药性温和了不少,可是药三分毒,罢了。 “吩咐下去,天气寒冷,以后每日早晚各煮一大锅姜汤分下去吧,以免有人病倒。”若鵷压着咳了两声,同紫苏道。 紫苏明白若鵷的意思,应声出了马车吩咐下去。 虽说喝了姜汤,马车上又有火盆裘衣的保暖,若鵷的病仍然不见起色,第三日,已是烧了起来,这回若鵷也有些担心了,不知自己发烧对胎儿是不是有影响,这才同意改道。 进了城,先行打探的侍卫已然归队,一众人直接朝向城内最大的一家客栈而去。 “格格,到了,奴婢扶您下车吧。”见马车停了下来,外头小厮轻声禀告,紫苏在若鵷耳边轻声道。 “嗯。”若鵷轻轻应了一声,此时她脑袋着实沉,身上又乏得很,只由着紫苏和云澈服侍她穿衣下车。 “格格小心些。”外头风不小,若鵷几人才出马车,就将若鵷身上的斗篷吹掀,惊得紫苏忙将斗篷按住,复裹在若鵷身上,若鵷迷迷糊糊的,倒也没注意到。 “格格,您既是困乏了,奴婢扶您先上去休息会吧。”紫苏扬声道。 “唔。”若鵷应一声,仍旧阖着眼睛。 一面扶着若鵷,紫苏又吩咐了其他人几句,才和云澈一起由小二引着,扶着若鵷上了楼。 将若鵷安置在床铺上,紫苏回头打赏了小二一锭银子道:“我家主子身上乏了,劳烦小二哥去备些热水来,另外准备些清淡些的饭菜送上来。” 这偏僻之处,打赏都极为罕见,更何况是锭整银,小二连声应着下了楼,不多会就将紫苏吩咐的都备了齐全。 紫苏和云澈替若鵷擦了身子,换了身干爽衣裳,紫苏轻唤了若鵷几声,若鵷虽也应着,人却不曾睁眼,想了想,紫苏道:“罢了,你先替格格把脉吧,待格格精神些了,再服侍格格用膳吧。” 云澈应着,又替若鵷把了脉,亲自抓了药,借了客栈的厨房煎了药端上来。如此一番,已是几个时辰过去了。 见若鵷用过药后,人渐渐静了下来,紫苏道:“可打点好了没叫旁人瞧见吧” “放心吧,那小二得了银子,自是不会说的,煎药的时候我让小二另寻了屋子,不会有人瞧见的。”云澈道。 见云澈如此说,紫苏才放下心来,眉头却又立马皱起来:“这番折腾,也不知格格的身子吃不吃得消,小主子可安稳” 云澈却没立马回她,见紫苏瞧她,云澈才沉声道:“动了胎气是一定的,好在格格平日身子还算好,小主子倒也安好。怕只怕,格格病一好,又要启程,格格的身子再经不得颠簸了。” 闻言,紫苏的眉头蹙得更紧,这次改道,行程又要多出几日了,格格这身子,若是再连着坐十来日马车,铁定是受不了的,可若一直停在此处,又怕旁人起疑心,着实难办。 康熙四十六年的除夕夜,若鵷便在病榻中度过了,大年初一早上的鞭炮声一过,若鵷便要启程。她实在耽搁太久了,没剩下几个月的时间了,她身边没有多少可靠的人,因而她必须早早过去将一切安置妥当,她要让自己的孩子安安稳稳、健健康康地生下来。 紫苏坚决反对,云澈也道,若鵷的身子刚好,还太弱,该调理几天。可若鵷心里急啊,这次生病改道,旁人肯定奇怪她的举动,她又不能直接说是因为自己生病了,随行好几位太医,却不见她让太医把脉开方子,她若再不到,她怕自己都演不下去了。 若鵷的情绪有些激动,忽觉腹中有些疼,并且疼得愈来愈厉害,不禁惨白了一张脸,手死死抓住紫苏的,目光则看向云澈。 看见若鵷的表情,两人心中皆是一沉,只求格格不要是要生了才好。两人七手八脚地将若鵷扶到床上躺下,云澈替若鵷把脉,而后又不停查看若鵷的情况,面色不大对劲。 “怎么了”紫苏见云澈面色难得严肃,也有些慌神。 “紫苏,怎么办,格格怕是要生了,可下面那么多人,格格若是生产了,怕是瞒不住的,这,这”云澈额头上已冒了汗。 “格格这样也动不了地方,若是把人都派出去实在奇怪,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紫苏急得在地上团团转。 “啊”忽然而至的又一波疼痛让若鵷忍不住喊出声来。 “管不得那许多了,云澈,你会接生吗”紫苏攥住云澈的手道,见云澈点头,神色才松下些,道,“格格这样,已是耽误不得了,先将小主子生下是正经,其他人我想法子去调开。” “好。”云澈也知只能如此,两人又商量了几句,紫苏先去准备接生需要用到的物品,云澈则留在若鵷身边随时留意情况。 “云、云澈”若鵷的嗓音有些破碎。 “格格,奴婢在这呢,格格不要怕,有奴婢替您接生,格格定能生下个白胖的小主子。”云澈握住若鵷的手道。 若鵷想说什,又不知说什么,只阖眼轻轻点了点头。 云澈不停查验着若鵷的情况,知还不到时候,只一直陪着若鵷,间或说些宽慰的话,以免若鵷太过紧张。 “格格,先用些东西吧,生孩子要耗费不少体力,您晌午又没用膳,多少吃点吧。”紫苏将开水、剪刀等备齐全,又端进两碟点心并一盅j汤,道。 若鵷知她说的在理,虽然口中没什么味道,仍是让紫苏喂自己吃了些东西。若鵷正要再喝一口j汤,突然的疼痛让她一下子冒出不少冷汗来。 云澈见状,忙上前查验,见仍不到时候,对若鵷道:“格格,格格再坚持会,怕是小主子磨人,还得些时候,格格若是乏了,阖眼歇会也好,奴婢们在边上陪着您呢” 若鵷点头,紫苏则不停替若鵷擦着额头的汗珠。等到了辰时,若鵷才真的开始生产,撕裂一般的疼痛感让她的泪水蓄了又落,落了又蓄,脸上,已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可孩子为什么还没有生下来,若鵷觉得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她再也使不上什么力气了。 好想放弃,好想回家,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弄得这么凄惨,一个人在陌生又荒凉的小城里辛苦地生着孩子,痛得快要死掉了。爸爸妈妈在哪里,她要回家,她要回家,她不要待在这里了,她不要胤禛了。 委屈感,排山倒海地向若鵷袭来,她开始排斥云澈的引导,她开始不配合,她不要受罪了,不要了 感觉到若鵷的举动,云澈心里焦躁起来,却仍旧不停劝说引导着若鵷,紫苏也渐渐瞧出若鵷的不对劲,忙抓住若鵷的一只手,不停宽慰她。 “我再也不要生孩子了,我讨厌他,我讨厌他,我不要生了,好痛,不要生”若鵷紧紧阖着双眼,已不知自己在胡乱说些什么。 一只手臂从身后伸过来,紫苏回头,瞠目结舌。: 第一百一十三章 孩子降生 “玉儿。”来人对于紫苏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握起若鵷的手,半跪在床边,带着不确定,轻唤了声。 感觉手上的温度变得温热,手感也变得厚实,若鵷心中莫名心安,情绪也渐渐平缓下来,只是腹中的疼痛仍是让她难过不已。 “疼,疼,啊疼,疼要你”若鵷口中胡乱地喊着,已不知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中间更是厥过去好几次。 十三阿哥听得心下酸窒,可见若鵷一次次昏过去,却早已把那些抛在脑后,只紧紧握着若鵷的手,目不转睛。 熬了大半夜,孩子终于在第二日凌晨生出来了,啼哭声一响,若鵷便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未有任何言语动作,哪怕表情也没有一个,便昏了过去。房门外,十三阿哥霎时顿住步子,直勾勾盯着房门,恨不能将房门盯出个d来。 紫苏忙接过云澈手里的孩子,抱去清洗,云澈则抢救着若鵷,屋中虽然忙乱,却因着十三阿哥的到来,各人都好似有了主心骨。 若鵷再醒来时,屋里燃着蜡烛,她睁眼都有些困难,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几日,下意识的,若鵷抚上小腹,已然一片平坦。若鵷方一有动作,趴在若鵷床边的十三阿哥便惊醒了。 四目交接,两人竟都是有些怔愣。 “胤”方一开口,若鵷才发觉自己嗓子干哑得竟是发不出声响来。 十三阿哥见状,忙倒了杯水来喂若鵷喝下,若鵷这才舒服了些,可脑子清醒过来,她又不知道要说什么。瞧见十三阿哥一身狼狈,脸上竟是冒出了青胡茬,也不知他是折腾了多许久,心下又酸涩不已。 “你怎么来了”话一出口,若鵷竟不知怎的落下泪来。 十三阿哥见状,忙搁下杯子,一手扶着若鵷的背,一手慌乱地替若鵷擦着眼泪,道:“玉儿不哭,你受委屈了,不哭了。” 十三阿哥替四贝勒说了几句话,又忙不迭安慰若鵷,可他不安慰倒好,他一开口,若鵷的泪反而更加止不住。人便是这样,独自撑着时,多难也就那么过去了,可若有人安慰有人心疼,哪怕只一句窝心的话,都可以将心里头的委屈给勾出来。 十三阿哥擦了半晌见不奏效,忽地住了手,一把将若鵷搂在怀里。若鵷在十三阿哥怀里轻颤着,她害怕,她真的害怕。她还是张若鵷时,她也曾想过有一天,披着白纱,嫁做人妇,有个家庭,生个宝宝。也曾想过生产时,是在明亮的医院里,有医生护士,有家人围在身旁,最重要的,是有他,他们一同听见宝宝呱呱坠地,她可以靠在他的怀里一起享受初为人父人母的幸福。可如今,在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又荒凉的小地方,最落后的接生方式,她甚至是在“逃难”,就这样生下了一个可能都无法被承认的孩子。 若鵷本是大病初愈,又赶上生产,身子已是极度虚弱,虽然躺了好几日,方才一阵激动,体力却也不支了。感到自己怀中的身体渐渐瘫软,十三阿哥复将若鵷扶倒在床上。 恰此时,紫苏叩门进来,手里还端着饭菜,见若鵷醒了,忙快步上前,惊喜道:“格格,您可醒了您不知道,十三爷这几日一步也不敢离开您的床边,眼都不敢眨一下,如今可好了,您总算醒了。格格想吃些什么奴婢去给您预备。” “你好几日没阖眼了吗去歇会吧。”若鵷推了推十三阿哥道。 “我不累,我想陪着你。”十三阿哥紧紧抓着若鵷的手不肯松开。 “格格,当日您生产的时候,奴婢见十三爷来了,吓了奴婢一跳。当时十三爷也不知赶了多长时候的路,身上都是尘土,直直就走到您床边,擦都不擦一下,就直勾勾地守着格格。格格生下小主子昏过去,十三爷也一直守在格格身边,奴婢怎么劝都不肯去歇会。”紫苏道。 “你从京城赶来的”若鵷问道。 “本是追着你们的路线,可谁知直到塞上了,也没瞧见你的影子,派人打探了才知,你们竟是绕道了。我也不知你是出了什么事情,又连忙赶到这里来,还好我赶上了。”十三阿哥似是松了好大一口气,才道,“等你身子再养养,跟我回京,会没事的。” “这事回头再说,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好好儿睡一觉吧,我就在这里,又跑不了,放心吧。”若鵷催促道。 十三阿哥面露不愿,终是被若鵷说动,不情不愿地走了。 “紫苏,孩子呢”若鵷焦急道,这才七个多月大,也不知孩子有没有什么不足之症。 紫苏笑盈盈地上前道:“格格,小格格在隔壁呢,这几日一直是云澈在照顾小格格。格格放心,云澈的医术自是能将小格格调理得健健康康的。” 闻言,若鵷的心才算放了下来,道:“把孩子抱来我瞧瞧。” 紫苏应着出了门,不多会和云澈一起回来,云澈三两步上前,跪倒在若鵷的床前,竟是哭了起来,口中嘤嘤道:“格格您总算醒了,吓死奴婢了,格格” 云澈到底是孩子气些,若鵷笑笑,摸了摸云澈的头道:“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儿的有云澈在,我又怎么会出事呢” “好了,快把你的眼泪擦擦吧,格格还等着见小主子呢”紫苏笑着上前,将襁褓放在若鵷枕边。 若鵷侧身,将上身支起来,瞧着自己眼前正酣睡的婴儿,手指有些迟疑地抚上婴儿的小脸,真神奇啊,这个就是自己的孩子吗她居然有了宝宝,她和胤禛的宝宝若鵷瞧着熟睡中的婴儿,唇边一直噙着淡淡的笑意。 不知何时十三阿哥进了屋,坐到若鵷床边。 “你来了。”见十三阿哥进来,若鵷抬头,笑着唤他,不等十三阿哥回答,复低下头端详襁褓中的婴儿。这么小的孩子,她是看不出眉眼的,不知道是像自己多些,还是像他多些。 “时候不早了,让云澈把孩子抱下去,睡吧。”十三阿哥也是第一次见到孩子,之前若鵷昏迷,他哪里还顾得上看眼孩子。 “你说,她长得像谁”若鵷却不回他的话,自顾自问道。 “自然是像十三爷和格格”不等十三阿哥答话,云澈笑嘻嘻道。 若鵷瞧了云澈一眼没说什么,十三阿哥仔细瞧了瞧孩子,道:“这眉毛和小嘴倒是像你,脸型也随你,尖尖的小下巴,以后也是个美人儿。” 若鵷却“噗嗤”笑了出来,道:“我倒是头一次听见有人夸我是美人儿” 十三阿哥笑着却不驳她,只轻声道:“睡吧,你才醒过来,身子也熬不住。” 若鵷倒也真的有些累了,心知自己现在的身体怕是晚上照顾不好孩子的,也同意将孩子让云澈抱回去。 见紫苏和云澈都退下了,十三阿哥却坐在床边不动,若鵷道:“可是有事” 十三阿哥不答话,只直勾勾地盯着若鵷,若鵷终是开始觉出有些不对劲了,呐呐道:“可是京里头” “你不要多想,只是近来风声紧,先与你知会一声。”十三阿哥淡淡道。 若鵷沉默,已经是康熙四十七年了,的确是风声紧,倏地抬头,声音急切:“这个当口,你怎么来了擅自离京,那是大罪啊若是叫皇上知道了,或者让有心的人探听到了,你岂不是要惹烦了快,你快收拾东西,立刻回京” 十三阿哥本是僵硬的眉眼顷刻就融开了,似是着了水雾的墨迹,晕染点点。 若鵷见他不说话,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心中愈加焦急,不知觉中抬手攀上十三阿哥的手臂,道:“我既已平安生下孩子,你便不要多顾虑我了,尽快回京才是。我虽不知你与他是如何打算的,但皇子擅自离京非同小可,一旦定罪,再难翻身。趁着现在还无人察觉,你速速回京吧” “若鵷。”相较于若鵷的急切,十三阿哥沉稳得多,他淡淡开口,“我既是来了,便要保你周全,如今你才生子,身子尚在调养之中,我又怎能弃你于不顾你且安下心来,京里有四哥担着,总不会出事的。” “你怎么就不能听我一句呢”若鵷觉得一股无名火在自己胸口叫嚣着,她在康熙身边日久,最是知道那些个规矩,更是清楚康熙所深恶痛绝之行,若是此事叫康熙知道了,十三可要如何开罪掀开被子,若鵷正对着十三阿哥直直跪下。 “玉儿,你这是做什么”十三阿哥先是被若鵷的举动吓退一步,继而忙上前想要将若鵷扶起来。 若鵷不为所动,俯身不起,道:“我求求你,你快回京去现下的局势瞬息万变,你千万不要为了我,有任何闪失,我受不得这个打击。你要真为我好,此刻便回京城去,你们好了,我便万事无忧了。” 就在若鵷与十三阿哥二人僵持之际,紫苏突然闯了进来,神色少见的慌乱,若鵷见状,心中警铃大作。 “何事” “格格,十三爷,恐怕是不好了”紫苏娇喘连连,神情慌乱。 “慢慢讲。” “回格格的话,奴婢方才想去厨房给小格格热牛奶,谁知在楼上窗边,奴婢无意中瞧见不少不明身份的人朝这边赶来。奴婢认得领队之人的腰牌,是宫里的,只是不知是哪路人马。”紫苏迅速地陈述着。 宫中若鵷的心一沉,不管是哪一路,如此行径,定是来者不善。 不及多想,若鵷赤脚下床,不停将十三阿哥往外推,口中一边道:“好在你的人马并未部署在客栈之中,趁现在还来得及,你快些离开,只要他们找不到你的人,他们是不会为难我的,你快走,快走” 十三阿哥自然不肯离开,若鵷突然想到什么,对紫苏道:“快去,把小格格抱来。”紫苏应声而出 “十三,我把小格格托付给你,你带她远远儿的离开,找户人家收养了她吧。”若鵷咬着唇,狠心道。 “玉儿”十三怔住。 “皇宫,不是福地。”若鵷扭头,神色凄绝,十三阿哥已是明了。 “格格。”云澈、紫苏二人抱着孩子进来,不等将孩子递到若鵷手中,楼下已是一片吵闹声,若鵷神色忽变。 “来不及了,你快走你一个人肯定可以脱身,若是叫他们发现了你,我们便都活不了了,你若离开,我就还有法子回转走”若鵷一把扯过云澈头上的一根银簪,抵在颈间,十三阿哥才要上前,血珠子,已自利处冒出。 十三阿哥见此,飞身离去。 十三阿哥一走,若鵷松了一大口气,这才惊觉薄薄的里衣已然湿透。闻见楼下声响渐近,若鵷迅速躺回床上,盖上被子,紫苏、云澈二人则是守在一旁。 若鵷甚至没有来得及将脖颈间的血迹擦净,外头已然响起了敲门声。 “什么人”紫苏定了定神,上前应门。 “奴才是大内禁卫军第九军统领察林,奉皇上之命,前来接若鵷格格回京。”外头响起沉稳的男声。 紫苏一顿,回身瞧向若鵷,见若鵷点头,复道:“天色已晚,我家格格已然睡下,还请大人明日再来接我家格格。” “既然如此,那奴才就不打扰格格休息了,奴才明日再来拜见格格。”察林说完,外头响起脚步声。 在此当口,孩子突然在若鵷怀中哼唧了两声,大有放声大哭之势,若鵷想起先前紫苏的话,慌忙解开衣扣喂奶,这才没有让孩子哭出声来。 紫苏贴在门上听了好久,确信察林确已下楼,这才转回屋中,三人俱是松了一大口气,只有若鵷怀中的小孩子,大口地吸着奶水,丝毫不知自己方才差点经历一场生死劫难。: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中途折返 “格格,接下来要怎么办”紫苏无不忧心道。 低头瞧着怀中的孩子,若鵷半晌无话,她也想知道要怎么办,康熙突然派人来接自己回京,是他已经知道了什么吗是他知道了孩子的存在还是知道了十三擅自离京抑或,这些都只是凑巧 “去把巴根叫来。”若鵷叹息,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吗巴根,是当初康熙赐给自己的贴身暗卫,虽说跟在自己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可他最终会效忠谁孩子能否托付给他她已无路可走。 不多会,外头响起紫苏的声音:“格格,巴根来了。” 若鵷将孩子递给云澈,整理好衣服,道:“进来吧。” “奴才给格格请安。”巴根低头进来,十几步外便立住。 “起来吧。”若鵷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见巴根起身,转而冲紫苏道,“给他搬张凳子。” “是。”紫苏从一旁搬了张圆凳摆在巴根身边。 “坐吧。”若鵷轻声道,见巴根神色犹豫,又道,“我有话同你讲,你这样站着,我还须仰头瞧着你,怪累的。” “谢格格。”巴根这才谢恩坐下,身板却绷得直直的。 若鵷冲云澈一示意,云澈张了张口,见若鵷冲她摇头,终于不甘愿地将孩子抱到了巴根面前,又回头看了看若鵷,见若鵷轻点了下头,才小心地将孩子交到巴根怀里。 巴根一个大男人,舞刀弄枪是行家,那双手却何曾抱过孩子,万年平静的脸上现出无措来:“格格,这是” “这个孩子,我不想让她随我回京,在宫外,她至少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可若回了宫,恐怕便是那早夭的命了,因此,我想请你把她远远的带走,不论是哪里,找户平凡人家收养她就是了。再往后的日子如何,便要看她自个的造化了。”许是觉得这个怀抱不太舒服,孩子在襁褓中舞动起手脚来,眼睛无意识地看向了若鵷这边,竟是甜甜笑了,硬了心肠霎时间软化,泪珠一串串滚落,所有的坚强伪装都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格格”云澈上前低声安慰着若鵷,又拿绢子替若鵷擦着泪水。 若鵷勉强抑住泪水,却再不看巴根怀中的婴儿一眼,哽声道:“这孩子不容于世间,现下能救她一命的也只有你了。”若鵷突然掀开被子下床,跪在巴根面前,道,“求你救救她,救救她”语罢,已是涕不成声。 巴根慌得从凳子上跳起来,退到一旁,弯腰想扶起若鵷却又觉不妥,手臂僵在半空。紫苏、云澈二人也忙上前要将若鵷扶起来。 若鵷却不肯起,低着头道:“我知道我是在强人所难,可是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孩子回宫之后就被处死,她还这么小,还没能看看这个世界的样子,还没能喊我一声额娘。巴根,求求你答应我好不好”若鵷跪行两步,抓住巴根的袍子下摆。 “格格,您先起来,听奴才跟您说。”巴根拧着眉头,道。 若鵷见巴根眼中情绪繁复,便由着云澈与紫苏将自己扶起来,坐回床边,道:“你说。” “打从前半夜,这客栈里头就被暗中安排上了不少人手,都是大内的高手,虽说奴才行动无人约束,可若要抱着个婴儿出去,怕是难上加难。”巴根叹气道。 若鵷敛起眉眼,心思百转,若是硬闯,巴根他功夫再好,也敌不过那许多人,何况还抱着一个婴儿,若是偷溜,如此大的目标,只怕也会引起注意,不过却多了一线希望。 “若是不从大门出去”若鵷沉吟。 巴根立马会意,二话不说,立马回屋换了夜行衣。等巴根回来时,紫苏也已将孩子包裹好,免得冻着,又不停叮嘱巴根什么时候需要喂奶,什么东西不能喂食等等各种问题。 “好了,紫苏,差不多了。”若鵷打断依旧喋喋不休的紫苏,上前轻轻抚了抚孩子的小脸,多水嫩,多光滑,她此时睡得这般甜,知不知道自己就要远离父母,寄人篱下,走上颠沛流离的道路想到以后可能宝宝因为喝不到奶而饿得哇哇大哭,或许被送到一户人家却不被善待而偷偷抹眼泪的可怜模样,若鵷的泪一滴一滴无声落下。 “格格,小主子该走了,不然天就要亮了。”紫苏轻轻搀着若鵷的手臂,向后拉了拉若鵷。 若鵷收回手,咬着牙道:“走吧,远远地走吧。” 巴根深望了若鵷一眼,抱着孩子自窗棂而出。 待巴根的身影一消失,若鵷脚上一软,跌坐在地上,紫苏本是搀着若鵷,却也因事出突然而没能扶住,自个反倒被扯着弯下了腰。紫苏、云澈忙将若鵷扶到床上去。 “格格怎么不给小格格留些念想,他日若想相认,也好寻不是”云澈终是问道。 若鵷抬眼瞧了云澈一眼,复低下头轻轻摇着,叹息道:“走了就走了吧,宫外的生活虽清苦,可若她遇上个好人家,也是好的,何必再去认回来,把她锁在那个大笼子里” “可是格格”云澈还想说什么,却见一旁紫苏冲她摇头,到底是把话咽了回去。 第二日一早,两人服侍若鵷起身,见若鵷眼睛肿肿的,眼下也是一片y影,心中心疼,却也知此时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只盼巴根能早日回来,带回小格格的消息才是。 若鵷也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憔悴如斯,若鵷一手轻抚上脸颊,道:“多打些粉吧,再匀些胭脂。”梳妆过后,若鵷的精神看起来要好多了。 “去通知察林大人,就说我已经起身了。”若鵷坐到桌边,淡淡道。 “是。”紫苏应声而退,不多会,紫苏回来道,“格格,察林大人说在楼下雅间恭候格格。” 若鵷点点头,道:“知道了,这就下去吧。” 珠心厅外,察林立在门口,见若鵷过来了,躬身上前道:“奴才察林给格格请安,格格吉祥。” “大人不必多礼,起来吧。”若鵷顿住,轻声道,抬眼定定瞧着那雅间的匾额,珠心,诛心,便是连这一块牌匾,都要戳一戳她的心窝子,若鹓轻嘲一笑。 进到珠心厅中,待若鵷坐定,见察林立在一旁,道:“不知大人手中可是皇上的旨意” 察林闻声,忙取出一纸信封,双手递上。 紫苏取过信封,递给若鵷,若鵷并未接过,只让紫苏念与她听。瞧见末尾那枚印鉴,若鵷确定了,确是康熙的手谕,转而对察林道:“既是皇上吩咐大人来接若鵷回去,若鵷自然要随大人走的。只是此番出行,本打算再回盛京的,现下皇上下旨命若鵷回京,不知盛京那边,皇上可有知会” “这点还请格格放心,奴才已然分派属下连夜赶去盛京禀报了。”察林恭声道。 “如此便好。”若鵷点头。 回到房中,若鵷心中略略松了些,昨晚自己一夜没睡,却没听见楼下有什么响动,方才瞧察林的神色,也无不妥,看来巴根已经安然脱身了,只盼他能将孩子送到户好人家,能好好将她养大就是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临阵倒戈 回京途中,一路沉默,一行人各怀心思,若鵷始终挂念着孩子,巴根迟迟未归,不知是否遇到波折紫苏、云澈二人则是见若鵷日日愁云惨淡的,便也不敢多言语。察林初次接触若鵷格格,虽心中好奇,但对康熙的差使则是一万个小心,处处谨慎。 二月,终是回到了紫禁城。 凤音阁仍是旧时面貌,可不知怎么的,若鵷却生不出亲切来。紫苏、云澈的脸色也不大好,阿颜蹦蹦跳跳出来迎时,便是见此情景,立马也安静了下来,其他宫女太监更是大气也不敢喘。 若鵷本是心烦意乱的,便也没大在意到这些,回了屋一番梳洗,换上旗装,踩了花盆底,恍如隔世。 怔忡间,乾清宫来了旨意,让若鵷前去见驾。若鵷收了心神,带着紫苏一道去了。 西暖阁里,炭火烧得正忘,龙涎香熏得若鵷有些烦躁,额头便也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好半天,康熙进了来,待若鵷请安后,只叫若鵷起身,不似往常般笑着赐座。 若鵷心中打鼓,莫不是察林说了什么可察林又看到了什么康熙肯定是对自己有什么不满了,不然不会是今日这个态度,可到底是什么 “李德全,去把太子新得的小格格抱来。”康熙终于开了口。 李德全应声而下,不多时,领了个抱着婴孩的奶嬷嬷进来。 若鵷心思百转,却不知康熙此举为何,太子的孩子,这会抱来做什么 “这就是唐佳氏的小格格”康熙接过孩子,问道。 “是,万岁爷,小格格才摆了满月席。”李德全恭声道。 康熙将小格格抱在怀里瞧了瞧,抬头对若鵷道:“若鵷,过来瞧瞧这小女娃,看看像不像太子” “是。”若鵷应声走到康熙跟前,眼前的婴儿白白嫩嫩,很是可爱,眼睛大大的,粉嘟嘟的小嘴不时咂巴一下,看得人心都软了。 “皇上,可不可以让若鵷抱抱”若鵷歪着头含笑盯着婴儿道。 康熙有一瞬的犹疑与诧异,还是将孩子递到若鵷怀里。 若鵷接过襁褓,轻轻摇着小婴儿,不时轻拍两下,小宝宝很是乖巧,竟也是不哭不闹的,还朝若鵷露出个甜甜的笑,惹得若鵷直惊呼。 “这孩子长得真叫人稀罕。”若鵷抿着嘴浅浅笑着,自己的宝宝也满月了,不知可有长得这般好,奶水够不够吃,衣裳够不够暖。巴根一去不回,自己得不到一点消息,天知道她是如何夜夜难以入眠,又日日哭喊着醒来,可她依旧不后悔,这个孩子,本不该出现在宫里的。 出了乾清宫,若鵷行走中瞥见一个身影,恍惚似是巴根,不应该呀,巴根若是回来了,怎么没有来找自己 “格格。” 紫苏的声音让若鵷回过神来,可转向紫苏时,若鵷吓了一跳,忙道:“紫苏,你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差” 紫苏惨白着一张脸,道:“格格”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若鵷上下打量着紫苏,看不出她身上有什么伤,可紫苏如此模样,实在是让她心慌。 “格格,那个孩子,那个孩子”紫苏瑟瑟念着。 听见“孩子”二字的时候,若鵷的脑中“轰”地巨响,抓着紫苏的手无意识地收紧。紫苏双手被若鵷攥得生疼,却没有吭一声,身上也簌簌地抖起来。 “回去再说。”若鵷咬出这几个字来,再没开口,抓着紫苏的手就大步往凤音阁走。 “砰” 房门紧闭的一瞬,若鵷钳住紫苏双臂道:“孩子,你说孩子,孩子怎么了孩子怎么了” “格格,那个孩子,她”紫苏顾不得手臂上的疼痛,任由若鵷要把她摇散架了一般。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那个孩子有什么不对劲吗有什么不对劲吗”若鵷的声音越来越高,她甚至没有发现她的身子抖得厉害,她急欲排遣开心中莫名的恐惧。 “那个孩子的脚腕,脚腕上有根红绳。”紫苏的声音已有了哭腔,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 “红绳”若鵷手上的动作小了些,垂下眉眼一阵思索,仍旧没有头绪,望向紫苏道,“红绳怎么了你说,你说啊” “格格,小格格被抱走前,云澈曾打了条络子绑在小格格脚腕上,上头还串着格格先前赏给她的一颗嵌凌霄花的琉璃珠子,说是怕小格格以后认不回来。那珠子,那珠子”紫苏抽泣道。 “那珠子,是贡品,本是一对,是皇上赏赐的,另一颗被我失手滑落进池塘中”若鵷胸口起伏着,口中喃喃低语,抓着紫苏双臂的手已然松开,却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僵在半空,步下虚浮,双眼无神。她方才也看到了,那条红绳,绑在小婴儿脚腕上的那条红绳,也就是说,也就是说,那个孩子,是自己的女儿 “格格,格格您别这样,您不要吓奴婢,格格”紫苏脸上泪痕斑斑,不及擦去,慌忙上前扶住若鵷,急声唤着。 “小格格怎么会在皇上那皇上是不是说,那是太子的女儿是不是”若鵷双眼没有焦距,轻飘飘的话出口,不知在同谁说。 “是。”紫苏轻轻应了一声。 “太子的女儿,太子的女儿,那明明是我的女儿,怎么会成了太子的女儿小格格怎么会在皇上手里”一个身影在若鵷脑海里闪过,“巴根”这样看来,那个人就是巴根,自己在乾清宫外看到的人,就是巴根他没有把孩子远远送走,而是交给了康熙,是巴根出卖了她,是巴根出卖了她 这个念头一形成,若鵷的恨意愈加强烈,忽的甩掉紫苏,往门口跑去。 “格格格格,您要去哪儿”紫苏不妨被若鵷甩开,身子一个趔趄,见若鵷神情激动地往外跑,心道不妙,忙随后跟上。 “啊”云澈正端着盅冰糖莲子进来,却被从屋中跑出去的若鵷撞翻了托盘,汁水洒了一地。 “云澈,快拦住格格”紫苏瞧见,忙嘱咐道。 云澈未及反应是何事,紧跑两步,一把拽住若鵷的手臂,若鵷还未挣开,紫苏在后头也追了上来,俩人一左一右,连哄带拽,将若鵷拽回了屋中。 “格格,您别冲动,可不能惊动了皇上,一切还须从长计议。”紫苏按着若鵷道。 听见紫苏提到皇上,若鵷才算回过些神来,是啊,她怎么就要去乾清宫找巴根呢莫说找不到,就算找到了,自己这样气冲冲过去,铁定会惊动了康熙,事情只会越来越糟。 见若鵷渐渐平静了下来,紫苏这才松了口气。云澈还不知出了什么事,紫苏三两句将大概说与她听,云澈也是惊出一身冷汗来。 正待三人要商议如何应对之时,一个小丫头从外面慌慌张张来报:“启禀格格,不知怎的,咱们这叫皇上封起来了,说是没有皇上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什么”若鵷自椅子上惊起,不及多想,带了三人到门口,果见有陌生侍卫把守,紫苏上前问了,也如方才那小宫女所说一样。 “格格,皇上这是”紫苏猜不准,问道。 若鵷静默不语,看来她再怎么瞒,也是瞒不过康熙去的,想来,他是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了,但这孩子的生父是谁,康熙知道吗若鵷拿不准。方才康熙说,这是太子的小格格,难道说,康熙以为这个孩子是太子的那他为什么又把这孩子记到了那个什么什么氏的名下这是要把孩子从她身边带走吗那对她呢康熙又是如何打算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难抵命运 一顶小轿,就是康熙对她的打算。 直到已经置身于毓庆宫时,若鵷依旧没有回过神来,是什么时候,她就到了毓庆宫呢她的脑中似乎一点记忆也没有,宣旨的太监那尖细的嗓音刺耳,她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觉眼前一片绛红色,身子也是轻飘飘的,待她再清醒时,就已是现今这般模样了。 “格格,您没事吧”云澈眼中含着泪,声音打颤。 若鵷摇了摇头,环顾四周,清清淡淡,怕是毓庆宫里头最最平常的一间屋子了吧,好在太子并没有苛待到安排一间下人的屋子来给她住。二月的天气已有了暖意,可这间房子背y,阳光根本照不进来,没待多大一会,便觉得身上一片凉意。 “格格,披上些吧,屋里头凉,别冻坏了身子。”云澈将带来的一件披风披在若鵷身上道。 若鵷低头瞧了瞧身上的披风,轻笑道:“这件衣裳你还记得带来。”轻飘的一句话,倒不似在问云澈。 “紫苏呢怎么没见她同你一道来还是留在了凤音阁”收拾着东西,若鵷随口问了一句。 云澈手一抖,才叠好的冰丝里衣滑落在床上,又散个凌乱。云澈见了,忙弯腰重新叠衣裳,动作里透着慌张,云澈扯着嘴角垂头道:“凤音阁不能没人,奴婢和紫苏姑姑就商量着,她留在那边,奴婢好歹会些医理的,过来服侍格格,往后若有个什么也便宜。” 若鵷本也一直垂头收拾着随身的小零碎物件,倒是没注意到云澈方才的动作神色,只点头应了一声。 直到掌灯时分,也不见有人来下吩咐,饭菜也没个踪影,云澈坐不住了,上前道:“格格,怕是咱们才刚过来,有没照应到的地方,还是奴婢去问问吧” 摆了摆手,若鵷道:“不用去了,毓庆宫的规矩咱们还不懂,今儿既是第一天,咱们就先忍住瞧瞧,省得叫旁人拿了什么话头儿。” “可是格格,您这身子还没调理好”云澈不依。 “算了,不过是少吃一顿,算不得什么,只是委屈了你,跟我过来,定是要受苦了。”若鵷拉过云澈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露出抹歉意的笑。 云澈撅嘴道:“格格可是折煞奴婢了,平日里格格待下人们好,奴婢一直没有机会报答格格,这点辛苦又算得什么只是格格这般娇贵,太子爷” “云澈”见云澈口无遮拦,若鵷忙喝住她,又缓了口气道,“这里不比凤音阁,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自个心里头要有个掂量。否则的话,一旦惹了祸端,我也是保不了你的。” 云澈咬着下唇,恭声道:“格格教训得是,奴婢以后会小心的。” “嗯。”若鵷点了点头,道,“既然天已经暗了,咱们又没什么事情可做,就早早儿歇了吧,明日早些起身,保不准太子爷那边会有什么吩咐下来。” “是,格格。”云澈应着,服侍若鵷洗漱宽衣,又铺了床,见若鵷躺下了才阖上门去了隔壁歇下。 翻了个身,若鵷裹着被子挣了眼,自己已经在毓庆宫了吗竟然就这样稀里糊涂被赏给了太子她是一件玩具吗一个和硕格格,有个鼎鼎大名的王爷阿玛,可是在太子未来储君、皇帝爱子面前却一钱不值若鵷扯了个冷笑,怪谁呢怪康熙无情怪巴根背叛怪她穿越到了这样一个时代 她的孩子,还不知道在哪个女人手里,不知道有没有被虐待,不知道在这样一个地方还活不活得下来,她甚至不敢奢望可以看着她长大,教她说话走路,听她喊自己妈妈。 妈妈,鼻子霎时酸涩,滚烫的泪滑落,隐入发间,继而又有新泪顺着方才的痕迹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太可笑了不是吗她有幸福的家,有要好的同学朋友,她曾经是家里最宝贝的宠儿,是父母呵护在手心里的公主,她本来可以与朋友穿着鲜亮的衣服穿梭于商场街道,可以大声喊大声笑,有最美好的青春,在最抢眼的年纪。一个天大的玩笑,让她出现在这个时代里,她没有话语权,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错说一句话便会受罚,错走一步路便可能性命不保,她除了事事小心,便是处处谨慎,每日在兢兢战战中等待着不知福祸的明天,后天,大后天永远没有尽头。 杜鹃因她而死,云澈也被她牵连,哪怕刚满月的宝宝也难逃其中,下一个又会是谁是不是就轮到了自己 若鵷强行擦去颊边的泪,她不能再哭,也许明天,太子就会见她,再哭下来,眼睛就要肿了,那么势必又会成为他挑起事端的借口,从现在起,她连喜怒哀乐的权利也不再有了。康熙要她成为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那么她就做这个木偶,不闻是非,不辨喜怒,只要她活着,只要她比康熙活得更久,那么她就胜利了。如果说这个紫禁城里还有她的一线希望的话,那么就只有十三一个了,她笃定他会救她,就像当年她在八贝勒府里一样的笃定的心情。 已经五天了,太子从来没有出现过,也没有派人来传唤她,若鵷起初还有的一丝忐忑也渐渐磨光了,反而淡然了起来。 每天只有一餐饭菜,一道点心,若鵷不在意,已经比她预想的好多了不是吗她曾经以为,以太子的狠戾,就是活活饿死她,她也不会觉得意外。若鵷每顿只肯吃五分饱,便佯作吃不下,其余的则都留给云澈,毕竟很多事情都是云澈在打点的,云澈若是吃不饱,总有一天会因体力不支而病倒。云澈苦劝无果,便也只得将其余的饭菜老老实实吃光。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太子过来的时候,已是大半夜,若鵷一是无聊一是为了睡觉时便觉不到饿,每日都早早歇下,太子将门擂得山响时,若鵷已快要睡沉了。 无意识地惊醒坐起,在床上呆坐了几秒钟,若鵷才反应过来,太子在敲门听动静,云澈已然赶了过来,正劝太子回去。 若鵷以最快的速度将衣服穿整齐,上前开门。门外头太子不妨门突然打开,捶门的动作落了个空,身子一个趔趄,上身前倾,脚下又被门槛拦着,眼见就要跌倒。云澈和若鵷二人一人拉着太子的胳膊,一人在前头挡着,才免得太子摔倒,只是太子身形依旧不稳。 “你喝酒了”若鵷微微蹙眉,开了口。 “孤、孤喝、喝酒了怎么了”太子一边往屋里进,一边胡乱应着。 若鵷见他不清醒,也懒得再同他言语,和云澈二人合力将他扶到屋中坐下,才挨到桌凳,太子就伏到了桌子上,脑袋还胡乱晃着。 “额,拿、拿酒来”太子挥了挥手臂,又无力地垂下。 “云澈,去打盆水来吧。”若鵷吩咐道。 云澈应声退了出去,若鵷则远远立着,死死盯着太子的一举一动,就怕他会突然做出什么举动来。好在直到云澈回来,太子仍是瘫醉在桌上,若鵷这才松了口气。 替太子净了脸,云澈道:“格格,要不要奴婢去喊人来将太子扶走” 想了想,若鵷摇了摇头道:“你若去喊人,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太子若突然有什么举动,我一个人恐怕应付不来。” 云澈心知若鵷对太子始终有y影,便不再做声。 “找件厚些的衣裳给太子披上吧,省得夜里冻着。”若鵷叹气道。 太子的呼吸渐渐均匀,若鵷腿也有些僵了,困意愈重,云澈看出若鵷的乏意,劝道:“格格去睡吧,奴婢在这看着就是了。” 摇摇头,若鵷道:“睡也睡不踏实,给我拿件披风过来吧,我坐在这守着。你白日里忙着搬炭火,定是累坏了,先去旁边的榻上将就会,天快亮了我再喊你。” “格格,奴婢不累,奴婢陪着格格。”云澈忙道。 “去吧,都守在这也没什么必要,何况你若再累这一夜,明日谁来服侍我若是病倒了,可是麻烦了,快去吧。”若鵷推了云澈一把,到底是把她劝下了。 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若鵷在心里把太子骂了千万遍,上什么地方不好,偏偏上她这来,害得她连觉都睡不成,有被窝也不能钻,又困又冷,遭死罪了 恨恨地瞪了太子一眼,若鵷干脆站了起来,在地上绕了好几圈,身上终于有了些暖意,人也精神了点,摸出怀表瞧了瞧,才凌晨两点,这熬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要是手边有电脑就好了,捧着笔记本,她倒是有信心,现在,她只有万分煎熬。 若鵷一遍遍掏出怀表瞧时间,怎么时间过得这么慢这么半天,才过去五分钟若鵷恨不得上去将太子胖揍一顿,偏偏又不能,只得围着太子转圈圈,一顿张牙舞爪。 折腾累了,若鵷将整个人蜷缩进椅子里,双手抱膝,头枕在膝盖上,歪着头狠狠瞪着睡得正沉的太子,眼里要冒出火来一般。 赶紧到九月,赶紧去秋狝,赶紧把太子废了,让他再得意,让他再为所欲为,让他再折腾得自己没法睡觉 恨恨地想着,若鵷的眼皮越来越沉,好几次努力挣开,终是抵不过浓浓睡意,重重合在了一起: 第一百一十七章 榴火玲珑 “格格,格格”第二日,若鵷是被云澈的惊呼声唤醒的。 “唔”若鵷迷迷糊糊应着睁开了眼。 “格格,太子爷呢”云澈急切道。 “嗯太子太子”若鵷一下子清醒过来,直起身子望向桌边,哪里还有太子的身影,身上的衣裳滑落,是昨晚披在太子身上的那件。 若鵷与云澈面面相觑,不知此番将惹出什么结果来。 但二人高估了事情的严重性,太子似乎没把这件事记在心里,过后也没见问罪,亦未派人来找她们的麻烦,日子依旧平淡着过,只是毓庆宫总管太监多派了几个人手过来,看起来都是盈盈弱弱的小孩子,起先都是胆小的模样,相处久了,倒也活泼起来了。 这日,若鵷起了心性,招来几个小姑娘一同踢毽子。若鵷的毽子踢得一般,记得最后一次踢毽子还是上小学的时候,那时最多也就能踢二三十个,在那一群小孩子里,踢得也算不少的。现下刚捡起来,才不过五六个,渐渐地倒是有些起色,可在这班小丫头面前,实在是拙劣得很,只是若鵷那张老脸早如城墙一般厚,也不管丢不丢人了。 这边若鵷领着几个小丫头踢得兴起,旁边还有两三个小太监或是起哄或是叫好,云澈煮了些梨汁端过来,一边将托盘放在石桌上,一边喊若鵷过去歇会。 若鵷见了,一脚将毽子踢了出去,笑着走到石桌边坐下。云澈取了手巾替若鵷擦汗,净手,递上汤碗,许久不见格格这般开心了,云澈跟着心情也好了许多。 若鵷接过碗,一边小口喝着,一边笑看着场中的小姑娘们将毽子踢出了花儿,一个个灵巧的,让人看了都觉得年轻了十岁。 转头看到一旁的云澈,想起她跟在自己身旁时也不过十五岁,那时杜鹃不曾离去,紫苏也还在,云澈年岁小,三人中也属她最活泼。自搬来毓庆宫,若鵷总觉得云澈似乎一下子成熟了起来,年初自己塞上产子时也不见她这般持重,如此的反常让若鵷总觉得自己昏迷的时候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时又心疼云澈的成长。 “你也坐下歇会。”若鵷伸手拉扯着云澈的衣袖,让云澈在自己旁边坐下。云澈推让了几番,便也坐下了。 昨晚若鵷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还有小半年就要到“一废”了,虽说毓庆宫不会受大牵连,可若能在这之前将云澈送走是最好的了。这场“九龙夺嫡”的恶战才刚刚开始而已,云澈若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保不准被牵扯在内,她还这么年轻,不该被卷进去才是。 可是,她在这里月余,见过的人用十根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若是想求助,又能求得了谁呢 “格格,格格” “啊怎么了”若鵷不知自己何时走了神,听见云澈唤她,才回过神来。 自家格格爱走神儿的毛病云澈已是见怪不怪了,笑道:“奴婢方才问您,午膳想要用些什么自打到了这儿,您用得也少了,要不奴婢去准备您最爱的涮锅儿” “涮锅也好,那就随便备些就是,别叫人为难了去。”才想让云澈蒸碟血肠来,可一想现下的处境,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见格格终于有了兴致,云澈一边应着,一边忙喊过来两个小宫女同她一道去准备。 待置办妥当,云澈来请示若鵷可否开饭。若鵷兴致好,吩咐把桌子摆到了院中,可巧院里头开着几树石榴,红彤彤的衬得人心情也格外好。若鵷给其他几人放了假,只同云澈俩人对坐在小桌前,安享鲜香美味。 “格格,奴婢自己来。”见若鵷替自己布菜,云澈忙不迭要将碗移开。 若鵷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杜鹃、紫苏还有你,你们三人中,你最小,如今却是最守矩,也不知是不是在我身边待了两年,待得你人都拘束了,好没意思”若鵷往锅中放了几片羊r,道,“我的性子你们还不清楚这又没有旁人,你大可放心。再说,我都是这般境地了,你看看,我还像什么主子哪有大家的格格如我这般的”若鵷两手一展,自己倒先笑起来了。 云澈先是随着若鵷笑了起来,又想到什么,眉宇哀戚,叹道:“格格这般好的人,不该如此苦命的。” “苦命”若鵷哈哈大笑了起来,“我这算是什么苦命若是同那些衣食无着,朝不保夕的人比起来,我已是好太多了。” “格格,您”云澈有些惊诧,自家格格心事重,云澈心思细腻,又留了心,自是瞧得明白,怎的今日竟是如此大而化之了 放下筷子,若鵷拉过云澈的手,浅浅笑道:“云澈,我本不属于这里,也不生长在这里,我的存在似乎与这里显得格格不入。打从我迈进紫禁城大门的第一步起,我努力让自己适应这里的生活,努力让自己活得与这里的人一样。很多次我忍受不了了,想要放弃了,我都会一遍一遍说服自己,为什么那些人可以,我就做不到呢我就是这样熬过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难过。”若鵷从石凳上起身,踱到石榴树下,仰头瞧着枝头开得繁闹的花,“有想不通的时候,我就喜欢看看眼前的花,心情就会变得好起来。储秀宫的梅花,乾清宫的玉簪花,裕亲王府的向阳花,凤音阁的杜鹃花,还有这里的石榴花云澈知道我最喜欢什么花吗”若鵷旋过身子,笑着望向云澈。 馨彤袅袅,伊人盈盈,云澈竟一时看呆在那里。 若鵷见云澈没有答她,也不恼,视线又移回到石榴树上,言语呢喃道:“我最爱牡丹。”似是轻轻叹了口气,云澈未及辨清,便听若鵷继续道,“幼时我曾诵读过一篇文章,记得里头有这样的句子,牡丹,花之富贵者也。那时我便觉得牡丹花长得确实漂亮,他若爱莲尽管去爱便罢了,又何苦拿牡丹来比较,平白作践了牡丹后来又读到这样的句子,春风摇荡羽衣开,未肯瑶池一处栽。皇令欺时花不发,去留谁夺百花魁虽未见得是真事儿,可那样的脾性,我却着实喜爱。” “就像格格”云澈捂着嘴笑道。 若鵷佯嗔了云澈一眼,唇畔仍含着笑道:“与你正经说几句话,你便不着调,赶明儿主子我寻个人把你配出宫去” 云澈知若鵷与她说笑,腻到若鵷身旁,娇声道:“好格格,您舍得送奴婢走么奴婢在您身边儿,每日陪您说话儿,服侍您梳洗穿衣,若是格格想吃涮锅子了,还能给您置办一桌好吃食来。格格,云儿这样的好奴婢,格格打着灯笼也难找不是” “是是是我的好云儿,没了你在身边,我哪里还有这么好的药膳火锅吃我可是离不开你的”若鵷笑着拍云澈的手,和着她的话。 只是云澈,不是我想送你离开,在这宫中,除了皇上,任何人都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我真的怕有朝一日,我保不住你: 第一百一十八章 波折横生 “云澈,可打听到了”云澈才进屋,若鵷便迎上前道。 云澈依旧摇摇头,见若鵷眼中的光彩立马黯了下去,柔声安慰道:“格格莫要灰心,小格格既是皇上交给太子爷的,太子爷定不会亏待了小格格的,明儿奴婢再另外托人去打听。” 点点头,若鵷却又摇摇头,扯了扯嘴角道:“罢了,既是太子有心不让我知道小格格的情况,你如何打听也是打听不来什么的,各人自有各人命数,她能保住命,我已是再无所求了,往后就当不曾有过这孩子吧。” “格格”云澈见若鵷说出这话来,急声道。 “咱们这么做,也不知是对是错,皇上既是没有将小格格交还给我,恐怕便是不打算让我成为小格格的额娘。既是如此,咱们再怎么样,也是无用的,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皇上这么做,至少保了她一命。”若鵷止住云澈的话,解释道。 云澈终是不再作声,心里头却难过得紧,毕竟那孩子是她接生的,又一直由她照顾,她对小格格的感情比旁人要来得深。 是夜,云澈已回了自个房中,外间守夜的小宫女也没了动静,屋里头一片死寂。若鵷靠在床头,烛火昏黄,火苗不时跳动着,在若鵷的脸上打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也映得脸颊上一片晶莹如流光闪烁。若鵷手中,是一块襁褓,当时生产得急,不知紫苏打哪儿扯来块布包了小格格。过后若鵷瞧了,皱着眉说丑,紫苏笑若鵷做了额娘还这般孩子气,却在襁褓一角上绣了朵蒲公英。若鵷当时便落了泪,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似朵娇嫩的蓓蕾般在父母的疼爱中长大,可她的这个孩子,才出生一天,就要被远远送走,死生再难相见。 当日回宫得知孩子仍在离自己不远处时,若鵷虽说震惊,但随之却是更大的喜悦,也许,她还有机会再抱抱她。可如今,她的一点点奢求落空,她能做的却只有斩断念想,心里不是不想,不是不痛,只是她更害怕因为自己哪怕一丁点的忍耐不住,便会给这孩子带来什么祸患。 她是妈妈呀那个旁人眼中命如草芥的小不点,是她的心肝,是她的宝贝,是她入骨思念却又不敢表露一分的牵念。 襁褓在若鵷手中皱成一团,被她深深按在心口,她的整个身子也缩成了一团,颤抖的棉被泄露出被子底下的身躯正用着多大的力气在忍耐。她不敢哭出声,哪怕对云澈,她也不敢分享这件心事,这些苦痛,本是她该承受的,或许这样的惩罚,她能够好受些。 第二日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若鵷,又是一个乐观向上的人。 院中的气氛似乎不大对头,若鵷甫一出屋便察觉到了,喊下不远处的小顺子,若鵷虽未问出什么来,小顺子支支吾吾的态度却让若鵷更加笃定。吩咐身后的绿蝶把云澈唤来,当初若鵷见总管分派来的宫女太监都不过是孩子,若鵷索性把这些人都交给了云澈管理,便也没再挑出个管事太监。 “格格,您喊奴婢”不多会,云澈过来了,躬身问道。 “院子里似乎不大对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若鵷倒不认为是太子那边有什么动静,若要动自己,也不至于把事情做的这么明显。 “回格格的话,晨起小亮子去领这个月的用度,叫庶福晋屋里的管事太监方圆儿抢了本是分配给咱们屋子,用来裁夏衣的香云纱还有一盒錾金宫花。小亮子气不过,与方圆儿理论,却被方圆儿领去的两个小太监打了,才刚抬回来。”云澈心里头又气又急,她自小到大,在家时是小姐,入了宫,先后在乾清宫和凤音阁当差,何时受过这等气她才去瞧了小亮子的伤势,那班人压根就是故意的,下手一点儿不留情。 若鵷眉头紧蹙,庶福晋自己向来与毓庆宫的人没什么交往,更不要提过节了,过去是,现在也是,她何时惹到了个什么庶福晋 “先去看看小亮子。”若鵷打算先把庶福晋的事放一放,小亮子的伤势才是最要紧的,“可上了药了我记得屋里头有治跌打损伤的,回头给他送去。” 云澈一边引着若鵷往小亮子的住处去,一边回应着若鵷的话。 小亮子伤得不轻,此时不少小太监聚在他屋里头,一是照顾他,一是听闻小亮子的事后来替他抱不平的,都还是年轻轻的男孩子,一个个自是义愤填膺的。 见若鵷亲自来瞧小亮子,屋里头喧闹了起来。小亮子见主子来了,忙挣扎着要起身,若鵷忙上前将他按下。有小太监搬了张圆凳放在床边,云澈抽了帕子揩了揩,扶若鵷坐下。 “都伤在了哪里可有什么不舒服会不会头疼或是恶心”若鵷见小亮子头上也有伤,想来那班人下手时可不会避开小亮子的头,也不知小亮子可有伤及脑部,不要留了后遗症才好。 “谢格格关心,奴才就受了点皮r伤,没什么大碍。”小亮子笑呵呵道。前两年出入宫时,他就听闻过若鵷格格的大名,那时,格格还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他被分派到毓庆宫,而若鵷格格与太子爷没什么往来,他自然从没接触过若鵷格格。没成想,格格现在进了毓庆宫,自己又被分派到格格院里当差。格格心善,从没亏待过他们这些奴才,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今儿个自个被打了,格格还亲自来瞧他。 想起今个的事情,小亮子面色忿恨,脸也因为生气而涨红,气哄哄道:“格格,那个方圆儿实在是太过分了他打奴才不要紧,可他怎么能那样说格格他还不过是个奴才,格格这么好的人儿,他凭什么说格格的坏话” 小亮子这样一说,屋里头其他小太监也随声附和起来。若鵷来之前也听云澈大概提过,见小亮子说起这事,才笑着要安抚小亮子的情绪,外头七彩来报说,庶福晋刘佳氏来了。 刘佳氏若鵷微微蹙眉,偏头问云澈:“可就是那个方圆儿的主子” “回格格的话,正是。”云澈恭声道。 点点头,若鵷望向小亮子道:“这几日你且好好儿养伤,不用急着当值,回头我再让绿蝶送些补品来。不过”话锋一转,若鵷语气也严肃了些,道,“咱们的处境你多少也知道,那方圆儿虽也不过是奴才,后头却是有庶福晋在撑腰,不过是布匹宫花,他拿去了就拿去吧,往后若再遇上这样的事,你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万不可生事。” 若鵷见小亮子紧抿着嘴唇,不肯吭声,软下声音道:“我知你是替我气不过,可人是活的,比那些个死物儿要紧,犯不着为了点用不上的东西跟他们争执。若是事情闹大了,保不准是谁吃亏,你可记下了” 小亮子终于点点头,开口道:“格格的教训奴才记下了,奴才再不敢了。” 听到小亮子应下来,若鵷又扬高声音道:“不光是小亮子一个人记住,你们也一样要记住,知道吗” “奴才遵命。”屋中太监宫女一起应道。 “格格,庶福晋都来了好一会儿了,您看”云澈伏在若鵷耳畔为难道。 若鵷扯出个嘲讽的笑容,训斥自己的人何时都可以,她方才故意如此,不过是压压那个什么庶福晋的气焰,若鵷知道自己如今处境大不如前,可那不代表她就可以任人欺负到家门口来。起身拍拍衣摆,若鵷高叹道:“既是如此,那咱们就去瞧瞧吧,可不敢让庶福晋久等了不是”拍拍云澈的手背,若鵷笑道:“可别自乱了分寸。” 云澈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才出了屋子,若鹓压低了声道:“先前听说小亮子家境不大好,母亲近日又病了,出来得匆忙,我那还有块玉,回头你给了小亮子,让他换了银子给他娘瞧病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引火上身 “啪” 茶碗撞上门槛,碎在若鵷脚边,溅了一大片的汁水。 “不知福晋驾到,若鵷有失远迎,给福晋赔不是了。”若鵷偏头略一示意,笑着进了花厅,莲步生花,妙不可言。 刘佳氏见若鵷进来了,抛过去个白眼,哼道:“连个侍妾都不是,居然敢在我面前摆臭架子怎么,还当自个是过去风风光光的和硕格格” 若鵷脸上笑意更浓,是真的在笑,不在意道:“这若鵷怎么敢” “谅你也不敢” 不待刘佳氏的得意之色酝酿出来,若鵷接道:“若鵷怎么敢抗旨不尊,说自个不是和硕格格了祖宗玉牒上记着的,皇上跟前儿也是有名号的,若鵷区区小女子,怎敢说不是格格就不是了呢要知道,若鵷这个格格,可与庶福晋的那个格格不同,不是吗” 听见若鵷的话,刘佳氏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娇俏的瓜子脸憋的通红,真真是银牙咬碎。 “放肆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和咱们福晋说话”刘佳氏还未开口,她身后的一个小丫头仗着自个的主子平时受宠,娇喝道。 “你又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和咱们和硕格格说话”云澈似乎是琢磨出点味儿来了,昔日的伶俐劲儿又现出点踪影,不待若鵷开口,率先回道,“莫说是你一个卑贱的丫头,就是你们主子,也不过是个庶福晋,连玉牒都上不了,还蛮横个什么劲儿” “你”许是被云澈的气势镇住了,又见自家主子一直不曾开口,小丫头的气焰压下去不少,偷偷瞄了自家主子一眼,却只见主子将一块帕子绞碎,也没出声,更是不敢再呛声,气哼哼地又退到了刘佳氏身后。 若鵷见此,这才笑了笑,由云澈扶着上前,笑问:“丫头不懂事,福晋莫怪,不知庶福晋此番前来可是有何要紧事” 见若鵷问到自己,刘佳氏一时拿不定注意,说起来,她不过是个小家子气的人,近来得了太子爷的宠爱,才渐渐在毓庆宫中有了地位。她此番前来,是听了朱氏、钱氏那几个女人的碎嘴,一时着了激将,这才气势汹汹地过来。方才在花厅里等若鵷格格的时候,她就有些后悔了,若是这若鵷格格是个好拿捏的主儿,她还能应付应付,可如今瞧这若鵷格格,也是个厉害角色。现下她这是骑虎难下,硬,又硬碰不过,软,她又咽不下这口气,朱氏、钱氏,你们可真是害苦了我了 “福晋”若鵷又唤了一声。 “啊怎么”刘佳氏的慌乱正着若鵷的道,方才她进来时便已将这刘佳氏瞧个清楚,她向来不爱做什么扒高踩低的事,可这点瞧人的眼光却是万万不能不会的,就是这样,她还混成这么个鬼样子呢 若鵷在心里自嘲了一回,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了,懒懒道:“想来福晋向来与人亲善,知道若鵷初来乍到,难免孤寂,才来同若鵷说说话儿。” “正是正是。”人家自然给了台阶,刘佳氏也不是没眼色的主儿,顺势道,“看这时候也不早了,我这就回去了,若鵷格格若是无事,尽可以来寻我话话家常。” “如此,就多谢福晋美意了。”若鵷笑着点头示意,又道,“想来太子爷就要下朝了,若是瞧不见福晋,怕是要寻的,若鵷也就不多留福晋了,福晋好走。” “好,若鵷格格留步吧。”刘佳氏匆匆起身,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头去了。 “呼好险。”见刘佳氏走远了,云澈才拍着胸脯吐出口气来。 若鵷一挑眉,侧头道:“什么好险” “格格,方才瞧庶福晋那阵势,奴婢还以为她会同格格找多大的麻烦呢原来不过是一只纸老虎”云澈笑着道。 “纸老虎”若鵷回身笑着点云澈的鼻尖道,“刘佳氏是不是纸老虎我不知道,我眼前倒真是有一只” 云澈一愣,跺脚道:“格格,您取笑奴婢” “我可不敢取笑你,瞧你方才把刘佳氏身边那小丫头吓的,我若取笑你,还不是找排头儿吃”若鵷故意道。 “格格”云澈见若鵷仍是拿你取笑,不依地娇嗔,忽而想到什么,收敛了些神色道,“格格,这刘佳氏方才虽未讨得什么便宜去,可她正得太子爷的宠爱,若是回头上太子爷跟前告格格一状,这可怎么是好” 若鵷嘟着嘴,不在意道:“她若是想告,就告去好了,反正嘴长在她脸上,我又拦不住” “格、格格”云澈被若鵷的话吓到了,方才见自家格格自信满满的样子,她还以为格格是有十足的把握呢,没想到,格格竟是这般戏耍心态。 见到云澈呆愣住的表情,若鵷哈哈大笑起来:“傻云澈,我逗你玩呢”好容易敛住笑意,若鵷才道,“那刘佳氏不过是胆小之人,就算她真的同太子说了什么,又焉知太子那个大忙人会为了这点j毛蒜皮的小事来找我的不痛快再退一步讲,就算太子真的来了,又能如何你家格格方才可有说错一句话” 云澈听了若鵷的话,仔细回想了一下,愣愣地摇摇头。 “这不就得了你家格格不但没有说错什么话,还想着法儿的替那刘佳氏找台阶下,我这事情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太子他又怎么好意思来寻我的麻烦你家格格说得可对”若鵷冲云澈一仰下巴,面上是许久不见的狡黠神情。 云澈这才顺了顺胸口,道:“奴婢可是要被格格吓死了” 若鵷笑着拉过云澈,道:“今儿心情好,我们吃涮锅吧顺道啊,再替咱们云儿压压惊” 只是这压惊饭还没来得及吃,太子的大驾光临了,坐在一旁的云澈可以真切地感觉到自家格格撂下筷子那一瞬强大的幽怨之情,忍不住想要笑,可一想到太子爷的到来,又换成了忧色。: 第一百二十章 谁的圈套 “滚出去”这是太子进来的第一句话。 云澈心里猛一惊,直觉不妙,暗窥若鵷神色,见若鵷冲她点头,才领着一屋子的人退了出去。 “若鵷给太子爷请安。”见其他人都退出去了,若鵷行礼请安,却冷不防太子大力捏住她的下颌,疼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怎么,这小院儿不够你折腾的了倒是招惹上孤的侧妃了”太子的怒火显然不小。 若鵷心里也是一直在打鼓,不是她低估了那刘佳氏的受宠程度,便是低估了这太子爷的不讲理的程度,又或是,那刘佳氏回去添油加醋,如此这般了一番。 “回太子爷的话,若鵷不敢。”若鵷垂着眼帘,掩去眼中深深的懊恼,她当时一定是抽风了,才会同那刘佳氏呛声,一时痛快了,倒不知会引来多大的麻烦。 “哼”太子猛一甩手,若鵷只觉自己的下巴掉了一般,痛至深处,已是一片麻木。 “怎么,往日若鵷格格那股子傲气都哪儿去了怎么蔫了”太子回身寻了张椅子坐下,神色得意乖张。 若鵷依旧低着头,十二分地不乐意答话,却不得不低声道:“过去是若鵷不懂事。” 太子似乎是顺心了一些,把玩起折扇来,还不时打量着若鵷。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太子忽的起身上前,伸出手中折扇复抬起若鵷下颌,赞了句:“初时见还未觉出什么来,细打量倒真是越瞧越经眼,难怪老八他们放不下。” 若鵷微微蹙眉,太子这是 不等若鵷细琢磨,太子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就往内室走。若鵷先是一愣,继而挣扎起来,谁知她这一挣扎,太子反而笑得愈加称心,似乎对于若鵷的反应很是愉悦,而若鵷的捶打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挠痒痒而已。 将若鵷放倒在床上,太子压制住若鵷的手脚,俯身道:“孩子都有了,还害羞个什么劲儿既是皇阿玛将你赐给了孤,白白冷落了你几个月倒是孤的不是了,今儿孤就好好儿补偿你”说着,就开始动手解若鵷的衣扣。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江南的那一夜,她虽未真的被太子糟蹋,那件事却成了她的梦魇,本以为会随着时间渐渐淡忘,可进了毓庆宫后,她没有一天不做噩梦,今天,噩梦终究要变成现实了吗她真的还是逃脱不了太子的掌心吗 反抗中,若鵷抱住太子的一只手臂,大力咬了下去,口中顿时一片腥气。 “啊”太子不妨若鵷有此动作,痛得低吼了一声,等到他把手臂从若鵷口中拽出来时,伤口已是极深,血流不止。太子站在床边几步远,另一只手捧着受伤的手臂,恶狠狠地望着同样不甘示弱回望他的若鵷,道,“回头再找你算账”说罢,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直到太子走了许久,若鵷仍瘫在床上喘着粗气,她甚至没有力气抬手擦一擦嘴角的血迹,只觉天旋地转,太阳x突突地疼。 “格格,格格”太子出了院子,云澈才进得房中,却未见人,绕到里面,才发现自家格格瘫坐在床上,衣衫不整,神情狼狈。她霎时明白发生了什么,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却忍着不肯发出丁点声音,只匆忙拧了帕子替若鵷净脸,漱口,又从衣柜中找出件干净衣服服侍若鵷换上。而若鵷,从头到尾一点反应也没有,任由云澈摆弄。 直到一切妥当,云澈轻轻扶若鵷躺下,柔声道:“格格睡会吧。” 若鵷便也真的抓紧被角,乖乖阖上了眼睛。 出了门,云澈的泪再也止不住,一路哭着跑回自己房间,哭声好不哀恸。而若鵷房内,若鵷睁开眼睛,呆呆盯着帐子顶,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下一次,她要怎么躲 她终于还是没能躲过。 那晚,不知是谁在茶水里下了药,等她清醒过来时,床幔半掩,锦被凌乱,衣裳也是四下散着,她的身上更是不像样子。 若鵷的手死死攥着被角,目光没有焦距,只有清泪自眼角滑下,隐入发间。 当第二日若鵷面对院中同前日、大前日、大大前日、大大大前日一样的面孔时,她竟有些恍惚,她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张稚嫩纯真的脸下面藏着那颗害她的心。下药,这种龌龊事,竟要她碰上了。 从那日起,若鵷天天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再不肯迈出大门一步,她怕自己一旦见到那些脸,会忍不住猜测到底对她下药的人是谁然后整日沉浸在惶恐焦虑中,最终得自己崩溃。 那之后,太子也去过几次,或示好,或立威,若鵷每回如木头人一般,脸上眼中也失了往日神采,几次下来,太子似也失了兴趣。况年初选秀,毓庆宫新进来不少人,若鵷这处,太子便也不再来了。 人在屋中坐,祸从天上来,说的大抵是若鵷这般的。 六月,康熙前往热河行宫,不知怎的想起还有若鵷这么号人,同太子提起让太子带若鵷一同前往伴驾。 太子派来传话的人前脚才走,后脚又来了个小宫女,说是太子妃有请。若鵷想了想,换了身衣裳,带了云澈一同去了。 谁知到了太子妃的屋里,不止太子妃在,还有一屋子的莺莺燕燕。若鵷近来常常觉得困倦,此时虽知事有蹊跷,却也没心思考虑那许多。依礼请过安后,太子妃吩咐人给若鵷看座。 若鵷身子还未坐稳,方才见过礼的舒舒觉罗氏碎步而来,若鵷免不得再次起身。 “妹妹好福气,皇上此番钦点妹妹陪同太子爷一同伴驾,真是莫大的光荣”舒舒觉罗氏容貌上已有了岁月的痕迹,虽能瞧出年少时的俏丽,想来也早已被太子遗忘到了角落里去。 “托侧福晋的福,若鵷不敢当。”若鵷柔顺道。 “怎么不敢当呢谁不知妹妹当年是盛宠不衰的和硕格格,能与妹妹做姐妹,是姐姐莫大的福分。”说话间,刘氏也上前来,只是刘氏明显凸显的肚子让若鵷警惕三分。 “侧福晋说笑了,旧事罢了。”若鵷略略退开小半步,浅扯笑答。 “妹妹真是谦虚,怨不得皇上和太子爷都如此宠爱妹妹。”舒舒觉罗氏似是不经意地搭上若鵷的胳膊,模样热络。 若鵷尝试脱身出来,不想舒舒觉罗氏手劲儿极巧,看似轻松,实则却令人挣脱不得。若鵷有些紧张起来,这舒舒觉罗氏该不会要拿刘氏的肚子做文章吧 “侧福晋言重啊” “啊” 两声惊呼响起,若鵷如此提防,竟也不知事情是如何发生的,等她回过神来时,自己与刘氏都已摔倒在地。屋中自是乱作一团,连太子妃也从座上下来,询问刘氏可有不妥。 若鵷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却觉腹中隐隐作痛,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此刻她却无暇顾及。刘氏腹中怀着孩子,不管舒舒觉罗氏如何捣鬼,此刻倒在地上的确是刘氏与自己,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了。 “主子,你还好吧可有摔着哪里”云澈扶住若鵷,见若鵷额头隐隐有汗珠,急声问道。 若鵷摇摇头,身子略上前些,声音出口,已显虚弱:“庶福晋可还好可有伤了腹中孩儿” 刘氏毕竟五个月身孕了,身子也有些重了,此番摔在地上,不管真心故意,确是有些动了胎气,脸色也不大好,脸上泪珠儿更是滚落个不停。 不等若鵷再开口,外头有内侍报:“太子爷到” “这是怎么回事”太子一进屋,便见门口围了一大群人,蹙眉道。 “回太子爷,方才福晋请咱们姐妹来屋中叙话,顺道嘱咐下月伴驾之事,谁知刘妹妹与若鵷格格说话时,不知怎的就被绊倒了。刘妹妹如今都五个月的身子了,只怕伤到肚子里的小皇孙。”朱氏抢先回道,一旁又有不知是谁附和。 此时人群已然让开,太子一瞧刘氏此刻正坐在地上,一手捂着小腹哭得好不凄惨,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冲若鵷踢了过去,随口骂道:“不安生的东西” 若鵷与云澈都不妨太子有此动作,若鵷登时被踢得仰翻在地,脸色已是一片惨白。 太子与其他人也不再管若鵷如何,只嚷着让人把刘氏扶回屋去,又着人请太医去瞧瞧。见众人散尽,云澈不知如何是好,低声问:“主子,咱们是回去吗” 若鵷一手搭在云澈手中,紧紧握住,强忍住腹痛,摇头道:“少不了挨罚。” “主子” 太子妃本是走在众人后头,却又折回来,面色不忍道:“姐姐也知妹妹定是无心之失,只是刘妹妹怀有麟儿,若是无大碍倒是好的,若是有个什么,纵是姐姐有心,只怕也保不住妹妹了。现下太子爷既是没有吩咐,姐姐也不敢擅作主张,只好先委屈妹妹跪上会子,待刘姐姐那边无碍了,姐姐一定即刻同太子爷请个示下。” “谢太子妃照拂,是若鹓大意了。”若鵷闻言,只得扶着云澈的手,强撑着身子跪了起来。 半个时辰过去,仍不见有人回来,云澈见若鵷已没了血色,忍不住劝道:“格格歇会吧,这会子没人,奴婢替您瞧着,若是有人来了,格格再跪也不迟。” 若鵷勉强扯出个笑容来,道:“这不知哪里就有双眼睛盯着,我若是偷懒了,只怕会得更重的惩罚,跪着吧。” “可是格格,您的身子您是不是方才摔伤了哪里,脸色好苍白。”云澈心急如焚,她心知若鵷此刻的脸色定不是不对头,格格不肯说,她只得自个打量,可手指肚还未搭到若鹓的手腕上,人却突然怔住了,“格,格格血、血”云澈指着若鵷下身,语无伦次道。 若鵷无意识地朝自己下身瞥去,殷红的血已然将木兰色的宫装染透,发出骇人的色彩。只一瞥,若鵷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地。: 第一百二十一章 重回旧阁 若鵷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 当她寻找到“噪声”的来源时,感到是那么的不真实是她的宝宝吗她的女儿 “格格,您醒了”云澈的声音响起,若鵷定定神,发现孩子还在,不知是不是见哭了半天仍是没人理她,竟然自个渐渐停止了哭泣,又睡了起来,只是小鼻子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孩子怎么会在这”若鵷轻轻抬手碰了碰孩子的小脸,抚去泪珠。 “回格格的话,是太子爷说,说”云澈诺诺地不再往下答话。 “太子爷说了什么我闯了祸,难不成竟反而将孩子送还给我了不成”若鵷一瞬不瞬地瞧着孩子,垂眼道。 “格格,您节哀”云澈跪倒,低顺着头。 “怎么了可是康亲王府有人出了事情”若鵷撑起半个身子,难道自己闯了祸,还连累到了康亲王府 “不是,是格格,您、您小产了”云澈瞧见自家主子眼中的迷茫,愈加心疼。 “小产我”若鵷的手下意识地探进被中,抚上自己的小腹,平坦如昔,几日前,这里竟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吗她为什么一点感应都没有 “回格格的话,太医来瞧过了,说是格格身子弱,胎又还未坐稳,加之才受了重创且在青石板上跪了许久,不堪辛苦,因而才会滑了胎。”云澈抽泣着答道。 “所以,太子才会把我的女儿抱回我身边,以作弥补”若鵷扯出个冷笑,心下却又不禁喟叹起来,自己的身体这么容易受孕吗和四贝勒只有那么一次,就有了这个孩子,如今,又与太子有了孩子。留不住便留不住吧,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太子的孩子未必有好下场,加之爹不疼,娘不爱的,倒不如早早投胎。 若鵷硬着心肠想着,一行泪却无声而下,为这个短暂的生命,也为这紫禁城带给自己的痛苦与不堪。 “格格,还有”云澈跪着上前两步,嗫嗫道。 若鵷眨了眨眼睛,抬手抹掉眼泪,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开口道:“还有什么” “宫里头的人同太子爷回报格格的事情时,太子爷恰好在皇上跟前,这事叫皇上知道了,皇上大怒,当下拘了刘氏,命待刘氏生下孩子后再行处置,舒舒觉罗氏已被从玉牒上除名杖毙。”云澈现下想起来,心里头仍发颤。 听见“杖毙”二字,若鵷拍着孩子的手顿住,只片刻,又以方才的频率轻拍起来,淡淡道:“他人事,莫管。” “是。”云澈知道自家格格心情不好,也不再多言语什么,安静应下。 “可有安排r娘我如今没有奶水,孩子又小”若鵷想起什么,问道。 “回格格的话,原本服侍在小主子身边的r娘安嬷嬷也跟了来,皇上怕小主子奶水不够吃,又安排了一个r娘蓝嬷嬷一同照顾小主子。”云澈应道。 两人正说着,一个小丫鬟端着炖盅进来,脆声道:“主子,御膳房才送来麻油j汤,主子用些吧。” “格格,奴婢服侍您起来。”云澈才上前两步,若鵷摆摆手,自己坐了起来。 “阿颜”若鵷抬头,瞧见自己跟前端着托盘的小丫头,竟是凤音阁的阿颜,惊呼出声,“你怎么也上这来了谁安排你过来的” “格格,阿颜一直在格格身边伺候着,格格您瞧,这儿是凤音阁,是格格的房间。”云澈躬身轻声道。 若鵷闻言,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竟真的是凤音阁她居然回到了凤音阁 “格格,是皇上下的旨意,说既是格格您在毓庆宫住不惯,还是搬回凤音阁来住,先前服侍格格的下人们都还在,只有紫苏姑姑受皇恩被放出宫了。”云澈解释道。 “紫苏出宫了什么时候的事”若鵷蹙眉,以前紫苏不是自己放弃出宫的机会,如今怎么又无端端出了宫呢 “就是格格搬去毓庆宫不久之后的事,皇上念其这些年在宫中辛苦,特意恩准她出宫了,只是格格当时在毓庆宫,紫苏姑姑不及拜别。”云澈柔声道。 若鵷不再出声,一口一口喝着j汤,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也罢,能出宫对紫苏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总比跟在她身边要平静的多。 休养了一些日子,若鵷的气色渐渐好起来,或许是对失去的那个孩子没有感情,或许是因为那是太子的孩子,或许是有眼前这个孩子做安慰,若鵷的心情并没有很糟糕,能平平安安瞧着这个孩子长大,是她现在唯一的心愿。 “格格,九爷府上的格格求见。”孩子刚醒,若鵷正同云澈逗弄着孩子,阿颜进来报。 “九爷府上的格格”若鵷微微拧眉,忽而舒展开来,或许是若清,“把孩子抱下去吧,请格格进来。” “是。”不多会,阿颜引着若清进来。 “若清,真是你”若鵷起身迎上前去。 “身子可还好你这灾病不断的,怎么叫人放心得了”若清也快步上前,与若鵷双手交握,嗔怪道。 “已经大好了,你没瞧见,我都胖了吗”若鵷一手抚上自己的脸颊,鼓了鼓腮帮子道。 “嗯,瞧着气色是还不错,只是身量似乎是薄了。”若清打量了若鵷一番,柔声道。 若鵷笑着拉若清坐下,已有宫女上了茶点,若鵷笑语:“怎么自个来了,身边也没带个丫头” “我是随爷进宫来瞧宜妃娘娘的,爷心知我惦记你,找了个由头让我过来瞧瞧你。先前的事儿我也听说了,现在你还有孩子要照顾,千万要好好保重自己。”若清仍是握着若鹓的手不肯松开。 若鹓垂下头浅浅笑了,借势拥住若清,鼻尖酸涩,勉强稳住声音,叹道:“放心吧,之前那么难我都挺过来了,现下已经好转了,我又怎的会不爱惜自个呢你是知道的,我最是惜命的人了。” 若清一下下轻拍着若鹓的背,似乎自个怀里是个年幼的孩子:“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若鹓,打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与别的姑娘不同,也许,便也注定了你要承受大起大落,大富贵与大磨难。” 听见若清的话,若鹓反而破涕为笑了:“你是有仙风道骨还是那诸葛孔明转世,竟一眼就能瞧出我日后的着落” 若清见若鹓一副玩笑模样,摆明了不信,却也不恼,只笑道:“还记得你我二人分别前几日,可是有何事” 若鹓面露窘色,轻捶了若清一下,不依道:“这般羞人的事,你还提它做什么” 若清轻摇了摇头,笑道:“我却不是要提你的羞窘事,只是你当时自言自语了一句,叫我记忆犹新。” “是什么话”若鹓歪头瞧向若清,她自己说了什么惊人之语,竟叫若清说的这么夸张 “你呀,你说,凭什么我就要来这给人挑拣就该让那些个王子公孙哥儿的来试试每月垫些”说到此处,若清顿了顿,终是没好意思开口,用眼神向若鹓下身瞄了一眼。 “垫些什么”若鹓顺着若清的视线看着自己,蓦地明白过来,登时也闹了个大红脸,嘴上却不肯让步,“莫不是我说的不对放在今日,我也是这般想的” 若清掩口失笑,轻点了点若鹓的额头,道:“你也不知羞当时我就想啊,这姑娘真了不得,我啊” “你什么”若鹓本想板着脸,嘴角却藏不住笑意。 “我啊我可不敢惹这泼辣刁钻的蛮姑娘”若清笑着往门口走去。 “好啊我原想着你是同我交好,却原来这般心思,往哪里跑看我不收拾你”若鹓落后一步,随即也笑着追了出去,笑声却在出了门的一刻戛然而止。: 第一百二十二章 毁灭新生 “若鹓给皇上请安,给八爷、九爷、十爷、十四爷请安。”若鹓一怔,视线甚至未敢在眼前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即刻垂下了头,吸气又吐气,稳了半晌的声音才行礼。 “起来吧。”皇上一边上前一边道,“方才同老九家的说什么呢,大老远就听见你们的笑声” “回皇上的话,只是一些玩笑话,叫皇上笑话了。” “许久没见若鹓丫头了,才刚听宜妃说,老九家的上你这说话儿来了,朕便也过来瞧瞧,身子可好了”康熙扶上若鹓的肩膀,略略弯腰道。 若鹓略略福身,仍旧低着头道:“谢皇上挂心,若鹓已经大好了。” 待众人坐定,康熙见若鹓仍立在下手,招呼若鹓上前,拉着她坐到自个跟前,蔼声询问:“朕瞧着你这冷清,紫苏那丫头也是烈性子,既是没了,你跟前想来也短个得力的人儿,回头从朕身边拨个人过来。” “皇上您说,紫苏没了”若鹓蛾眉微蹙。 康熙愣了一下神,瞧向若鹓身后的云澈,见了云澈的神色,方知自己说漏了话,却也知挽回不得,愈加缓了声音道:“你身子才大好,况又有孩子需要你照看,旁的事儿就莫要往心里去了,只管静心养着吧。” 若鹓渐渐垂下头,轻点了几下。 见若鹓一直悻悻的,康熙也找不出话头来了,再瞧座上几个儿子,似乎各有心思都不在此,便也觉没趣,作罢起身,道:“瞧你神色也乏了,朕就不扰着你了,好生休养吧,有什么短的,叫人回过李德全。” “是,谢皇上,若鹓恭送皇上与众位爷。”若鹓行礼相送,再转回屋时,已是满脸的泪水。 “格格”云澈“扑通”一声跪到了若鹓跟前,大恸道,“格格您若伤心,就哭出声儿来,千万别这么不声不响的。是奴婢不好,是奴婢一直瞒着格格,格格若是有气,尽管往奴婢身上撒,千万别憋坏了自个儿格格,奴婢求您了求您了”说完,云澈又不住地磕头,一张清净的小脸,花成一片。 若鹓呆坐在凳子上,好半晌,才慢悠悠转向云澈,心里明明绞着般疼,明明想要扶起云澈,却支使不动自个的身子,只瞧着云澈默默流泪。 再不停有宫女进来,瞧见屋中这情形,一时拿捏不准是进是退,干脆陪着跪在了地上。一个,两个到后来,竟是跪了一屋子的宫人,嘤嘤涕落,也瞧不准哪个真情,哪个假意了。 “格格,吃些东西吧” “格格,小主子睡醒了,要不要奴婢抱来给您瞧瞧” “格格,李公公方才送来好多赏赐,奴婢炖了松茸j汤,格格好歹尝一尝吧” “格格,奴婢瞧您许是乏了,奴婢扶您去歇会吧” 这样的对话,这些日子来不停地出现在若鹓与云澈之间,只是,偌大的房间中,只听见云澈一个人的声音,若鹓从来都没有回应。若鹓成了最乖巧的瓷娃娃,云澈喂她吃饭,她便张口,云澈喂她喝水,她也往下咽,云澈扶她休息,她便不吵不闹安静躺下。 孩子哭了,她没有反应,哪怕将孩子塞到了她的怀里,若鹓也只会愣愣地盯着怀中的宝宝,由她哭闹,如此久了,云澈便也不再企图用孩子来唤醒若鹓。 “奴婢给十四爷请安,十四爷哎,十四爷,您不能进去,十四爷”门外嘈杂起来,不等云澈出去查看,十四阿哥已推门而入。 “若鹓,你到底要这样痴痴傻傻到什么时候”十四阿哥甫一进门,便对若鹓一阵呵斥,吓坏了屋里屋外的下人,若鹓却置若罔闻,依旧静静端坐在床边。 “你倒是说话啊说话”十四阿哥见若鹓不答他,愈加提高了嗓门,可换来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恰此时,奶嬷嬷抱着孩子进来,小宝宝不知怎的,哭闹得厉害。十四阿哥一把将孩子抢过来,抱到若鹓跟前,高声道:“你狠心到连自个儿的亲生骨r也不管了吗孩子哭得这么厉害,你竟忍心连瞧也不瞧一眼往日那个若鹓哪儿去了那个再大的事情也难不住,再苦的日子也能笑着熬的若鹓哪儿去了我认识的若鹓,瞧见路边的乞丐都会于心不忍,怎么今日在我面前的这个人,竟连自己的亲生骨r都不认了” “十四爷,没用的,奴婢试过了,小主子也是唤不醒格格的。”云澈不忍心,上前轻声劝十四阿哥,伸手想将小主子抱走。 十四阿哥却一手拦住,不肯让云澈抱孩子,哀恸难已:“你再这样下去你,你知不知道,皇阿玛已经在打算把这孩子抱回毓庆宫去养了” 这一回,若鹓终于抬起了头,先是看向十四阿哥,继而起身走到十四阿哥跟前将孩子抱到自己怀里,没一会,宝宝就收了哭声。若鹓用指腹轻轻将孩子的泪痕一点点擦净,语气平缓道:“小孩子果然是不懂事的,哭闹又有什么用呢她额娘当年也曾哭闹过,可又改变过什么呢大人尚且不能改变的事情,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即便哭哑了嗓子不也是无济于事的” 不明不白地说了几句话,若鹓又哄道:“好宝宝,乖宝宝,额娘最疼你了,从今往后,额娘再也不让咱们宝宝伤心流泪了好不好瞧瞧额娘,我们宝贝都快半岁了,额娘还没有给宝宝取名字呢,叫什么好呢”若鹓想了想,念道,“有月襟怀增洒落,无风衣袂自飞翻。山灵想见开颜笑,日暮游人列炬喧。就叫落颜好不好”若鹓也不管宝宝是不是听得懂,只管自顾自说着。 “这个名字好听吗”若鹓眼中含笑地望向十四阿哥,倒是把十四阿哥看得一愣,不晓得若鹓心思中到底是怎样的百转千回,才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却也点头应好,落颜,襟怀洒落,笑逐颜开,这又何尝不是他对她的希望。 “明晚有家宴,我瞧着皇阿玛的意思,是想你也参加,可你先前的模样这才作罢,如今你既已好了,可想去”十四阿哥一边同若鹓逗弄颜,一边问道。 “家宴有什么可去的呢再说,我如今这狼狈模样,又怎么能去呢我现下算是个什么身份”若鹓自嘲地笑了一声,道,“我已别无所求了,只想往后能在这一方小院中将孩子好好儿养大,其他事情都与我无关。” “那八哥”十四阿哥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提起了八哥,他不愿在若鹓面前提起旁人,可他的情义道义却推着他开了口。 “八爷八爷有何事”前两日见他,彼时她一直震惊于康熙一行人的到来,又慌乱于藏起自己的狼狈与不堪,根本无暇顾及,此时听十四阿哥提起,不免疑惑,仔细算算,他们有多久没有交集了,十四这时提起又是为何 “啊啊,哦,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和你说,八哥府上的两个侍妾刚给八哥添了个小子和女儿,你若平时无聊,也可寻在一处说说话,解解闷儿。”十四阿哥拗口道。 若鹓淡淡笑笑,道了声“知道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庄生晓梦 若鹓果真如她所言,过上了深居简出的生活,每日窝在她那一方小院中,逗弄孩子,读书练字,弹琴作画,好像真成了古代的小姐。 云澈也不多求了,这样已经很好了,主子虽不出门,可每每做事时,哪怕是在沐浴时,她也常能听到主子自己哼小曲儿,往日那个熟悉的格格终于慢慢回来了,她该烧高香才是。 凤音阁似乎自成一股气候,院外紧张浓重的气候似乎丝毫没能刮到院子里头,每天只见主仆和乐的安谧氛围。 又是一年消溽暑,若鹓以幼儿为念请辞,任由紫禁城中的人马驶向亘古的草原,开始又一番的喧闹,最终演变成闹剧。 九月,“一废”太子,紫禁城上空一片低压空气。 “听说了吗太子爷被皇上废了” “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我有个老乡在御前当值,这回正好随着押送太子回京的队伍,我先前遇见他了,听他和我说的。” “哎呦,快讲讲怎么回事” “听说是” “你们几个不要命了这种事也敢妄议要是连累了咱们主子,看你们有几个脑袋够掉的还不快散了散了” “云澈,这个人瞧着眼生,叫什么名字” “回主子的话,那是小厨房的陈扬,先前不在咱们凤音阁,是这次格格从毓庆宫回来前就拨过来的。格格打从回来也不常走动,自然瞧着会眼生些。”云澈扶着若鹓,打从那些下人碎嘴太子爷的事情时,她们就已经在了,只是自家格格不曾开口,她便也不好出声呵斥。 “是个懂事的,你留心些。”见云澈应了,若鹓想了想又道,“方才那些宫人太监,找个理由都打发出去吧,其余的人也叮嘱些,别处如何非议我不管,在凤音阁里我不希望听到有谈论这件事的声音。” “是,格格。” “格格,小主子醒了,在要格格呢”佳期抱了孩子,笑着给若鹓请安后道。佳期,便是那日康熙拨给凤音阁的宫人。 “是吗我们颜儿要额娘了吗来,额娘抱”见到孩子,若鹓的笑容全都绽放了出来,从佳期怀里抱过孩子,怎么亲也亲不够。 “格格,奴婢早间瞧咱们院子里的醉芙蓉开花了,今儿天好,格格要去瞧瞧吗”佳期笑道。 芙蓉花开了那是紫苏最爱的花,那本不是北方的花,为了在庭中将其植活,紫苏费了不少功夫。彼时,紫苏在,杜鹃也在,三人琢磨着,还特地辟出一条浣花溪来。如今花香如旧,人已无踪,她甚至连紫苏归葬何处也是寻不到了,才不过一年多的时日,却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 “去瞧瞧吧。”若鹓吸了吸鼻子,轻声道。 花溪旁,秋千架已落了灰,她已许久没有打秋千了。云澈见若鹓定定瞧着秋千,细心地上前将灰尘掸尽,又铺上块帕子,扶若鹓坐下。颜儿又睡熟了,午后的阳光真是暖洋洋的,没坐多会,若鹓也有了睡意,抱着颜儿,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 “云澈,寻个机会,我求皇上把你调回乾清宫吧。”若鹓仍旧闭着眼睛,轻轻开口。 云澈侍立在一旁,本以为若鹓是在小憩,不想竟同自己说了话,却是让自己离开,不由忙道:“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惹得格格不高兴了,格格您同奴婢说,奴婢一定改。” 睁开眼睛,若鹓不由微眯了眯眼,才适应光线,目光却放在远处,浅笑着道:“你瞧这秋日风光多好,可杜鹃和紫苏却永远留在了春日里,再不能瞧上一眼了。” 缓缓吐出一口气,若鹓将目光收回,转望向云澈伸出一只手去。云澈忙近前几步,微微躬了上身,双手捧接住若鹓的手。 若鹓轻轻攥住云澈的手,又将云澈带近自己几分,道:“我身边最贴心最亲近的就是你们三个了,如今她们两个都不在了,我只想能好好儿保住你,千万不能再让你有一丁点的闪失。”若鹓缓缓垂下了头,连手臂也降下去几分,嘴角扯开一抹自嘲,“也许我就是天生会克身边的人,越是亲近越是爱护我的,越得不到善终,云澈,我生怕哪天连你也被我拖累了去。趁着还未发生,不如为你寻个去处。” 云澈久久没能出声,她虽知道格格为着杜鹃和紫苏的死难过,却不知她竟自责至斯,“命硬”“克人”,是多么严重的字眼,旁人躲还来不及,自家格格竟自个往自个身上泼这个脏水。好容易咽下喉头的哽塞,云澈回握着若鹓的手,低声道:“奴婢家里世代行医,那些唬人的名头,奴婢从来都是不信的。” 若鹓抬眼定定瞧着云澈,笑里苦涩,复又阖上眼帘,不再说话。直到觉得眼前蒙住一层y影,若鹓睁眼,一时有些不适应,待瞧清了,竟是八贝勒。若鹓起身行了个礼,道:“若鹓给八爷请安。” “起来吧,怀里还抱着孩子呢。”八贝勒微微抬手道。 若鹓起身,道:“今日阳光不错,咱们就在院子里坐坐可好”见八爷轻点了点头,若鹓回身同佳期道,“给八爷搬张凳子来,再上些茶点。”佳期应声下去了。 “格格,奴婢先把小主子抱进去吧。”云澈上前道。 “也好,让嬷嬷好生看着。”若鹓应着,将孩子递给了云澈。 院中只剩下若鹓与八贝勒二人,若鹓先开口道:“贝勒爷今日怎么得空来这坐坐” 八贝勒摇着头自嘲道:“可别喊我什么贝勒爷了,今早朝堂上,皇阿玛已将我的爵位削了去,我如今不过是个闲散阿哥罢了。” 若鹓心中一咯噔,八贝勒被削职了似乎是有这么件事情,来这里久了,清朝的历史书她已多年没能看到,很多细节的东西她已慢慢记不清了。 “你荡过秋千吗”若鹓没有回应八阿哥的话,反问道。 八阿哥盯着若鹓有几秒的大脑空白,继而微笑着摇头,道:“小时候每日要进学,没有功夫玩,大了就更不会碰这些个了。” “云澈她们都不在,你先来推我好不好”若鹓也不管八贝勒答应与否,一股坐到秋千上。 八阿哥似乎不会拒绝人,至少他不曾拒绝过若鹓,默默上前,将若鹓推了出去。 “高点再高点”若鹓玩得起劲,很不满八阿哥如此“惜力”。 八阿哥见若鹓正在兴头上,也不愿逆她的意,手上的力道也渐渐大了起来。起初,还只有若鹓的笑声,渐渐的,就变成了尖叫声和求饶声,而笑声全变成了八阿哥的声音。 等到八阿哥终于肯放若鹓一马,秋千还未停稳,就赶忙从秋千上蹦了下来,生怕晚一秒,八阿哥又改了主意。 “你上去,我来推你”若鹓叫嚣着,说什么也要把这个“仇”报了才行。 八阿哥一声辩驳也没有,乖乖坐到了秋千上,若鹓在八阿哥身后暗暗咬牙,使大力将八阿哥推了出去。许是不习惯,八阿哥一改方才的情绪,想笑,却又收敛着,像个腼腆的小姑娘。若鹓一次比一次用的力气大,直要把八阿哥推到云端去。 可任由若鹓把自己推的多高,哪怕高的骇人,八阿哥却仍旧怡然自得,甚至有几分享受,到后来,干脆闭上了眼睛,尽情享受若鹓的“服务”。 若鹓力气也用尽了,却不见八阿哥如她所想,惊叫求饶,干脆住了手。八阿哥感觉到秋千渐渐停了下来,睁眼见若鹓正双臂环胸,立在一旁,跳下来道:“怎么不推了” 若鹓把嘴一撅,道:“你在上头还挺享受的却是要累死我了” 见若鹓耍上了小孩子脾气,八阿哥好脾气地取出手帕替若鹓擦着额头的汗,道:“一时玩得兴起,是我疏忽了,现在天凉了,出了汗进屋消消汗吧。” 若鹓也不客气,自己拿过帕子继续擦汗,一边又往屋里头去,道:“想来你也渴了,进来喝杯茶吧。” 八阿哥却未动,道:“不了,本也是路过这儿进来瞧瞧你,这就回了。” 见八阿哥正要转身,若鹓下意识喊住了他,迟疑着开口道:“指有长短,父母对子女难免有偏心,太子虽被废,想来皇上是爱之深,责之切,其实你” “丫头,好好照顾颜儿,我听十四弟说,你给小孩子取名叫落颜,真是个好名字,你好好儿的,我这边就没什么挂念的了。”八阿哥没再让若鹓继续说下去,打断道。 若鹓倏地噤声,鼻子有些酸,咬着下唇,轻点了点头。 八阿哥,他到底为什么要一直对她这样好她三番五次对他的关心置若罔闻,她刻意地疏远他,甚至自私地斩断了竹箢与他的情缘,投入了他敌对一方的怀抱,他为什么还要这样照顾着她情深不寿,看着他的额娘,看着他的皇阿玛长大的他,不会是这样的人,八福晋就是最好的证明,可他却偏偏这样对自己,是冥冥之中竹箢的心意牵绊吗 他总是这样,她得意的时候他悄悄站在远处,失意了,他便又默默送上温暖,让她知道身边总是有人在,可他却从不曾开口要求她什么。这也是最让若鹓迷惑的地方,若他对她无意,为何自她入宫起便处处照拂,事事关心;若他对她有意,又为何不像其他人一样开口娶她 他对她,是何样的心意,而她于他,又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她不敢问,却想不明。 当晚,若鹓将这些年自个攒下的首饰金银同各处的赏赐分了几个匣子装好,唤来云澈,一一嘱咐。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要这样嘱咐后事一般,暂且归咎于现在情势复杂,她须得未雨绸缪,可心里隐隐的不安,却始终压不下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抓阄之惑 没过多久,三皇子查出太子受咒魇,皇长子被拘,太子获释。接之而来的,是康熙四十八年的春节。 新年里,宫里闻不见喜气,人人自危,谨言慎行。未出正月,康熙问责群臣,朝堂惶恐。 颜儿已经一岁了,抓周那天,若鹓也没下帖子,这个当口,自己关上门乐乐就是了。云澈和佳期张罗了不少好玩意摆到颜儿前头,边上还围了不少宫人,凑乐子自然是人多才有的闹。若鹓心情好,也不大拘着他们,只要不闹到凤音阁外头去,她倒也不以为意。 不晓得是颜儿看花了眼,或是周围的吵闹声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任若鹓和云澈几人怎么引导,颜儿始终只是这个摸摸,那个碰碰,就是没拿起一样物件。若鹓正苦恼时,外头有太监唱喏,康熙到了。 不等若鹓抱起颜儿,康熙一众已进了屋,屋中乌泱泱跪了一地。 康熙似乎心情颇佳,捻须笑道:“朕的宝贝颜儿都到了抓阄的岁数了若鹓你这丫头,这么大的事,也不来知会朕一声”说着,从若鹓怀里接过颜儿逗弄起来 若鹓浅浅笑道:“颜儿还不懂事,若鹓怕她恼到皇上,因而没敢去叨扰您。” “可抓了什么”康熙不以为意,瞥了眼桌上的物件道。 若鹓摇摇头,道:“正抓阄呢,皇上就来了。” “哦”康熙瞧着怀里正抓着自个胡子不肯松手的奶娃儿,笑道,“来,皇玛法瞧瞧咱们的颜儿将来是个什么人才”说着,康熙又将颜儿放到了桌案上。 颜儿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康熙的话,竟真的四下打量起来,模样分明比方才认真十数倍,可却仍旧不肯抓起哪个来。 亏得康熙好性子,仍旧笑眯眯在一旁瞧着,倒是若鹓有些心急了,矮下身子道:“颜儿,要在这里头挑一个哦,颜儿乖,挑个最喜欢的,额娘就送给我们颜儿把玩。”可若鹓的话显然不奏效,颜儿这个宝贝依旧故我。 “看来咱们颜儿是瞧不上这些个。”说着康熙转头同身后人道,“一人打身上取个物件让朕的宝贝孙女挑”说完,康熙先把自个的扳指取下放桌上了。 康熙带了头,三贝勒、四贝勒等人纷纷取了随身物件搁到了桌案上。似乎很是满意众人的举动,颜儿竟咯咯地乐了起来,望着若鹓的眼神调皮又纯真,真是叫若鹓又爱又恨的小天使、小魔鬼。 “颜儿,挑这个挑这个,把你皇玛法最喜爱的扳指拿起来。”康熙的扳指若鹓认得,打从她见康熙的第一面起,康熙就一直戴着,玉体已然磨出了胞浆,却还不见他换,后来才听说那是孝庄文皇后送他的。只是若鹓没想到,康熙竟随手把扳指拿出来给颜儿玩耍。 “好你个鵷丫头,可是惦记着朕这扳指有日子了”康熙点了点若鹓的额头,佯嗔道。 若鹓回头朝康熙灿然而笑,耍了几分赖皮,道:“皇上您可不晓得,打若鹓在您身边当值起,就一直心痒得很,不知这么件宝贝该是怎的价值连城,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怎能不赶紧叫颜儿抢来给她额娘开开眼是不是啊颜儿”若鹓又回头用自己的额头顶着颜儿的额头,宠溺道,“额娘的宝贝儿”颜儿也恰到好处地挥舞着小胳膊叫着“要要”似乎在应和着若鹓。 “小丫头,这么大点就知道向着你额娘了皇玛法可白疼你了”康熙见颜儿的举动,笑骂了一句。颜儿却仍旧笑着,丝毫没往心里去。 见颜儿一手抓着扳指,另一手又抓起块玉佩,若鹓摇摇头道:“颜儿乖,只可以拿一样哦,不可以拿两个。”若鹓一会伸出一根指头,一会又伸出两根地同颜儿解释,颜儿却一手一个没点松手的意思。 云澈伸出一只手来,哄道:“小主子,给奴婢一个好不好”谁知平日总是黏着云澈的颜儿,竟将两个宝贝直往怀里搂,一副“就是不给你”的模样。 若鹓拿她无法,无奈地看向康熙,康熙一把将颜儿抱起来,哈哈大笑道:“朕的颜儿宝贝人小志大,你皇玛法和四叔的宝贝都想要来,问问你四叔,这玉佩舍不舍得” 话音未落,四贝勒赶忙接道:“既是颜儿喜欢,只当儿臣送上的周岁礼,给她拿去把玩吧。” 若鹓上前一步,福身道:“若鹓代落颜谢四贝勒。” “起吧。”四贝勒淡淡道,退到了一旁。 大家逗弄了一番,十阿哥和十四阿哥更是抱了颜儿好一会,这才都离开。 三月,太子复立。十月,大封众人,却少了八贝勒与十三阿哥。 一时间,皇宫似乎又活络起来了。 几家欢喜几家忧,翻看着手中那块玉佩,又瞧瞧床上正自顾自玩得不亦乐乎的颜儿,若鹓蹙起了眉头,心中哀叹,四贝勒铁定是故意的,只是颜儿还小,怎么就如此配合,居然就拿着这块玉佩不肯松手莫不是真的是父女天性 “额娘,花、花花”若鹓正是为着玉佩的事闹心,颜儿却偏偏将玉佩推送到若鹓跟前,小胖手比划着玉佩上的字,非要让若鹓瞧。 “嗯,花花牡丹,牡丹花。”若鹓接过玉佩,指着上头的图案一字一顿道。 “好鹓儿,不气了,武氏不过是额娘拨过来服侍的格格,我不睬她就是了。”彼时,自己与他正值甜腻,德妃见四贝勒府久无所出,从近身的女官里头挑了武氏给了四贝勒。德妃的意思,四贝勒自然不好驳了去,若鹓心中也不是不明白,只是难免有些气不过,因而同四贝勒也没好言语。四贝勒当时百般劝抚,若鹓仍是不肯松口。 武氏她曾见过,那会她还是乾清宫的宫女,奉旨往德妃宫中送赏赐,武氏小小年纪,虽是汉军旗,因着先前康熙曾御赐武氏的父亲武柱国扇诗,倒也难得的在德妃内间服侍。若鹓本也注意不到这么个身量未足的小姑娘,只是那日的赏赐,是若鹓花了心思栽的一盆花草,长春宫里头无人猜得出,偏这个不声不响的小姑娘一语中的,若鹓这才打量了她几眼十来岁的年纪,五官已有了模样,承得了汉家女儿的精巧,乖顺中透着股子玲珑聪慧,想必这个小姑娘能入得内间服侍,也不全凭家中的那点子荣耀。 那日见过,若鹓只是赞叹激赏,继而抛诸脑后,孰料若干年后,她竟要成为四贝勒的格格那小姑娘当年已露光华,如今她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该是怎样的不可方物。 一想到此处,再瞧自己已是“过气”的年龄,若鹓不免拈酸吃味儿,嘟囔道:“四爷的后院本已栽满了鲜花,如今又添一朵风华正茂的,我这般年纪的,早已过了时候,才不要没有自知之明的争那一席地呢” 四贝勒却无多言语,只轻轻在她耳畔吟此一句:“有此倾城好颜色,天教晚发赛诸花。”他知道自己爱牡丹么所以才说这样的话来哄自己或者不过是凑巧不管如何,她却是极受用的。 武氏的出嫁,也曾在紫禁城中热闹一阵,可却因着四贝勒的冷处理很快被下一件事情所取代,渐渐再无人谈起。有时若鹓也会自责,是不是就是因为自己,一个妙龄的姑娘,才做了新嫁娘,就守了活寡可是这样的罪恶感在她每次一见到四贝勒时,又被赶出脑海,她爱这个男人,就无法容忍越来越多的人与自己分享,她鸵鸟地不去想四贝勒府中其实早已有了许多女人,只肯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梦境里。 她早知道,总有一天,梦境会碎,只是却不知,是在她决定自己打破这个梦境,面对现实的时候,以一种她不曾想过的方式击碎,以致她再也没有机会让自己主宰命运,终究还是要跟随命运走下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片祥和 伴随着皇太子的复立,已于去年便被削爵幽禁的皇长子被移居公所,且有官兵监守。若鹓收到了一份意外的礼物煤球。 多年的宫廷生活,事情走到了这一步,大阿哥似乎已经明白自己再无翻身之地,嘱咐身后事一般将煤球托付给了若鹓,而偌大的直郡王府,他再无其他交代,似乎值得他牵挂的便也只有这一件事情了。 一别四五载,难得煤球竟是有灵性一般,仍旧认得若鹓,只是瞧向若鹓时,那一双眼睛竟让若鹓不忍对视,它是在哀伤吗若鹓所能做的,唯有抱住煤球的脖子,用头蹭蹭它。 煤球的到来,收益最大的怕是要数颜儿了,打从若鹓第一次抱她来看煤球,这个小家伙似乎就喜欢上了煤球,总是手舞足蹈的,咯咯地笑个不停。若鹓自小便喜欢小动物,但同很多孩子一样,并不被允许与动物有过多的亲近,因为妈妈总觉得会被传染细菌。小时候若鹓总是撅嘴,可如今自己当了妈妈,她也不免有了这样的担心。颜儿才一岁多,这样时常接触煤球,真的可以吗 在若鹓这个没有育儿经验的新妈妈的各种担心下,十月的紫禁城迎来了一场大的庆典皇三子、皇四子、皇五子封亲王,皇七子、皇十子封郡王,皇九子、皇十二子、皇十四子封贝勒,其中雍亲王荣宠最盛,康熙封王之际更是赐下圆明园与其居住。太子已然获释,可是,她却迟迟见不到十三,是出了什么事似乎是有什么事被她遗忘了若鹓极力地想要抓住一闪而过的念头,可每次明明就要想起来了,却倏地偏离很远,只剩下她的惴惴不安。 “小颜儿,看谁来了”若鹓这几日被各种议论声扰的耳朵疼,干脆关起门来过日子,这等没眼色的人,也就只有十阿哥,如今的敦郡王了。 “小颜儿,快来给十叔抱抱,好几天没见咱们小颜儿了,十叔可想死了”敦郡王不管不顾,从若鹓怀里“夺”过颜儿,上来就亲了又亲,直到颜儿哼了两声,才正经儿地将孩子抱在怀里。 “十哥,你家里头有了两个小格格了,还有功夫跑到我这儿来抱颜儿”若鹓不禁笑语,上前整理整理颜儿的衣裳。 “你这丫头忒没良心,我来瞧瞧你们,你倒拿话挤兑我,真是伤人心”敦郡王一边哄着颜儿,一边不拿好脸色对若鹓,又道,“你这见天儿的也不见出门,搁着你往日的性子,倒亏得你也坐得住” 若鹓笑道:“成天要看着这个祖宗,我哪里还有闲情出去溜达,都被她拴住了” 敦郡王难得没有挑刺儿,倒是沉声道:“我知你不爱在宫里头走动,抱了颜儿去我那里便是了,我府上郭络罗氏的大丫头和九哥家的五丫头成天嚷着要看小妹妹,我接你过去也没人说什么。” 若鹓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觉得异常暖心。如今形势这般,十哥他待自己却从不曾因此有何改变,即使自己在毓庆宫月余,他除了替自己打抱不平,却不曾过问半分,不曾让自己难堪半分。 突然就笑开来。 “你笑什么”敦郡王被若鹓莫名而起的笑意弄得摸不着头脑,疑惑道。 若鹓笑意不止,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件事来,现在想想,方觉会是如此,确是有原因的。” “何事” 若鹓顿了顿,仍是说了出来:“我入宫时你与十三爷虽已是大了,却时常耳闻你们二人幼时趣事,彼时每每听闻,总觉不可思议,按说亲厚,也该是你与九爷,抑或论年龄,当数十三爷同十四爷,可偏偏却是你与十三爷打闹在了一处。现如今再瞧当日事,方觉其中道理,不论其他,单就你同十三爷的性格,倒是投气。” 听闻若鹓提起幼时糗事,敦郡王倒是难得的面露赧色,继而有丝若鹓不确定的黯然在里头,却也只是片刻而逝,叫她有些怀疑可是自个看错了。敦郡王叹道:“额娘位分高,我打小便是宫中的霸王,不想没几年,却叫十三夺去了皇阿玛不少宠爱,我自是不依,这才与他处处作对。后来渐渐大了,又有八哥”敦郡王顿住,继而道,“我便与老十三更不对付。只是若鹓,待你,我同十三弟的心思却是相同的,这是私心,同外头的那些个事,不相干。” 若鹓不曾想,敦郡王也会有如此心思细腻的一回,他这番心思,她以前从不知晓,是了,宫中之人,再平庸无为,该懂的该知晓的,只多不少。 若鹓轻轻颔首:“多亏有你们在,若不然,我却少了许多快乐。”她在宫中最多的快乐,纯粹的快乐,都是他与十三带给她的,都是。 只是自她回宫,她似乎一直没有见到十三,这次分封,也没有十三在内,凤音阁的门关的太久了,久到她已经不知道外面的天是什么样子了。其实这种时候离她远一点也好,她和太子已是脱不开的关系了,和她走得近,只会被牵连。 敦郡王见若鹓略显沉寂,只怕她又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来,虽知她方才的话出自真心,仍哼道:“早知我在你这里就是逗乐子解闷儿的,我却还偏偏爱往你这里跑,若是叫九哥听见了,又该唠叨我没骨头了” 被敦郡王打断思绪,若鹓顺着他的话想起那个九爷,明明人不在眼前,不知怎的斗志突然昂扬起来,眯眼道:“你的好九哥倒是真有骨头,可惜都酥在了那贝勒府的后院里头喽” 许是若鹓的笑声大了些,许是这笑声与平日里有些个不同,倒是引起了颜儿的注意,竟也附和着拍手,吐字不清地念着“酥、酥”。 若鹓一愣,旋即笑声更是难抑,敦郡王那头则是脸色有些个难看,若鹓本以为是他因着自己这没规矩的话生了气,不想自己还没开口,他倒拧眉道:“你都是当额娘的人了,在颜儿跟前怎么什么话都说,没个教好的”说着,还柔声哄着颜儿,让她不要和自己的额娘学坏了,倒是也不管颜儿这么小的年纪听不听的懂他的话。 若鹓咽了咽口水,大约看出来一个事实:这敦郡王他,他,他这其实是,父爱泛滥了嘛 敦郡王带给若鹓的欢乐没能持续太久,随着太子的复立,她的处境又似乎艰难了起来,因为李德全,带来了康熙的口谕。: 第一百二十六章 是福是祸 不知道是不是自打和太子扯上关系后,若鹓与太子二人就一定要处在一个天平上,当太子得势时,若鹓便要倒霉,而当太子失势后,若鹓才能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都说从来先有帝王君臣,而后才是父子天伦,可若鹓实在觉得,对于太子来说,康熙真的是个谁也比不上的好父亲。康熙对太子的容忍程度,已经到了让若鹓叹为观止的地步了,如果当事人不是她的话,她或许还会凉凉的赞叹几声,可如今,她却没这个心情。 若鹓也曾想过,自己于康熙,到底是什么呢疲惫时的解语花,烦闷时的开心果,抑或,不过是个玩物他曾给予她在宫中女眷中无人可及的荣宠,却也带给她这一生中最彻底的折辱。当今日他旁敲侧击,想要让自己再度进入毓庆宫,再度站在太子身边时,他又是何种心态呢 他们呢忆起彼时,奉召立于乾清宫外,静待康熙与众皇子商议政事,她刚入内时,殿中气氛似乎颇为轻松,康熙正同下手的诚亲王询问着什么,想来君臣政务间歇,父子间得些闲时话家常。 若鹓的入内,令殿内的气氛显得有些微妙。若鹓匆匆扫了一眼,约摸心里有了数,下一刻便已垂首上前,依礼逐一请安。 月前分封的喜气大约还未过去,康熙的眉眼间隐现笑意,抬手唤若鹓起来,又赐了座在他下手。若鹓谢了恩款身落座,依旧小心翼翼,实在琢磨不透康熙此番行动又是何用意。 “若鹓丫头忒没良心,回宫大半年,进这乾清宫的次数朕一个手都数得过来”康熙佯嗔地数落道。 若鹓微微欠身,恭声道:“若鹓本想着皇上您国事c劳,因而不敢来叨扰皇上,现下皇上既是责怪了,若鹓以后定是常常来的,只要皇上不嫌若鹓烦就是了。” “皇阿玛最是疼你,连宫里的格格都比下去了,便是我们这些个皇子,怕也是不如你的,你还敢说这样的话”十四贝勒调笑道。 近来八爷一党颇受打压,十四贝勒虽为八爷党,却在康熙跟前愈加得眼。若鹓只微微一笑以答,敛起眉眼。 “朕这里便罢了,也不是何有趣儿的地方,倒是”话至此,康熙有意停了下来,“只可怜了小颜儿,没有阿玛在身边实在是可惜了。” 话音起落,若鹓唇畔的一抹笑容僵住,一手按住另一只,不要发抖,不要发抖,冷静,冷静,再冷静,她在心里不停地这样告诫自己,同时,身子已缓缓跪下。 “谢皇上垂爱,颜儿生性开朗,若鹓亦全力抚养,况有皇上与众位叔伯疼爱,颜儿她定可开开心心长大,不无可惜。” 康熙略略沉吟,随即道:“想来你出来久了,颜儿瞧不见你,是要寻的,回吧。” “是。”若鹓一一拜别,方从乾清宫中出来。 后背,已惊出一身冷汗。 “格格”一个踉跄,好在云澈已将她扶住,这才不至于乾清宫外失了态。若鹓没有松开手,紧紧搭攥住云澈的手,一步,一步往回走。整个腿,已好似不知是谁的了,若不是同云澈借力,她根本就要摔倒在地。 君心难测,原是如此。 甫一进内间,颜儿听见珠帘起落的声响,亮晶晶的眼睛便转了过来,刚好与进屋的若鹓对了个正着。若鹓当下怔忡,该是怎样才对怎么做才是对颜儿最好的出路回到毓庆宫,让她做这紫禁城里当当正正的一个格格还是不要回去,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自己无妨,她不在意那些,但是颜儿可以吗若是以后她长大了,怨恨她,又或者她要遭到周围的指指点点,轻视鄙夷 “啊,啊”心中百转,忽的感觉到颜儿在自个脸上胡乱挥着,若鹓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竟是落了泪,慌忙胡乱擦了去,换上笑颜同颜儿玩闹一会。 及至晚间哄颜儿睡下了,云澈行至若鹓身边,询问若鹓可要安置,唤了两三声,若鹓才好似刚刚听见,一时间怔怔瞧着云澈的面容,有些分不清此刻身在何处。 突然有些害怕,若鹓死命抓名云澈的手,浑身抖得不像样子。一定是因为她,一定是被自己说中了,都是她这个异数“克”到了身边的人,不然怎么会应验地这样快,她不该心软的,不然一定会害了云澈。云澈,她身边的人,只要和太子扯上关系,都不得善终,杜鹃是,紫苏亦如是,如今,她只有云澈还在身边,是最贴心的了,若是此番云澈也出了什么事的话,她这一辈子可还要如此安生 “格格格格,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抖得这般厉害”自打从乾清宫回来,自家格格就有些不对劲,此时若鹓这般样子,更是让云澈有些惊了。 “云澈,云澈,你要好好儿的,我不能让你再出事了。”是了,入冬了,自然是冷的。 听见这话,云澈就知道今日康熙的召见,又让自家格格紧张起来了,忙安慰道:“格格,奴婢好好儿的,怎么会出事呢倒是格格,可是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奴婢去传太医吧”云澈见若鹓冷得这般样子,想去取件披风,奈何若鹓怎么也不肯松手,只好用空着的另一只手不停搓着若鹓的手臂,希望能让若鹓暖起来。 摇摇头,若鹓轻声道:“没有事,只是天儿有些凉了,我一个人睡太冷清,今晚你陪我躺着吧。” 在塞上的那些日子里,是若鹓最担惊受怕的一段时光,那会云澈负责照顾颜儿,紫苏则陪在若鹓身边。若鹓半夜里常常惊醒,每回都出的一身冷汗,像是才从水里头出来一样,紫苏便常常陪若鹓躺着,这样若鹓才能汲取些温暖,睡得也会稍微踏实些。 云澈应了声,便去铺床铺去了。 夜里,若鹓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头乱七八糟,忽而在现代,忽而在古代,一会好像是在街道楼房之中,爸妈就在不远的前面,可转角便不见了,若鹓想要追上去,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她想要喊他们,却丝毫不能发出声音,只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兜头罩下,让她觉得呼吸也变得困难了。似乎有人在摇她,在喊她,她听不真切,好似是要醒来,可偏偏眼皮沉得很,就是顽皮得不肯张开。 周围似乎又安静了,意识开始涣散,倏然又掉进了梦里,一个个片段,如过电影一般,呼啸而过,她甚至来不及抓住其中一个。混沌中,只觉隐约显现康熙的容貌,像,又不太像,可心中就是知道那是康熙。他在说话,声如洪钟,明明听到了,可是又想不起来他到底说了什么。愈是如此,心中便愈加焦急,渐渐地,胸口彷如置了一块大石,大石越来越大,胸口越来越闷。若鹓大口地喘着气,可是仍旧无法让自己好受一些。此刻,云澈在一旁瞧着,竟见若鹓眼角生生出了泪来。 云澈在若鹓才被梦魇着时便已醒来,起初她想将若鹓喊醒,可见若鹓稍稍安稳了些,便也就没再继续喊她。可没多久,若鹓便又似乎陷入了噩梦之中,甚至比方才还要厉害些。再喊,再看着她入睡。如此往复,折腾的天边已是鱼肚白,若鹓才渐渐睡稳了些,云澈终是呼了口气。 觉是没办法再睡了,云澈起身,打算吩咐小厨房给若鹓熬些安神静气的药膳粥做早点,现在预备下,待若鹓起身刚好可以用些。 小厨房那边已然准备妥当了,瞧瞧时间,也该唤格格起床了。云澈一路回到若鹓卧房,轻声缓步行至若鹓床前,见若鹓仍睡着,难得格格睡到这个时辰,云澈犹疑了会子,又放下了床帷出了屋子。 半个时辰后,阿燕同r母抱着落颜过来了。阿燕,便是阿颜,为了避讳落颜的字,自个改了名字。若鹓当初听说时,特地嘱咐她不用如此麻烦,落颜小孩子家家的,况自个也不在意这些个,阿颜却坚持要改,若鹓便也随她去了。 “云澈姐姐,格格还没起身吗”这两年,阿燕出落得愈发伶俐艳丽,她的美太抢眼,若鹓常常瞧着阿燕的身影发呆,待回过神来,已不知何时皱起了眉头。这样的抢眼,最最不适合在宫中生活,这会让她成为争抢的对象,偏偏阿燕又没有什么心机,那样的她,要如何自保也因着这一份担忧,若鹓从不肯让阿燕出了这凤音阁半步,她也知阿燕正是爱玩爱闹的年龄,这样拘着她,她定是觉得烦闷无聊,但比起命,这点已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了。好在阿燕颇为敬重她,是而尽管眼中常流露出对外头的渴望,却不曾真的迈出凤音阁半步。若是有客来访,自己也自动退到后头去。 云澈逗弄了几下颜儿,柔声道:“难得格格昨日睡得安稳,不过这会子了,想来也是要起身了,我进去瞧瞧。” 阿燕点了点头,云澈悄步进了若鹓房中,见若鹓仍沉沉睡着,不免有些讶异,待走近,瞧见若鹓脸颊有些不寻常的躁红,心觉不妙,一探果真是发热了云澈不禁暗暗自责,晨起那会,自己就该感到不妥的,格格平日里何曾这般嗜睡过,加之昨日从乾清宫回来时,格格那般的不对劲儿,肯定是有状况才对,自个竟如此不当心。 一边自责,云澈又忙得去外头喊人来帮忙,吩咐着传太医,烧开水,凤音阁里比方才竟显得热闹了许多。 若鹓生病的消息传到康熙处时,康熙正不知在写什么,听到消息时,康熙笔一顿,一滴墨汁滴到刚刚写好的“毓”字上,渐渐化开,一纸已写了大半的圣旨,便就作废了。康熙盯着宣纸有些发怔,李德全也并不出声,只须臾,康熙便回过神来,不知怎的,虽听得若鹓只是受寒发热,他却想去瞧一瞧。 “摆”话音蓦地一顿,康熙随手丢了笔在桌上,道,“随朕去凤音阁瞧瞧。”: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出现转机 若鹓房中只在外间点了一盏小灯,康熙刚迈进屋中时,有些疑惑,回头瞧了眼跟在后头的云澈,云澈福了福身,解释道:“禀皇上,格格觉轻,屋中若有光亮,常常夜不安寝,平日里屋中都是不点灯的,只是如今格格病着,为了奴婢们服侍方便,只在外间点一小灯。” 康熙点点头,进了屋子,屋中点着脚炉,木香混着药香像是要将他包裹住,心中也舒坦暖和了不少。 云澈搬了锦凳与康熙,康熙甩袍落座,继而挥退了众人。 屋中极静,因而显得若鹓有些沉重的喘息声愈加明显。方才云澈退下时,康熙阻止了她掌灯,也没留下盏宫灯照亮,因而屋中只剩下窗棱透进来的月光,斑驳稀疏。 康熙看不清若鹓的表情,他想凑近些,身子才前倾些,忽而自顾自笑了起来,若鹓正是沉睡,又怎的会有什么表情,他就算看清了,又能看着什么呢 强烈的不安感冲击着若鹓,她还未有意识,可似乎是本能,推着她快点醒来,快点醒来,这里不安全,要离开,要离开 终于将眼皮睁开,一个朦胧的黑影就在咫尺之间,她下意识地开口喊叫,嗓子却因烧热喑哑得发不声音来。 康熙没想到若鹓此刻会睁开眼睛,方才云澈还禀告说,若鹓自发热一直沉沉睡着,未曾醒来过。但既是醒来了,康熙自然地伸手想要将若鹓扶起来。 见黑影伸出手来,巨大的恐慌与以前的影像一同冲击着若鹓,她拼尽了力气逃开,脚才着地,便因虚弱无力而跌倒,狼狈不堪。 若鹓的举动让康熙一下子愣住,他没有想到若鹓的反应会如此大,因而一时竟没能拦住她。待他反应过来时,若鹓已然跌倒在地,他忙起身要将她扶起来,却在自己的指尖刚触到若鹓的衣衫时,引来她更大的反弹。 不及她挣扎起身,隔着薄薄的衣衫,若鹓感觉到那人的手已然碰触到了自己,她僵硬了身子,浑身发抖。站不起来,发不出声音,她转过身子,瞧见那黑影站起来,正一点一点近自己。 “不要过来。”终于发出点声音,嗓子已是烧疼烧疼的,可她已股不得那许多。她要逃,要逃走,脑袋好沉,她是在做梦吗可梦境为何这般真实,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地面冰凉的触感。 “若鹓,地上凉,快起来。”康熙不明白若鹓为何对他这样排斥,她似乎,在躲他 那黑影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好像有点熟悉,可她的脑子一片混乱,根本就没有办法思考,她只有不停退开退开,慌乱地摇头,叫他不要过来。一定是做梦对不对不然她为什么使尽了力气,也只能发出一点点声音不然为什么她觉得浑身无力,没办法好好掌控自己的身体 康熙终是一把将若鹓从地上捞起来,转身往床榻走去,入手间,衣衫的冰凉与衣衫下的滚烫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怀中轻飘飘的重量更是让他不禁蹙起了眉头。 不要,不要,她已经看到门了,不要,杜鹃,救我,救我不要,她不要 步下一顿,不是因着怀中人儿不停的挣扎,而是他似乎听到她说,救命尽管声音很小,可他没听错,她说救命杜鹃 似乎是脱力了,若鹓渐渐安静了下来,康熙重又将她安置在床榻上,将云丝被盖严实,转身动手点起一盏烛台。 她在哭,尽管整个人已昏睡了过去,可她眼里的泪却不断涌出来,紧蹙的眉头也显示出她此刻睡得并不安稳。 “云澈进来。” “吱呀”门被轻轻推开,下一刻,云澈已垂首立在康熙身侧。方才屋中有动静,她就听到了,虽然担心格格,可皇上在里头,她只有干着急。悄悄瞥了一眼格格,格格在哭 “你家格格常常做噩梦”康熙开口,此刻的若鹓素净着一张小脸,眼下的y影格外刺眼。细想起来,似乎就是在南巡之后,这丫头开始敷粉,起初他不在意,只当是她成大姑娘了,也同其他格格小姐一样知道爱美了,他甚至有荒唐地想过,许是成了太子的人,开始上心了可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么是呵,如今看来,真是荒唐的想法。 “回皇上的话,格格怕黑,原先是紫苏姑姑陪格格安置,自年初回来,格格已然好多了,每日也能睡上两三个时辰。现下大约是正病着,格格才又做起噩梦来。”若鹓的身子如何,云澈最清楚,她日日不遗余力地为若鹓调理身子,又时常开解着,若鹓这才见起色,没好好儿过几日,便又是如此了,她怎能不心疼 “两三个时辰”康熙低喃。 云澈以为康熙会有何表示,她冒着被康熙问罪的风险,故意将这些话说出来,她在赌,赌皇上到底疼格格有多少,赌皇上到底是会因她的僭越一怒之下赐死她,还是会因为心疼格格而不再为难格格。可是康熙离开了,一声不响离开了。 如今,云澈只余忐忑。 颜儿的生辰因为若鹓的时好时病而平淡过去。今年的正月,因着太子的复立,加之适逢太后七旬万寿,该是“一废”太子后最热闹的一个正月了,康熙竟是亲舞称觞,一时在皇城内外传为佳话。其中更不知有多少人已经认为如今的时局风平浪静了,是啊,如果不是她知道历史,又怎么会想到“二废”太子不日将至 两废两立,哪朝哪代曾有过这样的太子这怕是那些臣民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只是不知深沉如四爷,谋划如八爷,可否有想到这一点 第十七卷闲潭云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第一百二十八章山中一日 暮鼓晨钟,若鹓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过上这种生活。五台山,一个她决计想象不到的地方,她被康熙留下了,孤零零一个人。 浩浩荡荡的皇家车马已离开数日,作为寺中唯一的女客,若鹓的存在似乎有些唐突,却又出奇的有种和谐。 “皇伯伯早。”敲过门,不待里头有回应,若鹓同往日一般,轻轻推开门走进去,一老僧正在左手边的隔间做早课。 “当”清音落定,老者缓缓起身,坐到一旁,缓声道,“贫僧早已同皇宫断绝尘缘,阖该称贫僧法号行痴。” 若鹓不理他那一套,当初她急于回到宫中,出来时日不短了,颜儿不晓得如何了,可偏偏日盼夜盼,盼到了圣驾回銮,方知晓,康熙早已因这老头一句话,做了将自己留在此处的决定。至此时,若鹓方回过些味来,怪不得康熙派人来通知时遮遮掩掩,避人耳目,出远门自己身边也未能带上一个侍婢,原来康熙是作了这样的打算,只怕除了凤音阁里的人,宫中还不知道她早已不在宫里。虽然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若鹓却或多或少有些忐忑,她不知道康熙会怎样安排她的未来,更担心被留在宫中的颜儿。而面对眼前的这个“始作俑者”,若鹓自然恨得牙痒痒,她知他最不愿便是同皇室的这一番牵扯,故而日日不离左右,左一句“皇伯伯”,右一句“皇伯伯”地找他不痛快。 她又怎会不知这老头的身份没有人同她说破,可要猜他的身份实在太容易:五台山,和尚,康熙谦恭的态度顺治爷。虽然历史上对于顺治帝最后是出家了还是得天花而死仍有争议,但在现代时,若鹓一直相信顺治帝最终的结局是后者,说不出来为什么,或许只是直觉吧,可当她在五台山看到这个老头时,她的世界观霎时被颠覆了。 “皇伯伯,你把我留在这里做什么给你解闷吗”若鹓不大有形象地拈起一块本是端进来给顺治用的素饼吃起来,说实话,味道确实不错,清淡饴口,可她却是偏爱鲜辣的味道,因而吃过一个后,撇撇嘴,净了手。 “你既是在那里住得不痛快,在这清修地里岂不安心”对于若鹓已属冒犯的举动,顺治并未有不悦,继续用他的清粥小菜。若鹓的到来,早已打破他许多规矩,比如这一项食不言,寝不语。 “这里虽清静,可我的女儿却还在宫中,我不放心她。皇伯伯若能可怜可怜我,给皇上修封书信,着人将孩子送过来,若鹓定当感激不尽。”若鹓心内期盼,连身子也不由前倾几分。 白瓷碗中的小米粥已然尽入顺治腹中,顺治漱了口,净了手,方转向若鹓缓缓道:“如今再没有什么你的女儿了,有的只是当今太子侧妃李佳氏新添的女儿,太子的二格格。” 若鹓原本殷切的眸子猛地收缩,继而不可置信地眨着眼睛,喃喃道:“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阿弥陀佛,孽缘早断,于你于孩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顺治捻着手中的佛珠,语重心长。 撇开初时的震惊,若鹓很快便恢复了过来,这个结果她早已想过,从她被巴根“出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对未来可能的下场做过了无数次的设想,而现下这种情况,也是其中之一。尤其随着太子复立,以及上次康熙的召见与口风,她大概已经可以猜想到要出现变故,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让她措手不及。只是,康熙这次没有再勉强自己回毓庆宫,莫不是他到底算是放了自己一马,不再勉强自己同太子在一起了可这样的局面对颜儿会有什么影响太子是否会因此迁怒到颜儿若鹓咬着下唇的贝齿不由愈发收紧。 终于,若鹓还是开了口:“太子虽是大清的储君,可说句大不敬的话,把颜儿送去毓庆宫抚养,我不知道颜儿是不是安全,会不会受到伤害皇伯伯,可不可以求您” “既已无缘,何必不忘。”顺治的叹息打断了若鹓的话。 若鹓不欲落泪,只是眼眶已红了,扯出一抹笑,却恁地凄凉:“母子血脉之亲,若能说断就断得了,又哪里会有天下那许多为了儿女呕尽心血痛断肝肠甚至送了性命的娘亲。” 若她能选择,她宁可没有这个孩子的到来,即便她血脉贵重又有何用,亲生父亲无法光明正大地认下她,亲生母亲亦无法好好保护她,她的血亲反倒是使得她命途多舛前路难料的凶手与帮凶,这叫她情何以堪 许是若鹓的神情与言语触动到了顺治,许是他从若鹓这里想到了什么往事与故人,耄耋之年,他的面上竟又再出现了难得的波动,只是若鹓此刻心绪纷杂,并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顾及旁的,因而未能瞧见。 “糊涂啊糊涂”顺治突然大声喟叹了一句。 若鹓闻声看向顺治,不知顺治所指到底是何人何事,也并未发声。 “皇上从小不受先皇喜爱,先皇那时一心疼着四皇子,其他孩子是半分也瞧不进眼里,即便皇上他得了皇位,也没得到过父爱。”顺治,不,行痴大师喃喃道。 “你” “你这些时日虽时时口称我为皇伯伯,我也知你所想,只是我却不是先皇。先皇早在顺治三十五年殡天,我不过是先皇身边的近侍,秉承先帝遗愿,代其出家。皇上这几十年来对我照拂有加,尊重非常,不过是把我当做了先帝的替身。” “替身替身”若鹓咀嚼着这两个字,轻声道,“他敬重大师,也好似敬重父亲,同大师说话,就好似同父亲话家常,就好似他还有父亲罢。比起历朝历代的帝王,皇上确实努力在做一个慈父,尤其是对太子,更是倾注了莫大的心血和关爱,许是他自个不曾尝到父爱的滋味,便不希望自个的儿子也同自己一般。” 行痴起身踱到窗边,目光幽远:“你可知先帝的董鄂妃” 她太有名了,在后世被无数次地写进影视剧题材中,更是野史的宠儿,可董鄂妃在此时还是个禁忌,若鹓回道:“只有耳闻,不曾有了解。” “她是我见过的最贤淑最美好的女子,每次主子和她在一起都格外开心。”行痴此刻已不再是平日里得道高僧的神态,仿佛重新变回当年那个随侍在顺治爷身边的小跟班。 “这么说,董鄂妃娘娘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了” 摇了摇头,行痴继续道:“主子和董鄂主子之间不是帝王与后妃,而是像寻常人家的夫妻,主子每次去董鄂主子那都像是回家,而不是临幸。” “这样的温馨,宫里怎能容得下”若鹓苦笑。 “是啊,怎能容得下”行痴重复着若鹓的话,话头一转,“你比先帝和董鄂妃幸运。” 若鹓目光清明,迎向行痴的目光,似乎捉到些什么讯息。 “先帝当年没能护得住董鄂妃,如今你却有皇上照拂,皇上到底是疼爱你的,你不愿的,他终究没有再勉强你,即便日后皇上无法再护着你了,想必也会为你寻好出路。” 若鹓没有接这个话,而是问道:“颜儿她真的不会有事吗” 行痴唇边似乎溢出一声叹息,只是太轻太浅,若鹓又怕是自己听错了:“孩子养在太后宫中,佳期、阿燕也仍在身边服侍,这俩人一个是孝懿仁皇后留给雍亲王的人,一个是孝庄太皇太后族里出来的人,你不须再挂心了。” 许久没有和他有交集,乍一听“雍亲王”三个字,若鹓心不由漏跳一拍,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生怕这个当口再出什么岔子。原来他悄悄送了人进来,原来他也是牵挂孩子的,或许,也是牵挂她的,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也尽力做了他所能够做的。 可行痴大师能道出佳期的身份,想必康熙也是知晓的了,难道说,至少从佳期进凤音阁开始,康熙就已经知道了可是他却默许了,真的只是康熙对自己的纵容么而眼前这位行痴大师,人虽距京城百里之遥,这样细碎的事,却了如指掌 “雍亲王的人,为何没有在雍亲王府服侍,却被皇上派来了凤音阁”若鹓问的小心,但愿不是她想的那样,她与他,康熙,应该是不知道的吧,可是佳期 “他日太子登基,你与他能不能保住性命,就要看你们能不能守得住这个秘密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山中一日 暮鼓晨钟,若鹓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过上这种生活。五台山,一个她决计想象不到的地方,她被康熙留下了,孤零零一个人。 浩浩荡荡的皇家车马已离开数日,作为寺中唯一的女客,若鹓的存在似乎有些唐突,却又出奇的有种和谐。 “皇伯伯早。”敲过门,不待里头有回应,若鹓同往日一般,轻轻推开门走进去,一老僧正在左手边的隔间做早课。 “当”清音落定,老者缓缓起身,坐到一旁,缓声道,“贫僧早已同皇宫断绝尘缘,阖该称贫僧法号行痴。” 若鹓不理他那一套,当初她急于回到宫中,出来时日不短了,颜儿不晓得如何了,可偏偏日盼夜盼,盼到了圣驾回銮,方知晓,康熙早已因这老头一句话,做了将自己留在此处的决定。至此时,若鹓方回过些味来,怪不得康熙派人来通知时遮遮掩掩,避人耳目,出远门自己身边也未能带上一个侍婢,原来康熙是作了这样的打算,只怕除了凤音阁里的人,宫中还不知道她早已不在宫里。虽然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若鹓却或多或少有些忐忑,她不知道康熙会怎样安排她的未来,更担心被留在宫中的颜儿。而面对眼前的这个“始作俑者”,若鹓自然恨得牙痒痒,她知他最不愿便是同皇室的这一番牵扯,故而日日不离左右,左一句“皇伯伯”,右一句“皇伯伯”地找他不痛快。 她又怎会不知这老头的身份没有人同她说破,可要猜他的身份实在太容易:五台山,和尚,康熙谦恭的态度顺治爷。虽然历史上对于顺治帝最后是出家了还是得天花而死仍有争议,但在现代时,若鹓一直相信顺治帝最终的结局是后者,说不出来为什么,或许只是直觉吧,可当她在五台山看到这个老头时,她的世界观霎时被颠覆了。 “皇伯伯,你把我留在这里做什么给你解闷吗”若鹓不大有形象地拈起一块本是端进来给顺治用的素饼吃起来,说实话,味道确实不错,清淡饴口,可她却是偏爱鲜辣的味道,因而吃过一个后,撇撇嘴,净了手。 “你既是在那里住得不痛快,在这清修地里岂不安心”对于若鹓已属冒犯的举动,顺治并未有不悦,继续用他的清粥小菜。若鹓的到来,早已打破他许多规矩,比如这一项食不言,寝不语。 “这里虽清静,可我的女儿却还在宫中,我不放心她。皇伯伯若能可怜可怜我,给皇上修封书信,着人将孩子送过来,若鹓定当感激不尽。”若鹓心内期盼,连身子也不由前倾几分。 白瓷碗中的小米粥已然尽入顺治腹中,顺治漱了口,净了手,方转向若鹓缓缓道:“如今再没有什么你的女儿了,有的只是当今太子侧妃李佳氏新添的女儿,太子的二格格。” 若鹓原本殷切的眸子猛地收缩,继而不可置信地眨着眼睛,喃喃道:“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阿弥陀佛,孽缘早断,于你于孩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顺治捻着手中的佛珠,语重心长。 撇开初时的震惊,若鹓很快便恢复了过来,这个结果她早已想过,从她被巴根“出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对未来可能的下场做过了无数次的设想,而现下这种情况,也是其中之一。尤其随着太子复立,以及上次康熙的召见与口风,她大概已经可以猜想到要出现变故,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让她措手不及。只是,康熙这次没有再勉强自己回毓庆宫,莫不是他到底算是放了自己一马,不再勉强自己同太子在一起了可这样的局面对颜儿会有什么影响太子是否会因此迁怒到颜儿若鹓咬着下唇的贝齿不由愈发收紧。 终于,若鹓还是开了口:“太子虽是大清的储君,可说句大不敬的话,把颜儿送去毓庆宫抚养,我不知道颜儿是不是安全,会不会受到伤害皇伯伯,可不可以求您” “既已无缘,何必不忘。”顺治的叹息打断了若鹓的话。 若鹓不欲落泪,只是眼眶已红了,扯出一抹笑,却恁地凄凉:“母子血脉之亲,若能说断就断得了,又哪里会有天下那许多为了儿女呕尽心血痛断肝肠甚至送了性命的娘亲。” 若她能选择,她宁可没有这个孩子的到来,即便她血脉贵重又有何用,亲生父亲无法光明正大地认下她,亲生母亲亦无法好好保护她,她的血亲反倒是使得她命途多舛前路难料的凶手与帮凶,这叫她情何以堪 许是若鹓的神情与言语触动到了顺治,许是他从若鹓这里想到了什么往事与故人,耄耋之年,他的面上竟又再出现了难得的波动,只是若鹓此刻心绪纷杂,并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顾及旁的,因而未能瞧见。 “糊涂啊糊涂”顺治突然大声喟叹了一句。 若鹓闻声看向顺治,不知顺治所指到底是何人何事,也并未发声。 “皇上从小不受先皇喜爱,先皇那时一心疼着四皇子,其他孩子是半分也瞧不进眼里,即便皇上他得了皇位,也没得到过父爱。”顺治,不,行痴大师喃喃道。 “你” “你这些时日虽时时口称我为皇伯伯,我也知你所想,只是我却不是先皇。先皇早在顺治三十五年殡天,我不过是先皇身边的近侍,秉承先帝遗愿,代其出家。皇上这几十年来对我照拂有加,尊重非常,不过是把我当做了先帝的替身。” “替身替身”若鹓咀嚼着这两个字,轻声道,“他敬重大师,也好似敬重父亲,同大师说话,就好似同父亲话家常,就好似他还有父亲罢。比起历朝历代的帝王,皇上确实努力在做一个慈父,尤其是对太子,更是倾注了莫大的心血和关爱,许是他自个不曾尝到父爱的滋味,便不希望自个的儿子也同自己一般。” 行痴起身踱到窗边,目光幽远:“你可知先帝的董鄂妃” 她太有名了,在后世被无数次地写进影视剧题材中,更是野史的宠儿,可董鄂妃在此时还是个禁忌,若鹓回道:“只有耳闻,不曾有了解。” “她是我见过的最贤淑最美好的女子,每次主子和她在一起都格外开心。”行痴此刻已不再是平日里得道高僧的神态,仿佛重新变回当年那个随侍在顺治爷身边的小跟班。 “这么说,董鄂妃娘娘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了” 摇了摇头,行痴继续道:“主子和董鄂主子之间不是帝王与后妃,而是像寻常人家的夫妻,主子每次去董鄂主子那都像是回家,而不是临幸。” “这样的温馨,宫里怎能容得下”若鹓苦笑。 “是啊,怎能容得下”行痴重复着若鹓的话,话头一转,“你比先帝和董鄂妃幸运。” 若鹓目光清明,迎向行痴的目光,似乎捉到些什么讯息。 “先帝当年没能护得住董鄂妃,如今你却有皇上照拂,皇上到底是疼爱你的,你不愿的,他终究没有再勉强你,即便日后皇上无法再护着你了,想必也会为你寻好出路。” 若鹓没有接这个话,而是问道:“颜儿她真的不会有事吗” 行痴唇边似乎溢出一声叹息,只是太轻太浅,若鹓又怕是自己听错了:“孩子养在太后宫中,佳期、阿燕也仍在身边服侍,这俩人一个是孝懿仁皇后留给雍亲王的人,一个是孝庄太皇太后族里出来的人,你不须再挂心了。” 许久没有和他有交集,乍一听“雍亲王”三个字,若鹓心不由漏跳一拍,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生怕这个当口再出什么岔子。原来他悄悄送了人进来,原来他也是牵挂孩子的,或许,也是牵挂她的,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也尽力做了他所能够做的。 可行痴大师能道出佳期的身份,想必康熙也是知晓的了,难道说,至少从佳期进凤音阁开始,康熙就已经知道了可是他却默许了,真的只是康熙对自己的纵容么而眼前这位行痴大师,人虽距京城百里之遥,这样细碎的事,却了如指掌 “雍亲王的人,为何没有在雍亲王府服侍,却被皇上派来了凤音阁”若鹓问的小心,但愿不是她想的那样,她与他,康熙,应该是不知道的吧,可是佳期 “他日太子登基,你与他能不能保住性命,就要看你们能不能守得住这个秘密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世间经年 “他日太子登基,你与他能不能保住性命,就要看你们能不能守得住这个秘密了。” 若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只是当她渐渐平静下来,发现双手已不知何时紧紧握成了拳头,还有着微微的战栗。 康熙知道了,终于还是被他知道了,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又是何时知道的还有别人也知道的么他,会不会有危险是因为这样,康熙才把颜儿养在了太后身边更把自己远送到五台山来么他是怕万一泄露秘密,太子会灭口还是怕秘密泄露给太子带来污点 若鹓苦思数日无解,却又不敢贸贸然去询问行痴大师。她不知道现在的京城会是什么样子,是还同往日一样平静,还是已开始有了暗潮,她虽然知道四爷会成为下一任皇帝,可这件事对他会不会有影响,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她说不准。若鹓拼命搜索着脑中已渐渐模糊的清史记忆,似乎四爷并没有受到康熙的苛责,甚至直到康熙末年仍受康熙倚重。倒是十三,后世众说纷纭,或说他受十年圈禁之苦的,或说他受太子忤逆一事的牵连使康熙大为动怒的,或说他见弃于康熙以至康熙朝后期再鲜现于史册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十三确实因为某种原因而拖累坏了身子,自此饱受病痛之苦。 此次五台山之行,十三虽然在列,可他们并没有见面的机会,她曾偷偷瞧见过十三,人憔悴了许多,不若往日意气风发的那股子精气神儿。她回宫后虽则关起门来不问宫中事,可到底那些事情多多少少入了她的耳朵,她知道康熙曾斥责了十三,可理由却不大清楚。那会她曾想过要怎样去安慰安慰十三,可思来想去,她恐怕远离十三,也让是非远离十三才是对他最好。他这些年来对她的回护她已无从细数,单是他担着那样大的风险远走塞外去见她一面,这样的情义,她这一生都已回报不了了。 阖眼,努力让眼中的酸涩感退去,若鹓知道,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不管康熙是出于对她的安全考虑也好,为了太子的名声也好,或是其他什么考虑都好,她或许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可他们不同。现在已经是康熙四十九年了,要不了太久,就是“二废”的到来。到那时,四爷党同八爷党的争斗会变得越来越白热化,十三更是很有可能受到莫大的伤害。她必须要把她所知道的有关九龙夺嫡的内容全部想起来,不管正史也好,野史也罢,她不希望四爷和十三出现一丁点的闪失,尤其是十三,若他真的如很多人的推测一般被圈禁十年,那对他将是毁灭性的打击,一个人能有几个十年可以这样蹉跎,况且他是十三啊 当若鹓废寝忘食,不断挖掘深藏在记忆里已经渐渐模糊的历史知识,不断删改添加,终于整理出来一份满满十多页纸的史料出来时,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喜悦却很快被怅然若失所替代。 没有办法将这份资料送出去,这也不过是一叠废纸。即便可以安全送到四爷手上,即便四爷相信她,她真的能吗她并不想更改历史,她只是想尽她所能保护她要保护的人,可如今的她,已经没有了这个资格。 她被屏蔽在了局外。 若她还是初到清朝的现代女生张若鹓,或许她会很满意现在这个局面,她可以亲眼观看历史发展,却又不会波及自身,或许她还会准备上几碟瓜子话梅,再一杯清茶,悠然自得,评头论足。可她是扎库塔竹箢,是康亲王府的若鹓格格,是胤禛的爱人,是十三的知己,还是颜儿的额娘,她所关心的人,全都在这个困局之中,步步为营。在她开始动情,开始无法冷静地做一个旁观者时,她就知道,她终究有一天,还是要“站队”的,可即便她选择了四爷,却也不希望另一边有什么损伤。她欠十三太多,可对八爷,对十四,对那么为她着想的十哥,她也放不下,还有,还有让她又爱又恨,感情复杂的康熙,她同样不忍心看着这样一个帝王在晚年却要面临着儿子们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局面。 她真的无法做回当初的张若鹓了,张若鹓虽然承认“九龙夺嫡”的残酷,却认为这是一种可以选拔最优秀的执政者的优胜劣汰法则。竹箢虽然身处其中,终日小心谨慎自保之余,对于未来“九龙夺嫡”的局面甚至有点小小的期待,偶尔还会奢望一下自己能够回到现代。可是若鹓格格,她已深深融入了清朝,甚至午夜梦回时,也不曾做过和现代有关的梦,她只关心眼前这些人的结局,若是能够为他们做些什么,即便需要牺牲她,她也在所不惜。 烧掉了所有的资料,心里是止不住的悲凉,若鹓也说不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们,是为了回不去的现代,还是为了无能为力的现在。 转眼已是三月,风暖熏人醉。 行痴大师未料到若鹓能够这么轻易就接受了现在的局面,却又有些意料之中。若鹓在五台山的日子过得平静,至少在旁人眼中算得平静。 她每日会到行痴大师的禅房中坐坐,听大师讲讲佛理,念念经文,偶尔也能听到一些京城的消息。 听说康熙命人编纂字典,行痴大师很是欣慰,毕竟是惠泽万民,福延后世的好事。 五台山上的枫叶红了,她居然是第一次看到枫叶,没有交织如云的游客,没有缆车,只有她一个人,只有一个人。 听说康熙要减免天下钱粮了,行痴大师心情颇佳,是啊,现下是清明盛世,百姓安居乐业,若说帝王是份职业,康熙可以说在这一行中交出了一份几近满分的答卷。 若鹓本以为春节会很难熬,可当她回过神来,已然是大年初一了。去年的这一天她在做什么呢好似是在病榻上过的,只是那时颜儿和云澈还在身边,并不觉什么。 听说康熙将一位宗室格格指给了苏德台吉,苏德台吉,好耳熟的名字,她想起来了,当年还曾求娶过她,台吉还有个脾气暴躁的妹妹,叫娜仁托娅的,也不知现今她可有想开了,还是在听闻大阿哥被圈禁后心痛难抑,为之形销骨立。 后山水潭里的睡莲已开了满满一池,白白的一小朵一小朵,幽静的让人怜惜。若鹓喜欢在水潭里冰一些布丁、奶酪,最近她还研制出了新甜品,可惜却没法拿给小十七尝鲜了,也不知他如今长成什么模样了,一定高了许多,应该也是小大人了。 听说康熙又去木兰围场秋狝了,说起来,她虽然来这里十年了,可却只去过一次木兰围场,却没有留下太美好的回忆。她走之前从没想过无法回去,不知阿燕可有照顾好煤球,颜儿该会走路了吧,她还是那么喜欢煤球么 不知今日行痴大师为何这般开怀,山中虽凉爽,八月里却也有些热人,况这会云彩压得低低的,怕是要下场雨了,可行痴大师却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伞具也未带,竟是下山去了。 听说 原来,是喜事。 可不是喜事么,还是双喜临门。 弘历,终于出生了。 弘昼小团子也紧随其后呱呱坠地了。 他子嗣这样单薄,定是开心得不得了吧,康熙必定更看重他了吧。 她这样为他喜极而泣,他可知道么 雨后的深山,分外空明。 记得当年同十三登泰山,她累得气喘吁吁,曾心内暗暗决定要好好锻炼身体,可惜这么多年过去,她仍然没什么长进。 微微喘着气,若鹓缓缓立定。她总爱站在这里远眺,常常几个时辰就这样过去了,其实能瞧见什么呢,不过是山中景色,只是固执地望向京城的方向,好似这样能看到她想要看到的似的。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滴答,似乎因着雨汽的关系,山中景色蒙上一层薄雾,愈发瞧不分明。 山中风凉,吹起绣着淡淡梨花的月白衣摆与裙角,吹乱了若鹓鬓边的发,想来是有些冷了,身体有些瑟瑟发抖。 直到日落时分,寺中小和尚来唤她,若鹓方不言不语一同返回寺中,面上已看不出分毫痕迹。: 第一百三十章 不如归去 康熙,五十一年。 她曾数着日子盼过这一天的到来,可当日历终于翻到了这一页,若鹓发现自己竟没有想象中的激动,莫不是山寺中的生活真的能把一个人的心磨砺平了静了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历史终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有任何改变,至少到目前为止,还照着她所知道的轨迹前行着。不过区区数月,太子一党遭斥遭贬遭戮的,已然是七零八落,再成不了气候。 最大的威胁不在了,到了今时今日,若鹓只希望康熙永远将自己遗忘在五台山上,不管是在这里终老也好,或是等到四爷登基,她下山去四方游历也罢,她只是不想再回到皇宫里了。这样简单的没有算计的日子,太幸福也太难得。 许是老天听到了她的祈愿,宫里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传来,若鹓得以在五台山上继续过着她悠哉恬淡的日子。她曾觉得僧人日子乏味,寺院生活清苦,可当她从宫廷生活跳离,开始寺院中的生活,才明白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距“二废”又是几年过去,再想起过往宫中岁月,竟是恍若隔世。 若说有何不好,便是近来行痴大师的精神头越来越不济了,以前同她话禅可以两三个时辰不歇息,常常是若鹓都喊累告饶了,他仍是津津乐道,面无倦色,如今一个时辰便已吃不消了,每日斋饭用得也少了许多。住持请了山下的大夫来问诊,却不见什么起色。 若鹓看在眼里,忧在心里,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修书一封,盼请康熙能派御医来。康熙留有信差,若鹓是知道的,平日里康熙同行痴大师也常有书信往来。若鹓将书信交与信差,特意嘱咐了急件,目送了信差快马而去,直到瞧不见一人一马的影子,方又转回了院中,直奔行痴大师的禅房而去。 未出三日,轻车快马一行停在了寺院外。只是,行痴大师已然油尽灯枯,陆太医竟也是回天乏术了。 若鹓心中早已猜到几分,只是听到陆太医亲口说出来,心里还是忍不住有几分难过。又想到行痴大师已是高寿之数,兼是无疾而终,也算是个完满的结局了。 行痴大师的葬礼依其遗愿,一切从简。 若鹓一袭素服,神情戚哀,怀中捧着装有行痴大师骨灰的青灰坛子。陆太医略思忖,上前微躬着身子,压低了声道:“皇上的意思,是要臣护送格格回宫,您看,何时启程” 张了张口,若鹓略转头看向陆太医,轻声道:“往日同大师交谈,每每说及现今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大师总感慨于皇上治理天下的英明决断,也抱憾未曾亲自去走走,亲眼去看看。如今大师既已圆寂,我想带着大师的骨灰四处走走,看看,行吗” “这”陆太医面露难色,思虑片刻方道,“容臣将格格的请求上报与皇上,请皇上定夺。” 若鹓微微点头,应了一声。 几日后,康熙回信,准了若鹓的请求。陆太医留下一小队人马护送若鹓,自己则带领剩余人马返京。 若鹓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她从没有问过行痴大师的家乡,可还有亲人,甚至连行痴大师的本名都不清楚。 康熙没有给她定下返京的日期,若鹓便随心所欲,想起哪里便指向哪里。她不知道陆太医留给她的这一队人马隶属于谁,所在旗籍,也不想费心去想在外游荡了大半年,吃穿用度皆可谓舒心,银两又是从何而来。 行至一处,若不合心意,三两天便启程,若住得舒坦,十天半月也是常有的。每每到了新的落脚点,她都喜欢扮上男装,到茶楼酒馆的大堂中坐上一坐。 八爷遭了贬斥,准噶尔叛乱,皇太后病逝,而当前最热的话题,便是征战西北,赫赫威风的大将军王。记忆里,也曾有个少年同她讲,若他可以选择,他想身披铠甲,手持长矛刀戟,做个驰骋沙场的武将。 若要离开一个地方之前,若鹓便寻到水边,或是护城河,或是川流湖泊,洒一捧行痴大师的骨灰,仿佛大师也烙下了这一路的脚印。 终于,坛子空了,而下一站要去哪里,若鹓也有些茫然。想到了塞外,她来清朝这十几年,最辛苦的一段日子就是在塞外,天那样冷,风那样大,再厚的大氅,再暖的手炉,也无法将那时的她捂热。可终究是熬过来了。 六月的塞上竟这样的暖人,谁又能想到冬日里它的冷酷。 安营扎寨是八旗士兵最拿手的,若鹓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过上牧民的生活,养两只小羊羔,捉几只兔子,下河抓鱼,学着挤牛奶,只可惜煤球不在。 今日若鹓组织打猎,头筹有好酒,相处了两年多,若鹓也同几人混熟了,他们在若鹓面前倒也随意了许多。 留下两人看家,若鹓同其他人跨了马一路向林子深处奔去。若鹓对酒没什么兴趣,只想猎两只兔子或是野j烤来打打牙祭,说起来,她许久没有烧烤了,上一次好似还是十四过生辰的时候。 只不过她虽然没有野心,可她的骑s到底是经过十三和扎尔图指点的,说什么也不能给两位“师傅”丢了面子,是而若鹓一上来,倒很是卯足了劲猎了只兔子并两只野j。手里头有了猎物,她倒是不甚紧张了,优哉游哉地在林子里散起心来。 “济度,你怎么不同他们一起去打猎我不好那口酒,可听小七说,你可是品酒的高手。”若鹓回身瞧着自己身后默默跟了一路的济度。 “奴才的职责是保护格格。” 耸耸肩,若鹓道:“这里也没什么危险,更没人知道我的身份,这样把你拘在我身边,实在有点抱歉。” “奴才不敢,格格言重了。” “好吧,随你。” “小心”若鹓话音未落,济度突然纵马上前,长臂一展,将若鹓揽到了自个的马背上。方一稳住若鹓,随即一手持缰掉转马头,一手拔出佩剑护卫。 “何人” 数丈外,一个身穿蒙古衣袍的中年女子坐在马上,手上尚保持着s箭的姿势,神情亦有些怔愣,听见济度的喝问方回过神来,收了弓箭,驱马上前。 若鹓此时也缓过劲来,大约明白了方才若非济度出手,自己可能已被眼前这女子s伤,只是不知这女子是不小心,还是故意而为。 “你,你没事吧”中年女子神情有些后怕,目光上下打量着若鹓的身上。 摇了摇头,若鹓没有开口。 许是济度的目光太过有压迫感,中年女子再度开口:“我方才见那边草丛里有只梅花鹿,一时心急,也没注意到你。” 听了中年女子的解释,若鹓基本上就信了,示意济度收起佩剑。济度判断眼前的女子确实没什么危害性,便也利落收了佩剑,又将若鹓扶回她的马上,抱拳道:“方才事出突然,属下多有冒犯,还请主子恕罪。” 若鹓摇了摇头,示意无碍,正准备离开,那中年女子突然喊了一声:“是你”: 第一百三十一章 久别重逢 “是你” 若鹓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向中年女子,细细端详着中年女子的容貌,却想不起何时见过她。那中年女子盯着若鹓的脸连连道:“我就觉得眼熟,竟然真的是你你怎么会一点变化都没有” 相较于中年女子的激动,若鹓倒是平静的很,若说方才她信这女子没什么威胁,此刻她却又生了几丝怀疑。这塞外她没来过几次,更别提同这里的人有打过什么交道,而眼前的人,她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娜仁托娅”中年女子刚要上前,却被济度横在前头的佩剑生生止住了步子。 娜仁托娅若鹓微眯眼,搜索着脑海中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难道是若鹓再次端详着眼前的女子,好似是有那么几分相似,只是当年那个图雅郡主蛮横霸道,今日的表现却决计不像是图雅郡主会做的事。 见若鹓迟迟未开口,娜仁托娅有些焦急,道:“我嫂子,不,云澈,云澈你总记得吧她是你身边的侍女。” 云澈若鹓倏地瞪大了眼睛望向娜仁托娅,她怎么会知道云澈当年她随康熙出行之时,云澈尚未到她身边服侍,就算是娜仁托娅之前在御前见过云澈,她又怎会知道云澈同自己的关系 若鹓勒了缰绳,驱马向娜仁托娅而去,济度向前几步想要阻拦,若鹓抬手制止,继而行到娜仁托娅跟前,济度亦驱马紧随其后。 “你为何会知道云澈” “你这问题问的怪,她是我嫂子,你说我怎么会知道”娜仁托娅翻了个白眼,好似若鹓问了什么愚蠢的问题。 微微蹙眉,若鹓有些不解:“你嫂子你是说,云澈是你嫂子她嫁给了你哥哥” “当然是嫁给了我哥,难不成还嫁给了你哥”娜仁托娅双臂交叉环在胸前,随即一手拉起若鹓手臂,兴奋道,“我嫂子没少跟我讲你,她若是知道你来了这,想必是要开心得不得了,好在这次出门我好说歹说把她带上了,不然她肠子都要悔青了” 娜仁托娅说着,一手已是扥了缰绳,作势要拉着若鹓策马离去。不及若鹓回应,济度已先出手将二人分开。 若鹓淡淡开口:“我还有随从未到,若就这样随你离开,他们寻不到我,必定会惊扰到附近百姓。济度。” “是。”济度单手掩口,发出悠扬的口哨,不多时,便有十数轻骑自林子四处循声而来,顷刻集结完毕。 “走吧。”见人都回来了,若鹓冲娜仁托娅轻声道。 娜仁托娅点点头,打马行在前头,小声嘀咕了句什么,若鹓也没去理会,只同一众人马紧随其后。 远远的,若鹓瞧见几顶帐篷,周围亦有人来回走动,看起来倒是不像有什么危险,却仍暗自戒备起来。 “唉是我嫂子”娜仁托娅眼前一亮,继而挥着手,冲远处高声喊起来,“嫂子嫂子”说话间,已然给了马儿一鞭,加速朝营帐而去。 若鹓仍控着马以方才的速度悠悠行进着,距离太远,她只能瞧见娜仁托娅似乎是奔着一个蓝色的身影去的,至于那人是不是云澈,她还没有把握。 若鹓这边不紧不慢的,倒是娜仁托娅去而复返,身后还载了个人。 近了,更近了,若鹓微微眯起眼望去,待瞧清了娜仁托娅身后那人的容貌,平静了许久的心就剧烈的跳动起来。真的是云澈,真的是她身边的云澈虽然穿着一身蒙古袍子,梳着蒙古发辫,脸色亦不若往昔白皙,似是黑了些,却也红润了些,可确实是云澈无疑。 心内笃定了,若鹓不由踢了马肚子,亦加了速度近前。 那边云澈亦是激动非常,娜仁托娅的马尚未停稳,她便跳了下去,身形还打了个晃,唬得马背上的娜仁托娅慌忙跳下马要去扶她。若鹓亦利落地下马,三两步行至云澈身前,两人互攀着手臂,云澈眸中已蓄满了泪。 “云澈,你怎么会嫁到草原上来”若鹓上下打量着云澈,见她人好好的,倒是先放下几分心来,却对眼前的状况万分的不解。 “格格,真的是你,奴婢还以为自个是在做梦,奴婢竟然还能再见到格格一面。”云澈因为激动,身子微躬,轻轻颤着,面上已是涕泪斑斑。 若鹓抬手不住替云澈擦着涌也涌不完的泪水,眼睛亦渐渐酸涩起来,不由伸手抱住云澈,轻轻耳语:“是我,我也没有想到咱们还有再见的一天,更没有想到,会是在这里。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渐渐平复下来情绪,云澈边随意抹了泪,便点头道:“好,奴婢一切都好,只是挂心格格。” 绽开个大大的笑容,若鹓弯了眼睛:“我这些年过得还不错,皇上很体谅我。” 云澈还欲再说些什么,一旁的娜仁托娅看不下去了,出声道:“你们二人那么多话要说,也不急在这一时,倒不如去帐子里慢慢叙旧。” 闻言,云澈忙附和:“可不是,瞧奴婢,一见到格格便把什么都忘了,格格到奴婢的帐子里去坐坐吧。” “嗯。”若鹓应了一声,点点头,此处离营帐不远,若鹓便也不再上马,执着云澈的手边走边聊。 甫一进营地,下人打扮的人见了云澈皆道王妃,若鹓心中疑惑,却也未再出声,只一路随着云澈到了她的帐子外,确实是这营地中最华丽的一座。 “格格,可要奴婢安排格格身边的随从去营帐里休息”云澈轻声询问。 瞥了眼济度,若鹓早已知晓了他的脾气,道:“济度留在帐子外,其他人去休息吧。” “是。”云澈与济度倒是异口同声。 若鹓进到帐中,环视四周,并不多见华丽名贵的摆设,却处处精致,方才路上听娜仁托娅说此番是来打猎散心,也并未带太多随从出行,即便是这样的轻车简从,大帐中亦布置得这般妥帖,若非苏德台吉自己是个讲究人,便是他待云澈还不错。只是想起当初杜鹃曾打听来的苏德台吉的为人,若鹓仍是有些担心。 若鹓正思量间,云澈已亲自安顿好了若鹓带来的人马,回来了帐中。先是径直去沏了往日里若鹓最爱喝的奶茶端来,方才立在一旁。 若鹓接过奶茶小啜了一口,不禁闭上眼睛感叹道:“妙,就是这个味道,已经许久没有喝到了。” 见若鹓此刻神情,云澈噗嗤笑了出来:“紫苏姑姑承着苏嬷嬷的手艺烹研出来的,连皇太后都割舍不得的好物,可不是妙绝” 若鹓自个也噗嗤笑了出来,又喝了一大口,才把茶碗搁在一旁矮桌上,见云澈仍站在一旁,拉着她的手要她坐在自个身旁。见云澈摆手,道:“我有好些话要同你说,你这样站着,我又怎么好好儿同你讲呢” 云澈闻言,这才坐到了若鹓身边。 “我方离开那会,皇上可有给凤音阁下什么旨意”这是若鹓最担心的事情,虽然她感激康熙给了她几年闲散自由的时光,可宫中一个大活人不见了,如何堵住悠悠之口,想必康熙是用了什么法子。如今在塞外见到云澈,她又是这样一个身份,莫不是 思量了片刻,云澈方轻轻开口:“当年格格领旨而去,奴婢们都以为不过是皇上要召见格格,哪里会想到竟是一去再没有回来。当晚格格没有回来,奴婢虽有些疑惑,到底没敢去问,第二日听闻圣驾前往五台山,奴婢才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头。格格您去了乾清宫,皇上却出宫了,哪里有这样的事可当奴婢想要去探探消息,才发觉凤音阁已被皇上下令封宫了。” “那后来” “格格可还记得陈扬” “陈扬可是之前在小厨房当差,后来被调到前头来的陈扬” “正是。”云澈顿了顿,又压低了几分声音,“他是四爷的人。奴婢当时心里着急,可连门都出不去,消息既递不出去,也传不进来。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陈扬寻到奴婢,表明了身份,更替四爷传了话,要奴婢只管守住凤音阁。” 原来陈扬也是他安c进来的人,怪不得那时一群小宫女小太监对太子的事议论纷纷的时候,孙扬会出声制止。他到底还为她做了什么事。 见若鹓神情有些萧索落寞,云澈心中明白几分,不忍打搅,却更不忍见着若鹓为之伤心,继续道:“之后数月,皇上一直对外称格格抱恙,不许旁人探病,小主子也被抱去了太后宫中抚养,佳期同阿燕跟着一块过去了。次年下了道旨意,将格格指婚给苏德台吉为王妃,奴婢陪嫁。” “指婚”若鹓瞪大了眼睛,所以云澈会嫁来塞外同蒙古联姻,其实是顶替了自己怪不得当初行痴大师要特意提及联姻之事,她当时还想,清朝同蒙古联姻本是稀松平常的事,自开国以来便屡见不鲜,原来是有深意在里头,只怪自己当初竟丝毫没有往这上头想。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因为我的关系,牺牲了你的幸福,我”若鹓咬住下唇,果然,同她牵扯上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最终到底连云澈也给连累了。 云澈摇摇头,止住了若鹓的自责:“奴婢顶着格格的名头嫁了过来,起初确是事事小心,又听闻苏德台吉为人荒唐,心里亦有些不安。可渐渐相处下来,奴婢发现台吉人虽不羁,却也不是什么大凶大恶之人,待奴婢也渐渐上了心,就连性子也收敛了不少,奴婢过得很好。” 盯着云澈半晌,面上瞧不出她话里有几分真假,若鹓又道:“数年前我曾与图雅郡主打过交道,她为人似乎有些娇横,她可有给你气受” 云澈闻言倒是笑得明朗:“阿娅她确实脾气不大好,我初来时也被她呛过好多次,奴婢虽不是争强好胜之人,可奴婢在您身边待久了,格格的教导奴婢怎敢不听” “嗯” “格格不是常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不轻易放过阿娅其实也就是个直性子,如今倒是和我相处得很好。” “这样我便放心了,你们几个当中,数你最伶俐,心思也最细腻。紫苏姑姑的一辈子是献给了皇宫了,你和杜鹃、阿燕几个,我倒也曾思量过日后你们会嫁给怎样的人,只是我如何猜想,也是不会想到你竟会嫁给粗犷的蒙古人。”若鹓笑睇了眼云澈,云澈在汉人中都算得娇小的,在蒙古大汉跟前便更是显得盈盈可爱,别样的楚楚动人了。 突然想起什么,若鹓紧张道:“我听图雅郡主是知晓你闺名的,怎么,他们知晓你的身份了” 云澈点点头,道:“台吉同阿娅都见过格格,奴婢自然是瞒不过的,只是此番是皇上赐婚,他们自然不会说什么。” 微微有些沉默,若鹓才轻声道:“刚来时,你受了不少委屈吧。”鼻头有些酸,若鹓只紧握了云澈的手,安慰的话,道歉的话,竟也不知该说哪一句。 “比起格格,这些又算得什么委屈,况且如今奴婢一切安好,奴婢很满足。”云澈亦用力回握,眸中虽有些水光,唇边却漾着笑。 若鹓同云澈二人用了一整日光景,方互相将这几年的经历细细道尽。天色渐晚,济度数度请示,怎奈云澈万般不舍,更是想将若鹓留下小住。若鹓亦不愿回去,毕竟她离宫数载,熟悉的人皆不在身边,如今好容易同云澈重逢,又哪里舍得再次分开。云澈孤身一人远嫁塞外,想来如今的心境同她也是一样的。 只是此处并不是凤音阁,云澈毕竟是嫁人了,她虽说台吉待她不错,可台吉狩猎未归,未免云澈为难,思虑再三,若鹓决定今日先返回自个的帐子,并邀云澈明日到她那里坐坐。 云澈心里虽然不舍,却也明白若鹓的用心,一路将若鹓送出营帐百米,经若鹓再三劝阻,方止住步子,含泪目送若鹓一众上马离开。 第二日一清早,帐子外喧闹声渐近,不待若鹓着人查看,济度先报说是苏德台吉的车马已行至数十丈外。 若鹓闻言,边快步出了帐子,边欣喜道:“定是云澈来了” 果不其然,云澈才下了马车,正转身吩咐婢女什么事,继而快步朝帐子走过来,车驾边,五六个仆从正忙着从马车上卸东西。 “格格,奴婢没吵着你休息吧实在是想着格格,好容易捱到天亮,又怕来得太早,扰到格格,估摸着差不多了,奴婢就迫不及待出门了。”云澈今日换了身大红的蒙古袍,笑靥如许,俏丽得让人眼前一亮。 “什么奴婢奴婢的,都是做王妃的人了,叫你身边的人听见像什么样子,以后就你我相称吧。”若鹓嗔了云澈一眼,又道,“我刚才在帐子里还想着你几时会到,才一念叨,你就到了。” 说话间,几个仆从已经将车上的礼物抬的抬,端的端,抱的抱,都拿到了若鹓的帐子前,请云澈的示下。云澈则询问若鹓的意思,若鹓交给济度几人去接手,自个拉着云澈进了帐子。 方一坐定,云澈便道:“格格,奴婢昨日思来想去,格格既不想回宫,可这样整日四处不定的也不是长久之计,格格若不嫌弃,不如随奴婢一同回去住下,好歹奴婢还可以服侍格格,否则奴婢实在是放心不下。” “同你回去”若鹓微微惊讶,会来塞外本也是她兴起,若非遇见云澈,她倒是不曾想过久住。 云澈点点头,道:“草原上虽然比不得宫里头舒坦,奴婢如今好歹也是王妃,定会尽力去帮格格置办。格格一个女儿家,身边虽然有护卫,可奴婢到底放心不下,台吉那边奴婢也说过了,这点格格大可放心。” 若鹓没有做声,掂量着云澈这个主意的可行性。 只是她没想到,三天后,她竟真的同云澈一起启程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重返宫廷 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额格齐,有人找你。”穿着宝蓝色蒙古袍的少年寻到若鹓,指了指大帐的方向。 挤完最后一桶牛奶,若鹓直起腰,略微扭动了几下活络筋骨,笑着道:“知道了,谢谢你。” 洗净了手,若鹓往大帐的方向走去,意外的发现少年仍跟在她身后,不由止住了步子,问道:“怎么了” 少年有些犹豫,终究还是道:“那些,是朝廷的人,济度舅舅和他们很熟。” 这么说,是康熙的人若鹓冲少年笑了笑,继续向大帐走去。 大帐外,立着两队数十位正黄旗的士兵,一旁停着两辆宫中标识的车驾,若鹓隐隐猜到了些。苏德台吉大帐外的岗哨认得若鹓,见若鹓过来,自动为她拉开了帘子。若鹓点头致谢,稳稳进到了大帐内。 帐子里,苏德台吉坐在正位上,云澈同侍女坐在侧手,济度同两个若鹓眼生的正黄旗将领分坐在两侧。 见若鹓进来,云澈最先起身,快步朝若鹓走去,搀扶着若鹓手臂。其他几人亦起身,那正黄旗领头模样的人躬身抱拳,道:“奴才正黄旗步兵统领哈岱,奉皇上之命接格格回宫。” 若鹓微点了点头,道:“大人辛苦了。” 康熙六十一年的春天,也是该回宫了。 云澈服侍若鹓回帐换上了旗装,又拢了旗头,将妆台上一套白玉首饰一件件簪好。望着镜中有些陌生的模样,若鹓不由感慨:“多年未梳旗头了,我竟有些眼生。” “格格”身后的云澈欲言又止。 “怎么了”若鹓转过身,拉着云澈的手询问。 “格格一定要回宫么可不可以不回去奴婢有些担心”云澈蹙着眉,眼中满是忧色。 若鹓笑着拍了拍云澈的手背,道:“不要太担心我,太子已然被圈禁,我不会有什么事的,皇上召我回京,或许只是想见见我罢了。如今皇上年事已高,近来又听闻身子不大爽落,我也想回去看看他老人家呢。” 虽是若鹓这般说了,云澈仍难掩担忧的神色,对若鹓好一番的叮嘱,直到外头再三来催了,方扶着若鹓出了帐子,一路送到车驾边上。 苏德台吉见云澈落泪不舍,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揽着云澈的肩膀,立在一旁。若鹓虽然只在这里待了两年,却也慢慢对苏德台吉放了心,他对云澈倒是真的疼爱,台吉已故王妃虽留了子嗣,若鹓到底私心上仍希望俩人能再有个云澈生的孩子,男女都好。 再不舍,也终究要分别。 若鹓同苏德台吉道了谢,又同云澈话别后,转身打算登上马车,只是才刚踩上第一个台阶,衣袖却被人拉住了。 回头瞧去,少年仰着头,一手拽着自个的衣袖,立在自己身后,眼中浓浓的不舍,还有几分委屈,却倔强得不肯开口。 若鹓转身面对少年,因着身高的差距,微微弯着腰,柔声道:“观音保,你是来给我送别的吗” “额格齐,你真的要走了那你还会回来吗”少年低低的嗓音显得有些落寞。 若鹓歪着头思索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还会回来,可是如果有一天我回来,我一定会来找你,继续教你说汉语,写汉字。” 十几岁的少年已不太好应付,他显然觉得若鹓话里的哄骗意味大过诺言,不由低下了头,抿着唇不再回应。 读懂了少年的沉默,若鹓将少年的脸抬起来,盯着少年的眼睛道:“小孩子才会害怕分别,而大人只会计划下一次的重逢,观音保,你已经长大了对吗” 少年同若鹓对视着,眼睛里渐渐起了光彩,重重地点了点头。 若鹓的唇畔勾起弧度,露出整齐的贝齿,直起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回身登上了马车。 这一路,走得似乎有些急,七八日后,熟悉的气息提醒着若鹓,皇宫,近了。这里似乎没有变化,又似乎悄悄发生了什么改变。 一道宫门并着再一道宫门,终于要进入内宫了,有内侍在车外请若鹓下马车换乘软轿。若鹓应了一声,驾车的内侍便打起了布帘,扶若鹓下车。 没走几步,宫门内里一个身影攫取住了若鹓的目光。朝服厚重,套在那人身上颇有些衣服挂子的感觉,朝服随着步履大幅摆动着,已有些不合身了,叫人不难猜想,这朝服的身板想来很是清瘦。那人步子很慢,虽是极力遮掩,却能瞧出有些微的跛脚,右腿膝盖处的朝服下摆亦有一个不大明显的凸出的弧度,想来是膝关节不大灵活,或是受了伤。 “格格,咱们该走了,皇上还等着您呢。”许是若鹓定格得太久,引路的小太监小声提醒着。 回过神,若鹓点点头,走到软轿前,弯了腰身准备钻进轿子中,却突然听到隔了一道宫墙的另一边,有了什么响动。 她也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情绪,总觉得有些放不下,忙快步走到宫门边,方才那个身影正手撑着地,慢慢起身。 若鹓有些不忍,才抬起步子准备上前帮忙,却见一个内侍打扮的身影从自己眼前匆匆掠过,口中呼着:“哎呦爷,您没事吧,可有摔着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说话间,已经将那身着朝服的人扶了起来。 “没事。”那人淡淡开口,声音太轻,若鹓并听不分明,却在那人转身的下一刻僵立在原地。 “格格若是要去同八爷打声招呼,奴才们在这里候着格格。”小太监见若鹓盯着八贝勒的身形久久不动,只当是若鹓怕耽搁面圣,好意提醒。 若鹓倏地低头,摇摇头,轻声道:“不必了,我们走吧。” 小太监心中虽有些奇怪,却也知道主子的心思,做奴才的不可过问,只应了一声,令轿夫抬了若鹓往乾清宫去。 软轿未到乾清宫便停了,有接应的嬷嬷宫女服侍若鹓下轿往后殿去,重新梳洗打扮后,方由内侍一路引着进了偏殿。 “格格您请稍等,皇上还在前头同几位大人商讨政事,待一结束,便会过来同格格说话。”服侍在偏殿的小太监躬着身子道。 点了点头,若鹓应了一声:“知道了。” 小太监指派人上了茶,又摆下几样果品糕点,方缓缓退了下去。 若鹓扫了眼桌案上的糕点,梅子酥,牡丹卷,都是往日自己爱吃的,不由微微弯起嘴角,拈了一块牡丹卷用起来。 半盏茶并两块糕点下肚,康熙仍没有什么动静,若鹓倒是不甚在意,朝廷事多,她以往服侍过康熙,自然没少见他操劳政务。 她打量了一圈服侍的宫女太监,都是眼生得很,方才自入宫门到进入内廷,以及迎她进乾清宫的人,她竟是一个也不认得,她离开皇宫真是有年头了。 感慨着,外头内侍高声唱喏:“皇上驾到” 若鹓忙起身迎到门外,身子才福到一半,已被康熙一把拉了起来,一同进了殿内。康熙拉着若鹓的手未松,待到在正座上坐定,方冲服侍的人吩咐:“看座。” 小太监手脚麻利地搬了凳,很是有眼力价的放到了康熙近身处。若鹓道了谢,缓缓坐下。 康熙两手合着若鹓的手,不住打量着若鹓,神情竟难得的激动和欣慰,连连道:“可算是回来了,可算是回来了,没良心的丫头” 若鹓心里亦是有些激动,更多的是复杂,康熙老了,鬓边已染了太多霜华,抬头纹也深了,腰杆不如以前直了,只是目光仍是神采奕奕。 “皇上,若鹓这不是回来了么”不知怎的,老去的康熙让若鹓心里十分不忍,她似乎还不能接受一个亲近的人的老去,因为老去就意味着会有死亡,意味着要让她接受分离,没有下一次重逢的分离。她可以冷静地教导别人,却不能冷静地说服自己。 那一天,康熙拉着若鹓说了许久的话,若鹓陪着他说话,陪着他用膳,一直到服侍康熙午睡,才由宫女引到后殿休息。 方才同康熙说话间,康熙提及竹箢的玛法在康熙五十一年去了,她却什么都没有为他做,不知道老人在临终时可有想念竹箢,想念她。 赶了几天的路,按说应该很疲惫了,若鹓却没什么心思午睡,她总觉得现在很不真实,有时恍惚觉得自己还在五台山,有时又会以为仍在草原,就像她在外头时,有时一觉醒来,以为自己还在凤音阁一样,直到她轻声唤着杜鹃却唤来济度时,她才会真的清醒过来。 “格格怎么没小憩一会”有宫女轻手轻脚地进来查看,却见若鹓静坐在窗前的软榻上,目光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鹓闻声望去,脖子有些僵,不由抬手揉捏了两下。 宫女忙上前道:“奴婢来替格格松松肩膀吧。”见若鹓没有反对,便抬手按了起来,“格格,这个力道可以吗” 若鹓阖着眼睛,口里含糊应了一声,意识渐渐有些涣散:“你叫什么名字” 在她最后的意识里,只听见清悦的女声轻声说:“杜娟,奴婢名叫杜娟。”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xh12: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他心动过 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若鹓。” 才放下手里的瓷碟,十七阿哥的声音传来,若鹓不由笑道:“怎么你的鼻子是数狗的么,这样灵” 十七阿哥随意寻了个凳子坐下,拣了块栗子羹模样的糕点便往嘴里送,口中含着东西,说话有些含糊:“还不是皇阿玛疼你,这宫里头最会做糕点的丫头都给了你,我自然要寻来讨个口福。” “十七爷这样喜欢,杜娟,不若你去十七爷府上当差可好”若鹓随口问了一句,杜娟微微撇嘴,道:“格格怎的拿奴婢打趣,奴婢锅里还蒸了桃花饽饽,奴婢去瞧瞧。”说完,便出了屋子。 若鹓与十七阿哥两人见了皆是莞尔,十七阿哥摊手道:“你这丫头虽然灵,我倒是不敢要去,别说皇阿玛不同意,就是小芽儿那里我也不好交待。” 听十七阿哥提起自个的福晋,若鹓微微垂首,眸光不知怎的有些晦涩,随即转了话题道:“怎么,你的差事都办完了这才晌午,你便有时间来偷食” 十七阿哥并未察觉若鹓的情绪转换,答道:“也就这两天了,皇阿玛瞧着不大满意,要是十三哥在” 话至此处,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沉默,倒是若鹓先开口道:“十三他的腿可有好些陆太医治了这么久,四爷也寻了不少名医送进去,可有点效果” 十七阿哥有些沉默,只道:“应该快有好消息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十七阿哥方才离开。杜娟端了小厨房才炖好的雪蛤进来,若鹓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碗里的汤水,道:“杜娟,你去把小库房里头的药材全部清点一遍,然后拿着册子去给陆太医过目,若是有什么是十三爷府上用的上的,悉数托陆太医拿去用,切记叮嘱陆太医不可说与十三爷。”又想了想旁的,转身拿了个匣子出来,“这里头的金银不多,你找陈扬想法子以四爷的名义也送去十三爷府上。”当初自己离宫未归,云澈依先前的嘱咐将自己往日攒下的一些银钱首饰分送出去,只是十三爷那一份却被退了回来,好在云澈机灵,透过各种法子也多少送出去了些,回宫前,云澈便将未能送出去的一并给装上了车。 如今皇上虽没有真的软禁十三,可他的身子却折腾得大不如前,若鹓不懂医术,没办法治好他的身体,更是无法出宫去看看他,能帮的,也只有这些物质上的了。十三不似其他皇子广置产业,他单靠着那点俸禄和庄子上的收成,养活一大府的人,想必要有些个困难,就算四爷接济着,以他的性子,想必并不肯受太多。 若鹓情绪低落间,宫女报说十二福晋来了,若鹓忙收拾起情绪起身相迎。毓蟾近来情绪也是不高,早年若鹓因受太子牵连闭门不出,后又避祸五台山,期间毓蟾连失了两个孩子,那之后便再没能怀上子嗣,十二阿哥不忍毓蟾伤心,将妾室所出的大格格抱到毓蟾屋里头抚养,毓蟾的心思这才又开朗了些。去岁大格格远嫁科尔沁,毓蟾一时没了寄托,又是成日里恹恹的,倒是得知若鹓回来了,常来走动。 当初毓蟾爱十二阿哥如命,如今岁月消磨,也说不得孰是孰非。 开解了毓蟾大半日,才送走,落颜来了,大老远不等宫女通报,就听见她“姑姑、姑姑”地喊着跑了进来。 “多大的姑娘了,怎么还这么没个稳重样子”若鹓嘴上虽嗔怪着,却拉了落颜坐下,又吩咐人去端奶茶。 能重新见到落颜,她再无所求了。 这个丫头,终究还是有福气的,除了眼睛像她,竟同他没有太大相像的地方,宫里头都说落颜格格有几分皇上的影子,这才使得皇上对她倍加疼爱,便是连太子一事,都未受牵连。又是养在太后宫中的,各宫的嫔妃看着太后和皇上的面子,对落颜也很是疼爱,她又是嘴甜的女娃,不论对方的回应真情抑或是假意,面上倒很是笼络了不少人心。兼之叔伯对她的偏爱,她倒是宫里头头一号的小主子了。 好在过多的宠爱没有让她长歪,虽然有时爱娇了些,落颜却并不是一个骄纵的孩子。若鹓每每瞧着落颜在自个面前笑盈盈的小脸儿,心里都会把所有替她疼爱照顾颜儿的人一一感激一番,之前的那些痛苦难过折磨纠结在她见到落颜亭亭玉立在自个跟前时,便全部消散了。 “姑姑姑姑,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发现若鹓在走神,落颜伸手摇晃着若鹓的手臂,噘着小嘴有些不满。 回过神来,若鹓忙道歉:“抱歉啊颜儿,姑姑方才在想些事情,你说什么” 落颜却并不回答,侧了身子,小嘴依旧嘟的老高:“姑姑是不是不喜欢颜儿” “怎么会”怎么会,爱你都还爱不过来,又怎么舍得不喜欢你 “那姑姑都不好好听颜儿讲话,听说姑姑可是很喜欢九叔家的五姐姐,早年与五姐姐一母的二姐姐的琴还是姑姑教的,是不是”落颜仰着脸,神情倏地认真。 若鹓笑意中添了几分莫可奈何:“静儿乖巧,哪有人不喜欢的至于宁儿的琴,姑姑不过指点过一两次,哪里谈得上教导怎么,颜儿也想学琴姑姑可是听说你皇玛法为你延请的琴艺大师曾有言,有个小姑娘是块点不透的顽石,今日这顽石是要开窍了” 被说中了幼时的糗事,落颜倒是也不恼,只努了努嘴,道:“那几根弦有什么有趣的,我最喜欢跳舞,阿玛说我跳舞的时候最像额娘。” 若鹓唇角的笑容僵住,好半晌才调整好面部的表情,带着些小心翼翼地开口:“你阿玛,常常同你提起你额娘么” 摇了摇头,落颜道:“我从小是在皇太后宫里长大的,同额娘很少见面,我现在连我额娘的样子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额娘同我寥寥几次见面时,虽也会问起我的起居,话里话外却透着疏离客气,远不若同弟弟那般亲近,我便也不大爱同额娘见面了。” “那你阿玛可有常常去看你” “阿玛倒是常见,可阿玛似乎不大喜欢我,对我不常露笑脸,眼神总是怪怪的。只是有一次我甩开了嬷嬷偷偷去毓庆宫爬树摘石榴被阿玛撞见,阿玛却没有责怪我,还怕我摔着把我抱下了树。”谈及太子,落颜便是如平常人家的女儿,对父亲爱着却也敬着,她怕是不明白为何自己的亲生阿玛对自己那么冷淡,可但凡得到点回应,却又开心得不得了。 看见落颜孩子气的样子,若鹓心里欣慰又心酸,在落颜心中,太子就是她的阿玛,即便不大亲近,却仍是渴望父爱的吧。抬手顺了顺落颜的鬓发,若鹓轻声道:“你喜欢跳舞,是因为你阿玛” “嗯”落颜使劲点了点头,“那时皇太后过寿,我同几个姐妹商量着排支舞哄她老人家开心。有天我们在练舞的时候,十叔家的三姐姐拉着我说悄悄话,说我们每次练舞,阿玛都会偷偷来看。我原本不信,可后来真的被我发现了,阿玛说,我跳舞的样子真好看,很像额娘。打那之后,我就拼命练习舞艺,就是希望阿玛看到我跳舞能开心些。” “真是个好孩子。”若鹓拉着落颜的手,笑道。 凑近了些,落颜神神秘秘地小声道:“有次我为阿玛跳舞,阿玛一时开心多喝了几杯,不知怎么的突然紧紧抱着我,一直低声说着“亏欠”“对不住”,还说若不是他,颜儿本可以有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醉沉过去的时候,竟是流泪了。” 若鹓的呼吸一时有些急促,瞧着落颜带着疑问迷惑的脸,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本就不曾与太子打过什么交道,因着史书记载和宫中的传言,在她的印象里,太子就是“暴戾”“狠辣”“骄纵”的代名词。对于这样一个从小被康熙亲自教养长大,甫一出生就是大清朝里除了天子之外最最尊贵的人,若鹓心知肚明那是真正的皇太子,她惹不起。只是她虽然极力躲避,却没想到到底牵扯出许多事来。可哪怕是她同太子发生了关系之后,她也只当太子拿她作玩物,多年后,猝然听见落颜说及这些事,她竟觉得仿佛从未认识过太子。 “姑姑你说,我阿玛其实是喜欢我额娘的吧”落颜并未不悦于若鹓的沉默,半晌才有些小心地开心问道。 “为什么这样问” “额娘都不在那么多年了,若说阿玛没有丁点喜欢额娘,阿玛又怎会怀念额娘跳舞的样子,姑姑你不知道,当阿玛同我说,说我跳舞的样子很像我额娘时,他的神情有多落寞。所以我想,阿玛他多少还有那么一点点喜欢着额娘,放心不下额娘吧。”落颜歪着脑袋,模样很是正经严肃,有些像他。 若鹓心里有些乱糟糟的,面上却笑着点了点落颜的额头,笑嗔道:“你这个小人精,哪里学来的这些,看来真是大了,你皇玛法都可以考虑考虑给你挑选人家了。” 落颜闻言嘟起嘴来:“姑姑消息怎么这么灵通,昨儿个皇玛法还拿着一堆画折来问我。” 若鹓心中倒是一惊,落颜这才十五岁,康熙就开始为她打算人家了不由忙问:“你可有看看,都是些什么人家” “我没仔细看,反正都是京里头那些子弟,我可不喜欢。再说了,姑姑既然可以不嫁人,颜儿为什么一定要嫁人颜儿要同姑姑一样,自由自在的才好呢”小姑娘脸上满是得意,似乎很是满意自己的想法。 若鹓笑着摇头,心道还是个小姑娘,只是不知康熙到底要做怎么个打算,若是真如颜儿所说,都是京城里的人家倒还好,若康熙有意将颜儿嫁去蒙古,她自己虽觉得蒙古那边未必就不好,只是颜儿从小在众人的手心里被捧大,锦衣玉食的过惯了,蒙古那边条件不比宫中,也不知道颜儿能否适应。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今是昨非 “若鹓,待朕百年之后,你可有什么打算,颜儿你又打算如何安置”正在替康熙誊巻折子的若鹓手一抖,抄了一半的折子只得重新来过。` “好好儿的皇上怎么胡思乱想起来”若鹓白了康熙一眼,状似不以为意地换了新的折本重头抄起来。 康熙呵呵笑了两声,踱到若鹓身旁,瞧着那一双素白的小手秉着一杆玉管游走在宣纸上,留下一行行工整字句,只是这字迹,瞧着恁地眼熟 康熙以往并未怎么见过若鹓的字,今日兴起多看了几眼,却觉好似在何处也曾见过类似的,一时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不由盯着若鹓的字出了神。 若鹓虽有察觉,只当康熙闲来无事,也未去管他,仍旧埋头誊着折子,便也错过了康熙忽的深邃了瞧向自己的目光。 陪着康熙用过点心,若鹓带着杜娟往凤音阁走。行至半途,忽听得身后有人喊她,转过身瞧去,十七阿哥带着福晋正朝她走过来。 若鹓暗自调整了呼吸,面上带了笑静静等着两人走过来,道:“这是才从勤嫔娘娘那出来么” 十七阿哥点点头,道:“额娘一直念叨着想见儿媳妇,这不,小芽儿身子才好点,我就带她进宫来了。 `本是想着先去给皇阿玛请安,说是皇阿玛那里有政事在忙,就先去额娘的宫里坐了会。小芽儿身子才刚有起色,撑不了太久,这会正要去给皇阿玛请个安,便送她回去。” 十七阿哥身后的福晋,钮祜禄汀芽微微向前一步,给若鹓福了福身,道了声:“妾身给若鹓格格请安,格格万福。” 若鹓微微摇头,亦回了个礼,道:“福晋不必多礼。” 一旁的十七阿哥一边扶了汀芽起身,一边道:“我与若鹓是打小的交情,自个人哪里须得这般多礼,同你说了这么多次,你总也记不住,没得生分了。”却见汀芽有些踉跄,十七阿哥忙伸手稳住汀芽,关心道,“可是又不舒服了脸色怎么这样白,想来是出来太久了,我这就送你回府。” “别,进宫都还未同皇阿玛请安,像什么样子”汀芽靠在十七阿哥怀里,微微有些喘。 “福晋身子不好,就别硬撑了,让十七爷送福晋回府后,他再去同皇上说明就是了,皇上总不会怪罪的。”若鹓淡淡道,随即转头同十七阿哥道,“瞧她很是不舒服的样子,你赶紧送她回去吧,若真皇上不体谅,我也可以帮着做个见证。” “多谢了。`”十七阿哥回了若鹓一句,匆匆扶着汀芽出了宫。 “格格似乎不大喜欢十七福晋。”一直立在若鹓身后的杜娟突然开口。 “怎么这样说”若鹓微微偏头,瞥了一眼杜娟。 “格格平日里即便对谁再冷淡,说话时也是瞧着对方的。格格同十七爷交情深厚,对十七福晋虽则不算热络,却也客气有礼,只是却从不肯瞧十七福晋一眼。” 杜娟确实细心,康熙身边的宫女还真都不是简单的人,若鹓笑笑,道:“你在宫里待了多久了” “回格格,有十二年了。” “十七福晋长得同我初入宫时相识之人有几分相似,可惜红颜薄命,我不愿瞧十七福晋,并非与她有何不对盘,不过是不忍忆起故人罢了。” “格格是说良妃娘娘” 微微挑了眼梢瞥了眼杜娟,若鹓笑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晚间康熙再度传召若鹓到乾清宫陪他用晚膳,只是康熙因着政务耽搁了用膳的时间,是而若鹓接到旨意时已然用过了晚膳,便陪侍在一旁帮康熙布菜。 “听老十七说,晌午他同十七福晋进宫请安,在乾清宫外头碰上你了”康熙夹了只龙井虾仁,道。 匆匆扫了眼康熙碟子里余下的菜品,若鹓又夹了两片胭脂兔脯并一勺松仁雪花豆沙果。听见康熙的问话,若鹓一边布着菜,一边随口应道:“是,那会我刚从皇上这离开,碰到十七爷同福晋来给皇上请安。只是十七福晋忽然身子不爽,想来是还未痊愈,十七爷便送福晋先行回府了。” 康熙似是回应又似是自言自语的“嗯”了一声,随即道:“老十七家的身子弱,你也少同她来往,你自个的身子还没闹明白,回头再过了病气。” “谢皇上关怀,我会注意的。”若鹓低低应了一声。 用过晚膳漱了口,康熙接过若鹓递过来的热毛巾一边擦着手一边往桌案边上走,道:“这御膳房的点心近来越来越没个新意了,吃来吃去仍是那几样。” 见康熙净了手,若鹓一边收过康熙手里的热毛巾,随即递给身后的宫女,一边道:“哪里是御膳房的纰漏皇上的嘴啊,早被杜娟的手艺给养刁了,不若将杜娟仍是调回乾清宫来,继续给皇上做点心可好” 康熙摆了摆手,坐定在桌案前,道:“她手艺好,刚好每日变着花样给你做点可口的,你也好尽快将这身上的肉养回来些,瞧瞧你这小身板,一把都拎不起二两的肉。” 若鹓微微抿嘴:“皇上惦记若鹓的身子,若鹓很是感激,可若是因此短了皇上的口福,岂不是若鹓的罪过再者”若鹓有片刻的沉默,“每每唤起杜娟,总是想起昔日的杜鹃,一些旧事若鹓不愿回想,还请皇上体谅。” “也罢,那就让杜娟回乾清宫来吧,朕再另外指派个人过去。”随手拿起一份折子,康熙展开来阅览起来。 “皇上何必费心,若鹓这里倒是有个人选。”若鹓一手牵住袖口,一手拾起朱墨缓缓研磨。 “哦说来听听。”蘸了朱墨,康熙随手批了一小行字上去,又拿起另一份折子。 “是永和宫的花舒姑姑,若鹓与她投缘,若是皇上恩准,若鹓想让花舒姑姑来凤音阁。”若鹓腕上不停,道。 “可是从前服侍过良妃的”康熙停笔,略略回想了片刻,道。 “正是,她同若鹓也算是故人,昔日在储秀宫中对若鹓多有照拂,前几日碰巧见了,觉得很是亲切。”研好了磨,若鹓将墨块搁在一旁,只静静立在桌案前。 “既然你喜欢,那就让她过去服侍吧。”说罢,康熙又埋头批起了折子。 “谢皇上。”退开半步,若鹓福身行了个礼。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故人新园 初识花舒姑姑虽是在良妃娘娘的储秀宫,如今良妃殁了,她又被分派去了德妃娘娘的永和宫偏殿服侍位贵人,可若鹓却知道,她最初是服侍在十三的生母,敏妃处的。`说起来,也不过是同十三相熟之后,十三无意间说起的,若鹓回想起之前的一些事,方有些明白过来。 若鹓不清楚为何花舒姑姑对十三的事这般上心且处处维护,就连她同十三一起有了什么纰漏,花舒姑姑竟也“爱屋及乌”地帮她打圆场扯幌子。若说仅仅是因为敏妃是她服侍的第一位主子,那未免有些牵强,放眼各宫,除了各位后妃从娘家带出来的心腹,恐怕不会有哪个宫女太监在旧主子故去后,还会继续挂心小主子的。 说起来,良妃母家地位低,她不像其他后妃一样有可以依靠的母家势力,更别说心腹了。而花舒姑姑作为储秀宫的老人,可以说是良妃进入后宫后最信任的宫女了,可看花舒姑姑在良妃娘娘故去后,如何待八爷的,便可知十三同八爷在花舒姑姑心中孰轻孰重。 若鹓虽不知原因,可却因着十三对花舒姑姑有着天然的信任,这宫里头,她的朋友不多,若清与怀嬴皆在宫外,璎珞也早已年满出宫,毓蟾入宫虽方便些,可到底不能时时同她作伴。或许在宫里待久了,她对任何人,尤其是陌生人,已无法信任,也不愿花费时间去培养一个人。 花舒姑姑老了,小宫女们都已经尊称她一声“嬷嬷”了,可若鹓还是喜欢喊她“花舒姑姑”,喜欢她怕自个饿着肚子,总是备在案子上的小点心。 “姑姑,我有些乏了,想眯一会儿,你也上来陪我吧。”若鹓散着,侧着身子,枕着一只水红色绣金线西番莲花的苏绣软枕,两只手相叠着搭在软枕上,一只衣袖滑落,露出半截藕白的腕子,上头还戴着只银镯子。`若鹓仰着一张素净的小脸央着才服侍她躺下的花舒姑姑,她现今也不知是怎的,对花舒姑姑分外依赖。 花舒有些犹豫,却抵不住若鹓可怜巴巴望着她的模样,心一软,褪了外衫也躺了上来。心愿得到了满足,若鹓露出个大大的笑脸,两只手缠着花舒姑姑的手臂香甜地睡熟过去。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再醒来时,若鹓现外头的天都有些暗了。揉了揉眼睛,又抻了抻腰身,若鹓好容易坐了起来。 “姑姑你可算醒了”还不待若鹓醒神,落颜欢悦的声音响起来。 若鹓闻声望去,便见落颜从桌边站起来,往床榻边走来。见落颜坐到了床沿边,若鹓拢了拢被子,给落颜腾出点地方,道:“来了多久了” “姑姑才歇下我就来了,姑姑这一觉睡得好久,我都打算走了。”落颜噘着小嘴,手上却帮着若鹓整理有些凌乱的丝,“姑姑的这支绫绢牡丹簪子可真美。” “喜欢吗良辰那丫头做着玩的。”若鹓抬手将簪子取了下来,原本被绾着的一缕也散了下来,“送你吧。” “良辰做的”落颜的神色有些微的惊讶,却很快恢复过来,接过簪子,却又簪在了若鹓的间,道:“这是姑姑喜欢的,我不要同姑姑抢,赶明儿我再让良辰帮我做个凌霄花的。” 若鹓轻轻拍了拍落颜的脸颊,点头笑道:“好。” “姑姑,四叔家的小四小五喊我去圆明园练箭骑马,姑姑可要同我一起去散散心”落颜坐在一旁一边瞧着宫女服侍若鹓穿衣梳头,一边道。 ` 小四小五那不就是弘历与弘昼,若鹓微微低头,手里似在挑选着饰品,道:“这两个小子不好好在书房读书,哪里来的空闲跑去圆明园骑马练箭” “也不知他们两个是怎么哄得四叔。”落颜嘀咕了一句,也没在这上面多计较,“姑姑同我一起去吧,这宫里头待久了怪无趣的,圆明园是皇玛法赐给四叔的园邸,倒是有许多新鲜的去处。” 铜镜里,落颜祈求的目光与方才的若鹓便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花舒姑姑看在眼里,心里五味杂陈。若鹓何尝没有瞧见,到底也是心软了,应了下来,换来落颜的一阵欢呼。 也不知消息是怎样走漏的,康熙听说了若鹓要同落颜去圆明园散心,便也要一同前往。若只有若鹓与落颜二人,只须带几个服侍的人坐了马车就去了,可现在多了个康熙,便是吩咐了一切从简,也是个不小的阵仗。 圆明园外,雍亲王同福晋携着阖府众人早早迎着了。康熙的车驾才一停,雍亲王便同福晋亲自上前搀着康熙下皇舆,雍亲王福晋还欲来扶若鹓,若鹓忙道“不敢”,由着良辰和落颜扶着自己下了皇舆。 老实说,她原本就同四福晋不怎么打交道,后来同四爷的关系令她更觉与四福晋处境尴尬,因而时常避开。四福晋在宫里头有口皆碑,四爷能在最后的夺嫡之争中胜出,未必没有四福晋的功劳在里头。 “姑姑,天申带你和落颜姐姐去那边逛逛吧。”若鹓正觉康熙同四爷一家见礼的过程枯燥乏味,一个到她腰身高的小男孩悄悄寻过来。 “走吧姑姑,跟着皇玛法实在无趣得紧。”落颜撇嘴,撺倒着若鹓同他们一起落跑。 点点头,三人悄悄退了出来。天申是个颇为伶俐讨喜的孩子,很是会逗趣儿,一路上惹得若鹓和落颜频频笑。走得有些乏了,天申便安排着到凉亭中歇息,又吩咐摆了一桌子的茶点瓜果。 几人正说笑着,赵成领了个小太监大老远瞧见若鹓几人的影子,便一路小跑着过来,才到亭子外,便拊掌拍腿道:“哎呦格格,您可让奴才好找,万岁爷正寻您呢,您快随奴才到前头去吧。” “皇玛法可有找我”落颜呷了口茶,道。 赵成偏头想了片刻,道:“这倒没有,皇上见两位格格不在跟前,只说让奴才来寻若鹓格格。” 听见这话,若鹓站起身,道:“既然没有寻你们,那你们就继续玩吧,我去看看你们皇玛法是不是有什么事。” “姑姑我陪你回去吧。”落颜才要起身,便被若鹓按回了座上。 “前头怪没意思的,和天申在这玩吧,用午膳的时候我再着人来唤你们。”若鹓又叮嘱了二人几句,便随着赵成往康熙处走。 “若鹓回来了来,弘历,认认你若鹓姑姑。”康熙招了招手,不远处一个小男孩走向若鹓,脆生生地唤了句“姑姑”。 若鹓微微打量了下眼前这个小男孩,比弘昼的身量要高些,瞧着也更稳重老成些,只是脸颊还有些婴儿肥,与那股子持重的模样对比起来,令人有些忍俊不禁。 “乖。”若鹓轻轻拍了拍弘历的肩膀。 “朕已经下旨将弘历养在宫里教导,他乍然离开府邸难免会有些不适应,若鹓你孩子缘向来好,没事多陪陪他。”康熙指了指弘历示意。 “这孩子懂事,难怪皇上您喜欢,若鹓知道了。”若鹓微微点头。 话音方落,一旁雍亲王上前几步,道:“那就有劳了。” 若鹓猝不及防,竟觉得自己被他这一下子弄得有些狼狈,忙收拾好情绪,还礼道:“王爷言重了。” 雍亲王福晋亦上前致谢,若鹓的视线随着雍亲王福晋继而转向雍亲王府的家眷中,见到有个不算打眼的女子,目光总是胶着在弘历身上,很是不舍的样子,想必是钮祜禄氏了。钮祜禄氏的目光不期然地同若鹓对上,一时有些无措,眼神四下乱瞟着。若鹓不以为忤,温和地笑着点了点头。钮祜禄氏这才放松了几分,亦努力扯动嘴角回以一笑。 用过午膳,康熙一行人回了宫。弘历也随着入了宫。 与天申不同,弘历有些惜字如金,但若有人问话,却也对答有礼,这点上,与四爷颇有几分相似。既然有着康熙的吩咐,若鹓自然上心打点,她虽然不喜欢历史上的乾隆皇帝,私心上对于四爷的子嗣也有些微妙的感觉,可同未来的皇帝打好关系对她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坏处。若鹓对他既不过分亲近,也不着意疏远,倒是落颜同弘历很是亲近,若鹓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 第一百三十六章 风雪无归 夏日就这样匆匆过去,冬天终于在若鹓的忐忑难安中缓缓到来。她曾经因为处境的窘迫,迫切希望历史的年轮能够快速转动进入康熙六十一年的冬天,进而迈入雍正元年,可现在她后悔了。 不论她同康熙有多少恩怨悲喜,相处这二十年下来,她早已无法淡然地面对康熙的死亡。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能够再多挽留住他片刻,一年,半年,哪怕只有一个月也好。可历史不会听到她的心声,她能做的,唯有在最后这段日子里,多陪着康熙,多为他做点什么。可认真说来,除了陪伴,她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若鹓,陪朕走走。”风寒初愈的康熙,虽比往日消瘦了些,精神头却还不错,撂下手中的朱砂御笔,搓着手从御案后走了出来。 本是服侍着康熙批折子的若鹓还未开口,另一边李德全忙小步跑上前,口中道:“皇上龙体才刚刚痊愈,这会子日头都快落了,外头正冻人,皇上还是在屋里头暖和暖和吧。” 若鹓扶着康熙,也道:“李谙达说得很是,皇上您才刚断了汤药,仍是要好好将养的,明日晌午若鹓再陪您去御花园散心可好” “你们啊,都当朕是老骨头了不禁用了”康熙却未将二人的话听进去,“比起关外,这点冷又算得了什么” 李德全与若鹓几番劝阻无用,只得为康熙披上大氅,出了乾清宫。 紫禁城里,已是银装素裹,偶有三两宫人埋头穿梭在各宫之间,碰到御驾,忙不迭退避。这偌大的宫里,竟觉格外宁静。说起来,若鹓从没有这样从容地欣赏过雪景中的紫禁城,也从未在这样的天气里放松地走上一走,今日也算是托了康熙的福。 “在想什么”若鹓扶着康熙走在前面,李德全并一众宫人远远跟在后头,康熙目视着前方,淡淡开口。 “并没有想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的天气里能在宫中散散步,格外舒服。”若鹓深深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心里头都好像被这清新的空气净化了。” “怎么,有烦心事”康熙略略偏头,止住了步子。 侧过身正对着康熙,若鹓笑道:“怎么会和您说实话,除了前几年在五台山,这段时间便是若鹓过得最踏实的日子了,又怎么会有烦心事” 又定定瞧了若鹓几眼,康熙复向前走,轻声道:“没有便好。” 没走几步,康熙似乎叹了一声气:“这种天儿,老十三的腿又要难熬了。” 若鹓有一瞬的僵硬,随即道:“想来有皇上专门指派的太医照看着,又有十三福晋仔细服侍,十三爷的腿早晚会痊愈的。” 拍了拍若鹓扶着自个手臂的手,康熙道:“不怨朕” 若鹓闻言不由有些诧异地望向康熙,她有些拿捏不准康熙话里的意思,这样没头没脑的三个字,康熙是要问她什么 “朕原本瞧着你同老十三要好,也曾动过心思把你许给老十三做福晋,可惜当年老十三他”康熙言犹未尽,转而道,“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朕只问你,你现如今可还中意着老十三” “皇上”若鹓眼睫微颤,身形不由后退了半步。 见若鹓此番动作神情,康熙微微前倾了身子,微隼了眼,道:“朕原先一直当你心里头的人是老十三,可如今看来,并不是他。” 若鹓扛不住康熙仿若洞察一切的眼神,不由垂下眼帘,开口,语句却有些磕磕巴巴:“皇上说什么,若鹓心里,若鹓心里并没有什么人。” “是老四” 若鹓踩着花盆底不自觉后退,脚下一时打滑,身形踉跄着眼看就要摔倒,康熙伸手一捞,将若鹓稳住,方松了手,周身的气场似乎也在一瞬间收敛起来。康熙转了身子仍向着方才前进的方向,语气颇为轻松:“朕之前只当老四是因着同老十三手足情深,才帮老十三照顾着你,不曾想,原来是老十三替他背了个黑锅。” 若鹓咬着嘴唇,见康熙又继续前行,虽则还有些心悸,却仍忙上前扶着康熙的手臂:“皇上,若鹓不是故意瞒着您的,只是未料到出了许多波折,不过如今也都过去了,没什么纠葛了。” “不想了” “不想了。” “那么老十四”康熙微微叹气,“他那里也算是个好去处。” “皇上,若鹓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早已不去想什么嫁人不嫁人的事情了,只要后半辈子平平安安过去就满足了。” “傻丫头啊”康熙很是拍了两下若鹓的手背,“现在朕能护着你,等朕百年之后,你在这宫里还能去倚靠谁” “皇上可别浑说,皇上万岁。”若鹓不由噘嘴。 长叹一声,康熙笑容里有些无奈:“什么万岁,那也不过是臣民嘴里说的,若鹓,好好儿告诉朕,你日后如何打算” 略微沉默了片刻,若鹓望向康熙,紧抿了抿唇,终于道:“若鹓想去草原,可以么” “怎么你既不想留在宫里,也没打算投奔你的几个哥哥”对于若鹓的想法,康熙有些微的惊讶。 “哥哥们有哥哥们的生活,若鹓不想去打扰,而这宫里有若鹓太多的遗憾和悲喜,若鹓想将过去这些都放下,体验一下另一种生活。” 那天,康熙同若鹓二人又走了许久,直到连最后一丝光线都躲进了山后头,方才各自回宫。 : 第一百三十七章 青青子衿 当若鹓真的置身在草原之上,一切都显得不够真实,这样熟悉的荒芜衰败,彷如还是昨日她远走塞上的凄凉,可眼前这忙碌又喧闹的人群,却提醒着她那不过是她时常忆起的旧梦。身边,是喜难自已的云澈和抽高了个子的观音宝,身后,仍是曾跟随护送了她五年之久的济度同手下。只是,忙着张罗卸东西的陈扬却印证着她真的刚从紫禁城回来,而将手炉塞在她手里的花舒姑姑则彻底将她从恍惚中拉回了现实她从皇宫来到了草原。 “丫头,过往皆是朕替你做主,即日起,朕将自由还与你。” 她怕他甚过敬他,怨他甚过念他,但爱他甚过恨他。在权力更迭的暴风雨前夕,远远送她离开,给她一场天大地大,是他给她的最后的温柔。 笑容还未进到眼里,忽听得耳旁不知是何人的对话。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了” “十一月十四了。” 原来他已经不在了啊 “格格,格格您怎么了”耳畔,男女长幼声音此起彼伏,好似在唤她,明明近在咫尺,可她却听不分明,也看不分明。 泪珠,像断了线一般,大颗大颗地滚落。任谁唤,若鹓也未给出一点回应。 云澈和花舒忙搀着若鹓回帐子中,观音保虽焦急,到底长大了,恐有不方便之处,只留在帐子外头来回踱步。 帐子里,云澈忙着在铜盆里绞帕子,花舒则扶着若鹓有些打晃的身子,让若鹓身上大半的重量落在自个身上。 若鹓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到后头便是全倚在花舒身上,头枕在花舒脖颈处,连眼皮也抬不动了。虽有花舒同云澈不停替她擦着,若鹓的发丝同衣衫却被汗水打得湿透,整个人都脱了力。 直到花舒二人见若鹓的身子颤的小了,人也昏睡了过去,方合力将若鹓放平在床榻上,又给若鹓净了身子,换了干爽的衣裳。云澈挑帘出了帐子,招来侍婢去喊大夫,方同一旁面色焦急的观音保道了声“无碍”,将观音保先哄了回去,济度仍守在帐子外。 大夫诊了脉,开了药,若鹓这本就是心病,加上舟车劳顿,又突遭打击,有些低热,倒不是什么大病。云澈亲自去煎了药端来温在炉火上,又熬了一锅白粥温着,待若鹓醒了随时可以喝。 “格格,可好受些”盯着若鹓用过一整碗小米粥,云澈道。 将空碗递给云澈,若鹓浅浅笑道:“被你这管家婆盯着喝了两日的苦药,我哪里敢不好起来” 云澈接过碗,见若鹓虽然精神上仍有些不济,气色到底好了些,方道:“若不是格格这么大的人还怕苦,哪里需要奴婢盯着” 若鹓蹙眉:“这大夫开的方子比我往日里喝过的所有药都要来得苦上许多,你瞧我过去哪有脱赖过” “格格,往日里替格格诊脉开方子的都是御医,这方子开得既要能治病,又要能让主子们喝得不那么口苦。这塞外不若宫里讲究,格格喝起汤药来自然觉得苦了许多。”花舒整理着若鹓才浆洗晾晒干净的衣裳,转头柔声道。 “原是这样。”若鹓含着云澈塞给她的蜜饯,口中含糊道,忽又想起什么,同云澈道,“你这几日一直忙着照看我,我既然已经大好了,你快回去吧。” “等格格痊愈了,奴婢再回去也不迟。”云澈收着空碟空碗,道。 “说了你总也改不了,都是王妃了,可别再一口一口奴婢的,叫旁人听了实在不好,总也还要顾及台吉不是”说着,若鹓转向花舒,招呼着,“花舒姑姑,你帮我说说她。” 花舒闻言走到云澈身边,拍了拍云澈手臂,道:“格格说的没错,咱们跟前怎么都好说,若是在外头,你日后约束下人便要难了。再者说,还要顾及台吉的面子,即便台吉不在意这些,旁人总会指指点点的。” 云澈重重点了下头,无奈道:“好,都听格格和姑姑的。” 在塞外的日子,不便之处不少,气候是最令若鹓不适的,她有想过等政局稳定下来了就搬去江南。若可以选择,她还是更喜欢京城,那毕竟是她两世为人生长生活的地方,可京城也是是非之地,她不想再趟进这滩浑水里。 有时候她会想,也许就这样慢慢老去,也不知道她死后会不会重新回到未来的世界,可她似乎离开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开始遗忘现代的生活,她甚至担心真的回去了,她还能适应吗 帐子外,京城来的人已经足足守了七日了,若鹓一日不肯回去,他们便一日不肯离开。好话,赖话,若鹓全都说尽了,婉言相劝劝不动,恶语相向赶不走,若鹓干脆也不再去搭理,每日只管在帐子里拥着暖炉,捧着奶茶,过她的鸵鸟日子。 “济度。”帐子里,若鹓轻轻喊了一声。 下一刻,济度已打帘进来,躬身道:“格格有何吩咐” 若鹓整个人都缩在棉被里,只露出个脑袋,见济度进来,冲他招了招手,待济度走近了些,才没什么仪态地向前倾了倾身子,小声道:“你和阿丹既然是铁哥们,帮我劝劝他,这么大冷天的在外头冻着,何苦呢” 有那么一刻的犹豫,济度的头更垂下去些,沉声道:“格格的吩咐,恕卑职无法完成。” “怎么连你也说不动他”若鹓的小脸垮了下来。 济度难得地话多了起来:“阿丹为人耿直执拗,卑职虽与他交情不错,此番差事却是皇命,恕卑职无能。” 若鹓噘着嘴,嘟囔着:“你保护我也是皇命呢。” 可惜若鹓低着头,没瞧见济度脸上难得的有些肌肉抽搐,想来被若鹓噎得够呛。 “没事了,你出去吧。” “是。”济度行了礼,退出了帐子。 若鹓将头靠在膝盖上,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云澈进来瞧见的,便是空空的帐子以及床榻上拱起来的一个小山包。方才她进来时,门口的侍卫明明说格格在里头,怎么她进来了却没瞧见人向里走了几步,云澈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床榻上有些可疑的拱起来的棉被上。 “格格”云澈轻手轻脚地掀开最上头的棉被,露出若鹓乌黑的发。 若鹓听到有人唤她,歪过头,见是云澈,应了一声,复将脸埋进膝盖。 云澈有些哭笑不得,坐到若鹓身后,揽着若鹓肩膀,柔声道:“格格这是做什么呢怎么好好儿的把自个裹在被子里,可是冷了要不要我去添点炭火” 摇了摇头,若鹓将头抬了起来,可怜巴巴地望向云澈:“云澈,你说阿丹他们怎么还不走我不想回去” 云澈闻言略思忖了下,道:“格格不想回宫吗如今四爷登基了,再没什么人什么事能阻碍得了您和皇上了,格格怎么却不想回去了呢” 若鹓扯了扯嘴角,干脆仰头靠在云澈身上:“你想得太简单了,他虽然当了皇上,可如今大局初定,四方未稳,需要他处理得事情太多了,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他分心,给他添什么负担。何况我身份特殊,若此时回去,我担心有人藉此谣传些什么不好的消息。” “话虽这样说,可皇上到底是皇上,即便有小人从中作梗,皇上也定是能摆平的,格格无须太过忧心。依我看呐,甭管会因此惹来多少麻烦,皇上也是甘之如饴,心心念念盼着格格早些回宫的。”云澈说到后头,已是调笑意味浓厚。 若鹓哪里听不出来,可她却没有云澈想得轻松,他们之间消磨得太久了,也等待得太久了,久到即便如今机会摆在她面前,她也懒怠伸手去抓住这个机会。她不是一个炙热的人,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情,再浓,再深,再爱,她也可以离开,而后让时间将一切化作平淡。说到底,她还是一个懒惰又自私的人。 “我再想想吧。”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悠悠我心 阿丹生平第一次尝到铩羽而归的滋味,却不是在战场上。 他十七岁入京营,一路由步兵营、护军营、前锋营、骁骑营直至调入亲军之中,从无败绩。可新皇登基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他就没能完成,想想就觉得窝囊。 “大人,您这一路上唉声叹气的,要不咱再回去”有和阿丹混得熟络的手下建议道。 “回什么回还嫌不够丢人十几个大老爷们连个女人都带不回去,以后说出去在其他兄弟面前都抬不起头来”阿丹心情不佳,吼道。 小兵被呵斥了,不由缩了缩脖子,噤了声。 紫禁城里,乾清宫中,御案之后。 雍正瞧着跪在下头的阿丹,半晌没有开口,他早就知道这丫头不会这么轻易回来,还是十三弟说得对,派这个大老粗去,实在是个错误,尤其那丫头身边还有个济度守着。想到济度,不知怎么的,胤禛牙有些发酸,即便知道那是先皇留在若鹓身边护她周全的人手,可一想到这些年,他同她不得来往,甚至连说话见面都尽力避开,而他一个小小的济度,竟得以陪在若鹓身边,朝夕相处 嘶不能再想下去了,胤禛揉了揉腮帮子,清了清嗓子,道:“朕知道了,下去吧。” 一直低垂着头跪在殿中的阿丹有些难以置信,他头一遭差事就给办砸了,皇上竟没有怪罪他这实在同皇上往日里在众人眼中的苛刻形象不大相符。心里虽然这么想着,阿丹忙磕了个头,告退出来。 批了剩余的折子,胤禛活动了活动略微僵硬的脖颈,道:“去瞧瞧咱们落颜格格做什么呢” “嗻。”高无庸忙上前一步应声。 乾西五所里照旧见不到落颜的人影,打发出去的人找了一圈,终于在年氏的翊坤宫里头将人给找到了。 落颜蹦蹦跳跳地进屋时,胤禛正坐在桌边,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光影透过窗棱打进来,落在胤禛脸上显得有些斑驳。 落颜步下顿了顿,有一瞬的怔愣,随即又展开笑颜,上前福了福身,道:“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要来,也不提前和颜儿说一声,白得叫皇阿玛等。” 胤禛的思绪被落颜的请安声打断,再抬头,仍是往日里和蔼的模样,笑着将落颜拉起来,道:“批完了折子,突然就想上你这来瞧瞧,听去寻你的人回来报,你去翊坤宫了” 点了点头,落颜道:“听说年婶婶最近身子不大好,咳了好几日,颜儿就蒸了橙子给年婶婶送去,这才第一日,也不知奏效没奏效。” “蒸橙子”胤禛疑道,“这是什么法子” 见胤禛有兴趣,落颜不由有几分得意,道:“这是若鹓姑姑教我的法子,我有一次受了凉又不想瞧太医,若鹓姑姑就在小厨房给我做了盐蒸橙子,味道虽有些古怪,好在吃了两日便不咳了,比吃那苦口的汤药总要好上许多,这次便推荐给了年婶婶试试。” 听落颜提起若鹓,胤禛一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有欣喜,有苦涩,夹杂着莫可奈何,淡淡道:“你若鹓姑姑小时候就总是有稀奇古怪的法子,这点上你倒是很像她。” 落颜闻言原本放大的笑容又渐渐收了起来,小声道:“我都好久没见到姑姑了,也不知道姑姑去了哪里,竟都没来和我道别。” 顺了顺落颜的鬓发,胤禛道:“想她了” 落颜不语,片刻后点了点头。 瞧着神情举止出落得越来越像若鹓的女儿,胤禛突然有了什么主意,眼中精光愈现,唇边的笑容也深了:“皇阿玛知道你若鹓姑姑在哪想不想去看看她” “皇阿玛你知道姑姑在哪快告诉我快告诉我”落颜扯着胤禛的衣袖,连声追问道。 胤禛俯下身子,也不知在落颜耳边嘀咕些什么,只落颜的神情一会惊讶,一会欢喜,一会又好似是迫不及待的,片刻功夫已是变了好几回颜色,不由让人好奇胤禛到底同她说了些什么。 帐子里,若鹓依旧穿着睡衣,披散着头发,裹着棉被躲懒,任云澈同花舒怎么哄都不肯换身衣服出去走走。她在现代就是宅女,在学校时宅在寝室,在家里时就宅在卧室,有邀约一概推掉,不得不出门的时候再洗头发穿衣打扮。 在草原的米虫日子过久了,她好似又找回了在现代的感觉。虽然草原上条件有限,她却将帐子里进行了大改动,首先就是床和沙发。说来也苦,即便她在清朝待了二十年,也仍然不太习惯的木板床,即便铺了好几床褥子,仍是不如现代的床垫舒服。原先在宫里人多口杂,她不愿做过多惹眼的事情,是而即便她后来成了格格,也没想过要造个床垫沙发出来。 现在却不一样了,她人在塞外,自由自在的,既有人手又有材料,弹簧垫子虽然奢求不了,退而求其次倒是可以考虑考虑的。济度带着的一队人平时也是闲得发慌了,若鹓的法子一说出来,倒是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有了事情,若鹓也来了干劲,一群人又是画图又是商量又是定材料的,忙忙活活了十多天,完成了第一批成品。若鹓算是创造者,最有发言权,坐上去试了试,虽然感受上还远不如现代的床和沙发,但比坐硬板凳睡硬板床还是要舒服许多,不由竖了个大拇指。 有了床垫和沙发,若鹓更是懒得肆无忌惮了,直到 “姑姑” 帘子外的声音有些耳熟,若鹓撂下手中的书,不由坐直了身子,又侧耳细听,却没再听见什么,不由摇头叹了口气,嘲笑自己想多了。 才拾起书卷,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继续往下看,一阵打帘声响起,若鹓抬头还来不及分辨仔细,一个背着光的身影就朝自个扑了过来。 若鹓本能地环住扑到自己身上的人,退开些,瞧清楚竟真的是落颜,不由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落颜还未开口,后头被她远远落下的佳期和花舒才前后脚跟了进来。 “奴婢佳期给格格请安。”佳期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霜,鼻头也冻得有些发红,笑颜盈盈地道,“格格不知,咱们小格格一听说要到格格这来,兴奋得跟什么似的,才出了正月就迫不及待地跳上马车,一路上又是笑又是跳的,奴婢和阿燕怎么按都按不住,生怕小格格把马车的顶都给掀了。” 佳期的话逗乐了屋里头所有的人,只有落颜作势要打佳期的样子,自己却没绷住先乐了出来。 若鹓一边忙着替落颜解披风,一边又张罗着给准备奶茶饽饽和热水,手里握着落颜的手,虽不太凉,仍是将怀里的暖手炉塞到了落颜手里。 一屋子的人忙活了好一番,才又重新坐定,若鹓瞧着落颜,不由又欣慰又是心疼:“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大冷天的跑到这地方来,皇上竟也肯” 落颜撇了撇嘴,不以为意道:“姑娘家怎么了姑姑也是姑娘家,还不是照样在这里就是皇阿玛他告诉我姑姑在这里,我才跑来找姑姑的。” “皇阿玛”若鹓没有漏听落颜对胤禛的称呼,不由惊疑道。 “回格格的话,皇上新登基,便收小格格为养女,养在宫中,一同被收为养女的还有庄亲王府的大格格和怡亲王府的四格格,咱们小格格排行第二,前头是齐妃娘娘的和硕怀恪公主。”佳期略躬身,答道。 若鹓静静听着,而后微微点头应了一声,转而看向落颜,不由和缓着笑道:“记得以前你同我说,几位叔伯里,你四叔疼你最甚,姑姑本是将信将疑,如今瞧他竟任由你这般胡闹,看来确实如此。” “姑姑,颜儿哪里有胡闹”落颜不依,不由赖在若鹓身上撒娇,“颜儿是想姑姑想得紧,可是听说姑姑不肯回宫,那只得颜儿来塞上瞧姑姑了。” “你皇阿玛同你说的”若鹓失笑,莫不是阿丹是他的前锋,颜儿则是第二道说客 摇了摇头,落颜鼓着小脸望向若鹓:“不是皇阿玛,是颜儿躲在外头偷听来的,姑姑,这里冬天这么冷,帐子也不若宫里暖,姑姑为什么不肯回去” 点了点落颜的小脸,若鹓笑道:“回去然后呢” “然后”落颜眨了眨眼,不由道,“然后就可以每日陪颜儿玩,皇阿玛也开心。” 不知道落颜突然想起什么来,将屋子里服侍的人都遣了出去,才同若鹓悄悄咬耳朵:“姑姑,皇阿玛是不是喜欢姑姑” 若鹓唇角的弧度未改,轻声问:“为何这样说” “姑姑还记得之前我夸赞过姑姑的那支牡丹绢花发簪吗”见若鹓似乎没想起来,落颜急道,“就是姑姑说是良辰做的那支。” 似乎有了点印象,若鹓点点头,道:“好似是有那么一回事,怎么” “姑姑真糊涂,那簪子哪里是良辰做的,那手艺分明是梁大师的手艺,良辰又怎么做得出来。”落颜定定瞧着若鹓,眼神里仿佛在说“孺子不可教也”。 “梁大师”若鹓喃喃道,仍是没明白落颜想要说什么。 摇着头,落颜小大人一般叹气:“梁大师是制簪国手,尤其是绫绢花更是出神入化,几可乱真,多少京城名媛求一簪而不得。” 见落颜的模样若鹓不觉好笑:“这些趣闻轶事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落颜仍是认真模样,娓娓道来:“我曾在宜妃娘娘的宫中见过一支蘭花簪,是九叔孝敬给宜妃娘娘的,宜妃娘娘好生喜爱,便同我说讲起来。宜妃娘娘还道,梁大师早已收山,任他金山银山也请不动他出山,那一支蘭花簪还是九叔重金从别人手中收来的。可我瞧姑姑的这一支,牡丹的样子分明是近几年才新培育出来的,也不知是何人这般有心,竟请得动了梁大师破了自个的规矩”落颜话音落下,眼中却在打量若鹓的神色。 若鹓微敛眉目,心中有几分明了,他是如何做到的,这个中曲折她虽不知晓,可良辰是谁的人,若说她起初不甚在意,如今细想想,便也猜得出了佳期,良辰,兼之每每落颜来凤音阁,良辰同佳期之间的默契,若鹓心内微微叹气。 心里头清楚了,若鹓却不接落颜的话,只淡淡笑道:“早知那簪子如此贵重,我就好生保管着了,可惜走时匆忙,也不知被落在了哪里。” “姑姑瞧这是什么”落颜从袖中取出一支紫檀镂雕嵌白贝的簪盒,打开来,里头赫然就是那只绫绢牡丹发簪。 “还是你有心,竟好好收着呢。”若鹓轻抚着牡丹花瓣,瞧样子,想来平素里是被人好生保管着。 “哪里是颜儿有心这是颜儿偷偷在皇阿玛的御案暗格里顺出来的。”虽是在说顺东西的事情,落颜却表现得理直气壮。 若鹓不由扶额,这个活宝。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卿本佳人 有了落颜在,若鹓的日子过得更是舒心了。落颜嘴甜,很快便和周围人打成一片,比起已经在这前前后后住了两三年的若鹓,落颜仿佛更熟悉这里。 “姑姑,我和观音保约了午后赛马,姑姑记得来给我加油助威。”落颜吃着阿燕才做好的奶酥,不忘回头叮嘱若鹓。 “知道了,小啰嗦。”若鹓窝在沙发上,笑睇了落颜一眼,而后翻了页书页。 落颜能和观音保玩到一起去,倒是大大出乎若鹓的意料,观音保性格内向,落颜却性子跳脱,难得一个不嫌吵,一个不嫌闷,若鹓同云澈佳期几人说起来,还很是称奇了一番。倒是花舒私下里提醒过若鹓,观音保和落颜如今交好,往后也不知会否有什么情愫生出来。花舒不说,若鹓并未往那上头想,这样经花舒一提,若鹓倒是认真琢磨起这件事来。 观音保是孝惠章皇后母家的从孙,身份上倒是不会有什么阻碍,这小子虽不大爱说话,为人倒也稳重,若落颜同观音保真的属意彼此,倒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如今自己也在此处,落颜嫁来,倒是方便照顾。 只是虽心里这样想,若鹓并未同落颜明说。感情一事,最受不得勉强,落颜如今才十六岁,虽然在古代已是可以婚嫁的年龄,若鹓却仍觉得女子二十多岁嫁人生子才是好年龄,如今便也由着落颜自由。只是落颜这样野惯了,也不知她再回宫还适应不适应得了。 都说怕什么就来什么,宫里来了人说是要接落颜回去,才在外头跑了一清早回来的落颜,小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噘着嘴赖在若鹓怀里,撒娇道:“姑姑,颜儿还没玩够呢,颜儿不想回去,姑姑同他们说说,别让颜儿这么快就回去吧。” 若鹓顺着落颜的发顶,有些好笑:“你自个说说你都来这多久了赶明儿你若再换上身蒙古女孩子的袍子,说你是蒙古格格,姑姑都是信的。”说笑归说笑,若鹓继而语重心长道,“你皇阿玛想来是想你了,这才来着人接你回宫,你皇阿玛是普天之下第一人,他若要你回去,姑姑又怎么说得算呢” 落颜闻言从若鹓怀中仰起脸,道:“姑姑怎么会说得不算,当初皇阿玛想接姑姑回宫,还不是没有接成可见姑姑与皇阿玛之间,是姑姑说了算的。” 若真这样说,落颜似乎说得很对,若鹓竟无法反驳,噎了片刻,只得道:“那,姑姑试试” “姑姑万岁”见若鹓同意,落颜不由举高了手臂,欢呼起来。 点了点落颜的鼻尖,若鹓起身出了帐子。 只可惜这次胤禛似乎是铁了心了,两个来接人的内侍只道若接不回落颜格格,就只好也住在这里,格格一日不回便住一日,格格一月不回便住一月,格格若一年都不肯回,那便跟着格格住上一年。 落颜倒是满不在乎,若鹓这里可头疼了,虽说多住两个内侍没什么大不了,可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其他人听说了又要怎样想,指不定“忤逆”“蛮横”“犯上”的大帽子就要扣到落颜头上。可真是个不叫人省心的小妮子 “颜儿,你若真的喜欢这里,此番回去,再求你皇阿玛恩准你过来住一阵子就是了,如今你皇阿玛已经派了人来接你,若是接不到人,旁人会如何说你又会如何说你皇阿玛”若鹓苦劝了一下午,落颜就是不肯松口,若鹓也不知她这执拗的劲到底是像谁。 “姑姑说得好听,若颜儿回去,皇阿玛再不肯放颜儿出来可怎么办”落颜嘟着嘴,一脸的不情愿。 话说来说去,又说回了原处,若鹓也是要被丫头弄得举旗投降了,叹气道:“那你说怎么办呢” “我说”落颜歪着头想了片刻,道:“若是姑姑肯一路送我回去,待颜儿见过了皇阿玛,再让颜儿同姑姑一道回塞外,便是最好的了” 若鹓转了转眼珠,定定瞧着落颜,久久未出声。落颜被瞧得有些心虚,上前拉着若鹓的手,摇晃道:“姑姑,好不好好不好嘛若有姑姑在,颜儿心里才踏实,不然怎么也不肯回去的。” “好,姑姑陪你回去。”若鹓瞪了眼落颜,嘴角却弯着。 晚间,闻讯而来的云澈一边同花舒帮着若鹓收拾东西,一边道:“格格当真要回去了吗好容易出来了,格格可要三思。” 若鹓手中整理着平素随身的小荷包,漫不经心道:“我也是被那个小魔星磨得没法子了,只好投降。” “格格哪里是没法子了,不过是禁不住小格格的求罢了。”花舒笑着,起身道,“奴婢去瞧瞧车子装得如何了。” “嗯,去吧。”若鹓点点头,应了一声。 将最后一口箱子落了锁,云澈走到若鹓跟前,犹豫再三,开口道:“格格将东西收拾得这般干净,是铁定不回来了吗” 若鹓笑了笑,拉着云澈坐下,道:“怕是一时半会就走不开了,我本想着后半辈子还能同你一处的,终究没能如愿。” 云澈的眼睛有些发红,强忍着哽咽道:“格格若住得不大顺心了,再回来,我时时刻刻盼着格格呢。” 拍了拍云澈的手背,若鹓抿了抿唇:“若有机会,我会再来看你的,台吉人很不错,待你也好,你好好儿的我就没什么牵挂了。” 云澈闻言,到底没能忍住,泪珠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若鹓一边忙着抬手替云澈抹掉眼泪,一边道:“又不是再也不见了,咱们往后还有几十年的光景呢,再说京城同这里又不是天高路远的,你若想我了,也可以来看我。” 云澈不住点着头,嗓子却堵得慌,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若鹓本是劝人的,却也被惹得有些鼻头发酸,前倾了身子一把搂住云澈,泪落无声。 回京的路不远也不近,可随行的人却好似生怕她反悔,拼命地赶路,十几日的路程压缩到七八天就快进了京城。此时已是夜半,马车里静悄悄的,落颜已然睡熟,若鹓也是强忍着瞌睡。她本以为这个点城门宫门皆关闭了,大家会在城外睡一晚,也不知怎么着,竟一路畅通无阻。若鹓瞌睡得紧,就算有些疑惑,此刻脑子也是转不动了,起初眼皮子还打着架,没多会就牢牢粘在了一起。 迷迷糊糊中,车里似乎是有什么动静,还有光线透进来,若鹓想要睁开眼,眼皮却不听使唤,嘴唇上痒痒的,若鹓哼了两声,扭了扭身子,寻了个更舒服更温暖的去处。 胤禛身着一身玄色常服,瞧着怀抱里酣睡不知身外事的人,不由将人又搂紧了几分。 “若鹓,你终于回来了。” : 第一百四十章 君却无赖 若鹓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了,她醒了好一会神,方认出此处是养心殿后殿的东稍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若鹓松了松筋骨,到底是回宫了,昨儿个倒是睡了个好觉。 起了身,若鹓蹟着鞋,才发现身上穿的并非是她的寝衣,只是料子是她惯用的,花纹也是她喜欢的牡丹,大小合身,想来是给她准备的。 试了试壶身的温度,水还温着,若鹓给自己倒了杯水。杯沿还没碰到嘴唇,花舒进了来,见若鹓醒了,忙上前道:“格格醒了,可要现在服侍格格洗漱” 点了点头,若鹓呷了两口水。 捧着手巾、青盐、铜盆等一色洗漱用具的宫女排开一溜,若鹓有些神色古怪地扭头望向花舒。花舒知道若鹓平时起床的习惯,却也只回了若鹓一个莫可奈何的表情。 若鹓心领神会,没有做声,只由着人服侍她洗漱穿衣。待一众宫女退下去,屋里头只剩下自己同花舒二人,若鹓才问道:“皇上的吩咐” 花舒有些犹疑,轻声道:“回格格,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 皇后若鹓挑眉,她与皇后并没什么交情,虽然不论从她现代多少了解一点的历史知识,还是她在清朝待的这二十年经历来看,皇后会这样做,似乎都不是给她下马威的意思,那这到底是何意味,她倒是有些糊涂了。 “落颜呢”若鹓决计不去费心思,转而道。 “回格格的话,小格格昨晚回了乾西五所安置,这会尚未有消息,想来这几日舟车劳顿,还未起身。” 点了点头,若鹓似是无意地抚着袖口上的牡丹花纹,淡淡道:“这也都是皇后娘娘的赏赐” 铜镜里的人,一身胭脂红的宫装,衬着大朵的牡丹花刺绣,九镶九滚的制式却与这颜色有些不大相合。花舒比方才顿了更久,终是低低回了句:“是。” “这样大的赏赐,我若不去谢恩,实在是显得太不知礼数了。”若鹓手臂拄着额头,声音懒洋洋的。 “也不急在这一时,小厨房备着好些格格素日里喜欢的点心,鱼耳羹、豌豆黄、香叶馄饨、豆腐蒸饺、火腿烧卖,并着各样清口的小菜,奴婢还让他们备下了八珍面的材料,只等格格起身,现给格格煮。格格先用点吧”花舒温语道。 “那就八珍面同豆腐蒸饺吧。”若鹓心不在焉地点了两样。 用过早饭,漱了口,若鹓将服侍的宫女都遣了下去,方同花舒道:“咱们回来的箱子在哪” “回格格,奴婢不知格格是怎么个吩咐,都暂时在隔壁的耳房里摆着。” “那正好,去开了箱子拿件我平时的衣裳替我换上。”不待花舒回话,若鹓转身问道,“济度他们都是怎么安排的” “他们是先皇留给格格的人,皇上并未做安排,昨晚暂时在西侧殿住下,现下是济度大人同巴格在外头守着。” 点了点头,若鹓令花舒去取了衣裳回来,待换下了衣裳,方将外头的济度叫了进来,道:“济度,你同手下将咱们来时带的东西收拾好了,抬到凤音阁。” “是。”济度领命下去。 花舒对若鹓的行为有些不解,开口道:“格格这是” “皇后娘娘既然想试探我的态度,那我就给她个态度,花舒姑姑,把方才我穿的那件衣裳并那一套头饰归置好了留在这,咱们打道回府,过咱们的清净日子去。” 花舒似乎有些理解了若鹓的做法,福了福身,应道:“是,格格。” 落颜几乎是跑着进来的,才一进门,就抱怨道:“姑姑怎么搬回来了我本是听她们说,皇阿玛将姑姑安置在了养心殿,才一起身就去寻姑姑,结果却扑了个空。” 若鹓笑着拉落颜坐下,道:“我在这住了这么多年,本就住惯了,搬回来也离你的乾西五所近些,日后你若要来寻姑姑,岂不是更便宜些” 想了想,觉得若鹓的话似乎挺有道理,落颜点了点头,也没再计较这件事,转而同若鹓闲聊了起来。 两人说得正起劲,皇上的大驾也追着过来了。那边胤禛的人影还未到,落颜先是起身同若鹓告辞:“想来皇阿玛有许多话要同姑姑讲,那颜儿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同姑姑说话。”话虽是正经话,神情却取笑意味分明。 若鹓也不去理她,只点了点头,嘱咐路上慢些。 这边话音未落,落颜前脚才出了门,胤禛后脚就进了屋,想是在屋外头打了照面。 “今日早朝事多,一下朝,就听宫人来报说你搬回凤音阁了,怎么,养心殿住不大惯”若鹓行礼的动作还没来得及摆出来,胤禛倒是流星大步地迈了进来,说话间,已是站到了若鹓跟前,言语中,仿佛两人之间不曾有过多年的分离,而只是平常的对话。 若鹓有些怔愣,而后才磕磕巴巴道:“只是住这里熟悉些也方便些。” “住这里怎么会方便我初登大位,政事颇多,你在养心殿住着,我也好就近看顾得到。”胤禛的手臂很是自然地环上了若鹓的腰身,动作间,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若鹓不知怎的,心跳有些加速,面上也有些烧,却装作未受什么影响,道:“我这么大的人了,哪里须得你来看顾再者你也说了政事繁忙,我若住在养心殿,万一打扰到了你,实在是不好,不若还住在凤音阁,也是我住惯了的地方。” 胤禛叹了口气,将若鹓揽进个怀里,一手扣着若鹓的脑后,微微仰头,下巴顶着若鹓的头顶,道:“人都回来了,我恨不得把你拴在身边,养心殿尚觉得远,何况是这凤音阁若鹓,跟我回去。” 若鹓亦环着胤禛的腰身,微微歪头,耳朵听着胤禛胸腔里的跳动声音,道:“我人虽不在京城,可你登基这半年多的事情倒也听得不少,你本有那么些的棘手事情要去处理,何苦再添个麻烦的我我若去养心殿住下,你身上便又要多一条罪名了。” “既是知道我过得不易,就来我身边陪着我吧,有你在,这些都算不得什么了。”胤禛用下巴摩挲着若鹓的头顶,口中的热气搔得若鹓耳朵有些痒。 若鹓将埋着的头抬起来,仰头望着胤禛,嘴角虽然拼命在向下拉扯,却仍是抵不过嘴唇想要上扬的弧度:“当皇上的,都是这么任性吗” 胤禛见若鹓努力忍笑的模样,不由抬手刮了一下若鹓的鼻尖,嗔她:“当皇上有何用,还不是一样被你取笑” 若鹓终是绷不住脸上的笑意,扯开大大的弧度,露出一排贝齿。只是笑声方才出来,就被胤禛惩罚性的吻吞下。久违的吻,久违的人,这样热烈的回应,这样激情的给予,若鹓是头一次。 等到二人分开,皆是气喘吁吁,若鹓空气还没吸进去两口,胤禛再次探身过来,几番之后,若鹓已是瘫软在胤禛怀里,而胤禛却好似是永远也没有尽头。 好不容易若鹓有了多喘息片刻的机会,想要将胤禛推开些,却被严厉抗议。若鹓扭了扭身子,胤禛的身体变化她分明能够感受到,不由娇嗔道:“怎么,咱们平日里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雍正皇上,竟要学什么白昼宣淫” 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胤禛方才松了手,佯斥道:“什么白昼宣淫你打哪儿学来的这浑话”语气虽然正经,若鹓却见他耳根子已然悄悄红了,刚想取笑他两句,又怕惹火了他,他再有动作,因而只抿着嘴笑,也不言语。 抱着若鹓坐下,胤禛又挑起方才的话题:“一会把常用的东西收拾收拾,和我回养心殿。” 若鹓把玩着胤禛腰上佩的荷包,心不在焉道:“听宫人说,你平时也歇在养心殿,是歇在养心殿哪间” “不拘着哪间,回头你在几间里头挑一挑,中意哪间咱们就住哪间。” “嗯”若鹓自胤禛怀中坐直身子,有些讶异地望向胤禛,“咱们你说什么呢我们住一间” “自然是住一间,难不成还分开住”胤禛的表情显得理所应当。 若鹓一时羞窘,讷讷了半天,方才嘟囔道:“谁要和你住一间,我散漫惯了,我要自个住一间。” 胤禛不语,盯着若鹓瞧了片刻,方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勾住若鹓的下颌尖,迫着她转向自个,眉梢眼角俱是笑意:“女儿都那么大了,同我跟前还害羞” 若鹓抬手打掉胤禛的手,嗔道:“什么害羞不害羞的倒是皇上你,想当年那个恪谨守礼,奉宫规为金科玉律的四爷哪去了如今这人我可不认识。” 见若鹓这般爱娇模样,胤禛只觉有羽毛在心口撩了好几下,不由将若鹓揽进怀里,在若鹓耳畔低语:“那些都是对旁人,在你跟前,什么圣人教诲我都记不得了,不然哪有颜儿的出生” 这样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若鹓再怎样也是招架不住了,面上烧红一片,憋了半天,却也只憋出一句:“无赖”换来胤禛一阵低笑。: 第一百四十一章 芙蓉帐暖 若鹓最终也没有搬回养心殿,她住在凤音阁,到底是先皇宠爱过的若鹓格格,若是搬去养心殿,那又算是什么。养心殿本就是全皇宫、全京城盯着的地方,她去了,非得被盯出一身马蜂窝出来,何苦去惹那一身不自在。 胤禛拗不过若鹓,只是当某一天醒来,若鹓发现自个床上多了个人时,本还睡眼惺忪的她霎时间就清醒了。只是胤禛睡得安稳,连外衫都没脱,想来已是困极,倒头便睡了。若鹓咽下呼之欲出的惊呼声,细细打量起身边的人。 她难得有这样的时间和机会,早先,她只能默默关注着他,后来彼此表明心意,却是他忙于为太子奔波的那段时间,聚少离多,每每见面,也是匆匆,再之后,便是她同太子扯不清理不明的煎熬日子,她同他避嫌尚且不及,哪里还敢有半分亲近。这半刻的宁静,若鹓竟觉万般不易,也不知怎的,眼眶便酸得厉害。 若鹓轻轻俯下身子,偎在胤禛怀里,睡梦里的胤禛回应地收了手臂,揽住了若鹓。 只是温存的时间太过短暂,若鹓尚不及再小眠片刻,胤禛已然转醒。方才醒来的胤禛,嗓音有些性感的低沉沙哑,一手仍揽着若鹓,另一手则按揉着眉心:“什么时辰了” “寅时三刻了,我吵醒你了”若鹓微微支起身子,轻声道。 “没有,我向来浅眠。”胤禛掐了掐若鹓的脸蛋,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若鹓忙将胤禛按住,惊诧道:“天都还没点光亮,你这就要起身了我昨儿个睡得晚,快子时了才歇下。这样算来,你才休息了不到两个时辰” 被若鹓按住,胤禛也不急着起来,双臂皆环住若鹓的腰身,眼含笑意。耐心同她解释:“最近政务颇多,两个时辰足矣,晚些还要早朝,恐怕又不能陪你用早膳了。” “能不能陪我用早膳有什么打紧倒是你自个儿。处理起政务来就废寝忘食的,身子才最要紧,折子早一天晚一天批,政事早一日晚一日处理又能耽搁到哪里去你只挑些紧要的处理,旁的交给那些十三十七他们处理去好了。”若鹓双手捧着胤禛的脸。他本就瘦削,如今做了皇帝,也没见多养出点肉来。 胤禛由着若鹓在他脸上放肆,笑道:“十三弟不比我轻松,老十七又还年轻。” “十三身子不好,少劳累些是应该的,十七那小子如今可算是壮劳力。年轻又有什么关系你和十三还不是从他那个岁数历练过来的你都这个岁数的人了,成天这么拼命做什么”若鹓嘟着嘴,丝毫没察觉不经意间可能说了什么让某人介意的话来。 胤禛倏地眯起眼睛,再开口。声音已然染上了危险的讯息:“我这个岁数我什么岁数” “嗯”若鹓眨了眨眼,察觉到胤禛情绪的变化,稍一琢磨,便明白过来,立马赔着笑脸,意图插科打诨过去:“你不是还要上朝吗那快起身吧,别误了时辰。”边说着,若鹓边要起身侧到一旁去。 胤禛却没松手,搂着若鹓翻了个身,等若鹓反应过来。已是被胤禛压在身下。 “嫌我老了”胤禛说着,压低身子,同若鹓几乎是贴着面,两人气息相合。若鹓只觉得从脸上开始,逐渐向下,最后周身都热了起来,不由抬手推了推胤禛。 若鹓那点力气又哪里推得动胤禛,她本以为胤禛会有什么动作,只是胤禛却好似不急不慌的。似亲非亲,追逐着若鹓的唇逗弄。偶尔蜻蜓点水般轻触若鹓唇角,大多时候只是以脸颊摩挲着若鹓的面颊,脖颈。胤禛这样不疾不徐,如同捉了老鼠却又不急于拆吃入腹的猫儿,反倒弄得若鹓很是难过。想要推推不开,想要躲躲不掉,若鹓不由小声开口求饶:“别,别闹,不要这” 话未说完,胤禛终是有了进一步的动作,将若鹓的爱娇悉数含入口中。若鹓本已被他逗弄得迷茫无措,便是此刻有两只作怪的手解着她身上的衣扣,也是丝毫没有意识到。银星海棠色的吊带,肚兜,一点点从寝衣里露出来,衬着若鹓小巧的锁骨同白皙的皮肤,愈加撩动人。胤禛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不再满足于唇齿相接,一手覆上肚兜下隆起的柔软。 胸口异样的感觉,甚至有些微微作痛,令若鹓的神智有了些许的清明,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衣襟已然敞开,只剩最下面一两颗盘扣仍扣着。若鹓本能地想要将微微滑落下肩膀的衣衫拢上来,却有人比他先一步松了脖颈上的系带,肚兜随着胤禛手掌上的动作,几乎要盖不住。若鹓扭动着身子有些微的反抗,胤禛完全不受这点小动作的影响,毫不犹豫地吻上若鹓胸口令人遐想的曲线。 “鵷儿,你真甜。”埋头“辛苦”的人,口中含糊道。 若鹓只觉被他唇舌亲吻过的地方又痒又烫,一颗心似是要从胸口跳出来,不由大口大口地吸入氧气,却引起胸口处的起伏以及某人更热烈的回应。 寝衣也不知何时被褪下,只留两只衣袖将将挂在手腕处,却又好巧不巧地似是缚住她双手的一道桎梏,隐隐约约透出点别样的味道来。丝绸长裤被胤禛推到了大腿,堆叠在腿根处,修长的双腿在藕荷色的床铺间忽起忽落,白皙得直晃人眼睛。 胤禛身上的衣衫也早已没了平整,前襟大敞,露出一大片瘦削劲硕的胸膛,竟透出几分野性与不羁,哪里还是宫人眼中克己复礼,有板有眼的铁腕新皇。 “嘶”若鹓的腿不经意间碰上了胤禛下身,引来一阵抽气声,“小妖精,胆子可真是不小。” 若鹓烧红着面颊,眼眸氤氲,迷离着看他:“我若是妖精,哪里还由得你这般随意摆布”话至尾处,已渐渐转低,悉数被含入胤禛口中。 胤禛额际渗出点点汗珠,压低了身子几乎贴在若鹓身上,若鹓挣出了一只衣袖,双臂竟难得主动地勾上了胤禛的脖颈。亵裤一点点被推向下,渐渐露出平坦小腹,腹股沟,再是 “黎明即起,万机待理,勤政爱民,不可忘乎。” 胤禛的手僵在原地。若鹓被太监的高声唱喏唤回几分神智,稍一思忖,知道是内侍在唤皇上起床了,再看向胤禛,仍是方才的动作,额际却隐隐有青筋在跳动,想也是硬生生忍着什么。 见状若鹓不由“噗嗤”笑了出来,心知今日这是进行不下去了,随手理了理肚兜,又将外衫套上了肩。 胤禛的僵硬被若鹓的笑声打破,也不知怎的,竟觉面子上有些个挂不住,轻咳了一声,略略支起些身子,见若鹓巧笑盼兮的俏模样,有些好气却又喜爱,沉声佯怒:“小丫头,敢取笑朕,晚上朕再来收拾你” 若鹓对胤禛的“凶”模样丝毫不买单,支起尚未放下裤管的腿,轻碰了碰胤禛下身,面色极为得意,那表情分明在说,嘴硬什么,你这高高支起的帐篷可实实在在出卖了你,你的话半点威慑力都没有。 胤禛捉住捣乱的裸踝,入手滑腻,一时又心猿意马起来,脑子里还未清明,手上倒先流连了再三。 这当口,门外的太监又唱喏了第二遍:“黎明即起,万机待理,勤政爱民,不可忘乎。” 若鹓抬脚不轻不重地踢了胤禛一下,嗔道:“你若等着外头那小太监唱出第三道来,你还没出凤音阁的大门,我可就要被骂成是狐媚惑主的祸水红颜了。” 胤禛低低地笑出了声,伏在若鹓耳畔道:“我怎么觉着,这是夸人的词儿呢”话音未落,胤禛已然离了床榻,转到屏风后头去了。 若鹓撇撇嘴,却又抑制不住地弯了唇角,翻了个身,转向床榻里头打算继续补眠。 屏风后头的胤禛左等右等不见若鹓过来,不由转回了床榻,却见这小妮子已然拥着锦被,呼吸绵长了,不由哑然失笑,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认命地自个去更衣整理。 待胤禛在外间由着一众宫人服侍了洗漱穿戴,一旁内侍才要唱喏,“起”字才刚出口,便被胤禛抬手止住了,小太监忙躬身垂首后退了半步,生怕开罪了皇上。 胤禛身着一身明黄朝服,披领同朝冠更衬威严,与方才那个缠绵鸳鸯帐的男子分明是两个人。胤禛轻声踱进内室,床榻上,若鹓不知何时翻转了身子,怀里的锦被多半被她骑在上头,方才不及放下的裤管仍堆叠在大腿上,盈足贝甲,踝骨玲珑。胤禛的视线渐渐上移,上身倒是盖得严实,只露出那张小脸,微微张着檀口,均匀地呼吸。一根银星海棠色的带子在一片素白与藕荷色间显得分外惹眼,提醒着他方才那一场旖旎风情与荒唐放纵。 胤禛抬手拢了拢若鹓脸畔滑落的碎发,俯下身子,轻轻吻在若鹓光洁的额头上,却没有即刻离开,以额头抵着若鹓的额头,阖眼停留了片刻,又轻轻摩挲了几下,方才转身而去。 s:  必须要发点糖,才对得起520这么个上架的好日子呀: 第一百四十二章 府宅初话 虽说天子一言九鼎,只是胤禛当晚却并没有出现在凤音阁,自然也无从收拾她这个“小妖精”。西北战事吃紧,养心殿君臣挑灯商讨战事,若鹓心知肚明,要不了多久,年羹尧就要被封为抚远大将军了。只是这荣耀虽大,却不长久,烈火烹油不过一年有余,便是大厦倾颓,灭族之灾。 若鹓寻思着这个当口,胤禛应是无暇顾及她,索性叫花舒姑姑收拾了包袱,打算出宫小住几日。竹箢阿玛当京官时的宅邸自他外调之后还一直空着,康熙便将这府邸留给了若鹓,这还是她到了草原之后济度告诉她的,康熙为她周全了所有的后路。 济度上前扣了门,立马便有人来应门,瞧样子,似乎是内侍。济度才亮了牌子,那守门的便心领神会般将府门大敞,迈出门槛,退至一旁跪倒在地,口呼:“奴才给主子请安,恭迎主子回府。” 若鹓略略挑眉,留心瞥了眼这门房,随即点点头,叫了起,由花舒同济度陪着进了宅子。 她虽在这里住得不太长久,却也算是熟悉了,最后一次来这里,还是同胤禛一道来的,那会府中应是无人看顾,虽覆着白雪衬出几分清净,到底能看出久久无人打理的颓败。如今这府邸里枝繁花盛,窗栏洁净,定是有人打扫着的。 若鹓正四处相看着,那边厢想来有人通禀了管事,一个蓝褂长衫,五十岁模样的中年男子小跑着赶了过来,先请了安,方道:“奴才府中管事齐兰道,给格格请安,不知格格回府,未能出迎,还望格格恕罪。” 若鹓摆摆手道:“无妨。此次回府,本是我一时兴起。你们未得消息,不及安排又怎么怪得了你们”继而环视四周,淡笑道,“我瞧着府中打理得比昔日更佳。想来是齐管事的功劳。” 齐兰道忙将身子压得更低,恭谨却持重:“格格宽厚,这是奴才分内之事,奴才谢格格夸奖。” 说话间,几人已入了正厅。有婢女上前奉茶,礼数举止,仿佛是宫里调教出来的。若鹓口中不言语,只在心中暗暗打量,她此刻尚不知府中这些个人,到底是谁安排下来的。 见若鹓撂下茶盏,齐兰道上前一步,恭手道:“格格容秉,在府中当值的共有八十一人,其中管事一人。副管事两人,内屋大丫头四人,嬷嬷四人,外屋粗使丫头八人,老妈子四人,另有厨子两人,帮厨六人,洒扫一十二人,护院一十八人,门房二人。其余马夫杂役浆洗丫头小厮一十八人。不知格格打算此刻给府中众人训话,亦或先小憩片刻,还请格格示下。” 略思忖了片刻,若鹓道:“那齐管事便安排他们过来吧。” “是。”齐兰道应声退下。 见厅中无外人了。若鹓招近花舒姑姑小声道:“姑姑可有带足银子与赏人用的红纸” 花舒点点头,道:“想着格格会用到,奴婢都带着呢,只多不少。” 拍了拍花舒的手背,若鹓笑道:“还是姑姑贴心。”言罢,若鹓又转向济度道。“济度,你可知道这府中的人都是谁安排下的先皇还是皇上” “回禀格格,先皇为格格安排了三十二人,分别为府中管事,副管事赵成,大丫头月琴,疏影,宋嬷嬷同元嬷嬷,另有内侍六人,护院十四人,其余杂役婢女六人,俱出自乾清宫,皆可信任。”济度道。 “赵成”若鹓惊呼,“李谙达的徒弟赵成” “正是。” “那这齐管事又是何人我在宫中十数载,却从未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 “回格格的话,个中详情奴才不得而已,只知晓齐兰道曾为先皇暗卫中人,来此之前已卸任数载。” 点了点头,若鹓没再言语。 不多时,齐兰道来禀,道是众人皆已于正厅外列位恭听。若鹓搭了花舒的手臂,缓步出了厅堂。八十多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屋子外,倒是黑压压站了一大片。齐兰道唱到职位姓名者出列同若鹓见礼。起初还是三两个人,再后来便是要列成一排,继而两排,三排,数排,若鹓此刻倒真是有点王熙凤的感觉了。 若鹓受了礼,又训了话,发了赏银,大半个时辰便也过去了。待众人散尽,齐兰道请示午膳菜单。若鹓匆匆扫了一眼,里头林林总总全是自个平日里的喜好,有些是早期的,有些则是近几年的,蒸煮烹炸皆不论,便是小到面条粗细这样的事情竟也特地注明,实在是事无巨靡。 “这单子里都是我爱吃的,齐管事帮我随意安排几样就好。”若鹓合上菜单,心内感慨。 “是。”齐兰道应下,继而道,“格格大清早出宫,想来现下已有些困乏了,奴才安排了香汤玉枕,格格可要回房小憩片刻。” “也好,有劳齐管事了。”若鹓点点头,道。 院子仍是当初若鹓住的那座院子,若鹓方一进院,侍立在院中的嬷嬷小婢便纷纷同若鹓请安。 若鹓叫了起,转头同济度道:“你应该也累了,我叫她们帮你安排间屋子休息一下吧。” “奴才不累,奴才在屋外服侍。”济度道。 “又不是铁人,哪有不累的。”若鹓白了济度一眼,道,“这里也算是我的家里,你不用这般小心,大可放松些,你方才也道,皆是可信之人,既是如此,你便去歇歇,养足精神了,回头我出门之时,你也才好更好的保护我不是” 不等济度再回话,若鹓冲最近的一个婢女招了招手,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婢女近前几步,福了福身子道:“回格格的话,奴婢瑞金。” 点了点头,若鹓道:“瑞金,你服侍济度将军到耳房休息。” “是。”瑞金领了命,将济度引去了一旁的耳房。 打帘进了屋内,四位嬷嬷并月琴、疏影、良辰、香今四人一同上前请安,算是认主。若鹓少不得又包了更大的红包,另训了几句话,方道:“日后便要偏劳众位了,几位嬷嬷都是长辈,平日里无须在房中立规矩,今日就先回屋歇着吧。”待嬷嬷们行礼退下,若鹓转而同几个婢女道,“我素日喜静,屋里头不惯太多人服侍,你们每日只管留一两个人当值便是,今日月琴同良辰留下吧,疏影与香今明日再进屋里服侍。” “是。”四人一同应声,疏影同香今行礼后退出了屋子。 “禀格格,香汤已经备下,格格可要沐浴更衣”月琴上前一步,恭声道。 “嗯。” 泡了花瓣澡,周身都是热乎乎的,若鹓散着发,钻进了被窝,道:“花舒姑姑你也忙乎了大半天了,月琴,你服侍姑姑到外间小榻上歇息会,良辰留下服侍就好。” 待二人离去,若鹓同良辰道:“你何时来了这里当差” “回格格的话,是在雍正元年正月。皇上大年夜里行至凤音阁,招来凤音阁中侍奉的宫人问了些话,后来又枯坐了许久,过了几日,便点了奴婢同陈扬等数十人来此当差。”良辰回道。 若鹓闻言,笑了笑,这良辰往日里就是活泼性子,倒是没发现,她还有做红娘的潜质,只是无伤大雅的事情,若鹓也未计较,转而问道:“菜单是你们几个提供给齐管事的” “回格格,那菜单是齐管事草拟的,后又经皇上批改,才最终敲定。” 这倒是奇怪了,齐兰道并未服侍过她,他又是如何知晓自己的喜好的若鹓心中犯嘀咕,却只道:“既然来这里了也好,总比在宫中自在些。我先睡了,你也不用一直立在这,腿怪酸的,自个找地方偷会闲吧。” 良辰知道若鹓随和,笑着行礼道:“谢格格。”: 第一百四十三章 因果报应 好吃好睡地歇息了几日,若鹓的精神头也养足了,这几日胤禛倒是没有来寻,她虽说落得清静,却不知怎的,又有些小小的失落。 挥开这些小情绪,若鹓挑了件鸭蛋青绣金线灯笼花纹的家常衣裳,鬓了几朵茉莉绢花,才要出屋门,想起前几日十七送给她的一支发簪,又折回了妆台前,将簪子翻找出来。若鹓从前积攒那些个金银饰物,本是为了周济十三,旁人不晓得若鹓的心思,只当是她的小爱好,故而这么些年下来,若鹓时常能收到些精致的玩意儿,有四爷八爷他们几个送的,也有若清毓蟾送的,早前良妃也赏赐过,后面竟是连康熙都知晓了。便是现今,也是如此。 将那提灯簪别上了发髻,若鹓直直往花园小亭子去,果不其然,齐叔正坐在亭子中听着下面的人禀事。若鹓没有贸贸然过去,远远瞧着禀事之人离开,方缓缓走进了亭中。 见若鹓过来,齐兰道似乎并不惊讶,侧开半步微微躬身道:“给格格请安。” “齐叔不必多礼。”若鹓微微抬手,又道,“今日天气好,我想去我大哥家和履郡王府走走,不知可有何不妥当之处” 齐兰道是康熙的人,若鹓自然信任,况他原先既然能在康熙暗卫中占得一职,康熙又安排他看顾这座宅子,想来他必有过人之处。若鹓已厌倦了提防与算计,此时有齐兰道这样一个人来替她打点,实在是再好不过。而且因着康熙,她总觉得这齐兰道有几分亲近,是而回府第三日,她便改口唤一声“齐叔”。齐兰道推脱不过,便也由着若鹓了。 “既是格格想了,便没什么妥当不妥当的,奴才安排人去两座府上递帖子。”齐兰道回道。 “有劳齐叔了。” 回了屋中,若鹓却是坐不住。带着疏影去了书房。若说这府中旁的地方都保留了原先的构造,那这书房便是唯一有改动之处了。屋子向东扩宽了二十余米,单隔出一间来,置了软榻等歇息之处。看起来。反倒像是间卧房连着书房了。 “格格今日是要继续看水经注,还是换一本别的”疏影熟门熟路地立在架子旁,就等着若鹓一声吩咐。 若鹓坐在软榻上,双腿悬空着打晃,上身侧扭。将脑袋搭在炕桌上,任谁都瞧得出她那一脸百无聊赖的模样:“这书房里头的书籍都太正经严肃了些,疏影,你回头去帮我搜罗来一些野本话本的,将这些都替下去。” “格格,这些书都是皇上吩咐摆上架的,奴婢可不敢给换下去。”疏影为难道。 若鹓闻言,“噌”地直起身子,愤愤不平道:“这宅子明明是先皇留给我的,他倒好。给自个先占了个地,简直是喧宾夺主,鸠占鹊巢” 疏影闻言“噗嗤”乐了出来:“格格竟说些孩子气的话,这普天下都是皇上的,哪里有什么喧宾夺主同鸠占鹊巢” 若鹓“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仍嘟着个嘴,闷闷不乐的样子。 疏影见了,垂下眼帘略思忖了下,道:“格格若是觉着乏味。不若去后院池塘钓鱼” 摇了摇头,若鹓干脆将大半个身子都瘫在了炕桌上,歪着头道:“在宫里觉着拘束,出宫了仍是觉得无趣。疏影,你们平日里不当值的时候都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 “回格格的话,不当值时,奴婢多是写字帖,月琴爱做女红,香今醉心调香配药。良辰则是鼓捣些小玩意。” 香今会调香配药若鹓心里突地有些打鼓,实在不是她草木皆兵,这后宫争斗若能得一精通医术之人那实在是如同悬崖边上的一根救命绳索,可也恰恰是这种人,一旦被收买或是背叛故主,那对故主来说,便是防不胜防。 若鹓怔愣间,外头有人回话,说是若鹓长兄尼塔哈府上的马车已然在外头候着了。若鹓倒是吃了一惊,大哥素来稳重慢热,不想他竟这么快就派了马车过来。她也确实许久没有同大哥他们见面了,粗粗算来,竟是有十几年若鹓吓了一跳,竟有这么久了吗当时,她被卷入太子势力范围中,而她却无法肯定自己能否摆脱同太子的关系,为了不致因她而给亲近之人招来祸患,她极力撇清同周围人的关系,尤其是四爷同康亲王府。杜鹃已逝,除却身边的紫苏、云澈,她竟是再不肯同什么人来往,便是有登门拜访之人,她也是能避便避,唯恐谁会因此被贴上的标签。只是她虽未曾给康亲王府带来什么祸患,这些年,几位姨娘、五哥、八姐相继去世,她却连致哀都不能,唯有关起门来,偷偷掉些眼泪。如今都过去了,十几年,回想起来,仿佛还在昨天一般,怎么就过得这么快 “格格,咱们现在要走吗”疏影见若鹓无故发起呆来,周身好似笼罩在阴云之中,不由出声道。 思绪被打断,若鹓略微整理了情绪,轻轻舒了口气,道:“这就走吧。” “那奴婢服侍格格回房换衣裳,格格今日想穿哪身”疏影上前搀若鹓起身。 摇了摇头,若鹓道:“衣裳就不用换了,也不是去见什么外人,替我重新拢拢头发吧。” “是。” 坐在马车里,若鹓还有些恍惚,听说大哥早在康熙五十年便被革职,终极康熙年间都未得起用,因由却是语焉不详,也不知是否同她有干系。若鹓脑子里胡乱想着,直到马车停在了尼塔哈府外头,疏影同香今扶她下马车,她仍是沉浸在自个的思考中,没什么反应,只像个布娃娃似的任由两人摆弄。 直到外头的阳光有些晃到了若鹓的眼睛,若鹓这才回过神来。府门外,排列了一众人,见若鹓到来,站在首位的一个妇人忙上前相迎。若鹓不曾见过尼塔哈的福晋,瞧装扮岁数,应该是错不了了。 “妾身纳喇氏请格格安,老爷本想亲自来迎接格格,只是近日身子不大好,一直卧病在床,是而由妾身来迎接格格,还请格格不要见怪。”纳喇氏柔声道。 “论辈分您是若鹓的嫂子,何必要这样客气。”若鹓笑了笑,方又道,“大哥最近身子不大好吗是染了什么病要紧吗” “倒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初春早晚天凉,一时不察,惹了风寒。”纳喇氏轻声解释着,做了个“请”的姿势,道,“瞧妾身光顾着同格格说话,竟忘了正事,格格快请进府,妾身已备下了清茶点心,格格坐下歇歇。” “有劳福晋了。”若鹓点点头,随纳喇氏入了府。 二人在正厅闲聊了片刻,若鹓道:“许久未见大哥,不知大哥现下这身子可方便相见” 纳喇氏招来一个婢女,吩咐道:“去瞧瞧老爷身子如何,就说若鹓格格想同老爷说说话。” 不多时,那婢女回来禀报说是尼塔哈有请。若鹓领了疏影、香今,随那婢女往内院去,一路引到尼塔哈的院子外,那婢女方告退回去复命。院中另有下人引着若鹓一行入内,待进得屋中,若鹓看清尼塔哈正坐在里间的长案前,一身鼠皮灰的长褂略显得宽松,头发已是灰白,面容也不若往日矍铄,可见病得不轻。若鹓还未出声,尼塔哈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旁的小厮忙递水捶背,好半晌,尼塔哈才又平复了呼吸。 许是察觉到有人盯着自个,尼塔哈将头转向门口,见若鹓已然进得屋来,也不知进来了多久,忙要起身过去,一旁的小厮也忙搀扶着自家主子。 若鹓见状,三两步走过去,边将尼塔哈按坐在椅子上边道:“大哥你风寒既是尚未痊愈,又何苦起床来呢快回床上躺着去吧。”说着,招来小厮一同将尼塔哈扶到了床榻上。 尼塔哈本欲拒绝,奈何体力却是不支,力气上拗不过若鹓,便也只得听从了。待将尼塔哈安顿妥当,若鹓瞥见香今搬来的锦凳,在床边坐了下来,道:“大哥这病有多久了可请大夫瞧了” “瞧过大夫了,也不是什么大病,病去如抽丝,慢慢将养就是了。”尼塔哈叹道。 若鹓点点头,微微放下心来:“既是如此,那大哥就好些休息,我瞧福晋很是担心的样子呢。” 尼塔哈点点头应下。 二人又简单聊了一会,若鹓怕打扰了尼塔哈休息,也不敢多聊,便起身告辞。 临走了,尼塔哈忽地叫住若鹓,道:“这些年,你过得可还好吗” 若鹓有些怔愣,旋即笑道:“我过得很好,大哥不必为我挂心。” 若鹓又立了会,见尼塔哈只定定望着自个,没再说什么,便笑道:“既然大哥没什么要嘱咐的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探望大哥,大哥你好好休息。”尼塔哈仍是没有应声,若鹓虽有些奇怪,却也只是笑了笑,同疏影、香今二人出了屋子。 “疏影,往后每月从我的体己银子里拨出一些送来大哥这里,其他的药材、布匹之类的常用之物也一并送些来,悄悄同福晋交待就是。”若鹓一面往外头走着,一面叮嘱道。 “是,格格。”疏影闻言,低声应了下来。 若鹓又至纳喇氏处告了辞,方才蹬车离开。 主院卧房中,尼塔哈背靠着床围栏,神情有些颓败,半晌方喃喃逸出一句:“九妹,当年是大哥对不住你。”: 第一百四十四章 金风玉露 本想去同毓蟾说会话,若鹓临时却改变主意了,着人去履郡王府送信,转道去了四哥家。方才同大哥那里听说三哥封了镇国将军,自请外调,带了琬姨娘到蜀地上任,三年五载估计是回不了京了。如今这京里,也就只剩下大哥与四哥了。 这几个哥哥里,若鹓同四哥来往最少,只是她如今既然回来了,又去了大哥家,总不好落下四哥家。听说四哥这些年虽无太大建树,却是子孙满堂,很是享得天伦之乐。 果不其然,若鹓才一进府,三步遇上一个孩子,五步听一声“姑姑”,四哥随和,这府上的孩子倒是没怎么拘着他们,一个个都不大认生。 两人在花厅闲坐了一会,又一一见过几个侄子侄女,若鹓心里轻松了许多,四哥这样的归宿当真不错,那些汲汲营营权势富贵的,又真的有什么乐趣呢康泰安乐才是最要紧的。 待若鹓回到府中,已是华灯初上,齐叔来请示若鹓是否要用晚膳,若鹓没什么胃口,摆摆手回了屋子。 “这院子怎么黑着灯”疏影随着若鹓迈进院子,不由小声嘀咕着。 若鹓本是心不在焉,听见疏影的话,方才收回心思,抬手瞧了瞧四周,确是有些奇怪。这府里头别处都燃了夜灯,自己住的院子却只有孤零零几盏小灯,屋中更是黑漆漆一片,更别说院子里有什么人了。 “进去吧。”若鹓不甚在意道。 香今先行一步,替若鹓开了门,只是香今进去后,屋中却迟迟未见亮,若鹓这才有些个上心了。才要上前查看究竟,疏影先行挡了一步,劝阻道:“格格小心些,这里头透着古怪,奴婢先替格格查探。” 若鹓点点头,轻声道:“小心些。” “是。”疏影应了一声。步下仔细地进了屋,竟也是半晌再无动静。 若鹓眯了眯眼,盯着半敞的房门有些犹疑,方才在前院并未见什么异常。一路过来也无不妥,怎的香今同疏影接二连三都没了动静若说此刻最好的法子便是唤来护院,只是也不知怎的,若鹓竟迈开步子,朝着房门一步步走去。 “吱呀”门轴转动摩擦发出一声低沉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晰。 若鹓小心翼翼地迈进屋中,凭着记忆走着,才大约行至内室门口,屋中忽的亮了起来。若鹓倏地回身,香今正关门离开,而外屋正中的圆桌旁,胤禛赫然端坐。 “你怎么在这”若鹓惊讶道,走向桌边。 胤禛呷了口茶,方慢悠悠道:“来捉你这个逃犯。” “什么逃犯”若鹓哑然失笑,“我不过是来宫外溜达溜达。成天待在宫里怪闷得慌的,先皇给我留了这座宅子,可不就是让我来住的” 胤禛起身拉着若鹓坐在一旁软榻上,揽着若鹓肩膀道:“等过阵子,过阵子稳定些了,我就有更多时间来陪你了。” 若鹓把玩着胤禛的手掌,缓声道:“我不是责怪你没有时间陪我,我并不是那种需要时时刻刻让男人来陪的菟丝子花,你不在身边的时候,我可以有很多事情做。你大可不必担心。” 胤禛将若鹓的脸颊转向自个,神情竟有些严肃:“不是你要求我陪你,是我想多陪着你。若鹓,我们分开太长时间了。我眼看着你在我眼前却不得亲近,每日夜里空闲下来,我总是格外得想,想你白日里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想你又同谁说了话。对谁笑,总觉得分外难熬。可真当你离宫,不再出现在我跟前,我才发现那样的思而不见求而不得,倒不如先前那样煎熬着,至少我还能看看你。” 若鹓定定瞧着胤禛,他们离得这样近,她甚至能在胤禛的瞳孔中看到有些模糊的自己。吻,轻轻落在胤禛眼上。他不是个感情外露的人,这样的剖析内心可以说屈指可数,而每一次,都让若鹓发现,他爱她,远比她所知的更深。 若鹓双臂环着胤禛脖颈,头歪靠在胤禛肩窝,低声喃喃:“胤禛,我喜欢皇宫,可我不喜欢里面的尔虞我诈,我爱自由,可我更爱你。” 胤禛干脆将若鹓抱到自个腿上,有些像是哄小孩子似的摇着若鹓:“鵷儿,鵷儿,鵷儿”他一遍遍念着若鹓的名字,起初还似耳边呢喃,再往后,便是一声高过一声,笑意也随之愈来愈大,混在那声声唤中竟觉得浓得要溢出来一般,彷如燃至盛时的烟花,爆裂了一屋的光华。那哪里是笑声,哪里是烟花,分明是他这十几年来心口心尖上因情所伤所苦,终于被若鹓一句“爱你”治愈而片片剥落的痂。 情至浓时,那日未完成的,这些年曾想过无数次,回味过无数次的,都在这一夜里,悉数圆满。 “你不用回宫吗”若鹓已是累极,可脑中却清明得很,整个人趴在胤禛胸前,轻声问。 胤禛捉住在自个胸前捣乱的手指,声音有些喑哑:“无妨,早朝之前赶回去就是了。” “皇上夜不归宿,这样也没关系”若鹓微微支起身子,仰头问道。 低头瞧着身上的人,胤禛一时没有说话,从这个角度看去,虽被锦被遮去了不该遮住之处,却仍能一路由雪颈、锁骨向下看见隆起的白嫩与微微挤出的曲线,直到那线条末端埋进锦被之中,惹人遐想。 “怎么不说话”若鹓见胤禛愣愣盯着自己,却不吭声,不由推了他一下。 胤禛却没有被捉现形的尴尬,清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快到寅时了,你先睡会吧。” “你不睡吗” “我看着你睡,等你睡熟了,我再回宫。”胤禛轻轻摩挲着若鹓的脸颊,浅声道。 “我也不是很困,等你回去了我再补眠,这会我们说会话吧。” “你还撑得住”胤禛不由道。 “那有什么撑不住的”若鹓顺口道,话落却见胤禛有些意味不明地瞧着她,眼里皆是暧昧与揶揄,不由脸上一红,啐了他一句,“不正经”换来胤禛一阵低笑。 胤禛将若鹓搂紧了些,感叹道:“你这阵子在宫外住也好,落得清静,等宫里整顿干净些了,我再接你回去。” “嗯。”若鹓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却先打了个哈欠。 胤禛见了,知她是乏了,顺着若鹓的发,低低耳语道:“睡吧,我在呢。” 若鹓到底是撑不住了,用鼻音哼了一声,人还未完全躺下,眼睛已经阖上了。胤禛将若鹓在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也闭了眼。: 第一百四十五章 左右为难 虽是折腾了半宿,可胤禛起身时,若鹓还是跟着醒了,胤禛想按下她,让她多睡会,若鹓摇头道:“都说妻子最幸福的时候,是在丈夫早上要出门工作时,替他整理衣衫,我还从未与你做过,让我试试嘛”若鹓轻轻扭了扭身子,同胤禛撒娇。 胤禛双臂揽着若鹓腰身,言语间十二分的宠溺,笑声低低的,嗓音中还带着他早起未褪的喑哑磁性:“好,那为夫就有劳了。” 若鹓闻言笑意更甜,半跪在床边替胤禛将中衣、外衫一件件穿好,其间同胤禛闲话:“我昨日里去见了大哥,他病得似乎很厉害,府中日子似也不大好过。听说先皇革了大哥的职,我却打听不出原因,你可有耳闻” 胤禛似乎有一瞬的犹豫,开口却听不出什么异样:“这事我倒是听说过一二,当时先皇斥责尼塔哈失职之罪,具体因由,我倒是不曾了解,你若想知道,我可着吏部去查档。至于你心疼尼塔哈府中生计,这却好办,我让内务府按月拨给银钱,另赐些庄子田产,抑或你想让你大哥复职” 若鹓正弯腰与胤禛挂腰间的配饰,并未察觉胤禛方才的停顿,闻言直了直身子,而后单手撑着下巴,摇头道:“大哥虽称是偶染风寒,可我瞧他那身子恐怕不再适合当值,至于钱银金帛,我已让丫头每月从我自个的银子里送过去就是了,你不要操心。我只是有些纳闷,我同大哥虽有十几年未来往,可他昔日为人耿直忠心,怎的好好儿的会被斥以失职之罪呢可先皇向来圣明,若说是误判,实在有些难以相信。” 胤禛抚着若鹓的长发,道:“别胡思乱想了,你若有疑问,我回头帮你查查就是了。” 若鹓笑了笑。轻声道:“好。”话音未落,便又去整理胤禛的腰带,待若鹓典查了玢带、玉佩等一干饰物无误,方才抬头最终理了理胤禛的领口。脆声道,“好了” 胤禛很是有模有样地查看了周身,大幅点了点头,道:“我的鵷儿当为闺阁典范。” 若鹓被他的模样话语“噗嗤”一声逗乐了,抬臂揽上胤禛的脖颈。将二人距离拉近些,俏丽中又带着几许羞涩,娇声道:“既然为夫满意,那可有何奖励” 胤禛见她微微嘟起的唇,当下会意,无半分犹豫亲了上去,给了若鹓一个响吻。而后含溺点了点若鹓的鼻尖,如此“奖励”,不知是奖励她,还是奖励他。 胤禛自是衬了意。又再三叮嘱了若鹓,直至高无庸催了又催,方回了宫去。 若鹓送了胤禛离开后,在府里乐得自在,很是优哉游哉了几日,朝野却是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太后崩逝。 初听到这个消息时,若鹓有些愣神,恍惚想起些野史所说的,德妃偏疼小儿子,认为雍正窃夺了十四阿哥的皇位。是而连雍正封给她的皇太后之位她都不要,更有甚者,说这德妃是雍正所害。 若鹓不知现下可有这般流言传出,胤禛在夺嫡之路上内心虽强大。可对于德妃与十四阿哥,那是他心底既想亲近又抗拒的一处柔软。记得是在康熙四十二年,十四阿哥初得子嗣,德妃竟喜得将百日酒办在了永和宫。她后来同怀嬴碰面时闲聊此事,怀嬴很是称奇,德妃竟是言语中将十四阿哥的第一子视为自个头一个孙子。那时四贝勒同四福晋还在席上。 若鹓初闻此事也是难以置信,德妃便是再不喜欢四贝勒,也不至于这般不顾及他的感受,便是连一点面子,也未留给他。若鹓不知德妃是有心,还是一时高兴过了头,说了这样的话,只是她后来见到四贝勒时,却丝毫没从四贝勒那里看到此事对他的影响。 真的没影响么 后来她同四贝勒在一起,她第一年忘记了四贝勒的生辰,第二年便正正经经给他过了一次。他那时虽开心,可微醺之后竟久久不语,四贝勒枕在若鹓腿上,若鹓起初以为他是睡熟了,本想要给他枕块枕头,舒服些睡,可谁知自己一动,他开了口。那些年少时候的不解与酸楚,随着岁月消长已被他按在心底,他虽未明说,言语淡淡间,若鹓反倒更为他心酸。 若鹓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轻轻哼着小曲儿,不多会,四贝勒就在她怀里呼吸绵长了。若鹓指腹轻轻滑过四贝勒的额际、脸颊,若她能早来这里十五六年,来到他尚未失去他的皇额娘之时,来到他尚未体会到生母的冷落之时,能陪在他身边,不管是他在得意时,还是失意时,他如今,是不是或许就不会有这许多的遗憾与自责要知道,这世上本就有许多无法解释的事情,本就有许多没有缘由的喜欢与厌恶,那不是他的错。 “格格。”一旁良辰有些怯怯地唤了一声,“格格,您怎么哭了” “嗯”若鹓望向良辰,抬手摸了摸脸颊,竟真的入手一片湿凉,“没什么,和齐叔说,我要进宫。” 良辰应下。 好在胤禛给她的牌子很是管用,这般国丧之时,她仍可自由入宫。不晓得如今养心殿是个什么情境,若鹓先行到了凤音阁。留守在阁中的宫人内侍已得了信,待若鹓一到,便先行服侍若鹓着了丧服。 “良辰,去落颜格格那报个信。”若鹓吩咐了一声。 这边良辰才出门,陈辽过来递信。陈辽是高无庸的徒弟,也是四贝勒府出来的,若鹓先前未曾见过他,还是胤禛登基后,她才知晓有这么个人。 “启禀格格,师傅让奴才给格格带个话儿,眼下宫中事务繁杂,格格最好待在凤音阁中,以免受牵连。” 若鹓挑眉,高无庸素来行事谨慎,言语仔细,如今他竟把话说得这样严重,到底是他的意思,还是胤禛的意思难道说,除了太后崩逝一事,还有旁的事牵连在里头若鹓虽疑惑,却并未派人去查探,高无庸带了这样的意思给她,她若还有什么动作,未免太不安生了些。只是她有些担心胤禛,不知他此刻可还好。 就在若鹓坐在屋中胡思乱想时,良辰回了来,道是落颜去陪那拉氏了,晚些时候过来。若鹓知道落颜无事便放下些心来,只是还有些不踏实。只是午饭后,一个她没想到的人来到了凤音阁。: 第一百四十六章 惠妃到访 “若鹓给惠太妃请安。”若鹓粗粗打量了一眼惠太妃,蹲身行礼。 来人正是康熙的惠妃,如今晋级为惠太妃的纳喇氏,若鹓行着礼,心肠却已是转了千百回。这惠妃本是大阿哥的生母,又看养了八阿哥,乃是四妃之首,早些年很是春风得意的人儿。虽说色衰而爱弛,但无论是军功等身的大阿哥,还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八爷,都对她尊重有加,孝顺非常,除却没能得到个太后的头衔,她也算是康熙的后妃中归宿不错的一位了。 只是不知这位平日里深居简出的惠太妃娘娘,今日怎会寻到自己这里来。 “若鹓格格太客气了,快起来吧。”惠太妃上前一步,将若鹓虚扶起来。 待二人落座,良辰给若鹓也奉上了一盏茶。 “老姐妹去了,我这心里头也不大是滋味儿,便到这来叨扰若鹓格格来了,格格可别嫌老太婆烦。”惠太妃轻笑道。 “太妃说得哪里话,平日里若鹓不敢多去叨扰太妃,如今太妃肯来这凤音阁坐坐,若鹓求之不得呢。”若鹓笑回了一句,又道,“我瞧您气色不错,听闻太妃现今住在廉亲王府中,廉亲王与福晋贴心,想必将太妃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提起廉亲王,惠妃眼中笑意更深了,手执茶盏呷了一口,连连点头道:“胤禩是个好孩子,对我倒很是尽心,蕙情那丫头也每日来陪我说话解闷。只是”惠太妃意犹未尽,放下茶盏,手抚在膝上来回摩挲着,神情很是喟叹。 若鹓方才便觉着惠太妃会来这里,想必是有事情要说的,只是她久不关心宫中事,现下惠太妃为何而来,她倒是有些猜不着,或许同八爷有关。 “太妃可是住得不大如意”若鹓小心措辞道。 惠太妃闻言,连连摆手:“如今吃穿用度便是一样都不缺的,又有何不如意的。是胤禩那孩子,他每日来与我请安,我瞧着他颇为辛苦的样子,人也清瘦了许多,想必差事辛劳,他又最是尽职尽责之人,我瞧着实在心疼。”惠太妃长叹了一口气,道,“圣祖爷在时,他身边好歹还有个老九、老十帮衬着,如今他自个一个人,实在是辛苦得很。” “廉亲王如今分管宫中诸多事务,想必要比往日忙碌一些,只是九爷同十爷”若鹓莫名,“他们是去管了旁的事务” “若鹓格格还不知晓” 若鹓摇了摇头,脑中却在拼命回忆着雍正元年发生的事情。 未等若鹓回忆起来,惠太妃幽幽叹了口气,道:“老九被派遣去了西宁,老十护送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的龛座归返喀尔喀,此刻二人都不在京中,便是连老十四,都尚在守陵而不得回,这可真真是”惠太妃红着眼,似是惊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忙揩了揩泪,慌促道,“瞧我这嘴,到底是人老了,净会说些有的没的,叫若鹓格格看笑话了。” 若鹓笑摇了摇头,道:“无碍的。”正说着,香今端上来些糕点,若鹓张罗着摆在惠太妃跟前,道,“太妃用些吧,想必这几日少不得在宫中操劳,太妃不要累着自己才是。这牡丹卷里我特意让人加了决明子进去,还有这红枣参茶,也可以养养神。” “若鹓格格有心了。”惠太妃拣了几样点心,用了一些,不由赞道,“若说这宫里头的吃食,到底是若鹓格格这里的精致、金贵。想我上次同格格说话儿还是康熙四十四年的时候,一晃这就过去了二十来年了,不由得人不感慨啊” 若鹓微微笑了一笑,依稀忆起当年的情境。她入宫已是康熙四十年,那时的惠妃已然不再得宠,常日里安居宫闱,也不刻意到康熙跟前邀宠,是而二人没什么见面的机会,因此对于那次惠妃的到访,若鹓还是有些印象的。说起来,她至今没闹明白惠妃那次是所为何来,难道说当真是闲话家常 “若非太妃提醒,若鹓都没察觉竟已是这许久过去,可太妃如今还是当年的模样,叫若鹓羡煞了。”若鹓笑着恭维了一句。 惠太妃哪里不知,含笑摆手道:“若鹓格格真是取笑老妇了,我如今不过一耳顺之年的老婆子,何谈容颜” 若鹓面上倒也无尴尬之色,啜了一口茶,诵道:“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靡懈于勤。先皇赞称太妃娘娘之言,若鹓犹记,尔辈不及。”话落,若鹓微微垂首以示敬意。 惠太妃有一瞬的怔愣,她已多年未听过这些句子了,熟悉而又带着陌生,彷如久远的记忆被撬开,作古的人同已逝的物事,裹挟而来。 若鹓见惠太妃有些怔忡失神,也不出声打扰,只在一旁静静抿着茶水。 好半晌,若鹓杯中的茶水已换过一盏,方闻听惠太妃幽幽叹气,随即起身同若鹓告辞。 若鹓客气两句,将惠太妃一路送到门口,只是惠太妃却又好似游移不定般立住了。挣扎片刻,惠太妃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同若鹓低语道:“今日方知若鹓格格是灵窍聪慧之人,当年未得与格格结缘实为憾事,也是我这做母妃的未能尽心之故。今时今日虽知事情迟了,总要同格格讲明白,方不负胤禩这孩子孝顺我一遭。” “太妃娘娘”若鹓听了这话有些懵神儿,不由讷讷开口。 见若鹓神色,惠太妃不由轻叹:“我早知胤禩那孩子中意你,又是带你回府,又是带你去别院,那时你不过小小宫女,我未放在心上。而后你成了格格,我才有几分上心,可笑我那时还一心做着太后的美梦,想要拉拢你,却是为了褆儿铺路。若我那时肯为禩儿开口,或许便不是如今的模样了。” 惠太妃言语轻淡,却是带出了多少旧事,若鹓想到大阿哥,想到煤球,想到娜仁托娅,想到那段时日里八爷同她的疏离。她那时只以为八爷是刻意躲她,如今看来,未必没有惠太妃的刻意为之在里头,只是不知八爷是否有所察觉。 思及此,若鹓愈加感叹,原来竹箢同八爷的缘分,不止是她在“破坏”,惠太妃也是出了力的,那么其他人呢不知怎的,若鹓对八爷的内疚被惠太妃这样一挑起,愈发不可收拾。: 第一百四十七章 求情求全 惠太妃一走,若鹓偏头问一旁的良辰:“方才惠太妃说得可都是真的” “格格您是指”良辰见若鹓脸色不大好,恭着身小心翼翼道。 “九爷、十爷皆被派遣出京,十四爷则在看守皇陵” 良辰迟疑了片刻,应道:“是。” 若鹓胸口仿佛被撞击了一下,这么快便是要开始了么她早知雍正登基后极力打压八爷党,也知不论今日上位者是哪一个,都会这么做,只是她做鸵鸟做得太久,当这一刻真的到来,她仍是觉得万分难受。 她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可却不得不认同,胤禛的做法在政治层面来讲,并没有问题。可她若要因此什么都不做,她却又无法说服自己。 “月琴,把从皇上登基以来,八爷、九爷、十爷、十四爷之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说与我听,一件都不许落下。” “是。” 也不知那日是说了多久,直到落颜过来,若鹓才算作罢。二人有日子未见,若鹓便将落颜留在了凤音阁安置。 等到咱们四爷好容易空出些时间,到了凤音阁外,便是碰到了这么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竟是连若鹓的面儿也没见着。 一连七天被拒之门外,胤禛再怎么没往心里去,也是琢磨出点味儿来了。 这日若鹓被落颜拉着说了好久的话,都快丑时了,落颜才肯放过她。 说起来,她也有许多话想问问落颜,想问问她这些年可还好,即便被这样宠着,她心里所认为的阿玛毕竟是太子,太子遭罪,她可有因此难过或是被谁刁难过四爷登基,她可有因此记恨她的“四叔”,记恨她的“四叔”取代了她的“阿玛”,那声“皇阿玛”叫得可还情愿也想问问如今她这废太子女儿的身份可有让她觉得尴尬她想问落颜的太多太多,可数度张口,却怎么也问不出来,落颜她太聪慧了,若鹓生怕自己一个措辞不妥,便会让落颜胡思乱想些什么,便也只得作罢。 迷迷糊糊睡下,若鹓只觉那枕头那棉被都分外惹人爱,若让她这辈子都不松手,她也是肯的。只是睡得正香甜,不知有什么蚊虫在骚扰她,竟是将她生生从睡梦中吵醒。 若鹓起先还扭躲着,见是躲不开,便极为不情愿地将眼睛撑开了一道缝,虽昏暗,入眼的明黄色还是让她察觉出了不对劲。 “你唔”才要开口,胤禛已先一步欺身上来,将若鹓吻了个结结实实。 好半晌,胤禛才松了口,低哑着声道:“醒了” 他这样作怪,叫她如何不醒若鹓拍开了钻进她衣襟中的手,对于被打扰好梦一事很是不满:“这个时辰了,扰人清梦实在叫人恼火,即便你是皇上,也要说出个缘由来,否则我可是饶不过你的。” 对于若鹓板着的小脸,胤禛很是不以为意,一面仍旧揩着油,一面道:“在外头待野了,如今回了宫都不知来找我了” 若鹓转了个身,双手抵在胤禛的胸口,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刚进宫时,难道不是你让高公公来传唤,叫我在凤音阁中老实待着自个说的话,莫不是如今全忘了” 闻言,胤禛倒是低低笑了起来:“怎么恼了我了当日宫中杂乱,本也是不想烦扰到你。只是我虽这般嘱咐,也只是让你少外出走动,又何时让你紧闭宫门,连我都给关在外头了”胤禛说着,在若鹓身上掐了一把。 若鹓低呼了一声,扭头道:“大晚上的我懒得同你理论,明日睡饱了再说。”忽又想到什么,道,“你把我弄到养心殿来,明日落颜醒了见不着我,到处找我可怎么办” “良辰会同她说的。”不过一句话的功夫,胤禛又偷了个吻。 若鹓捶了他一下,撇撇嘴:“当皇上也没个当皇上的样子,这样半夜掳人的事情都会做了,赶明儿你还要学些什么” 胤禛大笑着将若鹓又搂了搂紧,贴在若鹓耳畔,道:“若非你连日里不肯理人,我又何须这般连皇帝的面子都赔进去地偷人” 若鹓白了胤禛一眼,突然有些沉默。 “怎么了我瞧着你这几日的样子,不单单是因着我嘱咐你那几句话同我置气。”胤禛捏着若鹓的下巴,小声耳语。 “没什么,只是心里头有些个烦闷。”若鹓拨弄着胤禛衣领口的几颗盘扣,垂着眼答道。 胤禛静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斟酌着用词:“你虽出自储秀宫,往日里又同十弟、十四弟交好,只是” “你知道了”若鹓话才问出口,旋即便觉多此一问,她身边除了花舒与康熙留给她的人,其余都是他的人,况且她当时询问八爷等人之事时,并未特意避开谁,他知道了也是寻常。 “若鹓”胤禛才唤了一声,若鹓突然紧紧搂住胤禛的脖颈,脸埋在他肩头,闷声道:“不用同我说,我只是、我只是心里有些难过。” 胤禛顺着若鹓的背,声音听起来竟满满是温柔:“怎样能让你好受些” 若鹓退开些,小声道:“八爷” “若鹓,事关老八他们几个的,我不能答应你。”胤禛的声音仍旧轻柔,目光中却显示着他在此事上的不肯让步。 若鹓咬了咬唇,道:“皇太后崩逝,可否让恂郡王赶来见他额娘最后一面”见胤禛要开口说什么,若鹓忙又道,“只悄悄见一眼也好,求求你。” 胤禛张了张口,到底叹了口气,将若鹓搂入怀里,轻声道:“睡吧。” 若鹓不知他这是应下了还是拒绝了,却也没再开口。 两日后,陈辽接若鹓到了宫门口,神神秘秘的样子,若鹓有些莫名其妙,有心询问,陈辽却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忽的想到什么,若鹓一惊,随即便再也站不住了,在宫门口不停徘徊张望着。半晌,一辆不打眼的马车自远处哒哒驶来,停在若鹓跟前。 “回来了。”瞧见挑帘而出的人,若鹓不由眼眶酸涩,扯出了个笑容,轻声道。: 第一百四十八章 恂郡王爷 “回来了。”瞧见挑帘而出的人,若鹓不由眼眶酸涩,扯出了个笑容,轻声道。 来人见到若鹓却是一怔,跳下马车,道:“若鹓你怎么在这” “数年未见,你可还好”若鹓未答反问。 十四阿哥,如今的恂郡王闻言眸色有一瞬的晦暗,随即冷笑一声:“如何是好如何是不好不过任人摆布罢了。” 若鹓知他所指,亦是心中有气,便也不接他的话茬,道:“既然平安回来了,那就去永和宫看看吧。” 恂郡王闻言转身欲上马车,手扶在车框上,却又转身,言语迟疑道:“你跟了他” 若鹓不料他会如此问,有些怔愣,随即点了点头。 “你竟是跟了他,呵,你竟真是跟了他”恂郡王闻言退却两步,冷笑连连,话中多见凄凉,“何时的事” “康熙四十三年。” “竟是这样早,枉费”恂郡王突然止住话头,摇头道,“罢了罢了,终是他赢了,他都赢了”语罢,再未瞧若鹓一眼,蹬车而去。 若鹓定定立在一旁,目送着马车一路入宫门,直至再瞧不见,许是盯着久了,眼睛一阵胀痛。 “格格,咱们回去吧。”一旁月琴小声询问。 “嗯,回吧。”若鹓垂下眼帘,淡淡道。 若鹓才回到院中,落颜捧着一大簇杜鹃朝她走过来:“姑姑,姑姑院中这杜鹃开得极好,我一时没有忍住,摘了些。”落颜捧着杜鹃花同若鹓打哈哈,比花儿还娇的小脸叫人怎么看怎么爱。 “你喜欢就拿去玩吧。”若鹓抚了抚落颜的脑袋,浅浅回了个笑,便打算回屋去。 落颜瞧出若鹓面色有些疲惫,也懂事地没再缠着若鹓,自个去寻乐子了。 一进屋中,若鹓便瞧见四处摆着的杜鹃花,想来是落颜吩咐的。若鹓坐到妆台前,广彩玉壶春瓶中,一簇开得正盛的杜鹃花显得格外耀眼。这瓶子是杜鹃很是喜爱的一只,她是念旧之人,喜欢了便一直喜欢着。 若鹓不爱打理这些,都交由屋里头的人去做,是而即便若鹓的小金库里头摆满了各宫各处赏赐送来的各式各样的瓶子,若鹓的妆台上,却始终摆着这么一只。杜鹃去后,若鹓也没再叫人将这只春瓶换下去。若鹓瞧这瓶子似乎比往日鲜艳了些,想是花舒姑姑心细,知她睹物思人,故而对这只瓶子上心打理吧,若鹓扯了扯嘴角,便从春瓶上转开了心思。 若鹓轻叹,杜鹃对物如此,对人也执着。若鹓始终忘不了杜鹃临去时同她说的话,她与杜鹃相处数载,竟不知晓她心里头爱慕的人会是十四阿哥。可事后想来,都是有迹可循的,每每十四来这里,杜鹃总是格外不在状况,平日里甚是机灵,有十四阿哥在,总会犯些小错,却又窘迫得不行。可她是从何时起对十四阿哥上了心思的,恐怕除了杜鹃自己,再没人知晓了吧。 若鹓长长叹出一口气,杜鹃不在了,如今十四阿哥又是这样的处境,若是杜鹃泉下有知,可否会怪她怪她竟不肯帮一帮十四阿哥想必是会的吧,连她自己都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可又怕是不会吧,杜鹃最是维护她,又怎么舍得怪她 若鹓将脸埋在手掌里,再抬头,竟已是哭过了的样子。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如果帮了八爷他们,那想必是要四爷同十三为难,可若不帮他们,她又于心不忍。这样的左右为难,若鹓一时间竟将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匆匆唤来月琴几人,若鹓吩咐了马车,打算即刻出宫回府,她虽一时还想不到两全之法,只是却知道这宫中,她是片刻也不想多待了。 良辰闻言,忙劝阻道:“格格,咱们这样擅自离开恐怕不妥,要不要奴婢去养心殿回禀皇上一声” 若鹓方才正为两难之事头疼,见良辰劝阻,又想到他本是胤禛的人,不由有些迁怒:“你既是要同你主子禀报,尽管去就是了,你去禀报你的,我自出我的宫” 良辰跟在若鹓身边也不算短了,却是头一次见若鹓动怒,还是冲着自个,当下便“扑通”跪了下去,又是怕又是忧又是急,还有些委屈地道:“格格恕罪,是奴婢失言了,奴婢只是担心格格,奴婢的主子是格格,格格您别不要奴婢,格格,奴婢知错了”边说着,还一边同若鹓磕头。同在屋中的月影同香今并几个小宫女也忙不迭同若鹓或是求情,或是跪地。 若鹓哪里真的怪罪良辰,只是她刚好撞了枪口,见她不过片刻,额头便是红了一大片,忙一面上前几步扶住她,一面急声道:“你平日里的胆子都去了哪里怎么我才说了一句,你就怕成这个样子还不给我起来这要是传出去我身边的丫头胆小如鼠,可是丢我的人快起来” 边上月琴同香今也忙着拉良辰,赶巧花舒姑姑进屋来,见这乱作了一团,三两句便弄清了来龙去脉,忙柔声开解,扶着良辰道:“格格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最是雷声大、雨点小,很是会唬人,要我说啊,你就该呛她两句,才好给她消火气。” 花舒姑姑这么一说,倒是将良辰给逗乐了。若鹓不由跺脚,嗔道:“花舒姑姑你也帮着来闹我” 几人又说闹了几句,良辰同若鹓谢了恩,被月琴拉出去净脸梳头。 屋中静了下来,若鹓倒也平静了许多,良辰说得也在理,胤禛虽未拘着她,可她若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同他打声招呼,搁在谁身上,谁不恼呢况且他虽在八爷的事情上拒绝了自己,却到底退了一步,成全了十四。她此番进宫说是安慰他来了,安慰的话却没说几句,反倒是给他添了不少堵,这样想来,若鹓不觉有些惭愧,便喊了花舒姑姑,随她往养心殿走一趟。 岂知皇帝大人却给她来了一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若鹓吃了个闭门羹。若鹓想着方才高无庸回禀她“皇后在里头陪着”的尴尬神情,若鹓就不觉气闷,他分明是故意气自个,什么嘛,明明先前还那么大度地让陈辽去接十四,这会他倒是小气起来了。 若鹓越想越气,索性甩下了一句“我来过了”,便往马车停靠之处去了。只是她的车马还未到宫门,先被拦了下来。 “十三”若鹓自马车中探出身来,就见一身朝服的怡亲王笑意淡淡地立在她的马车前。: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复当年 御花园中,若鹓与十三并肩而行,随侍之人都立在原处候命。 “瞧你的方向,是要出宫” 若鹓微微顿住,点了点头:“是想出宫去住几日。” “听皇上说,你才回来不过十来日,怎么,住得不惯” “我”若鹓不知如何说下去,慢慢停住,十三也随之立住,只瞧着她,却并不催促。 “十三,我有时觉得,我或许不该回来,我、我见着惠太妃还有十四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让你同他为难,可又不忍心看着八爷他们”若鹓微微闭住眼睛,仿佛眼睛看不见了,这些事情就真的也不见了一样。 “若鹓。”十三抬手按住若鹓的肩膀,道,“有些事情,从一开始,便就预示着结局如何,八哥、九哥、十哥、十四,也包括四哥与我,我们既然决定开始,就已经做了这样的准备。现今是四哥登上了帝位,若换做四哥与我会是如何,我们也坦然接受。这件事上,并无对错与善恶。” 若鹓认同十三的话,也知道若今日八爷是皇上,四爷与十三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们虽是兄弟,却先是政敌,在争夺皇权的路上,谁也松懈不得,退却不得。 只是,她到底不是生在皇家,不是长在皇室,她还硬不下心来。 “你说的我都明白,让我回去想想吧。”若鹓微微叹气,“此次进宫,本是担心他,可先听闻了八爷几人如今的遭遇,我也没能安慰他几句,我只得麻烦你替我转达了。”若鹓按着十三的手背,殷切道。其实,她在蹬上马车的那一刻,便已经消气了,可局面困顿,她眼下仍是不知如何是好。 “你放心。”十三点点头,应了下来,见若鹓转身要走,十三将若鹓唤住,“有一件事。” “嗯”若鹓微微歪头,瞧着十三。 十三自怀中掏出只鎏金镂刻的镯子,金镯子本不算贵重,只是那镯子刻工实在精巧,活口处嵌了颗宝石,若鹓倒是不大认得,只是这宝石有趣得很,白日里同夜里却是不同的颜色。 “旁的便都罢了,这一只是我好容易搜罗来的,你收回去吧。”十三说着,将镯子套在若鹓腕子上。 若鹓并未推却,任着十三动作。她那时回宫,最担心的便是十三,故而想法子将能送的药材金银都悄悄送去十三府中,这镯子她已记不清是昔日云澈受她嘱托送出去的,还是她回宫后自个送出去的。 若鹓拨弄着腕子上的镯子,敛眉轻声道:“我给你送财送物,并非同情,只是” “我都省得,你无须挂心,如今也都好了。”十三按住若鹓的手,也按下了若鹓后头的话,含着淡淡笑意与沧桑。 “可我听说你的旧疾尚未能痊愈,便是连陆太医都没法子吗”陆太医是太医院最德高望重也是医术最精湛的太医了,当初康熙也多仰仗他,怎么竟是没能将十三的腿治好 十三闻言笑着安慰若鹓:“经年的病根子了,慢慢儿调养着就是。” 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若鹓道:“你可还记得我的病便是十二爷大婚那一次” “怎么复发了不是已经好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不待若鹓的话说完,十三手中一紧,急声问道。这些年的磋磨,他早已不是当年冲动的少年,便是在最亲近的四哥面前,他也谨遵君臣之礼,这样急切的模样,是若鹓回宫后头一次见。 若鹓忙拍了拍十三的手背,道:“你别急,我并未复发,也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如今想来,我这病好得古怪。陆太医当初也道查不出病根儿,可我竟是痊愈了,这中间也只有看过一位大夫。” 见不是若鹓身子出了问题,十三放下心来,又回复往日沉稳的模样,道:“你是怀疑是那位大夫将你医好了” 若鹓点点头,道:“那位大夫同我三哥是好友,我虽不认得他,可瞧我三哥对他那般信任,想必医术也还不错。我那时眼睛被洒了石灰,他却让我服了好几日药,还坐了几日的药浴,不知是否在他为我把脉时,瞧出了我脉象不大对劲,暗暗替我将病给医治好了。” 见十三静默不语,似是在思量的模样,若鹓又道:“不管我的病是不是他医好的,他的医术是不是了得,我总不能放过这个可能。我这就修书一封与三哥,询问他那位白大夫的下落,也着人在京中暗暗探查,总会找着他的。” “若鹓,其实不必如此麻烦。”十三微微叹气。 “不麻烦”若鹓蹙眉,“我不知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只是我那时没能陪在你身边,没能护住你一分一毫,如今我也只是想尽力弥补而已。十三,你是护我最多的,我没敢指望自己对你能够做到同你对我一样,可我也想尽些力,哪怕只能做到十分之一。” “你是个女儿家,自然须得人保护。”十三低低笑着,抬手揉了揉若鹓的头,仿佛又回到了二人初识的那几年,“刚遭皇阿玛斥责冷落时,我心里也不好受,狠狠大醉了几日。后来这样的日子久了,我便也惯了,直到后来你送我的那罐星星被弘皎打破,散了一地,我才想起你同我说过的话。起初并不解你话中之意,苦思了几日不得解,还是惠儿无意中将星星拆开来,我才发现里头有字迹。” 若鹓想扯出一个笑容来,却有些力不从心。 “若鹓。”十三微微俯下身子,语气竟显得有些郑重,“都过去了,现在四哥登基,我们往后都可以好好儿在一起了,把过去那些不愉快都忘了吧。” 若鹓一面点头,一面却震得泪珠直往下掉:十三,这辈子我欠你的太多太多,你的情谊,你的用心,你为我做的这一切,此生难报,若有来世,我定全心全意回报与你 开口,却是:“这些年若没有十三福晋,我都不知今日见到的你会是什么模样,先皇虽冷落了你十年,却为你挑了位好福晋,你要好好儿待她。”若鹓说完,紧紧抿着唇,不想再哭出声来,十三,还有她,他们已经历过太多眼泪,她不想再多添这一次。 十三有些怔愣,而后重重道:“是多亏了她,跟着我受了许多苦,我会好好儿待她的。” 那日与十三道别,若鹓回了府中,轻轻打开十三送她的八音盒,轻缓的音乐流出,时间却再也回不去当年。 竹箢怔怔坐在屋中,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忆起先前怡亲王福晋过府之事,总觉万分难过,为了十三,也为了怡亲王福晋兆佳文卿。: 第一百五十章 桃花多情 康熙还在时,十三福晋不常进宫,入宫也多是来给德妃请安,若鹓与十三福晋算是点头之交。十三福晋人和气也温婉,若鹓更是因着十三的缘故,对她颇有好感与善意,故而虽也是同与其他福晋般行礼而已,却显得比旁人亲近一些,两人大约算是个心照不宣。及至后来若鹓成了格格,不爱四处走动,便没再怎么见过十三福晋了。 她此番回来,会收到怡亲王福晋的帖子,着实让她有些意外。虽则如此,若鹓却即刻回了帖,好生嘱咐了一番,等着怡亲王福晋的到来。 怡亲王福晋并没什么排场,即便如今她的夫君是这大清朝最炙手可热的和硕亲王,她依旧同若鹓记忆里的十三福晋没有两样。 两人见礼后,各自落座,就着这些年互相寒暄了一阵子,怡亲王福晋才道:“妾身此番拜访,是为了答谢格格这些年来对我们府中的照顾,若非格格这些年一直惦记着,又有皇上同皇后接济,只怕” “福晋可千万别这么说,若真有什么照顾,那也是皇上同皇后出的力,我这点实在算不得什么。怡亲王府有如今的景象,除了十三爷自己福泽深厚,那也是福晋劳心劳力的结果,论起来,福晋才该是第一位的功臣。”若鹓并不是在奉承怡亲王福晋,对于这个女人,若鹓除了佩服便是敬重。 怡亲王福晋闻言,笑摇了摇头,道:“我也不过是咬着牙硬撑着,这府里头、庄子上,上上下下几十上百号的人口依仗着你,还有十多个孩子牵绊着,哪里还有功夫生出旁的心思来,也就是一心扑在生计上罢了。” 怡亲王福晋说得实在,若鹓能够体会,人到了一定的境地,已是无暇顾及其他,只能在被迫中被驱赶着往前走,曾几何时她不也是如此么只是如今她们都熬过来了罢了。 见若鹓沉默下来,怡亲王福晋忙道:“瞧我这嘴实在不会说话,净唠叨些有的没的,格格可别往心里去。”对于这个若鹓格格的事情,怡亲王福晋多多少少有些了解,颇为传奇,却也颇为坎坷罢了,只是 “是若鹓一时走神,福晋不要见怪。对了,厨房里头刚好做了几样新点心,福晋尝尝吧。”若鹓继而同良辰道,“叫她们把点心端过来吧,我与福晋就在这里用些。” “是。”良辰应声下去吩咐。 “格格实在太客气了,叨扰了格格这许久,还白白蹭了顿点心,这若回去说与爷听,想必爷要怪我不懂事了。”怡亲王福晋笑言。 若鹓笑意不减:“福晋真是说笑了,我与十三爷也算是多年的知交了,我不过请福晋用几道点心,他若连这个都要责怪福晋,那我回头再见了十三爷可是要绕道走了。” 两人说笑着,点心摆了上来。 “福晋尝尝这个,这会暑气渐渐上来了,我便嘱咐厨房多做了几样清凉爽口的,尤其是这荷叶梅子糕和荔枝碗,不知合不合福晋的口味”若鹓将点到的几样点心向怡亲王福晋一侧推了推,疏影则在怡亲王福晋一旁服侍。 怡亲王福晋尝了一口荷叶梅子糕,赞道:“近来可不是没什么胃口格格这里的荷叶梅子糕倒很是开胃。”笑说着又舀了一勺荔枝碗入口,怡亲王福晋不住点头,笑意却突然凝了一凝。 “怎么这荔枝碗不大合福晋的胃口吗”若鹓不免询问道。 闻见若鹓的问话,怡亲王福晋忙调整了表情,道:“怎么会不合胃口拿这挂绿做冰碗,妾身也便只有在格格这里蹭上些口福了。原先听说十七弟常赖在格格宫中吃白食,妾身还道是口舌相传,总有些虚话在里头,如今看来,确是不假。方才这荔枝碗入口滋味绝妙,倒是叫妾身在格格面前失仪了。” “福晋若喜欢,只管多多来若鹓这里,若鹓可是巴不得呢”若鹓自个也拣了块香芋冻来吃,“如今十七爷同十三爷一般,整天为着政务忙得团团转,也是有日子没被他吵闹了。” “十七弟到底年轻,只是爷他的身子”怡亲王福晋放下手中的冰碗,神色无不担忧。 若鹓微微前倾了身子,安慰道:“我听皇上说,已在搜罗天下名医为十三爷诊治了,想来不日定能延请得妙手,福晋便也可以宽心了。”三哥那边尚未有回话,蜀地路途遥远,恐怕还要些日子。 怡亲王福晋知道若鹓是在安慰自己,勉强扯了个笑容,道:“有劳皇上费心了。” 两人又说了会话,怡亲王福晋起身告辞,若鹓忙道:“福晋先别忙,知道福晋今日过来,我特地嘱咐厨房多做了几样点心,里头有十三爷爱吃的蜂蜜布丁和茶粉炼乳山药糕。平日里总听落颜提起惠儿与弘皎弘暾几个,我不知他们口味,便也随意挑了几样装上了,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福晋不要见笑才好。” 怡亲王福晋见疏影与良辰提在一旁的两个食盒,不由惊诧道:“格格的心意,妾身感激还来不及呢这惠儿平日在我跟前也是落颜姐姐长落颜姐姐短的,她和二丫头先前养在潜邸,我也不得时时顾得上,倒是落颜这孩子帮了我不少忙,平日里总跟着她们一处玩耍。” “惠儿乖巧,落颜就常同我说,这些个小妹妹里,她是最喜欢惠儿的。”若鹓笑着一面同怡亲王福晋出门,一面道。 “哪里是她乖巧,分明是落颜性子好,耐着她胡闹。”怡亲王福晋嗔道,“格格可不知,那丫头有阵子迷上了猜谜,见天儿地拿了谜面来磨我,每道谜面都是一句诗,若单说诗句我倒是知晓,可若要我猜谜,我却是想不出了的。格格瞧瞧,今儿临出门还塞给我一道。”怡亲王福晋说着,竟真的自袖中抽出一张桃花薄笺,展开示与若鹓。 若鹓凑近些,歪头瞧了,不由笑道:“这哪里是什么谜面,想必是惠儿那小丫头不知打哪学来的集句诗,拿来难为福晋呢。”若鹓瞧那薄笺上已有的三五个句子有些个眼熟,略略思忖,道,“瞧福晋这里的几句,已成了平仄,若鹓倒还知道一首集句诗,福晋可要听听” 怡亲王福晋神色有些晦暗不明,浅浅笑着,轻声道:“还是格格好才华,还请格格赐教。” 道了一句“不敢当”,若鹓将那诗念给怡亲王福晋。怡亲王福晋领了诗句,同若鹓道谢后,告辞离开。 怡亲王府里,怡亲王福晋静静坐在桌边,手边有一张摊开的字条,上头零零落落写了一行字:“平生原不解相思,莫遣玲珑唱我词。有酒惟浇赵州土,无人会说鲍家诗。”只那字条折痕颇多,想来是由什么拆开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文卿番外 “额娘,额娘”惠儿笑着从屋外跑进来,小脸儿红彤彤的,一进来便抱住了我,不住喘气,笑意却不停。 这丫头自小古灵精怪,我也不甚在意,想必又不知是弘皎还是弘暾被她捉弄了,只用帕子替她擦着汗珠。 小丫头见我不言语,从我怀中仰起小脸儿,兴致勃勃地问道:“额娘怎么不问问惠儿为何这般高兴” 我点了点她的鼻子,佯嗔道:“是偷偷藏了你弘暾哥哥的作业,害得他被师傅责罚还是缠了你弘皎哥哥掏鸟蛋,害他被你阿玛逮了个正着”我见惠儿只一味摇头,略略思忖,才迟疑道,“总不会是去了你二姐姐房中捣乱,动了她的嫁妆吧” 闻言,惠儿的嘴儿一噘,颇为委屈与不满道:“惠儿虽淘气,却也不是不懂事的人,怎会去动二姐姐的嫁妆额娘冤枉惠儿,额娘偏心” 见小丫头当真有些伤心了,我不由一面又将惠儿搂进怀里,一面赶忙哄道:“好惠儿,乖惠儿,额娘的惠儿最懂事了,是额娘错怪惠儿了好不好” 哄将了好半晌,这丫头才算顺了气,我便忙转开了她的心思,问道:“那惠儿告诉额娘,今日为何这般快活可是有什么趣事” 小丫头不情不愿地开了口:“额娘可还记得阿玛书房中那罐子纸星星”见我点头,继续道,“我趁阿玛不注意,偷了两颗出来。”说着,从随身的小荷包里头摸出来那两颗星星,献宝般地展示给我瞧。 我见状不由好气又好笑,这个丫头,当真是皮得很。爷书房那罐子东西可宝贝得紧,先前叫弘皎不留心打破了,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亏得惠儿机灵,发现了里头有字,才使得爷的心思都扑在字上头,没再责罚弘皎,弘皎打那往后,愈加宠着这个丫头。 说来也是古怪,不过是普通纸张折的小玩意,也不知爷为何这般宝贝,他平日疼孩子更甚过我们做额娘的,竟会因着此事而要责罚弘皎。只是我入府时,那罐子纸星星便已在爷的书房了,也不知是何人送的,问起最早入府的瓜尔佳氏,也是不明就里。 “额娘,你想不想看看我这两颗星星里头藏着什么字” 惠儿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忙道:“还不赶紧偷偷给你阿玛放回去若是叫你阿玛发现少了两颗,仔细你的小屁股” 惠儿却不为所动,只一面拆解着其中一颗红色的纸星星,一面笑意盈盈道:“我才不怕阿玛呢,额娘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这两颗星星在我这里我就是要藏着这两颗星星,让阿玛着急去”说话间,星星已被拆了开来。 我也多少有些好奇其中的字句,不由略探了探头,只见上头写了“常将白雪调苏小,不用黄金铸牧之。我是梦中传彩笔,遍从人间可相宜”笔迹清秀,好似柳体,大约是是出自女子之手。 得出这个结论,我心里不由沉了沉,已顾不得那字句的含义了,只忙着参想是否在何处见过这字迹,却一时没有头绪。 倒是惠儿“咦”了一声,歪着个小脑袋瓜不知思索着什么。我见她这般模样,以为是她在何处见过这字迹,才要开口询问,惠儿却拍手道:“这几句诗同阿玛那里的几句合着平仄,原来阿玛这些天抓耳挠腮想要寻的句子竟是在这里真好,真好” “什么抓耳挠腮”我不由好笑地推了推惠儿,嗔道,“哪里有女儿这样说自个阿玛的” 惠儿努了努嘴儿,不甚在意,去一旁取了纸笔将那句子抄下,又在上头添了四个句子。我瞧惠儿神情专注,也不出声打扰,在一旁瞧着她誊巻。 待将诗句写罢,惠儿又照着原先的折痕将星星恢复原貌,收进了小荷包中,凑近来几分,神秘兮兮地道:“额娘,阿玛先前训斥了弘皎哥哥,我呢,就将这集句诗藏起来,让阿玛干着急阿玛就算是学富五车,也猜不着这后头的四句诗是什么” 我笑惠儿孩子气,道:“这有何难你阿玛只管去问问写下这诗句的人,可不就知晓了” 惠儿却递给我个白眼,哼道:“额娘真笨阿玛若能去问着那人,哪里还用在书房翻找那好几日早不就去问了” 我拍了拍惠儿的脸,不同她斗嘴,府里头这些大人孩子,没一个能说得过这个小丫头。说来也怪,二丫头同惠儿一同养在潜邸,二丫头倒是规规矩矩的样子,也不知这惠儿怎就这般没个着调,偏偏爷又宠着她、惯着她,不肯让旁人板她的性子,便是如今养出这么个小魔星,这回爷也是要栽在她手里了。 待惠儿离开,锦心进来请示拜帖,我才想起,差点被这丫头闹得误了正事,忙接过拜帖再三确认了,才递给锦心去办。 这若鹓格格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虽则中间有好几年不在宫中,甫一回来,便又是盛宠不衰。早些年,旁人巴结着她,攀着她,虽知她与爷是君子之交,我却担心贸然亲近上去,好似也有什么企图似的,便一直远远敬着。 这些年府中起起伏伏,也得亏这若鹓格格帮扶着,若少了她那些体己,这府中的日子便要愈发难过了。这若鹓格格也是个剔透的人,只着了身边的人将那些个物件今日借潜邸送进来,明日又从十爷府上送进来,她这样子,倒像是比我们府上更谨慎百倍。 如今四哥登基,爷总算是熬出了头,这拜帖如雪花,访客踏破门槛,那些个碰了钉子的自然又将主意打到了后院上。 说句大话,那些个拜高踩低的又算个什么,爷不愿相与,我等自然同爷是一气的。唯有若鹓格格,是我须得慎而又慎,重而重之要亲自登门拜访的。 谢她的雪中送炭,谢她的细致周全,谢她的全心维护。说句大不敬的,便是四哥四嫂,他们周济王府,今时今日又给予阖府上下以尊荣,毕竟有爷出了大力在里头的关系。可这若鹓格格,我却想不出分毫,若有,便是她顾着她与王爷多年的情谊相交了。 这样思忖着,我已喊了素心,同我一道去准备后日拜访之物去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飞醋难咽 若鹓与胤禛二人的关系因着若鹓的不主动,胤禛的不解释竟有些开始发冷,自若鹓那日离开皇宫,二人再未有见过,粗粗算来,竟也有两三个月了。每每花舒姑姑欲言又止,若鹓瞧得明白,却也不去理会,只当做不知晓。 眼见中秋将近,香今本是江南人,良辰几人哄着她做了云腿月饼与鲜肉月饼,加之厨房做的枣泥的、椒盐的、南瓜芝麻的、莲蓉蛋黄的数十余种,府上倒是热热闹闹过了个节。从前院哄闹了一番,若鹓留了她们玩闹,并给阖府放了第二日的假,只领了花舒姑姑回去后院。 愈往后头走,人声愈远,渐渐地竟觉着有些凄清,一阵秋风凉意,若鹓不觉缩了缩肩膀。 “格格可是冷了快些回屋吧,省得受凉。”花舒见若鹓动作,不免拥了若鹓,摩挲着若鹓的手臂道。 若鹓偏头同花舒笑了笑,道:“没成想秋意来得这样快,竟有些措手不及,那咱们快走几步吧。” 回了房中,花舒忙给若鹓递暖手捂,又披了件外衫,转身去沏热茶。若鹓此时倒是缓过来些,不甚在意地收拾着妆台上的小玩意。拉开抽屉时,瞧见了里头放着的一个不大起眼的小匣子,上头却是落了锁的,不免有些诧异。 见花舒转回屋中,问道:“姑姑,这匣子里装得是什么怎么还上了锁的” 花舒闻言走近若鹓,打量着若鹓手中的木匣,亦是困惑不解:“打奴婢过来服侍,便有这匣子了,奴婢也未曾打开看过,格格没什么印象了要不要奴婢去翻翻钥匙” 若鹓好奇心上来了,点点头道:“我的那些个零碎玩意儿都在一处收着呢,想来这匣子的钥匙也混在里头了,姑姑且翻找翻找吧。” 花舒应下,不多时捧了几把钥匙过来,道:“这几把钥匙奴婢瞧着眼生,不知是何处的,挨个试试吧,说不定便在这几把里头。” 若鹓点点头,将锁孔一面推向花舒一侧。花舒拣了钥匙来试,试过两次后,只听一声脆响,第三把钥匙将匣子打开了。若鹓迫不及待开了盖子,瞧见里头装着的物件时,一时没了声响。 “这似乎是只碎了的玉镯”花舒见那匣子中用红色的绒布铺着,上头有三四块残玉,还铺洒着不少玉屑,推说道。 若鹓怎么也没想到,这匣子里装的竟会是当初被十四摔碎了的那方玉镯,当初自己既是愧疚也是自责,虽说那镯子碎了彻底,却仍将镯子碎片收了起来。这一晃二十来年过去,若非再次见到这匣子,她都要将这事给忘了。 如今十四想必不愿见她理她,她也不知该怎样去面对他,他一夕之间父母双亡,本是康熙末年最得意的皇子,是最威风的大将军王,却被夺了兵权禁锢在皇陵去做看守。虽然康熙的心思不曾明示众人,可他对十四的重用,让不少人在心里头认为他或许是对十四存了指望的,或许就连十四自己,也多少会有点这样的想法,如今,却不明不白被亲哥哥断了他的帝王路。没有哪个皇子,比他跌得更狠。他有怨有气,他心有不甘,她都能够理解。 她曾说过,她欠十四的,这一辈子她都还不完。十四也说过,让她失去了杜鹃,他就算被打一百大板,他也抵不了。可杜鹃是杜鹃,她是她,她不能替杜鹃原谅他,就像她也不能替杜鹃记恨他,何况杜鹃不曾怨他。 这一辈子,她终究还是欠他的。 阖上盖子,若鹓不由微微叹气:“姑姑,悄悄把疏影唤来吧。” 不多时,疏影进来,脸上还有着喝了酒的红晕。 “我若想送东西去给十四爷,可有法子” 疏影一怔,微微清醒一些,肃了肃神色,再开口,声音已是一片清明:“格格只管吩咐。” 他与她由那荷包与这镯子开始,便也由此结束吧,他好好的人生,不该跟她牵扯不清。 只是十几日过去,镯子送去了,荷包与手帕却没能讨回来。 而胤禛,后脚却登门了。 “啪”清脆的声音自紫檀圆桌上响起,吓了若鹓一跳,转头瞧去,便见胤禛怒气冲冲地立在桌边,虎掌大开,长指分明地按在一个木匣子上,那匣子若鹓瞧了分外眼熟。 “都下去吧。”若鹓轻声同屋中人吩咐了一声,见下人退了个干净,方走上前几步,蹙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朕做什么朕倒是要问问你做什么”胤禛话音方落,便抬手将桌上的木匣子扫了出去。那匣子摔落在地,盒盖大敞,散了一地的玉屑与镯子断片。 若鹓瞥了一眼,面色也冷了下来:“这镯子怎么会在你那” “朕还没问你将这破镯子大老远地送去遵化是想要做什么,你倒来质问朕”胤禛额际青筋暴起,显示着他此刻的震怒。 若鹓却并不害怕,蹲下身子,将玉镯一块块拾进木匣中,道:“不过是只碎了的镯子,皇上何必往心里去,这镯子本就是十四爷的,即便是碎了,自然也是该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胤禛亦蹲下身子,抬手钳住若鹓的下巴,迫使若鹓转向自己,语气中满是危险讯息,“你想物归原主的到底是这镯子,还是什么人” 若鹓闻言反倒嗤笑出声,而后扭头脱离开胤禛的钳制,低头继续收着玉镯:“玉镯也好,人也罢,与皇上并不相干。” 若鹓这话似乎彻底激怒了胤禛,他猛地攥住若鹓的手腕扯进几分,几乎是咬着牙:“与朕不相干你与我不相干,难不成与允禵相干与允禩相干你见不得他们不好,便同他们一伙,要与我置气你是要活活儿气死朕不成” 若鹓此刻也上了脾气,扭头同他扬高了声音:“皇上也知道生气皇上是被发配了还是被斥责了抑或是被谁禁了足”若鹓顿了顿,声音中无不沉痛,“八爷他们虽同你争夺皇位,可到底如今你已经登基了,诸事皆成定局,他们也不能做些什么,你又何必咄咄逼人至此你防范着他们我能理解,可你们同为先帝爷子嗣,又何必做那些半分情谊也不讲的事情何况十四爷他是你一母同胞,你却逼得他连自个阿玛额娘最后一面也没能见着,你未免太狠心了些” “所以你就心疼了看不过眼了打算要跟着允禵了”胤禛微眯着眼,“我告诉你,想也别想你是我的女人,哪你都别想去”说完,胤禛便强拉着若鹓出了门。 若鹓一路挣扎无果,而旁人也不敢阻拦圣驾,若鹓便只得被他强塞进了銮车,押回了宫。: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有美人兮 胤禛甚至不许若鹓住到凤音阁,将她强行留在养心殿中,时时看着她,便是他上朝时,也派了人紧守着养心殿,不许她踏出养心殿半步。若鹓竟被他软禁了。 若鹓只恨自个力气不足,任由他宰割,偏偏济度丁忧尚未除服,否则当时有济度拦着,她或许也不至于被胤禛强拉到了宫里。 若鹓在养心殿中团团转,此刻能帮上她的怕也只有十三了,此时此刻在胤禛跟前,便是十七的话也是无用的了。可偏偏这养心殿中的内侍一个个都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任她怎样盘问也不肯出声,直叫若鹓泄气。 这般憋了一肚子的气又无法可发,见到胤禛时,若鹓便愈加恼火了。只是胤禛他油盐不进的,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与若鹓来一场持久战。 最让若鹓不满的便是白日里他与自己这样置气,晚间却厚着脸皮同她赖在一张床上,任她怎么赶也赶不走。可若说他有什么心思,几日下来,他却也只是安安生生地睡觉,不曾对她做些什么。若鹓气不过,干脆转身背对着胤禛睡去,只是有时半夜醒来,却发觉胤禛将自个揽进了怀里,这样依偎的姿势,让她不免有些动容,心渐渐竟开始软了下来。 “胤禛。” 她很少这样喊他,以前,她多是喊他四爷,自她登基后,她偶尔喊他皇上,更多时候是以“你”相称,这样喊他名字的时候,屈指可数,尤其是在他们已经冷战了三个月之久。 胤禛觉得心尖上有些微微颤着,却并没立马应若鹓,只是微垂着眼眸,定定瞧着她,似是在等她开口。 “我们,和好吧。”不知是否是真的入了秋,寒意愈重,虽盖着棉被,若鹓仍不由往胤禛怀里凑了凑。 胤禛不曾想到,若鹓竟会这么快服软,她向来多思却又寡言,多少次,他恨不得钻进她脑子里头瞧瞧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若鹓的迅速软化反倒令胤禛有些措手不及,平日里敏捷睿智的大脑此刻好似是不会转了,若此刻他能回应几句哄上一哄想必是极好的,抑或同若鹓温存少许也很是能缓和关系,再不济他顺阶而下揭过此事总是会的,偏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开口竟是问:“不再替允禩、允禵说话了” 话一出口,胤禛便后悔了。只是还不等他解释,若鹓已然又转过身去,他试探着唤了一声,却没有丝毫回应。 第二日,不知是胤禛出于愧疚还是终于想开了,不再令养心殿的内侍禁着若鹓。只是当他下朝回到养心殿,发现已不见了若鹓的身影时,虽然他早已料到会是这般景象,仍不免暗了眸子,却还是不死心地问了殿中的内侍,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才垮着肩坐到了一旁御案后面,批起了折子。 这样不知疲倦地直到晚间,宫人掌了灯,期间高无庸三番五次劝说着用膳,胤禛却只若未闻,被劝说烦了,索性将人都给打发了出去。 高无庸忧心龙体,偏偏平日里最能说得上话儿的怡亲王这几日却告病休养,果郡王亦领了皇差,此刻不在京中。高无庸有心请来皇后,只是先前他自作主张将皇后请来,却令皇后碰了个软钉子,皇上虽未责罚,他却是心有余悸,此番他是再不敢造作了。 这边厢高无庸正急得团团转,一旁陈辽小声唤了声:“师傅。” 高无庸正心焦着,语气不免有些烦躁:“嚷嚷什么” 陈辽却仍是恭敬着道:“师傅,那边过来的可是若鹓格格” 听见“若鹓格格”四个字,高无庸霎时来了精神,转身瞧去,十几丈开外那着了秋香绿宫装,捧着一大束白菊的可不是若鹓格格么高无庸也是半百年岁的人了,此刻一溜小跑过去,倒是惊住了身后一干内侍,陈辽忙不迭跟上去。 “哎呦,奴才的好格格,您这是上哪儿去了”高无庸人还未到,先喊了出来。 若鹓本是边走边摆弄着怀里的菊花,不防高无庸突然跑到自个跟前,不由怔了一怔,怀疑眼前这人可还是那个循规蹈矩,沉稳镇静的高无庸,不由疑惑地打量着微喘的高无庸,小声回着:“高公公,您、您这么急是做什么” 高无庸扯着袖子擦了擦汗,边道:“格格,您这一走一整日的,皇上还以为您不回来了,这在养心殿里头一坐一整日,水米不进的,批了一天的折子,谁劝都没用。” 若鹓听了不由嘀咕着:“都是老头子了,怎么还这么倔”听得一旁陈辽不免心内诧异,却不敢出声,若鹓继而同高无庸道,“公公快着人去准备些汤羹清粥来吧。” 听见若鹓这样说,高无庸就知道有戏,忙一边吩咐了陈辽,一边引着若鹓往殿中走。 “吱呀” “不是叫你们别来打扰吗出去”听见开门声,胤禛头也不抬地斥了一句。 “皇上如今的脾气是越发的大了,批个折子还要肃一肃场的。”若鹓轻嗔了一句,却没直接过去,转而将案子上的百子福彩珐琅春瓶取了下来,立在桌边专心致志地插瓶。 胤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过来时,便是瞧见这一幅宫装美人插瓶图,但见伊人微微垂首,鸦睫轻颤,在眼下打出一小片光影,樱唇勾着浅浅笑意,一双素手纤纤,不时择起一二枝白菊插入瓶中,秋香绿的苏绣旗袍随着身子的动作在晕黄的宫灯下熠着淡淡光华,却比不得腕间那一处流光溢彩,仔细瞧了,才发觉是戴了嵌宝石的金镯子。 胤禛恍惚了许久,久到若鹓半晌听不见动静,都忍不住抬眼瞧他,才发觉这人仍是方才的姿势,只死死盯着自个。不由笑出声来,若鹓将那插摆好的春瓶复搁回案头,才转而慢慢向门口走过去:“我的花插好了,就不扰皇上清静了。” 胤禛此刻才如梦初醒般,匆匆撂下笔杆,慌忙起身奔来,绕过御案时,因着着急还不小心磕到了腿,绊了个踉跄。若鹓瞧着,不免心里一紧,见他无事,一心朝着自个过来,不免又有些好笑,并未再走,只停在原地等他。 方才那样急,真到了若鹓跟前,胤禛却又有些情怯,几步外就不再进前了,只搓着手,支支吾吾道:“若鹓,你、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我才能说服自己,这些日子与你的相处,并不是一场梦,才能安慰自己,这一次,再也不会从梦中醒来,只剩一屋子的清冷。: 第一百五十四章 暗潮涌动 相较于胤禛的踟蹰不前,反倒是若鹓大大方方上前几步,好笑地覆上胤禛的手,道:“昨日还那样气焰嚣张的,怎的今日像换了个人似的” 被这样直白的说了,胤禛一下子急了,抬手握着若鹓双臂,言辞急切道:“若鹓,我不是要故意同你生气,只是一想着你为了那几个反倒冷落了我,我便有些转不过来,你、你不走吧” 若鹓微微撇嘴,道:“那些缓缓再说,今日在落颜那被她拉着一会做这个,一会做那个,午饭吃的那点东西早消化掉了,我这会子好饿。” 听见若鹓喊饿,胤禛忙高声吩咐备膳,又拉着若鹓一同坐在御案后头,御案上是他尚未碰过的几样点心。 “想来还要些时候,你先吃几块点心垫垫吧。”说着,拈了一块金瓜糕递到若鹓嘴边,若鹓就着胤禛的手咬了一口,随即推到胤禛嘴边,大半块金瓜糕便进了胤禛的肚子。 若鹓微微前倾着身子,打量着案子上的几碟点心,自个拣起一块青草色的糕点送到胤禛嘴边:“这一碟头一回见,你先替我尝尝这糕点的味道如何” 胤禛咬了半块,道:“是青瓜做的皮,里头搁了桂花馅,你不爱吃甜食,我一早吩咐了御膳房,养心殿的点心里头不准搁糖。” 若鹓点点头,将半块青瓜桂花糕塞进了嘴里,道:“满是青瓜的清香与桂花的甜香,很是可口。”咽下口中的糕点,若鹓舔了舔唇,随即端起杏仁豆腐来润嗓,自己一匙,又喂给胤禛一匙,不住夸赞,“这杏仁豆腐果然还是养心殿的最道地。” 若鹓只顾埋首享用,却没瞧见一旁死死盯着自个的胤禛,方才她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便惹得胤禛喉头一阵滚动,只是他怕若鹓此刻尚未完全消气,因而不敢妄动。可若鹓偏偏同他分食这一盅杏仁豆腐,他虽机械地接下她喂来的吃食,却只在那张张合合的小嘴上。她的唇本就红润,此刻被甜品滋润过,愈加娇艳欲滴,像是朵等着人攀折的玫瑰花。 待到最后一口,若鹓舀来递到胤禛唇边,笑意盈盈:“最后一口。” 胤禛却包着若鹓的手,将汤匙推到若鹓唇边,道:“张嘴。”声音轻柔得竟像是在哄小孩子。 若鹓笑了笑,以为他是要喂给自己,便也不再推让,张口将最后一匙杏仁豆腐含进口中,却听耳边胤禛道:“我们分食就好。”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唇上一暖,口中有温热扫过,一匙杏仁豆腐已少了大半。 再抬头看向胤禛,他正回味的样子,哑声道:“养心殿的杏仁豆腐,是做的好。”他那分明一语双关的话,让若鹓不争气地红了面颊,抬手想要捶他,却听闻外头内侍道,晚膳已经备好了,请皇上示下。 若鹓剜了胤禛一眼,与他一同到外间用了些清粥小菜。 这日两人谁都没再提允禩同允禵的事,只是却也都明白,今日不说,总有一日,还是要掰扯明白的。可到底若鹓心疼他,胤禛又有心将若鹓从这些个事情中抽离开,故而他对允禩、允禟等几人也未再做大动作,两人之间很是平静了一阵子,直到九月初。 京中此时早晚间已渐凉,白日里却还是余热未褪,午后,落颜缠着若鹓说话:“姑姑,我想去塞上住一阵子。” “怎么想起来去塞上如今都是入秋时节了,塞上可冷得很,你若想去,待明年开春再去,也省得冻坏了身子。”若鹓手里剥着莲子,她昨日听见胤禛声音有些哑,人燥得很,很是该去去火气。 落颜耷拉着个小脑袋,瓮声瓮气道:“姑姑,这宫里头没意思得很,三妹妹是个病美人,整日都在屋里头养身子,我不好去打扰她。近来十三叔身子又不大好了,四妹妹请了旨去探望,想来没个十天八天的,十三婶是不会放人的。如今九叔家十叔家的姐姐妹妹都不大进宫了,我在这宫里连个玩伴也没有了。” 若鹓停下了手里的活,顺了顺落颜的鬓发,柔声道:“弘历与天申不是常陪你解闷吗” 落颜抿了抿嘴,道:“他们两个倒是常常来看我,只是皇阿玛嘱咐他们的功课愈发重了,我也不好总耽搁他们的工夫。” 若鹓顿了顿,道:“既是这样,你去塞上可想好了住在哪里虽有行宫可以落脚,只是毕竟你一个姑娘家,纵使有再多的侍卫我也不大放心,不若去云澈那里住些日子吧有她看护着,我也放心些。再顺道去我府上将花舒姑姑一并带上,花舒姑姑心细,有她一路照拂你,更周全些。” 若鹓这话正中落颜下怀,她整个人“噌”地一下直起了身子,立马有了神采,拉着若鹓的胳膊摇:“还是姑姑最疼颜儿,那皇阿玛那边” 点了点落颜的鼻尖,若鹓剜了落颜一眼:“姑姑去帮你说。” “姑姑万岁” 送走了落颜,若鹓将剩下的莲子悉数剥好,又清洗了两遍,搁进小锅中慢慢炖着去了。嘱咐人看好了火,若鹓领着疏影去了御花园。这会菊花大多还是花苞,倒是桂花正是时候,莲子茶到底苦口了些,若能配上些桂花糕,想必很是合宜。 择了两小筐桂花,二人正打算往回走,却遇上了游园的皇后那拉氏与裕嫔耿氏、武贵人武氏。避无可避,虽说尴尬了些,若鹓仍是与几人见了礼,又少不得闲话了几句。直到月琴来寻,方才告辞离开。 回去的路上,若鹓越想越觉得不大对劲,方才武氏言语中分明暗示着胤禛对八爷做了什么,只是话未说完,便被皇后喝止,岔了过去。若鹓搜寻着记忆里的清史,如今才是雍正元年,八爷当无性命之虞,也未被从玉牒中除名,旁的事她也想不出什么来。可若是小事,武氏她一个皇妃,在明知胤禛对八爷一党恨之入骨时,又怎会为八爷开口,想必是情急之故。 只是若鹓想不大明白,武氏早在康熙四十三年入王府,她先前又一直服侍在德妃的永和宫,怎会同八爷有牵扯此时若鹓却也无法分太多心神在这上头,一回养心殿,便招来良辰去打听八爷的事情。: 第一百五十五章 当局者迷 良辰带回了探听来的消息,说是廉亲王因其监工新制的更衣帐房油气熏蒸而被罚跪太庙,此时已跪了五个时辰了。 听见这消息,若鹓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五个时辰那可是十个小时了,八爷自良妃病逝后,兼之屡次受到康熙斥责,身子一直不大好,腿上更是没有好利索,她至今想起刚回宫时看到的那一幕仍会心酸,如今要他在那青石板上跪上十几个小时,那岂不是要废了他那双腿 若鹓问清了胤禛所在,才欲出门去寻,却被月琴拦了下来。月琴、疏影、香今、良辰四人中,当属月琴最持重,被月琴拦下,倒是让若鹓很是吃惊了一番。 “格格,奴婢斗胆,请格格恕罪,只是如今的情势,格格实在不宜出面。”月琴微微退开半步,躬身道。 “月琴,你跟在先皇身边日久,宫中人事你比我剔透,只是如今八爷的事情,不是三两句人情世故可以解释得清的。”若鹓微微顿了顿,低转了声道,“你的意思我知晓,可八爷于我有情有义,我实在不忍他遭此大罪,八爷若因此落下腿上的残疾,我后半辈子也不会安心的。” “格格”月琴轻唤了一声,到底没能忍住,“格格同皇上才和好不过半月,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先前格格同十四爷之间不过是一方碎了的镯子,便闹出那好大的动静,如今格格亲自去为八爷说情,皇上想必会更加动怒。若是因此没能帮到八爷,反而令八爷遭受更大的责难,岂不是与格格的初衷相违背了” 听见月琴这一番分析,若鹓沉默了,是啊,她方才初闻此事,一时激动,没有想那许多,只一心想替八爷求情,可若真如月琴所言,因此连累了八爷,反倒糟糕。想到这里,若鹓一时没了主意。 “格格可愿听奴婢一言”见若鹓似乎将自个的话听了进去,月琴轻声道。 见月琴似乎是有法子,若鹓忙不迭道:“你说。” “格格,您想想方才武贵人同裕嫔的言行,可有什么不妥” 若鹓转着眼珠,徐徐道:“若说不妥武贵人是后妃,况先帝在时,四爷与八爷便可以说是死对头,她方才的言语中,却好似是在提醒我,要我去帮衬着八爷,这委实蹊跷了些。至于裕嫔,我倒未瞧出来什么。” 月琴低转了声音,道:“武贵人的确有古怪,但那裕嫔也并非无有不妥。许是方才格格一心记挂着八爷的事情,不曾留意,奴婢倒是瞧见裕嫔娘娘在皇后娘娘身后不住同格格递眼神,很是急切的样子。” 若鹓不由诧异,她同裕嫔并不曾有什么来往,若按月琴的说法,那裕嫔好似是偏帮着自己的,不由问道:“那照你来看,裕嫔是为了提醒我什么” 月琴有些迟疑,道:“奴婢也只是猜测,奴婢觉得,裕嫔娘娘仿佛是要阻止格格为八爷求情。” 若鹓微微蹙眉:“今日这二人都实在奇怪,叫你这么一说,我反倒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不想月琴却道:“格格只觉得裕嫔娘娘同武贵人奇怪吗可奴婢却觉得,皇后娘娘才最是叫人不解。” 闻言,若鹓忙转过身子,问道:“这话怎么说” “格格,皇后娘娘是怎样谨慎的人。武贵人那些话,实在大胆也实在放肆了些,皇后娘娘若有心阻拦,她必不能够说出口半句,又如何能同格格说那半晌,令格格察觉出武贵人话中的意味”月琴敛眉细语。 “你是说,皇后娘娘她是有意”若鹓渐渐收了话音,月琴却心领神会地微微点了点头。 若鹓有些沉默了,她同皇后不曾深交,自然也不曾了解过皇后的处世为人,所闻多是旁人对皇后的赞誉。胤禛为皇子时,四皇子府的后院就是一团和气,如今胤禛登基,这后宫中嫔妃虽然不多,却也是几十号的人,依旧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更难能可贵者,她从未听见过有人对皇后口出怨怼,皇后可说是有口皆碑。今次之事,到底所为何来 “格格还不明白吗这恐怕就是皇后娘娘布的一个局,她令武贵人作棋子,引格格您入圈套。格格您今日若出头替廉亲王说话,想必会与皇上生出嫌隙,外头也必须会有风言风语。到那时,别说皇上会动怒,便是皇上有心护着格格,那些要往格格身上泼脏水的怕也是难以挡住啊”月琴急声道。 若鹓扯出个浅笑,没多说什么,只吩咐月琴不要将今日之事透露与第三人知晓,便让她下去了。 反倒是月琴见若鹓反应平淡,很是担心了一阵,想要再说些什么规劝,却到底被若鹓劝了出去。她没想到的是,第二日,她苦口婆心说了那许久,自家格格竟还是插手了廉亲王的事情,且闹出了那许大的动静。 只是月琴,你又哪里能明白,她欠八爷的,欠竹箢的,是一份青梅竹马的情缘,那是她永远也弥补不了的,即便今日她知道事有蹊跷,她也无从避开。月琴的话提醒了她,求情行不通,她便堵上了胤禛对她的不舍,她要赴太庙同跪。 拳头握紧了松开,松开又握紧,到底是狠狠闭了眼。她知道太庙之行不易,可即便等着她的是刀山,是火海,是流言蜚语人言可畏,她还是要走这一趟,她便是毁了自己,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八爷受责难。 皇后,怕是捏准了她这一点。 若鹓轻嘲地笑了一声,她不知皇后对付她是因为她与胤禛的关系,还是有什么别的,这些年她从未留意过她,如今栽在她手里,也算是她欠她的。招惹了人家的男人,终究是要还的,她躲开了八爷,躲开了十四,却没能控制自己爱上胤禛。 今日御花园之事,他可有听闻她被人算计,他至今还无动静,是不知晓此事,还是在静观其变如今闹到这般境地,若鹓生出难以挥去的疲惫感,竟隐隐有了去意。: 第一百五十六章 此情难离 胤禛的动怒,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可不是要动怒吗她一个格格,又有不少人知晓她同胤禛的关系,如今竟堂而皇之跑去了太庙与廉亲王陪跪,这让皇上的威严往哪里搁让他一个男人的面子往哪里搁 若鹓被软禁在养心殿中。 枯坐屋中,若鹓不由喟叹,事情到了如今这地步,他竟对她还有怜惜竟不曾将她打入狱中,反倒仍安置在养心殿。她将事情做到这样地步,仍不愿与她撕破脸皮么她如今还有何让他舍不得的心内隐隐泛疼,可她若不如此,又怎能让他放任她离开 这样过了两日,殿门“吱呀”开了,若鹓以为是外面看守的宫人,并未理会,只专心练着字帖。 “你倒悠闲。”胤禛的声音传来,若鹓愣了一愣,才望向门口,胤禛一身常服,缓步而来,单手整理着马蹄袖,那是他回宫后惯有的动作,若在平日,她总会笑着上前替他解换下外袍,再斟杯温茶。 见若鹓身形定在原处,胤禛不以为忤,一径走到若鹓跟前,仰着脖子嗔道:“快给我解开,今日穿的是新衣,这领子紧得很。” 若鹓有些迟疑,转着眼珠打量他,却见他仍是仰着脖颈等着她,见他如此,若鹓不知怎的,鼻头一酸,忙压下哽咽,到底抬手将衣领处的两三个扣替他解开,便住了手。 不想胤禛却耍起赖来,抓起若鹓的手往其他扣子上凑:“这还有好些扣子,一并就手替我解开吧。” 说是让若鹓替他解扣子,实则是他握着若鹓的手动作,若鹓不知是不是这几日心绪不佳的缘故,没什么精神头,便也由他闹了,没作什么反抗。 见若鹓乖顺,胤禛心里头有了点底,硬是同若鹓挤了一张椅子坐,低声道:“我那日是气极了,又怕说出什么话伤到了你,这才等了两日再过来。” 若鹓微微咬了咬牙,道:“皇上过不过来原不打紧,只是我本同履郡王福晋约好了小聚,却连个屋子都出不去,这也罢了,偏巧内务府不上心,选在养心殿当值的都敢挑些耳聋口哑的,今日我的话他们听不见,赶明儿皇上有吩咐他们若也听不见,耽搁了皇上的大事可要怎么好” 若鹓从不愿这样与人说话,尤其是同与自己的亲近的人,不是她不会说,她在宫廷中二十余载,就是在康熙身边也待了有好几年,什么话又是她不会说的,况且她还是康熙赞过的伶俐人。只是她虽然人在古代,内里却还保留了几分现代人的脾气与她的本性,她不乐意同亲近的人那样拿腔作势的说话,一个意思要拐三个弯,有什么事大家摊开来说岂不便宜 可是既然要同他作戏,那便是要做足了全套,胤禛这样敏锐的人,她稍有不慎,便会露馅,到那时,她恐怕再难有机会离开。 她曾经气胤禛,气他不能体谅自己,气他为难八爷几人,气他不能好好护着她,才叫她听见后宫中的女人们在她跟前嚼舌根。可说到底,她还是更气自己,她气自己为什么无法保护八爷,气自己为什么无法帮到十四,气自己为什么偏偏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明知道八爷同竹箢的情分与渊源,却还是自私地选择了胤禛。 她欠八爷的已经太多,这些年的维护她虽然不全然知晓,可多多少少心中有数,她取代了竹箢,得到了自己的爱情,却连竹箢心心念念的爱人都无法护个周全,她如何同竹箢交待,她怎么对得起她,她怎么能心安理得怎么能快乐 可是这些,她没办法同任何一个人说,那是这些年来一直压在她心头的愧疚。八爷越对她好,她越无法安心,她虽不明白为何八爷始终没有对她开口,有几次,她分明感受到八爷呼之欲出的话语,偏偏话到嘴边,又没了下文。 可她毕竟是替代了竹箢,她不能周全她的爱情,至少应该周全她的爱人,可恨造化弄人,竹箢所爱偏偏与她所爱之人是一辈子的对头。或许这就是命数,她不属于这里,才会有这许多波折,即便如今胤禛登基,曾经的阻碍不再,他们也无法获得平静的幸福。也许不久的某一天,她就会消失在这里,与其这样备受折磨,倒不如留住过往,尽添回忆。 若鹓越思量清楚,心中越冷静下来,想走的念头便也愈加强烈。胤禛听见若鹓这话,心道不妙,若鹓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之前再是如何,也不曾与他这样语气说话,不由忙将若鹓的身子扳过去,正对着自己:“若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怕你又同上次一样,跑得没个影儿了,这才想着先把你留住,过后有什么话都好商量。” 这样近距离面对面看着胤禛,若鹓怎能瞧不见他眼下的乌青与眼中的血丝,咬唇道:“你不气我帮着廉亲王说话,不气我让你下不来台吗” 胤禛闻言长吐了口气,道:“怎能不气你这丫头,也忒胡来。你就是再想替老八求情,也不该跑去太庙,你一个格格,成什么样子” 若鹓撇撇嘴:“你若不责罚八爷,又何须我跑去太庙” 被噎了一下,胤禛哼道:“你倒是有理。” 虽然不报希望,若鹓仍想再努力一次试试,不由扯着胤禛衣袖道:“不责罚八爷不行吗至少不要太让他丢面子可以吗他那么骄傲的人,你这样罚他,他岂能好过况且他近些年腿脚不大好,现下天冷,地砖又凉,跪那许久,他的腿哪里受得住。” 若鹓声音不大,还有些委屈,叫胤禛听了既是不忍又有些发酸:“他腿脚好不好的,你倒是很清楚,你又不是太医,天天记挂着他的腿做什么” 若鹓本是认认真真同他说正事,哪里想到他却歪了楼,不由好气又好笑地捶了他一下:“我这里好好儿同你说话呢,你这脑袋里倒是在乱想些什么”说起来,若是能调合得了胤禛与八爷的矛盾,她又怎么忍心离开,他们走了十几年才走到了今天这短暂的相聚相守。 胤禛钳着若鹓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是从良妃宫里头出来的,只是朝政上的事情我若不打压着他们,我这皇位也难以坐稳,朝臣,士子,商贾,老八他们这些年的势力不容小觑,我一刻也不敢怠慢。”见若鹓又有动气的兆头,胤禛到底叹道,“怨不得都说红颜祸水,搁在早先我是不信的,如今碰上你,我除了点头赞同,再也说不得什么了。” 若鹓听出胤禛话里的松动,不由惊喜不迭:“这么说,你答应我往后不再这般对待八爷了那么九爷几人,是不是也可以” “若鹓,不要一再触探我的底线,牵涉国祚,我退一步都要考量再三。”胤禛的声音不高,却沉静如水,透露出他在此事上的坚决。 若鹓垂下头,微微咬着下唇。 胤禛也不言语,就这么瞧着若鹓的侧颜,明明是近在咫尺,却又觉得遥不可及。当年夺嫡之路再多的凶险都过来了,今时今日,他皇位在坐,面对这样一个小小女子,竟觉心里有些没底。 只是若鹓没给他更多的时间去胡思乱想,便觉虎口一痛,胤禛低头,瞧见自个的右手被若鹓双手握住,虎口处是一排整齐的牙印。牙印并不深,小巧可爱的,他竟觉得有些欣喜,心里头欢喜着,便也就露在了面上。 “你傻笑什么”若鹓嗔了他一句,“不喊疼便罢了,被咬了反倒笑起来,哪有你这样的怪人。”说罢,若鹓将胤禛的手甩了出去。 胤禛反倒顺势揽住若鹓的肩膀,声音里皆是笑意:“你这样同我耍小性子的样子,格外真实可爱,我瞧了心里喜欢,自然也就笑了。” 若鹓仍嘟着嘴,哼道:“这么说来,赶明儿我倒是应该天天都咬你几口,好让你开心开心。” 哪知胤禛却贴在她耳边道:“若真是如此,我倒是欢喜得很。” 夜半,若鹓自梦中醒来,她近来嗜睡,难得有这样浅眠的时候。若鹓撑起半个身子侧卧着瞧着身旁熟睡的胤禛,眸中却是突如其来的酸涩。细细想来,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并不多,可真当他们可以相守时,却又莫名其妙多了许多拦在中间的因由,让他们的关系总是拧着、绊着,就是不能顺顺当当的。旁人多见她从容不迫的淡定模样,怎知她却是最没有安全感的人,丝毫小事,都可能让她陷入悲伤的情绪中。 到了这一刻,若鹓也不得不承认,爱情这东西,当真让人难分难舍。当初那个未沾情事,却对恋爱之道侃侃而谈的“恋爱导师”张若鹓,那个对着恋爱帖子中的痴男怨女因为各种原因数度分分合合嗤之以鼻的张若鹓,此刻却也成了当初自己嘲笑之人的模样。 前一刻她还信誓旦旦,可一旦胤禛哄她,抱她,同她说软话,她就没骨气地投降了,忘记了自己本来要做的事,只想留在他身边,地老天荒。 若鹓轻轻靠在胤禛胸膛上,口中呢喃:“胤禛,若可以在我们那个时代,或许,我们就不会有这么多问题了,这些本不该属于我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 也不知思索了多久,若鹓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她仿佛又回到了校园,那个她才熟悉了不到一学期的校园,不知是谁说了句“同学”。那身影明明很清晰,她却始终分辨不清,只知他冲自己礼貌地笑着,臂中好似还托夹着一个篮球。 她认识他吗 两人的距离不到一米,若鹓正面对着打量对方,努力去辨清对方的模样,却到底不能如愿,只换来又一阵爽朗的笑,而后是年轻而富磁性的声音与她又说了些什么,只是他的身影同声音却在慢慢变淡、消散。 场景转换,她回到了家里,没错,这是她的家。虽然有些陈设与结构让她觉得陌生,但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回家了 若鹓分明感觉到自己穿着她惯常穿的那条淡蓝色的棉布睡裙,胸口还贴绣着一只卡通的小蜜蜂。她手里抱着陪伴她多年梦乡的小熊,赤着脚从自己的卧室走出去,依稀经过客厅,朝着右前方的厨房而去,那里传出炒菜的香气与油锅的嗞啦声。 她甚至已经脑补出了老妈拿着锅铲在厨房中炒菜的画面,可是身后的声音止住了她的步子,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不属于老爸的年轻人的声音。 若鹓转回身,一个灰蓝色的身影立在那里,手里似乎端着一个玻璃杯,正定定望着她。同方才一样,她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却觉得那人的嘴角含笑,不知在同自己说些什么。 微微退后了一步,她说不清那是本能或是戒心,周身愈加浓烈的热度烘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知何时,她竟和他只有一步距离,脖颈上更是缠上了冬日的羊毛围巾。她撕扯着脖子上的围巾,却始终撕扯不开,那人却已有动作,将她揽入怀里。 她难过,她挣扎,她想挣脱这里,整个后背微凉的触感让她稍稍好过一些,她睁眼向四周打量,竟是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脖颈间仿佛也没有了方才的桎梏,若鹓的情绪终于又平静了一些。 她想开口问问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家里,她搜遍了自己的记忆,却无法将眼前这个三十年岁,身材劲硕的男人同她过去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对上号。 他的手里还端着那只玻璃杯,杯中盛了七分满的白开水,也不知方才一番动作,他如何保持的平衡。 她要逃走,这个教室就像是个迷宫,有好多人在追她,她不知道他们为何追她,可她却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若鹓心惊肉跳,在三三两两的人群中逃窜着,努力摆脱着从四面八方赶来追击她的人。 有好几次,她甚至与他们迎头撞上,却都堪堪被她逃脱,她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要追她,她觉得心里很是难过,又十分着急。慌乱中撞见了一个她在这里认识,却在记忆中没有印象的人,在若鹓的潜意识里,他认识那些追捕她的人。他犹疑着,踌躇着,最终拉起她的手,敏捷而又迅速地桃往安全地带。 身后虽然还有追兵,若鹓却觉此刻万分安心,她不知道这份安心从何而来,就像她也不知道明明看不清对方的脸,却在脑中刻画出对方的细节特征,这些好似并不通过她的眼睛 第二日醒来,除了零星的片段,若鹓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只恍惚知道,她昨晚做了个梦,有关现代,一片混乱。: 第一百五十七章 扑朔迷离 若鹓与胤禛虽然和好,若鹓的心中却始终不太畅快,她也说不好是因为什么,总觉得心里闷得慌,疏影几人有意请太医,都被若鹓回绝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想劳师动众的。更何况,这个当口,全朝廷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青海。 年羹尧,抚远大将军,曾经十四的称号,如今易了主。不知待到明年开春,可还会有人记得那个曾经使得整个京师的亲王贵胄为之着戎装披蟒袍的昂藏男子,那个曾经使得京门闺秀西北游女为之闭门不嫁、入梦春闺的英伟将军,那个曾经使得天子一呼、大清振奋的皇十四子,也是那个与她自小斗嘴打闹,却也处处维护她的十四。 不管旁人可还记得,她记得。 不知胤禛为何偏偏要将康熙曾经封与十四的称号,再授予年羹尧,将军的封号有那许多,他尽可以去选去用,偏偏是这一个。他是为了要震慑西北还是为了要鼓舞年羹尧抑或为了让世人忘记“大将军王” “在想什么”胤禛的声音在耳后想起,将若鹓的思绪打断,若鹓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月琴和香今已然退下了。 胤禛的手揽在若鹓肩上,轻轻蹭了蹭若鹓的脸颊,喑哑道:“连我进来都没发觉,想什么这般入神” 若鹓微微扯开一朵笑,顺势向后靠进胤禛怀里,将头歪在胤禛脖颈处,声音有些懒散亦有些倦怠:“在想我上辈子一定是头熊瞎子,不然怎么入了冬,便这么困倦。”说着话,眼睛已阖上了。 胤禛抬手摩挲着若鹓的脸颊,声音也不觉放轻了:“既是困了,便踏实睡吧,等午膳时分,我再唤你。” 若鹓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便是睡熟了。 将若鹓仔细安顿好了,胤禛出了屋子,悄无声息地阖了房门,招来今日当值的香今到一旁耳房问话。 若鹓醒过来时,已是日落时分,养心殿中三两盏地灯悄悄燃着,光亮未能到若鹓的暖阁中。若鹓揉了揉眼,又展了展筋骨,方自床榻上起来,一路行至正殿,却仍未见半个人影,不免有些奇怪。 直到若鹓开了殿门,几米外聚在一起的疏影、良辰、小福子听见开门声,回身见是若鹓,才赶忙小跑到若鹓跟前,一面告罪一面询问若鹓的吩咐。 疏影、良辰不是初入宫闱的小宫女了,小福子也在她身边有日子了,这样当值的时候却翘班到一旁咬耳朵,实在不像他们的作为。若鹓再一想,今日当值的本该是月琴同香今,如今二人皆不在,怎么她睡了一觉的功夫,好似是发生了什么似的。 “月琴同香今呢怎么是你们在伺候”若鹓并未急着让二人服侍她穿衣梳洗,问道。 良辰同疏影你推我,我推你,到底还是疏影开口道:“回格格的话,月琴姐姐有个同乡出事了,香今姐姐陪她去瞧瞧,奴婢便同良辰来替她们两个的班。” “出事”若鹓微微蹙眉,疏影这字眼用的好生奇怪。宫女不得外出,若说月琴去看同乡,想必她的同乡也是在这宫中的,既然是在这宫中,左不过是宫女、太监,顶天了也就是侍卫或是太医。 疏影用到“出事”这样的词,必然是遭遇不测、疾病,抑或是被主子责罚且事情大到了一定程度。可月琴平日里不曾提及过有什么交好的同乡,即便是有,她这样谨慎稳重的人,不是出了关乎人命的事,她想必是不会连同自己请示都略去了,急匆匆便赶过去。 更何况,她竟情绪不稳到须得香今陪在左右,要知道,这四人中,从来都是以月琴为首,不仅仅是因为月琴年纪最长的关系,还因着月琴的为人处事与手段本事在四人当中居首,她是主心骨。如今,连月琴都如此,怨不得方才三人竟忘了规矩。 若鹓倒是没打算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只是她对于月琴之事不免心生古怪。阶下小福子嗫嗫道:“好似是履郡王身边的小路子。” “小路子”若鹓低呼出声,“怎么会是他呢昨儿个还好好儿的啊” “奴婢们也不大清楚,只是今儿午后听闻他失足落水,打捞上来时已咽了气了。”良辰道。 若鹓闻言不语,眉头拧成个疙瘩,她虽然同毓蟾交好,但那都是女儿家的交情,小路子是履郡王身边的随从,她并不常见他,更别提有什么来往了。只是昨儿晌午,宫女突然来报,小路子来求见她,让她好生惊讶了一番。可小路子进来后,却只殷切切地望着她,行了礼后再没有半句话,她耐心询问,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她昨日并没放在心上,只当他有什么难开口的事情,便安慰他改日斟酌好了再来寻她,若是力所能及,她必然会帮他一把。小路子到底仍是没说什么,只同她磕了头退下了。 今日小路子便出事了,若鹓不得不做出些联想。可小路子的死同昨日之事可有什么联系,他到底是失足落水还是为人所害,若说是失足,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若鹓一时半会却理不出个头绪来。 “你们方才说,小路子是月琴的同乡”突然想到什么,若鹓出声问道。 “是,奴婢听月琴姐姐说,小路子是她亲戚家孩子,小路子偶也来寻过月琴姐姐,奴婢听他都是唤月琴姐姐作姐姐的。”疏影答道。 若鹓又询问了几句,见几人知道得不多,便也作罢,只吩咐待月琴回来了让她到屋里来。 月琴到若鹓跟前回话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了。若鹓刚用过早膳,桌上的碗碟还未撤完,月琴垂着头走到若鹓跟前,给若鹓请了个安。 若鹓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月琴一眼,月琴面色倒还平静,只是眼睛肿得有些厉害,即便敷了粉,也没能遮住,整个人也不似平日,萧索气息浓重。 “瞧你身子不大舒服,还是先回去歇两天吧,等休息好了,再过来。”若鹓未料到小路子的死会对月琴打击如此大,听疏影几人的说法,月琴与小路子相处时也不大热络,本以为只是普通同乡,可现下看来,恐怕未必。 月琴又福了福身子,才道:“蒙主子记挂,奴婢无事,昨日奴婢未同主子禀告,私自离宫,奴婢领罚。” 若鹓拉起月琴的手,转而同旁边几人道:“你们月琴姐姐屋里头可是没有镜子” 若鹓的问话叫屋中几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良辰答道:“自然是有的。” “既是有镜子,怎的你们月琴姐姐脸色如此憔悴,她自个却没瞧见,还要逞强来屋里头当值我可不想落得个苛待宫人的名声。”若鹓嗔道。 听见若鹓这样说,几人才明白过来,疏影、良辰二人笑着上前将月琴一左一右架回了屋。 挥退了屋中的宫人,若鹓道:“香今,昨儿个的事你一丝不落、仔仔细细地说给我听。” “是。” 不是她多疑,只是小路子的死太蹊跷了些,月琴是青州人,香今回报她说小路子是北平府人,怎么算也算不得是同乡。何况前两日小路子反常的举动,让她不得不怀疑,或许小路子是在向自己求救,只是不知他为何放着履郡王不求,却偏偏来找到了自己。许是,履郡王救不了他,自己却可以若说这样的人倒是不难猜想,若鹓皱了皱眉。 本欲同胤禛商量,可一想到他诸事缠身,十三也不遑多让,若鹓便寻到了十七,将此事托付给了他。 送走了十七,一旁服侍的良辰同若鹓闲话家常,说起果郡王过几日要迎娶侧福晋,若鹓不由惊诧。自她从塞外被康熙接回宫中,便多有听闻十七同福晋感情笃深,她自己也见识过许多回,钮祜禄氏自小产后身子始终未能调理好,可这些年即便钮祜禄氏无所出,依然不见十七对其有何不满。十七的母妃更是谦逊和婉之人,即便迟迟未能抱得亲孙,亦不曾刻薄过钮祜禄氏,更别说会做下同大多数后妃婆婆一般,唤儿媳妇入宫敲打的事情,怎的如今突然就要娶侧福晋了 十七如今已是年近而立的人了,私下里却仍如幼时一般爱唤她鹓鹓姐姐,在她跟前,总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也爱同她说些私事。可这件事,他却丝毫不曾提及,是觉着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得一提还是他刻意不在她跟前提起他可是知道些了什么 良辰见若鹓一直未出声,看样子怕又是在想事情,便也识趣地领了屋里头的宫人退了出去。 若鹓微微咬住下唇,一些她本以为早已忘却的画面却又出现在脑海里。那些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黑暗日子,那个她无力反抗却也无处躲藏的华丽牢笼,那张她恨极一生也怕极一生的面孔,还有那个笑容甜甜,与她踢毽子,喂她喝参汤的小姑娘,还有那一缕香,一只打着五福结的荷包。 那年她从竹箢变成了若鹓,回宫第一次见到十七,他后怕地搂着她半晌不肯起身,还要将自己脖子上戴着的荷包送与她,她大受触动。若鹓虽未接受,过后却配了五彩线,打了个精致的五福结替换下了荷包原本的红色线绳,既漂亮又结实,十七得了,显摆了好几日。 是而,当她在汀芽身上见到那打着五福结的荷包上,很是怔了怔,这五福结或许有相似,那荷包是十七额娘的针脚,且一看便是经年的,总不会这般巧合。她将心思按在心里,对汀芽却比其他几个格外松心一些的,哪知 “格格,格格你这是怎么了”疏影的呼唤声将若鹓从黑暗中拉扯回现实里,若鹓急促地喘息着,目光一时茫然得找不到焦点。 疏影方才进屋时,若鹓是背对着她的,她本是端了甜汤进来,走近些才发觉若鹓浑身颤得厉害,忙不迭放下手中的托盘,三两步绕到若鹓前头,见若鹓紧闭着双目,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唇上似要被她咬破,不由急急唤若鹓。 直到若鹓慢慢回过神来,疏影才轻声道:“奴婢这就去请太医来。” “不必了,我没什么事。”若鹓长长舒了口气,感觉自己好一些了,问道,“皇上现在在哪里” “回格格的话,半个时辰前,赵成那边过来传话说是皇上在御书房,那会格格正同果郡王爷说话,赵成便也没进屋来同格格请安。” 若鹓点点头,道:“去瞧瞧皇上现下可还在御书房若是得闲,我想过去一趟。” “是。”疏影领命退下。 若鹓揩了揩额头的汗,重新换了件清爽些的藕荷色家常衫子,连旗头也去了钗环,另换了些纱制宫花。不多时,疏影回来复命,赵成亲自来接若鹓过去。 御书房中,胤禛同往日一般埋首在案后批阅奏章,听见内侍报若鹓来了,搁了笔,从案后走出来。才行至一半,若鹓进了屋中,胤禛上前握着若鹓的手,将宫人内侍悉数撵了出去,又拉着若鹓一同坐下,才开口道:“怎么今日想着上御书房来寻我可是有事” 若鹓定定瞧了胤禛一阵,才环住胤禛的手臂,将身子靠在胤禛身上,轻声道:“哪里有什么事,只是有些想你了。” 胤禛抬起另一只手,抚着若鹓的脸颊,叹道:“许久未听朕的鵷儿说情话,竟好似是在梦里。” 听胤禛这样打趣自己,若鹓不由轻捶了他一下,哼道:“想听情话还不简单,有的是人同你说。” 胤禛大掌包住若鹓的拳头,在若鹓额头上印下一吻,低沉了嗓音道:“我早把这个人、这颗心都交给了你,你还不知道吗” “你近日可都见了什么人” “我每日见的人可多了,怎么” “我想瞧瞧咱们皇上是见了什么人,才学会了说这么露骨的话。” “还有更露骨的可要听” “什么” “别回去了,留下来陪我。” “这里可是御书房。” “管他什么御书房不御书房的,若鹓,我想要你。” “好唔” 胤禛: 第一百五十八章 好风如沐 若鹓醒来时,有一瞬的怔忡,缓了片刻,才认出此刻身在御书房中,想起先前二人的孟浪,不由羞红了脸。胤禛平日里瞧着正经,即便爱逗弄她,也不曾如今日这般索求无度,更是不知他哪里学来的那么些个若鹓咬了咬唇,又在被中缩了半晌,直待脸上热度褪去了几分,才起了身。 此刻屋中极静,若鹓只着了中衣,向四周扫了几眼,自架上取了胤禛的常服褂子披在身上。外间,胤禛已穿戴齐整,坐在案子后头批阅奏章。若鹓的动静他自然是听见了,此刻见若鹓出来,停了手中的笔,随即捏了捏鼻峰,同若鹓招手。 若鹓乖顺上前,随即被胤禛抱坐在他怀里,探了探身子,若鹓道:“怎么又在批折子,眼睛不累么”说着,抬手轻轻按着胤禛的太阳穴。 胤禛阖上眼睛,由着一双小手为自个服务,哑着嗓音带却几分慵懒道:“每日的折子堆积如山,朕若不勤些批阅,保不齐耽搁些紧要事情。” “也不知同你说过多少回了,你只管批些紧要的,旁的就分给王公大臣去劳心劳力好了,你只有一个人,一双手,一双眼,哪里有那么些精力面面俱到。”若鹓口中虽嗔怪,手上却不停,拿捏着力道。 胤禛揽着若鹓,听着她的唠叨,不免笑道:“既是心疼了,今日的折子你便念给我听,我这眼也确实是乏了。” 若鹓撇撇嘴,道:“我可不敢碰你的宝贝折子,万一传了出去,说什么女人干政,我哪里担待得起” 胤禛睁开眼,抬手取了道折子递给若鹓,道:“若朕的私密事也能传扬出去,那这御前的人便也都不用留了。” 若鹓也没再拒绝,她也不是没看过折子,当初她也曾为康熙誊过奏折,遂接过折子念与胤禛听。胤禛斟酌了意见,再上朱批。如此批了几道折子后,若鹓读到大臣为年氏请封的折子,里头细数年羹尧军功,提请胤禛念及于此,封年氏为贵妃,以抚慰年家,安定军心。 若鹓倒是未觉得有什么,同前几道折子一样,念过之后递与胤禛,胤禛却迟迟没有动笔。 “你,怎么好似并未有不快”胤禛端详了若鹓片刻,道。 “我为何要有不快”若鹓瞧着胤禛,疑惑道。 “这折子” 若鹓这才有了几分觉悟,道:“你是觉得我见到为年氏请封的折子会有不快”若鹓笑道,“她在潜邸时是你的侧福晋,如今你登基了,册封也是应该的,不光是年氏,还有嫡福晋与其他福晋。” “你竟没有半分吃醋” 听见这话,若鹓笑倒在胤禛怀里:“难不成我要撒泼耍赖不准你册封后宫还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要你解散后宫只留我一人”见到胤禛吃瘪的样子,若鹓笑得更欢,“我不是小孩子,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若鹓的解释并未换得胤禛的笑脸,他仍板着一张脸,道:“当年先帝驾崩,你远走塞外,我还以为你是气我在你眼皮子底下同年氏有了福惠他们三个,即便将你寻了回来,我却迟迟不知道如何同你开口。这事闷在我心里头已有许久,不曾想,你这丫头根本没当回事。” 若鹓叹了口气,眨了眨眼,垂着眼轻笑道:“怎么会不往心里去”随即歪头同胤禛笑道,“择日不如撞日,那你现下可要同我解释解释” 见若鹓那样晶亮亮睁着一双眸子直视自己,胤禛不由咽了咽,才开口道:“我” 若鹓拍了拍胤禛的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身子向后靠在了方枕上,道:“我反悔了,那些无聊的解释谁爱听,不若你应我件事来抵,如何” 胤禛也不知自个怎的莫名心虚,听见若鹓这话,不由暗自松了口气,立刻便应道:“好。” 见胤禛应得这样快,若鹓挑了挑眉,直看得胤禛头皮阵阵发紧,好半晌若鹓才幽幽道:“你那卷画轴里到底是什么” 若鹓说得不明不白,胤禛倒是听懂了。 那是若鹓回宫后不久发现的,她那时被安置在养心殿,有时独自一人难免无趣,就会挑些书籍来看。可书籍终究会有看腻烦的时候,她便拣了卷轴来瞧,有些是地图,有些是画作,有些则是布控图。 若鹓虽不大会赏画,但看看画总比看书要有趣些,是而养心殿里的卷轴倒是陆陆续续被她看过了一遍,只是有一卷画轴胤禛却不许他看。她起初不过是随手拿起来要打开,那会恰好胤禛在身边,他几乎是立刻就将卷轴抢走,此刻若鹓还保持着要展开卷轴的姿势。 若鹓也不是一定要看,可人就是这样,越不让做偏偏要做,越不让知晓心里越好奇,她当时对于胤禛含糊的言辞不置可否,过后偷偷去翻找,却发现那卷轴已经被胤禛换了地方,找了好几次也没有找到。 旁敲侧击,软磨硬泡,若鹓使尽了浑身解数,胤禛确是油盐不进。若鹓倒也不恼,这游戏多少给她的生活添了些乐趣,是而她反倒是乐此不疲。这次刚好有个理由,可以让胤禛将卷轴给她观上一观,也不知那卷轴里到底是多大的国家机密,竟能让胤禛那般宝贝。 胤禛清咳了一声,犹疑着低声道:“就这么想看” 若鹓大力点点头,脆声应道:“想” 叹了一声,胤禛自御案右侧不知轻按了哪里,“叮”地弹出一个暗格,里面赫然躺着若鹓肖想了无数次的卷轴。胤禛将卷轴取出,递到若鹓跟前,努了努嘴,道:“瞧吧。” 渴望了许久的东西被大大方方摆在了面前,唾手可得,若鹓反而没有立刻动作,将停留在卷轴上的视线转向胤禛,见他只瞧着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伸手接过了卷轴,缓缓展开。 画布的右上方慢慢出现了字迹,而后有高山、云雁出现,这云雾缭绕的地方不知怎的有些熟悉。若鹓一面按捺着心中的怪异感觉,一面继续展开画轴。 画轴已现出了一半,此时看来,仍只是一副普通的山水画,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静伫于半山腰,极目远眺,仿若遗世独立,飘飘杳杳。整张画作格局庞大,想来作画之人离之甚远。 若鹓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幅画,一时看不出更多的内容,转而去查看那画上的诗句:“翻飞挺落叶初开,怅怏难禁独倚栏。两地西风人梦隔,一天凉雨雁声寒。惊秋剪烛吟新句,把酒论文忆旧欢。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 “康熙五十年”若鹓默默念道,脑中迅速搜索着属于康熙五十年秋的记忆,而后便是不知名的情绪愈来愈浓,汹涌奔腾着冲击着她的胸口。她觉得自己懵懵的,什么都做不了,本能地抬头去看胤禛。 胤禛苦涩地一笑,一手将若鹓揽近些,一手执着卷轴顶端,低头端详着画作,喃喃道:“你在五台山上苦修,我却接二连三得了孩子,看着眼前的孩子,我竟没有本该出现的喜悦,只觉苦涩、惧怕、慌张,除了疯狂打马跑向这里,我不知道该如何。”胤禛徐徐吐出一口气,继续道,“我没想到能见你一面,只想离你近些。我见你立在山巅,那天有些凉,你却穿着单衣立了那许久,我想近前,又怕你不肯见我,想喊寺中的和尚,我却是私自离京,不能现身。只能远远瞧着你,直到后来有个小和尚喊你离开,我才离去。” 若鹓记得,那时她得知他接连得子,她面上含笑,心里却伤得一塌糊涂。可她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不敢有泪,能做的也只是找了没人的地方,静静抚平自己的情绪。她不记得那天她立了多久,只是她想同小和尚下山时,腿已僵得没了知觉。 两人久久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依偎着,直到御案上的烛台爆出一声烛花,若鹓微微动了动,轻声道:“还有五六本折子,快批完吧,省得批不完你又要夜不安寝的。” 只是当晚折子虽然是批完了,若鹓却没能如愿早早睡下,因为某人坚持要同她至少再生两个孩子。若鹓虽“顽强”抵抗,到底敌我力量悬殊,最终予取予求了。 若鹓本以为他一时兴起,哪知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竟好似痴迷于此,每日缠着她不放,且不分场合地点。都是年近半百的人了,白日里又要那许多政务要忙,也不知他哪里有这么多体力,不知是不是吃了什么补药。若鹓心里这么想着,有一日被胤禛磨得厉害了,便说出了口。结果可想而知,被质疑了能力的某人,愈加变本加厉。 期间,十七同她回复小路子一事,说是确系失足落水,若鹓虽还有疑惑,却被胤禛折腾的每日大多时间都在补眠,没有多少心力。她也曾婉转地问过月琴,月琴却也没有要若鹓替自己与小路子追查真相、主持公道的意思,那模样分明相信小路子确实是失足落水的,只是眉宇有些逝去亲人的失落和伤心罢了。 既然月琴也是这样的态度,若鹓不疑有他,便也每日专心在补眠与对抗胤禛的大业上。就连原本打算的年底去凑凑册封后宫的热闹,也没能如愿,直至正月里,落颜从塞外回来,胤禛才给了她些空闲。 落颜离京两月有余,若鹓再见她时,眼前这个皇室中的娇娇女,仿佛已变成了草原上的公主,肤色染了些许小麦色,人也比先前出挑了,只是在她跟前仍如往日般活泼爱笑,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 若鹓自是亲自置办了一桌好菜,更是花了几个时辰煨着小姑奶奶爱喝的牛尾汤,也不知她这小小年纪的,怎么好这口儿。听说落颜回来,十三与十七不请自来,若说十三是来瞧侄女的若鹓信,至于十七,怕是寻着香味过来的可能性更大吧。 四人在若鹓的凤音阁中落座,若鹓也是许久未回这里,好在平日里仍旧有人打扫,胤禛也留了人看守住。在座几人皆不是讲究繁文缛节之人,便令各自的随侍宫人退到了门外,他们自顾自在屋中吃喝。 若鹓忙活了一晌午,便不与他们客气,落颜与十七更是不停箸,只有十三,是这几人当中最文雅的,大多时候只是笑看着三人大快朵颐。 落颜同十七两人粗枝大叶地不曾留意,还是若鹓停了筷子,道:“怎么不大合你口味吗今日没想着你会过来,炙鸭丝是来不及了,我再烧一道你爱吃的鸳鸯烩可好” 不想十三还未开口,十七先举手道:“我还要笋干和荞麦卷。” “姑姑,我要奶卷。”一旁落颜也是不甘示弱。 若鹓挨个瞪过去,道:“这么一桌子还不够你们吃的老实吃,不许点菜” “姑姑偏心”落颜噘个小嘴,却不忘和十七抢最后一块芋头糕。 十七手上同落颜抢得火热,口中也不闲着:“可不是,十三哥想吃什么就给做,咱们要就没有,这心都偏到南天门去了。” “十七你给我老实点,我还未计较你偷偷娶侧福晋的事情呢,你倒来跟我呛声了”十七被若鹓这样一说,立马心虚地埋头吃碟子里的糕点。 若鹓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将盛了芋头糕的碟子端过去,不理会落颜眼巴巴的样子,一径将碟子放在十三跟前,道:“不知道芋头糕是你十三叔爱吃的”转而又同十三道,“甭理他们,咱们吃咱们的。”说着,又调换了几只碗碟。 “咱们”,十三心中微微一动,他当真喜欢这样的字眼,几乎是顷刻间,眉峰眼角便似是山水泼墨最后的那一笔晕染开来,点点绰绰。 “若鹓,无碍的,落颜才回来,她爱吃些什么,就紧着她,我吃什么都是一样的。”十三看着若鹓“护短”的行为,暖在心里,却将芋头糕递给一旁的落颜。 若鹓自是看见他的动静了,也没再阻止,只撇嘴道:“都是你惯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 心有挂碍 一餐饭吃得和乐融融,酒足饭饱,又说了会话,勤太嫔身边的人来请十七,落颜则嚷着许久未回,要去寻年贵妃说话。 将二人送走,十三坐了会,也打算告辞,若鹓一路将人送出凤音阁外,道:“三哥那边已然来信,那位白大夫外出游历,一时半会寻不到人,不过三哥已然派人去寻了,想来不日便会有好消息。你的腿近来可还好今年冬天格外冷,可还受得住” “你每月都差人送暖膝贴过来,我怎么会不好”见若鹓仍是紧张兮兮的,十三笑着轻拍了拍若鹓的头,道,“若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系着暖膝贴还会不好,那我这身子骨也太不顶用了。” 见十三言辞恳切,若鹓心里却拿不准他话里安慰自己的成分有多少,抿着唇,到底开口道:“你若还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和太医说,政务也不要操心太多,身子养好了,有的是时间让你去操劳,不必急在一时。” “晓得了,你这丫头到底是当额娘的人了,唠叨的本事日益见长。”十三笑言。 若鹓哼了他一声,将十三送了出去。 晚间同胤禛讲起来,若鹓抱怨他给了十三太多公事,令十三不能专心养病。胤禛则抱怨她专挑了他忙得团团转之时请客,害得他好吃的没吃到,反倒被拐走了左膀右臂,令他忙得不可开交。 这场嘴仗自然没能持续太久,皇帝大人发挥了他在若鹓面前一贯的伎俩以吻封缄,闱帐中见真章。 “姑姑,这是观音保托我带给姑姑的信。”第二日落颜独自来寻若鹓,将信递与若鹓道。 若鹓放下手中盛着糖水的青瓷碗,接过信笺,展开来细细瞧了一会,才收起信,同落颜笑道:“大半年未见,观音保的汉字倒是长进了不少。” “可不是,姑姑不知道,我同他在一起时本是说蒙语,我也是一番好意,谁知他却偏不肯,定要我同他说汉话,这人,认准了一件事,便执拗得很。”落颜噘嘴道。 若鹓却道:“事情上执拗,不知道他认准了一个人,可也是这般一心一意,死心塌地” 落颜被若鹓这话唬了一跳,慌忙向若鹓看去,只见若鹓神色揶揄,也不知怎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个透,口中支吾道:“姑姑在说什么颜儿听不大懂。” “不懂”若鹓挑眉,随即自信封中取出条狼牙项链,拿在手里摆弄,“可惜了观音保那孩子,连这信物都送出手了,偏就有人不懂他的心意。也罢,既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这狼牙项链,我便原样给他送回去吧。”若鹓作势将项链塞回信封之中,一副要差人送走的样子。 落颜一把将信封抢了过去,按在胸口,那样子,分明怕被人抢走。 “怎么这是观音保交与姑姑之物,颜儿却要夺走”若鹓面作惊诧,道。 “姑姑”落颜娇哼了一声,才开口道,“姑姑怎么也学会了打趣人。” 若鹓这才转嗔为喜,道:“我瞧你们一对小儿女,就知早晚是要走到一起去的,本想着该是你这活泼性子的丫头先开口,哪知倒是观音保那孩子先开窍了。昔日里瞧他沉默内敛似的,这娶媳妇的事情上,倒是丝毫不含糊。” “数月不见姑姑,姑姑哪里学的这般爱打趣人,姑姑变坏了。”落颜噘嘴,面颊上的红晕却是好半晌也不见褪去。到底还是个女孩子,平日里再开朗活泼,碰上了情事也娇羞了起来。 若鹓没再调笑落颜,拉过落颜的手,缓声道:“姑姑不打趣我们颜儿了,只是姑姑虽瞧得出你的心意,却还是不免要问上一句,你心里可认定了他你可知他对你是否一心一意你若嫁去那边,婚后的日子可都有思量明白” 落颜见若鹓正色,也不免收了收表情,眸色羞喜地睇着若鹓,小声道:“姑姑,颜儿喜欢他,他也喜欢颜儿。颜儿没遇见他之前,本想学姑姑做个逍遥格格,可颜儿偏偏遇上了他,既是喜欢上了,颜儿便也不想逃开。” 若鹓抿了抿唇,心内感慨,这一点上,颜儿不像自己,自己在感情上总是被动的接受或是逃避,而颜儿,要比自己勇敢得多。 “既是如此,那就好好儿和他在一起。”若鹓取过信封,将里头的狼牙项链亲手给颜儿戴上,若鹓拈着那项链,喃喃道,“观音保在信中说,这狼牙是他八岁时猎的第一匹公狼口中所得,他佩戴多年,你也好生戴着吧。再者,你既然应下,那可要姑姑代你回送些什么过去” 落颜未有一丝犹豫,从衣领中抽出一根红绳,那上头坠着一颗琉璃珠。若鹓见了,有一瞬的恍惚,随即调整过来。 “姑姑,这是颜儿的额娘留给颜儿的,颜儿自小就一直戴着。”落颜将琉璃珠递给若鹓,哼道,“这次回京之前,我与他道别,本就是要送给他的,谁知他倒是学会了汉人的一套礼法,说必得要家中长辈恩准,他正式提了亲才可以,这样私下里的便是私定终身,是要坏了我的名声的,死活不肯收。” 若鹓闻言失笑,边摇头边感慨,这观音保一个地道的蒙古男子,竟是如此讲究起来,也不知自己当初教他识汉字可对。 “那姑姑便替你回礼了。”若鹓将珠子收好,递与身后的月琴好生保管,打算回头修书一封,一并寄回。 “姑姑”这事了了,落颜不知怎的,又突然扭捏起来。 “怎么了”若鹓不明所以,道。 “姑姑,皇阿玛那边”落颜话至于此,不须她明言,若鹓也知她的意思。 “你皇阿玛那边,姑姑去说。” “谢谢姑姑。”听见这话,落颜才放下心来,雀跃着扑进若鹓怀里。 拍着落颜的背,若鹓笑道:“快起来吧,都是要嫁人的大姑娘了,怎么还这般爱撒娇。” 落颜笑着直起身道:“颜儿还未嫁呢,姑姑就开始嫌弃颜儿吵闹了么” “真是嘴上不饶人的小丫头”若鹓捏着落颜的脸颊,咬牙道。 两人笑闹了一阵,落颜忽而整了整面色,道:“姑姑,听闻当初姑姑才送我离开不久,便与皇阿玛起了争执,还被皇阿玛禁了足,这次回来虽见姑姑与皇阿玛和好如初,可颜儿心里还有些不大放心,姑姑没事吧” 若鹓不想落颜会问起此事,不由有些愣神,随即柔声道:“姑姑这不是好好儿地在颜儿面前又怎么会有事颜儿不必挂心。” 落颜低垂了头,小声道:“八叔、九叔、十叔同十四叔待颜儿也是极好的,颜儿虽敬重皇阿玛,可瞧着八叔他们受罪,颜儿心里头也不大好受,姑姑,皇阿玛会放过八叔他们吗” 若鹓沉默,她也不知道,不,她知道,他不会,待稳定了青海,处理了年羹尧与隆科多,便是轮到八爷党了,他会给八爷、九爷改名,削爵,圈禁,除玉牒,而十爷同十四爷则被圈禁直到乾隆登基。 “姑姑”见若鹓沉默,落颜怯怯地开口,而后轻声喟叹,“若是当初,八叔他们不曾争夺皇位便好了。” 被落颜唤过神来,若鹓赶忙眨了眨眼,扯出个笑脸,道:“往后的事,姑姑也不知晓,姑姑也希望你八叔他们能得善终,只是男儿有男儿的胸怀与抱负,就算知道落得如今下场,恐怕回到当初,他们也是会义无返顾的。”若鹓轻轻顺着落颜的鬓发,“人活一遭,不过短短十数载,有些人碌碌一生,平淡终老,我们并不能说这样的活法便是不对,可姑姑想,若这一辈子都不曾起过念头,不曾为之搏上一搏,那这人生也未免索然无味了些。” “那姑姑呢姑姑可有起过什么念想”落颜歪着头,杏儿般的眼直勾勾盯着若鹓。 “那颜儿呢颜儿的念想是什么”若鹓不答反问,果然落颜不再追问,直起身子,凝眉细思起来。 “姑姑,颜儿的念想颜儿的念想便是什么时候可以唤姑姑一声额娘。” 若鹓的笑意冻结在唇边,她慢慢眨了眼,像是电影中慢动作的镜头,好半晌,才轻吐出一个字来:“你” “姑姑,姑姑待颜儿最好,颜儿自小不受额娘喜欢,颜儿也想有个疼颜儿的额娘在身边。”落颜的话,令若鹓吊起来的心又缓缓落下,颜儿,原是不知情的啊 “颜儿这样好的女儿,姑姑求之不得呢”若鹓将落颜拥进怀里,眸色幽远。 送走了落颜,若鹓坐回桌边,久久未曾言语,回想着方才的对话,一颗心便又“噗通噗通”跳快了起来。她不是没想过将实情告知落颜,可这内情曲折繁杂,她不知道颜儿可能明白,明白后又可能理解,现在这种局面她已经非常满足,她生怕在告知了颜儿实情后,反倒将颜儿推远。颜儿是那么聪慧又敏感的孩子,她的成长中虽有康熙的疼宠,有众叔伯的爱护,可到底在父爱母爱之上,却是有缺失的,至少那是颜儿一直认定的阿玛额娘。颜儿开朗,虽在她面前从不提起,可若鹓可以想象落颜的失落,否则也不会有方才想要认自己做她额娘的念头了吧。 若鹓走到窗边,推开窗子,霎时灌进一阵凉意,也令她的脑中清醒了许多。方才落颜问她,她可曾有过什么念想,那时她没有回答,并不是她不曾有过念想,怎么会没有念想呢人,都有七情六欲,,便是与生俱来的。 她的念想,她的念想啊,来到这里,她的第一个念想,便是他。她想要时时见他,想要与他说话,想要抱着他,想要亲他。她不信一见钟情,可偏偏栽在他身上,也不是没有挣扎过,也不是没有逃避过,可最终她还是认栽了。他就是她的念想啊,因为对他起了念头,才会有后来的那些思念、欢喜、酸楚、失落也才会,有了颜儿。 拨弄了两下一旁案子上摆着的花枝,这花枝瞧着淡雅,也不知是叫个什么名儿的,若是紫苏还在,定是能说出个名堂来的,紫苏 想起紫苏,若鹓顿时没了兴致。若说杜鹃的死是她心上的一道伤疤,那么紫苏的离去便是一块压在她心头的巨石,杜鹃出事时她尚且可以发泄心中的哀恸,可当紫苏出事时,她沉默了,她不由地开始怀疑自己,或许真的是她命格特殊,才为身边人引得灾祸。 当年事情匆忙,她又因一时受了打击而昏厥过去,期间发生的事情她都是事后从云澈口中得知的。虽说众人都道紫苏已殁,可她没瞧上一眼,总也不甘心,她想不明白,宫门是康熙封的,即便那时康熙对她失望对她下了狠心,却也不至于令那守宫的侍卫下那般狠手。她也曾多次询问云澈,甚至是阿颜小福子几人,可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案,但她心里就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若心中焦躁,一时引得情绪波动,若鹓忽觉小腹隐隐作痛,本想着忍一忍便过去了,却不想,那痛楚来得蹊跷,只不过片刻,便已令她冷汗涔涔。 “来来人”若鹓疼得弓起身子,双手死死按着小腹,想要向床榻走去,三两步便已是痛得摔倒在地上。 候在外间的花舒、月琴和香今闻听屋中有响动,不放心地进屋查看,见此情景,皆是吓了一跳。花舒一边吩咐了月琴去请太医,一边同香今忙不迭上前,一齐将若鹓扶到床上躺下。 “格格,格格这是怎么了都有哪里不舒服”将被子同若鹓盖好,花舒急急问道。 香今拧了帕子上前替若鹓擦汗。若鹓已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在床上打着滚,被子没多会便被掀到一边,床单也是一片凌乱。 香今忙要将薄被再给若鹓盖上,瞧见若鹓身下,不由僵了动作。 “姑姑姑,您看,那是血”香今变了脸色,同花舒对望,花舒也因眼下的情况白了一张脸。: 第一百六十章 年氏云谣 “你最识药理,趁着还未来人,查看下屋中可有不对头的地方,一会人多眼杂的,恐怕会被人趁乱抹了去。”花舒到底是老人了,缓过方才的那一阵震惊,沉着声吩咐道。 香今应了一声,转去屋中四处查看起来。 这边话音才落,闻询而来的疏影已进了屋,疏影急急道:“姑姑,良辰同陈扬已控制住了宫里头的下人,小厨房的人由元嬷嬷单独拘起来看管着,屋外头只留了四个用着放心的人。” 花舒点点头,赞了一句:“做得好。”便同疏影一起照看起若鹓来。 那边厢,香今行至窗边的案子时停了下来,疑色探身查看。忽闻殿外有内侍唱喏“皇上驾到”,匆忙扫了什么进衣袖,进而转回床边。 陆太医、傅太医随在胤禛身后趋步进了屋门。花舒与香今匆匆见礼,花舒又忙将若鹓身下见红的事情同太医讲了。胤禛闻此,眸色陡厉,却并未发声。 床边的幔子早已放了下来,此刻若鹓的疼痛轻了些,花舒抬了若鹓一只手腕,覆了帕子等着两位太医号脉。 二人匆匆号了脉,互相交换了眼神,暗暗松了口气。陆太医转跪向胤禛一侧,缓缓禀报:“恭喜皇上,若鹓格格已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只因格格身子早年有亏损尚未调理过来,因而脉象隐晦,是而近两个月才得以确诊。” 听闻陆太医的话,宫女内侍跪了一屋子道喜。直到二人为若鹓施了针,将若鹓的痛楚减轻,若鹓静静睡去,胤禛却未曾松了眉头,沉声道:“今日之事,又是如何” 陆太医微微思忖,道:“回皇上的话,格格虽有见红,好在并无大碍,只是事有蹊跷,格格的身子虽弱,每日娇养,应不至于有滑胎之象,还请皇上容微臣同傅太医将格格近日饮食再作细查。” 胤禛沉声未回,好半晌,才道了一声:“都下去吧。” 屋内人退了个干净,只留下若鹓静静躺在床上,蹙起的眉头尚未展开,胤禛坐在一旁高背椅上,彷如时间都凝滞了,直到胤禛起身的动作将这片沉寂打破。 胤禛缓步踱到若鹓床前,也不坐下,只慢慢弯下腰,抬手一点一点想要抚平若鹓的眉头,随即垂首,想要在若鹓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然而最终只是顿了顿,又直起了身。胤禛用力闭了闭眼,转身出了屋子。 怀孕的消息让若鹓有些意外,却并不惊讶,毕竟这几个月胤禛常常缠着她不放,她虽觉得哪里有些说不通,思路却总被这样那样的事打扰,如今乍闻喜讯,心想着怕就是他打的一手好算盘,卯着劲儿想让她怀孕呢。 这个小生命的到来,不在若鹓的计划内,却也算是在她的预料中,她不愿喝药,胤禛每次又本想着自己和胤禛年纪不算小了,还存着侥幸心理,可她到底忘记了,康熙老爷子六十多岁还生了儿子,胤禛也不过四十出头。 若鹓嘟了嘟嘴,手抚着还平坦的小腹,不由小声念叨:“你这小东西,以后可要乖乖听话,不要折腾额娘,万不可学你阿玛那般。” “不可学朕什么”话音未落,胤禛进得屋来,坐在若鹓一旁圆凳上,顺势将若鹓抱到了自个怀中。 不知是否是怀了孩子的缘故,若鹓如今越发柔顺慵懒,侧在胤禛怀中,低声问道:“这个时候过来,今日政务不大多么” 胤禛捏着若鹓的手把玩,道:“朕听说你午膳只用了小半碗粳米饭,怎么,不合胃口” “又是谁去同你打的小报告”若鹓哼唧了一声,懒洋洋道,“前些日子被你缠着脱不开身,如今又摊上这么个小东西,我已好久未出去走动走动了,人都没精神儿了。若清和毓蟾这两个臭丫头一个也不来瞧我,先前凤音阁里头还有个唤江铃的丫头会编各种小玩意逗闷,也不知何时不声不响地调去了别处,真真是要闷死我了。” 胤禛似乎思忖了片刻,方道:“既是闷了,就寻落颜来逗逗乐,再或是与云谣去说说话儿,云谣性子柔和,往日里落颜也爱往她那里跑。” 若鹓使劲掐了掐胤禛的两颊,方才解恨住手:“亏你说得出这话来,也不怕我吃醋。” 胤禛反倒是笑了,摇头道:“若你这丫头懂得吃醋,朕便是要去烧高香了。” 闻言,反倒是把若鹓给逗乐了。见若鹓笑了,胤禛方松了些心,道:“乾清宫还有折子要批,朕不能久留了,晚上过来,朕会让人来知会的。” 若鹓点点头,道:“晓得了,你去忙吧。” 转天,若鹓倒是真的跑去了翊坤宫同年贵妃话家常去了。往日里,她是对胤禛的后宫避之唯恐不及的,只是近日她已经快要发霉了,不找个人打发打发时间,怕会憋死她自己。如此想来,她在宫中和五台山上磨砺出来的那点子性子,怕也是在草原上丢得差不多了。不是草原有多好,只是那里自由。 对于若鹓的来访,年氏有些惊讶,但出于本性友善也好,出于同落颜的交情也罢,再或是碍于胤禛的面子,年氏同若鹓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 翊坤宫中宾主尽欢,别处便有人坐不住了。若鹓发现,自打她从翊坤宫回来,凤音阁中陆陆续续来了许多访客,下至答应、常在,上至嫔妃,倒也帮她打发了不少时间。只是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样逐一接触下来,若鹓便也理解了落颜何以常爱往翊坤宫跑,同年氏相处起来,确实要比同旁人舒服许多。 心中这样想了,若鹓同胤禛闲聊时便也这样说了,胤禛倒是未知可否,三两句又岔到旁的事情上头去了。 倒是若鹓去翊坤宫勤了些,齐嬷嬷忍不住同若鹓提醒,道年氏虽是性情柔和,毕竟是宫妃,若鹓先前不曾走动,如今有孕,便上门,难不保年氏心中有些个什么,再者若鹓只亲近年氏,其他后妃乃至皇后恐怕心里也会不痛快。 齐嬷嬷所言若鹓自是听得进去的,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她也省得,只是她如今不大想委屈自己,不愿去同那么个后宫虚与委蛇,是而虽然嘴上同齐嬷嬷应着,心里却并未真的打算“改邪归正”。 只是月琴有句话提醒了她,话虽说得隐晦,若鹓却抓住了重点年氏与八爷有些掰扯不清 若鹓初闻这消息,先是愣住了,月琴以为自个的话儿吓到了若鹓,不由慌忙开口要安慰若鹓。不曾想,下一秒,若鹓的眼睛“腾”地亮了起来,充满了求知欲地望着自己,倒是月琴被骇得不由退了一步。 此刻的若鹓内心是沸腾的,八卦的小心脏已然“噗通噗通”跳得欢快。她还是竹箢时,可算是谨小慎微,生怕招惹到什么贵人,惹来杀身之祸,当然死她是不怕的,奈何她身后还有竹箢的家人。当了若鹓格格后,虽然身份抬高了许多,牵制也更多了,康亲王府那一大家子人比扎库塔家可是多了去了,是而她反倒更加小心。 她又不是什么超然尘世的高人,八卦的小种子从来不曾枯竭,此刻听闻了这种八卦,压抑多年的本性立刻得到了充分的发展。 月琴哪里知道这些,平日里若鹓都是淡淡的,对旁人的事从来不上心,她这才提醒了一句,生怕这节骨眼儿上出什么岔子,哪里知晓自己却是跳进了“狼窝”。月琴“悔恨”已然是来不及,既已上了若鹓的贼船,便不得不从年氏与八爷结交于幼时,讲到二人因一纸圣旨而分离,再讲到八爷的妻妾凋零与宫中传闻,更有甚者,连康熙老爷子与良妃的事迹也被若鹓扒问了出来。 等到若鹓肯放过月琴时,月琴唯有“掩面而泣”,匆匆逃离,直引得疏影几人上前询问,可她哪里敢说,这可是妄议宫闱的大罪。 那边厢月琴悔不当初,若鹓却是狠狠地满足了一回八卦的心,不由心绪颇佳,便是吃进嘴里的果子也觉得格外清甜,直叫她眯起了眼缝。 其实静下来想想,这当真算不得什么八卦,谁婚前还没个男女朋友或是意中人,只不过他们这赶巧了是亲兄弟罢了。不过若鹓虽不在意,那是她现代人的缘故,古人自然颇多顾忌,若鹓可没有长舌到将之作为谈资。只是一想到八爷早年中意的是年氏那样温婉娴静的人儿,如今娶得福晋却是泼辣直率的郭络罗氏,也不知怎么口味转换得如此之大。忽又想起武氏,不知她与八爷又是怎样的故事。 撇开八爷不谈,许是因为知晓了那些陈年旧事,若鹓瞧着年氏也亲切了不少,是而反倒比先前更常走动。有了年贵妃陪着解闷,若鹓的日子过得也快,转眼腹中孩子已然五个月大,除了起先那一次意外出血,后头倒是一直安安稳稳的。 这日,若鹓突然有些馋宫外她府上的那道芝兰甜鸭,刚好也快到若清的生辰了,那个臭丫头虽然有日子不来找她,可她却不能小心眼儿。想这些年,但凡她情况允许的时候,每逢若清生日,都会送过去些吃的用的,不说多贵重,总是花了心思的,今年她既然人在京中,自然也不能例外。 晚间同胤禛说了想去宫外住几日,胤禛手中握着书卷,未一口应下来,却也未反对,只模棱两可地嗯了声。若鹓当他心思都浸在书里头,没分神与她,这种回应应该算是答应了,第二日一早便吩咐花舒姑姑同月琴她们几个稍作收拾,准备午后便出宫。 怎知这晌午还未过,翊坤宫那边便有人来寻,说是年贵妃身子不大好,请若鹓过去看看。若鹓闻言也是有些个诧异,按说后妃身子不妥了,总归是要请太医的,若还有些个什么诉求,也该是去寻皇后,来找自个算是怎么回事 心里头虽有些莫名,若鹓仍是要走上一趟的。本欲带着花舒姑姑同香今,想了想,将花舒姑姑留下,换了齐嬷嬷。这齐嬷嬷本是胤禛在宫外府上给她屋里头安排的嬷嬷,若鹓现下常在宫中住,胤禛总想给他屋里头塞服侍的人,若鹓闲浪费,况她也不爱吵闹,就索性从宫外调了几人过来,胤禛这才作罢。 到了翊坤宫,正赶上太医结束问诊,若鹓问了几句,也不过是后妃寻常的毛病,不知这年贵妃为何就要寻她过来。心里虽然疑惑,若鹓倒是没问出口,反倒是太医走后,年贵妃主动解释,人在病中,难免多思,她便想让若鹓来同她做个伴。 美人都这样说了,若鹓也不好说什么,自然要乖乖陪着,只是这年贵妃的身子未免也太娇贵了些,寻常病痛,拖拖拉拉七八日未愈。若鹓有心告假,怎奈瞧见美人那可怜的小模样,若鹓便狠不下心来开口,若清的生辰便这么生生过了,若鹓也只得托人将礼物送去府上。 好容易年贵妃病愈,若鹓也没了出宫的兴致,炎夏渐渐,她素来畏寒畏热的,肚子也有些影响行动了,她便在凤音阁中躲起暑热来。 人家有冬眠,若鹓则是夏眠,旁人没什么感想,倒是胤禛似乎颇为欢喜,每日总要溜达过来用些凉沁沁的甜品,抱着若鹓歇个午觉。 许是胤禛来的次数多了,在若鹓跟前晃悠的宫人便少了些许,不说先前已经调走的江铃,会讲笑话打趣儿的橙儿被日前被年贵妃借了去解闷儿,原先院里头有个会训狗儿的小太监,也不知何时被调离了,如今白马会做的几个动作还是那小太监早先教的。说起白马,也不知是白鹿的孙子还是曾孙了,还是十三怕她经日无聊,才待满了月的小狗中给她抱来了一只,这小东西倒是比当初的白鹿乖巧了许多,肉嘟嘟煞是可人。 这样平静的日子,终于有一日,随着凤音阁上空的一声尖叫而被打破。: 第一百六十一章 唯心惊梦 一盆盆血水,被不停地从若鹓的房中端出来,进进出出的太医、宫女,昭示着这屋中正有人遭受着苦楚。 大半日过去,花白胡须的太医终于呼了口气,有了时间去擦额际的汗水,略整了整衣容,行至外间那负手立在窗边的男人身后,跪下俯身道:“启禀皇上,格格腹中的胎儿臣等已勉力保住,只是格格身子虚弱,尚虚卧床静养,直至生产之日。” “可是与当日见血一事有关”胤禛早已回过身来,阴沉道。 陆太医依旧躬着身子,道:“回皇上,臣等已在两月前将格格体内毒素排清,此番应是另有动作,方才臣等已探查过格格今日所用药食,并无不妥,还须再行查验。” 胤禛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眸色幽深。 若鹓醒来时,敏锐地发觉屋里有什么不大对劲的地方,但她此刻虚弱无力,无暇多想。待将养了几日,若鹓想要下床走动走动,却被拦了下来,良辰小声解释着太医的嘱咐,若鹓心内惊诧,面上却淡淡的,垂眼敛起了一众心思。 及至夜里,她方才敢放肆想想这些时日来的事情,不必担心一时的不查泄露在神情上。 是她懒怠了,打从她有孕起就该想到的,哪怕在上次见血时,也应该警觉才是,可她却偏偏都没往心里去。回到胤禛身边的这些日子,他将她保护得太好了,在那之前,她又恣情纵意了许多年,她几乎已经不记得宫廷争斗的感觉了。 便是有过一些蛛丝马迹,也被她轻轻放过,是啊,惬意日子过久了,她根本提不起心思来多加思考。若她能稍微想一想,就会发觉,起先是八爷几人数次情景堪忧被她无意听闻,再有小路子失足落水,更牵扯出他同月琴的关系,日前与后妃的御花园偶遇,裕嫔的相帮、武贵人的忧虑和八风不动的皇后,近来年贵妃的亲近,宫人的撤换,哪怕是十七突然之间迎娶侧福晋、冷落嫡福晋的举动都透着丝丝诡异。 白日里良辰的话提醒了她,她即便身体没有多么强健,可却也不至于需要卧床静养直至生产。先前生落颜时,她可是在条件艰苦的塞上产子,如今娇养宫中,身子又怎会无故羸弱成这般模样 若她当真是古代女子便也罢了,可她是来自于现代,她那时虽无生产经验,可日常的信息来源足以让她确信,她的体质不应当会出现这种情况。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对她下手,可出手之人是谁,她却没有一点头绪。 原来服侍在凤音阁的齐嬷嬷已不在阁中,珍嬷嬷也被杖责二十,正在养伤。齐嬷嬷平日里司管她的寝具,珍嬷嬷司管她的衣饰,她留心了在二人手下做事的四名宫女,全都不见了,想必此次事情就出在了她的寝具和衣饰上了。 到底是如何下手,用的何种药物,若鹓不打算深究,但她是时候打起精神来了,这个孩子虽不在她计划中,但既然来了,那是她同胤禛的孩子,她说什么也要保住,这是母亲的本能。 若鹓细细理了她怀孕前后诸事,又将她所能接触到的人都重新考量了一番,她愿意相信康熙和胤禛安排给她的人可信,愿意相信她全心结交的人可信,愿意相信她信赖、她想要周全的人可信。 若是此刻济度在身边该有多好 齐兰道 若鹓猛得一震,随即却又叹了口气,齐叔他在宫外府中,平日里胤禛都不大乐意她出宫小住了,何况是如今这种情形,而把齐叔放在宫中也不大合适。不知怎么的,有些思绪突然从脑中掠过,却又快得让若鹓抓不住。 苦思半晌,若鹓仍是想不起来,索性便不再苦恼于此,转而将心思放在小路子溺水之事上。 这件事太过诡异,若鹓第一个便想到此事,当日的疑团仍在小路子与她少有往来,因何专门前来跪拜自己,更是在第二日落水殒命任谁看,都是有问题的。虽然十七给她的回复是确系意外,可此刻的若鹓分外敏感,几乎是立刻推翻了这个结论。 小路子来找自己,必定是要表达些什么,或者传达些什么,不会是单纯的感谢,若只是感谢自己,明言便是了,怎会是欲言又止的模样若说是向自己求助,倒很有几分可能,再或是想传达其他一些信息,总之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可她后来询问过月琴,月琴也不知晓,线索便断了。 小路子是十二爷的心腹小太监,或许问问十二爷,会找到些线索只是若她贸贸然约见十二爷实在不妥,同毓蟾那边递话倒是个法子。 按下小路子的事不说,单就此番中招,思来想去,若鹓觉着嫌疑最大的便是胤禛的那班后宫了,胤禛子嗣不多,她若生下个儿子,便又是一道威胁。那下毒之人倒也当真厉害了,自己被胤禛这样护着,他还得了手,还是两次,难怪胤禛此次会责罚齐嬷嬷她们。 “此次”若鹓突然顿了一顿,神情迷惑,这的确有些奇怪,虽然这次情形要险于上次,可为何胤禛上一次只训诫了几句,这一次却是下了重手难道真的是自己方才以为的,初犯轻轻放过,再犯则从重处罚这似乎不大像他平日里的处事。 若鹓越思索越是如坠迷雾,想要联系毓蟾的心思也便暂时放了下来,她如今只盼着能早点找到这团乱麻的线头,如此才能抽丝剥茧,将事情的真相找出来。 不过她虽然一时想不出头绪,却隐约能感觉到,这些事情的背后有着几股力量,而除了胤禛,还有其他人在保护着她免受伤害,却不知他们到底都在隐瞒着什么,矛盾的是,她又同时对此莫名的抵触。 她曾以为她是这里最大的秘密,可不知从何时起,她却愈加感到似乎有隐形的手在推着她。当她还是竹箢时,她极力避开宫中纷争,可到底被卷入了漩涡中心,之后不须旁人,她自己从主观上也无法抽身了。 忆起她还是竹箢时的一些物事人情,若鹓心里的不安便愈发大了,脑中过电影版闪过一张张面孔,熟悉的,陌生的,此刻全幻化作了不同于往日的神情,阴鹜地盯着她,嘴角含着冷笑或是嘲讽,倏而那笑容扩大、放肆、邪狞,交杂着、变换着在她耳畔响起,无论若鹓怎样捂耳朵也无法屏蔽掉。 那些脸孔随着狂笑之声渐渐扩大、再扩大,最终变成一张张巨脸向她砸下: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各中因由 胡思乱想的后果便是第二日顶着熊猫眼,哈欠连天。花舒姑姑见了,不免心疼,直让若鹓再睡些时候。若鹓悻悻地应着,同花舒软语道:“花舒姑姑,我一个人睡总觉着不踏实,姑姑同我一起睡,可好” 花舒微滞了滞,道:“格格稍等,奴婢去吩咐外头一声,今儿个谁来了都不许通传,格格可得好好儿歇一歇。” 若鹓难得见花舒这样子“霸道”,不由甜甜应了:“花舒姑姑的闭门羹可难得的很,叫谁赶上了那是他的福气,姑姑当真疼我。” 花舒抿嘴笑睇了若鹓一眼,转身出去吩咐,不多时便又转了回来,褪了外衫同若鹓一并躺下,随手替若鹓掖了掖被角,轻声道:“格格快些睡吧,奴婢陪着呢。” 若鹓蹭近了一些,如今她肚子也不算小了,不能像往日那般钻进花舒姑姑怀里,只得尽量靠近些,道:“姑姑先陪我说说话儿吧,我这会又有些精神了。” “好。”花舒见若鹓确不似逞强,便也应了她,而后问道,“格格想同奴婢聊些什么” 思忖了片刻,若鹓方低声耳语道:“姑姑姑姑可知我这两次意外是怎么回事”上一次若鹓没当回事,是而也未曾上心过问,这一次她虽有心了解,可复杂的心境让她不知对谁开口,她有些怕。唯有花舒姑姑,她打她初入宫便照拂她,那是经年的交情,又有十三的关系在里头,让她觉着安心许多。 花舒许是料想到若鹓早晚会有这一问,倒也没太惊讶,斟酌了少许,开口道:“格格上次见红,奴婢后听闻陆太医回禀皇上,是因格格那日用的糖水中加了丹参,丹参有活血之效,方才引得格格不适,只是”话至此处,花舒又压低了声音道,“那日太医尚未到来之前,奴婢曾嘱咐香今四处查看可有不妥之处,过后儿奴婢悄悄问过香今,她同奴婢道,在格格的妆台上发现了些白色粉末,香今查了是黄花杜鹃同月季提炼研制的粉末,或许还掺了旁的,这粉末遇水发散,令人智昏,气息不畅,长久闻之,更会损伤内里。” 若鹓一面仔细听着,一面在脑中飞速旋转,见花舒略略停顿,才斟酌着开口:“姑姑瞧着,这两样会是同一拨人下手的吗” 花舒微微摇头,道:“这后一样确是有人动了手脚,但那前一样却是说不大准。” “怎么讲” “格格您想,彼时格格有孕之事尚未为人所知,格格平日的脉象由陆太医看顾,并无他人搭手。便是退一步讲,有人暗中窥得,可自入口之物上下手,为最末一等的手段,那也未免太拙劣了些,这人既能窥得旁人不知晓之事,应当不会这样不精心才是。”花舒娓娓道来。 “若如姑姑所言,这丹参茶是无心之举”若鹓对于花舒的推断,有了五分信,的确,自饮食下手,便是宫妃也多是不屑的,且宫中于饮食上最为谨慎,自采买直至入口,由何人经过手,那是一道一道皆有记档,有去处可查的,下手之人应当不会选择这一条才是。 不料花舒却道:“虽有些不可思议,却也不能完全排除,毕竟何事都有个万一,不过”花舒笑了笑,安慰若鹓道,“这事皇上只责罚了众人,令众人日后当心,并未处置谁,想必亦是奴婢想多了。” “那香粉,你们可有禀报皇上”若鹓突然意识到,方才花舒道,那香粉是太医来之前,花舒令香今查的,想必是她们自个的行动。 花舒又压低了些声音,用气声道:“想必皇上是知晓了,原先替格格保管瓷具的蕾儿第二日便不见了。” 若鹓默然,那蕾儿她印象不深,好似十二三岁的样子,只记得胆子甚小,原来竟也是下得去手害人的。 见若鹓有些沉默,花舒怕她太过伤心,便忙开口转移若鹓的思绪:“格格这一次出事,便是真真儿有人耐不住了。” 闻见花舒说起这一次的事情,若鹓忙又打起精神,听她细讲。 花舒见若鹓的注意力转移开来,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要是此人当真也是有些能耐,那人用益母草同泽兰混合了熏蒸于格格的罗衾之中,想必是长久的功夫,才使得历久不散,祸害了这许多日。”话至尾处,花舒声中已有些恨恨。 草药的功效若鹓不大懂,花舒又同她细细解释过,才道:“好在格格同小主子福泽深厚,才未叫那下毒之人得手,当真是苍天庇佑。”说着,花舒不由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声佛号。 若鹓见花舒姑姑后怕又感恩的样子,喉头有些发涩,又凑近几分,搂住花舒,小声道:“姑姑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虽说这样安慰旁人,若鹓自己却有些失落,“也不知是何人做的,当真就那么恨我么竟连小孩子都不肯放过。” “格格这便是真伤心了。”花舒轻叹了一句,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若鹓的背,“奴婢自十二岁入宫,服侍过敏主子,服侍过良主子,后来又服侍几位贵人常在,也算是见多了后宫的倾轧。” “我听说十三的额娘温婉,也难逃这些算计吗”若鹓不由问道。 “既然身处后宫,怎会脱身事外”花舒似乎忆起了往事,“那会敏主子才入宫不足半年,便承盛宠,隔年诞下十三爷,才生了十三爷,又怀上了八公主,自然令上位忌惮。是而很是沉寂了几年,奴婢便是那时去服侍敏主子的。” “姑姑那时的日子想必不太好过吧。”若鹓小声问道。 谁知花舒反倒笑了,道:“格格想岔了。” “想岔了” “是奴婢自个儿要去的。奴婢那时也不过是个毛手毛脚的小宫女,一日在送膳的路上不小心摔碎了一只白玉酒壶,慌得不知该怎么办好,恨不能去跳一旁的池塘。” “莫不是敏妃娘娘替姑姑解了围” “正是。”花舒微微眯眼,道,“彼时敏主子尚得宠,令宫人取了自个宫中的酒壶给奴婢,替奴婢解了围,这恩德奴婢一直铭记于心。后来敏主子失势,赶上一年宫女年满被放出宫,奴婢听闻要向各宫添补人手,宫女们多是贿赂公公派自己去几位得宠的娘娘宫中,敏主子那里冷清,无人与奴婢争抢,奴婢便顺顺当当去了敏主子身边服侍。” “姑姑知恩图报,也是求仁得仁了。”若鹓感慨,花舒姑姑在这宫中是不可多得的有心人,她一早便知道,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件小事。 花舒却笑道:“敏主子其实早已不记得奴婢与当日之事,奴婢便也没再提起。”舒了口气,花舒浅浅弯着唇角,“如今奴婢只一心服侍格格,祈愿格格岁岁安康。” 若鹓握着花舒的手,轻语:“我们都是。”: 第一百六十三章 心结稍解 同花舒姑姑的一番交心夜谈,令若鹓心中释然了许多,同时也做了一个决定先前之事,她暂时停止追查。 她现在只想保护这个孩子平安生下,陆太医已经说了,她此刻身子需要静养,她若再劳神劳力去计较过往诸事,万一伤了身子,惹得胎儿不保,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若是那班人不再动作,她便罢了,若他们还敢下手,那么待她生产过后,便是不会轻饶了。彼时,她要从胤禛的羽翼下走出来,直面那些想要伤害她、伤害她孩子的人,绝不手软。 心思安定了,若鹓的人也平静了许多,招来月琴与陈扬,知晓自个昏睡的那几日中,胤禛已将凤音阁进行了清洗。同时皇后处置了后宫中一大批人,处置的理由各式各样,但明白的人心中自然明白,涉及了各宫娘娘的,倒是无一人吱声。 后宫是皇后处置的若鹓不由转动着脑筋,是胤禛为了全皇后的颜面还是胤禛全然信任着皇后,是而将这事交给了皇后办理再或是 “格格,您才说要安心养胎,现下这般又是在想些什么”若鹓的思绪被良辰打算,抬眼看去,良辰正将手中的托盘搁在一边圆桌上,向自个走来。 被抓个正着,若鹓不由“嘿嘿”笑了两声以掩饰,抬手敲了敲脑门,道:“一时忘记了,真是不长记性” 良辰“哼”了一声,慢慢扶若鹓起身,又在若鹓身后垫了只软枕,扶着若鹓靠在床上,这才转回桌边,盛出一碗粥,端了过来:“小厨房刚煲好的鸡肉粥,依着陆太医的吩咐,里头加了砂仁同藿香,格格试试” 若鹓点了点头,伸手接过碗,一勺勺吃了起来。她到现在还未习惯被人服侍着喂饭,除了偶尔同胤禛的小情调,即便生病时,她也尽量自个动手。 不多时,一小碗粥便见底了,良辰接过碗,道:“今日的粥煮得软糯些,好入口,奴婢再给格格盛一碗吧。” 若鹓倒是没推辞,她向来不是小鸟胃,先前好容易挨过了孕吐,这阵子才缓了一些,可是要好好补补。直喝了两碗半鸡肉粥,若鹓才摆摆手作罢,漱了口,靠在床边,没有即刻躺下。 “外头府里昨儿午后送进来几本话本,格格现下可要看”良辰见若鹓无事,便道。 略略想了想,若鹓道:“我懒得看,喊月琴过来念给我听吧。”这几人里,月琴声音最是柔和悦耳,听她念书格外享受。 不多时,月琴擎了一把凉扇进来,后头跟着两个托着托盘的小宫女,放下了托盘便退出了屋子。 “格格,今年新下的果子,奴婢每样挑了些,格格尝尝。”一面说着,一面同良辰各捧了一盘近前。 若鹓探身瞧了瞧,各个色泽鲜亮,汁满肉厚,便是连形状也是百里挑一的,便随手拣了一颗海棠果,酸甜沙口,不由道:“正好方才多吃了几口鸡肉粥,拿这个爽爽口。若是冰一下,便更好了。” “格格如今身子娇贵,万不可贪凉,如今虽还馀着暑热,早晚间儿已有些见凉了,格格还是保重些身子得好。”月琴忙道。 若鹓微微“哼”了一声,三两口吃净了手里的果子,又拣了颗梨子啃起来。 两人见若鹓此刻没什么大碍,月琴拾起床边的话本朗声读了起来,良辰则一手捧着果盘,一手轻轻替若鹓打着扇。 月琴的声音轻柔,没多会,若鹓便有些昏昏欲睡了。月琴与良辰互换了个眼色,良辰略略前倾些身子,轻轻唤道:“格格,格格” 见若鹓没有回应,似乎是睡熟了,二人这才放下手中的物件,一同上前将若鹓安置好,撂了床幔,悄声出了屋子。 眼下若鹓的身子已是七月有余,整个凤音阁上上下下都不敢大意,陆太医的问诊更是由七日一次改为了三日一次。胤禛也常过来,只是他近来似乎颇为忙碌,每次都是匆匆看上她一眼便回去了。 若鹓自个倒是没太大感觉,她现今下不了床,好在云谣时常能过来陪陪她,皇后偶尔也过来,但两人多多少少有些尴尬,因而远不如她与云谣熟络。不过近日入秋,云谣的旧疾便又犯了,当真是个病美人。若鹓身子不便,去不得翊坤宫看望,便也只令疏影挑些药材去代为关怀一下。 没有了云谣常来常往,若鹓的日子一下子更无聊了起来,早知如此,当初观音保的妹妹来信约颜儿时,她就不那么积极地窜捣她去了。 将自己熟识的人在脑中过了一遍,若鹓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花舒姑姑。”若鹓不由低低唤了一声。 “奴婢在呢,格格有什么吩咐”花舒放下手上的绣活儿,趋步上前,弯着腰轻声问道。 “姑姑,自我回宫以来,十二福晋同九爷府上的庶福晋郎氏可有入宫探望过我” 花舒微微顿了顿,道:“并无。” “那可有递过拜帖” 这一次花舒停顿了更久,才道:“拜帖并不归奴婢司管,格格若要询问,奴婢去问过再来回格格。” 若鹓并未答应,也未拒绝,继续问道:“八爷、十爷可曾来过或是着人来递过口信” “格格,您现在身子要紧,格格若是想十二福晋与郎氏了,待格格诞下小皇子,奴婢亲自替您去下帖子可好” 若鹓倏地闭上了眼,开口,是不可自抑的颤抖,已含了泪意:“可是他们当中有谁出了事” “格格” “说”若鹓望向花舒,却见花舒犹豫不决的样子,心中已明白了三分,方才的犀利软下几许,哀恸甚之,令人不忍拒绝,“姑姑,连你也要瞒我吗” “奴婢死罪”花舒蓦地跪倒在地,“是是十二爷,四月里,十二爷因受宗人府弹劾,被夺爵降为固山贝子,六月又因十二爷将熹妃娘娘金册误写,而被降为奉恩镇国公。” 听了花舒的叙述,若鹓才平缓了些,问道:“那十二爷因何被夺爵,你可知晓” 花舒姑姑略思忖了片刻,迟疑着道:“仿佛是听说十二爷处事不严,具体的奴婢也不晓得了。” 点了点头,若鹓道:“我知道了,好在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十二爷被降级,毓蟾那边想必不好受,你回头备些厚礼,以我的名义送过去,不要太声张,免得皇上难做。” “是。”: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为夫为父 虽说叫人送了礼物去安慰毓蟾,可若鹓心里到底有些过意不去,只想着生产过后亲自去看看,抑或邀毓蟾到她的府上两人小聚一番。 好在疏影回来带了毓蟾的亲笔信,一纸信笺洋洋洒洒三大页,倒很是像毓蟾少女时的做派,若鹓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方才满意地将信收好。 收了信,若鹓不由长长叹了一句,良辰在一旁瞧着好笑,不由打趣:“咱们格格也是个怪人,先前没有书信,便终日里悻悻不乐的,如今得了信儿了,却又是长吁短叹的,怎的好似不得信不是,得了信也不是了” 花舒在一旁打了良辰一下,嗔道:“没尊卑的丫头,主子也随意打趣。”话虽这样说,却分明含着笑意,一瞧便知并未真的责怪良辰。 若鹓朝两人翻了个白眼,哼唧道:“你们哪里知晓,我与毓蟾相较于幼时,更是她与十二爷的媒人,那时毓蟾性子活泼可爱,是个甜妞儿,有她在的地方总有笑声。可惜后来我出宫数年,再回来时,毓蟾的性子已平淡了许多,想来嫁为人妇同做女儿时总归是不一样的,虽说她那样淑静稳妥的也不是不好,只是我总还想着她早年的模样。”若鹓随即快慰地漾出一抹笑靥,“今日读她的书信,竟又找到了几分过去的影子,我可不是要感慨又哪里是长吁短叹呢,偏你这丫头编排我” 二人闻言,神色皆有一瞬的古怪,只是若鹓一径说着,并未注意,好在二人很快调整了过来。见若鹓话尾时向自个看来,良辰忙笑着叨扰:“是是是良辰的好主子奴婢哪里敢编排主子,不过是奴婢愚钝,领悟不得主子此刻的心境罢了,往后呐,奴婢定当多多琢磨主子的心意,争取做主子肚子里的蛔虫。” “呸呸呸”若鹓忙摆手,“说你机灵,分明是故意气我,什么虫不虫的,也忒恶心人了,你主子我肚子里虫子没有,小娃娃倒是有一个。” 还要说什么,若鹓突然“哎呦”叫了一声,唬得花舒同良辰赶忙上前查看,又要去传太医,若鹓连忙拦了下来,道:“不碍的,只是他踢了我一下,并没什么不舒服的。” 缓了缓,二人见若鹓确实无事,这才放下心来,花舒笑言:“定是小主子听见格格提到他了,赶忙回应格格呢” 若鹓也不由抚着肚子轻笑:“还没出生就知道自个儿找存在感,真是个皮的。” “皮的好,那说明是个小阿哥啊”花舒一面说着,一面给若鹓递了杯温水。 若鹓稍抿了两口,闻言不由蹙了蹙眉:“可不要是个男孩,男孩子大多顽皮,我可没那体力整日被他折腾,倒是个安静乖巧的女孩才好。”光是想一想小萝莉,若鹓都要流口水了。 “朕说,一样一个最好” 话音未落,胤禛已进得屋来,花舒与良辰自动退到一边,给胤禛让开位子。胤禛坐在床边,将若鹓揽在怀里,一手轻轻摩挲着若鹓的肚子,低声道:“今日这孩子可乖没累着你吧” 若鹓撇了撇嘴:“方才还踢了我一脚呢,这么好动,万一是个男孩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再说不是已经有了颜儿了再添个阿哥刚好凑个好字。”胤禛垂眼瞧着若鹓的肚子,道“我瞧你这肚子似乎比平常的七个多月的要大些,保不准真叫朕说着了,是一样一个呢” 这个不着调的,若鹓拍了胤禛一下,道:“哄人也不是这么个哄法,你虽是皇上,难不成连女人有喜时,几个月的胎肚子有多大,也知晓我竟不知,当皇上的,还须得学习这项知识。” “你这个嘴刁的丫头,就会同我顶嘴。”胤禛恨恨地捏了捏若鹓的鼻尖,随即又在若鹓额际亲了一口,才道,“不论男女都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朕就知足了。” 若鹓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自胤禛怀中稍稍直了直身子,道:“我可要先同你说好,若生的是女儿,可不许你送她去搞什么联姻,自然了,也不须给她什么公主的封号,不须用国库娇养。” “说什么浑话。”胤禛掐了掐若鹓的脸蛋,如今她月份大了,身子丰腴了些,脸蛋摸起来格外适手,旁的地方胤禛视线向下移了移,只能待生产后了。 胤禛有些惋惜地舔了舔下唇,清咳一声,勉力扯回心思,哑道:“这是朕的孩子,哪有不给封号的难不成还当私生子来养” 没想到,他这么一说,若鹓竟认真思考起来:“这也未尝不可,我自己的私库,想来要养大个孩子不成问题,不若”话还未说完,就被胤禛弹了个脑瓜崩儿,“啊你打我做什么”若鹓不由噘嘴,气哄哄地瞪着胤禛。 “打你朕还觉得轻了呢你这丫头见天儿地都想些什么,朕的皇子哪能抱出宫外去养也亏得你这丫头想得出来。”胤禛气结,他不过是说得反话,她竟敢当真这么想,真是反了天了。 没成想,若鹓嘴一扁,立时眼泪汪汪,她也不反驳,也不控诉,就那么小声抽泣着,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一见若鹓这小模样,胤禛便不由心软,忙搂着若鹓可劲儿地哄,若鹓却就是不肯应他。胤禛无法了,叹气道:“难不成你真能忍心让咱们的孩子不上玉牒你忍心委屈他们” 若鹓这才出了声:“皇室虽好,但责任也大,就像是颜儿,她现今虽同观音保情意相通,可若皇家有政治需要,即便我知道颜儿会伤心,甚至会怨恨我,我也无法为她出面求情。因为我知道,她这些年享尽了皇室的尊荣,那么当国家和百姓需要她时,她身为公主,便要在此刻反哺国家与百姓。”若鹓微微垂下了头,声音低低的,不仔细听都不容易听清,“就是因为我清楚,所以我才舍不得,胤禛,我其实是个挺自私的额娘。”若说方才若鹓是半真半假的,此刻却是真真切切,悲从中来。 胤禛见若鹓动了真情,忙将若鹓抱了个满怀,像哄小孩子似的轻轻摇着,温语道:“若鹓乖,若鹓不哭,我都懂的,我答应你,待他们到了十四岁,我给他们自个选择的权利,是要留在玉牒上,还是做的平凡人,都由他们自个做主。不哭了,不哭了” “嗯。”若鹓小声应着,胡乱地在胤禛身上擦着眼泪,才有些不好意思地从胤禛怀里出来,瞧着他笑睇着自己,脸上热热的,抬头在胤禛唇角印了一个蜻蜓吻。: 第一百六十五章 擦枪走火 有了胤禛的这个保证,若鹓的心里多少踏实了些,她知道弘历会成为下一任帝王,也知道弘昼为了躲避这个多疑的兄长而不得不办生丧来保全自己。她同弘历始终保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虽然落颜与弘历交好,可她不敢赌,若她真的生下个男孩,这个孩子会不会同弘昼是一样的命运,甚至更加不堪。 而那时,自己是否还在大清,是否还在世,能否护得了自己的孩子,都是未知数。若鹓也曾想过同胤禛要一道圣旨来保障孩子的未来,可若胤禛询问她理由,她又该如何作答,难不成说自个是未雨绸缪若鹓摇摇头,几乎立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这种敏感的事情,她还是不要冒险了。 是而若鹓思来想去,便想到了这个办法,虽然看上去荒唐些,可总比日后惶惶终日要来得好。 最大的牵挂了了,若鹓很是舒心了几日,转眼便要到了胤禛的生辰,她如今肚子虽然不小,可刚熬过了溽暑,此时温度宜人,她仿佛觉得整个人也轻松了不少。身子舒坦了,心情既然佳,因而对胤禛的生辰便格外上心。 只是她虽有心操办,花舒几人又哪里敢让她动,好说歹说,才同意届时将面点台子搬进屋里,让她为胤禛烤一块生日蛋糕。至于做哪种,若鹓并未费神,当初在八贝勒府上,她就做过了,那是她一直想送却未能送出去的心意,直至今时今日,她终于有了勇气。 皇帝的万寿节,自然要大摆宫宴,若鹓只晌午让陈扬提前去同高无庸通了气,这日晚间请皇上过来一趟。胤禛直至亥时三刻,才带着淡淡酒气,抽身而来,身边只跟着一个高无庸。 凤音阁里静悄悄的,灯盏燃得不多,同外头张灯结彩的宫殿形成了强烈反差。只是这里虽不若外头煊亮,却透着几分温馨,胤禛的步子不由也放轻了。 一路上,凤音阁的下人悄声同胤禛行礼,待他进了内间,花舒几人给他请安,胤禛才开口:“你们家主子呢” 花舒声音不高,恭敬道:“回皇上,主子本是一直等着皇上过来,只是今日起得早,又未误歇,方才便睡着了,奴婢这就去唤主子。” 胤禛冲屋里望了一眼,摆摆手,道:“都下去吧。“ 几人闻言,同高无庸一起悄悄退了出去。 若鹓的屋中不爱焚香,入鼻是她身上的味道,胤禛今日只浅饮了几杯,此刻却不知怎的觉得步下轻飘飘的,莫不是醉了 胤禛行至床边,慢慢掀开床幔,闱帐中,若鹓睡得正香,一张素净的小脸儿埋在海棠色的锦被中,愈加剔透玲珑。胤禛沿着床边坐下,抬手抚了抚若鹓的脸颊,触手生温,细腻如惜,这身子的主子似乎格外被老天爷优待,这么多年过去,他觉得自个老了,沧桑了,可眼前的人儿却还是当年模样。 不知怎的,胤禛心中生出丝丝惧怕,好似若鹓突然就会消失一般,不由俯身将人儿抱在怀里。感受到了耳畔的温度,听见了那清浅的呼吸,他心中才稍稍安定一些。微微抬起身子,与若鹓的脸颊不过咫尺距离,那微微翘着的檀口,引得他不由轻轻触碰,不是,只有珍惜。 胤禛的动作虽轻,若鹓却醒了过来,见是胤禛,一面揉着眼睛,一面道:“你来了什么时辰了” “亥时初刻了,不早了,继续睡吧,有什么话明早再说。”胤禛吻了吻若鹓的发顶,抬起了身子,提若鹓掖了掖被角,小声哄道。 “不行”若鹓闻言,忙坐起身来,拉着胤禛的衣角,道,“我烤了蛋糕给你,你快尝尝,这蛋糕是专门在生辰当日吃的,可不能放到明日。”说着,指了指屋中的圆桌。 胤禛随着若鹓的手指望了过去,紫檀木的圆桌上放着西洋瓷器,一旁还散着几支红色的仿佛是蜡烛模样的东西。胤禛踱步过去,先是拣起一支蜡烛端详,那蜡烛与常见的红烛不同,刻成了“肆”字,另外还有“拾”同“柒”两支。胤禛哑然失笑,而后揭开了瓷器的盖子,托盘中,是一块海碗大小的人像糕点,引得胤禛不由眯眼探身打量,这人像嘶,仿佛是他 胤禛转头去瞧若鹓,见若鹓也正盯着自己,模样中有几分小心,有几分紧张,还有几分揶揄,心下不由就明了了几分。 将糕点同蜡烛一并端到床边的矮几上,胤禛揽过若鹓,低低的嗓音中含着笑意与无奈:“这是要朕直接吃进去” “自然不是了。”若鹓娇声反驳他,抬手将三支红烛插在蛋糕上,喊胤禛将红烛燃起,这才又道,“为了答谢皇上近日对若鹓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决定,许给皇上三个愿望。不过我可要先说好,我人微言轻,又没多少钱财,这愿望可不能太难,也不可做些我认为不对的坏事。皇上若无异议,那就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心中默念这三个愿望,而后将蜡烛吹灭。若能一口气将蜡烛都吹灭,待我能力所及之时,定当立即执行,不得有误。” “哦这样的好事,朕求之不得”说罢,即刻照做起来。 若鹓见他这样情急又认真的模样,不由好笑,心里却又暖暖的,唇边的笑意是怎样也压不下去,直到胤禛睁开了眼,将蜡烛一口气吹熄,嘴角仍高高翘起着,不曾落下。 见蜡烛吹灭了,若鹓同胤禛挑眉道:“都许了什么愿说来听听,若有我现下便能做到的,我即刻便可兑现。” “无妨,晚些再说。”胤禛却不着急,而是指了指矮几上的糕点,道,“这是吃的” 若鹓抬手将三支蜡烛取了下来,放在一旁,执起刀叉本欲将蛋糕切块,可看着那张脸,却怎么也下不去手,索性将刀叉放下,托起托盘,剜了胤禛一眼,而后亲在那蛋糕人像的唇上,沾染了满唇的奶油,转而亲在了胤禛的唇上。 微微退开,将托盘放下,见胤禛的唇上也成了白色,若鹓不由抬起手臂,揽着胤禛的脖颈,仰起头,小声问她:“甜吗” 胤禛只觉下身一紧,口舌发干,喉头滑动了半晌,才自舌尖滚出一个字:“甜。” “那你不亲亲我吗”若鹓噘着嘴,怎样看都是邀请的姿态。 胤禛此时只觉既甜蜜又苦涩,他迟迟盯着若鹓的唇,就是没有下一步动作。 起初若鹓还嘟着嘴等他,可好半天也不见他动作,不由慢慢垮下了小脸,喏喏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没有”胤禛哑着声音,艰涩道。 “既然没有,为何我都这么主动了,你却还不肯亲我。”若鹓收回手臂,向床里的方向扭了扭身子,不再看他。 胤禛心中觉得委实冤枉,她这样主动,他欢喜还来不及,怎会不乐意,只是如今她的身子他生怕一个忍不住,伤到了她。此刻不过是拥着她,他强自忍耐已是不易,若是亲下去他当真不太信任自个的自制力。 “若鹓”胤禛有些艰难地开口,可喊了她一声后,又不知怎样往下说,不由住了嘴。 寿星公最大,若鹓本也没有生气,听见他好似要开口解释,立刻竖起耳朵,哪知他只唤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这个不懂风情的呆子 若鹓在心里愤愤然地嗔了一句,却还是转身面对着胤禛,这才发觉他神情似乎有些古怪,想来今日他生辰,免不得皇亲大臣同后宫妃嫔给他敬酒,一天闹腾下来,也或许是累着了。 想至此,若鹓倒是心软了下来,扯了扯胤禛的衣袖,不甘不愿地道:“若是累了,就早些休息吧。”她难得主动想些情趣,此刻真是什么气氛都没了,若鹓一边在心里抱怨,一边将唇上的奶油舔个干净,抬眼见胤禛还定定不动,唇上的奶油也未擦掉,想也没想,凑近身子一并细细舔了起来。 胤禛此刻是分毫也不敢动,偏偏他越不去想,唇上的感觉却越清晰,那温润的小舌触感柔软,带着她口中的香气与甜甜的味道,一并侵入他的嗅觉与味蕾之中。终于,他恼怒地低吼了一声,反客为主,一手扣住若鹓的脑后,一手揽着她的后腰,热烈又疯狂地蹂躏着口中的唇舌。 若鹓只惊呼了一声,便觉口中滚烫的大舌搅动不停,肆意掠夺,似要抽走她胸腔中所有的氧气,呼吸便跟着急促起来。 一切仿佛都不再受控制,他的火热带动着她,她的回应又叫他愈加难以自已,屋中的温度渐升,若鹓觉得自个好热,开口却是一声嘤咛。 那轻轻的一声,却将胤禛的最后一丝理智打破,他倾身将若鹓放倒在床榻上,手中胡乱扯着两人的衣物,没有几下,便是衣不蔽体,几近裸裎。他大手抚着若鹓的身体,久违的身子,熟悉中又带着几分陌生,似乎更软了,更滑了,更让他情迷意乱了。 来得这样急,这样凶,几乎顷刻间便将二人的意识吞没燃尽,这样的纠缠是许久未有的了,她不愿停,他停不了,直到腹部的一阵悸动,让若鹓终于寻回了几分理智。 是孩子在动,不知是正常的活动,还是二人的动作压到了孩子,她不敢大意,忙伸手去推胤禛的胸膛。可他的胸膛此刻那样坚实,她用上几分力,竟分毫推他不开。 “唔”肩头的一阵钝痛令胤禛不由退开些,望着若鹓的眸子中除了疑问与茫然,还有未褪去的。 这事到底算是自个挑起的,如今她又喊停,若鹓很是觉得对不住胤禛,可宝宝的安全第一,只好委屈胤禛了:“宝宝不行”若鹓赧然地回望着胤禛,抬手替他擦着额际的汗水。 听若鹓提到孩子,胤禛的眼中清明了几分,低头瞧了瞧若鹓的肚子,又将手轻轻贴附上去,声音还是喑哑着的:“可是不大舒服” 若鹓咬了咬唇,声若蚊蚋:“没”却还是抓住胤禛贴在自个肚子上的手腕,道,“方才宝宝动了动,现下月份大了,我怕运动太剧烈,孩子会受不住折腾。”这些话说出来,面上已是彤霞漫染,连耳珠子都是红莹莹的,好不可人。 胤禛此刻也是缓了一些,听若鹓这样说,也不敢再进行下去,她先前本就受损,怀的又是虽则停了动作,只是身下的热情一时半会却还褪不去,不由僵在原地想要缓过劲儿来。 见胤禛听了进去,若鹓暗暗松了口气,偷偷向胤禛身下瞄去一眼,那里还支着帐篷,又窥着胤禛神色,想必这样半途被喊停,当真很是难过。 “胤禛要不要我、我帮帮你用、用手”断断续续一句话,若鹓说得差点咬了自个儿的舌头,说完便紧闭着眼不敢看胤禛,她这么oen,胤禛会不会被吓到 可半晌,若鹓却没听见胤禛的回应,不由偷偷掀开一丝眼缝,却见胤禛脸色古怪地看着自己,那样子,似乎有压抑,有,有欣喜,有惊诧,有疑惑,有渴望形形色色的表情混在一起,实在精彩得很。 “谁教你的”胤禛反握住若鹓的手腕,开口。 若鹓似乎是吓了一跳,而后才忙解释:“是、是元嬷嬷她们,先前见我月份大了,你还总歇在这,便悄悄跟我提了一提。”若鹓嗫嗫回道,惴惴不安的小模样,令胤禛好容易压下去一些的又抬了头。 俯身凑在若鹓耳畔,胤禛低声呵气:“会做么” “啊、啊”那热气搔得她耳朵痒,丁点声音也能引得她心惊肉跳,“宋、宋嬷嬷塞过两本书给我,我、我还没来得及看”哪里是来不及,是她压根儿没敢看,她虽然是现代人,可那两本可不是普通的春宫图,里面的大胆奇特令若鹓一个现代人都招架不住,是而才翻了一两页,她便丢进柜子里去了。 “朕教你。”胤禛含住觊觎了好一阵子的耳珠,不意外身畔之人浑身一僵。他将若鹓扶了起来,靠进自个怀里,将自个的脑袋搭在若鹓肩头,低沉诱惑的嗓音不停地折磨着若鹓的耳鼓。 案上的红烛燃了一夜,层帏叠幔后头,也不知屋子的主人在做些什么,只忽而是惊诧的娇声,忽而是低低的男声,好似痛苦,又好似是快乐,这样持续了大半夜,那声响才渐渐息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他的周全 昨日被累着了,若鹓醒来时,天光已大亮,轻唤了一声,良辰同香今便一同进来服侍她起身洗漱。 “皇上晨起几时走的”若鹓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问道。 “回格格,皇上是寅时三刻出的门。”香今一面将温热的巾子递给若鹓,一面道。 若鹓一面净着脸,一面不在意地“嗯”了一声,这人,当真是好体力,昨日那么好几回过后,仍能那么一大早起身,这皇上还真不是谁都能当的。想着,便又抬手掩口,打了个呵欠,真是困哪 良辰挑着若鹓今日的衣裳,笑道:“皇上走时,还吩咐高公公将格格做给皇上的蛋糕带走了,说是要下了朝用呢” 听见这话,若鹓“腾”地来了精神:“他把昨晚那个带走了” 良辰掩口笑道:“可不是么,奴婢有心劝一句,又怕惹得皇上不高兴,也不知这是否是格格的意思,便没说话。” “皇上怎会不高兴,奴婢瞧着啊,皇上高兴得不得了,出门儿前还赐了元嬷嬷同宋嬷嬷好大的赏赐。”香今平日里沉静些,难得在这样的事上搭腔。 嗯若鹓有些愣住了,旋即明了,这家伙,可真是若鹓觉着自个耳朵上热热的,不由悄悄抬手摸了摸,而后笑着摆手:“罢了罢了,他既然拿了那个,那便拿那个吧,也是我昨晚一时忘了同他说,我便等着他回头来找我算账。”说完,已是笑倒在床上。 怎知,没等来责问的胤禛,却是等来了传旨的高无庸。高无庸可是胤禛身边第一人,后宫、前朝,谁见了他不敬三分平日里胤禛若有话带给她,也基本是陈辽跑腿,今天怎么劳动高无庸了 “这大清早的,公公怎么亲自来了”此时若鹓已洗漱完毕,她既不出门,便也懒怠梳头更衣,此刻只罩了件青莲色的纱衣,一头乌发垂落,斜鬓着一支红玛瑙老银梅花簪,靠坐在床头。 高无庸心说,姑奶奶哎,这都巳时正刻了,可是不早了,皇上那边下过朝,连大臣都见了三拨儿了,还考校了皇子们的骑射。心里头虽然吐槽,高无庸面上却仍是恭恭敬敬的,躬着身子道:“皇上吩咐老奴来给格格送样东西。” 送东西若鹓的黑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却看不出高无庸像是拿了东西的样子,只得问道:“皇上让公公来送什么” 只见高无庸自袖口取出件什么,若鹓望去一眼,仿佛是个金属制品,坠着属于皇上特有的明黄色丝绦。 香今上前双手接过,走到床边,将东西递到若鹓跟前。若鹓抬手拿起来打量了片刻,猜测道:“这好似是一把钥匙” “正是。”高无庸印证了若鹓的猜测,随即解释道,“这是皇上私库的钥匙,皇上吩咐,格格若有喜欢的,尽可以去挑选。” 而后又递上一本册子,道:“这是私库的登记册,格格现下身子不便,可先照着册子挑选,或是待格格身子便宜了,亲往阅看。” 若鹓随手翻了翻册子,里面分门别类登记了不少名目,若鹓脑中好似有台计算器,不停加着数字,没加几个数便宣布放弃,这根本无从计算,是个无价的宝库啊 待高无庸回去了,若鹓把玩着手中的钥匙同册子,不由纳闷,她那蛋糕里可是添了不少的料,她当初会做这样的蛋糕,是因为彼时心境所致。如今虽然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却不忍心给他吃,本想着拿着那个煽情够了,便换上口味正常的蛋糕,哪知昨日擦枪走火,她根本忘了那回事,既然来了赏赐,胤禛该是没吃吧 若鹓这般猜想着,等到晚上胤禛过来,他竟告知她,那蛋糕他一口没剩,吃了个干干净净 若鹓瞪大了眼,睁大了口,呆愣愣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咽了咽,问道:“那蛋糕,不难吃吗” 哪知胤禛却将她搂紧,无不动情地道:“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蛋糕。” 若鹓微微侧头,看着埋首在自个脖颈的胤禛的侧脸,不知他这是怎么了,却也能看出他似乎情绪不太对,抬手轻轻拍着胤禛的背,同他解释:“我本是准备了两块蛋糕,昨晚那一块只是想逗逗你的,也是我可惜昨晚那一番折腾,我却忘了将另一块拿给你了。这一块里头酸甜苦各样滋味,怕是不大可口。” “我知道。” “你知道”若鹓讶然。 “这一块便很好,当年不曾品过的滋味,如今终于是补上了。”胤禛坐直了身子,瞧着若鹓惊讶的模样,不由抬手抚着她的脸颊轻笑。 “你、你怎么知道我当年做过”她那时可是在八贝勒府做的,且过后没多久便被她倒掉了,若说谁人知晓,那也不过是当时被派去打点她日常生活的两个侍女,再就是八贝勒府的点心间里给她打帮手的几人了,莫不是,那几人中也有他的眼线若是如此,那可当真是巧了。 胤禛不知若鹓的心理活动,忆起早朝后,御书房里发生的一幕,不由将怀里的若鹓又紧了紧。 彼时,方散了早朝,皇室宗亲几人被胤禛留下,赐早膳于御书房。这倒也是惯常的,有时帝王须与臣子议事,赶上饭点,少不得用上一顿工作餐,边用餐边议事,倒也算是充分利用时间。 胤禛今早上便是如此,座下几人的早膳皆是御膳房配送的,只有胤禛那里是套西洋花纹的器具。十七见了,不免开口询问,胤禛也不多言,他一打开那盖在碟子上的盖子,一阵清甜的香气便在御书房散发开来。 “蛋糕定是若鹓给皇上做的独食吧”话虽是问句,语气却肯定,十七不由哇啦哇啦叫了起来,直道待若鹓生产后,定要讨一顿大餐。 胤禛几人笑着也不去理他,倒是一旁的廉亲王定定盯着御案上的碟子,开口竟道:“若鹓的手艺,咱们都晓得,不知皇上可否割爱,让咱们几个也尝上一尝” 这话说出来,御书房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十三咳了两声,打趣来缓和气氛:“八哥不是不知道,皇上在若鹓的事上向来小气得很,便是咱们想捞上一口,也是捞不着的。” 胤禛见十三出面打圆场,只暗哼了一句,廉亲王也未在这上头再说些什么,这事便好似是过了。 待几人议事结束,纷纷起身告退,廉亲王却留在了后头,见几人都出了御书房,转身同胤禛道:“我虽不愿相信,到底不得不相信,她那蛋糕,原来是做给你的。” 听见这话里有话的句子,胤禛神色未变,两人一同出了御书房。一众宫人侍从被留在了原地,只高无庸还在几步开外躬身跟着,长长的宫道,似乎没有尽头。 “那年,她出宫入我府上为额娘筹备寿宴,人是我求来的,我对着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胤禩淡淡开口,称呼上却从“臣”换成了“我”,而胤禛亦未追究,只沉着脸听他忆当年。 “时日久了,她同我一处时,虽还谨遵尊卑之礼,却常常同我笑,那样的笑靥,之前从未出现过,至少从未对我出现过。”胤禩负着手,微眯着眼,唇畔是他惯常的浅笑,却比常日里多了许多诚挚,“我便以为她的心上多少有了我的位置。可是” 话音陡然一沉,胤禛睃了他一眼,没漏看他微蹙的眉与眼角的恸。 “她在我府上的厨房中那样幸福的样子,那一刻,她若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让我为了她放弃一切,或许我都是肯的。”伴随着那些轻喃,是一阵笑声,恍惚中带着几许孤凉,“可我盼了整个晚上,却也没等来自己想要的。” “蛋糕”胤禛稍稍思忖,便猜着了七八分。 胤禩点点头:“蜜红豆、用莲子水煮过的黑豆、柠檬汁、山楂,连装蛋糕的盒子都绘着愿君多采撷的红豆仕女图。”胤禩蓦地转过身子,目光彷如能看进胤禛眼底,“你可知,早先我曾瞧见过她信手涂鸦之句,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可不知何时,她竟也学会了相思。是你,是你改变了她。”字里行间,大起大落,怒极,痛极,不甘至极,却也失落至极,不知说话之人是怎样克制着,才能用平淡如水的语气说出来。 “不是改变她,而是教会了她。”面对胤禛无形的控诉,胤禛显得八风不动,方才身侧一直紧紧握着的拳,此刻终于慢慢松开。 这句话似是压倒胤禩的最后一根稻草,竟击得他脚下趔趄了一下,他无谓地扯了扯嘴角:“虽早已知晓,她跟了你,可没有听见她亲口说出来,我始终不肯承认,即便她跟了你,当年萦绕在她心里,占了她满心满意的人,未必就是你直至今日见着了那块蛋糕,我,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这句话逸叹出口,胤禩的肩头垮塌了下去,再不同胤禛言语,甚至连告退的礼仪都未顾,便拖着步子,往宫门的方向去了。 “胤禛”若鹓见胤禛久久没有言语,似乎沉浸在了思绪当中,试探着唤了一声。 听见若鹓的声音,胤禛的思绪还未收到,口中却似条件反射般地回应:“嗯,我在。” “想什么呢这般认真,莫不是有要紧的事情你若有政事要忙,不用顾着我,只管去处理就是了,我这里有这么多人看顾着,没事的。”若鹓知道胤禛在政务上兢兢业业,勤勉不怠,堪称模范皇帝,她虽心疼,却也理解,只要不伤着身子就好。 胤禛捏了捏若鹓的手,软软的,让人爱煞,不由手中不停。他后宫妃嫔虽不若先帝充盈,却也有百十号人,这样的话,他也曾在别处听过相似的,可惟有若鹓说出来的,他听着才觉得格外窝心。没错,他就是偏心了,人心本就是偏着长的,如何能不偏心 “朕此刻的正事,就是你。”胤禛刮了刮若鹓的鼻子,道,“不过近日事务确实颇多,待到年后,恐怕陪你的时间更少了。” 听胤禛这样说,若鹓突然有了个主意,斟酌着道:“我有个想法。” “嗯”若鹓这样小心谨慎,倒是不常见,倒是挑起了胤禛的兴趣,并不多言,只示意她说下去。 “我、我想住到宫外去。”若鹓虽有些忐忑,却也并不回避胤禛的目光。这个问题其实也算是两人之间的老大难问题了,依她的意思,自己平日就住在宫外,他若想她了,或是她想见他了,便入宫住几日,这样既可常常小聚,她的自由又不至于太受限。 起初确实是如此,她出宫多次,他虽不大乐意,却也并未明言阻止,直到最后那次,两人因十四发生龃龉,她被他胁迫着入宫,便再也没有离开。在八爷的事情后,她也不是没有机会,只是经过十三的开解,她自个又想了许久,终究觉得两人之间本已是问题重重,若再少有相处,恐怕这段关系便难以维续了。 其实这会想来,胤禛在二人和好后的那好一阵时日里,每日同她造人不辍,未必不是想造个孩子出来,以牵绊住她。她那时也不知是把脑子扔在哪里了,才会一直以为是他那阵子精力充沛,无处发泄。那时才是他登基的头一年,里里外外,大大小小,批不完的折子,处理不完的国事,她还真是心大。 不过也亏得她不动脑子,否则以她的性子,若察觉了胤禛的意图,或许不会同意他的举动,毕竟两人都不算年轻了,而下一任皇位继承人她亦知晓,关键是未来的形势不容乐观。就此时的弘历来看,虽不大能瞧出他日后的骄奢淫逸、好大喜功,可以她目前的经验来看,历史应该不会出现太大偏差,她不敢拿他们的孩子去赌。: 第一百六十七章 龙凤呈祥 若鹓的话令胤禛意外,继而是一阵的沉默。若鹓也不急着他回复,只静静等他。可左等右等,直到若鹓打了个呵欠,胤禛还是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鹓瞥了他一眼,心知这事不可能一次就达成,索性不急,便摇了摇胤禛的手臂,道:“你先慢慢想着,我有些困乏了,便先安置了,你也早些睡。”而后唤了疏影来,嘱咐她准备洗漱,却被一直沉默的胤禛拦了下来,挥退了下去。 “若鹓,你想着出宫,可是因着这次的事情”见屋里头就剩下自己与若鹓两人,胤禛开口问道。 若鹓点点头,并不否认。 “你是觉着是妃嫔之中的某个人做的”对于若鹓的坦率,胤禛有些意外,却也冒出一丝丝的甜蜜,她肯如此直言不讳,必定是因着对他全然的信任。 这次若鹓倒没有立刻回应,想了想,才道:“我是觉得后妃的可能性比较大,但也不十分肯定。” 胤禛点点头:“你昏迷期间,我令人将凤音阁里里外外彻查了一遍,虽有后妃的手笔,但你此次出事,她们那些动作并不是直接原因。” 若鹓没有想到胤禛会同她详细剖析事情的原委经过,毕竟这事也过去了数月,他先前不曾同自己解释过,自然她也没有去问过他。此刻他既然与她摊开来说,她也来了兴致,在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而后道:“那是谁直接导致的我差点失了孩子” 胤禛有些犹豫:“人我已惩治了,你倒也不须知晓,往后那人自然伤不到你。”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哪里不对劲胤禛不肯说名字,要么是这人伤她是为了对付胤禛,涉及政治且盘根错节,太过复杂无须同她细说,要么这人就是她的熟人,胤禛不愿透露以免惹她伤心或是动怒,总之必定不会是她知晓却无足轻重的路人甲,若鹓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而且胤禛说那人日后伤不到自己,那么此人想来没死,谋害皇子是大罪,便是牵连家族也无不可,胤禛却连那人的性命都还留着,进一步印证了若鹓的猜想。 那么是谁呢是谁对她下得手是谁会那么憎恨她,竟将心思动到了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除却胤禛的后宫,她想不到这样的一个人,是她不经意间得罪了谁若鹓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一个她得罪过的,却让胤禛不得不放过一马的人,到底会是谁呢 “你既然说那人不会再伤到我,我便也不想多问了,只是毕竟此次也查出有后妃存加害之意,我若还待在宫里,难免仍有人蠢蠢欲动。以防万一,我还是觉得住在宫外更稳妥些,毕竟后宫的手再长,也不至于伸到宫外来,即便可以,总不若在宫中便宜,一个不留意便会留下痕迹,也更易追查。” 胤禛不得不承认,若鹓的话很有说服力。 诚然,若鹓在宫中时,他可以加派人手以策万全,但即便是他,也不敢做万全的担保。这宫里头的都是人精,他除了提防后宫,还要留意前朝,此刻宫中并不算太平,尚有他未铲除干净的势力残余,若前朝后宫勾结着,这样的事便还有可能发生。 可若同意若鹓搬到宫外住,他也不是不担心的,他不能时时守在她身边,出了他的保护圈,他能够施展的空间便有限得多,若有人在宫外对若鹓不利,他无法同这次一般迅速反应,这样一耽搁,便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他,不敢担这个万一。 胤禛没有给若鹓即刻的答复,只是增派了凤音阁的暗卫。其实他们都明白,若真还要下手,那么不久后她的生产,便是最好的动手时机,最坏的结果,便是一尸两命。 大约是越想越怕,即便是增派了凤音阁的暗卫,胤禛没过两日,还是将若鹓接到了养心殿,同吃同住,他才能安心几分。 若鹓这次搬去养心殿闹得动静极大,胤禛恨不得将整个凤音阁都给她搬过去,连皇后同年贵妃都赶来问候,其他人见这架势,自然也不敢落下,只是养心殿也不是谁人都敢去能去的,是而大多后宫中人多也只是礼到人未到。 若鹓先前她虽深入简出,好歹还在宫中走动,自上次出事已很有些日子没在众人面前现身了,这次倒是见了许多人。宫中上至妃嫔,下至宫人内侍,本就闲来少事,这次若鹓移宫,倒也津津乐道了好几日。 “格格,奴婢切了盘苹果,格格尝尝。”月琴端着个盘子进来,见若鹓在床榻上躺不叫躺,坐不叫坐的没个形象,不由摇头。 若鹓这会正无聊,见月琴进来,坐直身子,道:“你来得正好,怡亲王昨儿个送来了本精怪轶志,我才翻了十几页,眼睛就开始酸得很,你念给我听吧。” 月琴闻言叹了口气,将那盘苹果放在床边的矮几上,道:“格格,您说您在养心殿待得好好儿的,怎么就想着出来了呢如今皇上又不得空,不能出来陪着您,万一再有个什么人做些个糊涂事可怎么好奴婢这心里头整日提心吊胆的。” 若鹓口中啃着一块苹果,果子酸甜可口,若鹓吃个不停,一面含糊着安慰月琴:“这府上里里外外都是人,又有齐叔坐镇,哪里就那么容易被人动手脚怕是连只小鸟都飞不进来,你就跟着我踏踏实实住着就是了。” 这次出宫,若鹓身边带了花舒、月琴、香今,平日她对外的事情疏影和良辰出面打点得多,是而留了她们两个在宫内打掩护。若鹓此番出宫是悄悄的,先前那一番大动作也不过是瞒天过海的伎俩,让旁人以为她还住在宫中,若真的还有人不死心,那目标也是对准的养心殿,而不会想到她人已在宫外。 好在孩子已快足月,她“卸货”的日子不远了,露馅的机会应该不大。只是胤禛有些太小题大做了,还有近一个月呢,也不知他怎么那么担心,竟一早将接生嬷嬷、助产嬷嬷派了过来,产房也已布置妥。陆太医目标太过明显,他白日里依旧待在宫中,并例行去养心殿请平安脉,实则每日出宫后,悄悄到她府上为她安胎。 若鹓的预产期已过了两日,她自个倒是不大担心,产期难免早些晚些的,这点常识她还是有的,是而并未因此慌张,照旧每次扶着花舒在府里散步以助顺产。可她即便不去关注,也感受到了周遭人的急切,她起先以为是因她过了预产期,周围人替她着急,可慢慢地她感觉似乎不是这个原因,那不单纯是期盼孩子出生的急切,更多的是忧心忡忡,仿佛她过了预产期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若是旁人这样便罢了,可陆太医怎么好似也开始忧虑了起来,甚至她在过了预产期第四日时,因贪嘴多吃了两口,肚子胀地哼唧了两声。月琴不敢大意,定要去请陆太医,若鹓拗不过她,好说歹说,到底被她遣了人进宫去。只是匆忙赶来的除了陆太医,还有胤禛同十三,一身朝服,尚未来得及换过。 一见着若鹓,胤禛忙上前上下打量摸索着,边问:“赵成递消息说是你肚子不大舒服,可是有哪里不妥当”继而不等若鹓答话,赶忙招来后头的陆太医,“你赶紧来瞧瞧是怎么回事,可是要生了。” 若鹓趁着赵成入宫的当口,在院子里走了两大圈,此刻已舒服了许多,本想告诉胤禛她无事,话还来不及说,陆太医已在为她切脉,索性闭嘴。 直到陆太医宣布若鹓无事,一直神经紧绷的胤禛才算松懈下来,却也不敢大意,干脆将陆太医留在府上,直到若鹓生产。 两人本也是悄悄前来,宫中亦尚有事务,不得多留,若鹓忙让香今将二人送出去,待人走了,若鹓才发觉,她尚未同十三说上句话。 若鹓的发动是在预产期过后的第六日,落颜晌午方回京,风尘仆仆尚未来得及梳洗,便直奔若鹓的房间。若鹓正同月琴学习打络子来打发时间,十三知晓了她的这个新爱好,给她搜罗来好些琉璃珠,五光十色,剔透晶莹,若鹓爱不释手,时不时便要拿出来把玩,更恨不能即时便将那些漂亮的珠子编进络子中,是而打络子打得更勤了。 落颜见未错过若鹓生产,先是舒了口气,问过预产期又开始担心起来,反惹得若鹓倒过来安慰她。安慰着,安慰着,若鹓突然觉得肚子有些不对,她已不是第一次生产,因而对于这种感觉格外敏感,立时吩咐花舒、香今自个怕是要生了。 若鹓这话一出,先是一瞬的寂静,随即整个屋子,而后迅速蔓延扩散至整个府中,都开始动作起来。他们等若鹓生产已等得太久,当这一刻终于到来,步下虽匆忙,却并不慌张,进宫递消息的,请太医的,通知接生嬷嬷的,将若鹓移进产房的,烧水的,备参片的一切井然有序。 胤禛赶过若鹓的院子外头时,正听见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哭声,步子一滞,竟是怔愣在了原地,还是身后跟着的十三喊了他一声,才令他回过神来,忙又加急了步子进了院子。 众人见胤禛来了,忙跪地行礼,胤禛也顾不得,只一味盯着产房的门,好似能将那门盯出一个窟窿来。还是一旁十三见了,浅笑着微摇了摇头,喊了众人起身。 屋里头,接生嬷嬷将婴儿洗净,裹了锦被,抱出屋外给胤禛瞧,口呼:“恭喜皇上,新添了个小阿哥。” 胤禛接过孩子,那怀里的婴儿像是个软软的小粉团,眼睛尚未睁开,胤禛生怕抱得松了摔着他,抱得紧了弄疼他,模样颇有几分滑稽。 “四哥,叫我抱抱。”一旁的十三开了口,胤禛点点头,将怀里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送到十三怀里。 “这孩子模样俊朗,瞧着鼻子像四哥,小嘴倒是更肖若鹓。”十三垂眼端详着怀里的孩子,忽的与那年塞上的情境重重叠叠,那时颜儿也似这般软软糯糯,如今一晃眼,颜儿出落成了大姑娘,而这一次,他仍在若鹓身边,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飘飘袅袅,在他胸口臆开。 胤禛抬手正要抚摸孩子,又一声啼哭声从产房传出来,胤禛眸光倏地大亮,不由道:“来了”而后才见他胸口起伏,松了口气。 不多时,接生嬷嬷又裹了一个婴儿出来,大声贺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再添一名小格格,正是龙凤呈祥,祥瑞至极。” 话音未落,院中众人都跪拜在地,口呼万岁。 胤禛抱起小女儿,爱怜之色更甚,他的女儿,他和若鹓的女儿,光是想到这儿,就觉得激动难已。怀里托着的孩子是他倾尽满腔爱意也不够的宝贝,想到日后女儿会奶声奶气地喊他“皇阿玛”,女儿会用软软的小手摸他的胡子,女儿会蹒跚着步子扑进自己怀里,胤禛的心都要化了。 “若鹓如何了”勉力克制住他此刻的心情,胤禛问着跟着接生嬷嬷出来的月琴。 “回皇上的话,格格累极了,此刻已睡着了。” 胤禛点点头,道:“我进去瞧瞧她。”说着,抱着女儿迈进屋子。后头十三晃了晃身子,到底定住步子,将怀里的小人交给月琴,让她一同抱进了屋。 屋里头,若鹓正陪在若鹓身边,替若鹓擦着汗,见胤禛进来了,起身同他福了福身。胤禛摆摆手,坐到若鹓床边,此刻若鹓已换过了干净衣裳,身下的床单被子皆是清爽洁净。宫人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不多时,便将屋子收拾妥当,抱着污秽之物退了出去。花舒燃了浅淡的薄荷香,以驱散屋中的血腥气。 胤禛抬手接过落颜手中的巾子,轻轻替若鹓净了脸,声音轻得好似怕吓着若鹓:“累着你了,好好儿睡一觉吧。”说着,也不顾及几个孩子都在跟前,俯身吻了吻若鹓,而后便握着若鹓的手,静静坐着一旁。 落颜已是大姑娘了,见胤禛的动作,面上有些发红,却也为二人高兴。花舒近前,轻声道:“皇上,奴婢抱小阿哥同小格格去让奶嬷嬷喂奶吧。” 胤禛点了点头,将小格格交给了香今,落颜也跟着一同出了屋子,只留下二人相伴。: 第一百六十八章 恬淡日子 等到若鹓见到孩子,已是两天后了,她幽幽转醒,脑子一时还没能反应过来,只迷茫地打量着周围。直到从良辰的口中听闻自个已经生产,才慢慢想起当日的事情,继而忙不迭要良辰去将孩子抱来看看。 如今若鹓既已平安生产,那些障眼法便也无须用了,良辰几个平日里得力的,一早被胤禛派了过来,只留着陈扬守着凤音阁,以免有人趁乱钻空子。 不多时,两个乳嬷嬷便各自抱了一个婴儿随良辰进了屋来,二人将孩子小心翼翼放在若鹓身边。男孩用缃色锦缎包裹着,此刻还在熟睡,女孩则用珊瑚色锦缎包裹着,见若鹓望来,也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珠滴溜溜地回视着若鹓。 若鹓轻轻碰了碰孩子的小脸儿,嫩嫩的,仿佛再大一点力就会被戳破。此时孩子的皮肤还有些新生儿的红,尚未完全褪去,毛发稀疏,怎么看都是丑丑的,可若鹓却有些想哭,她终于平安将他们生下了。 “格格您怎么哭了月子里可是不能流眼泪的。”见若鹓蓦地滴下泪来,月琴忙抽了帕子替若鹓揩泪,一面出言劝解。 “月琴,这奶娃娃好丑。”若鹓任着月琴为自己擦泪,却仍撇着嘴。 屋中的人闻言都不由地笑出来,一位奶嬷嬷近前些,殷勤道:“格格不知,这刚出生的小娃娃,都是这个样子的,哪里有刚生下来就白白胖胖的待过一阵子就长开了,咱们小阿哥与小格格皆是龙章凤姿,品貌贵重,像极了皇上同格格。”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若鹓依旧抿着嘴不说话,只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两个孩子,似是自言自语道:“我要自个喂他们。” 这话一出口,花舒先道:“格格,这这历来没有后妃自个喂养小主子的例子,恐怕”两个奶嬷嬷早已跪地磕头请罪了。 这点若鹓自然是知道,宫里头有小孩子生下了,若是小阿哥,便被抱去南三所,若是小格格情况还好些,母妃得掌一宫,可在宫中抚养,否则便要被抱去高位嫔妃宫中抚养,大些了也是要去乾西五所的。 只是不管是皇子或是皇女,皆无亲生母亲亲自喂养的,都是由奶嬷嬷哺乳,因而许多皇室子女,尤其是皇女,对乳母都有极深的感情。 “你们先起来吧,这事同你们不相干,你们并未有何差错,即便日后皇上同意我亲自喂养孩子,我一人恐怕也顾不过来,届时也还是需要几位嬷嬷帮衬着的。”若鹓先悦声安慰了两位奶嬷嬷,而后同花舒道,“花舒姑姑,宫中规矩我自然明白,这事都先不要说出去,我自会同皇上商量。” 屋中几人应“是”,也到了吃奶的时候,若鹓便在奶嬷嬷的指导下,第一次给两个孩子喂了奶。 她虽生了落颜,可不过几个时辰孩子便被抱走了,正经算起来,她只喂过落颜两次,可算得上是新手。这一次她早就做好了亲自喂奶的准备,是而临近产期的两三个月里,饮食上格外吩咐了。此刻她奶水充足,也无须特别开奶,当真少遭了许多罪。 见两个孩子吃得满足,竟没有分毫抵触,若鹓的鼻头酸得厉害,她多怕两个孩子会不肯吃,毕竟自生下来到现在,都是由奶嬷嬷喂的,此刻突然换了人,不是熟悉的气味和味道,她心里很是没底,直到此刻,她才彻底放下心来。无论谁来说什么,无论宫规如何,这件事,她做定了。 胤禛不在,这府里便是若鹓最大,若鹓亲自喂养的事虽不合规矩,但底下人可不敢多说什么,便也由着她做了。月琴几人更是不会将这事擅自通知去宫里,若鹓很是逍遥了几日。虽说这几因夜里也要经常喂奶而严重睡眠不足,可看着怀里的两个小家伙吃饱喝足后安然睡去的满足模样,她便觉得胸口已是溢得满满的幸福。 处理过冗杂的政务,胤禛几乎是立刻“飞离”了御案,一面高呼高无庸备车出宫,一面嚷了换常服。养心殿里的内侍宫人早已司空见惯,不出一炷香时间,载着胤禛的马车已悄然出了宫门。 午后的冬日别样温暖,眼见着进了腊月了,上一场积雪不大,却一直没有消融,预示着寒冬的来临。 若鹓的暖阁里烧着地龙,她怕空气太过干燥,小孩子上火,便让在屋中各处安置下水盆,香今在里头兑了少量的玫瑰花汁,随着水汽的蒸发,屋子里四处弥漫着玫瑰花的清香,混着奶香,令人进来此处,便不愿挪步了。 先前几日两个小家伙饿得快,见着两人饿了,若鹓便要赶忙喂奶,有时衣服尚且顾不上系扣,只匆匆掩一下,这两日才缓和了一些,若鹓也愈加上手。 屋中架着婴儿床,是早就备下的,这床比普通的婴儿床要显得宽敞些,不知是不是皇家的缘故,连婴儿床也要格外气派些。不过若鹓倒很是满意,若非这床做得空间大些,这两个孩子,恐怕不好睡,现下倒是没这个烦恼。 若鹓喂奶时,通常是将一个孩子留在婴儿床里,待喂过怀里的这个,再换另一个。若鹓此刻身着鹅黄中衣,因要喂奶,衣衫散开着,玉肌冰肤滑腻,一边肩膀处的衣衫滑落,若鹓倒也顾不得。这小子不若丫头乖巧,每次喂奶若是慢了几分,便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若鹓慌忙解开了肚兜的带子,吃到了奶,怀里扭动的小身子才算是消停下来。 抬手略按了按额际,果然被这小子闹出些潮意来。因若鹓时常要喂奶,屋中的地龙便烧得格外旺些,是而若鹓虽只着了中衣,却并不觉得冷。此刻屋外头寒意袭人,屋里头倒当真是香气袭人了。 若鹓一边哼着小曲儿哄着怀里的一个,又不时瞧瞧婴儿床中喂过奶,已然睡熟的一个,唇畔含笑,竟似漾起一池春水。 耳侧忽然想起一声低语,若鹓倏地转头,待看清来人,一时僵在当场。: 第一百六十九章 爱做的事 若鹓看清身后之人,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口,缓了半刻才发出声音:“你、你怎么来了”她忽然意识到自个此刻的窘境,孩子还在她怀里可劲儿地吃奶,好在她方才喂过一边后,及时系上了一侧的带子,可即便如此,也算是袒胸露乳的,当真有些手足无措,可她又不能打断怀里的孩子,只得一手仍托着孩子,一手拾起落在腰腹的肚兜,勉力遮挡一些。 比起若鹓的窘迫,胤禛倒是随意自然了许多,他方从屋外进来,带着一身的寒霜,也不敢离若鹓与孩子太近,一面解着披风、外袍,一面回若鹓的话:“这几日事务颇多,午后好容易得些闲,就忙出宫来瞧你了,怎么自个喂可是安排的奶嬷嬷不经用”说话间,已然褪去一身寒意,又在香笼边暖了手,这才着了长褂走到若鹓身边坐下。 刚才胤禛离远了些,若鹓好容易自在些许,盼着这孩子赶快吃完,她好将衣裳穿起来,哪知这大会他便转了回来。屋里头地龙烧得热,若鹓的脸更热,好在她方才也因着地龙而面若桃花,此刻便是深了些,倒也不大显。 “也、也不是,只是我想、想自己来喂,可以吗”若鹓强自镇定,却仍不免磕巴起来,说来也怪,他们连孩子都生了三个了,她也不晓得自个为什么就是容易在胤禛跟前害羞,只得尽力将心思放在别处,她见胤禛闻言,神色如常,似乎并未有反对,心中微微松动。 可她哪里知道,胤禛此刻的心思同样也不在这事上。他方才过来时,见人都在屋外伺候着,不免有些诧异,只是若鹓倒也不是头一次如此,他并未放在心上,直到转过屏风,见她正背侧着身子坐在小床边,衣衫半褪,椒乳颤巍着奶着怀里的小娃儿。 那一刻,他迷住了。 他说不上来到底是为眼前这一番春色所惑,还是被那哺育的安详画面所感,抑或二者皆有,他想靠近她,却又怕惊着她,走过去的十几步,心中却已是出生了千百个念头,却又被他打消,最终也只是在她耳侧轻轻呢喃了一句,连一个碰触尚且未有。 胤禛未置可否,却向前倾了倾身子,抬手刮了刮孩子的脸蛋儿,垂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若鹓怀里吃奶的娃儿,哼笑道:“这小子倒是能吃”说话间,胤禛口中呼出的热气喷洒在若鹓的胸口,激得若鹓生出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他离得那样近,若鹓身前的变化,他用瞧的比若鹓自个感知的来得还要早些,不待若鹓抬手推他,胤禛先仰起头,望进若鹓眼里,终日似深井无波的眸中似被搅起激荡黑水的深潭,惑着她。 “我也想吃。” “吃”字音尾,已收在了他含住若鹓的口中。 若鹓猛抽了一口气。 他就这样隔着那石榴红的并蒂莲鸳鸯肚兜,吮着她。大口大口的,不过片刻,便了一大圈。另一边,儿子还在吃奶,他尚不知身边发生的事情。 若鹓被胤禛这样对待着,按在他肩膀上的手不由收紧,她顾及着儿子,并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只得小声求饶:“别、别闹了,孩子还在呢。” 胤禛口中不停,含糊着说了一句:“喊奶嬷嬷抱走去喂。” “你”若鹓哭笑不得,“我这里正经喂着孩子,你、你凑什么热闹快起来” 好在这时孩子已然喝饱了奶,松开了口中含着的。若鹓一察觉,立马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胤禛没防备,被若鹓一下推了开去。 若鹓羞恼地白了他一眼,匆忙掩上衣襟,给吃饱了的孩子轻轻拍了拍后背,才弯身放进了婴儿床里。 胤禛也知此刻不好有什么动作,以免伤到孩子,是而倒也很是老实地站在一旁。 确定两个孩子都睡得香甜,若鹓偷偷瞥了身后的胤禛一眼,见他盯紧着自己,不由又恼又急,小声吼了他一句:“转过身去” 胤禛倒也听话,挑了挑眉,未置一词,转过身背对着若鹓。 若鹓窥见胤禛的动作,忙拿着一旁温热的巾子匆匆净了胸口,只是那一边被胤禛弄湿了好一片,当真是恼人若鹓不由跺脚,想换过一件,偏胤禛还在屋中,又不好意思,只得先抬手绕到脖颈后头,打算将带子系好,随便凑合凑合。 谁知她手才摸到带子,突然被胤禛从身后抱了个满怀,惊得她低呼了一声,扭动了两下,不仅未能挣脱,反而被胤禛打横抱起,一径往床边去。 若鹓大惊失色,忙推了推胤禛,低声道:“你、你做什么孩子还在屋里呢。” 胤禛步下未停,只道:“不是都睡着了你若怕他们醒了吵闹,我先让奶嬷嬷抱出去。”不待若鹓反应过来,将若鹓往床上一放,起身便要去唤人,却被若鹓一把拉住。 “这大冷天的,他们睡得正香,抱出去冻着了可怎么好别去。”若鹓急急小声同他解释,生怕他真喊人来将孩子抱出去,两个孩子还未满月,哪经得住这么折腾。 “不抱出去”胤禛回身略弯着腰,同若鹓低声问,见若鹓不住点头,略带焦急同担忧的小模样,真是让他爱煞,当下便倾身将若鹓吻了个正着。 若鹓下意识要开口,立刻便有大舌探入,挡住她的话。胤禛不停向前欺身,若鹓不住后退,很快二人便都移到了床上,胤禛抬手扫落了床帐,将二人掩在里头。 到了这一步,若鹓心知是逃不脱了,只是这大色狼,也太急了些,好容易二人分开,她有些喘息的机会,忙气喘道:“我、我还未出月,不行” 这短短一句,胤禛已然又凑了上来:“朕知道,还像上次那样。” 有过一次,他食髓知味,哪里还能再忍住,三两下便将二人的衣裳剥了个干净。 “别、别吸,会有奶水的。”若鹓推着埋首在她胸前的脑袋,想往床里蹭去,躲开胤禛,岂知立马被察觉到她意图的胤禛大手一捞,拦腰给捞回了怀里。 “女儿就算了,那个臭小子不许吃了,只有朕才能吃。”胤禛口中含着一边,手上又揉捏着另一边。 方才喂两个孩子时,时常咬得她痛呼失声,胤禛却是老手,动作了一阵,倒很是纾解了她胸口的疼痛。只是这样一来,若鹓奶水正足,自然流了出来,她要喂两个孩子,生怕奶水不够,身子便扭动得更加厉害:“快停下,别吸了,万一两个孩子不够吃了可怎么好” 哪料想胤禛听了这话反而满不在乎道:“不是安排了好几个奶嬷嬷,让那臭小子吃别人的。” 这个孩子气的大男人,若鹓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身上却因着胤禛的动作袭来一阵又一阵的,也不知最后两人是怎么商量,也恐怕是顾不上商量了。 床帏里,打得火热。 床帏外,两个孩子在小床里酣睡正浓,小丫头的大拇指还裹在口中,偶尔嘬一下,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好梦。: 第一百七十章 杏仁豆腐 两个孩子的喂养问题并没有花费太多的讨论时间,胤禛只提了一点要求,他在的时候,孩子晚上抱去给奶嬷嬷照看,平日里都由若鹓做主。虽说胤禛这点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可比起亲自喂养孩子来,也就不算什么了,若鹓略想想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腊月里,两个小家伙办了满月酒,胤禛本想着要接三人回宫,好好儿热闹一番,可若鹓不大同意,这样一个好日子,何必耗费时间去逢迎不相干的人倒不如邀些关系好的坐一坐。 胤禛拿她无法,但一思量,近来朝堂之势确也愈加紧张,此时倒是不宜将若鹓推上风口浪尖,便也作罢了,只道当日他会早些过来陪他们。若鹓得了胤禛首肯,便张罗着疏影同良辰一起准备三日后的满月酒。胤禛见没他什么事了,便在一旁软榻上捧了卷书来读。 若鹓先抽了张桃花笺,将她想要邀请的人列上去,本不是什么难事,可写着写着,若鹓便开始犯难了。十三与十七铁定是要请的,按理说,八爷同十哥也该请来,可胤禛同他们关系不好,若真请来了,想必这一顿酒席哪边都不会痛快。想了半晌也想不出法子,索性一会问问胤禛的意思。 再来是康亲王府的家人,大哥自风寒后一病不起,她怀孕这一年时间里,也没去走动,虽说每月送些布帛药材等钱银之物,她终究心里有愧,那年避走塞上,大哥一路护送,这份情意她记得的。将大哥大嫂列上,少不得再带一两个侄子侄女。 请了大哥,四哥必不得少,想起那一大家子,若鹓估摸着得来五六个人。可惜三哥还在蜀地,不过胤禛日前也同她透了点消息,想来三哥不日便要回京了。只是那位白大夫实在难寻,三哥寻了大半年,竟还没能将人寻来。 男宾若鹓也想不到谁了,济度未归,不然她倒是挺想将济度请来的。他们虽然名义上是主仆,可她从未这样想过,在若鹓看来,济度是个汉子,他效忠君王、守信重诺,是个非常可靠的伙伴。她一直觉得康熙将济度派来保护她,是有些屈才的,像济度这样的将才,该用在军营中,而不是保护一个小小的她。对于济度,若鹓除了尊重、信任、敬佩,其实还是有些愧疚的。 女眷这边,怀嬴不在京中,她们偶有书信往来,她如今随夫家去往广州,更是难得一见了,好在她在宫外游荡的这几年里,二人还曾小聚了一番。 毓蟾那里定是要下帖子的,这丫头上次的书信似乎比往日开怀了许多,想来也是想开了一些,恰好这次机会她再多劝劝,虽说未必能回到幼时的模样,却应该会比她先前那段自怨自艾的日子要强。 至于若清若鹓有些犹豫,她虽然同若清来往在前,可毕竟她如今是九爷的妾室,自己却跟了胤禛。她知道自胤禛登基以来,八爷党没少给他添堵下绊子,九爷尤甚,宜妃在先帝灵前的那一出,更是跋扈得不似后妃。可这一对母子的所作所为,不应该牵连到若清,她许久没见着若清了,还有小旷儿,上次见时,旷儿才学会背论语,现下算来,也该是十多岁的少年了,时间过得竟是这样快。 若鹓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怅然。 “不是要列宾客名单,怎么愣神了”胤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拿了若鹓写写画画的信笺阅看,看到几个名字,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若鹓没有察觉到胤禛的情绪,凑上来攀着胤禛的手臂,将身上的重量放在胤禛身上,语气颇为烦闷:“八爷和十哥若是他们来了,你们会不会打起来”若鹓脑补一下那个画面,立马摇了摇头,“不然只请十哥吧,八爷就算了。” “老十我派了他些差事,十月底就出京了,现下还未回来。”胤禛语气平淡,瞧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若鹓闻言,撇了撇嘴:“都快年底了你还给他派差事,万一赶不回来过年可怎么好” 胤禛一只手臂被若鹓抱着,便抬起另一只手臂,伸手拍了拍若鹓的头顶,没有说话。 “既然十哥不能来,那八爷也还是不邀请了,免得大家尴尬,他也不自在。”若鹓拾起桌上的笔,将二人划掉。 “你大哥”胤禛略停顿了下,道,“听闻你大哥缠绵病榻已有些时日,恐怕不便过来,日后登门探望就是了。” 大哥的病,她也早有耳闻,她上次去探望,见了大哥的脸色她便心觉不妙,大哥虽然嘴上说只是偶染风寒,可瞧上去实在不像。如今胤禛的话更是印证了她当日的猜想,若鹓心内微微叹息,将大哥一家也从名单里划了去,想着届时准备些满月回礼送去,日后再过府看望便是了。 这样一来,名单里只剩下十三一家,十七一家,毓蟾同若清是她这边的交情,倒是不须再算上更多的人。其实还挺想喊上云谣的,她们交往的时日虽浅,却也算投契,可惜她是宫妃,出宫不大便宜,只好托落颜带些满月的答谢礼去翊坤宫走一趟了。 若鹓写好请帖,将下帖子的事交待给了疏影去办。又嘱咐了香今按照二十人的规格拿去给齐叔定菜单,还特地列了几样各人爱吃的菜样。胤禛瞄见了那纸上写着一道“杏仁豆腐”,不由眯了眯眼,笑意入眼,手臂自然环上了若鹓的腰身。 若鹓被胤禛笑得有些茫然,眨了眨眼,寻思了半天,也没闹明白这人是因着什么事突然开心起来,毕竟他开怀的模样并不多见。 当晚,胤禛自然没有回宫,更是任性地接二连三宿在了宫外,美其名曰为小阿哥、小格格筹办满月酒,至于他实际上做了什么好似也没什么事,只是府上的女主人突然白日补起眠来,更喊着手酸要丫头给按摩,也不知是怎么的了。 不过皇帝大人,你似乎是会错了意,若鹓真的只是想吃杏仁豆腐了而已。: 第一百七十一章 满月酒席 两个孩子的满月酒办得并不隆重,男客一桌,女眷一桌,落颜领着几个小孩子一桌,因都是皇室中人,大家在宫中的家宴也是碰面的,若鹓并未布置屏风相隔。两个小团子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胤禛同若鹓一人抱着一个,进了花厅。 主角一来,自然被围了个满,不过片刻,两个孩子已不在胤禛和若鹓的手中。若鹓乐得清闲,倒是胤禛,盯着被老十七抱在怀里的女儿,有些不是滋味。 说起十七,他今日并未携嫡福晋前来,反而是带了新娶的侧福晋孟氏。这孟氏若鹓先前并未见过,此番初见,交谈间很是乖觉,却也并不虚伪假意,若鹓对她倒是有几分好感。 毓蟾的面色并不大好,眉眼间带着些病态,比之座上其他几人,似乎更显岁月的痕迹。若鹓直觉主因并不是先前十二爷被削爵一事,她如此神态由来已久,上次接到书信,还以为她多少想通了些,现下看来,恐怕未必。 犹记慈宁宫初遇,少女明媚,灿若初阳,行走起立间都彷如卷着微风,令人心神一凛。最妙不过那黄莺初啼般的嗓音,夹着笑意,直敲打人心。而毓蟾那一段对感情执着的过往,若鹓算是亲历者,也是旁观者,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这深宫大院的紫禁城里,也会存在这样一个贵族格格,敢撇开束缚,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 可如今,毓蟾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若鹓心焦,但也明白这里并非说话的地方,想着待酒席后再留下毓蟾坐坐。 倒是若清,虽则现下八爷党不好过,可若清似乎并未受太大影响,仍是光彩照人的模样,只是多少添些纹路。若清本就是她们三人中最稳重温和的一个,如今岁月沉淀,更加温柔端庄得不像话,若鹓直打趣她,比起给孩子办满月酒的自个,倒是她更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若清嗔她一句“没个正型儿”,便也没再说什么了。可惜此次弘旷没来,那个小包子小时候可是很可爱的。 四哥探访老友,近日不在府上,却备了重礼,遣长孙携幼弟过来。十三福晋没来,十三解释她近日身子不大好,若鹓问了两句,倒也没太将此事放在心上。 菜色是若鹓同齐兰道一同定的,自然是合在座众人的口味,虽有胤禛在场,若鹓却摒弃了长条案,选用了圆桌,显得亲切。 男人那一桌,若鹓也懒得管,倒是女眷与孩子这两桌,若鹓时常看顾着。吃到后头,索性并了一桌。 两个小不点早在开席前便被奶嬷嬷抱进了内室,若鹓倒是不用分神在两个小家伙身上。难得与若清和毓蟾相聚,很是聊了一番,这餐可远远超过了她平日的饭量。 一众人闹腾了将近两个时辰,宫里有折子送过来,想来是急事,否则不会找到这来。胤禛看过,领着十三同十七回了宫。十七进了宫,孟氏便也一同出门回府。随后,若鹓四哥家的两个孩子亦起身告辞。若鹓自是给来宾都备好了满月答谢礼带走,又很是热络地送了一番。 若清惦记着弘旷,没有多留,若鹓想着今日同毓蟾有话要聊,便让若清改日带着弘旷一道来看弟弟妹妹。若清应了,又同若鹓说了几句,蹬车回府了。 落颜平日里便有午歇的习惯,此刻早已是哈欠连天,若鹓笑着摇头,揽过落颜,嘱咐佳期与阿燕跟着去服侍落颜午睡。落颜常来若鹓府上,若鹓特地让她挑了座院子,佳期同阿燕早已熟悉了府上环境,应下而后扶着落颜回了房。 花厅此刻只剩下若鹓同毓蟾,还有一干服侍的婢女。 若鹓拉了毓蟾的手,道:“你不急着回去吧走,去我屋里头坐坐。” 毓蟾知道若鹓有话同她说,这些年她也真的需要有个知心的人来听她倾诉,便跟着去了若鹓的房中。 才进屋,若鹓便问道:“才刚用过饭,沏一壶普洱来消消食吧,还是喝你惯喝的云雾” “都好。”毓蟾回道,显然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那就普洱吧。”若鹓转头吩咐月琴,又道,“今日的糕点我看有茶粉炼乳山药糕,便给我们端些来,一会若普洱苦口了也能抵一抵,再拣几样别的一道送来。” “格格。”月琴却并未即刻应声,道,“茶粉炼乳山药糕都给包好了叫十三爷带走了,格格若想吃,现做恐怕要再等上阵子。” “都包走了”若鹓惊呼了一声,随即笑道,“花舒姑姑当真疼十三爷,竟也不给我留上一块两块的。罢了,那还有些什么现成的,拣些来吧。” 月琴应声退了出去,很快便将茶点都摆了上来。 此刻,若鹓同毓蟾已在软榻上坐定,若鹓将人清了个干净,只留自己与毓蟾两人。转头见毓蟾惯是一副林妹妹的模样,若鹓不由道:“我瞧你似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咱俩算算得有个两三年未见了,怎么,十二爷那里还是不如意” 似乎是因着听到了“十二爷”,毓蟾的神情有了些变化,很快又恢复了方才的模样,幽幽道:“还不是老样子。”而后抬头冲若鹓扯了扯嘴角,“今日是你的好日子,瞧我,给你添堵了,当真对不住。” “什么添堵不添堵的,你还同我这样客气”若鹓剜了毓蟾一眼,道,“怎么说,你们两个会在一起,也有我的推动,现下你这般模样,我难辞其咎,我看着你,心里也不大好受。” 毓蟾摇摇头,道:“这怎么能怪你你当初帮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谁又能料到呢这种事本怪不得别人,若真要怪,也只怪月老怎么给我们安排下了一段孽缘。” “什么孽缘”若鹓急斥了一声,而后缓和了声音道,“倒是你若肯详细同我说说,或许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若鹓自己也曾琢磨过,毓蟾性格开朗,十二爷又是难得的好脾气,二人之间还有多年的幼时情谊,他们会出问题,当真出乎她的意料。 毓蟾心里好似在挣扎,她面上神色变了又变,最终化作一片沉痛:“若鹓,我、我做了错事。”: 第一百七十二章 梨花落尽 “若鹓,我、我做了错事。” 毓蟾如是说,话音未落,已是涕泪盈面。 若鹓被毓蟾的模样吓坏了,也顾不得问她话里是何意,忙抽了帕子替她拭泪。好半晌,毓蟾才渐渐平复了心境。 “若鹓,我差点绝了十二哥哥的子嗣。”短短一句话,毓蟾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个字一个字狠狠咬出来。 若鹓有些吃惊地看着毓蟾,她也曾私下揣测两人之间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可她却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事情。毓蟾她虽活泼,却并不是不懂事的人,否则当年也不会入了太后的眼,更在宫中很是吃得开。 “你别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对十二爷做了什么吗”若说毓蟾下毒或是下药,若鹓是不信的,单凭她对十二爷的感情,若鹓就有这个信心,再说毓蟾向来单纯,万不会有这样歹毒的心思,最大的可能便是意外失手。 若鹓暗自想了想十二爷的子嗣,不由心惊,她若没记错,自打康熙四十六年,毓蟾的第二个孩子出生后,终及康熙年间,十二爷竟再无所出。那之后唯有一个女儿,是妾室所生,还当月便没了。若鹓之所以对于十二爷的这个女儿有印象,还是前阵子她得知十二爷被削爵后仍不大放心,打听了些十二爷府上的事才知晓的。 彼时月琴轻叹了一句“虽是个小格格,想必也是十二爷盼了许久的,当真是可惜了”。若鹓那时并未往心里去,现在琢磨琢磨,莫不是月琴所说的可惜,便是十二爷多年无所出,好容易有妾室怀孕了,却没能将孩子留住 若鹓觉得自己脑袋里嗡嗡作响,可看着眼前因着一句话又哭成个泪人的毓蟾,若鹓只得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毓蟾,哭不能解决问题,你平静一下,然后我们慢慢说,再一点一点解决好吗”若鹓用尽可能轻柔的声音安抚毓蟾,生怕她一时受不住而精神崩溃。 好在毓蟾在若鹓的轻声劝慰下,逐渐恢复了平静,若鹓见她因哭泣而狼狈不堪,忙又先帮她拧了帕子净脸,一番动作下来,毓蟾才慢慢开口。 “康熙四十八年,是儿刚满三岁,若鹓你也知道,我怀着是儿时,头一个孩子没了,我那会太过伤心,是儿便早产了。他生下来身子便不大好,我既心疼又内疚,处处小心着,宝贝着,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他。” 若鹓轻轻点了点头,毓蟾失去第一个孩子时,她也去安慰过她,那时毓蟾已有快五个月的身孕,遭此打击,人迅速瘦了下去,那时她生怕毓蟾一个受不住,便连肚子里这一个也没掉。若真是那样,毓蟾怕是要疯了,好在府里精心照顾着,又将毓蟾的妹妹接过去看护,毓蟾这才勉强保住了这个孩子。 “老天保佑,是儿也算是平安长到了三岁,可是,偏偏有人看是儿不顺眼,要加害他”毓蟾的声音陡然狠厉起来,目眦尽裂,浑身都在发抖。 若鹓忙上前抱住毓蟾,不停搓着毓蟾的后背,想让她安定下来。她知道皇室里的这些孩子成长不易,可十二爷向来淡泊名利,后院的女人争这个有意义吗左不过就是世子,顶天了承袭爵位,真的吸引力那么大,值得因为这一个爵位去害人吗若鹓无法理解。 “这同十二爷有何干系你为何说你差点害得他没有后嗣” “我、我给十二哥哥下了药。”毓蟾垂着头,神情阴郁,那话仿佛来自地狱,令人毛骨悚然。 若鹓打了个寒颤,声音也凝了几分:“为什么” “我恨他,我那时恨极了他。”毓蟾的胸口起伏着,“我那样爱他,他却始终放不下姐姐,我为他生儿育女,他在梦里却喊着姐姐的名字。头一个孩子没了,是儿也因为被人故意推下水而高烧不止,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那时夜夜抱着是儿哭,求菩萨求老天爷保佑是儿,即便是让我折寿我也在所不惜,可是儿是儿还是去了。”毓蟾双手抱着头,原本整齐的发髻已然散乱。 若鹓顾不得其他,她怕毓蟾抓伤了自己,大力捉住毓蟾的双手。 “若鹓,若鹓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不应该那么固执我若不执意嫁给十二哥哥,两个孩子或许就不会死,是我害了他们,是我”毓蟾从凳子上滑落到地下,伏在地上痛哭。 若鹓随着毓蟾,亦跪坐在了地上,揽着毓蟾,道:“不是你的错,毓蟾,这不是你的错。爱情本就是美好的,世人都爱美好的事物,自然便会去追求。两个孩子早早去了,是缘分太浅,那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十二爷的错,若里头有人为的原因在,那也应该将下黑手之人捉出来,依法论罪,这不该是你们相互折磨的理由。” 毓蟾不停摇着头,喃喃道:“怎么会不是他不爱我,那个徐佳氏分明有六七分像姐姐,他宠着徐佳氏,那日若不是徐佳氏拦着,是儿就能尽快用药医治,便也不会烧得那样厉害,落下病根儿,才四岁就没了。” 若鹓又问了几句,才闹明白这里头的曲直。原来毓蟾当日回了娘家,是儿因着那几日不大舒服,年岁又小,便没有同去。是儿出事时,十二爷在徐佳氏那里,小厮去禀报时,徐佳氏以十二爷午歇为由,拦了半个时辰。等十二爷起身,知道了这事,慌忙去请了太医,可耽搁了这些时候,是儿还是烧了起来,一病就是小半月,即便好了,身子骨也大不如前。那徐佳氏本也不过是妾室,出了这样的事,要打要杀都是使得的,奈何这当口,闹出了她已有孕之事,十二爷便只将人撵到了庄子上,派了两个人跟着服侍。 是儿熬了大半年,终是没撑住,去了,毓蟾这些时日里,守着是儿,却还是没能将是儿挽留住。可就在她沉浸在失子之痛中时,庄子上传出徐佳氏平安生下了一个儿子的消息,不久之后,十二爷便将人接了回来。 见到徐佳氏怀抱着孩子进门的那一刻,毓蟾的心理,终于崩塌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爱恨痴嗔 若鹓试图将自己代入毓蟾当时的心境中,可刚刚想到颜儿或是两个小家伙有个什么,那念头便立马被若鹓打消了去,这种万一,她受不起。 她不过想想,就已是灼心般难受,毓蟾却是真真切切失去了孩子,又亲眼看着间接害死了自己孩子的人,抱着同样属于自己丈夫的骨肉,堂堂正正迈进了家门。那该是怎样滔天的怒意与伤心到绝望,此时此刻,即便知道毓蟾对十二爷下了药,若鹓竟也说不出一句责怪的话来,她又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的至高点去责备毓蟾 “你们现在如何了他可知道这件事”若鹓疲惫开口,毓蟾与十二爷走到今天这一步,她难辞其咎,当日,是她鼓动毓蟾勇敢追求幸福,她却忘了,感动与爱,本就是不同的。 “大约是前两年吧,我就都告诉他了。告诉了他,为何这些年来,他再无所出,告诉了他,为何徐佳氏身染恶疾,匆匆过世,告诉了他,我还差点对徐佳氏的儿子下手。”毓蟾哼笑着,脸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扇了我一巴掌,从那之后,再没踏进过我的房门。” 若鹓无言,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悲哀。这里的男人可以娶很多个女人,只要他想,即便是结发妻子,也不能阻拦,若作为妻子有一丝一毫的不满,那便是犯了七出之条。在这个时代,男人可以随便找个由头将妻子休掉,甚至妾通买卖,有的女人还不如一件商品,女人却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她从没有同胤禛要求过唯一,因为她知道这里的男人,尤其是胤禛这样的男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她只满足于二人世界,好在胤禛能够给予她。不仅如此,她不愿成为后妃,不愿住在宫里,不愿自己的孩子写入玉牒,他都依着她。够了,这样已经足够了。 可毓蟾,并不如她这般幸运,她受累于后院争斗,甚至因此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毓蟾的做法,她不能说赞同,但也能够理解,她与十二爷之间,恐怕已分不清孰是孰非了。 “你还想同十二爷修好吗还是就这样相敬如宾地各过各的”若鹓轻声问,事情变成这样,她也没有太大的信心,不,可以说她已经没有信心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之间的恩怨纠缠了十余年,还能化得开吗 果然,毓蟾摇了摇头,道:“还说什么修好不修好的话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好在十二哥哥的身子应是慢慢调理过来了。去岁,府里头的侍妾李氏生下了个女儿,虽说当月便夭折了,好歹说明十二哥哥的身子是没有大碍了,想要子嗣,也是早晚的事。”毓蟾说着十二爷同妾室生子,竟平静得仿佛在说旁人的事,若鹓瞧她这个样子,心里愈加凉了几分。 拍了拍毓蟾的手背,若鹓叹道:“你也不要多想了,如今府里没个孩子,也怪冷清的,你若还愿同十二爷修好,我便尽力助你,你若没这个心思了,怎么说你也是福晋,在府上自在过日子便是。这女人呐,并不是一定要守着男人的,你瞧我,倒乐得胤禛不在跟前捣乱呢,你若觉着无聊了,尽管过来寻我说话就是,咱们还能做个伴,天儿好了一同去打马游湖,可不比闷在府里,理着那些烦心事要强” “我瞧这些年来,还是你最看得开,活得比我们都明白。”毓蟾点头笑着应下来,面色倒是比方才缓和了许多。若鹓将毓蟾扶起来,寻了件自个未来得及上身的衣裳替她换了,又重新帮着篦了头,净脸上妆。收拾妥当,两人闲话了一阵子,若鹓便将毓蟾送出了府。 毓蟾同十二爷这事叫若鹓仍有些担心,她总觉着毓蟾心里头还搁着十二爷,若非如此,自己方才询问她时,她初时便不会那样痛哭失声,直喊着“她做错了”。 虽说这样揣度,可若鹓不大敢贸然行动,当年若非她敲边鼓,两人或许便不会结合,若各自嫁娶,也许都会有更美满幸福的生活。 若鹓被这事扰得心烦意乱,直到见了两个小家伙,心情才稍微好了些。 “格格,两位小主子的名字还未定下来,不若格格先给孩子起个乳名”花舒见若鹓一直“宝宝、宝宝”地喊着,逗弄两个小娃儿,不由提议。 若鹓叹了口气,道:“你们皇上大人也真是的,前前后后都快一年了,一直拖到孩子出生了,连个名字都未准备好,礼部给拟了那么些个名字,他是一个也看不上,让他自个儿起吧,偏又这不合适,那不称意的,也不知是不是要等到抓周宴去。你们皇阿玛忒不靠谱,是不是啊宝宝”若鹓抬了抬下巴,逗着两个孩子,小孩子自然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却也手舞足蹈地好似在配合她,喜得若鹓一人亲了一口。 同两个孩子玩闹了一会,若鹓问一旁的香今:“落颜还睡着呢么” “回格格,方才宫里头贵妃娘娘派人传话来说,新得了些皮子,邀落颜格格去挑几块喜欢的做大氅,落颜格格见您还在同福晋说话,便先入了宫。” 点点头,若鹓也没去管,她平日里不大拘着落颜,是而落颜也爱往她这里跑,如今有了这两个小家伙,她更是由理由赖在宫外不回去。 “把孩子先抱下去吧,香今同疏影留下。”若鹓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毓蟾的事,她倒是想问问十二爷的意思,可毕竟是这样的事,男女有别,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冲动的格格,也早已做不出擅闯乾清宫的“壮举”。 她曾设想自己处在毓蟾的位置,怕是会拍拍屁股,潇洒走人吧,可她是换过芯子的人,毓蟾不是,这条道必然是行不通的。 “若是紫苏姑姑还在就好了。”若鹓百思不得其法,不由叹了口气。 立在一旁的香今闻言,不由动了动。: 第一百七十四章 鱼与熊掌 晚间落颜被留在了宫里,若鹓理着白日里收到的满月礼,挑出几样,打算给两个小家伙平日用。 “格格,这小金镯子奴婢瞧着和格格手上戴的,好似是差不多的样式呢,就是比格格那只要小些。”良辰帮着若鹓打理,见若鹓端详着两对镯子,不由道。 若鹓也是被这两对镯子吸引住了,若她没料错,应该是十三送来的,刚好可以跟她的凑成母子款,这多拉风。 分别给两个孩子戴好,又把布老虎摆在小床里,若鹓这才同良辰、疏影一道,给两个小孩子洗了澡。云谣虽未成行,却也着人送了东西,里头有两件小婴儿用的棉絮斗篷甚是不错,刚好此刻便能派上用场。 将两个孩子哄睡了,若鹓还不大困。翻了几页书,又想了想毓蟾的事,最终还是决定放上一放。也不知怎的,她方才给两个孩子洗澡时,突然想到了小路子,那事她始终觉得透着古怪,昨日忘了同毓蟾问上一声,现下倒也不值当特意再为这事跑一趟。 孩子也生了,既是暂时不打算插手毓蟾的事情,若鹓便决定先处理处理旁的事。 “疏影。” “奴婢在,格格有什么吩咐”疏影今日穿了套浅草色衣裳,衣襟、袖口处绣着淡淡的水仙,发髻梳着小两把头,除了一支红宝点翠寿字纹掏耳簪与一支岫玉蘭花簪,并未有多余的配饰,便是连耳环也是极简约的紫晶单珠耳环,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利落。 “平日我不大过问你们的私事,一来是觉得我与你们名义上虽是主仆,但情分上更似朋友、姐妹,既是如此,关乎,我不便也不该插嘴。再者,你们不是先皇身边的人,便是皇上身边的人,各有本事,即便有什么事情,也远不须我来插手。”若鹓淡淡开口。 屋中只有若鹓、疏影、良辰三人,若鹓这话说出来,疏影同良辰不由对望了一眼,不知若鹓话里是何意,均不敢贸然答话。 二人之间的小动作,若鹓自然是瞧见了,不由轻声笑了笑,道:“你们不用紧张,大约是刚生了孩子,人也颇多感慨,只是胡乱碎嘴几句,你们且听着就好,并无大碍。” 较之疏影,良辰显得更紧张些,四人中,除了香今,便属她年岁最小,可论起沉稳劲儿,她倒是比不过香今。良辰平日爱着粉色衣衫,今日亦是一套珊瑚色衣裙,发间的饰物也较疏影纷杂些。 若鹓瞥了一眼,良辰簪的一支金雀翠枝步摇是去年春节,她给了月琴的。若鹓平日虽也顺手送东西,但年节里给这四人的,总会慎重挑选些,倒也不指着她们日常戴,只是添个好彩头罢了。 这支步摇,若鹓只见月琴当年正月初一、十五戴过两次,月琴常日里便是那几支素银簪子换着戴,从不在这上头费心神,但若鹓知道,但凡她送的东西,月琴都仔细保管着,想来这一支是良辰眼馋借来的。月琴与疏影比良辰年岁大,平日对两个小的就疼一些,便是香今也多让着良辰,可见良辰是最享福的那一个。 许便是姐妹们都让着她,自个这个当主子的也不约束她,她便愈发忘形了。想到这,若鹓有些心烦意乱地阖了眼,拄着手按揉着一侧的太阳穴。 “格格,您若是乏了,不若奴婢替您按吧。”疏影上前两步,道。 这宫里的宫女谁不会个捏肩捶背的,只是疏影却是正经的手法,想必是特意学过的,若鹓身子累的时候,总喜欢让疏影替她松松骨,很是解乏。 只是今日,她却没这个心情。 摆了摆手,若鹓道:“我去年中秋时吩咐你的事,你可还说给了其他人听” 疏影心中一跳,余光扫了一眼良辰,沉默不语。 “我并非要责怪你,这事也过去了一年多了,我同皇上虽因此闹了一场,好在也都算是过去了。”若鹓注意着二人,只见疏影似是松了口气,良辰却有些蹙眉,继续道,“可我心里头多少觉得有些对不住他,毕竟是我同皇上的问题,却惹得皇上让人去他那里抢了东西回来。思来想去,唯有送去封信,以表歉意,我才好心安。” 说着,若鹓起身,自窗台的妆台抽屉中取出一封信,递给疏影,道:“还得再劳烦你一次,我知道这事不易,你倒不用急,小年之前送出去就行。” 疏影接过信,表情中带着惭愧与坚定:“格格放心,这一次,奴婢定当不辱命。” 若鹓点点头,瞥见一旁良辰垂着头,双唇紧抿,欲言又止的模样,道了句:“你们都下去吧。” 疏影应了“是”往外走,良辰却踌躇着,终于道:“格格,奴婢有事禀报格格。” 闻言,若鹓松了口气,还好。 “你说吧。” “格格,您才生下两位小主子,皇上正宠爱着您,您这时要送信给十四爷,若让皇上知道了,皇上又要同格格生气了,格格三思啊”良辰神色焦急,不似作假。 若鹓长长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良辰,你终究,还是会让我失望吗 若鹓调整了心情,浅笑道:“这事你无须担心,倒是有一事我恰好要问你。” 良辰心内焦急,却被若鹓挡了回来,只得回话:“格格,请说。” 若鹓拉着良辰的手,笑道:“是你的终身大事。你也知道,我回来后,同惠太妃倒也见过两三次,今夏她便同我提了提,说是二十一爷的额娘,托她来探探口风,好似是二十一爷在哪里见了你,惦记了许多日也未能忘怀,她额娘知道了,便想同我求了你去。只是那会还未等我同你说,便身子不适,终日卧床,这事便也搁置下来。如今,我既已平安生产,倒是不能耽误了你的大事,你先回去琢磨琢磨,二十一爷我虽不大了解,但听说人倒还是不错的,年纪又与你相当,若能成,也算是佳话了。” 良辰似是懵了,随即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格格,奴婢、奴婢同二十一爷并未有往来,奴婢不想嫁。” 若鹓也有些愣神,道:“你先别急,只是让你考虑,并不是定死的事情,若你当真不愿,谁也不会勉强你。你也不须即刻回绝,可以先了解了解二十一爷的性格为人,或许志趣相投不是我瞧着他平日醉心丹青,后院又干净,难得的是他主动求娶,倒是个挺不错的归宿。” 良辰缄默半晌,道:“格格,容奴婢回去想想。” 若鹓点点头,道:“去吧,不用太为难,若不愿,我去替你回了就是,不是什么大事。”待良辰走后,若鹓渐渐凝了神情,这事她本不急,可若良辰这次当真走错了路,她不忍对她动手,便只好替她寻个好些的归宿,也算不辜负了她们相处一场。: 第一百七十五章 弘时求亲 接下来的几日,其他人一切如常,只有疏影愈加恭谨,良辰却有些心不在焉。若鹓看在眼里,心中多少也有了数,那日的事,疏影应该并未同其他人讲,倒还算可靠,至于良辰,怕是她现下为诚亲王之子的事所扰,暂且顾不得其他了。 若鹓给疏影的时间大概有十日,去掉已经过去的三天,还有七天。若鹓比谁都矛盾,她和良辰相处的时日比同月琴她们三个都长,她起疑心的时候,最没有怀疑的便是她。现在想来,最有理由也最有条件的,偏偏就是良辰。 一切的起因,都在去年八月十五过后,她同胤禛因十四而起的那一场口角。争吵时,她只顾气愤,从没有细想其中的究竟,后来被胤禛困在养心殿的那几天,她慢慢冷静下来,第一次起了怀疑。 那日,她将事情交待给疏影时,屋中并没有第三人,这事会这么快便走漏了消息,她起先猜测是胤禛派人监视了她,可再一琢磨,即便真的有人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也不可能这么快便知道她交待给疏影的具体事情。 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事情自疏影那里走漏了。 但疏影却是第一个被她排除的对象,嫌疑越大,越不会是她。若鹓起初怀疑的是月琴,她记得月琴劝自己不要插手八爷之事时,曾拿十四的事情来举例,她那会一心扑在如何替八爷解困的事情上,并没有察觉哪里不对。此时回忆起来,不由疑问,月琴是从哪里得知她要疏影替自己送还镯子给十四的呢 花舒姑姑也是有嫌疑的,那日是她同自己一起翻找的钥匙,她也瞧见了那镯子,但自己并未说明那镯子的来历,她应是不晓得这镯子同十四相干。但若她有心要打听,只需从疏影下手便可以了。但花舒姑姑有什么理由呢 那之后,若鹓留意着几人,并且将一些讯息单独或是有选择地透露给不同的人,数月后,她才最终确定了递消息的人是良辰。而与他接头的,是陈扬。香今太低调了,她没有看出香今的端倪,可他们同是胤禛安排在她身边的人,即便她没有递消息,那么,应该也还有其他用处。 若鹓在确定了这件事后,危机倒是可以解除了,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若鹓却是无比气闷。虽然他们递消息的对象是胤禛,但她也觉得非常不舒服。她同胤禛是爱人,在特殊时期她可以理解,毕竟安危大于一切,可现在他已经登基了,她又在他眼皮底下活动,用得着摆几个眼线在她身边么 初见月琴四人时,她并没有如多数人一样出言提点、敲打,她不在意这些,也不爱费神在这种事上。可当得知自己怀孕后,她曾严肃地同她们表明过自己的态度,她们认的、效忠的只能是她和她腹中的孩子。 可是良辰,却没有做到。 她不是没有给过良辰机会,也曾多次暗示过她,可良辰却没能领会,也没有停止她的行为。若鹓不想再留她在身边了,即便她效忠的是胤禛,也不行。 而这一次,是她给良辰的最后一个机会,若信送到了十四手里,她便还如往日般待她,可若信被中途劫走,她们的情分,便只能到此为止了。 若鹓这几日过得并不舒坦,疏影这边迟迟没有回话,想必还未将书信送出去,倒是良辰出过府,至于她做了什么,若鹓反倒不大上心了。左不过是个结果,不论最终如何,并不会有什么太坏的影响,她便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哪知两日后,一个令若鹓意外的人登门造访。 弘时,胤禛的第三子,齐妃李氏的儿子,现在胤禛子嗣中年纪最长之人。 若鹓心思百转,却思量不出自己哪里会同这个人有交集,如今她已出月,没有了谢客的借口,况且她也当真好奇,便吩咐将弘时引到花厅稍待。 若鹓平素在府里能简则简,因而待她到了花厅,已然花费了一些时间,三阿哥手边的茶都换过一道了。 “不知三阿哥光临,慢怠了,还请三阿哥海涵。”甫一进到花厅,若鹓便高声道,她方才特意挑了件堇色常服,匀了严妆,又簪了一整套金缧丝点翠嵌红珊瑚簪。她也说不上来是为何,大约是为着胤禛吧,她虽不是后妃,倒也算得弘时的长辈。她与弘时单独见面,不知弘时心中作何感想,她是有些尴尬的,可人家找上门来了,即便是尴尬,她也得强撑着长辈的样子。 方才若鹓进来,没有漏掉弘时眉宇间的不耐,她心中打了个突,看来,今日见面,并不算有个愉快的开端。 弘时见若鹓来了,起身见礼:“若鹓格格客气了,论辈分,您是姑姑,既是长辈,弘时等您也是应该的。” 若鹓微挑了挑眉,未置可否,他不递拜帖,贸贸然登门,已是失了礼数,这可倒好,丁点儿不提这茬,显得多么大度似的。 “三阿哥谦让了。”若鹓客气了一句,到主位坐下,待三阿哥亦落座,微微欠身道,“不知三阿哥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弘时似是斟酌了片刻,开口道:“格格不是外人,弘时便直言了。我此番前来,乃是恳请格格,将您身边的婢女良辰嫁与我为侧福晋。” 良辰 若鹓有些意外,她可以说同三阿哥完全没有往来,便是他母妃齐妃,连句话也未说过,他是何时同良辰有了交集的 若鹓不由侧头瞟了眼身边的良辰,良辰此刻欲言又止、含羞带怯的表情告诉她,他二人早已暗通款曲了,怕是连今日之事,她也是知晓的。 按下心头的疑问,若鹓浅笑道:“三阿哥这话有些突然,若鹓一时也难以应承,况且良辰也算是你皇阿玛安排的人,她的去留,恐怕还须三阿哥去禀过皇上。” 若鹓没有忘记,即便良辰早在康熙年间便服侍了她,可她直至今日,仍在为胤禛传递着消息。这样的一个婢女,她如何能擅自做主 弘时似乎未料有此,神色有些羞恼,却也立马换了笑脸,道:“是弘时孟浪了,我会尽快回宫禀明皇阿玛的。” 若鹓点点头,应了一身。 弘时没有多坐,客套了两句,便起身告辞而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情为何物 弘时一走,若鹓的脸色便沉了下来,扫了一眼身侧的良辰,良辰的目光还追随着已见不到人影的弘时,没有察觉到若鹓的低气压,良辰身旁的疏影看到了,忙拽了拽良辰的衣袖。 良辰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见若鹓脸色不好,嗫嗫着唤了声:“格格”便低下头去。 “回房。”若鹓丢下两个字,率先起身出了花厅。 说来,若鹓也算是头一次碰见这种事,她向来懒散惯了,要她处理这事,着实让她头疼,可谁叫良辰是她的丫头,虽说她身在曹营心在汉,可她却不能真的当个甩手掌柜,让胤禛一个日理万机的皇帝去处理这种儿女情长的小家子事。 心里虽气闷,若鹓到底还算是端正了态度,打算将良辰这事从头理一理,只是却在心里又给胤禛记上了一笔,等着回头同他算总账。 “说吧,你与三阿哥何时开始的”若鹓瞧得明白,良辰这丫头是一心扑在三阿哥身上。往日三阿哥不在她们周围晃荡,良辰表现得同其他几个一般,也不大瞧得出是春心萌动的样子,可三阿哥一现身,良辰便跟丢了魂似的,当真是没出息得很。 若鹓虽有了成把握,这良辰是留不住了,可到底跟在她身边有几年了,良辰爱笑爱闹,若鹓与她的感情也更深些,现下即便知道她的行径,这事上,却仍当她是自己人。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给良辰留了后路,那诚亲王的儿子弘景虽没有什么大的建树,可若同三阿哥比起来,却更宜室宜家。 她并不是因为良辰传递消息这事而贸然决定的,打惠太妃同她通了气,她便着人留意了,只是没成想会在这个当口被她提出来。现如今,杀出了三阿哥这么个程咬金,自个身边的女孩子,平日里瞧着伶俐,模样品行皆是上乘,却栽在了一个男人身上,直叫若鹓捶胸顿足,就差点说上一句:好白菜叫猪给拱了。 “回格格,是、是格格不在宫中那段时间相熟的,奴婢也不知是何时,就与三阿哥越走越近,见不着时,便想着他,见着了,又不知如何开口。后来、后来格格回了宫,奴婢便少有机会见他,直到皇上登基后,三阿哥搬进宫中,这才又多了见面的机会,就、就跟了三阿哥。”良辰低垂着头,声音不大,带着些羞意同小心。 “跟了三阿哥”若鹓高呼一声,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你你、你们” 良辰也被吓了一跳,随即从若鹓的神情中读出了若鹓话里的意思,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格格您莫要误会,奴婢虽然同三阿哥两情相悦,却并未做何有违宫规礼法之事。” 闻言,若鹓大大舒了口气,才又慢慢坐下,不住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呷了口水,若鹓道,“你先起来吧。” 良辰道了声谢,缓缓起身,局促地立在一边。 若鹓见她这个样子,心里的火气消了两分,略略调整了下面部表情,尽量让自个看上去和蔼可亲些,道:“良辰啊,你虽也是十了,可心性还是小孩子的心性,你与这三阿哥,是一时兴起,还是当真想要嫁给他,你可有想过” 良辰闻言,虽神情还有些怯怯的,却鸡啄米似的大力点头,道:“格格,奴婢知道自己不如月琴姐姐她们稳重,常常不懂事惹得格格烦心,可奴婢对三阿哥是认真的,奴婢这辈子只喜欢三阿哥一个人,也只想嫁给三阿哥一个人,格格一定要相信奴婢。” 见良辰这个样子,根本心里头装满了三阿哥,甚至比起当年的毓蟾也是不遑多让,若鹓不由叹气,眉头簇成了个疙瘩:“良辰,我瞧得出,你一心扑在三阿哥身上,可你若听我句劝,还是不要嫁给三阿哥为好。” “为什么”良辰疾呼,眼中已是落下泪来,“格格,奴婢平日最佩服的人便是格格,也最敬重您,可格格为什么不肯成全我与三阿哥为什么诚亲王的儿子可以,三阿哥却不可以” 良辰的话,将若鹓问怔住了。 是啊,她为什么会潜意识里这么排斥良辰同三阿哥在一起她并没有同三阿哥有往来,也没有同三阿哥或是齐妃结仇,为什么会这样下意识地排斥 见若鹓不出声,良辰又道;“格格,我知道您肯定也是为奴婢好,三阿哥虽是皇子,可奴婢从没有贪图三阿哥的权势,也从未想过日后会因着三阿哥有什么一步登天的机会,奴婢只是喜欢三阿哥,只是想同三阿哥在一起,能瞧着他,陪着他。格格,求格格成全。”说罢,便又跪下,不住给若鹓磕头。 “一步登天”这倒是提醒了若鹓,她已快忘记了这个时代的历史,可她却记得下一任帝王是乾隆,而此刻良辰口口声声、哀哀切切唤着的三阿哥弘时,却是个失败的皇子、被遗弃的儿子。 史料中的具体记载,若鹓已记不大清,但她记得弘时被胤禛改作胤禩之子,后来更是削除了宗籍,早早过世。事发的时间她没有印象,但必定是在雍正年间,即便满打满算,最多也只有十年的时间。十年,虽说并不算短,可同一辈子相比,那也稍嫌短暂了些。用一生的痛苦,来换不到十年的幸福时光,值得吗 可这些,她要怎么同良辰说她说不出口,却一时不知还能有何理由来劝阻良辰,面对良辰的质问与恳求,她真的没话可说。 “你先下去吧,我再想想。”若鹓摆了摆手。 良辰似乎还想说什么,可瞧见若鹓疲惫的神色,最终嗫嗫道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良辰的事,月琴她们几个也已经知晓了,此刻若鹓枯坐屋中,谁也不敢进去打扰。最终几人求到了花舒那里,花舒这两日有些咳嗽,没有到屋里头当值,此刻听几人讲了,才知短短几日,竟生出这么些事端来。她有心念叨良辰几句,可瞧着缩在香今后头,还红着眼睛的良辰,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只叹息了一声,穿上夹袄,往若鹓的屋里去。 行到了半路,花舒却又停下,寻思了片刻,折去厨房挑了几样点心,又盛了一盅热汤,一并装进食盒,这才又奔向了若鹓的院子。: 第一百七十七章 旧事无凭 冬日里天暗得早,方过酉时,屋里不点蜡烛,已然看不大清。花舒摸索着将食盒放在桌上,又寻了烛台边上的火镰将外间的蜡烛点燃,屋内霎时亮了起来。 “格格。”花舒进了里间,借着外头的光亮,她瞧见若鹓靠坐在妆台边上,垂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花舒的声音似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飘荡许久,终于在若鹓脑中有了点响动,引得若鹓扭了扭身子,这才发觉脖子有些僵,撑在妆台上的一只胳膊也已麻得没了知觉,不由抬起另一只胳膊轻轻揉捏。 “花舒姑姑,什么时辰了”若鹓慢慢起身,活动着僵硬的四肢。 “刚过酉时,两位小主子已经喂过了,奴婢担心格格晚间会觉得饿,便端了些点心过来备着。”花舒转身将食盒提了进来,揭开了盖子,笑道,“恰好灶上煨着乳鸽汤,还未来得及端来,奴婢便一并带了过来,冬日寒冷,格格喝几口去去寒。” 乳鸽汤的香气随着花舒搅动汁水的动作在屋中溢开,若鹓轻轻吸了吸,道:“好。” 一碗热汤下肚,若鹓的身子舒坦了,心里也没那么堵得慌了,拉着花舒坐下,道:“我有件难事,一直寻不到好的解决办法,花舒姑姑可能为我参详参详” 花舒一面收着碗碟,一面道:“未必能替格格解忧,但奴婢尽力一试。” “有一对男女,男方贵不可言,看似是前途无量,却也是前路凶险,而女方品貌出众,但心性单纯,家世普通。女方要嫁男方,男方也上门求亲了,姑姑觉得,这俩人可般配”若鹓目光灼灼地盯着花舒,言辞中带着她未察觉的小心翼翼。 花舒偏头想了想,不答反问:“这要看格格想从哪一方来说了。” “此话怎样” “若从男方来看,女方虽无家世可帮扶己身,但可贵之处便是赤子心肠,虽各有利弊,但总归仕途之事是男人的事,娶得这样一个女子,也算是求仁得仁了。”花舒微微颔首。 “那若是从女方来看呢”见花舒似是挺看好这桩姻缘的,若鹓有些急切。 “若是从女方来看嘛”花舒顿了顿,道,“初时应会和睦美满,但这男方既然身世显赫,免不了妻妾成群,若他长情倒还好说,若是薄情多情之人,恐怕这女子渐渐便要被冷落。” 若鹓有些沉默,弘时的性格她不了解,他是长情还是薄情也无所谓,她担心的,是弘时几年后的命运转折。花舒姑姑方才的话有几分道理,可这种程度想来并不能说动良辰,思来想去,唯有寄希望于胤禛,让他来唱这个白脸了。 “花舒姑姑,让人去宫里问问,皇上最近可有时间过来。”想到了什么,立马补充道,“悄悄去,良辰背着她点。” 花舒闻言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花舒姑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些不近人情了”若鹓轻声问道。 花舒却拉起若鹓的手,道:“格格这么做,想来是有格格的原因,只是良辰那丫头平日瞧着大大咧咧的,可却是个认死理儿的,刚才在我屋里还哭了一通,想必要她同三阿哥分开,不大容易。” 若鹓抬手捂住脸,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花舒姑姑,我干脆把良辰锁起来吧。” 花舒听见这话反倒是乐了,很是笑了一会,才道:“看来,咱们万事不当心的格格,也踢到了铁板了。” “花舒姑姑”若鹓噘嘴,“我都快要烦死了,你还笑话我” “不笑不笑。”花舒忙给若鹓顺了顺毛,道,“要不,格格便允了良辰吧,三阿哥奴婢虽不晓得如何,但他额娘齐妃娘娘,却是宫里有口皆碑的温良谦恭之人,想来教导出来的儿子,也不会太差了去的。” 若鹓愁容不减,问道:“花舒姑姑同齐妃有过来往” “这倒没有,只是后宫主位不多,几位娘娘为人如何,宫人们倒也都看在眼里,口口相传,便也多少了解了一些。” “温良谦恭”不知怎的,若鹓想到了良妃,她也是宫里少有的淡泊温和之人,可她见识过她亮出利爪时的样子,再如何也无法如之前那般看待了。至于这齐妃,她或许是真的温良谦恭,可也许是她的伪装,只是旁人没瞧见罢了。 即便退一万步讲,齐妃就是个表里如一的人,但那也不能说明三阿哥一定也会成长为一个好性子的人。这种时候,她就分外想敲自个的脑袋,若她能将三阿哥的事记详细,又何须在这里发愁。 花舒的言辞无法令若鹓展颜:“花舒姑姑,你瞧着良辰与三阿哥,像不像当日的我与八爷” 花舒心中打了个突,有些小心地问道:“格格,您知晓八爷的心意” “花舒姑姑,我只是有些迟钝,并不是傻。”若鹓无奈地笑了笑。 “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花舒忙解释。 “我明白。”若鹓止住了花舒的话头,道,“齐妃同良妃性情相似,三阿哥同八爷处在相似的位子,而当日的我也不过是个宫女,与良辰并没有什么分别。花舒姑姑,若我当日同良辰这般,你觉得,我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呢” 稍一思索,花舒竟惊出一身汗来。她当年也算是良妃宫中最得力贴身的人了,良妃母子有话并不背着她,良妃做什么事也不避着她。她可算得上是看着八爷对若鹓的心境一路变化过来的,也是看着良妃母子因着若鹓而多次起的争执。 花舒虽服侍良妃,可有些时候,她自问并不能看懂这个主子。良妃娴静少话,看似是温柔和善之人,可一旦她要做什么,必定是一击即中,从不会拖拖拉拉,便看当年良妃如何使得八爷纳了侍妾张氏便可见一斑。 忆起旧事,花舒一时平复不了心绪,对若鹓也有些愧疚,她从一开始便知良妃的计划,可她却没有提醒若鹓,好在她后来打听了,若鹓没出什么事,这才去了担忧。如今她因缘际会服侍在若鹓格格身边,过去之事,她有些拿不准主意,是否要告知若鹓。 正犹疑着,月琴带着奶嬷嬷抱着两个孩子进来,瞧着若鹓逗弄两个孩子的愉悦模样,她便将话烂在了肚子里。说她自私也好,胆小也罢,格格如今有夫有子,事事顺遂,何苦拿那些旧事来添堵,就当她对不住八爷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一见钟情 当日夜里,胤禛便过来了。若鹓没想到胤禛能来得这样快,快要过年了,宫里头定有一大堆的事等着他去办,这样子,反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只是人都来了,她便索性说了:“白日里,三阿哥过府,说是要求娶良辰做侧福晋,你有什么想法” 胤禛由着若鹓帮她更衣,闻言挑起若鹓的下巴,带着些微的不可思议,道:“你特地着人进宫给我送消息,莫不是就为了这事” 若鹓扫掉胤禛的手,道:“本也是不急的,只是我拿你当了一回挡箭牌,却没和你通气,万一三阿哥比我先一步去找你,你又一口应了下来,那可怎么好” “怎么,听你这语气,倒是不同意弘时与良辰的事觉得朕的皇子还配不上你身边儿一个丫头”换过了衣裳,胤禛揽着若鹓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 若鹓歪了歪脑袋,颇有些无奈道:“偏偏因为他是皇子,我才不愿意让良辰高攀。良辰不过是个小宫女,嫁给皇子,往后的日子恐怕要费心神了,倒不如找个殷实却简单的人家。” “当年你是个小宫女的时候,怎么就跟朕这个四皇子好上了”胤禛凑在若鹓耳边吹风,一点也不掩饰口中的揶揄。 若鹓推了胤禛一把,哼道:“是是是,四爷的魅力最大,我这个小宫女,又哪里抵挡得住可不就乖乖儿投降了” 胤禛很是被若鹓的话愉悦了,双臂将若鹓揽住,低声问她:“告诉朕,你是何时,嗯” “什么何时”若鹓扭头瞥了他一眼,不明所以。 “你不知道”胤禛挑眉,微微眯起的同她对视的眼里似要凝出水来。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可别这样瞧我。”若鹓忙抬手遮胤禛的眼睛,终究是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道,“就是你送我腰牌那次。” “你确定是那次”胤禛捏着若鹓的手,似笑非笑道。 若鹓被他瞧得一阵心虚,改口道:“可、可能要早些” “你问朕”胤禛笑了一声。 若鹓咽了咽,颇有些豁出去了,道:“那大约是我去裕亲王府上住的那些日子,久不见你,就想你了呗。”见胤禛仍是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忙道,“做什么总问我,你也要告诉告诉我吧。” 胤禛似是笑了一声,低低的:“第一次。” “嗯”若鹓眨了眨眼,回望着胤禛。 “第一次见你时,我心里便有了你。”胤禛的嗓音低沉,带着若鹓无法抵挡的磁性,若鹓便这样愣愣地看着他,好半晌没有言语。 “回神了,傻丫头。”胤禛轻拍了拍若鹓的脸蛋,笑道。 直到这时,若鹓的脸才“腾”地红了起来,她她她,她竟然被胤禛给撩了 若鹓后知后觉地捂住脸,一头扎进了胤禛怀里,当起了鸵鸟,任胤禛如何唤她,都不肯抬起头来。这人怎么这么会撩妹子,她脸皮已经够厚了,还禁不住他的撩拨。若鹓靠在胤禛怀里,从他胸膛传来的震动显示着胸膛主人此刻的笑意。 直到若鹓感觉脸上的热度褪得差不多了,才稍稍退开些,拽了拽胤禛的衣领。胤禛顺势低了低头,就听若鹓小声道:“我也是。”他看向若鹓,那张打从他初次见到就再无法割舍的小脸蕴着酡红,烧得眼眸中波光潋滟,似星光似宝石。 那一声“我也是”,带给他的震动、喜悦、意外好似一浪头打得他头晕目眩,他手臂紧了又紧,恨不得能将若鹓揉进他的身体里,那种怎样也爱不够,怎样也亲近不够的感觉,让他觉得既心痒又欢愉。 这一晚,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自若鹓被诊出有孕后,他们这是头一次,若鹓宛转配合,胤禛剩余的那一丁点自制力便悉数被丢开,折腾了一晚。 若鹓昏昏沉沉,头枕在胤禛胸膛上,好半晌才觉察出有一只作怪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她却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了,微喘着哼道:“不要了”声音喑哑,连她自个也被吓得清醒了两分。 “睡吧。”胤禛轻轻回了她一句,顺了顺若鹓的发,却没将手移开。 若鹓扭了扭身子,肌肤上那烙烫的感觉实在让人无法忽视,见不见效,又是累极困极,便也顾不得舒服与不舒服了,精神一松,便黑甜得昏睡了过去。 待若鹓再次睁眼,扫了一圈,屋里头黑蒙蒙的,似乎是傍晚时分。床帏里已不见了胤禛的身影,若鹓动了动身子,酸得厉害,腰背尤甚,不由哀嚎了一声。 外头月琴听见了动静,忙进了内室,见若鹓已然转醒,快步走到床边。才要出声,瞥见若鹓露在被子外头的肩膀手臂皆是红痕,倏地红了脸,按说往日也不少见,只是这次格外惹眼。月琴的声音低了几分,道:“格格,您睡了都快有一个对时了,现下可饿了要不要先吃些东西还是先沐浴” 若鹓抱着一团被子还在努力清醒,听见月琴的话,头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先沐浴吧,今儿去水灵光沐浴,沐浴后我要泡一泡,记得喊疏影来。” 月琴应了一声,出去准备,等月琴回来时,若鹓仍瘫在床上。 一番折腾,若鹓如愿坐到了温泉池水中,热气蒸腾,舒服得若鹓打了激灵。这温泉引得好啊,虽说她旧疾已去,可平常人泡泡温泉也是修身养性,延年益寿的嘛,若鹓眯着眼,无不“”地想着。 直到疏影唤了三次,若鹓才不舍地从池子里出来,扯了肚兜、亵裤穿上,趴到了一旁的躺椅上,有气无力地同疏影撒娇:“疏影,我浑身都酸,你随便按哪里都好,尤其是腰,多按按,我感觉自己都要散架了”若鹓“声泪俱下”地控诉着某人的“暴行”,引得疏影连连笑她。 疏影的手法没得说,这捏捏,那揉揉,舒服得若鹓直哼哼,揉捏了一阵子,若鹓身上的酸痛就已去了大半。 “你今日的力道格外好,疏影,没有你我可是没法活了”若鹓很是夸张地一句,引得疏影在她臀瓣上拍了一记,若鹓心中有些古怪,往日可没见疏影同她动手动脚,却也没多想,只嗔了一句,“疏影,你今日胆子倒大。” 见疏影没有搭理她,若鹓倒也不以为忤,继续同她闲话:“皇上回宫了没我这正事还没办呢,倒是自己先被办了。” 身后的人禁不住嗤笑了一声,那声音并不是女子的,若鹓一惊,忙回身看去。: 第一百八十章 重振夫纲 “我不后悔。” 听见这句,一直屏息的胤禛才发觉自己重重喘了口气,方才悬着的心此刻“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可是就是因为我走过这条路,知道这条路有多辛苦,我才不愿良辰步我的后尘。胤禛,”若鹓抬起头,拉着胤禛的手,道,“没有在一起的日子,我从来不敢想明天,我怕只要我一想,就会无休止地想象着如果你没有成功,你会是什么处境,颜儿会是什么处境。直到你登基了,我才一遍又一遍地庆幸着,还好我选对了人,还好你走到了最高处,还好直到今天,我们心里还有彼此。” 若鹓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了眼睛,想让有些发酸的眼睛能舒缓一些,她不愿再掉泪了。未来还那么长,她希望当再回忆那段日子时,自己能够平淡的叙述,惟有心中坦然,她才是真的走出去了,但愿这一天不会让她等太久。 胤禛将若鹓揽进怀里,一下又一下吻着若鹓的发顶,若鹓敏感而又内敛,其实并不如她表面上显出的那么云淡风轻,她所展现出来的从容,是她在无人时耗费了太多力气一点点消化掉坏情绪才得来的。他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他舍得将她拖下水么他舍不得,就因如此,或者说即便如此,他放不开她。 所幸,走到今日,他们谁都没有辜负,谁亦没有被辜负。 胤禛没有说话,若鹓亦不言语,他们心里都知道,在胤禛最艰苦的那些年月里,十三见弃于康熙,胤禛等于失去了左膀右臂,而若鹓远在五台山,颜儿被养在深宫,胤禛一人面对着八爷几人的打压,可谓如履薄冰。而若鹓虽然人在宫外,看似远离是非,心里却着实不轻松,这些年来,他们没有一个不是煎熬着过来的。 若鹓先打破了有些凝重的气氛,道:“说着三阿哥同良辰那两个小孩子的事,怎么倒是咱们这两个上了年岁的感叹起来了,都是你多嘴。” “是,是我的不是,格格大人消消气。”胤禛配合着若鹓玩笑。 若鹓突然“哎”了一声,问道:“有个事我奇怪好久了,只是总想不起问你。” “何事” “你为什么一会自称我,一会又自称朕,你这都登基有两年了,难不成还没习惯”若鹓不解道。 胤禛却反问:“不是你说了爱听我自称朕若非如此,我倒是更愿意同你还跟以前一样,省得生分。” “嗯”若鹓瞠目,“我何事说过这样的话”这锅她可不背 “嘶”胤禛也是不大爽,道:“莫不是你忘了你从塞外回来,咱们两个在这里头一次不是你说我自称朕的时候格外有威严有男子气概,让你格外想亲朕” 若鹓神色古怪,她努力回忆着那时的情境,好半晌,才隐约想起似乎是有那么个事情,只是那晚气氛太好,情绪太昂扬,若不是胤禛提醒,她根本就忘记这茬了。不过想想,这样的话,应该是她说的,胤禛是决计编不出来的。 没想到困惑了自己许久的事情,“罪魁祸首”却是她自己,若鹓有些讪讪地冲胤禛讨好地笑着:“这个这个嘛,我一时记性不大好,多亏了皇帝大人提醒,要不怎么说还是您厉害呢,这种微末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国家大事处理起来,可不是格外英明神武嘛” 若鹓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一番话,没能成功安抚胤禛,她看胤禛一副牙根痒痒的样子,自知理亏地又凑了凑近,飘着小声音道:“我可没说假话,换作是哪个女人,面对着一个丰神俊朗、文比子健、武精骑射的男人会不想亲亲抱抱何况这男人可是皇帝,却只喜欢我一个,我能忍住没去大街上喊,这是我男人,已经是很克制了。”若鹓说到后头,已然是昂首挺胸,理直气壮的模样。 胤禛说不出他是怎样一种感觉,他从没体验过一个女人对自己如此的直白大胆,使得他再次尝到了自进学后,已久未体会过的羞赧,同时又因若鹓毫无保留的坦露心迹与宣誓主权而生出喜悦与自豪,猫爪挠或是羽毛轻搔都已不能表达出他此刻的感受。 “这样没羞没臊的话,你倒是说得顺口。”胤禛佯嗔了若鹓一句,在他看来,若鹓这得意的小模样,就差给她安条尾巴来摇了。 说都说了,若鹓此刻也丢了顾忌,浑不在意道:“反正我们孩子也有了,你即便嫌弃我厚脸皮,也不能抛弃我”若鹓无尾熊一般挂到胤禛身上,说什么也不松手。 胤禛捞起滑落在躺椅上的披风,裹住若鹓,道:“朕这辈子,是叫你这小无赖给赖上了,哪里还能跑得了。” “你有这个觉悟就对了”若鹓奖励般地在胤禛脸上“吧唧”亲了一口,随即道,“往后我还要常常听你自称朕,就是喜欢你明明拿我没办法,却还要摆出一副大男子主义的架子的模样” “大男子主义” “就是三从四德里的出嫁从夫,妻以夫为天。”若鹓歪着头解释,冷不防被胤禛大力抱起,“啊”地叫了一声。 胤禛打横抱起若鹓,往池子东面的侧间进去。若鹓来泡温泉都是泡好了走人,并没有在这边休息的习惯,因而她倒是头一次进东侧间,扫了一眼,布置得竟是不比她的卧房差,倒是令她惊讶了一下。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多想,胤禛便将她往床上一搁,俯身“恶狠狠”道:“那朕今日就重振夫纲” 水灵光的门紧闭着,月琴、疏影同高无庸守在外头,皆是一般的躬身静立,垂首敛目。三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胤禛在里头是如何“重振夫纲”的,他们三个定是不知晓了,只是疏影似乎是听见了里头有什么奇怪的动静,眼角余光瞥了门扉一眼,又匆匆垂下。后来屋中又响起了水声,问她为何她家主子才沐浴过,又要洗澡 她怎么知道怕是,格格怕热: 第一百八十一章 良辰出嫁 第二日,若鹓将良辰唤到了房中。 昨日,她同胤禛回忆了许多往事,或许是因为胤禛在旁边,她悲伤的情绪随着同胤禛的交谈而慢慢淡去,再谈及那段时光,她没有那么抵触了,哪怕说到毓庆宫,说到太子,她的神色也没有变化得太多。 等到晚间两人在房中逗弄孩子,若鹓突然有些感悟,即便当初的一些回忆并不太好,即便中间的过程有些令人受折磨,可此时此刻,当她同爱人靠在一起,怀里是两人生的宝宝,这时,她发觉那些过去她厌恶的、恐惧的、抗拒的事情,也没有那么的面目狰狞了。她的心境在慢慢平和淡化,痛苦的时光终究有限,终究会过去,而美好的日子会伴她长长久久。 既然如此,为什么良辰不可以她起初所担心的,也不过是三阿哥的结局,她担心良辰,却不能够替良辰做决定。她会把利害关系同良辰分析清楚,若良辰仍执意想嫁,那她也不再阻拦,毕竟以后为良辰的人生负责的人,只有良辰自己。 想通了这些,良辰同三阿哥的事情似乎见到了曙光。 得知若鹓转变的良辰激动不已,交谈过后,不住地同若鹓磕头谢恩。若鹓使劲拉拽了半天,才将良辰从地上扶起来。 其实见到良辰这样激动,若鹓还是有些不放心,她怕良辰此刻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没有太多心思去听她的分析。可也是亲眼见到良辰此刻巨大的喜悦,才让她愧疚更甚,若不是她一直阻拦,良辰本不用受这些时日的辛苦。 良辰到底听进去几分,若鹓没有把握,只是话既已说出了口,她便无法也不忍收回了。而她能做的,只有替良辰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底气十足地被抬进三阿哥的宫中。 良辰的名分虽是侧福晋,但并没有婚礼,临行前夕,若鹓带着花舒姑姑去她房里。良辰屋中,月琴几个还有府里头的小丫头们正围着良辰说话儿,见若鹓来了,纷纷行礼。 若鹓叫了众人起身,道:“月琴领她们先下去吧,我有话同良辰说。” 众人行礼退了出去,屋中便只剩下若鹓、花舒同良辰三人。 “花舒姑姑。”若鹓微微侧头,轻唤了一声。 花舒领会,将怀里捧着的朱红漆器妆奁盒放在妆台前。 若鹓抬手将盖子掀开,里头静静盛着一整套的鎏金镶红宝头面,正是良辰喜爱的样式。果然,一旁良辰见了,眸光一亮,低呼了一声。 “这套头面是我早就着人打好了的,你们几人都有一份,样式各有不同,我本以为会是月琴或是疏影先嫁,没成想,倒是你这个见日孩子气的占了先。”若鹓一面说着,一面将里头一支偏凤簪拣了出来,在手中掂量着,“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我本不该提什么不愉快的事儿,只是我还有些不放心,难免要再问你一次,你当真想好了吗日后不论三阿哥是一步登天,或是大富大贵,也可能潦倒零落,甚至送了性命,你也能如今日这般坚定,绝不后悔吗” 良辰此刻心绪颇佳,即便听了若鹓这番话亦不恼,只含笑同若鹓道:“奴婢,绝不后悔”那份坚定,竟是回答得没有半点犹豫踌躇。 若鹓微微叹了口气,道:“既是你心意已决,我便也不再说什么了。旁的也无须多叮嘱你,只一点,往后在三阿哥身边,多谨慎些,稳重些,遇事也多劝着三阿哥一些。”见良辰一一应下,若鹓将手里的偏凤簪簪在了良辰发髻一侧,而后道,“花舒姑姑,你梳头的手艺最好,你来替良辰梳头吧。” 花舒应了一声,默默替良辰装扮起来。若鹓站在二人身后,深深地忘了一眼良辰,菱花镜中,良辰在花舒的妆点下,褪去了几分平日的活泼劲儿,多了些新嫁娘的妩媚。她此刻一面把玩着盒中的饰品,一面又不时抬眼同花舒闲话,唇角始终弯着,笑眼明丽。 收起复杂的心境,若鹓自顾自走到屋门口,开门将月琴几个招进来,道:“良辰今晚就出门儿,你们几个平日里要好,多陪陪她吧,叫花舒姑姑也不用急着来寻我。” 若鹓出了良辰的院子,一时竟不知往哪里走好,还有三天便是小年了,良辰这婚事,她一松口,三阿哥便急着赶在进了年之前将人娶回去,以免拖到正月之后,可见是有多心急。 若鹓摇头笑了笑,一路走到了后花园的亭中。才坐下没一会,若鹓便听见有声响,抬头,是齐兰道正垂手躬立在亭子外头,问道:“齐叔,有事吗” “格格,这年关底下,正是最冷的时候儿,格格出月也没几日,如今在这里冻着,恐怕对身子不好。”齐兰道淡淡述道。 若鹓抿了抿嘴,耸了耸肩,道:“齐叔,我有点想喝酒,不若你温壶酒来,陪我喝点,热酒暖身,一壶下肚,也就不冷了。” 齐兰道再劝无果,便也没多纠缠,转身吩咐人去了。 不多时,几个小丫头捧着鹅毛垫与披风过来,后头跟着小厮们抬着藤椅与火炉,一众人同若鹓请了安,便开始动作起来。若鹓立在一旁,呆呆看着几人不多时,便将亭子里布置妥当。 这边人才退了下去,齐兰道便跟了上来,后头跟着的几个丫头,若鹓瞧着是厨房里的,每人手上提着的食盒也印证了若鹓的猜测。 齐兰道领着几人同若鹓请了安,吩咐了一声,身后那几个小丫头便麻溜儿地将食盒里的酒菜在石桌上摆好,无声地退了下去。 “格格,请。”齐兰道抬头同若鹓示意。 若鹓从怔愣中回了回神,同齐兰道点点头,先坐了下来,而后道:“齐叔你也坐吧,今日府里头有喜事,你陪我多喝几杯。” 齐兰道并不扭捏,同若鹓谢了恩,便在若鹓对面坐了下来,抬手将温热的酒水给二人斟满了杯。: 第一百八十二章 酒当红垆 齐兰道的泰然令若鹓颇有好感,她已许久没体会过这样平等的感觉,若鹓端起酒杯,同齐兰道示意:“在外头待一会还真有些冷,这第一杯咱们也无须客气了,赶紧下肚好暖暖身吧。”说着,仰头将酒饮尽,抬手又蓄满。 齐兰道跟着若鹓满饮了第一杯,若鹓为他斟酒,他稍稍谦让了下,便扶着杯任若鹓倒酒了。 “齐叔,说来,我都还没同你好好儿聊过。”若鹓将温热的酒杯握在手中暖手,有些感慨,“您是一直在先皇身边做事” 齐兰道叹了一叹,回道:“奴才自康熙二十一年便在先帝跟前当值了。” 若鹓小口饮着杯中的酒,道:“那当真是有些年头了,叫您过来替若鹓打理这小小的府邸,当真有些屈待您了。” 齐兰道没有因此显出傲色,也未表现得诚惶诚恐,只不卑不亢道:“蒙格格抬爱,奴才替格格办事同替先皇效力是一样的。” 若鹓笑了笑,有些不大确定道:“疏影她是您侄女吧” 直到此刻,齐兰道方显出丝讶色,却不慌张,很快恢复了神色,道:“正是,疏影这丫头是奴才族兄家的女儿,自小入宫,但与奴才并不常见,直到我叔侄二人都侍奉在格格身边,才有了相处的机会。” “原来如此。”若鹓点点头。 齐兰道似乎是迟疑了片刻,才道:“格格,奴才有一事不明,想同格格请教。” “您说。” “奴才同疏影虽说是叔侄,平日里倒也未曾表现得热络,不知格格是怎么看出我二人的关系的”齐兰道问道。 若鹓微微一笑,道:“也是凑巧了,我平日爱同她们闲聊,有时谈及您,我发觉月琴和香今规规矩矩喊您齐总管,良辰那丫头向来活泼,同我一样喊您齐叔,倒是疏影这丫头,却是直接喊您叔。虽然我也听几个伶俐些的小厮这样喊过您,但疏影历来知进退守规矩,与您往来也并不太多,会这样称呼您,想必是有因由的。”若鹓顿了顿,又道,“疏影早些年曾同我讲过一些您的事情,虽未明言名姓,但言语间颇为崇拜,如今和您一对照,可不就是合上了,我这才大胆猜了一猜,没想到,被我蒙着了。” “格格机敏,奴才敬格格。”齐兰道举杯。 两人一面谈天,一面对酌,一壶酒很快见了底,齐兰道见状,道:“格格身子还在恢复,饮酒当适量,今日便饮到这里吧。” 若鹓也不是贪杯之人,今日不过是因着良辰的事情感慨才喝了几杯,方才同齐兰道交谈一番,倒是让她心中敞亮了许多,其人才情见识,不下八爷。 “您说得有道理,小酌怡情,大醉伤身,今日同齐叔对饮畅谈,很是开怀,日后再相邀,还请齐叔不要推辞。至于之前三阿哥的事”若鹓正说着,花舒寻了过来,若鹓朝亭子外头瞥了一眼,道,“有劳齐叔了。” 齐兰道面上微微一笑,不否认,也不发问,只躬了躬身子,将若鹓送出亭子。 若鹓微醺,扶着花舒往自个院中走。 “花舒姑姑,良辰可出门了我方才听见那边喧闹了一阵子。”若鹓轻轻揉着太阳穴,问道。 花舒仔细地扶着若鹓,不住瞧着若鹓脚下,回道:“是,三阿哥已经将人接走了,良辰想来同您磕头告别,奴婢擅自做主,拦下了。” “嗯。”若鹓拍了拍花舒的手背,点点头,道,“走吧,去瞧瞧两个孩子。” 若鹓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上,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倒不是负责洒扫的奴才们偷懒,若鹓喜欢踩雪,也爱瞧被白雪覆盖的景色,奴才们便特意给她留了一层雪没有扫净。 “花舒姑姑。”若鹓突然停了下来。 “格格”花舒侧头瞧着若鹓。 “姑姑,现在去把良辰追回来还来得及吗”若鹓没头没脑地丢出这么一句话,随即轻笑了一声,道,“不必往心里去,是我自个糊涂了。”说完,又继续往前走。 花舒随着若鹓前行,一面道:“格格也不必太难过,良辰中意三阿哥,如今格格同意她同三阿哥的事,她很是感激格格呢,至于旁的,她嫁过去磨个两三年,性子也就稳重了,不会出什么事的。” 若鹓“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此时此刻,她担心的已不是这个了,就疏影不久前报给她的消息来看,她十分怀疑三阿哥娶良辰的动机不纯。先前发生的一些事里面,似乎也有着三阿哥的手笔,她不能太确定,在那些事里,良辰是被利用了,还是她也若鹓不敢往下想。 倒也亏得她多留了个心眼儿,叫疏影去暗中查探,良辰的事已经叫她有些杯弓蛇影,她会将此事委托给疏影去办,也是因着齐兰道的缘故。当疏影将事情无有遗漏地报给她时,她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她对齐兰道与疏影二人关系的猜测,应是正确的。说来,她又何尝不是想通过这事,验证一下她的猜想 都道人心易变,她最近因着良辰的事情,总会回忆起这一路走来,同她相处过的人,璎珞、云澈、杜鹃、紫苏,甚至是春柳、红霜、夏兰,没有相处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否有意外的变故。她已不再是历史的先知者,她也需要不断摸索着、揣度着,才敢小心翼翼地前行。 她现在只盼,最好的结果便是三阿哥真心待良辰,而良辰对于这些事也并不知情,那么即便三阿哥曾对自己做过什么事情,她可以既往不咎。 若鹓叹了口气,她心里甚至希望,三阿哥所做的,不过是为了替他的额娘出口气,但愿不是他想借着伤害她来对付胤禛。她可是记得,历史上弘时后来被记到了胤禩名下,成了胤禩的儿子,也正是因为弘时同八爷党的牵扯,他才落得了个除名早亡的下场。 可是,若事情发展到最后,当真是她最不愿面对的结果,她要怎么办而三阿哥的行动,背后站着的,是他吗: 第一百八十三章 包治百病 索性三阿哥的事情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发生,若鹓记着她同毓蟾说的话,年后便寻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约了毓蟾出门走动走动。女人嘛,爱购物爱花银子是不分时代的,是谁发明了“包治百病”这词儿当真是合她心意。 两人皆弃车骑马,若鹓没带丫头,同齐兰道要了两个会功夫的护卫跟着,那边毓蟾却是一个人也未带。 清初对女子的限制并不是太多,尤其是满洲女子,出门逛街都是可以的。若鹓也是许久未出来逛逛了,索性孩子也扔给花舒她们去照看,她打定主意,今日可是要好好儿逛上一天。 二人先寻了间茶楼,此刻并不是客流高峰,大堂中虽坐了三五桌,但雅间多还空着。若鹓扔了块碎银子给小二,小二自然是笑脸相迎,尤为看顾她们那一间。 “毓蟾,一会咱们先将马寄放在这,到街上的铺子里去转转,用过午饭,再去郊外遛遛马可好”若鹓用了一块茶点,味道也还算不错,只她被宫里府里的厨子养得嘴有些刁了,用了一块便不再碰了。 毓蟾点点头,没什么意见,道:“都听你的。” 二人所在的雅间正好临街,一大清早的,又还在正月里,街上的铺子开张的并不太多。若鹓四下里扫了扫,瞧见不远处有一家首饰铺子开着,虽不及京中有名的琳琅阁,却也小有名气,琳琅阁年后尚未营业,便是这一家了。 打定主意,二人出了茶楼后,若鹓便带着毓蟾直奔了那家首饰铺子。 这会客人本就没几个,那看顾铺子的伙计见了若鹓二人,一眼便瞧出二人衣饰不俗,忙上前招呼。 若鹓摆了摆手,道:“不劳烦了,我们自个先看看。” 那伙计应了一声,道:“那二位贵客先随意看着,小的给您二位沏壶上好的明前龙井。”说着,到一旁忙乎去了。 若鹓拉着毓蟾在铺子中四处转着,道:“你瞧瞧,可有你喜欢的” 毓蟾却不大有兴趣的样子:“这几年岁数长了,愈发不爱这些金玉之物了,府里头还搁着一堆在那里落灰呢。” 若鹓努了努嘴,不理毓蟾那一茬,自顾自选看起来。正挑着,那伙计已转了回来,嘴甜道:“二位贵客,您慢慢看着,小店近日刚到了不少新样式,若是看累了,小的服侍您二位到那边歇歇脚,喝口茶。” “你这里可有不大往柜面上摆的好玩意”若鹓问道。 “哎呦”伙计夸张地喊了一声,一拍大腿,道,“一看贵主儿您就是行家,您且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给您取来。” 若鹓没在原地等着,拉上毓蟾,一道去了柜台。 伙计大盒小盒一个接一个往柜台上摆,不多会,便一溜摆开了五六个盒子,有紫檀木的,有锦缎的,有黄花梨的,大小也各有不同。 将盒子一一打开,里头簪子、手镯、耳环等等皆有,若鹓一打眼便看中了一支芙蓉玉海棠花簪,这玉簪花本就是俏丽的颜色,又饰着颤珠同景泰蓝小蝴蝶,显得珊珊可爱,颇有春意盎然之感。 见若鹓拿起了那支簪子,伙计直夸若鹓眼光佳,说得这簪子天上有,地下无的。若鹓也不去理他,只将簪子往毓蟾头上比了比,毓蟾却微微躲开。 “这支太娇俏了些,不适合我。”毓蟾轻声道。 “这有何不适合,你才多大,就这样老气横秋的模样,我可不爱看”若鹓一面说着,一面将簪子放回簪盒,同伙计道,“这支我要了,替我包好吧。” 伙计自然连连应声,这新年开张便做了一笔大生意,回头老板定会赏他几两银子。 出了首饰铺子,两人随意逛了几家店,毓蟾便又被若鹓拉进了一家胭脂水粉的铺子里,不多会,二人便大包小包地走了出来。 毓蟾跟在若鹓后头,颇有些无奈,她算是看出来了,若鹓是要将她重新装扮一番才肯罢休。 拗不过若鹓,毓蟾便也不吱声了,一路被她带进了瑞锦布庄。 有伙计上前招呼,若鹓从荷包里拿出张单子递给伙计,道:“我上月订了两套衣裳,今日来取了。” 伙计看了看单子,随即一面将二人引到一旁休息,一面道:“二位稍等,小的这就将您订的衣裳取来。” 那伙计走远了,若鹓小声同毓蟾道:“这是九爷的产业,手艺或许比不得宫里的裁缝,却也是不错的。” 毓蟾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不多时,伙计引了一个小丫头同一个中年妇女过来,同若鹓二人道:“这是店里的丫头同婆子,二位可在店里试衣,若有何不合身,尽可同她们讲,小的就先告退了。” 若鹓点点头,那丫头同婆子与若鹓二人行了礼,询问二人的意见。 若鹓将桃色的那套递给毓蟾,自己则留着一套天蓝色的,道:“这件是照着你的身量订的,你且试试。”见毓蟾要反驳,忙推了她去试衣,自个也领着那小丫头去试衣了。 二人几乎同时出来,若鹓围着毓蟾打量,道:“这家的手艺倒是不错,衣裳很是合身,你可有觉得哪里不合适的” 毓蟾低头打量了会,道:“倒是还不错。” 想起什么,若鹓有些黯然:“绣工再好,也比不得紫苏,可惜” 毓蟾闻言,也有些神伤。若鹓见此,忙打破气氛,同那婆子与小丫头道:“你们这可有梳妆镜同梳子可否借我们一用” “自然是有的,二位贵客稍等,奴婢给二位取来。”两人应了一声,那小丫头去取东西,婆子则留下来先将若鹓二人换下来的衣裳叠好,放到一旁桌上,才退了下去。 待小丫头将镜子同梳子取来,若鹓道:“搁在这里吧,我们耽搁你们这地方一会,你自去吧,不用管我们。” 那小丫头应了一声:“二位贵客请自便,若有吩咐,唤奴婢就是了。”说罢,退出了屋子。: 第一百八十四章 无心插柳 见小丫头退了出去,若鹓拉着毓蟾坐下,抬手去摘毓蟾头上的饰物,毓蟾不解道:“若鹓,你这是做什么” “我瞧不得你这一副七老八十的样子,才三十多岁的人,做什么成日里打扮得那般死气沉沉的,我瞧人家惠太妃都比你打扮得年轻。”说着,若鹓便将毓蟾头上的饰物摘了个干净,将碎发鬓好,而后将方才买的那支簪子斜斜固定在发髻上,又从取下来的饰品里挑了几件珍珠的小物稍稍点缀。 毓蟾盯着若鹓的动作,果然,若鹓的手又伸向了桌上的胭脂水粉。毓蟾心内哀叹着闭上眼睛,任由若鹓鼓捣。 待若鹓停手,道:“睁开眼吧,瞧把你难的,有这么不乐意么看看。”说着,将一旁的镜子递给毓蟾。 毓蟾剜了若鹓一眼,接过镜子,不甚在意地朝镜中瞥去一眼,忽的似是被定住了。 “怎样”若鹓对毓蟾的反应很是满意,转过身子,伸头凑到镜子前,笑靥如花,“毓蟾格格觉得我的手艺可还能入眼” 听见久违的称呼,毓蟾有些恍惚,她慢慢扭头去瞧若鹓,若鹓回望着她,笑意不减。 时间好似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那年的乾清宫东暖阁,彼时,她们才刚相识,她以为她初入宫廷,因而处处照拂,那一次她以格格的身份初次露面,是她帮着替她梳妆打点,惊艳众人。 毓蟾的眼眶有些发酸,这一晃,竟已是二十年,她们都已为人妻为人母,生活各有顺遂与不如意,可是再想想,经历了那么些个宫廷风雨,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好了大美人儿,别再追忆往事了,既已装扮妥当,咱们便揣着好心情,一块去吃一顿大餐,而后打马郊外,纵情山水,岂不美哉”若鹓大手一挥,道。 毓蟾被若鹓的话逗乐了,“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应道:“好,就听你的,咱们两个格格便好好儿享享清福,那些糟心的事都不管了” “正是该这样”若鹓大力点了点头,同毓蟾二人一道出了布庄,寻了最热闹的一家酒楼进去。 此刻已是正午,酒楼大堂中熙熙攘攘坐满了用餐的客人,若鹓同毓蟾的到来,霎时吸引来了不少的目光。虽说女子能出门,但堂而皇之往酒楼进的却是不多,且若鹓同毓蟾皆是姿容出众,一粉一蓝两道身影并肩而立,便如一双姐妹花,叫人眼前一亮。 酒楼中的安静没有持续太久,不一会便响起比方才更大的嗡嗡的说话声。毓蟾有些拘谨,倒是若鹓大大方方,同上前招呼的小二道:“你们这可还有雅间” “有有有,二位来得巧,还剩最后相邻的两间了,其中一间临街的已被人订下了,还剩下一间视野虽不大开阔,却很是雅静。”见美人问话,小二的话也比平日里多上许多。 若鹓点点头,道:“那便是这间吧,劳烦给咱们带路。” 小二道了一声“请”,侧身走在二人前头,若鹓拉着毓蟾在后面跟着。这大堂中的议论声仍未低下去,好在并未有什么地痞无赖之流蹦出来扫人雅兴,看来这段时日,京中的治安倒是不错。 若鹓心中嘀咕着,一路跟着小二进了雅间。 二人坐定,若鹓问过毓蟾,见她没什么建议,便同小二道:“咱们头一次来你们这儿吃饭,也不知这里的大师傅手艺如何,你便随意上几道你们的招牌菜与我们尝尝就是,至于酒水嘛” 若鹓顿了顿,正思索着,毓蟾拽了拽她的衣袖,道:“咱们一会还要去骑马,酒便省了吧。” 若鹓想了想,道:“那就上一壶青果酿吧。” “好嘞”小二吆喝了一声,退了出去。 若鹓二人还未聊多大会,菜品便陆陆续续端了上来,也是这小二见了美女,便偷偷照顾。若鹓虽不知里头关窍,却也和颜悦色给了小二块碎银子。 “这道菊花鱼卷不错,你尝尝。”若鹓尝过一口,同毓蟾道。 毓蟾夹了一个鱼卷,咬了一口,道:“嗯,清香爽口,说起来,上次你办满月酒,酒席上的一道川穹白芷鱼头汤,我回去后可是想了很久。叫府上的厨子做了,却一直没做出那个味道来。” 若鹓笑道:“这有何难,你今晚便随我回府,做给你吃便是了。往后你再想吃了,便差人来说一声,你自个过来或是我让人给送过去,都不是问题。” “何须那么麻烦,替我同你们府上的厨子要张秘方来就是了,我拿回去叫府里头的厨子照着做。”毓蟾道。 若鹓转了转眼珠,道:“这秘方恐怕我府上的厨子是给不了的。” “怎么是人家密不外传的” “这倒也不是,只是那鱼头汤的做法嘛,我府里头的掌勺师傅也不晓得,那汤,正是区区不才我炖的。”若鹓指了指自个,道。 “你”毓蟾愣了愣,有些意外。 这川穹白芷鱼头汤的方子是当年同八爷从他的别院离开时,吴妈偷偷塞给她的,那时吴妈同她说,自己在别院,不能每日服侍八爷,八爷爱喝她做的鱼头汤,便请若鹓代为煮给八爷喝。 若鹓那时很是尴尬,她一直同吴妈解释,吴妈却是半分也听不进,只不停嘱咐她。最后到底还是若鹓败下阵来,收下了鱼头汤的方子。 这事她没有同八爷说,她若特地讲了,该有多尴尬,在八爷眼中看来,又会怎么理解她的行为是而她虽学会了鱼头汤的做法,却从没做给过八爷。倒是她在八爷府上住的那段日子,教了秋菱几道菜,这鱼汤也一并教给了她。她其实也暗暗想过,秋菱是在八爷府上服侍的人,或许她有机会将鱼头汤做给八爷喝,这样,也算是完成了吴妈的嘱托。 将这些杂乱的心思收起来,忽听得旁边屋子里有些动静,想来是预定雅间的客人来了,若鹓也没太在意。若鹓同毓蟾用着午饭,说着闲话,时间过得倒也快。 待酒足饭饱,两人结了帐,先去之前的茶楼取了马,便一同往郊外去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冤家路窄 考虑到安全因素,若鹓没敢拉着毓蟾到荒郊野外,而是去了郊外的跑马场。虽是正月,跑马场里三三五五已有几拨人在,并不冷清。 若鹓扫了一眼,有几个打过照面的,相熟的却并没有,倒是毓蟾一路上打过几个招呼。两人自个骑了马,便没有挑选马场的,若鹓想着此处还算安全,吩咐两个护卫自便,便同毓蟾二人直接往林子里去了。 她们此番不是来比试的,加之用过午饭不久,因而只松松扯着缰绳,任由马儿自己闲庭信步,慢慢行着。 “出来走走,同你说说话,吃些东西,心情当真舒坦了许多。”毓蟾坐在马上,不由感慨。 若鹓笑着接话:“这人呐,是社会型动物,你总猫在府里,除了几个下人和后院那些人,不同其他人交往怎么成” “社会型动物”毓蟾不解问道。 “呃”若鹓有些语塞,想了想,解释道:“就是说,人是适合群居的,也是需要与同类打交道的,不能总是囿在一个小院子里不接触人。” “若鹓,你还同以前一样,时不时爱蹦出一些怪词儿。”毓蟾不以为意道。 两人笑闹着,身后传来几道马蹄声,若鹓没大在意,往一边挪了挪,给后头的人让路。谁知那马蹄声近了,却渐渐缓了下来,不待若鹓二人回头,便听后头道:“若鹓格格,十二福晋,也出来骑马吗” 若鹓与毓蟾齐齐回头看去八福晋、九福晋,意外地还有十七福晋。 八福晋还是那么艳光四射,灼人眼球,今日她穿了一身绛紫色的骑马装,簪着白玉点翠头面,将她带着侵略性的美艳压下了两分,添了些端秀攸娴。如今这情势下,她的性子竟还这般泼辣,当真是纵情恣意惯了的人,若鹓心内微微感慨了一句。 再瞧八福晋两侧的九福晋同十七福晋,两人搁在人堆儿里也是中上之姿了,可惜此刻偏偏同八福晋立在一处,便有些寡淡无味,望之而索然无趣了。 两边见了礼,还不等若鹓开口,八福晋率先抢白道:“既是遇上了,咱们便一同吧,年前儿若鹓格格生了小皇子小格格,咱们也没机会给若鹓格格道声贺,今日赶巧了,若鹓格格不会拒绝咱们吧” 这八福晋,说话还是这样噎人,若鹓已习惯了,且话说到了这份上,她也拒绝不得了。若鹓转头小声询问毓蟾的意见,毓蟾有些担忧,却也知大家怎么说是妯娌,虽然此刻分作两边,面儿上却还得顾及着,便也没说什么。 “八福晋客气了,若鹓怎么敢当,既然八福晋相邀,咱们自当奉陪。”若鹓端着笑脸,道。 八福晋闻言挑了挑眉,面上笑着,眸中却裹着冷意:“若鹓格格不愧是跟在皇上身边儿的人,说话也比从前硬气了许多。” 九福晋在一旁有些欲言又止,她向来是温柔胆怯的女子,此刻见八福晋与若鹓之间火气渐浓,生怕一个没忍住脾气,闹出些事来,有心劝阻,却又多少有些忌惮这八嫂的火爆性子,故而犹疑不前。 而另一边的十七福晋却是始终低着头,面上晦涩不明,叫人瞧不出她的情绪。 对于八福晋的挑刺儿,若鹓却只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伸手冲三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见若鹓没再回嘴,八福晋轻哼了一声,打马先行。九福晋见两人消了剑拔弩张之势,大大松了口气,忙也跟上。十七福晋依旧垂着头,悠悠跟在二人后头。 若鹓同毓蟾掉转了马头,扯着缰绳,并排跟在后面。若鹓心里是不大愿意同八福晋起冲突的,她虽不喜欢八福晋这嚣张跋扈的性子,可八爷对她到底是有恩义在的,且二人之间还有竹箢、福全。若鹓不晓得八爷同八福晋之间如何,但在外人看来,八福晋可算得上是八爷最亲近的人,若鹓的想法很简单,她不想八爷受到伤害,自然了,八爷身边亲近之人,她也希望好好儿的。 抱着这个想法,八福晋再挑什么事,若鹓也只是不痛不痒地回一两句。若鹓油盐不进,八福晋便将目光搁在了毓蟾身上。 “十二弟妹,方才我瞧见你同若鹓格格走在一起,还道是我眼花了呢。怎么,年前儿咱们这皇上才将十二弟从履亲王爷一路贬成了镇国公,这才没多久,十二弟妹倒是同皇上身边的红人儿走到了一起”八福晋在马上微微侧着身,瞥着若鹓身旁的毓蟾,忽而又道,“哎呦瞧我,想必是十二弟妹想同若鹓格格凑凑近乎,好让若鹓格格在皇上耳边吹吹枕边风,恢复十二弟的爵位” 毓蟾垂着头,双手死死抓着缰绳,身子轻轻颤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若鹓伸过去一只手,握住毓蟾紧握缰绳的双手,抬头同八福晋道:“八福晋怕是想岔了,毓蟾同我来骑马,便是真的骑马,不若有些人,打着骑马的幌子,做些欺负人的事情。要若鹓说,这世上之事,并非都能够以己度人,若鹓同毓蟾只是妇人,外头男人的事情不管也不会管,实在是不如八福晋,是八爷的得力帮手,自康熙朝一路帮扶着到了当朝。这不,八爷在八福晋的帮扶下,成了廉亲王爷,当真是皇上不可或缺的肱股之臣。” 八福晋此刻的脸色当真是成了打翻了颜料的调色盘,青一阵,黑一阵,白一阵,红一阵好不精彩。一旁九福晋早已如受惊的小兔儿般这边看看,那边瞅瞅,不知该如何是好。就连一直低着头的十七福晋也抬头望向了若鹓,只是若鹓察觉到她的视线,将目光扫过去时,她又将头低了下去。 这边若鹓说得解气,毓蟾倒是缓过来些,拉着若鹓小声道:“若鹓,别为了我同八嫂呛声,我没事的。” 若鹓安慰地拍了拍毓蟾的手背,道:“毓蟾,我本也不想挑事,可有些人不是你一味妥协退让便能躲得了的,你退一步,她便欺一步,你退十步,她便能欺十步。既然如此,何须再退” “好好个若鹓格格”两人低语时,就听八福晋一声高喝,似是平地惊雷,炸响在众人耳畔。: 第一百八十六章 爱新觉罗 八福晋的一声高喝令在场众人都噤了声,齐齐向她看去。 此刻的八福晋,脸色阴沉得似能滴出墨来,平日里惯常盛着慵懒轻慢的眸子却睁得开开的,精光毕现。她控着马,一步一踱地行至若鹓跟前,两匹坐骑交头接身,马上的二人也仅有半尺的距离。 比起另外几人的心惊,若鹓却显得漫不经心,她微微叹了口气,回视着八福晋,语气中颇为无奈道:“八福晋又何须虚张声势,这里都是亲戚,实在没这个必要。若八福晋当真要同若鹓理论,你我二人单独谈谈可好” 八福晋定定瞧了若鹓一阵,才慢慢收了身上的气势,道了一个字:“好。”说完,便往前头不远处的岔路方向去了。 若鹓扯了缰绳要跟上,毓蟾有些不放心地拽住她:“若鹓” 若鹓拍了拍毓蟾的手臂,道:“没事。”便跟着八福晋顺着岔路进了一旁的林子。 二人又行了一会,才勒住了马,八福晋率先下马,动作干脆利落,若鹓也随之下马,却显得懒散随性。若鹓随八福晋而立,出乎她意料,八福晋竟是一直没吭声。 到底是若鹓耐不住性子,开口道:“八福晋若有什么话要说,尽请明言。” 八福晋闻声,慢慢回身,看向身侧的若鹓,眼神幽暗深远,似是在打量若鹓,又似乎在探究些什么:“你到底在意些什么” “若鹓,你到底在意些什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相似的话,闪现在若鹓脑中,她觉得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可那熟悉的感觉却瞬间消失,快得让她抓不住。 按下了心中的疑惑,若鹓淡淡开口:“八福晋,因为八爷的缘故,您同我向来不睦,想来日后也不可能开解了,事已至此,有什么话,您直接说便是,不必绕弯子。” 八福晋意外地没有动怒,只是眸光锐利了几分,却霎时又隐了去。 “我瞧你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必你自个儿心里也有数。”八福晋恢复了往昔的慵懒模样,带着几丝轻蔑,就像对了,就像是性子傲娇的美猫。 若鹓为自己的这个联想大大喝彩了一声,她也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每次见八福晋时都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若鹓以前的朋友里有一个喜欢猫咪的,当初慎而又慎地选了一只布偶猫抱回家,欢天喜地地想要感受布偶小萝莉的乖巧贴心,结果哪知几天后,他苦兮兮地来找若鹓诉苦,说是他家的布偶是只女王。只是这人嘴上虽诉苦,身体却很诚实嘛,每天屁颠屁颠地供着他的女王喵,天天发朋友圈“秀被虐”。 “你笑什么”八福晋迟迟没有等到若鹓的答话,转头看去,却见若鹓微微低着头,唇畔轻勾,眉眼疏朗,分明是打从心底的笑意。 若鹓被八福晋打断了思绪,瞧八福晋的神色,便知她恐怕是会错了意,却也并不解释,只道:“八福晋是否瞧若鹓顺眼,并不打紧,若是如此能让八福晋舒心些,若鹓也并没有什么意见。” 八福晋轻哼了一声,道:“你如今倒是得意了,当初没跟了八爷,此刻你可是在心里头庆幸着” “八福晋慎言。”若鹓出声打断,“若鹓同八爷除了当年的主仆之义,便无其他,若有多的,也是若鹓感念八爷数次出手相助。但若论男女之情,若鹓对八爷,并无半点非分之想,这一点,八福晋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其实早在当年,她就曾或委婉或直接,几次三番同八福晋解释保证过了,只是八福晋如今尚且纠缠不清,当年更是不肯相信。在她还是竹箢的那几年里,八福晋没少给她委屈受,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若鹓并不太过反抗。相反,她心里反倒安心一些,“妻债夫偿”,她就权当八福晋这些刁难,从八爷那头还了,如此,她欠八爷的,或许能就少些。 “慎言”八福晋轻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那样的事情你尚且不往心里去,照样儿同皇上腻在一起,哄得皇上连后宫都顾不上了,这点儿又有什么可慎言的” 若鹓眯了眯眼,对八福晋口中的“那样的事情”上了点心:“八福晋所说的那样的事情,却是何事” “若鹓格格,你是聪明人,又何必来同我装傻”八福晋轻嘲了一句,并不相信若鹓此刻的表现,只当她是装出来的样子。 八福晋既然提到了胤禛的后宫,那必定是他登基后的事情,可自从胤禛登基,她并未做过什么特别的事。若严格说来,陪八爷同跪太庙算一件,十四回京算一件,旁的她倒是真想不起来了。十四的事甚为隐秘,应该没几个人知道,那么便只有八爷这件事了。 “八福晋莫不是在说若鹓陪八爷罚跪太庙一事”若鹓开口。 没想到若鹓这话出口,即刻引得八福晋炸了毛,厉声呵斥道:“你不提此事还罢,既是提起,你一个宗室格格,更是皇上的女人,竟是同亲王跪在一处,你是以什么身份你有何资格”八福晋因为动怒,脸色有些泛红,竟越发容光昳丽,丝毫不为神情而有损,“你也不看看自个是姓什么的,勾搭了皇帝就老老实实跟着皇帝,做什么扯上八爷” 八福晋出身名门,身份贵重,兼之幼年便于安亲王府教导,平日里即便霸道些,礼数仪态,却不曾失过半分,今日,竟脱口而出如此粗鄙之言,想必是气极了的缘故。 若鹓收起方才的惊讶,到底解释了两句:“八爷那件事,我单纯想要帮忙,并没有丝毫对八爷的私心,八福晋信也好,不信也罢,多余的话,我并不想说。” 突然,若鹓想起八福晋方才说到:你也不看看自个是姓什么的。她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信息,可是又有些茫然,蓦地,她睁大了眼,惊恐地望向八福晋。 她,若鹓格格,姓爱新觉罗。: 第一百八十七章 义无返顾 这身子的主人,姓爱新觉罗 似是有氢弹在脑中爆炸,若鹓觉得脑中“嗡”地一声,继而是耳中尖锐的长鸣,方才尚能听见远远的马蹄声,此刻也没了声响。 爱新觉罗,她竟忘了,这副身子的主人,是康亲王杰书的女儿,是爱新觉罗的后裔,她的全名是爱新觉罗若鹓。 而不是,张若鹓。 若鹓大口大口地喘气,身子剧烈地颤着,她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冰窖之中,冻得厉害,似有冷风钻进骨缝,又酸又疼。 八福晋没想到若鹓会有如此的反应,初时只惊诧地瞧着若鹓,待反应过来,却是不知该作何感想。她一直以为,若鹓此刻的淡定从容,是因着她的不在意,八福晋表面上虽不屑,可当她面对自己的心底,却知道对于这样的若鹓,她是惊讶的,带着些羡慕。 她习惯了众人的瞩目与呵护,在家时,阿玛慈爱,额娘温柔,后来去了安亲王府,郭罗玛法当她是掌上明珠,几位舅舅对她亦视如己出,她竟是比府上嫡出的孙儿还受宠。可即便如此,她自问也不如若鹓这样能撇开所有人的眼光,只随心而活。 可她看到了什么她看到了崩溃的若鹓,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原来这一切,若鹓根本不知情。事情闹得那样大,宗亲、臣子、士子甚至是平民百姓、贩夫走卒,闹了大半年的事情,她竟是一丁点也不知道。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朝堂的事,八爷从不避着她,即便如今,他已不大有施展之地了,也未曾改变这个习惯。她知道虽然夺嫡一战,雍正胜了他们一筹,可他这个皇位坐的,并不安稳。可即便是在这样的形势下,他竟然能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八福晋没有似惯常般猜测揣摩皇帝的势力范围,而是以一个女人的视角,猜想着这个男人此行此径背后的心。 他们两边也算是明争暗斗二十多年了,即便是“一废”后那样不利的形势,抑或是这位四哥登上帝位,成了能掌控他们生死之人,她都不曾怕过他。但这一刻,她在猜想这个男人的心之时,却竟带着丝丝敬畏与惶恐。 八福晋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恁地突兀,恁地悲凉,恁地酸涩。 这样的心啊,她也曾期盼过,从她九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八爷,她就悄悄期盼过。那时她已养成了如今的性子,却为了讨一个少年的心,努力压抑着她的脾气,小心地、刻意地讨好他,取悦他。 即便辛苦,她也总是乐在其中,当她得知指婚的那一刻,捧着圣旨,竟开心地一夜未睡,傻笑了一夜。 那样温润如玉的少年,终于要成为她的夫君。便是想一想,她也能从梦中笑醒。 这个梦,一做便是三十年。即便知道梦只是梦,半辈子都过去了,她却已不想醒来了。 渐渐缓过来的若鹓,伸手扶住路旁的一棵树,仍在平复着自己的心境。她微微抬头朝八福晋看去,意外地看到的并不是一张得意的脸,反倒是有些怅然若失。 只是此时她已顾不得八福晋如何了,“同姓不婚”,她知道这条规矩。若是普通人便罢了,偏偏胤禛是皇室,还是皇帝。她已可以想象,他同自己的事情会给他带来多大的诘难,可是,她却完全不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若鹓开口,嗓子因干涩而有些疼痛。 八福晋没有动静,若鹓便又提高了些声音问了一遍:“我同皇上的事情闹出来,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一次,八福晋有了些反应,她望向若鹓,没什么表情道:“新帝登基头一年。” 竟是这样早,若鹓咬住下唇,那是最乱也最辛苦的时候,她没有给过他帮助,还因为八爷同十四的事情,同他闹过几回。而他,却是不声不响维护着她,从不同她喊苦喊累,也从不讲他的委屈辛苦,他为她做过的事,没同她提过半句。 若鹓抱住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这样的胤禛,她要怎么爱他她要给他多少爱,才能抵得上他十分之一 理了理鬓发,若鹓望向八福晋,神色泰然,目光坚定,仿佛刚才那一场慌乱都是八福晋的错觉。 “八福晋,不论你告诉我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我都要和你说一声谢谢。”若鹓顿了顿,舒了口气,方道,“这件事是很棘手,但除了刚才的震惊,并不会对我产生更多的影响。这件事如果单纯从我这一方来讲,我没什么好担心的,至于皇上那边,我相信他已处理妥当,否则我也不能够出现在此处,有机会同八福晋一道骑马了。故而,日后无须八福晋再替若鹓为此事担忧。” 若鹓方才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同姓不婚”,紧接着便担心有人拿此做筏来责难胤禛,她知道宫中规矩有多么大,这件事的影响与后果之严重恐怕会是她无法想象的,因此她才会如此心神大乱。待她安定下来,回复了心智,便立刻往前推了三代,她与胤禛按照现代的标准,并不算是近亲结婚,也就是说,虽然他们同姓,但并不影响他们在一起,后代也不会有问题。 推算出这个结论,若鹓才算稍稍安心,这件事上,孩子的健康是最大的隐忧,好在这一问题已被排除。 而她此刻,只想赶快回去,她想立马见到胤禛,同他道歉,也同他道谢,更想抱一抱他。她认识胤禛二十余年,深知这个男人有多么循规蹈矩,有多么奉宫规礼教为圭臬,可他,竟为了自己打破了他一向的准则。 当他面对群儒众臣的口诛笔伐时,内心是否在煎熬是否也在鞭挞自己这件事对于胤禛来说,无异于踏在刀山之上,置身于滚油之中,而他,却踏着血脚印义无返顾地走了下去。 若鹓不想再同八福晋在此处耽搁,便同八福晋道了声“告辞”,翻身上马,转身欲离去。 “若鹓格格留步”身后,却是八福晋有些迟疑的声音。: 第一百八十八章 欲笑还颦 “若鹓格格留步”八福晋的声音令若鹓停下手中拉扯缰绳的动作,略掉转了马头望向八福晋。 “八福晋还有何事” “你当真毫不在意”八福晋向前迈了一步,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握紧。 若鹓按捺住快要飞起来的心情,即便此刻面对的是八福晋,却也不藏着她的好心情:“八福晋,我知道你所指为何事,但我方才也说过了,这件事对我毫无影响,若说我有什么愧疚的,便是因为我的身份而对皇上的名声有所污损。但我们如今仍在一起,他便是已经用行动表明了他的态度,那么我又何须抓着旁人的指责不放来为难自己我日后要做的,唯有更倾心相待而已。” 虽然方才便已知晓了她的态度,可她还是忍不住要再次确认,她就是不甘心啊,她不明白这样枉顾人伦纲常的大帽子扣下去,为何她还能如此坦然、如此从容,难道她不应该慌张无措、痛哭流涕么这事同她当初的预测大相径庭,那她做的那些又算是什么一场笑话吗可她却为了一场笑话,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八福晋从来端着的肩膀垂了下去,若她做的毫无意义,那么她因此同八爷闹翻,又得到了什么没错,是她私自动用了八爷的人脉,将皇上与若鹓的事情宣扬得尽人皆知。她厌恶若鹓,打从她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就厌恶她 若说她对年云谣是羡慕,甚至有些感激,那么她对扎库塔竹箢的便是如虫噬骨般的嫉妒与痛恨。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是有怎样的魔力,能让八爷如此维护。她那样孜孜渴求却半生都没能得到的东西,她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却不屑一顾,弃之如敝履。 她永远也忘不了,八爷发现这事是她做的之后,看向她的目光,那目光似是在看她,却又好似所凝之处并没有她这样一个大活人存在,目光里一丝感情都没有,哪怕是厌恶、痛恨也好,却连这样的感情都不肯割舍一点给她。 她知道,从她决定做这件事时就知道若事发,他们会走到哪一步,可她没有退路。他们是少年夫妻啊,这半生都是一起的,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他对那个位子的渴求,渴求先帝的一个肯定,对他、对他额娘的肯定,渴求这天下人的肯定。 然而竹箢出现了,直到她意识到危机时,她甚至都想不起来属于扎库塔竹箢这个名字的脸长什么样子。不重要,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八爷为了这个人甚至开始动摇,她要庆幸竹箢并不中意八爷,否则她连同她一战的可能都没有,只消她点头,她就会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多么可悲啊 八福晋蓦地笑起来,那笑声渐渐扩大,她仰着头,紧闭着眼,脸上不知是笑还是在哭:“多么可悲啊多么可笑” 若鹓看着这样的八福晋,有些惊骇,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看到如此失态的八福晋,她甚至不知此刻是该劝慰她还是一走了之,只静静定在远处。 八福晋抬手抹了抹脸颊,面上有些狼狈,却平添了些楚楚动人、我见犹怜之态,只是眉宇间的傲色却不曾减半分。 “若鹓,你可知道,你同皇上的事是我叫人传出去的”她不待若鹓反应,继续道,“皇上刚登基时,我就劝八爷以此事动摇皇上在宗室之中的威信,那么好的机会,他却说什么也不肯,就因为此事会牵连到你,会有损你的名声,他便这样白白放弃了” 八福晋胸口起伏着,连吐出的话语都似是从牙缝里狠狠挤出来的一般。若鹓看着八福晋,满是无力感,若是做此事的是皇后,她便认了,谁叫她招惹了人家的男人,可八福晋也太不讲理了些,她已尽力回避着八爷,她却仍将帐算在了她的头上,她这又是招谁惹谁了 好吧,她招了八爷,惹了八福晋,八福晋不讲理,若鹓有些认命地抿了抿嘴。 “你可知,因为我做了这件事,我与八爷算是彻底完了,他觉得对不住你,甚至巴巴儿地在皇上跟前说了些旧事,想要调合你同皇上的关系。”八福晋冷笑了一声,“我竟不知,堂堂八皇子何时竟还好心到撇开面子、放下身段替旧情人与死对头说合,他为了你,竟能亲手把最后那一点可怜的尊严都搁在皇上脚下让皇上去踩他为了你,当真是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得”八福晋已是恨极,生生将嘴唇咬破,沁出血来。 若鹓想了想,到底下了马,她同八福晋的恩怨已有二十年了,她当真是觉得累了:“八福晋,这么些年了,我也累了,难道你不累吗你告诉我,我要如何做,才能同你有个了结,我不想再纠缠在这些事当中了。” “了结”八福晋扯动着染血的唇,吐出一串笑声,“若鹓格格,你莫不是这么天真吧我的夫君心中念了你二十年,我的家都被你给毁了,我同他几十年的夫妻情分,也一夕散尽,若鹓格格来同我说要了结” 若是大清朝也颁奖,那么“最不讲理奖”她一定要颁给八福晋。 只是她虽不堪其扰,但多少还是有些同情八福晋的,叹息道:“八福晋,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最后再明确一次,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肖想过八爷,也没有一丁点想要进八贝勒府的意思。若八福晋同八爷的感情因为若鹓出现了什么问题,我非常抱歉,但我自认并没有做错什么。八福晋若想夫妻和好,一味纠缠我并不能使得你们夫妻关系有所改善,八福晋该同八爷一起找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若鹓话已至此,日后若碰上了八福晋,若鹓必定退避三舍,只请八福晋能高抬贵手,放过若鹓一马,还若鹓一点清静,若鹓必定铭记肺腑,感念恩德。” 若鹓翻身上马,临行前回头望了眼八福晋,她脸上仍是愤恨的神色,轻声道:“八福晋,我并不是你的敌人,你的敌人,只有你自己。” 撂下这句话,若鹓低喝了一声,乘着马往毓蟾所在之处而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心字成灰 若鹓远远见到毓蟾三人已下了马,三个人却站了三个地方,颇有些尴尬。听见马蹄声,三人不约而同望向了若鹓这边,毓蟾见是若鹓,挥手喊了若鹓一声。 到了三人跟前,若鹓下了马,九福晋近前两步,有些惴惴不安地问:“若鹓格格,我八嫂呢她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 “八福晋在后头,可能一会就出来了。”若鹓温和地回她。她同八福晋的关系倒不至于牵扯到别人,想当年,她对这个温柔似水的九福晋还是有些好感的,否则也不会教她们家的二格格学琴曲,以之调合九爷同九福晋的关系。她记得,康亲王的女儿,她的五姐同这九福晋也颇有交情。可惜了,她同九福晋虽不会做敌人,却也做不成朋友。 九福晋想了想,小声询问了十七福晋,俩人一同寻八福晋去了。 旁人走了,若鹓同毓蟾二人自在了许多,毓蟾拉着若鹓的手,颇有些后怕道:“八嫂没把你怎么样吧她平日性子就辣,我真怕她伤到你。” 若鹓笑道:“八福晋脾气再不好,还能把我给吃了我们只是说了会话。” “你还笑,你当年不在京中,可能是不知道。”毓蟾拍了拍胸口,仰头想了想,道,“差不多也就是你走后没多久吧,八哥宠幸了府中一个婢女,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那婢女也是肚子争气,不久便怀了身孕。八嫂之前见着八哥总留那婢女在身边就已是满心的火,一得知这婢女有孕了,顿时坐不住了,可巧那会八哥不在府上,八嫂好一顿鞭子,当下那婢女便只剩下一口气了。若不是府里头有人悄悄通知了八哥,恐怕那婢女便是没命了,也不知她几世修来的福气,这样一番折腾,孩子竟没什么大事,也算是老天保佑。” 若鹓被毓蟾这一番话惊到了,一条活生生的命竟差点送在八福晋手里,那么她是不是应该感谢八福晋这些年来的“不杀之恩” 若鹓往林子里瞥了一眼,那三人还未出现,若鹓忙拉着毓蟾上马,道:“赶紧走赶紧走,这八福晋也是心狠手辣,我现今完好无损,也是佛祖保佑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毓蟾被若鹓逗乐了,虽说今日没能好好儿骑会马,但碰上扫兴的事,她也没了什么兴致,留在这也是无趣,便同若鹓一并往回走。 此刻天色尚早,若鹓便邀毓蟾过府,毓蟾左右无事,便讹了若鹓一道鱼头汤,若鹓大方应承,还一并许了几道美味佳肴。 两人回到若鹓府上,先是一番梳洗,洗去了一身风尘,而后一人抱了一只汤婆子回了若鹓的书房。 “你这沙发当真舒服,躺在这上头读书,便不再是人们常道的苦差事,反而美哉”毓蟾打一进屋,便相中了若鹓布置在这里的沙发。 这一组自然不是若鹓在塞外鼓捣的那些,而是她回来后另找人做的。原来跟在她身边护卫的人,她都托胤禛依照各人意思,安排进了不同的军营,只留了济度,却也没多久便丁忧离去。这种小事,她怎么好再将人都寻回来,胤禛不知打哪听说了,从造办处调来了人手,造办处的人,手艺自然专业许多,这沙发倒是更为舒适美观了。 若鹓端起奶茶,也偎到了沙发上,啜了一口,咸香浓郁,香今这煮奶茶的手艺当真了得,若鹓一想到才发掘出香今这个优点,就觉得过去真是亏大发了她自个喝着满意,也向一旁的毓蟾推荐道:“快尝尝我府上煮的奶茶,保准叫你连舌头都吞进去” 毓蟾只道若鹓在夸大其词,嗔道:“你别忘了,我可是喝着苏嬷嬷的奶茶长大的,难不成,还有人的手艺能比过苏嬷嬷去” “苏嬷嬷的奶茶是个什么滋味儿,我倒是无缘得尝,但同紫苏煮的奶茶倒是不相上下。”若鹓打着包票。 “这么厉害”毓蟾不大信地端起碗,喝了一口,表情霎时惊住。 “怎么样我所言可是非虚”若鹓见着毓蟾的表情,就有了九成九的把握,笑着问道。 毓蟾并未立即回答,又喝了一大口,才道:“这手艺,竟是比紫苏的还要好说起来,虽则是咸奶茶,可不知怎的,我却觉得有些像紫苏煮的奶茶的味道。”毓蟾托着碗,神色有些黯然,却又赶忙道,“许是我太久没喝紫苏煮的奶茶,有些想了,这才生出了错觉。” 若鹓将碗搁到一旁矮几上,缩了缩身子,轻叹道:“我又何尝不是呢十七年了,回想起来,像梦一样,没能见到紫苏最后一面,是我毕生的憾事,她是为我丢的性命。” 毓蟾坐近了些,半揽着若鹓,安慰道:“若鹓,别这样,紫苏的事虽然遗憾,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紫苏在天有灵,也不愿见到你这么自责。” 若鹓扯了扯唇角,抬手拨弄着青瓷鱼盆中的一尾锦鲤,这鱼盆也是造办处送来的,当中还有个莲花香插,似是浮在水面,别具匠心,若鹓瞧着别致,便摆在了书房。若鹓状似随意道:“当年若让她跟着你在宫外生活,或许如今还是好好儿的,紫苏那么个灵秀的人,会侍弄花草,会煮好喝的奶茶,针线工夫也是一流的,又是那么善解人意。她原本只想在宫中平安到老,若不是我将她扯进这些是非之中,她也不会白白送了性命,杜鹃是这样,紫苏也是这样” 毓蟾不好再劝她什么,她同紫苏的感情是幼年的情谊,紫苏的死,她比任何人都难过,可她并不能将此事怪在若鹓头上。事发时并没有太多人在场,她也曾悄悄打听,却打听不出什么内情,只知后来皇上将动手之人悉数杖毙。她本以为若鹓可以逃过一劫,却没想到,若鹓依旧被送进了毓庆宫。 “若鹓,当年下手之人已被先皇惩治了,也算是替紫苏报了仇,你也不要太过内疚了。”毓蟾瞧着若鹓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怕是若鹓这十几年来,一直在为这件事而耿耿于怀吧。 燃尽了一段的香灰受不住力,忽的坠了下来,视线凝在鱼盆上的若鹓蓦地一怔,突然握住了毓蟾的手,道:“毓蟾,有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助。”: 第一百九十章 迷魂阵法 毓蟾有些不明所以地望向若鹓,道:“你说,若是我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帮。” 若鹓抿了抿唇,问道:“当年小路子的死,你可知内情” “小路子”毓蟾下意识问了一句,随即似乎是在回忆,不大确定道,“我记得当日他随十二哥哥入宫,晌午才进的宫,午后便传回府消息,说是人没了。我后来也曾随口问过十二哥哥,他只含糊说是失足落水,我也没当回事。怎么小路子的死有问题” 若鹓心内微微有些失望,看来毓蟾并没有留意这事,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从毓蟾这里,怕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便道:“没什么,只是我身边的一个丫头与小路子是同乡,两人感情倒是还不错,为了这事很是伤心了一阵。虽说是意外,但好好儿的人说没就没了,我想着你或许知道的多些,便替她问问。” 毓蟾点点头,表示了解,就在若鹓感觉毓蟾这条路行不通的时候,毓蟾突然道:“我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若鹓追问。 “小路子出事那日,十二哥哥说他入宫去探望母妃,可几日后,我去母妃宫中请安,随意聊起来,母妃却道,那日十二哥哥并未去过。我当时没大在意,现在想来,十二哥哥为何要骗我”毓蟾拧着眉头,很是不解的样子。 若鹓心里泛起一丝古怪,却又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她琢磨着十二爷的行为,虽也多少有些疑惑,却道:“想必十二爷那日有事耽搁了,便没去成定嫔娘娘的宫中。” 毓蟾努了努嘴,道:“或许是吧,反正小路子那阵子也常惹十二哥哥生气,这事儿虽可惜,却也省心了。” “小路子常惹十二爷生气”若鹓诧异,就她所知,小路子虽不是打小跟在十二爷身边服侍的,却也是有年头的老人儿了,若十二爷觉着不合心意,又怎会将他留在身边多年且就她接触过的几次来看,小路子为人伶俐,也知感恩,最要紧的,是他绝对忠心十二爷,这样一个侍从,怎会常惹他主子生气这不太反常了些么 毓蟾叹了口气,道:“谁知他们有什么事若鹓你也知道,我同十二哥哥不睦已久,他那里的事,我是不大清楚,只是常能见十二哥哥呵斥他。说起来,这小路子也是旧人了,往日里服侍得也算妥帖,不知那阵子是着了什么邪道儿。” 毓蟾不大在意地同若鹓絮叨着,若鹓却听了进去,还上了心。难不成,小路子落水同那阵子小路子与十二爷反常的关系有关该是不会呀,毕竟十二爷他 若鹓将此事搁在心里,三两句将话题引向了别处。不多时,月琴来请二人用饭,两人饱餐了一顿,若鹓才将毓蟾一路送出了府。 同毓蟾闲话了好半天,若鹓方才因八福晋的话而激动的心情早已平复,宫中没有来递消息,想必胤禛今日并不会过来,她也不打算特地去见他。 若鹓叫人将两个孩子抱到她房中,今晚无事,她便可以亲自照看了。两个孩子才吃了一顿,精神头儿足足的,再有二十多天,就是两个孩子的百日了。这样一算,时间过得当真快,仿佛昨日才生下他们,眨眼间,竟已是两只白嫩嫩的小团子了。 哄着两个孩子,若鹓一面分神想着心事,她该好好思考思考八福晋说的这件事,诚然,这件事对她一个现代人来说,并不是大问题,可对胤禛来说,却是一道伦理的枷锁,她要如何能解开这个结 “啊呀呀”若鹓的走神令两个小不点不乐意了,挥着小胳膊,企图引起若鹓的注意。 若鹓赶忙将心思扯回到两个孩子身上,直到将两个孩子哄睡了,放到了婴儿床里,才将疏影唤进来,准备洗漱,而后窝进床里。 妆台前,疏影帮若鹓拆着头上的饰物,若鹓摆弄着桌上的几支簪子,同疏影闲话:“你同月琴原先就认识吗” “回格格,奴婢是被先皇调来府上时,才同月琴姐姐相识,这府上,除了叔叔,疏影并未见过旁人。”疏影替若鹓重新绾了边髻后,一下下梳着若鹓的披发。 若鹓歪了歪头,道:“我还以为你们先前就认得呢。” 疏影笑道:“格格,不瞒您说,奴婢们都是直接听命于统领自个的公公或是嬷嬷,奴婢们之间并不打交道,有什么任务也都是一对一交待。明面里即便打了照面甚至是相识,彼此也不知对方的身份,除非主子有吩咐。” “看来,先皇在宫中藏了不少眼线呢,怪不得他什么事都知道。”若鹓感叹道,忽又想起什么,问道,“那良辰同香今也是如此么” 疏影却摇了摇头,道:“良辰与香今是皇上的人,他们是个什么规矩,奴婢并不晓得。” 提到良辰,若鹓寻思了会,到底还是问道:“你觉得良辰怎么样” 疏影怔了怔,良辰的事,算是若鹓交待她一手办的,这事办得隐秘,除却她同格格、叔叔,府上并没有人知道。 “回格格,就奴婢看来,良辰心性不坏,只是为冲昏了头,做事便有些乱了章法,也失了清明。”疏影放下手中的梳子,扶若鹓起身换衣裳,道,“奴婢的确有些担心。” 疏影话里未尽的意思,若鹓听明白了,她原本觉得或许是她想多了,可现下连疏影也有了怀疑,若鹓心里不由沉了沉。换过衣裳,若鹓坐到一旁桌边,道:“既然担心,那便多盯着点,你若需要,可同齐叔寻支援。” 疏影应了一声,转身去铺床,却听身后若鹓轻声问:“月琴与香今” 疏影微不可察地抖了抖,回身道:“奴婢觉得月琴姐姐与香今倒不似有二心,若格格不放心,奴婢也一同留意着些。” 谁知若鹓却摆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良辰一走,她的活儿不免就落到了你们身上。两个小的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这几见你们几个都面露疲色,在府里的丫头里挑一个好的,顶了良辰的缺儿吧,你们三个同花舒姑姑商量着,选好了便来告诉我一声就行了。” 疏影心中一动,同若鹓行了个礼,道:“奴婢谢格格体恤。” 若鹓点点头,道:“你去休息吧。” 疏影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官司不断 若鹓睡了个好觉,她伸了伸懒腰,香今从外头走了进来,见若鹓醒了,问道:“格格可要起身” 若鹓掩着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格格,巳时了,两位小主子已经喂过了,花舒姑姑同奶嬷嬷们看着呢。”香今理了理一旁挂着的若鹓昨日换下的衣裳,回道。 若鹓哼唧了一声,道:“都这个时辰了,还好有你们在,不然我一个人真是顾不过来。”若鹓胡乱抹了抹眼角因打哈欠而溢出的眼泪,有些不情愿道,“洗漱吧。” 香今听出了若鹓声音中的语气,劝道:“左右无事,格格昨日夜里照顾两位小主子劳累了,不若再休息一会吧。” 说话间,若鹓又连打了两个哈欠,不由叹道:“明明觉得睡得挺好的,怎么哈欠连天的。”话音才落,又忍不住打了一个。 香今忍俊不禁地上前,道:“格格快些躺下吧,分明是没睡饱的样子,奴婢瞧着都觉得难受。” 若鹓吸了吸鼻子,依言躺下,嘱咐道:“那我再睡会,若有事只管来唤我就是,没事的话,不须喊我起来用饭,让我睡到自然醒。” 香今应了一声,替若鹓放下床幔,出了屋子。 才出了院子,香今就见落颜领着佳期往这边过来,忙迎了上去,同落颜行礼请安。 “姑姑在屋里吗”落颜叫了起,问道。 “回格格的话,主子才刚歇下。” “才歇下这个点儿,姑姑这是歇的什么觉”落颜诧异。 “主子本是才起身,却仍觉困乏,因而便又歇下了。”香今解释道。 落颜点点头,一旁佳期道:“奴婢听说这阵子格格忙着照看两位小主子,事必躬亲,想必累坏了。” “既是姑姑还在睡着,那便先回我院子吧。”落颜转而同香今道,“姑姑若是醒了,你来同我说一声。” “是,奴婢记下了。” 若鹓再次醒来时,已过了午时,她睁开眼在床上省了好一会,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唉,若是有部手机,能刷刷微博该多好。”若鹓感叹了一句,她已多久没有体会过智能生活的滋味了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要照看孩子,她愈发怀念起现代生活的便捷来,冰箱、电脑、洗衣机、电灯、电话、淋浴器若鹓越想越心酸,索性拿被子将头蒙住,哀嚎起来。 “格格这是怎么了”花舒才一进门,就听见床上传出的哀嚎声,不由快步走到床前,拉扯被子,将若鹓的脸露出来。 若鹓转头见是花舒,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花舒姑姑”便扭着被子在床上打起滚来。 花舒见若鹓并没什么大事,松了一口气,随即却被若鹓这模样逗得一阵乐,花舒轻拍了拍被子,道:“格格都是三个孩子的额娘了,怎么还这般孩子气”说起孩子,花舒想起什么来,道,“瞧奴婢都忘了,格格,落颜小格格晌午回来了。” “落颜回来了”若鹓“蹭”地从床上坐起来,问道,“她人呢” “晌午过来时,格格还歇着,小格格便先回她的院子了,说是若格格醒了,让人知会一声,要过来看格格呢,奴婢这就着人去请。”花舒说着,去门口吩咐了一声,又转回来道,“格格起身吧,都快未时了,这会起来了,正好同小格格一道用午膳。” 若鹓点头,落颜过来时,花舒正替若鹓梳着头发。 “姑姑,颜儿回来了。”甫一进到内室,落颜便高呼。 若鹓转头瞧去,还不等她起身,落颜已到了她身边,接过花舒手里的梳子,替若鹓梳着披发:“今日颜儿替姑姑梳头吧。” “好。”若鹓应了一声,由着落颜鼓捣,自己则同她闲话,“在宫里头这些时日可都还好” 落颜一面梳着头发,一面颇有些自得道:“我是谁呀我后头的靠山可大着呢,别说在宫里,就是可着这天下,谁还能让我不如意不成” 若鹓对着镜中的落颜剜了一眼,嗔道:“瞧瞧瞧瞧,这才进宫住几日口气愈发大了,可见你在宫里头过得很是嚣张啊” 落颜不以为意,哼道:“姑姑这份羡慕嫉妒恨,颜儿收下了。” 若鹓“噗嗤”笑了出来,道了句:“鬼丫头” 静了一会,落颜道:“姑姑,我回来前,皇阿玛同我说了件事。” “什么事啊”若鹓心道,胤禛会同颜儿说的,而颜儿又会当件事拿来同她商量的,九成九便是她同观音保的婚事了。 果然 “是颜儿的婚事。” “同观音保” 落颜点了点头,随即想到若鹓可能看不到,便又“嗯”了一声。 若鹓向后抬手拍了拍落颜搭在她肩上的手背,道:“这不是很好吗怎么我瞧你,似是不大高兴的样子,你同观音保不若以前好了”若鹓转过了身子,面对着落颜。 落颜微微垂着头,并没有立刻回答。 若鹓起身,拉着落颜坐到一旁,花舒趁机说了一句:“奴婢去为两位格格准备些茶点。”便退了出去。 “怎么了能同姑姑说说吗”若鹓轻声问道。 落颜垂着头,半晌才出了声:“姑姑,我我不想嫁给他了。” 若鹓有些诧异,更多的则是纳闷,颜儿同观音保认识有两年了,她虽不多过问,却也零零星星知晓他们二人还是非常要好的,怎么这才一下子功夫,说掰就掰了 若鹓心中多少还是想问一问的,可忍了又忍,还是道:“这是颜儿的,如果颜儿不愿意说,可以不用说。姑姑虽然想了解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我们颜儿满脸的不开心,想要帮助颜儿,可姑姑更尊重颜儿的想法。只要颜儿记得,你若想找人倾诉,或是出主意,姑姑随时都在。” 落颜的眼圈渐渐红了,随即是隐隐约约的抽泣声,若鹓摸了摸落颜的发顶,没有贸然安慰、劝解。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落颜撇着嘴,委屈地望向若鹓,道:“姑姑,观音保他、他心里有别人了。” : 第一百九十二章 欲寄彩笺 又是一桩感情官司,若鹓瞬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由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最近这是怎么了毓蟾同十二爷不睦、八福晋同八爷闹僵,现在又添了落颜与观音保这对。 若鹓按下想要哀嚎的冲动,耐着性子道:“不若你仔细同姑姑讲一讲来龙去脉,如此,姑姑也好同你分析分析,出个主意不是” 落颜双手不住揪扯着那一方绣了穿金丝凌霄花的帕子,直到帕子被她揉得皱成一团,落颜才缓了缓情绪,慢慢开了口。 落颜此番去塞上是观音保的妹妹其其格相邀,那会若鹓月份已然大了,她虽不大放心若鹓,但到底碍着观音保的面子,便也应下了。起初那几日倒还好,没多久,落颜便发现有个唤乌兰的蒙古女子总出现在观音保身边。 乌兰同观音保兄妹俩似乎是什么远亲,其其格终日同乌兰如连体婴一般,逮着机会便将乌兰往观音保身边领。落颜心再大,也多少明白过来一些了,只是观音保并不怎么理睬乌兰,落颜便也没在意。 就在落颜准备回京前夕,却闹出了事情,由于其其格的刻意引导,落颜发现观音保醉酒后同乌兰睡在了一处,当即便青了脸。好在佳期劝着,落颜才未即刻蹬车离去,而是等着观音保酒醒后,与他质问。观音保自然要将事情查清楚,只是落颜等不及结果,赶着回来陪伴若鹓,观音保亲自将人送上了马车,同落颜下了保证。 听完事情原委,若鹓失笑道:“这就是你同我说的,观音保心里有人了” 将烦心事吐个痛快,落颜心情也转好了一些,但听见若鹓的打趣,仍不免嘴硬道:“他若心里没有那个乌兰,又怎么会同她”落颜哼了一声,噘着嘴将身子扭向一边。 若鹓长叹了一口气,道:“不过就是被人算计了,这点伎俩,都是人家用烂了不稀罕用的,只是,”若鹓顿了顿,不得不道,“点子虽是烂点子,却是个百试不爽的法子。” 落颜动了动身子,到底又慢慢蹭回来,哼道:“姑姑,我也知他是被算计了,可算计他的是他亲妹妹,即便是查清了,又不能耐她何,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傻丫头”若鹓点了点落颜的额头,道,“这事你生气,难不成观音保就不气吗他堂堂一个男人,却被女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算计,他心里必定是比你还气的。你这时不同他一心,反倒闹脾气,不是将人往外推吗” 落颜有些慌乱,道:“那姑姑,我、我要回去吗” 若鹓却摇了摇头:“话虽是这样说,但事情临到自个头上,姑姑可不舍得咱们颜儿受委屈。出了这样的腌臜事,姑姑倒正好看看,观音保会如何处置,他若处置不好此事,那咱们家的人,他便也甭想娶了。” 落颜动了动唇,想要替观音保辩白两句,可一想到她那时看见的画面,立时又把话咽了下去。 若鹓又开解了落颜一回,问道:“可用过午饭了” 落颜摇摇头,不大有兴致的样子,回道:“还没。” “那便陪姑姑一起吃点吧,花舒姑姑知道你回来,晌午就让煲了牛尾汤,这好几个时辰了,想必将滋味儿都炖出来了。”见落颜点头,若鹓起身将香今唤进来,吩咐将饭菜摆在屋里,又特地嘱咐今日让奶嬷嬷照看着两个小的,这才转回了屋子。 不消半个时辰,外间的酸枝木雕花圆桌上便摆满了杯盘碟碗,冬笋煨火腿、红梅珠香、八宝如意丝、糟蒸鲥鱼、山珍刺五加、红油百叶,自然也少不了落颜爱喝的牛尾汤。 二人净了手,若鹓拉着落颜坐下,替落颜夹了一筷子糟蒸鲥鱼,道:“你在塞上想必牛羊肉吃得多,府上不多吃糟味,这一道鲥鱼是大师傅新添的,我尝着不错,你也试试” 落颜夹起鱼肉,小尝了一口,道:“糟香盈口,鱼肉细嫩鲜甜,的确是妙。” “既然合口,就多吃点,小孩子家家的,口就是要壮些才好。”若鹓一面说着,一面亲自替落颜盛了一碗牛尾汤,白地皴葡萄枝汤碗泛着淡淡玉色,碗中微微荡着的汤水浓白如奶汁,上头飘着几点翠碧的葱花,令人见之而喜,食欲大开。 落颜点点头,自己又去夹了片火腿:“姑姑这里的吃食实在馋人,颜儿就是吃一辈子也吃不腻。” 若鹓自个也吃了口虾,闻言不由笑道:“就知道你是只小馋猫儿,姑姑若不将这府里的伙食标准提高些,又怎么留得住我们颜儿呢”若鹓见落颜虽然脸色还没完全好起来,食欲却慢慢打开了,宽慰道,“你自个夹吧,姑姑也不同你见外了,回头再有什么想吃的,直接吩咐人同厨房吱一声,吃胖些姑姑才高兴呢。” 落颜口中没停,只同若鹓点了点头,不多会,似是想到什么,一面夹着八宝如意丝,一面同若鹓道:“对了姑姑,我先前住在翊坤宫时,陪着皇贵妃聊天,她偶然说起想念姑姑曾带给她的一道七彩如意云,姑姑若得空,做些给颜儿,让颜儿带去宫里吧。” “哎呀,你这个小丫头,吃了姑姑的,还想着再拿点,当真是同皇贵妃亲呢”若鹓佯作吃味道。 落颜一下子蹿到若鹓身边,半蹲着抱着若鹓的胳膊不住摇晃,若鹓被她晃得没法,道:“就说你是个小没良心的,为了让你的贵妃婶婶吃到点心,连顿饭都不让姑姑好好儿吃了” 落颜闻言,立马松手,一张小脸满是讨好、祈求的神色,她这般插科打诨、卖萌装乖,若鹓面上不假辞色,心里头却是要乐翻了。她同云谣也算新友,虽说见着落颜与她亲近,这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但还不至于因此而迁怒谁,到底松口道:“罢罢罢,我是受不得你这丫头磨人的功力了,吃完饭,姑姑就去做。” 落颜这才又回到位子上,口中少不得说了一串的好话。未完待续。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大厦将倾 闹归闹,若鹓却想正事来,问道:“你这次回宫,瞧见皇贵妃,觉得她气色如何”她隐约记得年氏在胤禛登基后,并未活太久,应是早早就去了,若她没记错,书上是说因病去世的。若鹓又结合现今她所认识的云谣,云谣的身子骨倒还当真不大硬朗,若说她因病早逝,她也是信的。 “唔”落颜歪头想了想,道,“我住的这一个来月里,倒是见皇贵妃召过两三次太医,不过都是些寻常的毛病。姑姑你也知道,皇贵妃身子骨历来不大好,是而这次就颜儿看来,还算是过得去吧。” 若鹓闻声点了点头,抬手替自己也盛了一碗牛尾汤,小口喝着,斟酌了下,道:“皇贵妃什么事都爱压在心里头,难得她同你能多说些话,你便常去陪陪她吧,有事没事也多劝着点,叫她仔细保养身子,不要太过操心外头的事。” 她见落颜会意,便也没再明言。 晚间,胤禛寻了过来,此刻落颜仍在若鹓房中。依若鹓的意思,是想着这几日多陪陪落颜,她同观音保毕竟有了龃龉,自己先前顾着生产,而后又是坐月子,忽略了落颜,现下倒要多照顾着她,以免她心中难过。 胤禛进来时,若鹓同落颜已拆了头发,对坐在软榻上,若鹓捧着卷诚斋集在读,落颜则在一旁炕桌上,认真地写着字。屋中燃得烛台不多,只有若鹓同落颜那一处高灯下亮,映得二人面若皎月,眸似点星。 胤禛下意识放慢了步子,一路走一路打量,那时在襁褓中的柔软婴孩,如今竟已出落成亭亭少女,脾性与神情也愈发地肖似若鹓。他疼小女儿已到了尽人皆知的地步,可在心里,他自己却知道,这样毫不保留的疼爱,是因着他将没能给落颜的那一份也一并给了小女儿。 这一世,能让她唤自己一声“皇阿玛”已是极致了,不论他再弥补,错失的那些年到底是回不来了。 “这时候了还未睡,是在等朕吗”胤禛放轻了声音,生怕吓着二人。 两人闻声看去,落颜先惊呼一声:“皇阿玛”便小跑到他身边,问道,“皇阿玛怎么来了” “来瞧瞧我们颜儿住得可惯。”胤禛坐到方才落颜的位子上,顺手拾起最上面的一张信笺。 洒金染香的松花彩笺上,几行行书浓纤间出,洒落非凡,胤禛不由赞了一句:“颜儿的字越发进益了。”随即放下信笺,点了点纸面,道,“比你姑姑强。” 还不等若鹓发作,倒是落颜先忍俊不禁,笑道:“纵使姑姑千般不好,万般不是,皇阿玛最心爱的不还是姑姑字是好还是坏有什么干系” “你这丫头,连长辈都敢打趣了看我不打你”若鹓向前探了探身子,卷了书筒抬手佯作要打人。 落颜却是一面笑,一面往屋门口退:“姑姑还是留着力气,关起门来打皇阿玛吧。”说着,便转出了门,才不过一秒,一个小脑袋又探了进来,“皇阿玛来看姑姑就直说,下次可别拿颜儿当幌子”说完,便是一溜烟儿跑没了影儿。 “这丫头,跟谁学的这般油嘴滑舌”若鹓望着阖上的房门,忿忿道。 “朕身边儿的人里头,最数你油嘴滑舌。”胤禛笑答了她一句,取过若鹓手里的书,瞧了瞧封皮,道,“怎么这阵子开始瞧文集了” 若鹓剜了他一眼,到一旁另拿了一套茶碗茶碟,这是十七着人送来的,说是汝瓷,若鹓不是行家,却也听过“雨过天青云破处”之说,且这套茶器皆是莲花式样,她这不爱喝茶之人为了这套茶器,却也每日要沏上三道。 若鹓斟了一碗茶,一面端回来,一面道:“随手拿的一本,近日性子躁,刚好拿来磨磨性子。”将茶碗搁在胤禛手边,若鹓道,“这会天晚了,我也就不给你沏新茶了,这是我同颜儿喝剩的,你就将就将就吧。” 胤禛翻着书卷内页,没大在意,呷了一口,道:“茶味儿是淡了。”而后放下书,问道,“怎么有烦心事” 若鹓思来想去,开口道:“今日听颜儿的意思,观音保是着了道了,只是这说来也并不是什么棘手的事,颜儿回来也有三个月了,那边如何却连个信儿都没有” 这事若鹓自然不敢问落颜,她今日心情才好些,若她贸贸然问了,免不得又引得她伤心。其实若鹓也是猜测的,落颜既然说观音保给了保证,以颜儿的性子,若有了回信儿,她今日必定也一同说了,可她却提也没提后续,事情到了她回京便戛然而止。 胤禛沉吟片刻,道:“这事儿朕也知道,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怎么”若鹓正在剪灯花的手一顿,烛火随之一阵跳动,打下一片明明暗暗的光影。 “我还在查,放心,颜儿的事我必定尽快查清缘由。”胤禛松了松领口,“也是朕疏忽了,私心多留颜儿两年,才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若鹓放下剪刀,将胤禛拉起来,替他解着外袍的扣子,一面道:“我瞧颜儿是放不下观音保的,别让她伤心就是。” 胤禛拍了拍若鹓的手,道:“朕晓得。” 因着夜色已深,孩子自然不好抱过来,胤禛却是放不下,自个去瞧了瞧两个孩子,才回了屋。 待两人洗漱一番,钻进床帐里,已是过了子时。不知是不是白日里睡得太足,若鹓此刻倒还精神着,她见胤禛一时也未入睡,便道:“白日里听落颜说,云谣的身子时好时坏,她”若鹓有些迟疑,终是道,“日后若有些什么事情,能不让她知道,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吧,免得她思虑太重,伤了自个。” 好半晌,若鹓都没有听见胤禛的回话,就在她以为胤禛已睡着了时,听到他幽幽道:“若她能像你这般看得透彻,便也不会累及了身子了。” 若鹓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其实也并不是她看得透彻,只是她比别人多了解一点历史而已:“若是轮到我自个,怕还不如她呢。”若鹓淡淡道。 “若鹓。”胤禛唤了一声。 “嗯” “无事,早些睡吧。” :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入宫求解 窗外的阳光瞧着格外明亮,洒落一些到窗边的平头案上,却是没能带来太多温度。只是冬日里,这样的阳光已是稀罕,是而即便过了正午,若鹓仍叫敞开了一扇窗子。偶有凉风吹进屋子,便带得窗边案子上那几支梅花香,散开在屋中。 紫檀木的平头案上,白玉玄武镇纸下,压着一叠松花笺,上头正是落颜大前日写的卢祖皋的一首江城子,行云流水的字迹,墨痕早已干透,只不知誊写之人的心事可似这墨中的水迹,一同蒸发消弭。 胤禛在这里住了两日,这日午歇起身,便是要回宫了。若鹓一面替胤禛整理着衣领,一面道:“我今日想同你一道进宫,可方便” 若鹓今日穿了件湖水绿的宫装,衣领袖口处绣着迭连绵延的松花绿如意云头,衣裳下摆则是简洁的海水江崖图纹,头上簪着一套鎏金嵌白玉的万寿蝙蝠头面,比之平日的恬淡随性,多了些明丽干练。 胤禛瞧见若鹓这一身的装扮,便已猜着了她或是出门,或是有客,没成想她竟是要入宫。往日都是他央着她入宫,今日反倒是她自个来求,实在是有些新鲜。 “怎么有事”胤禛由着若鹓动作,不知怎的,见着匀了淡妆的若鹓,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顺着若鹓的脸颊而下至下颌尖,揩了一把。果然,入手的触感同他所想一般滑腻如脂,竟有些捏不住。 若鹓没理会胤禛的小动作,替胤禛整理好衣衫,微微退开两步,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无差池,自个满意地微微颔首,才道:“我有些事想问问十二爷,在宫外头不大方便,反倒是在宫里不怎么会惹眼。” “老十二和他的嫡福晋富察氏之事”胤禛淡淡询问。 若鹓有些讶异,随即想到胤禛毕竟是皇帝,莫说是这京中内外,便是外省之中,又有何事是他掌握不到的以前听说当皇帝的,连臣子昨日餐桌上摆了什么菜,或是臣子家中各房生了什么口角,哪怕是臣子在床笫间同小妾说的私房话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若鹓只当看个热闹,笑笑便过去了。此刻,她才真的有所体会。 若鹓并不隐瞒,简略道:“他们夫妻间的事我不好c手,倒是曾跟在十二爷身边的小路子我问了几句,听毓蟾的口气,约摸着她对十二爷在此事上有什么误会,思来想去,不若直接同十二爷问上一句,况这事也与我有些干系,我总想弄弄明白。若真是毓蟾误会了十二爷,往后再提起时,我也可以替十二爷辩白两句,免得他们两人误会愈发深了去不是” 两人说着话,一旁服侍的香今瞧着时机端着檀木托盘上前几步,埋首恭敬递上。胤禛没有即刻动手,若鹓拣出托盘上头的绿玉扳指,替胤禛戴上,这扳指正经有年头了,还是胤禛封贝勒时,康熙赏赐给他的,自那之后,他便一直戴着,扳指因着常年的摩挲已经生出了包浆,泛着幽幽光泽,愈发莹润细腻。 胤禛珍视的扳指共有两只,另外一只,则是佟佳皇贵妃,也就是康熙的孝懿仁皇后在他进学、修习骑s时,送给他的。那只扳指的口径是照着小孩子的手指尺寸做的,胤禛早已戴不进去了,却还一直保留着。后来她同胤禛相遇,有一年她生辰,胤禛着人将扳指串进了珠链里,当作生辰礼送给了她。 那扳指项链模样精巧,意义更深,若鹓虽喜爱,但此物太过招眼,她并没有在外面戴过,久而久之,便只当作压箱底的收藏了。年前她翻腾私库为良辰置备嫁妆时,才又将这扳指项链翻了出来。 此刻,那链子便大大方方戴在若鹓的脖子上。 “你若想去便去吧,今日十二弟应是在宫中的,这会进宫,他还未走。”胤禛又道,“孩子是留在府里,还是一并带去” 若鹓歪头想了想,道:“他们就留在府里吧,有花舒姑姑照应着,我晚间儿也就回来了。” 胤禛点了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吧。” “香今。”若鹓唤了一声。 “奴婢在。” “一会你同我进宫,让花舒姑姑和月琴都去奶嬷嬷那边一并照看着两个孩子,落颜在府里,若有什么事,让她们两个一并照应着些,再把疏影叫来。”若鹓吩咐道。 “是。” 不多时,落颜领着阿燕同疏影一道前来。 “颜儿,你怎么过来了”见落颜过来,若鹓不由诧异道。 “姑姑,你要同皇阿玛入宫吗姑姑,颜儿也要去。”落颜上前挽住若鹓的手臂,道。 “前儿个不是才进了宫的,怎么又要折腾”前日,落颜提着若鹓做的七彩如意云同其他几样点心入了宫,专门给翊坤宫送去,今日不知她又想去做什么。 “姑姑,颜儿前日去的时候,恰巧赶上皇贵妃夜里受凉,原本病着的身子,病情有些加重,今日刚好去瞧瞧她可好转了。” 若鹓见落颜此刻一身杏黄色宫装,外罩着玄色马甲,前襟绣着大片的紫玉兰宫灯绣样,旗头上簪着多宝红蕊紫晶玉簪花,分明是准备好了入宫的样子。 若鹓还未答话,一旁的胤禛倒是笑着踱步过来,道:“到底是姑侄,落颜这先斩后奏的性子也是十足十学了你。”打趣而后道,“既是都折腾过了,就一块去吧,天色不早了,也别在这耽搁了。” 落颜自是兴高采烈,若鹓白了两人一眼,道:“你们先走,我交待疏影两句,随后就来。” 胤禛应了一声,领着落颜先行出了院子。若鹓转头同疏影道:“我今日若没回府,你就还照样盯着三阿哥那边,倒是不须有什么动作。另外府内外你同齐叔一道,都机警些,别叫有心人钻了空子,尤其是两个孩子,但凡吃的用的,都上心着些。” “格格放心,奴婢明白。”疏影应下,一路将若鹓送到府门口。 若鹓蹬上马车,同胤禛一道回了宫。: 第一百九十五章 胤禩番外 阿灵阿他们几个屏气出了书房。 待几人走远,十弟再按捺不住,道:“八哥,你最近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把折子推到桌案一边,扯了张宣纸提笔运字,可一首西湖梅,我来来回回地却连第一句也写不下去。 “怎么了”十弟复问了一句,扯过张八仙凳,坐在了我下手,“八哥,难不成你近来都没发觉自个有什么不对劲” “有何不妥”我反问,伸手又去扯宣纸,不想力度大了些,竟是将宣纸扯裂开。 见状,我索性撂了笔。 “你近日来颇为烦躁,方才竟是连揆叙也给斥责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十弟说话向来直来直去,平日里这时候,九弟总会出言劝阻。 我不语。 九弟见了,如往常般开了口,却不是拦着十弟,而是同我道:“八哥,老十都能觉察到,你” 我表现得竟有如此明显我抬了抬眼,望向九弟,九弟没有动作,可是他的眼神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我叹口气,道:“九弟、十弟提点的是,我最近是躁了些,九弟、十弟多担待。”随即,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的烦闷却有增无减。 送走九弟、十弟,我坐回桌前,从手边的王文公文集里取出一张便笺,上头的字写得随意潦草,又带着几分张扬,我甚至能想象得到写字之人当时颇有些得意的神情。 “爷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明全在一旁道。 我笑了吗 我下意识地摸摸脸,随即瞧见一旁明全强压着笑。只是想到了她每每做了得意之事,所不禁流露出的小狐狸一般的狡黠模样,上次去小厨房偷吃时是,前段日子和屋里头的丫头们鼓捣出各种小点心时是,她写下这首西湖梅的时候也是吧。 说来好笑,这偌大的贝勒府都是我的,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笔一纸,任我取用,可是,从她屋里头拿点东西,我竟要用做偷儿的那一手。昨儿明全瞧着我从她的桌上顺了这张便笺回来,彼时我虽是面上无异,竟莫名有了些心虚。想想又好笑,初遇时,便顺过她的东西,难不成自个碰到她,便养成了这么个习惯 我挥挥手,将明全撵出了书房,明全跟随我多年,比旁的下人亲近得多,不是没听过他的调侃,比这更甚的也有。只是事关竹箢,下意识地就是不愿有别人分享,哪怕是心腹如明全,也不行。 “任他桃李争欢赏,不为繁华易素心。”我反复念着这两句,眼前现出写字之人的模样,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形容得大抵就是这样的女子了。远瞧时,初觉是一娴静恬淡的闺中佳人,再近些,方觉伊人周身的灵动与跳脱,待闻其一二言语,惊觉这般的女子,紫禁城再没第二个。那一日,不光十四弟赞他,我的心中,未尝不为她的那些话所惊艳。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是怎样的心境。 第一次见到她,是她被同伴设计失足落水,明明那般狼狈,却还想着搭救旁人。第一次,很想把这样一个女子留在身边,不问出身,不问姓氏,只为这女子那颗还未染上颜色的初心,哪怕是云儿,也不曾让我有这种冲动。 可惜,是她,竟然是她,偏偏是她 再之后,明明瞧出九弟对她也起了心思,可这样一个女子,让我想起了额娘,云儿以及那些我许久没有想起过的点滴。我曾眼睁睁看着额娘心灰意冷,又生生任由云儿被指给亲哥哥,任由她在自个跟前泪眼婆娑,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无法护得额娘与云儿周全,如今在竹箢身上,再不能有了。 这样的念头一起,我竟当真开始盘算起来,或许事成之后,我也能得到她。 是而,我动了手脚。当日惹事之人被丢出宫外,另外两个知情之人,分别送去了永和宫与翊坤宫。果然不出多久,九弟纳了妾,十四弟小孩子心性,过后便也忘在了一旁。只是没有料到,十四弟与竹箢还能再次碰上,惹出那些牵扯。 扎库塔竹箢,平淡的名字,一如其人,云儿的名字也是如此,只可惜她不曾如竹箢一样,生在那样一个人家。 可惜,她终究遇上了我。 将她要来储秀宫是经过额娘的口,额娘倒是颇为称奇了一番,自云儿后,我虽娶了蕙情,却再未提过另娶之事,以至成年皇子里,只有我的身边只有一个福晋。京城里那些个“畏妻”“惧内”的闲言碎语,我也没少听。初时,九弟、十弟常为我不平,我不甚在意,这又有何干系 九弟曾劝道,若听之任之,只怕有损我在京中权贵、江南士人中的名声,我口中应着九弟,却将事情压了下来。生在皇室,本就没什么自由可言,我能够放肆的,也就那么几件,何苦堵那悠悠之口再者说,这又怎是说堵便堵得上的由他们去吧。 我没有回应额娘的询问,但知我莫若额娘,又怎会不明白我的意思没再问下去,额娘由着我,依着我,这些年来我做什么,额娘向来只有支持,不曾反对。 再次见她,是在额娘的宫里。 那一日,同九弟、十弟多喝了两杯,赶上午间困顿,便上额娘这寻个地方歇歇。不知有意无意,额娘遣了宫女服侍我在后殿歇下,自蕙情因着通房丫头闹过一次后,连平常婢女也裁剪了,额娘还是头一次做这样的安排。 我的酒量虽不及十弟、十三弟,倒也不浅,虽说有些醉意,仍是清醒着的。听见外头额娘是将她唤了来,我再没了分毫睡意。 心跳,随着额娘的离去与竹箢的近身,愈发不受控起来。尤其她停留在我脸上的目光,明明那般轻浅,却令我无法忽视。身体的燥热,似乎来得合情合理,说也奇怪,自皇阿玛开始派给我差事,越来越多的荣耀,令我早已习惯了旁人的注视,再热切也无碍,惟有竹箢,轻轻一瞥,便是满心悸动。 幼时常听额娘念叨,今世的缘分便是前世的债,那么我与竹箢呢我今生于她已欠下了债,不可回头,只有来世相还,而我此生对她的割舍不下,是否,便是前世的因果: 第一百九十六章 胤禩番外2 而今,我已难寻借口再去见若鹓,只是现今想来,当初许多想法便已是错了。我曾以为竹箢虽有些特别的秉性,但到底越不过世俗礼教,彼时,我曾以“香如故”之句赞她,更窃以为我对她如此欣赏、高看一眼,是比旁人要慧眼识人的,暗自比作竹箢的知己。如今,方知这些不过是自我臆断罢了,若以诗句来贺,便只有那几句: “不受尘埃半点侵,竹篱茅舍自甘心。只因误识林和靖,惹得诗人说到今。” 与其说这诗是评的若鹓,莫不如说,是评的我与若鹓的纠缠局。而这一切错误的开始,便是从那日吧,我或许醉了,或许没醉,或许,半醉半醒半梦,迷迷糊糊便是大半生。 那日,我立在落地罩后头打量她,她着了一身淡黄色宫装,用银线绣着小朵的朱蕊天女木兰,连头上的饰物也是同色的白玉木兰,清雅娴静。这衣裳我认得,是额娘年轻时得的赏赐,云儿曾得过一件浅蓝绣山茶花的,蕙情,却是没有。 扯回飘远的思绪,我将视线凝回竹箢身上,只见她立在窗前,静默怔忡,她瞧着窗外,我却一瞬不瞬地瞧着她。慢慢地,这样的画面,这样的感觉,好似在与另外一幅画面重合,那仿佛是在幼时,同样在这宫中,额娘便是一这样立在窗前,瞧着窗子外的梅花,总也看不够。我不喜欢这样的画面,不及思索,步子已然迈出了里间。 她回头瞧见我,眼里有一瞬的惊讶,但随即便化为恭敬,再看不出和其他宫女有何二般。淡淡的容颜,让人瞧一次恐怕都难记住,可是偏偏,又挪不开视线。我有些出神,自己对她到底为何生出些许在意是因着她那股肖似额娘与云儿的气质 可我偏偏,又有些抗拒这样的“肖似”。当我吩咐她,命令她,刻意板着脸与她说话,换来的不是惶恐,而是一张困惑却又迷糊的脸,一个真真正正十三四岁的姑娘家该有的神情,不同于方才的样子。 那一刻,我微微勾起唇角,决定将她收进我的羽翼之下,或许可以改变原本的计划,让她不再是一枚棋子。 动怒,是在一日清晨。 前一刻还与我言笑晏晏,后一刻却俨然一副中规中矩、逆来顺受的宫女,我最瞧不得她这个样子,莫不是在与我玩什么若即若离的把戏很好 那日,我拂袖而去。她无所谓的淡漠样子,最是刺眼。 一连数月,我未曾见她。想着就这么算了也罢,不过一个女子,特别虽是特别,却也不至于我这般大费周章地相与。自小的争斗,让我学会了从不做没有回报的买卖,娶蕙情如是,交结那般大臣名士亦是如此。而她的作用,原本就是该成全我的一局棋。 可是,有关她的消息仍是零零散散地传进了我耳里。 和老十三要好老十三虽是没了额娘,却承着皇阿玛的万般恩宠,又加之他那张会惹人开心的嘴,有不少小姑娘偷偷仰慕他,兄弟说笑时,也常常拿这个打趣他。不想,她竟也成了其中之一,而且还打得火热我倒要看看,你能得了什么好处去 那日见她,仿佛是老天安排的一场不期而遇。 晌午,自书房散了后,我瞧见老十三抱了白鹿去御花园,想来,她仍旧不死心。你当真这般仰慕十三弟为了他,竟不惜讨好他的一只哈巴狗 从额娘屋里出来,便同她撞上了。 一直以为,再见她,我会急躁,会冷漠,会同她大动肝火,可统统没有,竟然,没有原本胸口郁结的气闷,竟是找不见了。 那时的她,眸光清澈,与我对视着道:“奴婢相信总有一日,会让它乖乖听奴婢的。” 乖乖听话么竹箢,我也会让你乖乖听我的,这是一个赌注,而我,只能赢。 额娘寿宴的安排是我一力促成的,明全有一句说得在理,在一处久了,她总会靠向我的。 果不其然,随着时日的流逝,她慢慢敛去了原本的淡漠。有时自个想起,才发觉与她闲话,已不单单是为了让她靠向自己,我也是乐在其中。这种畅谈的感觉,同九弟同蕙情都不曾有,而多数时候,竹箢则是静静聆听,每当看见她带着崇拜的眼神瞧自己,许是男人的虚荣心在作怪,就是十二分的舒坦。那不是单纯的男女之间的尊崇,而是对我能力的肯定,比之任何阿谀奉承、谄媚邀宠,都要管用。甚至偶然的,原本被我压下去的念头又会偷偷兴起,兴起放弃她那盘棋的念头,只一瞬,又隐去了。 小年那天,老十三来找我,这倒是让我颇为不解了一番。他递给我个小盒,叫我转送竹箢。知他与竹箢交情不浅,可老十三与我并不亲厚,什么紧要玩意,不能待竹箢回宫再送她,偏要我来转交老十三也爽快,道,竹箢的生辰正是小年这日。 乍听此消息,我后背一凉,我清楚那是什么感觉,刚开始进学时贪玩,未能完成师傅布置的功课,第二日师傅检查时便是那种感觉。我已顾不得分辨是同老十三较劲儿,还是真当了回事,我即刻出宫回府。她不在屋里头,正巧梧桐拿着个食盒进来,见我在,慌忙过来请安。 我随口道:“竹箢哪儿去了” 梧桐回了话,又将竹篮示意与我,闻言我才注意到那食盒,是直隶总督送进来的玩意,求个奇巧罢了,一直在库房里头搁着,也没见用。我随手打开食盒,香腻的味道霎时弥漫了整间屋子,我随口问梧桐:“这是什么点心倒不曾见过。” 梧桐细细作答:“姑娘说叫蛋糕。姑娘做了好些个,放了不同的食材在里头,这一个,姑娘添了蜜红豆还有莲子水煮过的黑豆在里面,姑娘说是要送人用的。” 送人会是我吗想到这,心情忽地好了起来。 盖上盖子,瞥见盒身的图案红豆,“愿君多采颉,此物最相思”,偏偏是你最不屑的,竹箢,是谁改变了你你思念的“君”又是哪一个会是十三弟吗会是,我吗 绕到厨房,下人见我来了,都恭敬地退到了一旁,我没有理会,径自进了糕点间。里头只有她和秋菱在,我示意秋菱退出去。 糕点间不大,充斥着浓郁的甜香,竹箢立在案板边,正一下一下地切着水果。她侧对着我,我只能看到她的小半张脸,是少见的恬静温馨,头一次生出一个念头,若家有妻如此,再添一二孩儿,便是丢却一身朝务,也甘愿了。我甚至不敢再迈进一步,生怕打破了这一切。 她说,会给我送去一份。竹箢,我不止要你送上一份蛋糕,我要的更多,我要的是装在那食盒中的一份,连带你的用心。 身子很轻,带着她的香气,还有期盼,我回了书房等她,等她来。可当我看到她提进来的食盒时,周身一下子就冷了。那个食盒,不是要送给我的,终究,还是十三弟比我重要。只要想起是我那段时间的刻意冷落才使得她同十三弟愈走愈近,心里头便不住地酸涩。 席间,她沉默不语,我也不愿开口,一顿饭,吃得沉闷。她的礼物,我来不及备下,知她重情义,出宫前遂与九弟交代了一声,方才一番,倒叫我差点把这事忘了。还记得当时十弟在一旁的调侃,道我也会对女子上心了,我未理会他,连我自己都渐渐不明白我要什么了。 蕙情回来得比预期的要早。 果不其然,一进府,她就直直来了书房寻我理论,我瞥见竹箢的手抖了一抖,却强自镇定。不愿吓到竹箢,我出门欲撵了蕙情回去,怎知她偏生固执。进屋时,竹箢依旧低头默着单子,乖巧安静得异常,到底是吓到了她。 三十那日进宫,宴席散后,大家都聚在宫里头赏烟花,老十四同我说话,我有些心不在焉,他说了什么,我没大听进去。老九见了,干脆同老十一起拥着我回府了,我未反对,此举正合我意。离书房的院子还有段距离,就听见里头吵闹异常,没理会老九、老十的打趣,我快步而入,我就知道是她。 一屋子的婢女小厮,桌上杯盘狼藉,倒是甚为热闹。自打认识她,从未见她笑得这般没有顾忌,从未见她这般大声地说话吵嚷,从未见她这般放肆地耍赖样子,仿佛是不受天地拘束的野丫头。越探究她,越发现她原来不是初见时我所认为的女子,她与云儿,是不同的。让我恼闷却又偏偏乐在其中的是,即使认识到了这一点,我却依然不想停下这一切。 打赏了一屋子的人,能让她开心,再多的打赏又算得了什么 九弟话里有话,我知道,他开始对竹箢起疑心了。之前,竹箢与他们接触甚少,她又总是一副乖顺的样子,九弟自然不会注意到她。可今次,太像了,与当日即便周身狼狈,却争执辩驳的傲气的她,太像了,任谁都不得不怀疑。 我匆匆打断了竹箢的回话,九弟没再问什么,可他的眼神仿佛已然知悉了我作的这个移花接木之局。 我让竹箢等我回来,我只想趁着她还有放肆笑容的时候,多看她几眼。可当我回去时,她已然伏在桌上睡熟了。我小心地将她抱到了床上,褪了她的外衫,散开她的头发,这样的事情,我从未与蕙情做过。这一刻,我才体会到这是一种多么简单的满足与盈满胸口的欢愉。 坐在床边看了她很久,没有一丝绮念。不知从何时起,急于证明自己,急于把她留在身边的想法少了,淡了。反倒是看到她回家时的惊喜与欢快时,我会欣慰,看到她无精打采的样子,我会烦躁。 “任他桃李争欢赏,不为繁华易素心。”像你这么懒的丫头,是怕卷入是非的吧。在这一刻,我终于承认,如果你愿意,我随时都可以为你搭起一个远离是非的天地,你在里面可以随心所欲。尽管这么说服自己,可总有一个念头跳出来搅乱我的情绪,也许,她要远离的就是我。 当初四哥一声夸赞,太子几句言语,就使得云儿远远离开了我,他凭什么不过凭他是太子,既然如此,我就抢了他这个太子如今竹箢又要远离我,不管中间是谁在起作用,哪怕是她自个,也是休想。 只是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她会同四哥牵扯上,更引来皇阿玛的注意。到了这一步,便是一向不过问我行事的额娘,也横c了一杠。我知额娘担心我,不愿我因儿女情长而有何折损,只是事至今日,我早已是放不下、舍不得了啊额娘 但即便我竭力阻止,勉力补救,事情仍是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她的身份,是我布的局,那本是我打算在最后一刻送给太子的稻草。只是我早已暂停行动,若鹓的归来,打得我措手不及,到底是哪里疏忽了,她为什么终究成了若鹓格格 观众人行事,却似乎唯有我忌惮于此,若说十弟、十三弟胸怀坦荡,那么旁人呢四哥呢都忘却了她姓甚名谁了而一向明察秋毫的皇阿玛,莫不是竟看不出若鹓同他的皇子间的微妙抑或,皇阿玛无心阻止 直到若鹓被送去毓庆宫,我的猜想终于被印证了,足以将我湮灭的恐惧感铺头盖脸袭来,皇阿玛,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那天,我伴着皇阿玛的锥心斥责,鬼使神差地步入了凤音阁的院子。若说心中没鬼,我何尝不是想以此举在皇阿玛跟前博些好感,若说心中有魔,在见到秋千架下,那洋洋懒懒的女子时,我却已立地成佛。 爱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专不生极乐。若鹓,这一世我知唯有远观,下一世,不求心悦,但求相交相知。: 第一百九十七章 淇水汤汤 出宫的路,斜阳晚照,若鹓走在一眼望不到头的甬道里,身后的影子拖得长长的,似是拉扯着她此刻的步伐,令她迈出的每一步都略显艰难。而若鹓此刻,心里比脚下的步子更沉重。 有些什么在慢慢变化,有些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然发生,有些感情也已不是她所认知的模样。 三月,年羹尧遭斥。 四月,年羹尧交出大将军印,调任杭州将军。 六月,年羹尧削太保之职。 如此连遭贬斥,翊坤宫中一片低气压,落颜去看了几回,回来后面色一次比一次更难看。若鹓看在眼里,也或单独或同落颜一道去瞧过两三回云谣,可瞧着她日渐消瘦憔悴的面色,若鹓除了劝解,已说无可说。 朝堂之上,大多数官员已由观望姿态纷纷转为揭发弹劾,一时间,京中上下皆避“年氏”而走,而年氏一族更是有如从云端跌进了泥潭,苦不堪言。 府上,若鹓一身常服,作家常打扮,侧身坐在卧房的床沿边,看顾着床上两个四处乱爬的小人儿。闱床边上,用两床被子垒了高高的屏障,使两个小家伙不至于摔到床下去。 “格格,到了小主子用果泥的时候了。”香今端着个托盘进来,上头搁着两只白瓷小碗,碗中盛着的,正是最受两个小家伙欢迎的什锦果泥。 若鹓应了一声,转头同月琴道:“这个淘小子还是你来吧,我是治不住他,每次喂他都能弄得我一身。” 月琴笑着上前,将弘昭从床上抱了出来,戴上围嘴,坐到一旁圆桌边喂了起来。 弘昭,是百日时,若鹓给取的名字。说起取名一事,若鹓既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两个孩子的名字正经拖了有些日子,直到若鹓给下了最后通牒,胤禛才将期限定死在了百日时,说最晚到百日,定会给孩子取好名字。 为这两个孩子的名字,若鹓也是投了降了,她平日没看出胤禛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取两个名字而已,竟是费劲成这个样子。盼星星盼月亮,若鹓终于盼来了两个孩子的百日,胤禛倒也没食言,不等她问,立刻报上了女儿的大名,熙苗,小字离离。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当胤禛在她耳畔呢喃出这句话时,若鹓便什么都懂了,没有太多的言语,她只轻轻握住胤禛的手,与他久久凝视。 然而温馨旖旎的气氛没有维持太久,男娃儿的哼唧声提醒了若鹓:“那么男孩你取了什么名字” 这话问出来,若鹓便见胤禛脸色霎时变得有些古怪,她心里暗叫不妙,莫不是什么奇怪的名字吧 “不大好听”若鹓试探地问了一句。 胤禛却没答话。 “胤禛” “我忘了。” 而后是长久的静默。 最终,男孩的名字是若鹓临时想出来的,弘昭,她希望这个孩子能够成长在阳光下,她不须他去争抢什么,但求他能人品清明,活得磊落。至于小名儿,若鹓偷了个懒,从胤禛选的那一首黍离里挑了“摇摇”二字作男孩的小名儿,刚巧每次哄他睡觉,都要轻摇一阵,否则便不肯消停,停下了还要同她闹腾,这两个字最合适不过。 喂过了两个孩子,几人又陪着玩了一阵,两个孩子便渐渐有了困意。这时瑞金来报,说是十二福晋来访。瑞金,便是调上来顶替良辰的人。 “格格,可要见”当日进宫,是香今陪着的,这各中曲直,她虽没有与香今明言,然而内秀如香今,怕是已连听带猜知晓了个七八成。 “人都来了,自然是要见的。”若鹓将离离递给瑞金,道,“你们先带孩子去休息吧,香今去将十二福晋请到书房。” 各人领命而去,屋中只留下若鹓一人,她立在屋子正中,微微偏头一瞥,镜中人还是昔年模样,然而内心已在悄悄改变。自她从十二爷那里听来陈年旧事,她虽心凉,可到底是毓蟾啊,她记得的,还是那年宫宴上,围着她帮着她的毓蟾啊 便是因为这一份温暖,即便她知晓了内情,仍没有断绝同毓蟾的往来,她宁愿相信毓蟾的内心还是有一片柔软的。 虽然十二爷同她说明了来龙去脉,然而那些关乎内心、关乎情感、关乎感受的虚物,十二爷并不一定能完整了解。若她不是毓蟾,不是她认识的人,她或许会站在对立面批判她,可现在她做不到。她为毓蟾做下的这些事感到惊骇,甚至有些惧怕,但她希望能够渐渐改变毓蟾,让她变回原来的样子。 镜中人使劲抿了抿唇,迈出了屋子。 书房里,毓蟾早已到了,此刻她仍如往日般窝在沙发上,手里头拿着的,是她上次来时未看完的小说集子。见若鹓来了,毓蟾挥了挥手中的书卷,并未起身:“没打扰你吧府里头闷得慌,我实在是坐不住。” 若鹓坐在沙发另一头,歪了身子靠在扶手上,道:“我当初拉你出来,是想着让你散散心,多看看府外头的世界,如今可好,倒是将你带野了,你们府里头的凳子上莫不是长了草这么坐不住。”若鹓说归说,却将香今端进来的托盘里的甜汤递了一份给毓蟾,“喏,你来得巧,今日厨房备着的,正是你爱吃的桂花芋圆。” 毓蟾笑嘻嘻接过,连吃了两颗,才道:“不就是听见了这芋圆的召唤,我才来的亏我还感激你时常收留,你倒好,已开始嫌弃起我来了。”毓蟾干脆脱了鞋子,盘腿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吃起甜汤来。 若鹓瞧着眼前的毓蟾,她分明还是旧日的模样啊,她那日的进宫,那日与十二爷的一番对话,真的不是梦吗 “想什么呢” 若鹓的思绪被毓蟾突然伸过来在她眼前上下挥动的手给打断了,放下汤碗,道:“没什么,只是想起若清,有些感慨。” 毓蟾顿了顿,道:“你是说九爷被革爵一事”毓蟾慢慢安静下来。 若鹓暗自瞥了一眼毓蟾的神色,叹息道:“你也听说了”见毓蟾微微点头,若鹓继续道,“也不知是怎样的事情,竟是严重到要给革爵。朝堂的事情我不懂,只是苦了若清,旷儿年纪还轻,九爷遭了罪,九福晋又是那么一个柔弱管不住事的人。若秦道然还在,这府邸倒还能撑得一阵子,只可惜如今,这一家子,恐怕是要散了。” “九哥同八哥交好,九嫂与八嫂也是同进同出的,即便九哥被革爵,八嫂总还能帮着九嫂撑上一撑吧”毓蟾试探着问。 若鹓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傻毓蟾,没见八福晋自个府上已是自顾不暇了吗哪里还分得出心神去帮扶九福晋”说完,便又是一阵唏嘘。 毓蟾神色黯然,轻声道:“我听说八嫂这阵子与八哥有些不对付,八哥若也同九哥一般,获了罪,革了职,八嫂或许反倒会高兴些。” “醒醒”若鹓大力点了下毓蟾的额头,“八福晋是谁她可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明尚额驸的掌上明珠,你当安亲王府与额驸府自小的教导都是白教的吗夫妻本是一体,一人获罪,阖府遭殃,更有甚者,明里暗里连福晋的娘家都要被牵连,重者同论,轻者日后皇上若想用人,见着是这家的,恐怕也是要掂量掂量。这里头的盘根错节,哪里还是夫妻二人的事,早已是家族的事情了。” 毓蟾被若鹓这一番话说得呆愣住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剧烈地跳着,快要跳出她的胸口,好似下一秒就会从嘴里蹦出来。 若鹓在一旁瞧着毓蟾的脸色渐渐苍白,却不出声,她希望毓蟾能够自己想明白,她不是普通的人家,她出身八旗,她的阿玛是两朝重臣,她的夫君是皇子。她做的这些事,若十二爷说出去半个字,那都是要株连九族的。即便退一万步讲,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子,那么到底有多恨,才能让她下得去这个手,甚至算计上自己,想要借自己的手,给她的夫君一个教训,一个身败名裂,甚至可能攸关性命的教训 她对他明明,曾经那么炽烈的爱过啊 “若鹓。”毓蟾没有转头,目光不知落在哪处,“有些事说不清楚的,或许八嫂对八哥的怨怼,已令她顾不得什么家族荣耀、身家性命了。你瞧,老祖宗造字,便一早知晓,色是杀人刀啊” 毓蟾的眼中慢慢有了焦距,她目光凝在一处,渐渐清冷y戾起来。不知是她此刻情绪波动,忘记了要做掩饰,还是她已不想再掩饰,那目光,是若鹓从未见过的,叫她胆颤,也叫她有些痛惜。 “落颜,是我与皇上的孩子。”若鹓突然冒出了这一句。 毓蟾被这句话弄得有些愣神,她转头瞧向若鹓,眼里还有未来得及收回的寒冷恨意。 若鹓没有理会,自顾自说下去:“那时,他气我怨我恨我,误会我同废太子联手欺骗于他,一时失去了理智,强迫了我。我狼狈地逃去塞外,却意外发现有了落颜,你们都当我是因为落颜才被送进毓庆宫,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在多数人眼里,我一步登天,在更多人眼里,我不知廉耻,我却恨得要死,若没有皇上的强迫,我便不会怀上落颜,那么只消再过几个月,我就可以摆脱太子,到了那时,我也不用被迫进毓庆宫。”若鹓长长呼出一口气,“那一段日子,我不同任何人说,那是我这辈子都无法抹去的痛。即便我渐渐可以平心静气对待那段回忆,可若没有那一段,我常常自问,我是不是会更快乐这些痛楚,都是来自皇上,而我如今仍与皇上在一起,我有太多的机会可以报复他,但我下不了手。你知道吗当我再次回宫看到落颜的第一眼,我庆幸是我生了她,不管带来了怎样的后果,她带给我的慰藉,早已超过了那些苦痛。” 毓蟾定定看着若鹓,她也做过额娘,她无法想象让她面对着亲生子却无法相认,这十几年,若鹓是怎么做到的 “毓蟾,人的感情是很奇妙的东西,谁也说不准自己会突然中意了谁,更无法决定别人的感情。或许有些人之间就是差了些缘分,但若真心爱他,我愿意祝福他,即便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他们幸福,但我希望他是幸福的。” “若鹓,我做不到。”毓蟾突然不停摇着头,重复着,“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做不到” 若鹓抓住毓蟾的手臂,等她镇定了一些,才道:“你做的这些事,但凡十二爷肯说一句,莫说是你,便是你们整个富察氏,都会一起送命,可他没有说。你拿十二爷的去迫小路子替你办事来抹黑十二爷,小路子以死来成全自己,难道你以为十二爷不知道吗可他仍然没有说。你做了这些事却是不痛不痒,终于决定从我下手,惹得皇上动怒,十二爷为你背了黑锅,以至于接连获罪,他还是没有说。” 毓蟾的神情随着若鹓的话,由不理睬渐渐变为惊讶,继而变为惊慌,她双手握住若鹓的手,不停道:“若鹓,若鹓我不是真心要害你,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没办法了,我一时昏了头”毓蟾终于承受不住,崩溃大哭起来。 这一次,若鹓没有再给她慢慢冷静的时间:“毓蟾,我一直记得你当初的好,所以不愿与你恩断义绝。我终究是外人,十二爷为你做的,我连十分之一都比不上。”若鹓喟叹,“你们的事,我没资格c手,但我只想劝你一句,活人终究是比不上死人的,她人都已经不在了,即便在十二爷心中为她留一个位置又如何陪在他身边的,终究还是你,而百年后,与他长眠地下的亦是你。” 我将深情托付予岁月,经年后来寻,才知岁月不留痕迹。: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可恕也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虽然白日里已渐渐暖了起来,更有扛不住骄阳的小厮小婢早早换了夏衫,到了晚间,风和着雨气雾气穿帘入室,仍是有些寒凉的。 若鹓斜倚在罗汉床上,碧纱裙被她不规矩的小动作蹭得有些向上,露出玲珑的脚踝与一小段小腿,她手里执着一柄錾银刻白菊的红酸枝柄缂丝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着。 疏影进来地悄无声息,只是珠帘碰撞的声音惹得若鹓抬起一丝眼缝,见疏影那一身烟色衣裙,若鹓不由蹙了蹙眉,一脸嫌弃道:“怎么府里的月钱发的不及时还是府上的衣裳做得不合你心意这一身老妪才会穿的颜色是怎么个意思” 疏影本是平静严肃的脸裂开一道缝:“格格,奴婢有事要禀报。” 若鹓终于直了直身,放下扇子,微微松动了下筋骨,懒洋洋道:“何事”短短两字,混在若鹓打哈欠的声音中飘了出来。 尽管屋中再无他人,疏影仍是下意识走近两步,躬身在若鹓耳畔道:“盯着三阿哥那里的人,有消息了。” 听见“三阿哥”,若鹓一个激灵,立刻转头问道:“什么动静” “回格格。”疏影自袖中抽出一只小圆筒,取出里头的纸条,递与若鹓,“这是三阿哥的脉案。” 若鹓一面疑惑,一面将字条展开来,那上头只有短短二三十字,却惊得若鹓立刻将攥着字条的手握拳收紧,恨不得能让那字条在她手中立即化成粉末。 “谁做的不会不是吧”若鹓胸口有些起伏,不会的,良辰不是这样的人,她虽不大稳重,却决计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这点轻重是非她还是懂的。 果然,疏影摇了摇头,道:“是三月里才被三阿哥收在身边的一个宫女,家中因罪罚没入宫,今年十六岁。” “罪籍”若鹓惊诧了一下,见疏影点头,思忖着道,“这罪籍之人,怎会搭上三阿哥三阿哥不像是会往那种地方去的人啊” “回格格,是有一日,那宫女替旁人送洗净的衣裳过去,赶上三阿哥喝醉了,就这么”疏影言尽于此。 “有这么巧的事吗”若鹓歪头苦思,这又不是电视剧,两人身份相差十万八千里,送件衣裳就搭上了,倒真是稀奇。 疏影附和着,话语里有些意味深长:“可不就是这么巧。” “那宫女想必很漂亮吧”若鹓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疏影一怔,有些结巴道:“这、传来的消息里并未提及那宫女的容貌,奴婢回头就去落实。” 若鹓摆摆手,道:“那倒是不必,我也是随口这么一猜,你想啊,虽说那日二人发生关系是因三阿哥醉酒,可若那女子没有几分颜色,想必三阿哥不会再多看她一眼。而今,三阿哥对她的喜爱快赶上良辰了,撇开那东西不说,必也有这女子本身的功劳在里头。” 疏影听了,不住点头。月琴、疏影、良辰、香今四人中,论容貌皆是上等的,各有特色,但若站在一起,一般人多会先注意到明媚靓丽的良辰。 若鹓起身将字条在烛火上烧了个干净,转身同疏影道,“这事你烂在肚子里,也同传消息的人把我的意思带到,三阿哥的事我们不再探听了,让人都撤回来吧。” “格格,这是为何”疏影不解道。 若鹓微微叹了口气:“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疏影,三阿哥恐怕不长久了,可惜了良辰,才不过双十年纪。” 若鹓说得平静,疏影却是大骇,唤了一声:“格格”便是惊恐着眸子定定瞧着若鹓,再说不出话来。 “疏影。”若鹓摇了摇头,“留不住了当日我怎么留她的,你也知道,可终究拦不下她。我也问过她了,是否将来不论三阿哥拥有顶天的权势抑或富贵,还是潦倒零落甚至丢家送命,她都不会后悔。良辰给了我斩钉截铁的答案,她这样坚定决绝,我便知即便拦下她一次两次,十次百次,她终于还是要奔向三阿哥的。” 疏影有些沉默,她曾怨过良辰,毕竟姐妹一场,她竟如此不顾主仆恩义与姐妹情谊,一心只想着三阿哥,可正是因为毕竟姐妹一场,怨过了,她便也就这么过去了。在她心里,更多的仍是把良辰当成妹妹,那不过是她在耍小性子而已,哪有做姐姐的真的会怪妹妹的。 她虽不觉得三阿哥那里是个好去处,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样可怕的下场,疏影忽的抓住若鹓的一只手臂,用祈求的目光,无声地看着若鹓。若在平时,她是决计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来的,她比月琴、良辰、香今三人,更像是个合格的心腹。若拿军队来比喻,宫女们是普通部队,月琴、良辰、香今则是特种部队,而疏影,却是特种部队中的海豹突击队。 若鹓看出了疏影的担忧,她抬起另一只手臂,拍了拍疏影的肩头,道:“只要良辰愿意,我随时接纳她,怕是怕,良辰这个犟脾气” 疏影闻言,渐渐垂下手,有些垂头丧气。 “我今日将这个猜想告诉你,并不是想要你做什么,你也不能做什么,尤其不许将这事告诉良辰。他日若我所言应验,我会保良辰一命,但若你将此事告诉了第三人,莫说能否保住她,便是连你我,也将身处累卵之上,明不明白” 疏影有些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道:“奴婢记下了。” 这边良辰的事,若鹓尚且有些不放心,那边就听闻隆科多遭贬谪,年羹尧被罢黜,贝子允禟被幽禁。 终于,还是来了。 坐在屋中初听到这个消息时,若鹓脑中“嗡”地一声,她最害怕的事情,到底还是来了。十四已然在景陵待了三个年头,如今又轮到了九爷,想必十哥和八爷也不远了。 若鹓觉得浑身不对劲,她倏地起身,不停在屋中来回转圈,却怎么也挥不去周身的慌乱。 “姑姑。” 落颜的声音令若鹓暂时止住了步子,她匆匆朝落颜瞥去一眼,飞快地应了一句:“过来了。”便又开始在屋中打转。 落颜从未见过若鹓如此慌乱,想上前劝阻又有些拿不准主意,将一旁花舒悄悄拉过去一些,小声问道:“姑姑这是怎么了” 花舒朝若鹓望了一眼,颇有些无奈地叹息:“这不是刚听说了九爷的事情,便是这个样子了。”若说若鹓的身边还有谁知道些他们之间的旧事,也就只有花舒了,她看着若鹓如此,心疼却又不知道从何劝起,见落颜问了,到底忍不住道,“落颜格格去劝劝吧,这都转悠了好半天了,别说格格了,连奴婢在一边瞧着,都眼晕了。” 落颜点点头,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一转,随即一股坐到屋子中间的圆桌旁,一声哀呼,大颗的泪珠便是落了下来,花舒立时便看愣住了。 若鹓几乎在下一刻便被声音给吸引住了视线,她怔了一怔,才回过味来,落颜在哭虽然脑子还转得不大灵光,若鹓却是下意识快步走到落颜身边,急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儿的说哭就哭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姑姑”落颜抽泣着,肩头颤得厉害,“我收到观音保的信了,他、他”落颜连说了几个“他”,却是半天也未说下去,只是越发哭得厉害了。 落颜平日虽娇气点,可却从来没仗着大人的宠爱做些不懂事的事,她既是哭了,便当真是受了委屈,伤了心的。 想到这,若鹓愈发心疼起来,搂着若鹓不住哄劝,足足一炷香过后,若鹓才拉着哭得满脸通红,涕泪交错的落颜,去净了脸,而后梳头换衣,除却仍红得厉害的眼睛,倒是看不太出是大哭过一阵的。 “哭过了,心情好些了吧”若鹓抬手,用手背按了按落颜的脸颊。 落颜点了点头,若鹓道:“说说,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他会将此事处理好,给你个交待怎么如今一封信,倒害得你哭得死去活来的” “姑姑。”落颜还微微有些喘不匀,“观音保、观音保他要和那个乌兰成婚了” “什么”若鹓当即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俯视着身边的落颜,一脸的不可思议,随即而来的,便是不可遏制的愤怒。 这个观音保她当初在塞外时,瞧他还是个挺靠谱的孩子,虽然话不多,但诚恳、好学,也正是因为他话少,倒是显得比同龄孩子更为稳重、可靠。就是因为自己对他印象不错,是而她见着他与落颜走得近,也没有刻意拉开两人的距离,甚至有那么一点乐见其成。哪知如今,几年未见,当初善良可靠的小男孩,长大了竟也加入了“渣男”的行列 若鹓越想越气,当即一拍桌子,拉起落颜,道:“走” 被拉着的落颜一脸的迷茫,喃喃问了句:“走去哪里” “去草原姑姑带着你亲自去问,我倒要看看,观音保这小子是玩的什么花样,竟敢琵琶别抱,当真是胆儿肥了” 落颜仍有些怯怯的,小声道:“那、那皇阿玛那边怎么办塞外虽不算远,却也不好说去就去吧再者,离离与摇摇要怎么办” “你皇阿玛那边,随便让人去通知一声,两个小的”若鹓顿了顿,一咬牙,一跺脚,“都带上花舒姑姑、月琴、香今、几位嬷嬷、奶嬷嬷,统统带上” “月琴、佳期。” 被点到名字的两人虽还懵着,闻声却也即刻躬身上前,齐声应道:“格格。” “你们两个,将落颜、两个孩子同我的东西都收拾好,疏影去通知齐叔备马车、点人手,咱们明儿一早就出发”话说完,若鹓却见两个还愣在原地,一瞪眼,道,“想什么呢还不快去” 被小小吼了一声的两人连忙应了,快步出了屋子。 目送着两人出门,若鹓又开始低头盘算可有自己漏掉的事情,故而没有注意到她身旁的落颜,此刻眼中唇畔,正强忍着的笑意。 不多时,整个府里便因若鹓的一句冲动之语而开始忙碌起来,确切地说,是人仰马翻。 宫中得了信儿的胤禛倒是显得平淡许多,连人都未来,只让老十七出宫时,顺道来给若鹓带个口信,表达了三个观点,一是祝卿一路顺风,二是别忘照顾孩子,三是随便教训,出了事他担着。 若鹓看着十七惟妙惟肖地学着胤禛一面坐在御案后批折子,一面眼皮也不抬一下地说下这番话,当真是学足了七八成。 几人笑闹过了,十七自然趁机留下蹭饭,没想到他来,临时倒是做不了他最爱的海露醉八仙,若鹓忽然道:“花舒姑姑,我记得还留着一些晒干的哈什蚂吧” “正是,皇上特地送来的,您一直没舍得吃,还搁着呢。”花舒姑姑真乃神助攻,那东西哪里是她不舍得吃,分明是她嫌弃又有些不敢下口,毕竟是蛙类,她还是很需要做一段时间心理建设的。 “正好你们十七爷好这口,看厨房是烧是炖还是做汤,挑个最合口的做法,至于旁的菜式”若鹓转头捅了捅歪在一边吃冰镇果子的十七,道,“你爱吃些什么,自己想,让花舒姑姑一并听了,去告诉厨房。” 十七报了几样,落颜也添了两三道,花舒应声,退了下去。 有十七一同吃饭的时候,若鹓总觉得这饭吃的格外香,倒不是说他长相如何,而是他吃饭时的专注模样,同小时候如出一辙,叫人看了也跟着胃口大开。 “十七。” “嗯”十七自顾自夹了块葱烧海参,应了一声。说起来,他也爱在若鹓这里用饭,她饭桌铺得不大,却让人吃得格外舒服,没什么布菜、试菜一说,更没有人在一旁念叨些倒人食欲的话,可不是胃口大好他求得不多,能让他舒舒服服吃顿饭,便足矣。 “往后离离与摇摇吃饭时,你也常来坐在一边与他们一同吃吧有你做榜样,想必两个孩子必定是不挑食、爱吃饭的好宝宝。” 十七:“” 落颜:“” 屋中众人:“” 被自家额娘点了名的两只宝宝:“” 哦,忘记了,这两只本就还不会说话。: 第一百九十九章 避暑山庄 她被骗了 在下了马车,见到落颜r燕归巢般投入观音保怀里,两人言笑晏晏的模样时,若鹓便觉出不对劲了。她因一时气愤而宕机的大脑,此刻终于又开始正常运转起来。 “说吧,你俩这是闹得哪出”若鹓对观音保的行礼视若无睹,哼道。 观音保有些担心地瞧了落颜一眼,见落颜仍是笑嘻嘻的模样,心里悬着的大石头便又落了下来,他仍旧恭谨着道:“姑姑,数年未见,观音保甚是挂念您,故而才托落颜请您来做客。” “姑姑”若鹓挑眉,“你改口倒快。” 落颜蹭到若鹓身边,讨好道:“姑姑,我都饿了,折腾了一路,我都没吃好。” “没吃好”若鹓剜了落颜一眼,“我瞧你那是忙着装伤心,不敢好好儿吃吧,鬼丫头” 嗔怪归嗔怪,若鹓哪里舍得真饿着落颜,只是她还未开口,观音保已道:“烤羊已准备好了,若是饿了,就先吃东西吧,吃饱了再去好好睡一觉。” 若鹓与落颜皆是点头,随着观音保一道进了帐子。 久违的腥膻味混着马奶酒的香气扑面而来,若鹓突然想起月琴不吃羊r,便转头同她道:“你若是累了,就先回帐子休息吧,我这里不缺人手,让奶嬷嬷和宋嬷嬷她们仔细些两个小的。” 月琴感激地应了一声,又领了两个小丫头,同几位嬷嬷一道,由观音保吩咐的蒙古婢女领着,去了为她们安排好的帐子。 此时已是盛夏,若鹓是极怕热的人,不知是观音保记得她这习惯,还是碰巧了,上的烤羊皆是在帐子外远远烤好片好了,再送进帐子的。如此,既不必忍受高温与烟熏,又能及时将外焦里嫩的烤r放进嘴里。 若鹓一路行来,倒不算太乏累,此时即便是略显油腻的烤羊也吃得香甜,观音保还贴心地准备了酸奶酪与塞上难见的新鲜瓜果,若鹓更是胃口大开了。足足一个时辰后,若鹓才餍足地微微推开身前的空碟空碗,端起三足杯饮尽最后半杯酸奶酪,美美叹了一声:“痛快” 相较于若鹓桌上的风卷残云,杯盘狼藉,观音保与落颜的桌上倒都还剩了不少,若鹓没有半分大食量的自觉,反倒同他两人撇撇嘴,道:“不知爱惜粮食,怎可剩饭剩菜” 落颜颇有些哭笑不得,她自小被十七叔带得便比姐姐妹妹们食欲好。姑姑回宫后,无论是在凤音阁还是在宫外,她也时常去蹭饭,姑姑那里待得舒服,她自然用得比往日更多了,如今反倒被姑姑嫌弃浪费粮食,怎一个“冤”字了得。 “姑姑,咱们三个桌上加起来,可是一整只羊啊,这这如何吃得了”落颜苦着张脸,决定不去理会此刻没有理智的姑姑,“姑姑,我又累又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若鹓本也是斗嘴玩,闻言,忙道:“那赶紧休息去吧,我也去躺会,车里到底不比平地上舒坦。” 观音保将二人送到了各自的帐子,留给二人休整的时间。 饱饱睡了一觉,若鹓的精神大好,落颜的帐子在她不远处,听动静,想必落颜还未醒。若鹓只留了疏影,放其他人先行休息,洗漱一番,换过件干净衣裳,若鹓弯腰出了帐子。她先去瞧了瞧离离与摇摇,两个小家伙还在睡着,她嘱咐了两句,便离开了。 虽说是盛夏,这里却不若京中闷热,若鹓深深吸了口气,鼻间霎时盈满了青草混着泥土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烦恼尽消。 “疏影,走,挑两匹马,咱们到周围溜达溜达。”若鹓方才特意换的骑马装,连头发也没再梳成旗头,而是像蒙古姑娘一样,编了两个大辫子。 疏影应了一声,引着若鹓去挑了两匹栗色的马儿,两人翻身上马,马儿小跑着,载着若鹓与疏影在开阔的草地上奔驰。 若鹓双手拉着缰绳,慢慢闭上眼,仰头叹道:“许久没这么放松了,真是舒服只可惜出来的匆忙,没将煤球儿带来。” “格格既是喜欢草原,时常来行宫住些时日就是了,这儿离京城又没多远,还不是几日车程的事”疏影偏头瞧着若鹓,道。 “我是最不爱折腾的人,到了一个地儿,就想着生根发芽,恨不得长死在那里,你若要我每年都折腾个几回,那我怕是慢慢儿就不喜欢这里了。”若鹓在现代时,起先是因为晕车而不愿外出旅游,后来这毛病渐渐好了,她却已成了宅女,放假时宅在家里,上学时就宅在寝室或是图书馆,总之,要她出趟门,真是千难万难。 两人说笑着,渐渐加快马速,很是过瘾地跑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气喘吁吁地慢慢缓下速度来。大汗淋漓过后,身体的毒素排出去了,心里也好似一同清理了一番,格外畅快轻松。 “疏影,你说若是人人都这般简单生活该有多好,天天算计着过,不累么”若鹓抹了一把脸颊边的汗,道。 “那要分身处何处了,若是在这草原上,自然不须盘算辛苦,可若那便不同了,每日算计虽然累,可若不常常打算着些,想必活得更苦。”疏影今日也难得放松一回,说话便也比平日放开了些。 若鹓并不计较疏影这一番略显僭越的话,相反的,她却听得有滋有味,她在这里虽也有交情不错的友人,可到底这里的人,观念与自小的环境与她不同,她非常渴望在现代时,看起来稀松平常的人与人之间相处时的平等感,那让人觉得十分舒服。而在这里,花舒、月琴她们即便贴心,却一心奉她为主子,毓蟾、若清几个虽身份上不是问题,可她们的世界,好似都绕不开她们的夫君,缺少了些自我。 而她追逐的那种感觉,反倒是在十三、八爷他们男人身上,时常能令她体会到。或许,便是因为古代以男人为尊,他们可以读想读的书,做想做的事,行为与思想不受约束,便有了广阔的视野与开放的思维。 而这些,正是若鹓被他们吸引的最大原因,她无法拒绝一个有见识、有胸襟、有魄力的男人,她希望可以做朋友,却忽略了,这个时代,男人往往不会将“交友”的目光放在女人身上。 若鹓与疏影回到帐子时,两个小家伙已然醒了,观音保与落颜一起在逗两个小家伙玩闹。见若鹓进来了,两个小家伙“毫不留情”地撇开观音保与落颜,都张手要若鹓抱。 若鹓也不含糊,上前弯腰,一手一个,抱着两个小家伙转身坐到了铺着狼皮的榻上。 逗弄着怀里的小人儿,若鹓转头看向观音保,开门见山道:“乌兰的事都处理妥当了” 观音保不妨若鹓这样直白,被她问得轻咳了一声,道:“都处理好了。”若鹓于落颜的意义,观音保自然知道,他虽先认识的若鹓,可现如今关系有了转变,且两人也有两年多未见,此时的若鹓是他心上人的长辈,被她如此简单粗暴地询问这种事,他仍是不可避免地红了耳根。 “处理妥当了就好。”若鹓点点头,见落颜在一旁,多少还是有些顾忌,遂道,“颜儿,你哄弟弟妹妹玩会,我同观音保出去说几句话。” 落颜这次倒是没有耍赖,乖乖听了话。 出了帐子,二人慢慢走着,若鹓在前头,观音保落后半步。 “我先前听皇上说,事情不大简单,可是牵扯了什么”事关落颜,若鹓仍有些不放心,胤禛语焉不详,她也不知道乌兰这事,到底是谁在背后c控,或者说,是冲着谁来的。 落颜在身份上仍是废太子的女儿,虽被胤禛收作养女,但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他邀买人心的手段,若非知晓落颜与胤禛的真正关系,此事该不是冲着胤禛去的。 同样的,她虽与落颜亲密,对她疼爱有佳,可明面上,她与落颜并无关系。当初落颜是被悄悄抱进宫的,虽然之后她也被送进毓庆宫一段时间,可在那期间,她并没有与孩子相处过。之后她出了毓庆宫,而落颜也被记到了废太子的侧福晋名下,若说会出什么岔子,那便只有在后来,她亲自抚养落颜的那段日子里了,她虽闭门不出,但平白多出一个孩子,联系前因后果,想必总有有心人能猜出事情大概。 最后一个可能,便是观音保这边或许得罪了什么人,再或有人瞧他不顺眼,有心给他下绊子。 “让姑姑担心了,是观音保处事不慎,得罪了些人,那些人在蒙古有些势力,是而棘手了些,不过此刻都已解决了。”观音保平静答着。 竟是第三种猜想,若鹓放下心的同时又有些庆幸,她其实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比较大,她担心会是八福晋,毕竟那日离去时,八福晋的眼神告诉她,事情并没有结束。她甚至还想到了毓蟾,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毓蟾即便曾动过手,但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她应该不可能能将手伸到塞外来。 如今听观音保这样说了,若鹓松了心,又问了几句家常,便一起回了帐子。两个小家伙玩闹了半天,很是消耗了体力,若鹓二人进来时,刚刚才被哄睡了。 三人到若鹓的帐子里又坐了会,说了些话,观音保起初的拘谨与生疏便也渐渐抛开了。心里的头一等心事了了,若鹓很是过了几天舒心日子。 这草原上,地广人稀,这会,又正是最舒服的季节,午后,仰面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一睁眼,便是无垠的蔚蓝与雪白的云朵,天阔云净,清风微拂,若是困了,便就地小憩片刻,当真人间美事,快活似神仙。 在帐子里住腻了,若鹓一声令下,大家拔帐起营,奔向了行宫。说来若鹓都觉得可惜,康熙建了这避暑山庄,前后也不过享用了十几年,到了胤禛时,他兢兢业业,一心扑在政务上,根本没抽出时间每年来避暑山庄秋弥,只将会见蒙古王公的差事交给旁人。 如今,她便替胤禛多享用享用了。 山庄平日自然也是有人打理的,而胤禛事先也打好了招呼,随时准备接待若鹓。若鹓哼着小曲儿,在山庄中溜达着。说来惭愧,她在现代时,虽也在帝都范围内活动,可却连离帝都这么近的避暑山庄都没来过。不过想想也不算可惜,毕竟现代的避暑山庄早被开发成了旅游景点,即便去了也没什么意思,哪里比得上此刻,她在这里享受着“清园”待遇要来得爽 若鹓越在园中游荡,便越能理解康熙为何每年要耗上好几个月在此处,这里当真是个好去处,既有着宫中一般的待遇,又有着舒适的天气,他出行所带的后宫也是挑选过的,必定都是合他心意的人,可不是比在宫中舒服多了 而比之康熙老爷子,若鹓还有个最要紧的原因,这里人口简单,她大可以不去理会宫中繁杂的人际关系,更不必头疼于提防明枪暗箭,若在这里住上半年,她必定能长二十斤r。 在若鹓于避暑山庄中畅快放纵了十多日后,一个意外却令她惊喜的人,出现在了她面前。 这日,若鹓领着离离与摇摇在芝径云堤学走路,说是学走路,却也不过是半抱着,让两只脚丫沾着地平移。 正歇气呢,一声脆脆的童声响起:“这个小妹妹是在学走路吗” 若鹓闻声望去,便见不远处,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立在离离身边,仰头问抱着离离的嬷嬷。嬷嬷闻声,并未立刻回答,先是朝若鹓望了一眼,见若鹓微微点了点头,才回道:“正是,我们小格格能走三四步了。” “能让我抱着她走吗”小男孩提出了请求。 若鹓起身走了过去,蹲下身来,抱住扑进她怀里的离离,轻声道:“小妹妹叫离离,你叫什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若鹓话音才落,便听一声呼唤声传来:“阿古达木” 那小男孩听见了,循着声音望去,道了声:“我额吉来了。”说着,便跑了过去。 若鹓的视线也随着看了过去,她慢慢直起身,看清远处走来的是三个人,左边的绿衣少女是落颜,她身边的自然是观音保,而落颜右边那正快步朝这里走来的蓝色身影 若鹓忽的抬手捂住了嘴巴。: 第二百章 和合如意 “云澈”若鹓眼眸精亮,她将离离托给一旁的奶嬷嬷,随后自个便加紧步子下了桥,一路沿着长堤向三人而去。 近了,更近了,若鹓说不准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情,算是他乡遇故知吗说来,她身边曾服侍过的这些丫头里,杜鹃忠心,紫苏细致,花舒妥帖,月琴温顺,疏影干练,良辰活泼,香今内敛,云澈并不是服侍在她身边最久的,也不是最有本事的,却是最合她心意的。 或许是因为云澈出身杏林世家,也算是官宦之后,她读书读得多,许多事情,她只要同她稍微一提点,她便已是心领神会,有时她甚至心思通透更甚于她。因此,当她得知这样一个聪慧智开的女子因为替她而远嫁蒙古,路途远遥且不说,蒙古一部大多粗蛮不讲道理,云澈去了,当真是大大的委屈,大大的可惜。 “格格,许久未见了,云澈甚是想念格格。”立定在若鹓身前的云澈,腰身微微有些发福,脸蛋也比旧日圆润了,可见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这两年过得可还好”虽然她早知台吉的心已为云澈俘获,娇横的娜仁托娅亦是被云澈捋顺了毛,若鹓却仍不免问了一句。 “都好,都好”云澈不住地点着头,红着眼眶,笑望着若鹓。 “那就好。”若鹓欣慰地拍了拍云澈的手背,“本想着去看你,却被事情绊住了,如今到底是让咱们见着了” 两人笑着唠了一阵家常,云澈这才收了收泪,拉过一旁安静瞧着二人的小男孩,道:“光顾着同格格叙旧了,忘记同格格介绍,这是我儿子,阿古达木。”说着,云澈微微弯腰,同小男孩道,“阿古达木,快同贵人问好。” 小男孩才要出声,若鹓便拦住道:“什么贵人不贵人的,既是你的孩子,那便是与颜儿一个辈分,叫我一声姑姑就是了。” 小男孩转头看了看云澈,见云澈微微点了点头,才同若鹓行了个蒙古族的礼,道:“阿古达力给姑姑问好。” 若鹓摸了摸小男孩的头,笑道:“真懂事。”而后抬头同观音保与落颜道,“你们两个带着阿古达木去随便转转吧,我同云澈好好儿说会话。” 两人应了一声,领着阿古达木去寻两个小家伙了。 若鹓与云澈并排而行,湖水轻漾,苍山掩翠,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远处偶有人声传来,是落颜几人笑闹的声音。直到那声音渐渐散去,俩人已到了如意洲。 若鹓先开了口:“先前皇上替我打听,说是你过得不错,我虽稍稍安心,但到底也是听说,如今见你的模样,我才完全信了。” “劳格格记挂了,我这些年过得虽不说多滋润,却已是很满足了,台吉事事顾着我,阿娅去年嫁了人,离得不远,倒也时常一同骑马打猎,阿古达木虽是男孩子,平日皮了些,但也算听我的话,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而且我”云澈微微低头,轻抚着自己的小腹,面上是温婉幸福的笑容。 “你怀孕了”若鹓惊喜道。 云澈笑着点点头:“三个月了。” 若鹓有些小心地抚上云澈的肚子,叹道:“真好。” 云澈扣住若鹓抚在她肚子上的手,道:“格格,云澈这些年过得真的很好,格格不必再因为云澈而感到自责内疚了,格格可以将云澈的事放下了。” 若鹓闻言停住步子,有些意外而又张皇地回望着云澈,檀口微开,一时将话都噎在了嗓子眼。 云澈轻轻笑了:“格格,过去的事就放下吧,别再搁在心里让自个辛苦,云澈未必不是因祸得福。” 若鹓觉得鼻尖酸得厉害,这些年来,她觉得对不起的人太多,起初,只有一个竹箢,慢慢的,八爷、杜鹃、十四、紫苏、云澈、竹箢的家人、落颜、胤禛、十三她努力还债,却想不通为何她欠下的债反而会越来越多,时常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若鹓垂头慢慢逸出笑容来,肩头随着她的笑而震动,她慢慢扬起头,眨了眨眼,同云澈道:“云澈,谢谢你。” 云澈握着若鹓的手,浅笑着,无声地摇了摇头。 二人在如意洲坐了许久,这里温度低于京城,虽是盛夏,莲花却开得正好,一小捧一小捧的睡莲轻轻浅浅地浮在莲叶上,荡在幽静的碧波里,显得恬静可爱。 “格格,来的路上,我听小格格的意思,皇上虽登了基,您仍时常受打扰,有许多烦心事”云澈轻声询问。 若鹓抿了抿唇,轻笑了一声:“你是宫里的老人儿了,这点事还不清楚吗即便皇上登基了,该来的还是会来,想害得也并不会手软,只要身处京中,便是避不开的。” 云澈微微静默,她离开京城有些久了,在草原上恣意惯了,竟有些忘记宫里的倾轧算计。 “格格,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云澈侧着头,有些心疼地瞧着若鹓,她比三年前回京时瘦了些。 若鹓想了想,道:“我这有两件事,你帮我参详参详。” “格格请讲。” 若鹓将良辰与八福晋之事同云澈简要说了说,询问云澈的意思,其实与其说是寻求帮助,倒不如说她实在需要个人吐槽一番,良辰与八福晋,皆是一样的固执,若鹓再会讲道理,也拿这两人没有办法。 听完若鹓的叙述,云澈先是对良辰的事情惊讶了好一阵,她同佳期相处过,而她已从若鹓方才的叙述中了解到良辰同佳期的关系,她实在想不出佳期的侄女,怎么会是这样的性子。 “你说说,我该如何办才好放任不管吗”若鹓耷拉着个脑袋,她虽然在疏影跟前这样说,可她心里却不如表面那般冷情。她心里是矛盾的,她明知道弘时的下场,若她现在出面,或许可以改变他的结局,进而令良辰也免受波折,可她从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决定不论事情如何发展,她都不会去改动历史,她承担不起那个后果。 “格格可曾问过良辰的意思”云澈开了口。 若鹓点了点头,有气无力道:“那丫头拗得很,说是即便三阿哥潦倒甚至送命,都要跟着三阿哥。” “这不就得了”云澈笑道。 “嗯” “格格,您忘了您曾教导过云澈,每个人都有他的路,每条路都是正确的,既然这条路是良辰自个选的,那么对于良辰来说,这就是条正确的路。”若鹓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云澈却没给她机会,“您还教导过云澈,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您忘了” 若鹓张口结舌,这些话,是她说过的可听起来,确实又像是现代心灵鸡汤,不是她说的,难不成云澈也是个穿越来的 “不过是我顺口胡诌的,你怎么还当真了”若鹓嘟囔了一句,真是惭愧惭愧,也不知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在想些什么,竟让云澈听见了,还记在了心里,真是罪过。 云澈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格格许是不记得了,可我觉着,这话还是有些道理的,选择既是自己做的,那便要好好儿地走下去,即便日后发现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回不了头了,大不了就想办法让这条路变平坦,这世上哪有走不通的路” 若鹓定定望着面前云淡风轻的云澈,柳条婀娜,在她身后摇曳生姿,阳光穿过飘荡的柳条在她身下打下星星点点的斑驳。云澈就是云澈,她从没有见过她发愁,她生落颜时,她被迫入毓庆宫时,想必她当年替她出嫁,面对着难缠的小姑与不善的夫君时,也是如此吧,她不抱怨千难万难,只会静静思索对策,从中选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办法,将劣势变为优势,将困境转为顺境。 云澈看似随和温柔,其实心里是有大主意的,赞一句胆大心细实不为过。单说当初瞒报她未于太子一事,便可见她不同于一般人的见识。现在想来,当初若没有云澈的鼓励与陪伴,那些难熬的日子带给她的苦痛,会比原本高出数倍。 若鹓长舒了一口气,道:“若是这样说来,八福晋的事,我也听你的,放任她便好了,我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格格哪里是听我的”云澈笑道,“格格分明是早已有了主意,不过是心里还有些抱怨,想找人倾诉罢了。” “偏你就知道”若鹓佯嗔了她一句。 云澈倒是不怕的样子:“格格若想对付八福晋,只消从七出之条中择那么一两条,随意散扬出去,便能将八福晋压制得死死的,哪里还需要在这里长吁短叹格格不过是不忍心动手罢了。” 若鹓沉默不语,她从没想过用这件事来揭八福晋的伤疤,不是她圣母,而是她单纯从女性的角度换位思考,她一个现代人,尚且受不住那悠悠众口,遑论八福晋这样一个古代女子,何况,她还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格格,您就是太好性子了,若依我的意思,便送他几个小妾进门,八福晋最受不得什么,便越从这一处下手,全都可着八爷喜好的模样脾性来挑,八福晋后院尚且顾不得,便也无暇来找格格的茬儿了”云澈的眸中精光毕现,尽是狡黠。 若鹓忍俊不禁,无奈道:“这是你和台吉斗智斗勇得来的经验教训” 云澈轻推了若鹓一把:“台吉可没那么复杂的心思,他的那些个女人更是好料理,我这是幼时在家时,从阿玛的姨娘们那里学来的,尤其是正房夫人,手腕厉害得紧。” 若鹓笑得前仰后合,完全不顾形象,敢情,云澈的成长史还是一本宅斗小说啊 笑闹够了,若鹓微微正经了些,道:“我对八爷有愧,是而如今不论是出于对八福晋的同情理解,还是对八爷的愧疚感,我都无法出手对付八福晋,只求她能够及早罢手,我担心她闹得太过火,会惹得皇上动怒。到那时,事情可就不好收场了。” 云澈微微思忖了片刻,才斟酌着开口:“其实格格不必对八爷心怀愧疚,毕竟八爷虽对格格有意,可格格一直没有接受,说到底,格格也并没有亏欠八爷什么。” 也不知是今日见到云澈她欢喜过头了,还是今日倾诉了半晌,没刹住车,若鹓伸手自荷包中取出件玉佩。那玉佩为白玉雕刻,触手温润,上头刻有灵芝、万年青、盒子、荷花四样物件,坠着大红丝绦与琉璃珠,任谁看了,都知是男女定情之物。 云澈一声惊呼,询问地看向若鹓,莫不是 若鹓立马猜出了云澈的想法,出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云澈的心还没完全落下,听见若鹓下头的话,提得更高了,“不过确实是八爷送的。” “格格”云澈忍不住唤了若鹓一声。 若鹓有些头疼地将玉佩垫着荷包,放在一旁桌上,道:“这东西不是我入宫后,八爷送给我的,而是在入宫前,我才几岁大小时,收的,那时我并不知道他是八爷,更没想到日后会再碰见他。” “八爷知道吗”云澈有些紧张地问道。 若鹓摇摇头,道:“我对八爷的心思,你还不清楚吗这样的物件,我怎敢让他瞧见自然是严实藏起来。” 云澈微微点头:“怪不得我服侍格格那么久,却也从未见过这玉佩。”云澈顿了顿,道,“格格是觉得自个负了幼时与八爷的情谊,这才一直心怀愧疚” 若鹓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几岁大的事情,我哪里还记得,那时对八爷是什么感情,我也说不好,我只知道自我入宫,对八爷从没有男女之情,可东西摆在眼前,八爷又是那样的态度,我实在不知如何回报。”其实若鹓多少是有印象的,除了她刚过来时,常常做的那个梦,她还零星又想起了一些旧事,而那些旧事拼凑起来,似乎便是一段青梅竹马的情谊,只是还有些片段,有若鹓想不通的地方。 云澈还欲说些什么,便听外头有吵嚷声渐渐向她们这里靠近。 : 第二百零一章 风云变幻 随着声响渐渐近了,若鹓与云澈瞧清是观音保与落颜领着三个小的寻过来了,观音保抱着摇摇,落颜抱着离离,阿古达木走在落颜身旁,却总是仰头做鬼脸去逗弄落颜怀里的离离,惹得小丫头不时地“咯咯”笑着,不住舞动她的小胳膊。 若鹓二人起身,若鹓接过摇摇,云澈则是将离离抱了过来,不住打量着怀里不认生的小人儿,喜道:“这小格格生得真白嫩,肉嘟嘟地小模样,活脱脱与当年”眼见云澈要说走嘴了,若鹓心中惊得漏跳一拍,云澈也意识到了,忙改口道,“与当年格格年轻时一个样子。” 落颜歪了歪头,瞧了瞧离离,又看了看若鹓,道:“姑姑现在瞧着还是很年轻呢,那姑姑年轻时候,岂不是像小孩子了” “瞧瞧我们落颜格格,嘴儿是头一名的甜”云澈望着落颜,心内忽然有些感慨。 当初,落颜是由云澈接生的,这是她接生的第一个孩子,新生命带给她的悸动,她一辈子也无法忘怀。且自落颜生下来便一直由她照顾,虽然短短两日便被送走,可她心里一直记挂着落颜。原本以为这一辈子再无可能见着这小人儿了,却不但再度见着她,还能照顾她,陪她走过一段成长岁月,她已经非常知足了。 自格格离宫后,落颜便被抱去了太后宫中抚养,她没能跟着过去服侍,那时落颜也不过两岁的样子,直到她嫁来蒙古之前,都未能再见到过落颜。如果说她离开这座紫禁城时,在这皇城中还有何牵挂与遗憾,那便只有下落不明的格格与年纪尚幼的小格格了。如今再见时,落颜已是十几岁的大姑娘了,她想必不记得她了,尽管曾经,她最爱黏着她,最爱由她哄着睡觉。 那些久远的记忆都被云澈深埋在了心里,不管落颜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这个爱娇的奶娃娃,如今娉婷玉立的大姑娘,有皇上与格格陪伴着,又找到了自个的幸福,她真是再没遗憾了。 “要、要”离离突然伸出手,一个劲儿地往一处挣着,令云澈抱得颇有些吃力。 若鹓随着离离的目光看去,原来是她方才搁在石桌上尚未来得及收起来的玉佩,若鹓将怀里的摇摇又递给观音保,自个走过去背着离离将玉佩藏进袖中,把玉佩下头垫着的荷包拿到离离跟前。 离离人小鬼大,丝毫不受若鹓的干扰,对那荷包瞥都不瞥一眼,不住同若鹓吵闹。若鹓见云澈被离离闹腾地额际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忙伸手将离离接了过来,一面摇着,一面轻拍着离离的背,想要安抚她。可离离似乎是认定了那玉佩一般,往日哄几声便能安静,今日却丝毫不奏效。 就在若鹓想要投降,将玉佩拿出来时,一旁的阿古达木解下自己腰间挂着的一块青玉狻猊佩,递到离离眼前。离离毫不客气地抓在手里,牢牢攥着,挥动着小胳膊,似乎是在炫耀。 若鹓有些抱歉地同阿古达木道:“你小妹妹有些任性,一会姑姑就将玉佩拿回来还给你。” 阿古达木却不甚在意道:“离离喜欢,就送给离离吧。” 一旁云澈笑道:“哟这么大方我怎么记着,前年你阿布格额格齐家的塔娜不过想借去一天,你都护得紧呢,怎么离离一要,你就肯舍得了”观音保与落颜都听懂了,若鹓不懂蒙语,也不知云澈说的是谁,云澈见若鹓有些懵,解释道,“是阿娅的丈夫与先前的王妃生的一个女儿。” 若鹓闻言,不由笑了一声,也没去跟着逗两句。 离离便是小孩子心性,玩过了也就撇在一旁了,若鹓见她已不在意那玉佩,便趁着她不注意,悄悄收起来,打算晚些时候还给阿古达木。 云澈与阿古达木一个是女眷,一个还是半大的孩子,若鹓没那么多讲究,自然是将二人一同留宿在了避暑山庄。若鹓把两个小家伙托付给月琴几人,她今晚打算同云澈同塌而眠,促膝长谈。 洗漱过后,若鹓穿着中衣,披散着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先一步钻进了被窝。云澈仍记得若鹓的习惯,将屋中的烛火灭掉多数,只留了两三根燃着,而后,才在若鹓身边躺下。 若鹓平躺在床上,高举着手臂,把玩着那块白玉和合如意佩,道:“云澈,你说这玉佩,我要怎么办才好”若鹓叹了口气,“起先,我是想将它干脆砸了,一了百了,可这玉佩价值不菲,我舍不得。后来,又想着不若送人吧,可这是个烫手的山芋,若叫识得这玉佩的人瞧见了,顺藤摸瓜闹出些事端,我又委实担不起那后果。如今只得随身带着,还得防着皇上瞧见,以免起什么误会,当真是头疼。” 云澈微微偏头,视线也停留在若鹓手中的玉佩上,思索着道:“最好是有个妥善之处保管,除了格格,旁人都找不着,那便不会有什么烦恼了。” “你说得容易,哪里有这样一个地方我也不是没想过这法子,可我平日不是在宫里就是在府里,我住的地方通通有人打理,往哪里搁,都能被发现。” “若是地下呢”云澈忽的轻声道。 “地下”若鹓怔了一怔,转着眼珠寻思了片刻,才慢慢道,“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果然同云澈说说话,许多事情便迎刃而解了,若鹓心情舒畅,晚上自然是睡了个好觉。 转眼已是九月,云澈的小腹一打眼便能瞧出是有孕的。若鹓同她打趣,这都怀孕了,台吉居然放心她在外头一住大半月,还拐带了人家半大的儿子一道“离家出走”。云澈笑着含糊过去,若鹓哪里知道,云澈此番前来,并不是凑巧,亦不是云澈听闻她过来了才动身前来探望,而是胤禛早已安排下的。 胤禛同落颜、观音保一同将若鹓诓到塞上,是因为他要开始动手了,若鹓与允禟虽没什么来往,但若鹓与允禟的一个侍妾却是闺中密友,虽则此人倒还算识相,但此番他要将允禟彻底打压下去,同先前的革职削爵不同,为保万无一失,他只得让落颜将若鹓骗离京城,如此他才好动手。 同时,未免有人打扰到若鹓,他也联络了蒙古那边暗中看守,即便有人想要打若鹓的主意,也是无法近身的。待若鹓回来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此时远在离京城五六百里地的若鹓,并不知道京中正在发生的一切,隆科多被撤职,允禟被幽禁,年羹尧下狱,曾经轰轰烈烈、荣极一时的雍正初年两大功臣,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不过区区三载,便这样凄惨落幕了。而与雍正站在不同阵营的八爷党,也开始被清算。 远在避暑山庄的若鹓过着她的小日子,出来大半个月了,山庄的天气渐渐转凉,也提醒着她时日的流逝,或许是该回京了。她此番前来,也不过是为了落颜与观音保之事,既然两人安好,她还顺道见了云澈,她又在这里散足了心,这几日,愈发想念胤禛了。 有了回京的打算,若鹓先同落颜通了气,她知道落颜自由惯了,这次既然来了塞上,她虽打算打道回府,可若是落颜还想住些日子,她便将落颜留下,也未尝不可。 哪知落颜听了,却死活不肯让她走,理由倒也充足,她喜欢这里的无拘无束,也喜欢若鹓的陪伴,她不回去,若鹓自然也不能回去。若鹓一直对落颜有愧,落颜难得同她耍耍小孩子脾性,若鹓便也依着她了,一住又是十多天。 她们在这里倒是没碍的,可云澈也跟着住了这么久,她久久未归,台吉那边当真没问题吗只是云澈却浑不在意。若鹓生怕是她同台吉闹了别扭,一气之下跑出来的,若鹓这边满满的担心,云澈那里却听得笑不可遏,直道若鹓仍是同昔日般,净想些有的没的。 见云澈神情不似作假,亦瞧不出勉强,若鹓才算半信半疑将这事暂且搁下。 落颜与云澈彼此心知肚明,对于若鹓日渐升起的疑心,久而久之,两人也再找不出更多的理由,索性便书信一封,送去了京城。 这日,若鹓正教着两个小家伙说“阿玛”、“额娘”,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围在身边的人比较多,两个小家伙能说的字越来越多,已不再是先前含混不清的单音。 若鹓正是闲时候,便将都放在教两个孩子说话上头。离离学的慢些,倒是摇摇,已经可以清楚地发出“阿玛”、“额娘”的声音。若鹓只等着将两个孩子都教会,再不耽搁,立马回京,将这个喜悦同胤禛分享。 只是她的计划还未施行,她这些天来心心念念的人,便出现在了她眼前。 若鹓见着胤禛一步一步走进屋来的时候,定住在床边,一动不动,连眼都没有眨一下,她恍惚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是她在做梦,一定是。 “小心”胤禛突然的一声低喊令若鹓惊了一惊,转头便见胤禛已箭步而上,接住了差点从床上翻出来,摔下床的摇摇。 胤禛顺势将摇摇抱在怀里,见无碍,掂了掂,笑道:“好小子,重了不少。” 摇摇虽然有一个多月没见着自个的皇阿玛了,可似乎还认得胤禛,被胤禛的胡茬扎了,却还不住“咯咯”笑着,小拳手也跟着打在胤禛脸上,却也不疼。 胤禛自然没有计较自家儿子的“大胆犯上”,反而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一面抱着摇摇,一面将挡在床沿的被子往床里面推了推,坐在了床边。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若鹓的心此时还“砰砰”地剧烈跳着,她抬手摸了摸摇摇,见小家伙并没什么事,便也松了心。 胤禛将摇摇放到床上,又抱起离离,在怀里不住逗弄,嘴上回道:“这两日得空,就赶着过来,只是没赶上重阳。” 若鹓自己将摇摇抱起来,忽然想到什么,抬手指着胤禛,同怀里的摇摇道:“摇摇,这是谁告诉额娘,这个人是谁” 摇摇看看若鹓,又看看胤禛,圆圆的眼睛里有些迷茫。一旁的胤禛也是不解,只当若鹓在逗弄摇摇,也没在意。 “阿”若鹓发出一个单音。 “阿玛”脆脆的童声突然响起,胤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儿子,随即便是一阵狂喜。 “摇摇,你叫我什么再叫一次”胤禛伸手抚着摇摇的头,激动道。 许是两个大人愉悦的神情带动了摇摇,他笑得欢快,小身子一挺一挺的,清晰而响亮地又一连叫了好几声“阿玛”。 这可把胤禛高兴坏了,他没想到摇摇还未抓周便已能喊人了,使劲亲了亲儿子。 胤禛怀里的离离见着哥哥又是被亲又是被抚摸,也是不甘落后,吧嗒着小嘴儿,含含糊糊也跟着喊了一声“阿玛”,只是声音轻些也更娇嫩些。 胤禛这下可是不得了了,抱着离离起身,在地上转了好几圈,还不停给离离举高高,哄得离离笑意不止,直把胤禛的心都萌化了。 胤禛哄着两个小的折腾了许久,直到两个孩子都玩累了,被若鹓哄睡了,交给奶嬷嬷抱下去照看,胤禛才松了松衣领,叹道:“跟这两个小东西闹一会,这天儿里也是闹出一身汗来。” 若鹓笑嗔了他一句:“还不是你自个儿乐意”话虽这样说,却是上前替他将外衫解了,又拧了个巾子替他擦汗净脸。 胤禛不以为忤,笑着坐到一旁罗汉床上,道:“你还别说,这两个小娃儿可没少长,我这一掂,都重了不少。”一面说着,一面又朝着若鹓招手,若鹓近身上前,胤禛拉着若鹓的手,道,“倒是你,瞧着是瘦了些,可是看这两个孩子累着了” 若鹓顺势坐到一旁,道:“看孩子哪有不累的,我这有月琴几个还有奶嬷嬷一同看顾,已是轻的了。” 胤禛抬手搂住若鹓,手不住下滑,直滑到若鹓的腰上,却摸到了什么硬硬的物件:“这是什么”说着,便伸手去取。 若鹓暗道一声:糟糕 : 第二百零二章 伊人渐远 若鹓正在心里做着天人交战,若她拦着胤禛,恐怕胤禛反而起疑,可若她叫胤禛看着玉佩,想必麻烦更大,就在若鹓不知如何是好,而胤禛已然摸到了荷包封口的带子,准备抽开时,一道清脆的声音自外头飘了进来。 “皇阿玛在里头吗”正是听闻胤禛已赶到山庄,赶忙前来的落颜。 胤禛放过了那荷包带子,揽着若鹓一同起身,若鹓表面故作镇定,心里头却已是跳得厉害,手心儿更是一阵潮意,她心里不住想着,回头要赶紧将这玉佩处理了,不然便是个定时炸弹,早晚要出事情。 落颜坐了没一会,月琴进来禀报,说是云澈那边有请。若鹓想着这里暂时也没什么事情,便将胤禛同落颜撇下,领着月琴去了云澈那里。 虽已过了正午,可这阵正是秋老虎发威的时候,此刻外头仍晒得厉害,月琴替若鹓打着伞,两人挑着树荫地儿走着,一路寻到云澈那里时,也俱都出了一身薄汗。 云澈屋中搁了冰块与风轮,若鹓等不及,干脆自个坐到放冰块的铜盆跟前,要过一把扇子不住扇着。月琴见若鹓亲自打扇,忙要接过扇子,云澈却先一步挡下她的动作,道:“是我疏忽了,这大日头的还请格格过来说话儿,瞧你,也是一头的汗,乌云。”一个穿着蓝色蒙古袍的小丫头闻声上前,“快去拧块帕子来。” 小丫头应声去一旁水盆里沾湿了帕子,递给月琴,月琴谢过云澈,忙润了润,脸上原本燥热的温度也下去了一些,那风轮吹来的凉风拂面,便是一阵清爽。 “格格,你这才出了一头的汗,哪里能这么对着凉风吹,仔细着了歪风。”云澈说着,夺了若鹓手里的凉扇,塞了一杯荷叶茶在若鹓手里,转而去一旁木盒中取出条薄如蝉翼的素帕来,道,“这是冰丝罗帕,触手生凉,格格拿这帕子净脸,不肖三遍,便能清凉散热。” 若鹓接过帕子,轻轻在脸上揩了揩,果然,自己很快便觉得凉快多了,赞道:“你这帕子当真是件儿好东西。” “不知道台吉打哪弄来的,倒很是实用。”云澈同若鹓坐到一旁贵妃榻上,乌云调整了下风轮的方向,冷风便大多吹向了贵妃榻一侧。 “格格,再过三两日,我便要回去了,出来有阵子了,昨日台吉来信说,阿娅有了身孕,我这做嫂子的总要去瞧瞧,她又是那样的年龄,说起来,还真让人有些担心。”云澈微微蹙着眉,道。 “她怀孕了这倒是个好消息,既是家中有事,你便收拾好东西,尽快启程吧,你这身子也快四个月了,来时护送的人还够用吗要不要我同皇上请示,给你多派一队人手”若鹓抬手摸了摸云澈的肚子,比她刚到山庄时又大了一些。 云澈笑着摇摇头,道:“没事的,台吉说是要亲自过来。” “这便好。”若鹓点点头,道,“可见台吉有多重视你。” 云澈笑意加深,垂头轻抚着小腹。 果然,三日后,苏德台吉到达了避暑山庄。他得到胤禛的召见后,两人小谈了一会,苏德台吉便转去了云澈处,云澈这边已然整装待发。因着云澈事先已同若鹓打好招呼,若鹓便也不便多留,几人用过午膳,苏德台吉便领着云澈与阿古达木离开了山庄,踏上了回程的路。 前脚云澈才离开,胤禛也必须要回京了,若鹓自然是想跟着一块回去,胤禛的意思却是留着若鹓在山庄再住些日子。 就在胤禛快要将若鹓说服的时候,京城来了消息,说是年贵妃病重,胤禛与若鹓,连同落颜,一道即刻启程回京。观音保送了一段,便同几人作别,回了塞上。 几人甫一赶回宫中,便有养心殿的内侍将胤禛先行请走了,若鹓让月琴几个抱着两个孩子回凤音阁,自己则同落颜一道直接去了年贵妃的翊坤宫探望。 翊坤宫中,此刻气氛很是压抑,一是因着年氏一族的没落,一是因着年氏的病重。若鹓很是不喜,这样的氛围,似乎在昭示着这座宫殿的主人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外头守着的小丫头认得若鹓与落颜,见是她们过来了,忙走下台阶,迎到二人跟前请安。 若鹓叫起,问了句年贵妃的情况,那小丫头如实答了,神色有些暗淡,又告知此刻皇后娘娘正在里头探病。 若鹓有些怔住,但既然她已经来了,也不好再回去,若有人因此传她与皇后不和,或是拿乔托大,便又是一桩糟心事。 若鹓索性叫小丫头进去通传。不多时,小丫头便出了来,躬身请若鹓二人进屋。 方才厚厚的门帘遮着,若鹓又离得远,尚不觉得,待她走到跟前,那丫头将门帘挑起,浓重的药气便直钻人口鼻。若鹓倒是对中药味不是很排斥,比起脂粉香气,药香倒更招她待见,只是此刻,这中药味道便代表着云谣的身子的确不大好。这该是用了多久的药,才会累积这么些个药香在屋里头,即便如今天气凉了,每日门窗不大开,若只是平常进药,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若鹓叹了口气,挑裙进了屋子。 左侧间内,皇后那拉氏正坐在床榻边上,一身缃色宫装淡雅典丽又合着她的身份,此刻她怀里揣着个汤婆子,用茶色锦缎的炉套包着,正微微前倾着身子与床榻内的年贵妃说些什么。她声音轻缓,若鹓又离得不近,因而并未听清,想必是些安抚劝慰的话。 听见了动静,皇后转头瞧向门口,若鹓与落颜一同上前,同皇后与年贵妃行了礼。皇后神色平淡,并未说些什么,叫二人起了身。 若鹓迅速瞥了一眼病榻上的云谣,但见她面无血色,较之昔日,更为瘦削了。 几人说了会话,皇后又问了若鹓与落颜些家常,便起身回了宫。待皇后离去,落颜再也忍不住,当下便扑到了年贵妃的床上,趴在年贵妃的腿上,眼中已有泪珠在打转:“贵妃娘娘,您这是怎么了颜儿走的时候还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年贵妃想要抬手摸摸落颜的头,却有些力不从心,还是一旁若鹓瞧见了,帮着她将手搁在了落颜头上。 “颜儿乖,不哭,我没事。”年贵妃才说了短短几个字,便已有些喘。 若鹓招呼一旁服侍的宫女倒杯温水来,扶着年贵妃喝下,年贵妃气息才匀了些。 “颜儿,年贵妃身子不适,想必说不了太多的话,你让她多休息休息。”若鹓站在落颜身后,拍了拍落颜的肩膀,轻声道。 落颜揩了揩泪,虽还难过着,却也点点头,从年贵妃身上慢慢起来,道:“那贵妃娘娘好好儿保重身子,颜儿就静静待在旁边,往后每日都过来陪您。” “好。”年贵妃像是从嗓子眼里吐出这么一个字,而后便渐渐沉了眼皮,似是睡过去了。 “让贵妃娘娘好好睡会吧,咱们先回去,你去洗漱换件干净衣裳,晚些时候,再过来。”若鹓扶起落颜,落颜又再三确认,年贵妃是真的睡着了,便也跟着若鹓一道先回了凤音阁。 若鹓将落颜安排好,先去看了看两个小的,小家伙还在睡着,若鹓便回房洗了个澡,换了件翡翠绿的常服。若鹓正在屋里头擦着头发,落颜跑了进来,她已换过一身衣裳,头发还披散着,小脸儿写满了委屈。 “这是怎么了”若鹓搁下手里的干巾子,拉着落颜坐到一旁,问道。 “姑姑,贵妃娘娘会死吗”落颜的小脸已然皱到了一处,“方才我睡着了,便梦见贵妃娘娘我一下子就醒了。” 看来是做了噩梦了。若鹓又坐近些,一下一下,自发顶向下顺着落颜的背:“不怕不怕,梦都是反的,落颜不怕”若鹓不住念叨着,半晌,落颜偎在若鹓怀里,方才萦绕在周身的惊惧的气息才渐渐散了。 若鹓见落颜还有些困意,便拉着她到自个的床上,道:“在姑姑这里睡会吧,姑姑在一旁看着呢,不用怕。” 落颜微微蜷着身子,点了点头,阖上眼睛,慢慢均匀了呼吸。 若鹓坐在床边,瞧着落颜,微微叹了口气,起身又拾起方才的巾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起头发来。 云谣的日子怕是不长了,方才她从云谣屋里出来,同翊坤宫里的小宫女打听了,年羹尧已被下狱,那么想必很快就会被赐死,一同赐死的,还有其长子年富。她虽记不清具体年月,但她了解胤禛,他是个忍耐力极强的人,在时机未到之时,他可以蛰伏很久,可一旦动手,便是雷霆之速,绝不给敌人以反应和回击的时间。 对于年羹尧,胤禛已是手下留情了。 若鹓正沉浸在自个的思维里,冷不防有只手,将她手里的巾子抽走,若鹓回头,正是一身玄青常服的胤禛。 “从养心殿过来的吗”若鹓没有起身,轻声问道。 胤禛手里擦拭着若鹓的发,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若鹓一般,回道:“先去云谣那看了看,她睡得正熟,我便过来了。” 若鹓低低叹了一口气:“我瞧着她不大好的样子,方才落颜才哭过一回。”若鹓抬起下巴,示意了下床上正睡着的落颜。 胤禛久久没有回音,半晌方道:“太医说,也就是这一两个月了。” 抚弄着腕子上镯子的手顿了顿,若鹓无可奈何道:“我们还能为她做什么” “你这几日多去陪陪她吧,看看她还有何念想,能做的,朕尽力满足她,云谣这些年也是不易。”胤禛沉声道。 “嗯。”若鹓点了点头。 胤禛没有坐多大一会,高无庸便来请示,养心殿那边又有事情。胤禛忙不迭走了,若鹓见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叫花舒姑姑替她梳头。正梳到一半,香今来报,十三爷来了。若鹓忙道:“先将十三爷请到花厅小坐,我这头发梳得了,便过去,记得上十三爷惯用的茶点。” 香今领命退下,若鹓则忙不迭让花舒加快些速度,待妥当了,又吩咐花舒留在屋里陪着落颜,直到她醒过来。 脚才迈过花厅的门槛,尚未落地,若鹓便清亮地喊了一声:“十三” 正要喝下一口茶的十三闻声,抬头向门口望去,因着背光,一时倒瞧不真切面容,但声音是若鹓的错不了,他忙将茶杯撂下,起身迎过去,道:“回来了。”走近了,若鹓的五官脸庞才渐渐变得清晰,有日子未见,他不由细细打量起来。 若鹓一径走到方才十三所坐的位置的右手边坐下,随手拣了一块碟子里的糕点,塞进嘴里:“御膳房这是进了新人吗怎么这熏鸡丝五烩卷做的同以前的味道不大一样了” 十三也尝了一个,道:“是不大同了,我也许久未吃这道点心了,你若不说,当真还未发现。”他瞧着若鹓抬手又拣了一个放进嘴里,手腕处的衣袖随着她送鸡丝卷入口的动作而微微下滑,露出丁点儿的金色来,不由勾起了唇角。 “我吃着比原先味道更好了,你觉着呢”若鹓未察,手上不停,抬眼询问十三的意思。 “都不错。”十三含含糊糊回了一句。 十三向来是好脾气,胤禛登基后,他更是愈发容人,若鹓也不很在意他模棱两可的回答,将话转向了别处:“我见三哥来信说,已然寻到了白大夫,给你送过去了,你的腿可好些他的法子还管用吗” 十三拍了拍自个的膝盖,笑得温和:“经年的老毛病了,哪里说好就能好的倒是确是没那么经常犯病了,待看今年冬天如何吧。” “暖膝贴可还戴着”若鹓追问道。 “自然戴着,你这暖膝贴比什么药都管用。”十三搁在自个膝盖上的手不住摩挲着。 暖膝贴不过是个应急的东西,治标不治本,若鹓知道十三是感激她的这份心意,道:“等你的腿彻底好了,这朝堂也稳定了,咱们找个日子去游历一番吧,我早就想到南海去瞧一瞧,瞧瞧那里是不是真的有鲛人,也想去青海去回疆看一看,看看雪山,看看草原大漠。只是不论去哪,前提是你得先将身子养好,不然我可不敢要你一同出行。” “好。”那些属于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梦,她还记得,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她还替他记得,水师与大西北,是两个他梦寐以求的地方,他渴望的军营、疆场、将士、将军、驰骋、拼搏也都只在梦里出现过,曾几何时,便是连入梦都再没有过了。 : 第二百零三章 忽梦年少 若鹓与十三正聊着,香今进来,说是落颜醒了,询问若鹓可要即刻用饭。。しw0。他们今日回来时,已近正午,尚未用午饭,便急急去了翊坤宫,若鹓便叫等着落颜醒了一块用些。 “你午膳可用过了既是赶上了,同我们一道再用些吧”若鹓吩咐香今传膳,一面转头同十三道。 “你这里的伙食,平日即便是特意跑一趟也不是没有的,更别说今日叫我赶上了,自然要讨碗汤来喝。”十三笑着起身,与若鹓一道出了花厅。 “可别给我戴高帽,今日回来的匆忙,吃食也是一并由御膳房供应的,赶明儿回府了,再正经请你一次。”两人并排进了凤音阁中用饭的绿澧厅,落颜已先一步到了。 “十三叔”见着十三,落颜欢快地喊了一声,便奔到了十三身边,“十三叔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喊颜儿起来” “你姑姑说你睡得正香,这一路辛苦了,这不是就见着了”十三拍拍落颜的脑袋,“饿了吗” 落颜点点头,三人各自落座,屋中也只留了疏影和阿燕。红酸枝木的方桌上,早已摆好了各色菜肴,若鹓粗略瞥了一眼,佛手金卷、花菇鸭掌、金丝银耳、八宝兔丁、呛口儿小黄瓜、白烧萝卜,汤品是龙井竹荪,倒是御膳房有心了。 “若鹓,你这段日子是打算住在宫里,还是住在宫外”十三问道。 若鹓夹了一颗虾仁放进嘴里,道:“应该是住宫外吧,毕竟宫外住得自在些。”说这话时,她留意到落颜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问道,“颜儿怎么了” 落颜戳了戳碗里的小白菜,道:“姑姑,姑姑能陪颜儿在宫里住段日子吗我想陪陪贵妃娘娘。” 若鹓当即了然,倒也没怎么犹豫:“好,那姑姑就先不出宫了。”而后微微偏着头,同身后的疏影道,“给府里头递个信儿,另外一会吃过饭,同月琴、陈扬他们几个交待一下,免得手忙脚乱的。” “是。”疏影低低应了一声。 “姑姑,我也想住你这里。”落颜开口道。 “好,回头姑姑就让他们给我们颜儿收拾出间屋子来,你住这里,姑姑倒高兴呢。” “住在宫里也好,眼见快要过年了,也省的搬来搬去的,且皇上那边便无须挤出时间,来回奔波了。”十三在一旁点头道。 吃过饭,落颜领着阿燕又跑去了翊坤宫,若鹓与十三对座饮茶。 两人闲聊了一阵子,十三突然道:“若鹓,你可想过来生” “来生”若鹓眨眨眼,她的来生现代算是吗好似不是,她从现代穿越而来,现代其实是先于这里存在的。 “若是来生,我就做一名学生。” “学生” “是啊,做一名学生,每日上课读书,参加学社,若有更多闲暇时间,就去博物馆做义工,或者去甜品店打工学做好多好多美味的甜点。”她的大学生活才刚刚开始,还没有仔细体会,就莫名其妙来到了这个世界,如果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她希望能继续她的学业,继续做一名大学生。 若鹓的话,十三并不是完全懂,一些他从未听过的名词纷纷从若鹓口中蹦出来,不过他已习惯了如此,自个早已摸索出一套自动释义的办法,对于若鹓的话,倒也能了解个七七八八。 “听你这样说,做个学生当真是挺有意思的,若我有来生,也当当你向往的这个学生来瞧瞧,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这般有趣。” “好啊”若鹓拍手,道,“那么,最好我们能做同窗,一起去藏书馆,我有不懂的地方就请教你这个大才子,一起去上骑射课,我这个运动白痴还得靠你跑赢八百米,一起翘无聊的思修课,额,思修就是总之很无聊,还要蹲在旁边私塾的院子前,数经过的才子佳人,比比到底是哪间私塾美人儿多,若是我睡懒觉不想去上课,点名你要替我喊到,当然了,我会回赠好吃的甜品当作答谢,如何” 十三望着兀自说得欢快的若鹓,笑道:“你构想的来生里新奇事物倒是不少,若真有来生,我一定都陪你做。” 若鹓微仰着脸,神情是许久未见的得意:“你不是常说我鬼主意多吗以前那些小打小闹算什么,等到来生,我找到了你,叫你看看能将人吸进盒子里会唱歌的东西,还有能摄人灵魂的小匣子,没有冰块也能让果子变凉的箱子,坐进去不会感到颠簸且一两个时辰就能从京城行到避暑山庄的车子,还有许多许多,保准叫你大开眼界” 十三被若鹓的话逗得哈哈大笑,多久没有这般开怀了:“玉儿。”十三已许久没这样喊过她了,若鹓慢慢安静下来,回望着十三。 “玉儿,我前日做了个梦,梦见你我都穿着奇怪的衣裳,你还是这个模样,我却仿佛回到了双十之年,你喊我同学,我梦见的,就是我们的来世吗”十三微微眯着眼,不知望向哪里。 若鹓却一直瞧着十三,那声“同学”让她心口微微颤了一下,有些什么景象恍惚着闪过她的脑海,有些熟悉,却很快消失,让她抓不住。她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十三,岁月消磨,十三已不是当年牵着她的手飞快奔跑的少年,他的鬓角、发丝隐隐现出霜华,眼角也生了细纹,可不论容颜如何改变,他始终是她初识的那个十三,为她吹笛,同她笑语的十三。 满满的感慨化作唇畔的笑靥:“或许是啊,我们在来世,做了同学,一块吃饭,一块上课,一块打球,多好。” “那来世你还能找到我吗” “这容易,我喊你一声十三,你应我,我就找到你了。” “好,若是我先认出你,我就喊你一声玉儿,你也记得应我,可别忘了我。” 我曾试着忘记你,终究不能,这一世你已许四哥,来世就叫我先定下你。 : 第二百零四章 宁嫔武氏 秋风杂秋雨,夜凉添几许。 紫禁城里的寒意来得格外快,几场秋雨过后,人们便大多弃了单衣,更有畏寒之人,已早早唤了宫人翻出去岁的披风暖手之物,时刻备着。原本还闷热的紫禁城随着秋雨的阵阵冲刷,凉爽的同时,好似连夏日的喧闹也随之褪去,变得格外宁静平和。此番变化最得燥热了一夏的宫人们欢迎,身子同心里头都舒坦轻松下来了,便是打起精神,干活儿也利索了许多。 唯有翊坤宫中,氛围愈加沉重。 其实说起来,这阵子年贵妃倒是比先前瞧上去好了不少,不仅能进汤药了,还能时常坐起来,同若鹓她们说说话儿,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沉疴痼疾,渐入膏肓。” 八个字,何其残忍,那意味着年贵妃如今的一切好转,不过是她回光返照的假象。 若鹓将叹息搁在心里,每日陪着落颜一同去看望,瞧着落颜开怀的小脸,她如何忍心告诉她“生死”的残酷。 后宫其他嫔妃先前因着皇后的口谕,并不亲自到翊坤宫来探病,只不定时派人送些东西以作问候,常来年贵妃处的便是同住翊坤宫的低位的贵人、常在等,每日前来侍疾。如今年贵妃这情形,怕是后宫中都已是心照不宣了,便陆续有妃嫔登门探望。 这日,若鹓正陪着年贵妃说话儿,宫女进来报,宁嫔前来请安。若鹓闻听,便道:“既是你这里来了客人,我便先回了,晚些再来寻你说话。” 年贵妃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唤身边的绿墨将若鹓送了出去。若鹓同宁嫔在屋子外头打了个照面儿,两人也并未多说什么,互相见了礼,若鹓便回了凤音阁。 要说这宁嫔倒也算恭谨,旁的妃嫔多是来个一两次便罢了,有些昔日同年贵妃相处的好的,便也不过隔三四日来坐一坐,这个宁嫔倒是每日都会过来请安问好,她人安静不多话,倒也并不会因此惹人厌烦。若鹓来瞧年贵妃,倒是同宁嫔碰见过五六次,见的次数多了,偶尔也能说两句旁的。 “若鹓格格请留步。”若鹓才从翊坤宫出来,正准备回凤音阁,不妨身后头有人唤她,若鹓回头望去,正是方才一同在翊坤宫探望年贵妃的宁嫔。 若鹓顿住,待宁嫔走近,方道:“宁嫔娘娘今日出来的早。” 宁嫔唇边抹出一弯清浅地笑:“贵妃娘娘道乏,我便也不好多叨扰,就告辞出来了,可巧若鹓格格尚未走远,便叫我遇上了,格格这是要回宫” 若鹓点了点头,应道:“是正要回去。” “不知格格现下可有旁的事若是没有其他事,格格可否赏脸,与我一同去千秋亭坐坐听闻今秋的贡菊开得格外好,这些日子不得闲,一直未得去瞧一瞧。”宁嫔对若鹓发出了邀请。 若鹓垂眼想了想,点头道:“我也尚未得缘一见,既是宁嫔娘娘相邀,若鹓却之不恭。” 如此,二人便相携去往了御花园。时间匆过,至二人告辞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格格风趣而博识,没能早些与格格畅谈,真是我一大损失。”宁嫔仍是温和清淡的笑靥。 “宁嫔娘娘抬爱了。” “我性子木讷,平日里交好的后妃并不多,若格格不弃,往后还望能同格格多走动。”宁嫔言语谦和道。 “娘娘自谦了,您性子沉静柔和,得娘娘青眼,若鹓受宠若惊。”若鹓四两拨千斤,这宁嫔年少时何等聪慧,她没有忘记,最为关键的是,她曾心怡八爷,这宁嫔如今想要结交自己,也不知出于何种目的。 宁嫔想必是听出了若鹓话中的意思,也不多强求,又客套了两句,便同若鹓告辞回宫了。 之后二人仍时常在翊坤宫碰面,但宁嫔并未再相邀或是有何亲近之意,若鹓便也渐渐松了戒心,只要她不来招惹她,让她安安静静过日子,管她先前是什么目的,都不重要。 “格格,翊坤宫的人过来说,贵妃娘娘不大好,请您去瞧瞧。”瑞金进来同若鹓禀报。 “怎么又不好了”若鹓问了一句,倒也没指望瑞金能说出个什么来,同瑞金道,“你随我过去吧。” “是。” 待二人到了翊坤宫,正碰上宫人送太医出去,年贵妃身边的绿墨本是打帘子要进屋的,瞥见了若鹓,忙迎到若鹓跟前,道:“若鹓格格,您来了,陈太医方才给主子诊了脉,这会喝了药才歇下,还劳您跑这一趟。” 若鹓摆摆手,道:“无妨,你家主子如何了” “回格格,陈太医说是早间儿受了凉,倒是不大严重,只是主子身上难免不舒坦,折腾了一阵。”绿墨恭声道。 若鹓略放心了些,此刻几人已走到了屋子外头,绿墨替若鹓打了两道儿门帘,若鹓进得侧间,见着坐在里头的宁嫔,微微一怔,随即便走向床边。 宁嫔听见动静,回头瞧见若鹓,也是有些意外,随即起身同若鹓见礼。两人客套了两句后,若鹓到床边瞧了瞧年贵妃,又问了几句,这才算安了心。 一旁宁嫔见状,随手拿起桌上方才宫女为若鹓斟的茶,递到若鹓手里,道:“贵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格格不必太过忧心,倒是格格,我瞧着您这急得唇都干了,润润喉吧。” 若鹓接过茶杯,道了声谢,无意识地抿了两口。年贵妃正歇着,二人也不好多坐,便一同出了翊坤宫。 “若鹓格格。”二人正待作别,宁嫔忽地道,“日前同格格赏菊,见格格颇为喜爱那株瑶台凤盏,我回宫后便赶着做了只绣着瑶台凤盏的荷包,今日不想能遇到格格,并未待在身上,格格若有时间,同我回宫坐会吧,也好顺道将荷包拿与格格。” 若鹓心中有些抗拒,便回绝道:“今日不巧,我宫中尚有事务,只得改日再同宁嫔娘娘小聚了。”拒绝了宁嫔的好意,若鹓心中到底有些过意不去,便同一旁瑞金道,“你代我同宁嫔娘娘回宫去取荷包吧,改日我再亲自到娘娘宫中道谢,还望娘娘莫怪罪。” “格格哪里话,格格既然有事,如此也好。”再未多说,两人便在翊坤宫外别过,瑞金则跟着宁嫔一道去了。 若鹓独自走了一会,内宫里宫人无事不得游荡,加之秋日傍晚更显清冷寂静,若鹓一路倒也并未碰见太多人。 走着走着,若鹓渐渐觉得头有些晕,似是醉酒之感,却也还留有三分清醒。她用力按了按太阳穴,那晕眩之感却并未减轻,步子也慢慢凌乱起来。未完待续。 : 第二百零五章 出门不利 若鹓感觉自个不大对劲,她既没喝酒,也不似生病,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当即环顾四周,这里离凤音阁还有段距离,她因着拣近路,此处有些偏僻。 因着脚底似是踩棉花般,没什么力气,若鹓即便紧张,却仍不得不靠在一旁栏杆坐下,缓过方才一瞬的慌乱,若鹓头虽还晕着,却也回过神来,这里毕竟是内宫,应不至于有人胆大到在宫中动手,且此刻她冷静些了,才发觉此处离延绿轩不远。 十二爷早已出宫建府,延绿轩他如今更是不会去了,延绿轩本就地处僻静,平日里多是闲置着,虽有人打扫,但除了洒扫的小太监,并不怎么能见到其他的人影。 若鹓也算是熟悉那里,此时她的情况回凤音阁是不大可能了,倒不如先去延绿轩歇歇,待缓过劲儿来,再回凤音阁。 打定主意,若鹓撑着起身,好容易挪到了延绿轩,推开门进去,一径轻车熟路摸到了软榻坐下,半撑着身子,喘着粗气。 走这么一小段,若鹓已是出了一身的汗,好在打扫屋子的小太监还知道在这屋里点着碳炉,倒是不用担心会冻感冒。 若鹓阖眼半躺了会,头晕的感觉轻了一些,身上的汗也渐渐消了,她正想着起身回凤音阁,突然屋子的门,被人从外头打开了。 若鹓闻声望去,一时惊诧地竟半张着口,愣在原地。 屋门口,正是一身朝服的八爷,他瞧见屋里的若鹓,也是难得露出一抹诧异。 到底是八爷先回过神来,他迈进屋子,向若鹓走来,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可瞧见蕙情了” 八福晋若鹓脑子乱哄哄的,她有些踉跄地起身,道:“我来这里有一小会了,并未见着旁人。” 见着若鹓有些踉跄,八爷下意识地抬手扶了一把,道:“怎么了身子不大舒服” 若鹓微微摇头:“许是没休息好,有些头晕,倒是不打紧。”虽然身上还难受,若鹓却觉得自己与八爷单独相处似乎不大好,便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告辞。” 八爷明白若鹓的心思,微微垂头,敛去眼底的神色,收回了手,道:“那你自个小心些。” 若鹓应了一声,勉力平稳住步子,往门口走去,与八爷擦肩之时,听他轻声道:“你与皇上之事对不住。” 若鹓的步子微微顿住,旋即明白过来八爷话中所指,她微侧过身,同八爷道:“不是你的错,况且,那件事我也并未放在心上,故而你不必同我道歉。” 八爷没有即刻出声,他仔细观察了下若鹓的神色,当真是平静如水,似乎并未受什么影响。八爷心中略略松心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悄悄打量起若鹓来,他已许久未同她说过话,许久未与她靠得这样近,上一次,还是在太庙之时。那并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可即便如此,眼前这个女人带给他的触动却如滔天巨浪一般,他怎么会察觉不到她对他的躲闪回避,他从没想过自己遭罪时,她会用这样直白固执的举动无声地为他求情。 或许便是因为她的这个举动,一下子将他与她的距离拉近,却也是因为这个举动,他不得不将她远远推开。 “若鹓,跟着皇上,你过得好吗”八爷到底是问出了他的心声。 若鹓回望着八爷,有些意外,却很快展开一抹笑:“这事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哪有事事顺心的生活,但至少此刻对于我来说,还是不错的。”若鹓想起她与胤禛这些年,甜蜜快乐不少,争吵折磨颇多,尤其在他登基后,更是打了几场冷战,可胤禛从没起过两人分开的念头,哪怕她有过,胤禛也从未有,这是她永远也对他狠不下心的理由。 若鹓的眼神已给了八爷答案,他有些无奈地轻笑着摇头:“我认输。”几十年了,他放手,他利用过她,也算计过她,更差点伤害到她,今日二人能和颜悦色做一个了结,也算是不坏的结局。 若鹓明白八爷的意思,尽管从始至终,他从未对她明言,她甚至一度对他此举格外好奇,可如今都不重要了,能平静地终结这段二十年的错杂纠缠,她心内无比轻松。 “八爷,谢谢你。” 若鹓轻轻说了一声,比任何时候都来得真诚。 八爷冲若鹓笑笑,却并不让人觉得有何凄凉、悲惨之意,他向来便是如此啊,“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不论是头角峥嵘时的八贝勒爷,还是游刃朝堂的八贤王,即便是困顿蛰伏不得意之时,承丧母之痛与肌肤腠理之疾时,他也始终如此,只消淡淡而立,便是一株清新隽永的君子兰。 “八爷若鹓你们在做什么”突然而至的厉声喝问,打破了屋中的平静。 若鹓同八爷闻听,一齐寻声看去,盛怒之下的八福晋,赫然立在门口,见二人看过来,狠狠踏着步子走到二人跟前,抬手便朝若鹓打去。 “你做什么”八福晋的手被拦在了半空中,她不敢置信地转头瞧向八爷,道,“好好好,你心疼她,舍不得我打她,你们、你们当真是好样的” 晚八爷一步反应过来的若鹓不由退后几步,将自个同八福晋隔远些,八福晋话里分明是误会了,她才同八爷做了了结,还没轻松上一会,又闹出八福晋这茬,忙解释道:“八福晋,若鹓在此处小憩,正欲离开时,碰上了来此的八爷,便是八福晋过来时瞧见的情境,还望八福晋不要误会。” “误会”八福晋挣了挣自己的手臂,却没能挣开,听见若鹓的话,便也顾不得那只手臂了,恶狠狠瞪着若鹓,眼中似是要冒出火来,“我瞧见的,便是你们二人亲密无间,欢声笑语的样子。”想起方才自个看到的情境,八福晋心头又猛地蹿出一股无名火来,力气也比方才大了许多,竟是从八爷手中挣脱,朝若鹓扑去。 若鹓暗叫不好,自己此时身子尚且没完全恢复,若真被八福晋扑个正着,擦伤碰伤是免不了的了,万一更重些,骨折也不是没可能,她可不想大过年的躺在床上熬日子。 若鹓朝边上一躲,竟当真叫她躲开了,只是她身子尚还虚弱,步下一个踉跄,她勉强扶了桌子才避免摔倒。 八福晋扑了个空,心中愈加愤恨,调整了方向,便又朝若鹓扑去。八爷已然有了行动,他一面高喝一声:“蕙情,住手”一面朝八福晋拦去。 八爷将八福晋拦下的时候,八福晋也已然拽住了若鹓的衣摆,她虽身子被八爷钳制着往后退,却仍拼了力气一拽,将若鹓拽倒在地。 “若鹓,你没事吧”八爷怀里搂着八福晋,此时八福晋仍不住挣扎,八爷不敢松手,只得微微探了身子,询问若鹓的情况。 “我没事。”若鹓其实摔得不轻,她身子本就无力,又被八福晋下了那么大的力道,摔倒时还碰到了边上的桌椅,地上虽铺了地毯,这样重重砸下去,仍是一片生疼。若鹓揉着手臂,慢慢支起上半身,此时她身上有好几处疼痛,好在她动了动,不似伤到筋骨的样子,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既然你这么心疼她,你怎么不赶紧上前瞧瞧,可摔疼了你的心上人”八福晋见着身旁八爷担心的神色,心口堵得厉害,她眼见若鹓起身,忽的朝八爷手腕咬去。 八爷不妨她此招,剧烈的疼痛感令他下意识将手缩了回去,八福晋逮着这个机会,立刻跑到若鹓身后。 “若鹓小心”八爷的提醒已然来不及,八福晋一手抓住若鹓后背的衣裳,一手抓着她脑后的头发,大力摇晃着。若鹓哪里还禁得住她这样的折腾,几乎没有反抗能力,头皮的疼痛令她双手不由护住脑后,再顾不得其他。 下一刻,若鹓便被八福晋拽倒在了地上,八福晋压制着若鹓,巴掌毫无章法地招呼在她身上、头上。 好在并未打几下,她便又被八爷控制住,只是她手上抓着若鹓的头发,八爷怕伤到若鹓,一时不敢将她的手硬扯开。八福晋察觉到八爷的顾忌,便愈发使劲拉扯若鹓的头发,疼得若鹓忍不住痛呼出声。 八爷见如此恐怕愈发难办,索性咬咬牙,加大力道将八福晋拖开。八福晋虽不甘心,到底男女力气有别,只是手上却缠着几缕方才从若鹓头上扯下来的发丝。 若鹓抚着额头,此刻已是难受至极,她心里唯有一个念头:飞来横祸。 “若鹓,你怎么样可还能走动”八爷钳制着八福晋远远站着,有了方才的教训,此刻他生怕八福晋故技重施,可瞧见若鹓坐在地上,气息凌乱,似是没力气起身,方才见她就好似不大舒服,又被蕙情一顿折腾,也不知如何了。 不待若鹓答话,倒是八福晋一连串蹦出许多尖酸之语,若鹓被她嚷得头疼,且她此刻恐怕即便是答话,也被八福晋的声音盖下去了,索性便也不答,只想存着体力,赶快离开这倒霉的地方。果然僻静也有僻静的不好,八福晋都吵成这个样子了,也不见有宫人过来问一声,不知是压根没人守着,还是听见了却不敢进来。 “八叔八婶若鹓姑姑”若鹓正想着,一个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 若鹓扭头瞧去,弘历带着个小随从正立在门口,一会瞧瞧八爷两人,一会瞧瞧若鹓,见若鹓神行狼狈,便赶忙先将若鹓扶坐到一旁椅子上。 若鹓道了一声谢,也没多余的力气同他解释,道:“吩咐人去同你皇阿玛说一声,我不大舒服,叫他安排人来接我。” 弘历虽有疑惑,却仍按照若鹓的吩咐,嘱咐那小侍去办了。 若鹓胸口起伏着,能瞧出她此刻的体力不支:“八福晋若是闹够了,就请尽快出宫吧,我只当今日之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若鹓,你别以为你这般假情假意,我便会感激你”八福晋不领情,即便被八爷辖制着,仍不住往若鹓跟前挣。 “八福晋,该说的话,我早已说过,你好自为之吧。”若鹓撂下这最后一句话,便阖上眼,不欲多言。 八爷本还想问问若鹓的情况,见若鹓已然闭了眼,便也将话咽了回去,同若鹓身旁的弘历道:“弘历,你姑姑今日不大舒服,你照看着些,八叔就先带你八婶回去了。” 弘历应了一声,瞧着八爷将八福晋连拉带拽拖出了屋子。 听见八福晋声音渐远,若鹓才慢慢睁开眼睛,抬手捋着头发,却不大使得上力。 “姑姑,弘历替您梳头吧。”弘历止住了若鹓的动作,见她瞧向自个的眼神带着些询问,解释道,“先前也替额娘梳过头的,只是不大熟练。” 若鹓微微点头,道了句:“劳烦了。”便静静坐着,不再动作。 此处没有梳子,弘历便以指作梳,拆了若鹓的盘发,替若鹓打理着被八福晋抓乱的头发,整理间,带出些断发,他瞧着都觉得疼,不由道:“姑姑若是觉得疼了,便同弘历说。” “嗯。”若鹓应了一声,“你手上的力道很轻。” 这边弘历还未将若鹓的头发理好,忽闻得院中有了动静,弘历道:“怕是接姑姑的人来了。”他话音未落,胤禛竟已是大步流星赶了进来。 若鹓与弘历见了,皆是一怔,弘历赶忙放下手中的头发,上前几步,同胤禛请安。 胤禛胡乱应了一声,步下未顿地走到若鹓身边,搂着若鹓,低头问道:“可有哪里受伤”转而又同随他一道进来,刚与弘历行过礼的陆太医道,“赶紧过来瞧瞧” 陆太医匆忙同若鹓行了礼,便开始为若鹓诊脉。 “怎么来得这样快从养心殿过来的吗”养心殿离此处并不近,照平常的速度,怎么也要一刻钟的时间。 胤禛却没回话,道:“这些不打紧的晚些再说,你先别说话了,休息下,一会朕送你回去。” 陆太医诊过脉,说是若鹓情况不打紧,主要是一些轻微的外伤,但好似有被人下迷药的迹象。 鉴于若鹓此刻的身体情况,胤禛也没问她什么,先将人送回了凤音阁。未完待续。 : 第二百零六章 香消玉殒 若鹓休整了两天,因胤禛封了消息,倒也没什么探病或是好事之人来打扰她,身上缓过来了,若鹓心中却不知怎的,总有些不踏实,却又不晓得这感觉是从何而来。 晚间胤禛过来,确认了若鹓的身体以及精神状态都不错,才问起日前之事:“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鹓低头整理了下思绪,道:“那因头晕到附近的延绿轩休息,正待离开时,碰见了寻八福晋的八爷,我同八爷打了个招呼,正要离开,八福晋就进来了,见我与八爷在一起,怕是误会了,便有些冲动。其实我那日若不是不大舒服,倒也不至于叫她弄成那个样子,都是赶巧儿了。”想起什么,若鹓问了句,“你处置八福晋了” 胤禛抬手摸了摸若鹓的头发,道:“你既然都放她走了,我还能瞧不出你的意思吗” 若鹓闻言甜笑着蹭了蹭胤禛的手心,道:“知我者,胤禛也。” 胤禛刮了刮若鹓的鼻尖,哼道:“都被人欺负成那样了,还回护人家,你也是个心大的。” 若鹓努了努嘴,不甚在意道:“我这是肚量宽,不同她一般见识。”若鹓攀着胤禛的手臂,倚靠着道,“再说了,我有你这么优秀的男人,八福晋嫉妒也是应该的,我该骄傲才是,为什么要生气” 胤禛被若鹓的话给逗乐了,抬手捏了捏若鹓的脸颊,道:“真不知羞。” 若鹓忽的直起身子,抬起双臂,圈在胤禛脖颈上,问道:“人家八福晋瞧见了还知道吃醋掐架,你怎么听我说了,连句酸话都没有你是不是你爱我了” 胤禛简直要气乐了:“你不是叫弘历来通知朕了” “所以呢” “你没有先让人去凤音阁,而是来找我,不就是你的态度”胤禛老神在在,说得泰然。 她的男人为什么会这么聪明,为什么会这么了解她的心意,若鹓此刻的心情用“心花怒放”来形容实不为过,她笑得弯了眉眼,在胤禛脸颊上印了个响吻,紧紧搂住胤禛,久久不愿松开。 直到两个小家伙过周岁,若鹓查点周岁礼时,看到一对玉佩,若鹓才惊觉她这段时间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八爷的那块玉佩不见了若鹓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回想起来,或许便是那日拉扯中掉了,那是她对玉佩最后的记忆,若鹓悄悄回延绿轩找了一番,也顺着她当日的路径寻了半晌,哪里还有玉佩的影子,怕是不知是被谁捡去了。 若只是丢东西,倒也罢了,只当是破财消灾,可这玉佩也不知可还有旁人认得,若是捡到玉佩的人认出那是八爷的玉佩,又知道玉佩是她遗失的,光是想一想,若鹓都觉得揪心。 几日过去,若鹓仍未寻到玉佩的影子,这宫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且这宫中千百号人,想要寻一块小小的玉佩,实在不易。若鹓在心中权衡着,与其等着哪天叫人将事情捅到胤禛跟前,倒不如她自己先交代清楚,可若鹓又抱了丝侥幸心理,或许那玉佩落在了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或是被不识货的宫人拾去了,否则怎么好几天了都没什么动静 在若鹓的犹豫不定中,胤禛已从遵化谒祭归来,又立刻投身于祭天大典之中。年贵妃这几日精神头颇佳,若鹓便带了两个小的,捂得严严实实的,与落颜一人抱了一个,到翊坤宫去探望年贵妃。 屋中燃着碳炉,她们进去时,年贵妃正靠坐在床头,身上盖了锦被,却仍披了件蓝狐大氅,手里捧着个汤婆子。见若鹓一行进来,年贵妃笑着招呼她们快些近前。 已有宫人搬了锦凳放在床前,若鹓与落颜各自落座了,年贵妃迫不及待道:“快叫我瞧瞧两个小人儿,早就想见见了,我这身子却一直不争气。” 抱着摇摇的若鹓率先将孩子递到年贵妃眼前,道:“这是大一些的,我给取了个小名儿叫摇摇,有些个皮。” “这小名儿有趣。”年贵妃逗了逗摇摇,又亲了亲离离,便已有些力不从心了。 晚间胤禛来凤音阁,若鹓见他面露疲惫,想了想,到底还是将年贵妃的情况同他说了说,胤禛低头沉思了片刻,道:“太医院那边也同朕报备了,云谣她怕是熬不过这个年关了,未免她劳心,年家的事朕也一直搁置着。”胤禛又叹了口气。 若鹓抿了抿唇:“你这样待她,云谣这辈子跟了你,也是不算辜负的。” 胤禛宽慰地搂了若鹓的肩膀,道:“这些跟在朕身边的女人,不论朕对她们是喜欢也好,尊重也罢,夫妻一场,朕的心是不能够给了,却也不愿薄待了她们,能为她们做的,朕便为她们做。”他又拈起若鹓的下巴,微微低头凑近,道,“朕知道你不会为了这些事拈酸吃醋,对吧” 若鹓失笑:“我喜欢你这样的至情至性,虽然在意,但并不反对。” 胤禛轻轻吻了一下若鹓的额头,哑声道:“好丫头。” 三日后,胤禛下旨册封贵妃年氏为皇贵妃,虽是同皇后之位只差了一级的皇贵妃,位极后宫,后宫里大多数嫔妃却并不嫉妒吃味,毕竟皇贵妃此刻重病缠身,她的母家也已下狱戴罪,抄家灭族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相比起来,一个皇贵妃之位又算得了什么,况且这位子她也坐不了几天了。 再多妙手回春的太医,再多珍稀名贵的灵药,终究没有能挽留住年贵妃的生命,雍正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皇贵妃年氏薨。 宫中已是一片缟素,若鹓坐在屋中,瞧着自己眼前这个才满五岁的小娃,心中默默叹息。皇贵妃去世前,将福惠这个孩子托付给了她,这是个模样清秀的孩子,虽然只接触了短短两日,若鹓却能察觉出,这是个聪慧乖巧的孩子。 若鹓心中矛盾,福惠年纪尚幼,当初自己已是十来岁了,仍是被火葬场的阵仗吓得连做了几日的噩梦,连奶奶的遗体她都没勇气抬头看。若她当真将福惠抱去,福惠会不会被灵堂的布置与哭灵的宫人吓着会不会给他留下什么阴影 可是,那是福惠的亲生额娘啊。 “福惠。”若鹓轻轻唤了一声。 “姑姑。”福惠应道 “福惠想去见见你额娘吗”若鹓问得小心翼翼。 福惠点点头,表情看不出欣喜或是悲伤,他大约还不明白生死。若鹓又想了半天,方下定了决心,将月琴、疏影以及跟着福惠的几个宫女、嬷嬷一并唤来,领着小小的福惠去了翊坤宫。未完待续。 : 第二百零七章 割剪不断 从翊坤宫回来的福惠异常安静,既没有若鹓担心的害怕,也没有若鹓设想过的哭闹,她全程跟着福惠,见福惠小声地与皇贵妃的遗体说了什么,她不得而知,但从旁人的角度看来,福惠就像是在和皇贵妃说悄悄话。 只是虽然福惠没有表现出什么,若鹓却不敢大意,她每日陪着福惠去翊坤宫,自己顾不到时,也会让落颜陪着他,倒是两个小家伙,有时被她领到福惠跟前,同福惠一起玩,分散福惠的注意力,多数时候则被她扔给了花舒几人去照看。 高位后妃薨,命妇们要每日进宫守灵,只是毕竟都是娇养的人,自然不会让她们整日跪着,若鹓领福惠过来时,便都挑着时间避开着她们。 这日若鹓正要带福惠回凤音阁,碰上了十三福晋,她们已许久不曾碰面,十三福晋仍是往日的模样,只是不知是否是这几日累着了,瘦削了一些。 两人见了礼,十三福晋道:“若鹓格格,皇上这是将八阿哥交给格格抚养了” “说不得抚养不抚养的,只是皇贵妃新丧,八阿哥尚幼,皇后娘娘忙于丧礼,再过不久又是年关,恐无暇看顾,便暂时放在我身边。”若鹓解释道,这宫中,福惠其实可以算得身份最贵重的皇子,皇后无子,福惠的额娘是皇贵妃,终及胤禛一生,便也只有这一个皇贵妃,其他皇子的出身是越不过福惠去的。便也因着福惠身份贵重,若鹓才更加谨慎,胤禛的皇子本就零落,她自个已有一个儿子,此时将福惠放在她身边,十分扎眼。 “八阿哥深得皇上喜爱,皇上将八阿哥放在格格身边,可见格格是受皇上倚重的。”十三福晋浅浅笑着,意味不明。 若鹓心觉古怪,礼貌地笑了笑,没有再接话,而后同十三福晋告辞,走到不远处福惠同疏影几人的身边,继续往回走。 当若鹓瞧见前头的宁嫔时,有些个意外,她那姿态,似乎是在等人。果然,若鹓一行人走近了,宁嫔上前几步,道:“若鹓格格安好。” 若鹓回了礼,道了一声:“宁嫔娘娘。” 若鹓正待告辞离开,宁嫔喊住了她,眼神扫了一眼若鹓身边的几人,若鹓思忖了片刻,吩咐道:“香今,你先服侍着八阿哥凤音阁吧,我瞧着八阿哥有些倦了,回去服侍八阿哥休息一会,疏影留下。” 几人纷纷应“是”,福惠同若鹓与宁嫔行了礼,跟着香今几人一道走了。 “若鹓格格,我先前送的荷包,格格可还喜欢吗”宁嫔仍旧是一贯的温言细语,眼神中满是真诚。 “多谢宁嫔娘娘,那荷包若鹓很是喜欢,已装了香料挂在床头赏玩。”宁嫔不急着说正事,若鹓便也顺着她的话说,那日延绿轩之事,胤禛那边虽没查到下药之人,可她心里却是有些怀疑宁嫔的。 那出了翊坤宫没多久,便觉得不对劲,思来想去,唯有在翊坤宫中饮过一杯茶,可那茶是一样两杯,端给了她和宁嫔的,按说不应该是翊坤宫的人做的才是,且即便当时她有些怀疑云谣或是她身边的人,她却找不到云谣此举的动机。如今她已过身,临去前将儿子托付给自己,那便说明云谣对她是越过旁人的信任,那更加不会对她下药。当日那杯茶是宁嫔端给自己的,彼时她的心思都在云谣的病情上,并未留意,即便是在翊坤宫中,只要做得仔细,宁嫔未必没有下手的机会。只是,她尚且无法猜测出宁嫔的动机,因此也只是怀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格格喜欢便好。”宁嫔淡淡漾开一抹笑,近前了两步,声音也低婉了去,“格格,我听说格格近日在找什么东西,不知格格可找着了” 若鹓就听见胸口“咚”地一声,微微犯疼,她尽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看着宁嫔,道:“是丢了件小玩意儿,虽不贵重,但还算趁手,便叫丫头去找了找,不成想,叫宁嫔娘娘瞧见了。”她没有忘,宁嫔曾心仪八爷,只是不知,她是否认得那块玉佩。 宁嫔笑得轻松,她微微退开些,道:“格格猜错了,是那东西叫旁人给捡着了,想要还给格格,便托我来给格格带个话儿,若是格格不稀罕要了,她便也随手丢去哪里了,若是格格还用得着,她便好生地还给格格。” 若鹓打量着宁嫔的神色,对于自己的猜想,愈加肯定起来,宁嫔终于不打算继续藏着她的尾巴了 “不知是何人拾到的”若鹓没有立刻答话,问道。 宁嫔静默了片刻,一字一句道:“八福晋。” 她最不愿见到的一个结果,若鹓微微阖眼,在心内哀嚎:“八福晋今日也该是进宫了吧” “正是,此刻正在延绿轩歇着。”她见若鹓一时没有说话,道,“话我已经带到了,格格自个儿做定夺吧,我就先回宫了。”而后,便是同若鹓告辞,施施然而去。 “格格”见宁嫔走远了,疏影有些不放心地唤了一声。 “嗯。”若鹓无意识的应了一声,半晌才道,“疏影,同我去一趟延绿轩吧。”八福晋根本是料定了自个会去,延绿轩离翊坤宫并不近,安排命妇休息都是在翊坤宫附近的殿阁内,又怎会选偏僻无人的延绿轩 “格格,是什么样的东西,叫格格这样宝贝,那八福晋实在是不好相与的人,格格您忘了前些日子八福晋怎么欺负您的吗”疏影蹙着眉,对若鹓的决定提出反对。 是啊,是什么样的东西,叫她这样宝贝单论那块玉佩,的确是价值不菲的好物,可若只是块玉佩,也不会令她不得不硬着头皮与八福晋周旋。那是八爷的玉佩,她也说不清为何自己连“”这样的事情都不在意了,居然还会在意竹箢与八爷的一段旧事,她只知道,她不想让胤禛知道,她希望可以靠自己,将与八爷的是是非非断干净,只是,总是事与愿违。 “疏影,若是一会八福晋又发起疯来,你可能挡得住她”那日的经历太惨痛,她即便决定过去,也要先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 听见若鹓这话,疏影便知道若鹓是决心去见八福晋的,只得道:“奴婢定拼命护住格格。” 若鹓苦笑了一下,摸了摸疏影的脸,道:“不必拼命,尽力就好,若八福晋动手,你也要记得不光保护我,还要保护着点你自己。” 嘱咐完,若鹓便领着疏影往了延绿轩而去。未完待续。 : 第二百零八章 鹬蚌相争 望着不远处延绿轩的殿门,若鹓不由顿住了步子,她只觉得自个的头都要炸了。疏影见若鹓停下了,虽有疑惑,却也跟着止了步子,忽听得若鹓道:“去前头瞧瞧八爷可在,若是找着了,请八爷来一趟延绿轩。” “格格,您自个进去,能行吗”疏影不大放心地道。 若鹓却摇了摇头,道:“我不进去了,这八福晋一招惹上便是如牛皮糖般甩都甩不开,我在旁边殿阁里等着,你就同八爷说,我有东西丢了,被八福晋拾到,相见不便,望八爷替我取回东西。” 疏影见若鹓不打算进去,放下心来,旁的她也管不了那许多了,即刻应了一声,快步去寻八爷。 若鹓溜达到挨着延绿轩的清凉殿,寻了个避风处歇脚,这八福晋难应付,她是再也不想同她打交道了。那玉佩叫八爷瞧见便瞧见了吧,当日她与八爷已交割清楚,即便如今叫他知道自己便是当日他送过玉佩的小女孩,又能如何,毕竟已是多年前的往事了。依八爷的人品,若鹓有信心,他不会因此而再做纠缠。 心中微微落定,若鹓便打起精神,等着八爷的到来,届时,她只管在一旁瞧着便是,相信八爷知道轻重,即便那玉佩要不回来,他也会想法子消了去。 八福晋好歹有八爷能辖制,倒是宁嫔这边有些棘手,她虽说是没瞧见玉佩,但她无法肯定她说的是不是实话,也无法确定她是否认得那玉佩,若她将事情告知了胤禛,她做这些便全都白费了。 若鹓心中思量着,便听有脚步声渐近,她悄悄挪到门口,果然,疏影请了八爷来,八爷身后却并未带人,两人一同进了延绿轩所在殿阁的大门。 若鹓略等了等,这才跟着进去,她并不想现身,却又急于了解情况,左思右想也只有如此了。 若鹓还未走近,便听见八福晋挟着怒气的声音传来:“她就那么好吗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来替她要东西,我偏不给” 这当口,疏影从屋里出来,见着院中的若鹓一怔,快步走到若鹓跟前,压低了声道:“格格。” 若鹓摇摇头,冲疏影示意了下门口,亦小声道:“到门口守着点。” 疏影应了一声,放轻了步子走向宫门。 里头八爷回了什么,若鹓并没有听见,而后便是八福晋的声音:“你站住你听见没有你给我回来” 若鹓一惊,八爷这么快就要出来了她还没来得及躲开,便见延绿轩的门“嘭”地一声,被人从里头推开,八爷踏着大步走了出来,面若凝霜。 八爷抬头瞧见远远站在一旁的若鹓,一愣,而后便朝着若鹓走了几步,却又顿住了,道:“改日我会将东西送到你府上。”八爷这样一说,若鹓便明白了,想来今日,他并没能从八福晋那里将东西要来。 八爷说完,便又朝宫门走去。 这时,跟在八爷身后追出来的八福晋,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胤禩”前头八爷却没有因为八福晋的呼喊而停下来。 八福晋的精神太过专注,并未发现一旁的若鹓。若鹓有些尴尬,此刻又不好出声,想着八福晋没瞧见她也好,盘算等二人都离开了,自己回凤音阁就是。 突然,她瞧见八福晋手上寒光一凛,那是若鹓瞠目而视,几乎是下意识地冲向八爷的背后,口中惊呼:“八爷小心” “若鹓小心”另一道声音几乎同时自宫门口响起。 电光火石间,若鹓推开八爷,而八福晋手中的匕首则自若鹓手臂滑过,霎时便割破了厚厚的冬衣。殷红的血自割开的口子处向四周蔓延开来,透着诡异的暗色。 八爷自听见若鹓的那声惊呼时,身子被推得向前踉跄而去,却仍是立刻回身,奈何已晚了一步。他立刻跑到若鹓身边,将若鹓揽住,抬脚踢飞八福晋手中的匕首,而后低头查看了下若鹓的伤,道:“若鹓,你怎么样” 方才走到宫门口便目睹了这惊险一幕的十三顾不得腿上的旧疾,拼命向若鹓跑去,他眼睁睁地看着八福晋手中的匕首刺伤了若鹓,那伤口处流出的暗红色血液,令他心头一震。 他顾不得一旁的八爷与八福晋,几乎是从八爷怀里将若鹓抢走,下一刻,便打横将若鹓抱了起来。 “十三弟”若鹓突然被人从他怀里抱走,八爷有些怔愣,转头瞧见脸色发青的十三。 十三没有言语,抱着若鹓便要往外头走,胸口处的衣裳却被人拽了拽,十三垂头瞧向若鹓。 “等等等。”若鹓声音有些发颤,手臂处的伤口先是一阵阵酥麻,继而似有小虫在咬噬,钻心地疼,她转头看向因出现意外而定在原地的八福晋,皱着眉头道,“八福晋,可否将玉佩还给我。” 既然受了伤,她自然要将玉佩讨回,否则不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么 “我这里没有你的什么玉佩。” 八福晋的话令若鹓先是惊诧,而后便是愤怒:“明明是你说” “若鹓,你的玉佩我回头替你讨回来,这刀刃恐怕粹了毒,你的安危要紧。”十三匆忙解释了一句,扬声道,“来人,将地上的匕首一并带走,去请陆太医来凤音阁。”交待完,便大步流星地往凤音阁而去。 众人离开,延绿轩的院子里便只剩下八爷与八福晋,八爷不敢置信地望向八福晋,声音低沉寒戾:“你在匕首上,粹了毒”他知道她性子急,脾气大,也知道她教训下人从不手软,可从没过,竟会对他用毒,“你今日这毒,是为我准备的” 八爷的眼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情绪,令八福晋不由瑟缩了一下,想要开口解释,旋即便又梗着脖子嘴硬道:“我本来是要给若鹓那个贱人点厉害瞧瞧,是你自个要过来,既然你要替她出头,那这刀子替她受了也无妨”八福晋瞪着八爷,口中吐出的话比毒蛇还毒,“老天开眼,即便是你从中作梗,到最后,这刀子还是落在了若鹓身上,这便是她的报应” 八爷瞧着自个眼前这个已经变得偏执疯狂的女人,不想再同她纠缠,问道:“你下的是什么毒” 八福晋仰头便是一阵冷笑:“对付她,我怎会留后手”她瞧着八爷霎时燃起怒意的眸子,心中一阵快意,一字一顿轻语,“无、药、可、解。” 八爷身侧的拳头不住收紧,手背上青筋毕现,这一刻,他撕了她的心都有了。 “若鹓的玉佩呢”八爷拼尽全身的力气,才忍住不将拳头挥出去,嗓音已有些嘶哑。 此刻,倒是八福晋反倒无所谓起来,她摊摊手:“什么玉佩鬼知道若鹓到底是在找什么,我不过是诓她,她便轻而易举地上钩了,可见她心里有鬼” 见再问不出个什么来,八爷猛地一甩手,转身欲要离去。 “八爷”身后,八福晋忍不住唤了一声,向前迈了一小步。 八爷顿住,微微侧头:“胤禩身边,不敢留这样歹毒之人。”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空旷的小院里,八福晋身形有些踉跄地立在原地,八爷已走了好半晌,她才似渐渐回过神来,从口中溢出一阵阵笑,那笑声自微不可闻,很快便变得凄厉骇人。 “歹毒之人,歹毒之人”八福晋的眼中满是讽刺,是呵,她是歹毒之人,她是这天下最歹毒之人 宁嫔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她下的饵,她布的局,她收的网,然而方才听宫人的禀报,她这张毒网里网到的不是若鹓格格,而是八爷,怎么会是八爷怎么能是八爷 她听见消息时,已是失了往常的分寸,匆匆便往延绿轩赶。然而当她到来时,这里除了一个瞧上去有些疯癫的八福晋,再没旁人了。宁嫔匆匆打量四周,看见了地上的几滴暗红色的血迹,她的心似乎被谁猛地抓紧。 “八福晋。”宁嫔努力克制着心内的情绪,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这里是怎么了哪来的血” 对于宁嫔的话,八福晋置若罔闻,她仍沉浸在自个的世界里,无法脱身,他说她是歹毒之人,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说她歹毒 见八福晋不语,宁嫔不由愈发焦急,门口有她的人守着,她便也大胆了许多,双手钳住八福晋的肩膀,摇晃了几下八福晋,急声道:“这是谁的血” 八福晋微微清醒了些,她慢慢瞧清楚眼前之人,哼笑了一声:“你来做什么”八福晋朝地上的血迹瞥了一眼,道,“谁的血又如何,总之没叫你的毒浪费就是了。” “你”宁嫔咬着唇,恨恨地推开八福晋,这会她脑子亦清明了许多,在宫中见血,可不是小事,说不得过会就有人前来探查,她久留不得。这八福晋是个烫手的山芋,她不能再沾染,必得同她撇清干系,想明白这些,宁嫔虽有不甘,到底领了婢女寻小径先回了宫,再做打算。未完待续。 : 第二百零九章 南柯一梦 凤音阁中,乱作了一团。 此刻若鹓已陷入了昏迷,她静静躺在床榻上,盖着她用惯的苏绣牡丹香药妃色锦被,月琴同香今已替她换过了干净衣裳,伤口也已处理过,包扎了起来。若鹓的手伸在被子外头,袖口闪着点点金光与宝石色,她面色安静平和,双眼紧阖,除却那失了血色的唇,看上去便是同往日睡着了一般无二。 不同于床榻上静谧安详的若鹓,屋中的胤禛、十三、落颜等人,以及等在院中的八爷等人,或急或怒或伤心或担忧,各有各的不同。 “来人,去把八福晋给朕押来。”胤禛立在若鹓床边,负在身后的手已紧握成拳,他神色晦暗,太医院对若鹓所中之毒束手无策,虽不至于即刻毙命,若无良策,不过是早晚的事。 高无庸正要应声,十三拦了他一下,高无庸抬眼瞧了十三爷一眼,躬着身子默默退后两步。 “皇上。”十三走到胤禛身后,低声道,“方才若鹓昏迷前,曾叮嘱臣,不论如何,不要为难八福晋。” 胤禛的拳猛地收紧,似要扣进r里,他久久不语,屋中亦静得可怕,半晌,方道:“去请八福晋过来。” 高无庸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不多时,外头服侍的一个小宫女打帘进来,转进内间,寻着最靠外头站着的香今,小声说了些什么,香今顿了顿,伏着身子小步走到胤禛跟前,道:“启禀皇上,八爷在外头求见,有事要禀报皇上。” 胤禛一瞬不瞬地盯着躺在床榻上的若鹓,许久才吐出一个字:“宣。”而后便走到外间,在主座上坐了下来。十三恐二人之间生出事端,急急瞥了若鹓一眼,也跟着出了内间。 很快,八爷便进了屋来,先同胤禛行了君臣礼,又与十三互道了礼,八爷立在屋中,道:“皇上,方才臣已问过蕙情,她一口咬定此药无解,臣已着人扣住了她今日进宫身边所带的侍女,府上平日服侍她的人业已悉数扣押,臣请亲自讯问,必定给皇上一个交待。” 胤禛一手扣在几案上,冷哼道:“今日作案之人,是你的嫡福晋,朕怎知这事与你没有干系八福晋一再挑衅,若非若鹓拦着,朕早已办了她,今日若鹓若是无事便罢了,若是若鹓有个损伤,朕定不轻饶她。” 八爷一撩袍子下摆,跪地道:“若鹓之事,臣有责,臣甘愿受罚,只是当下若鹓的安危第一,待若鹓脱险,皇上如何处置,臣绝无异议。” “皇上,既然事关八福晋,解药之事,她最为清楚,若想尽快拿得解药,八哥出面,想必会事半功倍。”十三在一旁道。 胤禛思忖了一小会,松口道:“十三弟替你求情,朕便暂时不予追究,若你能尽快问出解药方子,朕便再饶她一回。” “臣,谢皇上。”八爷拜了一拜,告退而出。 胤禛又叫来几人,分别吩咐了事情去办,虽然知道是八福晋下的手,但听方才老八的意思,胤禛不能确定,那到底是八福晋一时的气话,还是当真没有解药。他不能拿若鹓的性命来赌,他容不得一点差池,是而即便胤禩满口保证,会全力问得解药,他仍是又另派了人手彻查此事。若八福晋所言当真,他好歹还另有途径可以救得若鹓。 然而,两边的事情进展得都不顺利,若鹓体内的毒虽得太医院全力控制,得以暂缓蔓延,但太医院始终找不出根治的法子,若鹓亦整日处于昏沉之中,虽有婢女每日哺以汤药粥羹,仍是日渐消瘦下去。 落颜每日陪在若鹓床前,不论她哭诉或是呼唤,床上的若鹓一点反应也没有。花舒想出法子,让奶嬷嬷将两个小家伙抱来,仍是没有收效。凤音阁中的人,几乎是将办法想尽了,却还是没能将若鹓唤醒。 “若鹓,醒醒,赶紧起来了。” “嗯”若鹓含糊地应了一声,眼睛没有睁开,问了声,“什么时辰了” “还时辰呢你当自个看小说呢赶紧起来,七点半了”那声音急躁了说了几句,若鹓就觉得背上被人拍了一巴掌。 谁这么大胆连良辰都不敢拍她,若鹓勉强撑开眼帘,揉了揉,才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她倏地坐起来,这是哪啊 若鹓慌忙朝四周看看,像是宿舍 “还愣什么神呢快起来了,第一节高数。”方才叫她起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若鹓寻声看去,一个上身穿着蓝色长袖t恤,下身穿着牛仔裤,白色运动鞋的身影正背对着她,收拾着书包。 若鹓呆呆地盯着那个身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半晌没听见动静,徐蕊以为若鹓又睡着了,掐着腰转身正要再吼一嗓子,就见若鹓直愣愣地坐在床上,分明是已经醒了,只是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出神,徐蕊不由近前几步,道:“你看看你俩”说着,她指了指若鹓对面的床铺,那床铺的帘子还拉着,“都说了叫你们晚上早点睡,别老熬夜看小说,早上起不来了吧昨晚看到几点啊”徐蕊一面说着,一面“唰”地拉开对面床铺的帘子,照着那拱起的小山包一样的被子就是一巴掌,换来那“小山包”微微的蠕动。 “徐蕊”若鹓轻轻吐出徐蕊的名字,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睫毛忽闪着,此刻她的心绪竟是无法名状。 她,回来了 听见若鹓叫自己,徐蕊暂时停下拉扯被子的动作,道:“你说说你,没事干什么不好,非得熬夜看小说,搞得自己精神恍惚的,赶紧回魂了”徐蕊在若鹓眼前挥了挥手,扬起声音,凑到若鹓耳边喊道。 “几号了今天几号了是哪一年”若鹓突然拉住徐蕊,神情激动地问道。 徐蕊皱着眉看着若鹓,嘀咕道:“不是吧,看一晚上小说,真给看傻了” “快说快说啊,快告诉我”若鹓顾不得徐蕊的调侃,急声道。 “十月十八号,咱们今年刚入学,当然是二零一五年了,这种问题也问。”徐蕊受不住若鹓的一再追问,答道。 十月十八号,现在是二零一五年十月十八号,也就是说,她,只是睡了一觉吗: 第二百一十章 我叫若鹓 回到现代已经几天了,若鹓仍过得有些恍惚,她时常坐在操场上的铁架梯座上,一坐就是大半天,她想不通,为什么她只是睡了一觉,就会有那二十多年的经历,那些人、那些事,都是那么真实,彷如就发生在昨天,怎么会只是一场梦呢 可她寻不到一丝过往的痕迹,牡丹圆花不见了,手腕上的宝石金镯不见了,她贴身之物都不见了,没有任何痕迹可以证明她曾在三百年前的大清朝生活过。 难道,真的只是个梦吗真的只是个真实到让她无法分辨的梦吗 “同学,帮忙把球踢过来呗”远处的高声呼喊让若鹓有些回过神来,她寻声望去,操场当中,是一群踢足球的男生,而方才喊话的那个,正冲她这边方向招手。若鹓向左右瞧瞧,确定那个男生是在同她说话,走下梯座,抬脚将球踢回了球场。 “谢了”男生远远地道了声谢,便又投身于火热的运动中了。 若鹓抿了抿唇,退回到梯座边,顺势坐到了最矮一层上,画出开锁图案,先是看了看班级群,只有一些闲聊记录。若鹓大致翻看了一会,没什么重要信息,倒是微信里,徐蕊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饭,这会才四点多钟,若鹓没什么胃口,回了句:“今晚不饿,不去吃了。” 天渐渐暗了,十月里,早晚已见凉意,若鹓拎起书包,随意拍了拍身后的灰尘,将书包甩在身后,单肩背着,打算换个地儿发呆。 这会不是考试周,又快到晚饭时间了,图书馆里的人倒是不太多,若鹓原本就是历史类图书室的常客,今日也不例外地直奔了那里,挑选了两三本有兴致的书,便寻了个位置,打算看上一会。 只是,半小时过去了,若鹓手中的书页仍停留在扉页,她的神儿早已不知飞到哪去了。 “同学,这里有人吗”一声轻声的询问,将若鹓的心神拉扯回来。 若鹓忙摆摆手,道:“没有。”可当她抬头瞧见对面半弯着腰,一手扶在椅背上,一手捧着两本书的人时,感觉有些眼熟,不由歪头想了想,却没想起来。 “真巧。”不料对方倒是先将她认了出来,一面坐下,一面小声道,“我也是书画社的,之前做活动的时候见过,我叫石杉。” 经对方一提醒,若鹓才记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个人,忙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示意道:“你好,我叫张若鹓,是经管学院的。” 因是在图书馆,两人又小声客气了两句,便各自埋头看起书来。 临近九点钟,若鹓起身收拾书笔,打算去将这三本书借阅后,回寝室。管理员正帮她办理借阅时,石杉也拿着他方才那两本书过来,若鹓瞧见了,同他点头笑了笑。收回已消磁的书装好,若鹓正欲离去,便听见管理员同石杉说:“不好意思同学,你的卡里已经借满了十本书了,不能再借了。” 若鹓抬眼看了看石杉,他抬手挠了挠头,叹了口气,接过书,认命地打算将书放回书架,若鹓开口道:“用我的卡吧。”若鹓说着,一面将卡从钱包里掏出来。 石杉迟疑了一下,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卡,道:“那谢谢你了,我会尽快把书还回来的。” “不客气。” 二人一起出了图书馆,石杉道:“我的卡里有几本是替宿舍同学借的,他们还没还,我把这事给忘了。” 若鹓笑了笑,“嗯”了一声。 “我请你喝饮料吧,你喜欢喝什么”前面不远正是一间小卖部,石杉提议道。 “不用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这么客气。”若鹓婉拒道。 石杉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冲若鹓笑笑,跑去小卖部,不一会就拿着两瓶饮料回来,递了一瓶给若鹓。 若鹓看着饮料,顿了一顿,失笑道:“谢谢。”接过饮料,拧开喝了一口。 走到岔路口,左边通往男寝,右边通往女寝,石杉客气地要送若鹓,若鹓道:“不用麻烦了,从这里到寝室楼门口一路都有灯,而且这会人也挺多的,应该没有危险,谢谢你了。” 石杉听了,便也没再坚持,两人互留了号码,加了微信,便挥手道别。 若鹓一进寝室,对面床铺的余露便操着她那一口浙普,道:“你回来了,我又发现本新的小说,评价可好了,我刚下下来,你要不要看” 若鹓坐到床上,将书包一撂,有些兴致缺缺,摆手道:“不看了,先前熬夜看小说,我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 “你行不行啊你”余露激了她一句,便又将视线转回了床上的电脑屏幕上。 若鹓看了眼寝室,道:“谁在里边洗澡” “徐蕊。”余露头也未抬,回道,“这不马上到她睡觉点了。” 若说若鹓与余露是寝室的夜猫,那么徐蕊便是寝室里作息最好的一个,每天九点多便已卧倒,早上最晚不会超过七点起床,无论平时还是周末,风雨无阻,叫若鹓甘拜下风。 若鹓见此刻无事,卫生间又被占着无法洗漱,索性转身趴在床上,翻出书包里今天刚借阅的书来继续读。 才看了没两页,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若鹓顺手捞过手机,是条微信。若鹓的手机一直是静音的,用那个段子来说,就是接电话都靠缘分。 若鹓开锁,点开微信,是书画社长单翔宇的群发微信,通知周末练笔的时间和地点,若鹓回复了句“周六参加”,便又将手机搁在了一边。书画社的习惯,一般是周六练字,周日学画,若鹓看到通知时,几乎是下意识地回了这句,她还记得有人对着她的字故作夸张地长吁短叹,她便拿了他的字帖来练,只是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徒习得皮相,却未练出风骨。 若鹓猛地摇摇头,她怎么又开始想这些了,那不过是个梦,所谓梦,是人在睡眠时产生想象的影像、声音、思考或感觉,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若鹓一遍遍重复着“梦”的科学定义,一面不停说服着自己,梦醒了,她应该要回到现实了。 : 第二百一十一章 梦与现实 周六的练笔活动来了不少人,若鹓去的晚,到教室时,已没几个位子了,虽然最后一排视线不佳,但没办法,若鹓正打算往后排走,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她扭头瞧去,正是石杉。 若鹓走过去,石杉指了指他旁边的座位道:“我来得早,看你还没到,就帮你占了个位子。” 若鹓说不出哪里有些古怪,不过位子是好位子,便道了谢,在石杉旁边坐了下来。 半天的练笔活动结束,已是到了午饭时间,石杉自然而然提出一道吃个午饭,若鹓没有回绝,石杉外型不错,性格也好,她并没有回绝的理由,何况她并不讨厌这个提议。 吃饭时,不知怎么就聊到了让若鹓头疼的八百米,石杉听了,便自告奋勇,要当若鹓的跑步教练。恰好今日两人都是一身的运动装,索性吃过饭,歇了一会,便一同往操场去。十月的正午,阳光虽好,却并不灼人,又是最宜人的温度,若鹓虽讨厌跑步,但想一想,若能一朝练好,也未尝不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便欣然应允。 虽然是中午,但因是周末,操场上的人倒也不少,两人将背包挂到单杠上,石杉先是同若鹓大概讲解了一些跑步的要点,而后一同做了热身运动,便慢跑起来。 操场上,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足球赛,若鹓并未留意,只不停小心避开着跑道上的行人,旁边石杉道:“咱们也算认识有一阵了,好像你都还没喊过我的名字。” “嗯”若鹓转着眼珠,回忆了片刻,似乎还真是的,她从未喊过石杉的名字,总觉得哪里拗口,与他说话都是直接切入主题。 若鹓正欲说什么,一个阴影飞过来,不待她反应,只觉半边脸一麻,步子便瘫软下去,耳边是人群的吵闹与石杉的呼唤。 “石杉”她只来得及轻唤这一句,便陷入了黑暗。 “若鹓、若鹓”不知过了多久,若鹓听见耳边传来渐渐清晰的呼喊声,那声音好耳熟,她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挣扎了许久,她终于睁开了眼,直到适应了周围的光亮,才慢慢扭头打量身处的环境,这里是若鹓想起来,身上却没有力气。 外间传来刻意压低了声音的谈话声:“你不是说她十日之内会醒来吗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怎么还不见醒” 另外一个声音响起:“再等等看,今天应是会醒来的,不过十三爷,即便格格醒过来,怕也” 那人的话,却被立刻打断:“眼前无法根除,不代表永远没有办法,我会遍寻名医,早晚会将她治好的。” 而后,便是一阵叹息,再没了动静。 “十三”若鹓轻轻唤了一声,而后便是因为长久不说话而带来的一阵咳嗽。 听见屋中的动静,外间霎时响起一阵脚步声与桌椅碰撞的声音,若鹓抬眼看去,尺丈外,赫然是十三那张熟悉的脸。 看见清醒了的若鹓,十三先是定住在当场,而后才不敢相信地一点点挪向床边:“若鹓,你醒了”十三轻声开口,问得小心翼翼,见若鹓点头,他才似想起什么来,转头向外头高呼:“白大夫,你快进来” 一番手忙脚乱的诊脉查看,待白大夫收了药箱离开,十三才算是慢慢冷静下来。 “饿不饿我叫厨房给你熬点粥吧”十三问道。 其实若鹓倒不大有饥饿的感觉,但想着不知自己已躺了几日,点头同意道:“好。”等到十三再次回到床边,若鹓开口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十三顿了顿,颇为感慨地答道:“已是雍正四年二月了,若鹓,你睡了快三个月了。”十三说完,眼眶竟有些红了。 若鹓怅然:“竟有这么久吗”随即又笑道,“那这毒倒是当真厉害。” “还笑。”十三白了若鹓一眼,“你可知把我们吓死了。” 若鹓看着眼前十三那熟悉的脸庞,不知现在是又回到了梦中,还是现代的那段短暂经历才是她中毒时候的梦境,问道:“八福晋同八爷可还好吗皇上没有太过怪罪吧” 十三噎了一下,道:“都还好。” 若鹓瞧见了十三神情中一瞬的凝住,追问道:“当真无事那可否请八福晋来瞧瞧我” “若鹓,你才醒,身子还虚弱,这会待客怕是不便,等你痊愈了,再见也不迟。”十三劝道。 若鹓探究地看着十三,那目光瞧得十三浑身不自在,好在若鹓不久便转开了目光,也未再多纠缠此事,十三这才松了口气。 若鹓的粥喝到一半时,落颜赶了过来,一见到若鹓,泪珠儿便是噼里啪啦掉个不停,好半天才渐渐止住,不住喊着若鹓,抱着若鹓,怎么说也不肯松手。 十三无法,若鹓抚着落颜埋在她身前的小脑袋,道:“由她吧,怕是吓坏了。” 胤禛到时,若鹓同落颜,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趴在床沿边,俱都睡熟了。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瞧了瞧若鹓,而后小心地抱起落颜,放在一旁软榻上去睡,这才又回到床边,坐了下来。 素净的纤手被包裹在温热的大掌中,而后那大手便顺着若鹓的额头,一路轻轻抚过脸颊,不住用拇指摩挲着。 似乎是有感应般,若鹓慢慢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她身前的胤禛,正一瞬不瞬望着她,她淡淡扯起一抹微笑,回望不语。 “回来了” “回来了。” 若鹓虽然已清醒,但她知道,这身子并未痊愈,她还记得刚醒来时,听来的那一番对话,想来,八福晋的毒很是厉害,即便太医院与白大夫用尽了法子,也不过是让她清醒过来而已,毒素仍未清除。 若鹓每日乖乖喝着药,她不多问什么,只是却开始做起打算。落颜的婚事是第一位的,她与观音保情缘已定,若鹓提了这事,胤禛便将婚期定在了年底。而后便是两个还未懂事的孩子,那是若鹓最放心不下的,她思来想去,竟未能想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两三岁的小娃儿正是爱煞人的时候,若鹓每日瞧着在她跟前玩耍的孩子,心里便软成了一滩水,却也,愈发揪心,如今,她连抱一抱他们,都愈发困难了。 而醒来最让若鹓惊喜的便是胤禛将紫苏带到了她身边,看着香今将紫苏慢慢扶进屋中,她惊讶地甚至忘记了呼吸。她无法形容那一刻她的心情,感激、惊喜、震惊、酸楚她扑到胤禛怀里痛哭了一场。 紫苏的嗓子因当日的事情而受损,只能发出一些单音,兼之脏腑受创,虽捡回一条命,却变得羸弱难持,当年也是胤禛花了好大力气才将人救回来,又悉心调理数年,才稳定下来。康熙朝时形势严峻,且他见若鹓渐渐接受了紫苏之死,心境也平复了许多,便将紫苏尚存之事暂时搁下,此番若鹓中毒,他才想着接来紫苏,或许能唤醒若鹓,只是却未见效。 紫苏的身子是无法服侍人了,若鹓便将她养在园中,若鹓醒来后,便一直在圆明园养伤,胤禛也搬来了这里。他批折子时,她便静静靠在贵妃榻上,陪在一旁,两人也不须多言语,倒是觉得平和安宁。 若时光便停在这一刻,永远不会走下去,该有多好。 : 第二百一十二章 始终是他 三月的圆明园,春花初放,浅草轻盈,风中混杂着淡淡花香散落各处,若鹓躺在院中的竹榻上,手中的书卷慢慢滑落在地。疏影悄悄走近了,将书卷捡起,放到一旁矮桌上,又将盖在若鹓身上的薄毯往上掖了掖,才慢慢退开。 近来,格格睡得时候愈发多了。 若鹓醒来时,落颜坐在一旁,正翻看着方才她手中的书卷。落颜见若鹓醒了,放下书卷,向若鹓探了探身子,问道:“姑姑,午后弘历和弘昼想要带着摇摇与离离去骑射场玩,可以吗” “去吧,你们仔细别伤着自个就是。”若鹓抬手摸了摸落颜的发,她的颜儿,已十八了,正是最好的年华,但愿她还能撑到看着她出嫁。 落颜今日似乎心情颇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直陪着若鹓用了午饭,才同前来接人的弘历与弘昼一道,带着两个小家伙离开了。 “花舒姑姑。”房间里,若鹓轻靠在床头,看着一旁忙碌着收拾衣裳的花舒,道,“姑姑照顾了若鹓大半辈子,到了这个时候,若鹓还有最后一件事想要劳烦姑姑。” 花舒在听到若鹓唤她的时候,便停下了手中的活,走到床边,微微弯了腰,近前听她言语,待听到后头的话,鼻头蓦地一酸,强忍着泪意,笑道:“格格说什么呢您同奴婢还这样见外,格格有吩咐尽管说,奴婢听着呢。” 若鹓向前伸手,花舒会意地握了上去,继而被若鹓拉坐在床边:“花舒姑姑,打从若鹓进宫,就承蒙您的照拂,这些年来,或远或近,您总算是看着若鹓走过来的。”若鹓微微喘了口气,继续道,“落颜即将远嫁,虽观音保是个好孩子,到底不在眼前,我总放心不下,但蒙古路途遥远,我舍不得姑姑晚年奔波。摇摇与离离年纪还小,我恐怕不能看着他们长大,若有个万一,还请姑姑替我看护着些,总要平平安安长大就是。” 若鹓轻轻浅浅几句话,便是托孤了,花舒静静听着,唇已被咬得红紫,喉头的酸涩被她咽了又咽,才勉强找回声音:“格格” “花舒姑姑不必说些安慰的话,我的身子,我自个晓得,您应下我,就当是安我的心吧。”若鹓微微阖眼,说了一会话,她便又累了。 “奴婢,定全心全意看护两位小主子。”花舒眼中的珠泪湿了锦被,她却未哭出声来,手上紧紧握着若鹓的手,颤得厉害。 若鹓没有睁眼,轻轻拍了拍花舒的手背,道:“将月琴、疏影、香今、瑞金,还有几位嬷嬷,都唤进来吧,我有话同她们说。”今日落颜几个带走摇摇与离离,她特地将平日服侍两人的宫人嬷嬷都留了下来,便是为了这事。 “格格,您瞧着累了,要不要歇一歇,改日再说”花舒劝道。 若鹓睁开眼,微微笑道:“不必了,我今日觉着还不错,去吧。” 花舒见若鹓心意坚决,再劝无用,便起身去将几人都唤了进来。 屋中,众人都垂首躬身立着,这气氛,各人心中也多少明了几分。若鹓轻轻扫过众人,淡淡开口:“你们都是跟在我身边的老人了,银嬷嬷同瑞金时日短些,我向来也是一样看待的,我近来身子不好,便也不同你们说什么客套话了。”若鹓顿了顿,道,“平日月琴四个服侍我多些,两个小的则仰仗各位嬷嬷照拂,我想着问问各位的意思,可有什么打算或是出宫养老,或是嫁人,或是继续在宫中服侍,不论哪种,我总不会亏待了你们,自然了,不啻于此,你们大可不必顾忌,必得说实话,我也好趁早为各位做安排。” 若鹓这一番话说完,屋中众人倒未有即刻回话的,或仍旧垂头不语的,或三两相顾的,还是疏影先出声道:“奴婢愿一直服侍在格格身边。” 有人出了头,剩下的人便三三两两同若鹓表明心志,皆是要留下服侍。若鹓略略思忖了下,道:“你们有心了,旁人若还想服侍倒是不碍的,香今,我听闻你额娘近日病重,家中尚有年幼的弟妹,你既然跟在我身边之前,便服侍过紫苏,不若你也照样还去照顾紫苏吧,日后我想着将她安置在府上,你平日在府上服侍,若要回家,倒也自由些。若是他日你额娘身子好了,家中无事了,你想回来,也照样可以回来。” 香今想了想,给若鹓磕了个头,谢了恩。 处理过香今的事情,若鹓静了静,又道:“我这里没什么讲究,自个也不爱立规矩,各位都是先皇与皇上手下得力的人,这些倒也无须我多言。但今日我还是要同各位赘言几句,弘昭与熙苗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今后不论我在与不在,各位今日既然决定继续与我跟前做事,那么便也是认弘昭与熙苗为主的,万不可做对两人有损之事,否则即便我不在了,总有皇上在,总有皇室在,背信弃义会是如何下场,想必各位心中有数。” “请格格放心,奴婢定当忠心不二,效忠格格同两位小主子”众人齐齐跪倒,同若鹓表忠心。 若鹓瞧着跪在地上的众人,虽仍不免牵挂,不免担心,但也只得将心中的担忧暂时按下,她缓和了下语气,道:“快都起来吧,我不过是为母则忧,又病中多思,我身边能信任的可不就是你们了,大家多担待些。” 至于齐叔、赵成、陈扬三人,除去此刻跟着来了圆明园的陈扬,齐叔与赵成俱在宫外府上,若鹓不知自个可还能回去一趟,便将嘱托之事写作书信,交与疏影去办了。 完成了这么些个事,若鹓着实有些累了,却又不想睡,她不知道这次再睡着,醒过来时,又会是几天之后,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能见到胤禛,见到孩子们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她尚未同佳期几个叮嘱好,尚未同胤禛再好好儿说会话,尚未同她交好的这些人一一道别,她实在不忍心就这样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睡觉上。 若鹓强撑着到落颜几人回来,玩了一下午,离离与摇摇早已睡熟了,叫弘历与弘昼一人抱了一个回来,交给了奶嬷嬷。落颜小脸儿红扑扑的,同若鹓说着下午的趣事,弘历与弘昼仍旧是一个稳重,一个调皮,三人陪着若鹓坐了会,见若鹓精神不济,弘历与弘昼起身告辞,落颜则又陪了若鹓一会,直到若鹓睡熟了,方才回房沐浴更衣。 若鹓醒来时,屋中灯火昏暗,若鹓睁眼便看到了身侧的胤禛,他的手臂轻轻搭在她的腰身上,眉头有些蹙起,若鹓抬手替胤禛将蹙起的纹路展平,而后手慢慢滑到胤禛脸侧。 也不知怎的,此刻她精神头颇佳,完全没了睡意,她想同胤禛说说话,有些事,她想要亲口告诉他,而不是他从别人嘴里听说。可是,她又不忍心将胤禛唤醒,她知道,这个男人,责任感有多么重,即便登基三年了,朝堂渐渐稳固,他依旧兢兢业业,从不懈怠,他似乎把自己当成了不知疲惫的机器人,让她总也忍不住心疼他。 “胤禛。”若鹓轻唤了一声,她并不想将他唤醒,只是在这个寂静无人的夜里,想同他说说话,哪怕只是睡着了的他。 “胤禛,胤禛,胤禛”才唤了几声,若鹓的眼中便是蓄满了泪,因着承受不住重量而自眼角滑落,隐入发间,若鹓飞快地抹去泪痕,调整了下情绪,才继续轻声呢喃。 “喜欢上你,只不过当初那一眼,从没想过能同你走到一起,走到今天。或许你不知道,在还未见过你时,我便已经很欣赏你了,欣赏你的谋略、铁腕、清廉、隐忍,却也心疼这样的你,这条路注定孤单,即便有十三,可面对那么多蛀虫与反对的声音,还远远不够,但这条路本就不需要热闹。”若鹓蹭了蹭,偎在胤禛怀里,“我总喜欢这样靠在你怀里,总觉得无比踏实,无比安心,好像只要这个怀抱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我知道,你悄悄为我、为颜儿做过许多,在你登基之初,想必有许多难听的话,都是你帮我挡在外头的吧,否则,我哪里可能舒舒服服地过呢” 若鹓执起胤禛的手掌,与自个的掌心相握:“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当初订下的誓言,我还记得,可对不起,我或许要失约了。”再一次的酸涩袭上眼眶、鼻尖,若鹓吸了吸鼻子,道,“颜儿与摇摇、离离,也只能留给你这个皇阿玛照顾了,我本想着,待朝堂稳定了,你能卸下这一身重担时,咱们便带着孩子,邀上十三,一同去云游四方,终究也是不能的了。胤禛” 若鹓终于决定还是将玉佩的事说一说,她来这里的许多年都纠结在这玉佩之事上,也内疚了许多年,她现在可以放开了:“你可知我那日去见八福晋,是为了同她要回丢失的玉佩,那玉佩,是幼年之时得一哥哥所赠,入宫后,我才知晓,那位哥哥便是八爷。彼时年幼,情志懵懂,我进宫后的心思,全都在你身上,哪里还能承受八爷的厚爱,且八爷亦未认出我。但有玉佩在先,我心内愧疚,且八爷多年照拂,即便没有那玉佩,我也实在不忍他如此零落,才有了与你的那几番争执。无论对你或是对八爷,我都觉有亏,甚至曾起过离宫的念头,可你为何这样好,我竟如何也狠不下心来”这一次,若鹓没能忍住泪,低声抽泣着,却听见头顶胤禛的声音。 “若鹓。”胤禛捧起若鹓的脸,替她抹去脸颊上的泪痕,而后低头吻去微微颤动的鸦睫上的泪珠,叹了句,“傻丫头。” 若鹓不知他是何时醒的,听见他那一句“傻丫头”,便扑进胤禛怀里,不住说着“对不起”。 胤禛一下下顺着若鹓的背,待她平静了一些,取出贴身放着的玉佩,示与若鹓:“你说的玉佩,可是这一块” 若鹓瞧着胤禛手中的玉佩,讷讷道:“不是叫八福晋拾去了吗怎么在你这儿” “是弘历捡着的,他认出这玉佩后头的标记,便交给了我。”胤禛顿了顿,道,“若鹓,这是当年固伦荣宪公主出嫁前,送与我的,你怎会认为这是老八的物件儿” “你、你说什么”若鹓因着胤禛的话而呆愣住。 “当年三姐嫁去漠南,我平日与三姐最要好,心有不悦,三姐为了哄我开心,从嫁妆里取了块玉佩送与我,正是这一块和合如意佩。”胤禛简略地同若鹓解释道。 “可是,可是当日那位哥哥曾同我说,他家里的妹妹都爱喊他禩哥哥,而我在裕亲王府时,便听见恭亲王家的伊尔木这样唤他,还说是打小便这样叫惯了的,我还以为、还以为” 胤禛闻言当真是哭笑不得,他刮了下若鹓的鼻尖,道:“我这个四哥哥难道不比他那个禩哥哥更站得住脚按常理,皆是以齿序来称呼,哪有拣了名字当中的一个字来唤的” 若鹓微微蹙着眉,瞧着胤禛,眨了眨眼,道:“好像你说得有道理。” “什么好像,应该就是。”胤禛见若鹓还有些茫然得消化着这个讯息,不免感慨,“当年我是因着三姐远嫁而心烦,在上元节上碰见了个乖巧可人的小丫头,便顺手将玉佩送了出去。过后儿也有些后悔,回头去寻,却未寻到人,便也罢了,不曾想,这玉佩当年竟是送给了你,可见,早在三十多年前,我便将你订下了。” 若鹓哼了他一声,却忍不住再次扑进胤禛怀里蹭了又蹭,这似乎是从天而降的喜悦甜蜜令她头有些晕,当年那个人,一直存在于她零碎梦境的白衣男子,竟然是胤禛这些年的挣扎与内疚,原来都是一场误会,他们的缘分,是一早便订下的,从始至终,都是他。 若鹓也不知那是何时睡着的,只觉得这当真是这些年,最踏实、最安心的一觉了。 : 第二百一十三章 挫骨扬灰 “皇上,你就这样放若鹓离去了”养心殿西暖阁,胤禛、十二、十三、十七几人对坐,十七挑起一颗果子塞进嘴里,道。 批折子的某人停下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而后转头,抬眼朝十七望去:“若鹓的性子,咱们几个都了解,与其将她囿于这四方之地,倒不如放她归去。” 十七还想说什么,十三道:“她不属于这里,强留下她,总有一天,她会离我们而去,天大地大,给她自由,至少她还在。” 胤禛撂下手里的折子,活动着手腕,走下御案:“走,上御苑活动活动筋骨,见天儿地在屋里头闷着,朕这骨头都酸疼了。” 其他几人纷纷起身,还未走出门口,外头高无庸进来报:“启禀皇上,十二爷府上来人,说是十二福晋又犯病了,请十二爷回府瞧瞧。” 十二神色如常,并未有何波澜,闻言同胤禛行礼道:“内子有恙,今日恐怕是不能陪皇上去御苑了。” 胤禛拍了拍十二的手臂,道:“十二弟妹还是老样子” 十二的笑里有些苦涩,点了点头,道:“比起先前,如今这样,臣弟已是知足了。”十二叹了口气,不无感慨道,“或许如今这样,对她来说,反倒好些。” 其他几人神情了然,多少带着些惋惜。十七的神色倒是显得比十二还阴沉,一旁十三瞧见了,将手搭到了他肩膀上,十七扭头冲十三扯了个笑脸,原本绷紧的身子也慢慢放松下来。 胤禛道:“赶快回去吧,带个太医一同出宫瞧瞧,朕会让太医院再找些法子,以求十二弟妹早日痊愈。” “多谢皇上,臣弟告退。”十二没有多客套,同胤禛与十三、十七告辞,与府上前来送消息的人一道离了养心殿,自有养心殿的小太监依照胤禛的吩咐,寻了一位今日当值的太医,一并跟着去了十二府上。 御苑中,为首的高头黑马上,正是一身明黄色衣饰的胤禛,两边微微落后半步的白马与棕马上,是十三同十七两人。三人跑了几圈,此刻已渐渐放缓了马儿的步子,准备下马休息。 “皇上,落颜格格来信了”高无庸捧着一封信,添了几道皱纹的脸,此刻是难得的开怀神色,他小跑着将信递到了胤禛跟前。 胤禛几乎是在听见高无庸那话的下一秒,便翻身下马,取过高无庸手上捧着的信封,三两下拆开,抽出里头的纸笺,快速地浏览了一遍,而后又从头细细读起来。 跟在胤禛身侧的十三与十七晚胤禛一步下马,胤禛读信时,二人也跟着凑了上来,十七道:“小颜儿写什么了有没有给她十七叔的话” 胤禛专心读着信,没搭理十七,读到第二页时,才开口道:“老十三,颜儿与观音保邀你去草原做客。” 只这样平淡简短的一句话,十三的眸子里便如春水消融般,漾出一层又一层暖意:“皇上,看来皇上得给臣弟一阵子假期了。” 胤禛转头瞧向十三,伸着手指隔空点点他:“你呀”两人俱是笑意盈眶。 “这小颜儿,光记着邀请十三哥,把她十七叔给忘了”十七在一旁不满,想要夺过胤禛手中的信笺,好好儿瞧个清楚。 胤禛手中一躲,道:“颜儿与观音保准备了不少蒙古吃食,还有颜儿先前同若鹓学的几样点心,一并包好了送过来了,回头你出宫时,让高无庸拿给你,你带回去慢慢吃吧。” 听见这话,十七才晃着个身子,满是得意之色,道:“这还差不多,我就说,颜儿这丫头不能忘了她十七叔。”还没嘚瑟多久,十七转而失落道,“要我说,就不该早早儿把颜儿嫁出去,多好的闺女,便宜观音保那小子了。” 十三失笑道:“你当皇上舍得颜儿出嫁时,可都十九了,不说宫里,就是满京城的家族里,有哪家的女孩儿这个年纪还未出嫁的这也是皇上不舍得,才一直拖到颜儿快双十的年纪。” 十七自然也是知道的,他不过是舍不得颜儿,才抱怨了两句,这会便也收了声,神情却还老大不乐意的样子。 胤禛懒得去计较十七孩子似的脾气,道:“前两日将若鹓府上的厨子召了进来,快正午了,今日都留在朕这用膳吧。” 十三无异议,十七更是十二分赞同,席至尾声,厨子上了一道八珍面,胤禛盯着桌上的面发怔,十三的眸色深了几分,十七挑起几根面,喃喃道:“有五日未得信儿了,不知若鹓现在何处,身子可大好了。” 十三放下手中的筷子,道:“先前说是在杭州,若鹓昔日提过数次,喜爱西湖景色,想必她会在那里多停留些时日,这才没有新的消息传来,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胤禛长叹一声,也撂了筷子,他声音有些哑,却强加了些轻松,道:“济度这人虽古板耿直,却是个顶忠心的人,有他一路护着若鹓,朕倒是放心的。且当日他在朕跟前保证,那唤刘葫芦之人或许能医好若鹓,朕这才同意他带走若鹓,寻访解毒之法。据暗卫所报,刘葫芦此人行踪不定,每年四月却总会出现在杭州灵隐寺,想必这便是若鹓滞留杭州的原因。” “但愿若鹓他们此行顺利。”十七轻轻叹了一句,三人间便是长久的沉默,不约而同的,三人都回忆起当日若鹓毒发的情形来。 那日午膳时,若鹓还好好儿的,进了大半碗的粳米粥,又同落颜说了好一会的话,才歇下。申时初刻却是不好了。若鹓大口大口地吐血,身子抽搐得厉害,整个人似乎被拧巴着,从床上滚到地下,头发早已散乱,因疼痛而不停流下的汗,打湿了她的头发、衣衫,汗湿渍、血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若鹓就变得狼狈不堪。 凤音阁中的人被若鹓突然而至的毒发吓得慌了神,找太医的,禀报胤禛的,烧水的,擦汗的忙个不停。毒发时候的若鹓,力气大得惊人,她中毒已久,身子日渐瘦弱下去,此刻却不知打哪来的力气,花舒、月琴、疏影三人,竟都无法钳制住她。后来,还是瑞金去喊了几位嬷嬷来,才一同将若鹓搬到了床上,又时刻束缚着若鹓的手,以免她伤到自己。 胤禛得到消息时,十三与十七也在一旁,三人匆匆赶来,瞧见床上满身血迹的若鹓,都大吃了一惊,先前若鹓只是身子不断虚弱下去,从未出现过什么激烈的症状。胤禛挥退了围在床边的众人,上前将不停挣扎的若鹓抱在怀里,若鹓的手不停在他身上抓挠、撕扯,他露在若鹓能够接触到的范围内的脖颈,更是被若鹓抓伤,形成一道道血痕。然而胤禛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此刻他的心,都牵挂在若鹓身上,这一点小伤,远不及若鹓所受的十分之一。 渐渐地,若鹓安静了下去,太医也得以施针用药,就在众人都松了口气的时候,若鹓再次发作起来,这一次,比第一次还要剧烈,发作的时间也更长。而后,第三次、第四次胤禛已数不清是第几次,若鹓发作得愈发厉害,她所承受的痛苦愈加深重,发作的时间也愈来愈长。 发作间隙,胤禛看着床上难得平静下来片刻的若鹓,因长时间的体力耗费和大量的吐血,她的脸色难看得吓人,几乎是脱了形。胤禛的唇早已不知何时被他咬破,血止住后,又添新伤,如此反复,他顾不得擦去血迹,这会已是凝成痂。 胤禛不知道此刻自己还能做什么,能为若鹓做些什么,他要如何做才能让她的痛苦减轻一些,哪怕是叫他代替她,他也欣然接受。 就在胤禛苦思无果之时,若鹓的眼皮轻轻颤了颤,慢慢睁开些缝隙:“胤禛”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无法叫人听见,可胤禛却是立刻俯身上前,握住若鹓的手,急切道:“我在,若鹓,我在这里,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疼”充血的眼里掉落下豆大的泪珠,他的手在颤,他目睹了若鹓整个毒发的过程,这样的疼痛,换作他一个男人,也是难以承受的,何况是早已虚弱不堪的若鹓。 若鹓的声音发颤,身体也跟着抖着,她渴求地看着胤禛:“痛,好痛好痛。”她哽咽着,那要将人撕裂般的痛楚席卷了她身体的每个角落,并且还在不断加剧,凌迟也不过如此了吧。 蓦地,那熟悉的感觉又慢慢袭来,若鹓眼神陡地一变,恐惧、抗拒、痛苦她来不及多想,便又被卷入新的一轮疼痛之中。 “胤、胤禛”她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的理智,“杀了我,杀了我”而后,便是一声因疼痛而不由自主呼出口的嘶喊。 在感觉到若鹓不对劲的一刹那,胤禛便熟练地将若鹓抱住,可当他听见若鹓那句“杀了我”,他的手仍紧紧抱着若鹓,牙却猛地咬住唇,汗水混着泪水一同流进他的嘴里,是苦涩咸腥的味道。 那一天,直到太医院终于暂时稳定住了若鹓的病情,他望着床榻上被折磨得没有一丝生气的若鹓,招来了暗卫。 灯影下,胤禛明明灭灭的面容显得有些不真实,他目光中没有焦点,面色森严寒凛,骇过十殿阎罗。暗卫躬身跪在一旁,胤禛周身散发的戾气竟叫入暗卫几十年的他都不由背上发紧,生出了潮意。 就在暗卫愈发不安之时,听见头顶飘来幽暗的声音:“令庶人允禩妻自尽,仍散骨以伏其辜。”: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且共从容 杭州飞来峰山脚下。 一间不算太大的小院静静立着,周围只此一户人家。此时正是金秋时节,凉风送爽,小院西北角栽着两颗银杏树,树端灿烂一片,树下更是由落叶铺就了一地的金黄,也不知是主人家刻意为之,还是偷懒而未及时清扫,才凑巧得来这一番美景。 “吱嘎、吱嘎”银杏树下,竹编的藤椅轻轻晃着,藤椅脚踏上,一副二郎腿翘得颇为潇洒,露出大红裙摆下,一双镶珍珠金线绣鞋,方知那翘二郎腿的是位女儿家,这便是有些不雅了。只是瞧那藤椅上之人,秋日里便盖了厚厚的白狐裘衣,面色即便在大红衣衫的映衬下,仍有些苍白,恐怕尚在病中,便也不好去计较什么雅不雅的了。况且那张素净的小脸上,五官精巧,尤其黑葡萄般的眼灵动非常,墨发长铺,发鬓小髻松绾,单簪了一支牡丹绢花簪,坠着一颗滚圆的珍珠,似个瓷娃娃般,便也叫人不忍苛责了。 “主子,用饭吧。”女子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个男子,那男子三十六七的样子,深眸剑眉,挺鼻薄唇,刀削般的脸添了几分冷硬,任谁去看都是个不能招惹的主儿,此刻却对那白兔般无害的女子毕恭毕敬,实在令人称奇。 女子阖上了书页,轻哼了一声,似乎是有哪里不满,却仍起身,随男子进了屋。 两人各自落座,女子执了筷子,看着桌上的几道菜,犹豫半晌,却不知该从哪一道先下手,最后终于放弃,放下筷子,单手托腮,扭头瞧着坐在身侧的男子,语气颇为可怜兮兮:“济度,以后还是我来做饭吧。”明明是揽活上身,却是要用求的。 可那叫做济度的男子却并不领情,仍板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一口回绝:“主子若吃不惯我做的饭菜,午后我还是去找牙婆子买两个奴婢回来服侍主子吧。” 女子扁着嘴,深深埋下头,她就知道,同济度抗争,从来都是无效的。 出宫已有快一年了,便是自寻得刘葫芦的踪迹,并求得刘葫芦的医治至今,也已有大半年的光景了。刘葫芦离开后,若鹓仍同济度留在了杭州,起先是因为她的身体虚弱,不便远行,慢慢恢复一些后,却是她不大愿意离开了。 那一次昏迷后,当她清醒过来,她已经不在宫中,却意外见到了数年未见的济度。若鹓从济度口中得知了大概,倒也没有表示什么,乖乖跟着济度一路探寻刘葫芦的踪迹。对于能否医好,她并不太热衷,说不上来为何对于自己的生死,她竟如此淡然,或许是鬼门关走过一遭,或许是她不同于一般人的经历,时至今日,她已不再执着于此。 也是因为如此,当刘葫芦不无遗憾地同她讲,她体内的毒并不能清除干净,她也没有太过激动或是难过。谢别了刘葫芦,刘葫芦踏上了继续云游的路,而她,便留在当初暂时落脚的小院继续调养,直到今日。 吃过饭,若鹓一面收拾碗筷,一面道:“济度,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四处走走吧。” 济度端着碟子的手顿了顿,瞧向低头擦桌子的若鹓,道:“好。” 没有太多的准备,两人简单收拾了行李,第二日,便锁上了院门,驾着来时的马车静静上路了。 “你知道扎库塔张先这个人吗”帘子掀开着,若鹓靠坐在马车门口,同驾车的济度问话。 “知道。”济度简洁地答了话,随即又道,“此刻在扬州任职,是扬州知府。” “那我们就先去那里吧。”若鹓浅浅笑道。 这么多年了,竹箢的阿玛竟还是知府,恐怕同她的身份有关系,只是他调来调去,都是围着江南富庶之地,想来也是康熙同胤禛照顾他的缘故。 八爷对她说的那声“对不起”,她听见了,关于她的身世,她已不想再追究,扎库塔竹箢也好,爱新觉罗若鹓也罢,又有何关系她终究也只是张若鹓啊而八爷对她,或者更确切地说,对扎库塔竹箢做过些什么,她也不想多问了,时过境迁,刨根问底并没有太多的意义,她与他之间,相忘于江湖吧。 收回思绪,若鹓一路同济度闲聊着,虽然济度答上三句也未必有她问一句的字数多。 走走停停,若鹓同济度先后到扬州瞧了竹箢的家人,到江宁瞧了雨烟与顾天青,到广西瞧了怀嬴,到广东瞧了三哥与琬姨娘,甚至去直隶瞧了璎珞。只是,她从来不出现在他们面前,她只是想看一看他们过得可好,并不想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 济度跟着若鹓一路走过来,起先他不明白,很快便猜到了若鹓的用意,到了广西时,他终于忍耐不住,开口劝道:“格格,刘葫芦虽未能将格格体内的余毒清尽,但这天下大夫无数,总能寻到能彻底医好格格的人的。”济度平日沉默少言,难得说出这么长一段话。 若鹓笑着道了句:“我知道。”却也并不多解释,仍旧做着她想做的事。 若鹓看过三哥与琬姨娘后,去瞧了大海,装了一罐南海的白沙与几只散落在海滩上的贝壳,打上漂亮的结,这是她要留给十三的,不知她可否还能撑到亲自交到他的手上。因着若鹓的身体原因,青海回疆之行未能如愿,最终,她们到了草原。 若鹓偷偷去看了落颜,四年未见,落颜身边已围着一个小娃娃,见到落颜一家三口围坐的画面,若鹓终究没能忍住酸了眼眶。她的颜儿,过的不错,而且,她做外祖母了,这真是一件令若鹓惊喜又感到奇妙的事情。 她在灵隐寺时,为颜儿三姐弟都求了符,那是在她从刘葫芦口中得知,他无法治愈自己的时候,她强令济度扶她上山。她无暇另外买来什么,便自贴身带的物件中取了四样,供在佛前,在灵隐寺中跪了三日,念诵佛法。 她原来并不信神佛,即便经历了穿越之事,她也并未太放在心上。只是当对象是自己的孩子,她还是求来符纸,求个心安。若鹓也替颜儿将来的孩子求了一个,那会她只是想想,从不曾想到,竟当真见到了颜儿的孩子。 若鹓托济度悄悄将她为落颜与孩子准备的玉佩同锁片送进去,那块玉佩,正是当年颜儿抓周时,抓住不放的那一块,而锁片,则是她当初身子日渐衰败,自知不久,在落颜订婚后便令造办处加紧打造的。 将差事办妥归来的济度,瞧着坐在窗边,有些黯然神伤的若鹓,忍不住开口:“格格,其实你亲自将东西送去,落颜格格想必会更开心。” 若鹓轻轻叹了口气,道:“不必了,落颜为我掉的泪已够多了,无谓再多添这一遭。” 济度抿了抿唇,没再于此事上开口,转而道:“格格之后想去哪里可要回京” 回京若鹓怔了怔,她为同亲朋告别,走遍了大半的疆土,可其实她大多相熟之人,皆是在京城之中,她最亲最重要的人,也在京城之中,可她,不敢回去。 她害怕面对面的别离,害怕眼泪,害怕伤心,所以当初她知道济度带她出宫寻医问药,她反倒松了口气,哪怕没有寻得解毒之法,至少,她不用让胤禛眼睁睁看着她死去。他这一生已失去的太多,而她不愿自己也成为他的一个伤心的理由。 “陪我出去走走吧,再看一眼这里。”若鹓没有即刻答话,轻声道。 四月的草原,放眼望去,已是一片青黄之意,若鹓穿着一身水蓝色常服,她早已不梳旗头,此刻学着蒙古族姑娘编了两条长辫子,戴了条绿松石同珊瑚萤石串的额链,脚下也不再是绣花鞋,而是双蒙古族的小皮靴。济度怕若鹓受凉,强制她围了件白狐狸皮的短披肩。 “我第一次来这里时,对这里的印象并不大好。”若鹓双手扣着披肩,极目远眺,微风吹动着她鬓角的几缕碎发,不时掀动她的衣袍下摆,若鹓淡淡开口,“可人生走到尽头,故地重游,竟生出些亲切。”若鹓淡淡蕴开抹笑靥。 济度立在若鹓身后,永远是守卫的模样,他正要开口时,两人身旁不远处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若鹓。”随后便是一阵清咳。 两人一同转头看去,十几米外,静静站定在那里,一手还握拳挡在唇边的,正是她许久未见的十三。 若鹓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口,渐渐化作笑弯:“十三” 还不等若鹓动作,另外一道熟悉的身影拿着一件披风从十三身后的马车上走下来,先是将披风披到了十三身上,才在十三身边站定,笑望着再一次定在原地的若鹓,低沉而带着笑意的磁性声音飘来:“若鹓。”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