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夜色苍凉 作者:赵政坤 内容简介 抗日版本的《战争让女人走开》,中国第一座佛教寺院喋血抗战。 故事化的河南名胜(青龙山)导游词、中原方言教科书。 过目难忘的人物、风景。 这是一部红色记忆, 这是一部旷世传奇, 这是一部尘封历史, 这是一部战地游记。 引子 主要人物齐亮相,
你唱罢了我登场。 这是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一部真实历史。这是一部中原抗战的红色记忆,也是一部著名景区的战地游记。如果您有时间看这本书,请先认识一下这些人物。但要注意,前五个人的出场时间比后边的人物晚了整整七十年。 刘晓豫,女,四十岁出头,青年作家。鹅蛋脸,丹凤眼,头发向后紧梳在头顶高高盘起,整个脸庞亮出来,三庭五眼、四高三低,就像黄金分割出来似的无可挑剔。她面色粉润,身材苗条,虽然年过四旬,看上去就像二三十岁的姑娘,开着一辆黑色豪华奥迪轿车,洋溢着自信、高傲和无所畏惧。这样一位高富美,让人看上一眼终生回味。 佳佳,刘晓豫的女儿,十八岁,大学二年级学生。和刘晓豫简直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磕出来似的,身材一模一样,不胖不瘦,不高不低。脚蹬一模一样的黑皮鞋,身穿一模一样的黑色紧身连体衣,外着一模一样的黑色开领衫,一模一样的高盘头,一模一样的鹅蛋脸,一模一样的丹凤眼,如果不知道她是刘晓豫的亲生女儿,肯定误认为她是刘晓豫的同胞妹妹。 刘慈云,七十岁,退休国家干部,刘晓豫的父亲,佳佳的姥爷。虽然年逾七十,秃了头顶,却红光满面,目光炯炯,身体硬朗,声如洪钟,眉宇间显露着年轻时的英俊与干练。一看便知刘晓豫和佳佳的美貌和气质多来自他的遗传。 李斌,二十多岁,贝克大酒店保安队长,李铁柱的孙子。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小分头,国字脸,鼻高嘴阔,浓眉大眼,眉宇间隐约可见一个“川”字,谈不上英俊,也说不上难看,一般靠上,比较阳光,可谓说是个小帅哥。大学毕业后,几换工作,潜心写出了电影剧本——《爷爷的抗战》。 张小红,二十余岁,巩义市贝克大酒店大堂经理。杏核儿眼,瓜子脸,高鼻梁,樱桃嘴,尖下巴,细高个儿,穿着一身蓝黑色西装,亭亭玉立。笑起来,闭月羞花;沉下脸,英武威严。常用“一般一般,天下第三”调侃自己,有时候还要加上自己的名字再调侃一句“小红一把”。好多人到贝克大酒店都是为一睹她的容颜,有人说李斌托人走门子到贝克大酒店工作就是为了追求她。 刘会贤,二十四岁,八路军机要员,刘慈云的母亲,刘晓豫的奶奶,佳佳的太姥姥。同刘晓豫和佳佳的长相极其相似,鹅蛋脸,丹凤眼,高鼻梁,厚嘴唇。只是在她的脸上看不到刘晓豫和佳佳那种高贵的气质,她明亮的眼睛里含着些许忧郁,娇嫩的面部透着不尽的刚毅,全身洋溢着女八路的英武之气。这位掌握着八路军核心机密的女人,在日伪军和土匪的围捕中突然把孩子生在了溶洞里。 王金凤,二十三岁,八路军医生。短发齐耳,额头宽广,脸庞瘦长,圆弧般的下巴,鼻子、眼、嘴虽然没有什么特点,但长到这张脸上显得非常协调自然。远看脸型是美女,仔细端详也找不出半点差异。只是从小练武,身材偏像男性,当地土匪恶霸,单挑者全都败在她的手下。更厉害的是她双手使枪,弹无虚发,日军提到“双枪花姑娘”头都发麻。这位肩负着保护刘会贤重任的女侠,竟然决定做土匪的压寨夫人了。 李玉贞,年芳十七,八路军护士。扎着两条小辫,整张脸就像心的形状一样,有条迷人的下颌线,尖尖的下巴右侧长着一颗黑色的黄豆大小的美人痣。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忽闪着。这位一心想当舞蹈家的柔弱女孩,毅然参加了八路军,用枪和日伪军说话。 李铁柱,三十岁,青龙山猎户。中等身材,体格矫健,脸形方正,颊骨发达,额宽鼻长,唇薄口大,浓眉大眼,眼窝深陷,眉宇间隐约可见一个“川”字,能让人联想到他经历了许多不顺心的事儿。他原本是巩县兵工厂遗爱学校的武术教练,为给妻儿报仇杀了几个鬼子,背着老娘跑进青龙山,与女八路结下了不解之缘。 陈泽仁,二十八岁,八路军干部,刘会贤的丈夫,刘慈云的父亲,刘晓豫的爷爷,佳佳的太姥爷。长得眉目清秀,细皮嫩肉,风吹日晒,雪打雨淋,炮火烤,硝烟熏,就是弄不黑,人们送绰号“白面书生”。这位一人挡住日伪军大队人马去路,拼刺刀使出最后一点力气的八路,在李斌的电影剧本中竟然成了叛徒。 马群英,四十二岁,忠义寨大当家的。大脑门,大眼睛,高鼻梁,国字脸,上留花白的大背头,下蓄花白的山羊胡,有事没事习惯用右手轻捋他那山羊胡子,很有绅士派头。他个头不高,一米六五左右,有点伤残,拐胳膊瘸腿儿。拐和瘸都是为山寨拼杀落下的,要不然做不了老大。这马群英残而不废,行动如飞,跑起来一般小伙子都追不上。那拐着的左胳膊是受伤之后肌腱收缩伸不直了,可什么也不影响,他加强练习,比右胳膊还有力,甩出的飞镖精准无比。特别是,他一身正气,不亏待弟兄,不祸害百姓,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一般人见了都自生三分尊重。 王富贵,三十四岁,忠义寨二当家的。身高七尺,膀大腰圆,大脑袋,长方脸,颧骨宽,母猪眼,面孔棱角分明,下巴稍往前倾,下嘴唇包着上嘴唇,跟没有牙的老头老太太那嘴一个样儿,是典型的反咬关。这张嘴说话长带把儿,张口就是“他妈的”。恨他的人叫他“老婆儿嘴”,拍马屁的人称其“地包天”。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无论穿什么衣裳,外衣的扣子都没有系过,常常将衣襟向后一扒,双手按在腰间那两把盒子枪上,一般人见了都感到瘆得慌。 杨金旺,二十五岁,忠义寨三当家的。身高约一米七八,虎背熊腰,远看,像是一座铁塔。近瞧,枣核儿脑袋菱形脸,颧骨宽大螃蟹眼,鼻高嘴阔下巴尖。特别是那尖尖的下巴上留着一撮小黑胡儿。他不敢学马群英那样绅士般的轻拂,而是自觉不自觉地用右手去拽,把他那硬刷刷的小黑胡子尖拽得略向右斜,不像毛笔字的“悬针竖”,很像“竖撇儿”。他窄狭的额头上向左眉处有一块长疤,是日军的迫击炮炸的,就像用毛笔写的一“捺儿”。这张菱形脸,下撇儿上捺儿,谁看见都知道不是什么善茬儿。 郭疯子,四十岁,日伪工作队队长。长得人高马大,肥头阔耳,满脸横肉,常年理着光头。脖子和脑袋几乎一样粗,大老远就能看见后脑勺下涌着两道肉褶子。那双牛蛋眼大得吓人,眼珠子泛着青光像车轮一样,一般人同他照面都会胆寒。他原名郭金龙,整天带着一群小混混招摇过闹,恃强凌弱,欺男霸女,不仅强奸堂姐表妹,还公然把表嫂抢回家给他做小[1]。他的师傅斥责他不讲武德,他竟然仗着人多势众废了他师傅的武功。所以,人们都不叫他的名字,全叫他郭疯子。郭疯子有个口头禅,常常用豫剧的声调吟唱:“玉皇大帝是我儿,妖魔鬼怪都靠边儿。” 郭进宝,三十岁,日伪工作队副队长、郭疯子的侄子。传说是郭疯子和他嫂子生的孩子,长得跟郭疯子一模一样,只是年轻,身上没有赘肉,留了个分头,右腮帮子上有个大黑痣,看上去就像是趴着一只土鳖虎[2]。说话爱挺胸脯,站着爱架胳膊,走路爱晃膀子,跟一只巨大的螃蟹差不多。 王友池,三十岁,郭疯子的狗头军师。小脑袋,细长脸,眼睛、鼻子、嘴小得根本就没有长开,下巴呈四角形坠在嘴下像是支撑脑袋的一个小底坐儿悬在半空中似的。他那双跟老鼠一样的眼睛,与人献媚说笑时,眯起来就像小刀划出的一条细缝儿;冲人发威怒骂时,瞪起来就像手电筒的小灯炮,贼亮贼亮,带着凶光。他不仅脑袋小,个子也小,说话的声调也细小,犹如公鸡让人卡住了脖子似的嘶叫。他整天跟在郭疯子身边,一大一小,反差很大。也许郭疯子整天带着他就是为了彰显自己的高大,王友池伴随郭疯子前后就是成语“狐假虎威”的最好诠释。 三姨太,二十八岁,郭疯子从窑子里抢回家的媳妇。身材婀娜多姿,眼睛顾盼生辉。艳波荡漾,风情万种,让郭疯子与忠义寨火并结下梁子,又让郭疯子与王富贵共用一妻结下“友谊”。 松本,三十多岁,日军指挥官,中佐。矮胖体形,就像一只保温桶,倒在地上分不出高低。可是,他那张脸出奇的长,是坊间说的那种老驴脸。他说话声音很大而且有些嘶哑,因此,有人称他老叫驴。他留着一个八字胡,又浓又黑,就像是从两个鼻孔中流出的两道墨,也像是刷在上嘴唇的两道黑漆。 栓子,二十四岁,日伪工作队队员。长着一个娃娃脸,圆鼓溜球,肌肉很厚,体形也像脸一样,圆圆胖胖,敦敦实实。栓子为人厚道,干活从不惜力,吃亏从不计较,在特务队里人缘很好,最后现身让老邻居李铁柱惊得丢魄失魂。 如果您想进一步了解这些人物,请沉下心看这部书,那烧鸡帽、黑棉袄、结巴刘根、特务瘦猴、光头和尚等一批鲜活的人物都会跳出来陪衬,特别是青龙山这个著名风景旅游区和中国第一座佛教寺院慈云寺的前世今生都能给您留下永久的记忆。 赵政坤 于出版之际
[1] 小老婆。 [2] 土鳖,地鳖,土元,蚂蚁虎。 第一章 刘晓豫大秀巩义革命老区,
交警摩托与小轿车大追击。 一辆悬挂着京A010114牌照的黑色奥迪轿车缓缓驶出河南省巩义市贝克大酒店,酒店门口的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焦在这辆高级轿车上。 在距离首都北京千里之外的县级城市里出现一辆悬挂着北京牌照的高级轿车原本就是件引人注目的事,而开这辆高级轿车的司机是个女的并且非常漂亮,她身边还坐着一位长相与她一模一样看着比她还年轻的女子,就更搏人眼球了。再加上贝克大酒店的老总带着一帮部门经理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笑容可掬地冲着她们的车招手,那就很自然地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了。 “来了!”站在贝克大酒店门口的保安队长李斌冲对面的保安轻叫一声,急忙整理自己的服装,笔直地站着像礼兵一样。他担任保安队长有一年了,一看酒店的阵式,就知道客人重要,所以亲自跑到门口构成威严庄重的双岗。他看清了坐在车里的一对美女,禁不住自言自语地嘟噜一句:“真他妈漂亮!” 李斌对面的保安赶紧效仿李斌,整理好自己的服装,也嘟噜一句:“真他妈漂亮!” “闭嘴!”李斌低声喝斥那保安,好像“真他妈漂亮”那句话是他的专利。那保安斜了李斌一眼,赶紧绷直腿,挺了挺胸脯。 两位保安笔直地站着,眼睛怔怔地盯着那辆黑色奥迪车。直到奥迪车在他们身边停下来,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指挥着把奥迪车送进街道。 驾驶京A010114黑色奥迪车的美女叫刘晓豫,是位青年作家,鹅蛋脸,丹凤眼,头发向后紧梳在头顶高高盘起,整个脸庞亮出来,三庭五眼、四高三低,就像黄金分割出来的似的无可挑剔。她面色粉润,身材苗条,虽然年过四旬,看上去就像二三十岁的姑娘。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年轻女子是她的女儿佳佳,和她简直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似的,就连服饰和发型都一模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佳佳脸上的稚气还没有完全褪去。这两张美丽的脸,彰显着自信、高傲、义无反顾和无所畏惧,归结为两个字——高贵。 黑色奥迪刚刚进入主干道,佳佳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呀?”刘晓豫斜了佳佳一眼,笑着问。 “我笑那保安,要在抗战时期,他准是个汉奸。” “为什么?”刘晓豫又笑着问。 “你看他那眼神儿,能把咱的挡风玻璃穿透,恨不得吃了你,一脸邪气!” “哪一个?左边的还是右边的?”刘晓豫一边问一边回味那两个保安的长相:站得笔直,挺精神的,就是有点紧张,没有汉奸的扮相。 “右边那个,给您指挥车,脸都要贴到挡风玻璃上了。”佳佳不屑地说。 “右边那个?多精神啊!”刘晓豫回忆着李斌的长相,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大檐帽,国字脸,鼻高嘴阔,浓眉大眼,谈不上英俊,也说不上难看,一般靠上,比较阳光,可以说是个小帅哥呀。 “精神,那模样——就像抗战片中的汉奸。汉奸,简直就是从汉奸模子里磕出来的!” “佳佳,不许污辱老区的人!”佳佳的话音刚落,脑后就响起了洪钟一样的断喝。佳佳与刘晓豫四目碰撞,相互吐了下舌头,佳佳又做了个鬼脸。车内旋即陷入了沉静。 喝斥佳佳的是后排座位上的刘慈云。刘慈云是刘晓豫的父亲、佳佳的姥爷,国务院事务管理局退休干部,虽然年逾七十,秃了头顶,却红光满面,目光炯炯,声如洪钟,眉宇间显露着年轻时的英俊与干练。一看便知,刘晓玉和佳佳的美貌、气质多来自他的遗传。他坐在后排,准确地说是坐在佳佳的后边,怀里抱着一个用黄绸布罩着的长方体物件,神情凝重,宛如一尊雕像。 佳佳回头看了一眼刘慈云,冲刘晓豫又吐了下舌头,坐正身子。少顷,又侧过身好奇地看车窗外主干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人行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绿化带上姹紫嫣红的花木和沿途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看到超市了让你妈停下,去买点儿吃的,不能把你太姥姥就那么放那儿。”刘慈云冲着佳佳的坐椅说。 “哎。”佳佳应了一声,放下了前窗玻璃,突然叫起来:“妈妈靠边,靠边,前边有一排商铺。” “不用,上了310国道,路边有个加油站,加油站旁有个大超市,那里路宽,好停车。”刘晓豫胸有成竹地说。 黑色奥迪轿车随着车流穿过闹市,越过陇海大桥,上了滨河大道。宽敞的滨河大道两旁,绿化带郁郁葱葱,一边是环境优美的大石河,一边是高楼林立的现代城,人们在河边林带悠闲散步,车辆在绿色长廓中有序穿梭,富有大都市的韵味。 “电视上的老区都那么穷,巩义怎么像北京一样繁华?”佳佳像是在问两位长辈又像是自言自语。 “巩义市综合实力连续十四年位居河南省第一,连续九届荣膺全国综合实力百强县市,许多事情都走到了全国的前列,能不繁华吗?!”刘晓豫说着巩义好像自己也有了底气,遂加油提速,超跃几辆小车向前疾驰。 “同样是老区,巩义怎么发展得这么快?”佳佳又问。 “因为巩义历史悠久,文化底蕴非常深厚。”刘晓豫接着说,“巩义也可以说是我们华夏文明的发祥地。伏羲、神农、黄帝、尧、舜都曾在这里活动,创造了人们称道的尧天舜日式的稳定与繁荣。伏羲在巩义创造了八卦,黄帝在巩义修坛祭天,女娲补天的故事发生在巩义,嫦娥奔月的故事发生在巩义,河出图洛出书的故事也发生在巩义。我国第一个朝代夏朝就曾在巩义建都,我国第一座庙宇玉仙圣母庙在巩义伏羲山,而且,中国只有这一座庙的山门叫中华门。中国第一座佛教寺院慈云寺在巩义的青龙山——” “这个我知道,就是太姥姥战斗过的地方,姥爷的出生地。太姥姥给姥爷起的名字就是要姥爷永远记住慈云寺。”佳佳抢着说。 “你也要永远记住!”刘慈云又在后面嗡声嗡气地接上一句。 “必须的!我还要让更多的人记住它!”佳佳回过头冲刘慈云忽闪着她那美丽的丹凤眼说,“青龙山慈云寺不仅是中国佛教的摇篮,还是中原抗日根据地的摇篮,也是咱们这个革命家庭的摇篮。” “贫嘴!姥爷的话喻义深刻,是让你永远记住历史,传承文化。”刘晓豫斜了一眼佳佳说。 “是。巩义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人杰地灵。唐朝大诗人杜甫出生在巩义,豫剧大师常香玉出生在巩义,还有——宋朝的皇陵也在巩义。还有,还有——” “说不上来了吧?”刘晓豫用嘴角笑了笑,接着说:“还有,春秋时期的哲学家程本、汉代“八顾”之一尹勋、晋代植物学家嵇含都出生在巩义。据说,唐玄奘的出生地原来也属于巩义,现在划给了洛阳。唐玄奘出家就在巩义大力山下的石窟寺,唐玄奘从西域取经回来就奉旨在慈云寺弘法。还有——”刘晓豫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的刘慈云,瞟一眼佳佳,接着说,“吴承恩为写唐玄奘西域取经的壮举,寻着唐玄奘的行踪来到青龙山慈云寺。他被山里的优美景色和巩义的深厚文化所吸引,就在青龙山隐居下来。他收集了许多巩义的神话传说,揉进唐玄奘取经的艰难,写成了《西游记》。像书中的五指山、平顶山、蛇盘山、黑风洞、黄风岭等地名在青龙山都能找到,国内外专家多次到青龙山考察,已经认定了《西游记》发源于巩义。” “真的吗?” “真的!” “哇噻,巩义这个地方太牛了!”佳佳一脸的向往和崇敬。感叹之余,佳佳又喃喃地说,“可是,说这么多也没有说到工业,可我在贝克大酒店的宣传册上看到,巩义的工业占经济规模的百分之七十,这个老区工业怎么这么发达呢?” “这个么,得从巩县兵工厂说起。”刘晓豫说着车到了十字路口,她减速打左转向。正好左转弯的交通指示灯变绿,奥迪车没有停下,闪着左转向灯滑行转上了310国道。 310国道比滨河大道要宽上一倍,道两侧花草树木梯次栽种,筑起两道数十米宽的绿色林带。 奥迪车行驶在310国道上,就如驶进了绿色的大海。刘晓豫看奥迪车左转向自动复位,随即打开了右转向。奥迪车闪着右转向灯靠边慢行,驶向加油站旁的超市。 “爸,您在车上等吧,我和佳佳去买东西。”刘晓豫在距离超市门口约十来米的地方停好车,回头对刘慈云说。 “哦。全买实心的,别买膨化的啊。”刘慈云叮嘱了一句。 “知道了。”刘晓豫一边应和一边下车。 “妈,姥爷说的啥意思呀?”佳佳关好车门紧追几步问刘晓豫。 刘晓豫爱抚地将右手搭在佳佳的后背上,淡淡一笑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他让买什么就买什么,不让买的就不买。” 刘晓豫和佳佳昂首并肩走进超市,女售货员惊得瞪大了眼睛。只见两个人身材一模一样,不胖不瘦,不高不低。脚蹬一模一样的黑皮鞋,身穿一模一样的黑色紧身连体裤,外着一模一样的黑色开领衫,一模一样的高盘头,一模一样的鹅蛋脸,一模一样的丹凤眼,既像孪生姐妹又像亲生母女。夸张点讲,就像外星来的一对美丽的蝙蝠侠。 售货员盯着她们美丽的下额怯怯地问:“你们——买点儿什么?” “小食品,不要膨化的。”佳佳快嘴快舌一边忽闪着大眼睛扫视超市里的货物一边说。刘晓豫左手拉了佳佳一把示意她少说话,右手操起一个购物筐直奔自选柜台。 母女二人来到各式各样密封包装的小食品前,刘晓豫拿起一样麻花状的食品若有所思,佳佳抓一把同样的果脯放进了筐里。 “多了。”刘晓豫看着筐中的果脯冲佳佳说,“一样来一点儿就行。”接着像是问佳佳又像是自言自语喃喃地说,“是单数还是双数?” 一直跟着看着她们的售货员怯怯地说:“是上坟用吧?两个人了,就拿双份。一个人就无所谓了,想拿多少拿多少。膨化的不要,空心的也别拿。” 刘晓豫和佳佳同时转头看售货员,又同时转头选食品,都没有答话。 刘晓豫把买回的一大袋食品放在刘慈云身边,对刘慈云说:“都是奶奶爱吃的,您看看,行不行?” “走吧,就是个意思。”刘慈云的声调比先前低了许多。 刘晓豫开着奥迪车闪着右转向还未完全进入310国道,一辆白色轿车风驰电掣般地就从他们的车前呼啸飞过,紧接着从奥迪车身边飞过的是辆警用摩托车。一个警察骑在摩托车上,闪着警灯,一边追赶一边喊话。 “怎么了?”刘晓豫禁不住自语一声。 “警匪片!警察追劫匪!”佳佳一下子抓住扶手,瞪大眼睛盯着前方,全身骚动起来,大声说:“妈,追上去。姥爷,坐好了,有好戏瞧!” “叫什么?”刘晓豫冲佳佳低吼一声,“今天干什么来了?” “追上去,帮警察!”刘慈云的声音又提高了分贝。 “快,追上去,帮警察!”佳佳跟着喊,就像刘慈云的传令员。 刘晓豫没说话,但她恨不得把油门踏板踩进油箱里。奥迪吼叫着,瞬间提高了速度。 “刘晓豫同志,党和人民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我太姥姥——你奶奶看着你呢!”佳佳在副驾驶座位上紧握把手冲刘晓豫喊。她这样看似在给妈妈打气,倒不如说是自己在给自己打气。警匪片看多了,但真正遇上警察追车还是第一次,她的手心都已经攥出了汗。但她还是一个劲儿的喊:“刘晓豫同志,你立功的时候到了,党和人民——” “别喊了!”刘晓豫低吼一声截住佳佳的喊叫。不知是知女莫如母,还是母亲想对女儿实施保护,刘晓豫接着说:“沉住气。若有事,我出手,你保护姥爷!” “我不用她保护。”刘慈云也高度绷紧了神经。 “就是,姥爷是高手。”佳佳故作镇静地说,“我们也想立功啊!” “听话!”刘晓豫的两个字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说话间,奥迪车就追上了警察的摩托车。 “超过去,堵那辆白色007!”佳佳指挥刘晓豫。她清楚地看到警察追的是辆白色奇瑞轿车,车号是豫A11007。 “沉住气!”刘晓豫又低吼一声。 “怎么了?害怕了?你奶奶,你爸爸,你女儿,都看着——” “闭嘴!”刘晓豫喝斥佳佳说,“快把——行车记录仪打开,留下证据!” “啊,嗬,不愧是记者,作家。”佳佳一边手忙脚乱地将后装的行车记录仪的电源线插到点烟器孔里,一边故作镇静地说。她不但紧张地一只手拔插了半天,还将点烟器掉在了座下。 行车记录仪即刻将警察追车的画面映在液晶屏上,就像在直播警匪片。警灯闪烁中,交警的喊话声非常清晰:“前面的奇瑞停下,白色奇瑞停下,豫A11007,豫A11007停下!” 白色奇瑞车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警察不停地喊话。佳佳又急了:“妈妈,超,超呀!你的奥迪还怕他的奇瑞吗?撞都把它撞散了!” “沉住气,懂吗!”刘晓豫又吼女儿,“都二十岁了,遇事还不动脑子。到底是什么性质的事儿?前面车上几个人?你怎么应急?看,看,他减速了。”刘晓豫说着也减了车速。 佳佳向前看,远处是一座大桥,白色奇瑞减速,警用摩托车高速难减,在超过奇瑞轿车的刹那间,警察又冲奇瑞车喊:“停下,靠边停下,靠边停下!” 白色奇瑞轿车闪着右转向灯快速滑行,在桥头的一辆深灰色路虎越野车前停下,警察的摩托车惯性冲过了大桥。 刘晓豫也远远地把车停在了路边,行车记录仪正对着奇瑞、路虎和大桥。 桥头是个饭店,饭店前站着四五个人,有说有笑,对闪着警灯喊着话呼啸而过的警用摩托车置若罔闻。路虎越野车就停在离饭店十余米处,车旁站着一位身穿灰西装的年轻人,身高约有一米八,细挑个,小分头,左手扣着一只红棕色手包,英俊潇洒。灰西装见白色奇瑞轿车停在了自己身旁,举起右手笑着冲奇瑞车招手。奇瑞车门打开,一个小伙子穿着贝克大酒店的保安服从车里钻出来,左手向灰西装招手,右脚一扬踹上车门,右手一甩,奇瑞车的车灯闪亮四下“嘀嘀”叫了两声恢复了宁静。 “汉奸,汉奸。”佳佳一眼认出了那小伙子就是李斌,失口叫出了“汉奸”,又怕妈妈和姥爷不明白,追了一句:“贝克大酒店的保安。” “他是汉奸?”刘晓豫一脸诧异。 李斌比划着和灰西装说着什么,警察骑着摩托车闪着警灯拐了回来。 警察把摩托车停在奇瑞轿车旁边,敏捷地跳下车,飞快地摘下安全帽挂在摩托车上,冲李斌和灰西装说了些什么,李斌拍拍脑袋,冲警察笑了。 “走,没事儿了。”刘晓豫发动车,起步。 “就这么没事儿了?真没劲儿。”佳佳心有余悸地说。 奥迪车起步,缓缓地行进到桥头车速提到了每小时六十公里,佳佳透过车窗一直盯着她心目中的“汉奸”李斌。李斌不知是突然看到了她们的车还是看到了佳佳,真玩了个影视中汉奸给鬼子指路的经典动作——指着奥迪车喊:“看,看,快看呀!” “那小保安冲咱们叫什么?”刘晓豫像是问父亲和佳佳,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追人家了呗。”佳佳不以为然地答道。 “不像。倒像是——他追我们。”刘晓豫说。 “他追我们?笑话。明明是警察追他嘛!”佳佳捡起落在座位下的点烟器放在面板盒里说。 刘晓豫瞥了一眼佳佳,一脸疑问地说:“警察为什么追他呢?” 原来,李斌在贝克大酒店门口目送刘晓豫开的奥迪轿车走远,回过神来,老总和部门经理都已散去。他跑进大堂,跑到大堂经理的办公桌前,双手按着桌子问低头打理抽屉的女经理说:“张经理,你们送那北京的奥迪是什么人啊?” 女经理抬起头,忽闪着一双漂亮的杏核儿眼,瞧了瞧李斌,没好气地说:“你不都看见了吗?女人,漂亮女人。” “哎,我可没招你啊,冲我撒什么气呀?”李斌被女经理弄得一头雾水。 “谁冲你撒气了?人家长得就是漂亮嘛!你不是看人家漂亮来问我干啥?” “噢——,吃醋了,吃醋了。”李斌拍着手流里流气地说,“自以为自己很漂亮,一比成了红薯穰儿。” “谁自以为漂亮了?我跟你说我漂亮了!”女经理起身用桌子上的杂志打李斌。 “一般一般,天下第三。”李斌一边躲一边摆着两手与女经理打趣,“你本来就自称第三嘛,这第一、第二来了,你还是第三,没人抢你第三的位置,你生么气呀!” “谁生气了?”女经理隔着桌子没打着李斌,拎着杂志绕过桌子追了上来。 “不过,你生起气来——也很好看。”李斌后退几步站定,用右手指着女经理说。那女经理被李斌这么一说也站住了。 这位女经理叫张小红,确确实实是巩义的一个大美人,要不然也不会被选到贝克大酒店当大堂经理,据说在全国服务行业选美大赛中获得过第三名。李斌那句“一般一般,天下第三”就是她调侃自己的话,有时候还要加上自己的名字再调侃一句“小红一把”。她杏核儿眼,瓜子脸,高鼻梁,樱桃嘴,细高个儿,穿着一身蓝黑色西装,亭亭玉立。笑起来,闭月羞花;沉下脸,英武威严。好多人都是为一睹她的容颜到贝克大酒店消费的,相传李斌托人走门子到贝克大酒店当保安队长,就是为了追求她。现在,李斌跑来问她奥迪车里两位美女的信息,她能不生气吗?!但是,话说回来,她与奥迪车里的两位美女相比,也说不出来她到底少了点什么,就是有点逊色。这一点,她心里非常明白,今天和人家一打照面,她就没有了先前的优越感,自然退到了第三。 李斌装模作样地端详张小红半天,一本正经地说:“整天看着你一副笑脸,觉得漂亮。这么一看,你生气的样子,更觉得有味儿,简直就是个冷美人。” “贫嘴。”张小红用杂志轻轻地拂打一下李斌,笑了。 “那——第一、第二来干么[1]呢?” “玩儿,找你玩儿的!”张小红头一扬翘着嘴说。 “你看,你看,没正经了。” “我没正经?你正经?你正经,打听人家干什么?不就是看人家漂亮吗?!” “不不不,不全是。说正经的,她们,我感觉很眼熟,好像是在那里见过,又想不起来了。”李斌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思,眉宇间隐约呈现一个“川”字。 “梦里,梦里见过。哈……”张小红掩口而笑。 “唉,说正经的,她们到底是干什么的?”李斌严肃中带着焦急。 “我不是说过了吗?找你玩儿的!”张小红收起笑脸,严肃中带着嘲讽。她说完,转过身向自己的座位走去,看都不看李斌一眼。 “哎呀,我想起来了!”李斌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也惊跑了眉宇间那个“川”字,几步跃到张小红面前,双手扶着张小红的肩膀急切地问:“快说,她们去哪儿了?” 张小红瞪大眼睛看着李斌,懵懵懂懂地说:“青龙山慈云寺。” “她们去青龙山慈云寺干什么?”李斌摇着张小红的肩膀紧逼着说。 “你干什么?”张小红甩掉李斌的双手,愤愤地说:“有本事自己追上去问呀!” “你以为我不敢去追呀。” “你去呀!”张小红撇撇嘴笑着挑逗李斌说。 李斌一边解腰带一边说:“我这就去。” “去吧,用你的破奇瑞去追奥迪,车追不上,人更没戏!” “我不跟你说了!”李斌解下腰带拿在右手里说。 “甭跟我说,快去追!追去——” “好,你准的假,我这就去了。”李斌不等张小红把话说完,拿着腰带冲张小红甩了两下,转身向门外走去。 “我没准你假啊!”张小红冲着李斌的背影喊。 李斌已经走出门外,冲门口那位保安说:“他妈的,老子不干了!”说完向车场跑去。 “队长!” “好好上你的岗!” 李斌跑到自己的白色奇瑞车前,快速打开车门,钻进车里,关门、点火、起步一气呵成,冲到门口,对保安说:“你负责调岗,我出去了!” “队长,你说什么?” 李斌也不回答,挤进街道,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掏出手机,接通,冲着手机喊:“喂,伍子,赶快开上你的路虎到白河大桥头等我!” “追辆车,我这车太破了!” “别费话,快点儿,要不然追不上了!” “你就在路上呢!好,真是天助我也!快到白河大桥等我!” “告诉你吧,若是真的,我就能帮我爷爷完成遗愿了!若不是,你也不白搭工夫。你不知道,那个开车的娘们和她旁边坐的丫头,简直就是绝代美人!太漂亮了!你看上一眼,能回味半年!” “我这审美观?我的审美观不行。我那个‘一般一般,天下第三’怎么样?她都自愧不如!” “对,男人看女人漂亮不算漂亮,一个漂亮女人要是感叹哪个女人漂亮那才叫真漂亮!来吧,养养眼!” “什么?你已经快到了。什么车?奥迪A8,北京的。车号?能有几辆北京车呀?你就看北京牌子的奥迪。哎,对了,我想起来了。好记,北京的查号台,010114。你先饱饱眼福吧!我撂了!”李斌掐断电话,把手机撂到副驾驶座位上,一脚油门压着右边车道借非机动车道强行超车,冲上陇海大桥,过桥右转毫不减速地上了滨河大道,吓得沿边道直行过路口的一辆小轿车急向内道闪避,与内道直行的车“咣”的一声就撞到了一起。 李斌根本不知道后边的事,驾驶着他的奇瑞车超速行驶,冲到下一个路口,正好红灯亮起,他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路口的交警看着李斌的车屁股,举起左手的对讲机就喊:“05,05,豫A11007,豫A11007,白色奇瑞,闯红灯,严重超速,向你方向去了,拦住。豫A11007,白色奇瑞!” 李斌驾着他的白色奇瑞轿车从滨河大道飞速开抵310国道路口,远远看到路口的信号灯正好显示左转弯绿色箭头,但是路口的交警冲他做的明显是停车的手势。因为前面没车,李斌看得清清楚楚。 “妈的,给盯上了。”李斌在心里骂了一句,仅稍稍减一点速度,车飘着就从路口中央的交警岗前滑过转上了310车道,加速驶离。路边骑在摩托车上随时待发的交警,启动摩托车加速追了上去。 李斌驾着白色奇瑞轿车在前面跑,交警开着摩托车在后面追,像拍电影警匪片似的一样紧张。警灯闪烁中交警还不时地喊:“前面的奇瑞停下,白色奇瑞停下,豫A11007,豫A11007停下!” 李斌很清楚自己驾驶的车辆是白色奇瑞,也很清楚自己的车牌号是豫A11007,更清楚后面的交警是追他的,可他就是不停车,加速超车再加速,一直开到距白河大桥约200米处才打开右转向灯减速,看着交警的摩托车闪着警灯从车旁呼啸而过,他嘿嘿地笑了两声,冲着桥头伍子的路虎越野车滑了过去。伍子身着一身灰西装,左手扣着一只红棕色手包,笔直地站在路虎车旁,看到李斌的车滑过来,举起右手笑着冲李斌招手致意。 李斌不慌不忙地下了车,冲伍子扬一下左手喊:“伍子,看到了吗?” “没有。诳我的吧?”伍子笑着答。 “我什么时候诳过你。”李斌抬起右脚把车门踹上,扬起右手摁下遥控锁说:“看到了,心里在乐。美吧,偷着乐吧。” “我乐什么乐?啥也没看到,一辆奥迪都没见着,更别说是北京牌子的。还什么北京查号台呢?没看见。”伍子笑着说。 “不可能啊。”李斌一脸茫然地说,“难道她们拐弯了?” “那怎么办?”伍子问。 “怎么办?交罚款。”李斌看着白河大桥上拐回来的交警说。 “交罚款?”伍子瞪大两眼看着李斌。 “对,交罚款。”李斌指着闪着警灯的摩托车说,“追我的。” 交警把闪着警灯的摩托车停在李斌的奇瑞车旁,敏捷地从摩托车上跳下来,飞快地摘下安全帽挂在摩托车上,满脸怒气地冲到李斌面前,愤愤地说:“跑,你跑什么跑,你以为你是007啊!” “啊,我是007,警察同志,有事儿吗?”李斌装出一幅镇静的样子,一脸茫然地说,好像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儿我追你干么[2]?”警察显然生气了,圆乎乎的脸蛋憋得通红,兜儿里的手机响着也不接。 “你追我?” “我追你了半天,冲你喊话,你不知道啊?装什么装!” “警察同志,我真没装。”李斌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说,“我精力太集中了,根本没听到您喊话啊。对不起,对不起,消消气,您找我有啥事儿?”李斌一边说一边作揖,笑容可掬,十分虔诚。 “我找你?啥事儿?你超速,闯红灯!”警察的怒气一点未消,看着李斌那若无其事的样子更加生气,又不好发作,从牙缝里挤出这十二个字。 “噢,噢——,那你们有照相,我接受处罚就是了,你追什么呀?!”李斌将两手一摊,成有理的人了。 “你高速行驶,危害公共安全!”警察义正辞严地说。 “噢,对不起,对不起。我有急事,有急事。下次注意,下次注意!”李斌双手合十、点头哈腰、满脸堆笑、一个劲儿地说好话。 “走吧,开上车,到队里接受处理。”警察不吃这一套,沉着脸说。兜儿里的手机停后又响起,他就当音乐听着也不接电话。 “哎,哥们,抽根烟儿,饶了他吧。”伍子从手包中掏出一盒红中华给交警递上一支说。 交警瞥了一眼伍子,挤出两个字:“不会。” 在伍子和交警周旋之际,李斌把目光投向公路,这一看不当紧,刘晓豫驾驶的那辆悬挂着京A010114车牌的黑色奥迪轿车正好映入他的眼帘,他指着奥迪车大喊:“看,看,快看啊!” “漂亮,太漂亮了,无与伦比呀!”伍子禁不住赞叹道。 “没诳你吧?”李斌兴奋地笑着说,“咱啥时候说过瞎话!” 交警看得一脸茫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冷冷地问:“你们看什么呀?” “奥迪,那个北京奥迪。”李斌看着奥迪车驶过的白河大桥余兴未尽地说。 “啊,那奥迪,我们北京的朋友。”伍子转向交警笑着说,“今天我们赶着为北京的朋友办点事儿,您消消气,消消气。他着急,违章了。他错了,我批评他,我批评他!”伍子一脸虔诚地说。 “你批评他?我回去怎么交待?”交警气哼哼地说,“我们领导让我追了半天,你批评他一下就得了?” 李斌这时回过了神。心想,要不是你这警察,我们肯定把那辆北京奥迪轿车给拦下了,你不是找事儿吗?!所以,他把错全算在警察身上了,正方体的国字脸一下子拉长了,眉宇间还现出一个“川”字,冷冷地说。“那你说怎么办吧?” “跟我回去,到队里接受处理。”交警见李斌态度不好,更没好气,瞪大眼睛盯着李斌斩钉截铁地说。兜儿里的手机再次响起,他愤愤地看了李斌一眼,把手伸进兜里挂断了。 “你给处理一下得了,还去队里干啥?就在这里,你多罚点儿,别记分。”伍子说着就从手包中掏出几张一百元的钞票。 “我处理不了,你们还是到队里处理吧?”交警用胳膊挡住了伍子递上来的百元大钞,冷冷地说。 “你拿着,回去帮我们处理了,我们有急事儿。”伍子又从手包里掏出一沓钱放在一起塞给交警:“交个朋友,交个朋友。” “你这是干什么?贿赂呀?”交警再次用胳膊将伍子拿钱的手挡开。 “嗨,来劲儿了啊。”李斌瞪了交警一眼,上前一步拉起伍子拿钱的手说:“走,甭理他。” “不能走,把车留下。”交警敏捷地挡在了李斌的白色奇瑞车前,把手一扬说。 李斌见状,睥睨地看了一眼交警,笑着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好,给你。”从裤子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扔给了警察,然后拉开路虎的车门,冲警察冷冷地说:“这辆车没违章,可以走吧。” “别,别这样。瞧你这臭脾气!”伍子挣脱李斌,又凑到交警跟前笑着说:“同志,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这球脾气。干部子弟都这毛病,有点事儿,就想找关系摆平,烦着呢。别让他找你们领导了,你通融一下算了。” “我通融不了,他有关系?他有关系不当保安,不开奇瑞了。”交警看了看李斌,又瞧了瞧奇瑞,再睥睨地看李斌一眼,露出一丝怪笑。 “你可别小看他。他爷爷可厉害了,咱们市委书记、市长逢年过节都得去看。老革命,对他管的严,低调。”伍子神秘地对交警说。 “老革命培养出这后代?还管得严?管得不严,该翻天了。哼!”交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这人不坏,平时可好了,就是今天有急事儿,你通融一下。”伍子说着又把钱往交警口袋里塞。交警看着饭店门口的人,一边躲闪一边推让。 “你跟他废什么话?走,再晚追不上了。”李斌坐在路虎车上冲伍子大声地喊。 “嗨,你还较上劲儿了啊!”交警本来被伍子说得有点缓和,这时又较上真了,一边说一边推开伍子往路虎车前奔。 “哎,同志,同志。他不是跟你较劲儿,是确实有急事儿。”伍子拦住交警,一边将钱塞进交警口袋里一边说:“消消气,消消气。他是着急,不是冲你。” 那交警斜眼看一下伍子伸进他口袋里的手,挣扎着说:“他违章还有理了。再有关系,也得接受处理!” “是是是,他就这球脾气,看我的面子,改日我请客,让他给你赔礼。”伍子一边拉交警一边说。 “你把东西拿出来,别把口袋给我撕烂了。”交警抓住伍子的胳膊一脸严肃地说,“有急事儿,可以先处理,回头——”交警的话没说完,兜里的手机又响了,他感觉对方有急事什么的,就腾出一只手接手机:“喂……干爸……您来巩义了……撞车了?在哪儿……滨河大道?我待会儿就到。” 伍子已感觉交警的口气有所缓和,又听他接手机说的几句话,知道他又有急事了。就松开手,把钱留在警察兜里,一边向路虎走一边对交警招手说:“哥们,快去忙您的吧,我回头儿到队里找你。” 交警一手拍着兜儿一手拿着手机冲伍子抖着说:“这儿,不行!” 伍子上车关好车门,启动,放下车窗玻璃,冲交警招招手指指自己的路虎车,笑着说:“哥们儿,行不行回头儿再说,我要不找你,你找我。”加油起步,驶上了白河大桥。 刘晓豫驾驶着奥迪车驶过白河大桥,满脑子都是那交警追李斌的事。她想起那辆路虎越野车旁的伍子,就说:“我看到,那个穿灰西装的人好像还冲我们招手呢。我们不认识他呀?” “神经病!”佳佳丢了一句。 “嘴上留德!”刘慈云又从车后厉声喝道。 “姥爷——”佳佳不满地说,“你没看他,他那眼神,跟那汉——”“奸”字没说出,她立即改口:“跟那贝克大酒店门口的保安一模一样。” “我怎么没发现人家的眼神有什么异样呢?”刘晓豫瞥了佳佳一眼说,“你就骂那个是汉奸,这个是神经病。” “那个是汉奸,这个是假洋鬼子。”佳佳拉着脸对刘晓豫说,说着还回头看了看刘慈云。刘慈云把眼光投向别处,装作没有看见。 “那好啊,我的小说改编成电影,正找特色演员呢。今天回来,我得看看那个保安适不适合当汉奸。要适合,我就把他带到北京去。”刘晓玉一边笑着说一边加速,奥迪车超过一辆丰田轿车向前驶去。 “是不是巩义市里派的人啊?”刘慈云猜测着说,“又是警车,又是西装革履的。” “不可能。市里派的人和宋德方早去了,在青龙关等咱们。”刘晓豫说。宋德方是她的丈夫,他们一行这次到巩义市来的日程她知道是怎么安排的。 “管他呢,一场虚惊。”佳佳说,“要不是追车,妈妈把兵工厂的事儿也给我讲完了。” “你还记着兵工厂呢?”刘晓豫斜一眼佳佳笑着说。 “佳佳这点儿最好,求知欲强。小时候缠着太姥姥,故事讲不完就是不睡觉。对于章回小说,第二天一起床,就嚷着让讲下一章。”刘慈云夸起佳佳的话语充满了慈祥。 “姥爷,孙女可以吧?”佳佳回过头冲刘慈云忽闪着她那美丽的丹凤眼笑着撒娇说。 “可以,自小就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刘慈云慈祥地笑了。 “孺子可教也。”刘晓豫也冲佳佳扬了一下她那美丽的丹凤眼,接着说:“巩义市的前身是巩县,巩县兵工厂是由袁世凯创立的中国第一座完善兵工厂,也是民国唯一的一座完善兵工厂。它在巩义经营了二十多年,聚集了全国兵工的精英,先后聘请外国专家二十多位,招聘海外留学归来的学士、硕士、博士好几十人。生产设备和先进的管理模式,到现在有的企业还在应用。巩造步枪、巩造花机关枪、巩造山炮、巩造手榴弹等,在当时非常出名,巩造中正式步枪还在国际破坏性射击比赛中荣获了第一名呢。” “这么厉害啊!” “那可不是,要么咋能用蒋介石的名字命名呢。”刘晓豫笑着强调说。 “噢——中正式,蒋中正,是蒋介石。”佳佳一边回味妈妈的话一边说,“看来蒋介石对这个兵工厂还很重视啊。” “是相当相当的重视。”刘晓豫驾驶的奥迪轿车追上了几辆大货车,她减速慢行,用唾液润了润喉咙说:“民国历任总统和执政者都非常重视巩县兵工厂,地方军阀也都想把它控制在自己的手里。吴佩孚、冯玉祥、张学良、韩复榘等十几个军阀轮番占领,最终落到了蒋介石的手中。蒋介石把巩县兵工厂视为掌上明珠,不仅用自己的名字作枪名,还在1934、1935、1936年,连续三年“国庆节”也就是国民党的“双十节”后第一天,携带夫人宋美玲到巩县兵工厂视察,还专门成立了个巩洛警备司令部、巩洛防空办公室,主管巩县和洛阳的防务。你说洛阳是什么地方?十三朝古都啊,排在巩县之后,可见蒋介石对巩县兵工厂的重视程度。只可惜呀,巩县兵工厂被日军列入了重点摧毁计划。1937年“七·七”事变后,日军动用飞机、大炮连续对巩县兵工厂进行了多次毁灭性轰炸,几乎把厂区夷为平地。” “太可惜了!”佳佳禁不住感叹说,“那,现在还有遗址吗?” “有,现在还留有德国式水塔、欧式招待所等多处建筑,已经列入了省级保护文物。” “应该保存好,那是日本侵略我国的铁证!”佳佳激动地说完又叹惜一声,“太可惜了!” “当时的巩县兵工厂规模很大,还有一座全国唯一的化学兵工厂,对外叫巩县兵工分厂。全厂一万多名员工,被迫南迁,留下了四千多名技术工人。这些技术工人,就是巩义工业发展的引路人。所以,巩义的工业很发达。” “噢——妈妈,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 “我叫什么呀?刘晓豫。”刘晓豫加油提速。奥迪车超过货车向前疾驶,透过车窗,山景随着汽车的前进而向后快速移动。一块紫红色路标扑面而来,只见上面写着“青龙山慈云寺” 刘晓豫打右转向灯驶离310国道,冲上一个大坡。 “青——龙——山。姥爷,姥爷,青龙山,这就是青龙山。”佳佳看着窗外叫道。 刘晓豫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的刘慈云,轻轻地说:“爸,就快到了。” 刘慈云凑到车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显得有些激动。他颤抖着双手掀开黄绸布,一个紫红色的骨灰盒显露出来。骨灰盒的正中是一位身穿八路军制服的年轻女子的半身照片,那女子同刘晓豫和佳佳的长相极其相似,鹅蛋脸,丹凤眼,高鼻梁,厚嘴唇。只是在这女八路的脸上看不到刘晓豫和佳佳那种高贵的气质,她明亮的眼睛里含着些许忧郁,娇嫩的面部透着不尽的刚毅,整幅照片洋溢着女八路的英武之气。这位女八路,就是抗日战争时期八路军豫西抗日独立支队的机要员、刘慈云的母亲、刘晓豫的奶奶、佳佳的太姥姥——刘会贤。刘会贤生前是国家正部级干部,不仅遗传给刘慈云、刘晓豫和佳佳了美貌,还给他们创造了优越的生活、学习条件,让他们领略了一般人无法接触的东西。 刘慈云将骨灰盒举到车窗前,对着骨灰盒喃喃地说:“娘,您看,这就是您魂牵梦绕的青龙山啊!” 山道是水泥铺的,虽然比国道窄了许多,但是也很光亮、平坦。青一色的桧柏像列阵的士兵笔直地站立在道路两旁,接受着老八路的检阅。桧柏阵外山色不断地变幻着,有民房,有厂矿,有山林,有梯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奥迪轿车驶向一座村庄,路标清晰地写着“钟岭村”三个大字。刘晓豫又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的刘慈云,轻轻地说:“前面就是石榴院。” “就是我太姥姥被日伪军偷袭的地方。”佳佳接着说,“鲜血染红石榴院。可恶的日本鬼子、汉奸、走狗、卖国贼!”佳佳愤愤地骂着,眼前浮现出太姥姥给她讲故事的情景,那故事就是刘会贤写的回忆录——《鲜血染红石榴院》。 刘慈云、刘晓豫、佳佳祖孙三人,在童年就听刘会贤讲这个故事,一直到刘会贤去世,也不知听了多少遍。特别是刘慈云,他听得最多,妈妈给他讲时他认真地听,妈妈给女儿讲他也听,妈妈给外孙女讲他还听,每次听都热血沸腾,都增加一份对石榴院的向往和眷恋,此时,又到了石榴院,他怎能不心潮澎湃,思绪万千。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1944年。
[1]干什么。 [2]干什么。 第二章 日伪军偷袭石榴院
一马车冲出包围圈 1944年5月,日本鬼子的铁蹄踏入了巩县。八路军抗日独立支队,奉命在皮定均司令员的带领下,抢渡黄河,在巩县东部山区开辟了敌后抗日根据地,建立起七个抗日民主区政府,以游击战、麻雀战等形式同敌人周旋,搞得敌人坐卧不安。那年冬天,怀孕近十个月的机要员刘会贤由于不能随部队转战,被安排在了巩县抗日第五区政府所在地石榴院。 石榴院位于青龙山北部的丘陵地带,以盛产又红又大又甜的石榴而得名。当地人比较富足,喜欢习武,区干队四十多人个个都会点儿工夫。他们痛恨日寇打破了他们幸福祥和的生活,在队长杨奉朝的率领下,经常到日寇控制的地区锄奸、拔牙、割电线、炸炮楼,成了日本鬼子的眼中钉、肉中刺。驻扎在巩县县城的日军指挥官松本,下决心要将这个抗日民主政权扼杀在摇篮之中,经常派奸细到石榴院周边刺探情报。 1945年1月30日,农历腊月十七,天一大早就沉下了脸,把太阳裹在乌云里不给大地一点温暖。西北风在树梢上嘶叫着,奔跑着,越过凤凰台,扑向青龙山。天寒地冻,石榴院显得异常安静。 陈泽仁伺候刘会贤吃过早饭,穿好军装就向区公所奔去。他是刘会贤的丈夫,八路军豫西抗日支队的军需助理,刚到石榴院两天。他到第五区政府的任务主要是赶做一批军衣,部队扩编太快,服装不够,许多新战士都是只戴一顶八路军帽子。再过十几天就是农历新年了,部队首长想让同志们都穿上新军装过个喜庆年。当然,部队首长也考虑到让他顺便照顾一下刘会贤。他是支队里有名的美男子,眉目清秀,细皮嫩肉,风吹日晒,雨淋雪打,炮火烤,硝烟熏,就是弄不黑,同志们送他个绰号叫“白面书生”。根据他这一大优点,支队把他调到了机关搞军需,加强与老百姓的联系。他却气哼哼地找皮定均司令员评理,说长相是爹妈给的他没有办法,可打枪、格斗、拼刺刀,他一点都不比别人差,为什么不让他在战斗部队。皮司令说,你把全支队的干部都比一遍,看谁在大姑娘小媳妇儿堆里比你招待见[1],我就调谁来换你。搞得他没了脾气。最后,皮司令说,为了不让你出男女方面的问题,我先给你介绍个漂亮媳妇管住你。就这样,皮定均司令员做媒,他与刘会贤结婚了。这次他到五区来,皮司令很认真地对他说:“刘会贤可是咱支队的宝贝儿,你可要把她照顾好,有什么闪失我拿你是问!” 陈泽仁缩着脖子还没有走到区公所,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听得出来,是一匹马奔跑的声音。单枪匹马能跑进到石榴院,肯定不是敌人。但是,为什么跑得这么快这么急呢?肯定有急事。陈泽仁一边思索一边加快了脚步,没走上几步,那马就带着一股寒风从他身边飞过,直奔区公所。 陈泽仁跑到区公所,区长戚廷生就迎了上来:“陈助理,我今天不能陪你到各个点儿去了。我们刚刚接到支队的命令,主力要拔掉小关鬼子的据点,让我们第五区干队到佛山截击汜水县的伪军。” “好,好啊,拔个据点庆新年啊!”陈泽仁听到要拔掉小关鬼子的据点,兴奋地说。 “我们走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找独立排的王排长。” “独立排不去?”陈泽仁问。因为八路军在每个区都派驻至少一个排的兵力,一方面加强地方武装,帮助训练区干队队员;另一方面给敌人以威慑、给百姓以心安。石榴院就驻扎一个排,外加两个医护人员。 “不去。只命令我们区干队参战。”戚区长说,“你自己忙吧,我安排一下,就带队伍出发。” 戚区长带领区干队离开石榴院,刚出村就看到岭上一个形迹可疑的人。那人脚蹬一双黑布大棉鞋,身裹一件蓝色棉大衣,头戴一顶黑色护耳大皮帽,穿着打扮如当地有钱人一般,只是举止有些怪诞。他不走正路,爬到山梁上的小路上,一边走一边向石榴院内观看。当他看到区干队排着整齐的队伍走出石榴院时,就急忙上了正路,向新山村方向走去。 区干队的人发现了蓝大衣,队长杨奉朝跑上前去盘问:“哎,老师儿[2],您是哪儿哩?来这儿弄啥哩[3]?” “俺是站街哩,做牲口经纪,到新山看牲口。”蓝大衣不慌不忙地回答。 区干队员搜了蓝大衣的身,从内衣口袋里搜出一枚日伪自卫团的证章。 “这是啥?哪儿弄的?”杨奉朝拿过那证章看了看,在蓝大衣眼前晃了晃问。 “自卫团的证章。”蓝大衣不慌不忙地说,“俺花钱买的。您是不知道,俺做生意的,不怕八路,怕伪军,怕日本人。俺买个这儿,要是落到他们手里,能拿出来蒙事儿不是。” “噢——。”杨奉朝觉得蓝大衣说得有道理,接着又问:“石榴院你都认识谁?” “石榴院俺一个人也不认识,这不,去新山哩吗?”蓝大衣答。 “去新山谁家?” “张华耀家,我去张华耀家。”蓝大衣点头哈腰嬉皮笑脸地说。 “新山有叫张华耀的吗?”杨奉朝问。他见没有人回答,就喊:“往后传着问一下,看有没有人知道,新山有个张华耀的。” 队伍在一个一个向后传。 “有一个,俺认识。”一个区干队员在后边喊,“但是,他是不是去张华耀家谁知道啊!” “俺就是去张华耀家哩。”蓝大衣说,“快过年了,张耀华想把牲口变成现钱儿,俺也想从中赚点儿不是。” 因为没法核实蓝大衣的身份,带着他去阻击敌人也不方便,杀了他又怕杀错了。戚廷生区长和杨奉朝队长商量后,决定派两个身体素质差一点的区干队员把蓝大衣送回石榴院,等完成阻击任务后回来再说。 蓝大衣走着走着突然喊肚子痛,要拉屎,一个区干队员用枪对着他,另一个区干队员给他解开了绑着的双手,把他引到一个大石庵下让他蹲下方便。谁知那蓝大衣蹲在地上,屎没拉出来,却飞出两个石块分别击中两个区干队员的头,还没等区干队员开枪,他就跳到眼前三下五去二把两个区干队员杀了。 原来,这蓝大衣是巩县日伪工作队的高手,日军派往石榴院的奸细。日军进驻巩县后,不仅成立了自卫团,还成立了一个汉奸组织——工作队。这个工作队搜罗一帮会工夫的地痞流氓,仗着日本人撑腰,横行乡里,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其队长郭金龙就是巩县的头号无赖。郭金龙家是巩县的大户,从小泼赖,不爱读书,家里就专门给他请了个师傅教他习武。成年后,长得人高马大,肥头阔耳,满脸横肉,常年理着光头。脖子和脑袋几乎一样粗,大老远都能看见后脑勺下涌着两道肉褶子。那双牛蛋眼大得吓人,眼珠子泛着青光像车轮一样,一般人同他照面都会感到胆寒。郭金龙整天带着一群小混混招摇过市,恃强凌弱,欺男霸女,不仅强奸堂姐表妹,还公然把表嫂抢回家给他做小老婆。他的师傅斥责他不讲武德,他竟然仗着人多势众废了他师傅的武功。所以,人们都不叫他的名字,全叫他郭疯子。当时,巩县人发誓诅咒就有一说——要是怎么了出门碰上郭疯子。1936年夏天,郭疯子在街上看见了巩县兵工厂外籍专家的夫人,就潜入专家楼要尝外国女人的鲜儿,结果被人发现。在与厂警的打斗中,他连弑两命,成了民国政府通缉的奸细、杀人犯,逃离了巩县。巩县兵工厂迁移大后方,日军占领了巩县,成立了伪政府,没人再管原来的案子,他就跑了回来,被日军驻巩县最高指挥官山田一郎任命为工作队队长,协助松本管理巩县的伪军。郭疯子虽然不是刺探巩县兵工厂的奸细,却是日本人的奸细,他还发展了不少像蓝大衣这样的奸细,专门为日军搜集情报。所以,当地人都把这个日伪工作队叫作特务队。 蓝大衣跑回县城,向郭疯子报告了第五抗日区政府区干队外出等情况。郭疯子兴奋地后脑勺下那两道肉褶子直跳,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到松本那里报告。这松本是个矮胖子,就像一只保温桶,倒在地上分不出高低。可是,他那张脸出奇的长,是坊间说的那种老驴脸。再加上他说话声大并且有些嘶哑,因此有人称他老叫驴。他留着一个八字胡,又浓又黑,就像是从两个鼻孔中流出的两道墨,也像是刷在上嘴唇的两道黑漆。 松本听了郭疯子的汇报,兴奋地蹦起来拍他的肩膀,冲他竖起了大拇指,抖着嘴上的八字胡笑着说:“郭桑儿,你的,功劳的,大大的。”遂决定当天夜里,兵分三路偷袭石榴院。 按照松本的部署,天黑之后东西中三路日伪军分别出发。 西路由大新乡乡长尚文安带领伪军一百余人,由北官庄出发,经斑鸠坡、过路沟、小中王庙,迂回到寨坡包围石榴院。 中路由松本直接率领日寇一百余人,经白河、白窑、崔庄到民权,由凤凰台居高临下攻打石榴院。 东路由巩县自卫团团长李青标率领自卫团二百余名伪军,经驻驾河、柏茂、杨里、王河到玉皇庙,再绕到磨岭小老君庙,夺取钟岭直逼石榴院。 郭疯子自恃侦察有功,带领他的二十多个特务骑着马主动为日军带路,上了凤凰台。见松本指挥日军向石榴院压下,就上前讨好松本,指着对面的龙脊岭说:“太君,对面高地的没人把守,我的,带人上去。” 松本看了看对面黑黝黝的龙脊岭,像一条巨龙横卧在石榴院东南侧,昂首看着凤凰台。兴奋地拍了拍郭疯子的右肩奸笑着说:“郭桑儿,你的守住龙脊岭,石榴院的八路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了了。” “插翅难飞,插翅难飞。”郭疯子为得到松本的赞赏高兴的点头如鸡啄米。 “去吧!”松本像打发宠物狗似的冲郭疯子傲慢地摆了下手说。 “嗨!”郭疯子冲松本打了个立正,弯腰鞠躬,带着一帮特务向凤凰台对面的龙脊岭奔去。 巩县抗日第五区政府的警戒设置非常缜密,一直辐射到钟岭,全是区干队负责。因为白天区干队外出执行阻击敌人的任务,留下执勤的全是刚参加区干队未经过训练的青年。这些青年一没经验,二不是钟岭、石榴院的人,对地形不熟。村南站岗放哨的听到了龙脊岭上有滚石声,看看近处没啥异常,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狡猾的敌人逐个摸了岗哨,悄悄地进了村。 黎明时分,在自己驻地警戒的八路军独立排哨兵发现朦胧的村子中,有许多人员跑动,遂拉动枪栓,大喝一声:“干什么的?口令!” 对方也不答话,对着他就是一枪。哨兵急忙隐蔽,依托有利地形进行还击。 枪声划破了石榴院的宁静,在青龙山幽谷中回响,八路军独立排立即投入了战斗。陈泽仁、刘会贤急忙穿衣持枪跃出窑洞,凭借着院墙掩护观察情况。只见身穿八路军服装的军医王金凤和护士李玉贞提着手枪跑了过来。她们是听到枪声,跑来保护刘会贤和机要文件的。 “什么情况?”陈泽仁一把将李玉贞拉到墙角问。 “我们被包围了。”王金凤挤进墙角说。 “不要慌,你们三个听我指挥。”陈泽仁说,“我在前,小李照顾会贤,王医生断后,我们互相照应,往山上走。” “不行。文件都在窑里。”刘会贤说着就挺着肚子往窑洞里跑。 “快去,把文件收拾好带上。”陈泽仁推了李玉贞一把。李玉贞跟着刘会贤跑进了窑洞。 这时,独立排一班的杨班长带着一个战士跑了过来。 “陈助理,我们被包围了。”杨班长说,“区干队不在,我们一个排坚守不住村子,排长让我来通知您,带好文件资料,掩护刘机要转移。” “向哪儿转移?”陈泽仁问。 “东南。”杨班长说,“村东南有条山路直通民权,现在只有那个方向没有动静。我们排长让咱向那个方向突围,他们掩护。” “好,想到一块了。你们俩前边探路,我在后边掩护。”陈泽仁说。 “我前他后。”杨班长推了一把随同而来的战士说,“我们排长说了,要保护好你们,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悄悄从那山路摸出去。”杨班长见刘会贤和李玉贞从窑洞中背着包袱跑出来,急忙迎上去问:“刘机要,您怎么样?” “没事儿。”刘会贤把枪一挥说。 “走。”陈泽仁把左手一挥。杨班长在前,一行人随后,借着朦胧的晨曦向前奔去。 石榴院里的枪声更紧了,鬼子伪军像蚂蚁一样向独立排坚守的区域拥去。杨班长带领刘会贤一行借着地形地物掩护,躲过搜索的敌人,一点点向村子东南靠近。 敌人抄了区公所,把注意力都放到了独立排那边。松本安排自卫团的伪军围住独立排,轮番骚扰,不让独立排休息,等到天亮之后,看好地形再组织进攻。八路军独立排王排长要求战士节省子弹,能坚持多长时间坚持多长时间,给一班争取时间掩护刘会贤等人突围。因此,战斗处于胶着状态。 杨班长带着刘会贤等人七拐八拐摸到了村南边预先修好的工事,找到了上民权的路。 “班长。”随着叫声两名八路军战士跳出掩体。一个战士向杨班长报告:“马车搞到了,快请刘机要上车吧。” 说话间,一名八路军战士赶着一辆马车从旁边的树木中走出来。王金凤、李玉贞扶着刘会贤走向马车,把两个包袱先放在车里。正要扶刘会贤上车,刘会贤突然大叫一声:“不好!”惊得浑身直打哆嗦。 “怎么了?”众人也被刘会贤的叫声吓了一跳,陈泽仁急忙跑过来问。 “密码本落在窑里了。”刘会贤突然想到了密码本,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寒气从脚心一下子蹿到了头顶,哆嗦着有点站不稳身子。密码本,那可是她的命根子啊!本来,她是一直把密码本藏在身上的。陈泽仁来后,为了保密安全,她怕陈泽仁看到,把密码本缝在了给要出生的孩子准备的棉衣里。 “你放哪儿了?”王金凤急切地问。 “缝在给孩子准备的棉衣里了。”刘会贤颤抖着喃喃地说。 “好,我回去拿。”王金凤说着就走。 “你们快走,我去。”杨班长拦住说。 “你不知道放在哪儿。”王金凤推开杨班长说。她说的是实话,她知道给孩子准备的衣服放在什么地方。那衣服是蓝底红花连鞋裤,还是她和李玉贞帮助刘会贤做的。三个女八路你一针我一线地缝,她们缝的不仅仅是刘会贤未出生孩子的衣裳,缝的是喜悦,缝的是希望。她们将孩子的棉衣缝好以后,把它装在一个白粗布提兜儿[4]里。那提兜儿就挂在窑洞里的隔子[5]上,里面还有用她们的烂衣服做的单衣、屎尿布,有多少块儿,每块儿什么样,她都清清楚楚。 “王医生——”刘会贤轻轻地叫了一声王金凤。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没事儿的。”王金凤走到刘会贤面前,双手扶着刘会贤的肩膀安慰刘会贤说。她知道密码本是绝密级,刘会贤的命根,人在密码本在,毁了也不能让它落到敌人手里。她发现刘会贤浑身哆嗦,穿的还是平时那件宽松的灰棉袄,就把手枪、手榴弹放在马车上,解下武装带,脱下自己的军上衣,披在刘会贤身上,关切地说:“瞧,也没穿件罩衣。这棉袄四处漏风,别冻坏了肚里的宝宝。”李玉贞赶快上手帮刘会贤穿好,并将自己的军帽戴在刘会贤头上。 王金凤的体格比刘会贤大一号,军装给刘会贤当罩衣正好。她脱下军装,露出她平时穿的红底碎花小棉袄,扎上武装带,又恢复了游击队长形象。她短发齐耳,身材像个男的,从小练武,功底深厚,使得双枪,懂得医术,在独立支队中非常出名。皮定均司令员安排她到第五区政府,主要任务就是保护刘会贤和机要文件。 “小冯,保护王医生。”杨班长命令道。 “是。”一个战士提着长枪跑到了王金凤面前。 “得了吧,我一个人去利落。”王金凤说着把手榴弹插入腰间,掂着手枪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王金凤跑到刘会贤住的院子前,远远就看见院子里火光一片,还听见有日本人在院子里叽哩呱啦地说笑。她悄悄摸到墙根,透过墙缝朝里一看,原来是十几个鬼子在院内围笼在一起烤火。这可急坏了王金凤,装孩子衣服的白提兜儿在窑内,要进窑里取必须从火堆前经过。她使得双枪,跳进院子突然射击,灭这十几个鬼子不成问题。问题是王金凤只有一把手枪,部队发展快,武器短缺,只能给她配发一把。都是在战斗中,她缴获了敌人的枪才用双枪射击痛快一阵子。 王金凤迂回到院墙缺口,准备先向火堆中投一颗手榴弹,然后趁乱冲进窑里,拿了孩子的衣服再用盒子枪打出来。因为她只有一颗手榴弹,只能用在最紧要的关头。她现在只能这么办,否则,连窑洞都进不去。 王金凤正准备取手榴弹,突然发现一个鬼子从窑中走出来,惊得她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那鬼子手中拎的正是装着孩子衣服的白提兜儿,嘴里叽哩咕噜地叫着。那鬼子身后的汉奸点头哈腰地说:“他母亲的,跑了。婴儿的衣服,不要。烧掉,嘿嘿,烧掉。” 那鬼子拎着白提兜儿的手提带儿晃了晃,嗖得一下扔入火中。说是迟那是快,王金凤动如脱兔,冲进火堆抓起白提兜儿就跑,她踏起的柴火带着火苗火星飞溅到鬼子身上,就像从天上降下一颗闷雷在火堆中开了花,吓得鬼子一齐吼叫着向四周躲避。等他们回过神来,王金凤已经拎着白提兜儿跳到了墙外。 “花姑娘的干活!”一个日本兵借着火光看到王金凤穿的红底碎花小棉袄,从火堆中抽出一根燃烧着的干柴做火把,喊着朝王金凤跑的方向追去。 “花姑娘的站住!”几个鬼子也提着枪追了过来。一个鬼子还冲着王金凤的背影开了一枪。 远远跟着王金凤做接应的八路军冯姓战士看到敌人开枪,他让过王金凤,对着举火把的鬼子就是一枪,那鬼子应声倒地。 “八路!”鬼子们叫着,不是靠墙隐蔽,就是趴下射击。附近的日军听到叫声和枪声都向这边涌来,冯姓八路躲在暗中一枪一个,打得敌人不敢前行只是胡乱放枪。一时间,刘会贤的住处枪声大作。 “同志们,刘机要和医护人员有危险,集中火力,撕开口子冲过去支援。”王排长听到刘会贤住处的枪声,以为他们遇到了麻烦,大声地喊着,甩出一颗手榴弹,举着手枪就冲了上去:“冲啊!” “冲啊!”独立排的战士喊着冲向敌阵,杀出一条血路,冲出了自卫团伪军的包围,边退边打,向刘会贤住的院子狂奔。 当他们跑近刘会贤的住处,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院子及其周围全是日军,背对着他们向外打枪。 “注意。”王排长摆一下手说,“刘机要他们已经冲出去了。”排长一边说一边给战士们做手势,待战士们都就位后,大喊一声:“打!”瞄准日军的一个军官就是一枪。 独立排的战士冲着日军的背后一阵猛打,然后跟着排长从侧面冲了过去。那股日军发现背后枪声密集,遂调转枪口迎击,正好和追击独立排的伪军接上了火,双方打了起来。 独立排从侧翼敌人的薄弱处一下子冲出了村子,八路军两股力量合到了一处。 “妈的,老子还以为今天冲不出来了!”王排长跳进工事,趴在石头上一边向村子里看一边喘着气叹息。 “报告排长,刘机要他们都已经安全出来了,我班无一伤亡。”杨班长向王排长报告。 “好,好,很好。”王排长指着石榴院内敌人狗咬狗的战斗喘着气说,“让他们打吧,快撤。顺着上民权的路,到后寺河,过慈云寺,到涉村、新中,那都是咱们的根据地。” “快,快扶刘机要上车。”杨班长指挥一班的战士说。 李玉贞正要扶刘会贤上车。旁边龙脊岭上就闪出数十道流星般的亮光,在听到密集枪声的同时,子弹像雨点一样打了过来,有的撞在石头上擦出一道道火花。李玉贞急忙扶刘会贤躲在马车后边。 “隐蔽!”王排长大叫一声跳进了工事。八路军战士分别隐蔽于工事、石庵儿,把枪口对向龙脊岭。 在龙脊岭上向八路军射击的正是郭疯子和他所带的二十多个特务。其实,郭疯子向松本请示来守这龙脊岭,根本就没有想打仗。他寻思着,石榴院的区干队没在,剩下几个八路要么被抓住,要么隐藏在老百姓中,根本没有能力突破松本布置的铁壁合围。他之所以要求把守龙脊岭,主要是讨好松本。一来表示他思维缜密,能弥补松本部署的纰漏。二来表示他对皇军的忠诚,对八路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所以,他带着二十多个特务刚走到山顶部老百姓废弃的羊圈,就命令特务们下马,找个好地方烤火。 特务队有个叫栓子的人,长着一个娃娃脸,圆鼓溜球,肌肉很厚,体形也像他的脸一样,圆圆胖胖,敦敦实实。栓子看到一根碗口粗的木棒,木棒上压着一块几百斤重的大石头。为了得到这根木头,栓子竟然掀翻了压在木头上面的石头。那石头顺着山坡滚下,与山体、杂草、灌木摩擦碰撞,发出一阵轰鸣。吓得特务们都出了一身冷汗,郭疯子的汗毛都吓得竖了起来。因为日军是从凤凰台下去,在半山腰与龙脊岭合拢的平坦处展开,沿龙脊岭下的斜坡偷袭石榴院。栓子滚下的石头正对着两山的结合部,他们怕那石头飞奔而下砸中了日军。 那石头借着惯性在山坡上嘶叫着奔跑,特务们看不到石头奔跑的路径,只有寻着声音感觉那飞石滚落的位置。石头滚跑的声音越来越小,却越来越急,突然那声音没有了,特务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随后听到一记沉闷的撞击声。他们判断,那飞石跌进了一个石坑。听听山腰的日军没有反应,众特务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郭疯子压低嗓门冲特务们骂:“谁啊?找死呀你!” 特务们都不作声,山头上死一般寂静,只有西北风在耳边嘶叫。 “俺找柴火。”栓子拿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棒喃喃地说。栓子为人厚道,干活从不惜力,吃亏从不计较,在特务队里人缘很好。所以,有人看到是栓子滚落的石头也装作不知道。 郭疯子看了栓子一眼,冷冷地说:“那么粗你能点着?” “旺火着湿柴,这么粗禁烧。”小队长郭进宝走过来,摸了下栓子手中的木棒说。郭进宝是郭疯子的侄子,也有人说是郭疯子和他嫂子生的孩子,长得跟郭疯子一模一样,只是年轻,身上没有赘肉,留了个分头,右腮帮子上长着一颗蚕豆大的黑痣,看上去就像是趴着一只土鳖。可能是横行霸道惯了,说话爱挺胸脯,站着爱架胳膊,走路爱晃膀子,跟一只巨大的螃蟹差不多。 郭疯子知道郭进宝和栓子的关系不错,说这话是怕他惩治栓子。其实,栓子在较劲弄那根木棒时,郭疯子看见了,只是没有想到栓子会把那么一块大石头弄下山去。既然没出事,他也不再追究。就今天合围八路,松本已经说了他们工作队是头功。刚才向松本建议来守龙脊岭,又得到了松本的称赞。自从跟了日本人,做事一顺百顺,何必跟自己的属下过不去。你要坐轿,就得有抬轿的。想到这儿,他冲郭进宝一挥手说:“没事儿了。八路被包饺子了,跑不出来!快找个地儿拢火吧。” 栓子讨好似地指着羊圈上方的一个大石崖喊:“队长,那里,俺去点火,您坐窑里。” “小声点儿!”郭疯子冲栓子摆了下手,压低声音吼了一嗓子。他又看了看那石崖,崖中央有个小窑洞,是牧羊人住的地方,他和几个亲信坐在窑洞里,门口拢堆大火,十多个喽啰围着肯定暖和。要是在平时那可是个绝好的位置,可是今天他冲栓子发了火:“你他妈猪脑子!在那儿拢火,找死呀!” 郭进宝架起胳膊,看了看那石崖,挺起胸脯不解地问:“那儿咋了?多美的地儿。” “美您[6]娘那脚!那石崖正对着石榴院,你拢火,不是给八路报信吗?”郭疯子说。 “您不是说八路被包饺子了,跑不出来。”郭进宝塌拉下胸脯嘟囔道。 “你以为八路都像你一样笨呀!”郭疯子不屑地骂郭进宝一句,接着说:“人家说什么?八路是鱼,老百姓是水。鱼钻到水里头,你能抓住?” “那俺就把水给他掏干了!”郭进宝又架起胳膊挺起胸脯恶狠狠地说。 “你他娘能耐!”郭疯子又骂了郭进宝一句,接着说:“再说了,咱在那里拢火,让皇军看到了也不行。皇军在挨冻,咱们烤火,他娘的能高兴?他娘的不高兴,就能要你的小命。走,到山那边去。马可以留在这儿,人绝不能在这里烤火。”郭疯子一边说一边向山南侧走,走到郭进宝身边抬腿就是一脚:“学着点儿。” 郭疯子带着众特务在山南侧的一个大石坑里拢起一堆大火,郭疯子坐在石庵下,众亲信或蹲或站其左右,其余的小特务都依石坑围成一个不太圆的圈。二十几个人,捡的柴火多,火烧得很旺,热气传到石坑周围又卷回来,石坑里一下子暖和了许多。栓子弄的那根碗口粗的木棒也点燃了,腾起黄橙色的火焰。栓子高兴,把那根木棒举起来,火苗在人们头顶上呼呼直叫,还“啪啪”响了两声崩落一些火花,火花落在众人身上引起一阵乱叫。 突然,栓子把那木棒一斜,那火苗就冲着人群砸了下来,吓得靠近火苗的人又叫着躲闪。 “找死呀你!”郭疯子牛眼一瞪,气恼地冲栓子骂道。 “枪声。”栓子把木棒放入火中怔怔地说。 “啥枪声?是你手里柴火的炸响声。”蹲在郭疯子身边的王友池接过栓子的话说。王友池是郭疯子的军师,小脑袋,细长脸,眼睛、鼻子、嘴小得根本就没有长开,下巴呈四角形坠在嘴下像是支撑脑袋的一个小底坐儿悬在半空中似的。他那双跟老鼠一样的眼睛,与人献媚说笑时,眯起来就像小刀划出的一条缝儿;冲人发威怒骂时,瞪起来就像手电筒的小灯炮,贼亮贼亮,带着凶光。他不仅脑袋小,个子也小,说话的声调也细小,就像公鸡让人卡住了脖子似的嘶叫。他整天跟在郭疯子身边,一大一小,反差很大。也许郭疯子整天带着他就是为了彰显自己的高大,王友池伴随郭疯子前后就是成语“狐假虎威”的最好诠释。此时,郭疯子刚骂栓子一声,他就跟着给郭疯子为什么骂栓子找出了缘由和佐证,并瞪着他那双老鼠眼睛骂了栓子一声:“神经病!”。 “瞧你那鸡娃儿[7]胆儿。”郭疯子不屑地又骂栓子一句,放松了脸上的横肉。 “是枪声。”栓子仍是怔怔的,支着他那圆鼓溜球的脑袋一边听一边说。随着栓子的话音,真的又响起了枪声,而且越来越紧。特务们都听到了,那枪声来自石榴院。他们谁也不吭声,只是静静地听。 “肯定要反抗!鸡子死了还三扑棱呢,何况是八路?!”郭疯子说着从火里拉出一根指头粗的细棍,晃着棍头上的火苗得意洋洋地说:“知道我为什么向皇军要求来守龙脊岭了吗?”他不等别人回答,紧接着说:“就是不想让你们丢了小命。要过年了,谁家愿办丧事?” “队长英明,队长英明。”蓝大衣等人急忙跟着奉承。 “我英明?知道为什么要把马搁在羊圈那边吗?”郭疯子又晃着棍头上的火苗怪笑着冲众人卖了个关子。 “不知道?”众特务摇头说。 郭疯子用火苗冲着栓子点了点说:“栓子,你去龙脊背上看看石榴院,有情况赶快回来叫我。” “是。”栓子跳上石坑,走上来时的路。 “这边,走这边。”郭疯子站起来挥着那带火苗的棍子冲栓子喊,“回来也走这边!”他重重地挥了下棍子,棍子头上的火苗熄灭了。他看着栓子调转了方向,又看了看手中熄了火的棍子,晃着头儿上冒着烟儿的棍子冲众特务们说:“把马搁在那儿,就说明我们在龙脊岭坚守了,一步都没有离开。” 郭疯子说完把手中的棍子向火中一丢,得意地看着众特务。见特务们个个一头雾水,王友池也歪着脑袋眯着小眼不解地看着他,照着王友池的头上就是一巴掌:“还给我当军师哩!学着点儿,白读那么多书了。马往那儿一放,我们在这儿,两边都可以出入,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王友池恍然大悟似的眯起小眼睛笑着说:“队长英明,队长英明!” “学着点儿!”郭疯子又给王友池头上一巴掌。郭疯子打人,有时是生气,有时是奖励,有时是表示高兴和友好。因此,有的特务以被郭疯子打一巴掌踢一脚感到荣耀。郭疯子打完王友池,又捡起刚才那根棍子,一边拨弄火堆一边哼唱:“玉皇大帝是俺儿,妖魔鬼怪都靠边儿。” 再说栓子,绕到山前,一眼就看见了石榴院里的交战。子弹在黎明中像颗颗流星,使栓子有了正确的判断——八路军驻地遭到了合围。外面的子弹像急雨般地打进去,一会儿从东,一会儿从西,一会儿南一会儿北,好像是从不同的方向进攻,哪个方向都选定了突破点。这就是松本部署的骚扰,消耗八路军的子弹,等待天亮摸清情况后决战。向外面打的子弹很稀,零星的,是八路军独立排王排长的部署,尽可能长时间地坚守,节省子弹,瞄准再打,有效地杀伤敌人,掩护一班带领刘会贤等人突围。 栓子急忙跑上龙脊背,那里离石榴院近,能看到村子里的动静。他跑到龙脊的最下端,看见村子里有十几处大火,有的是日伪军烤火取暖拢起的火堆,有的是被点着了的房子。栓子突然看到一群黑影在隐蔽行动,那娴熟的战术动作让栓子看得心跳,或蹲或站,或跑或跳,贴墙走,顺沟行,在朦胧中一个接一个,位置依次交换,幻化出一条美丽的曲线。这条曲线,在日伪军的夹缝中快速移动,不断地向村边延伸。眼看着就要撞上排着队搜查的日伪军了,领头儿的突然停下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前进。那用真人绘成的曲线,一曲一折,曲里拐弯,最终延伸到栓子的脚下——石榴院村东南的树林边。 栓子急忙隐蔽,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向下看。他清楚地看到是八路军,还有三个女人,两个八路还从树林中赶出一辆马车。 这股八路跳出了松本部署的包围圈,如果郭疯子不带人拦截,他们就能顺利地进入青龙山。栓子佩服这股八路的神通,也暗叹郭疯子的精明。郭疯子向松本建议把守龙脊岭,点到了八路军的死穴上。 栓子慢慢地躬起身,一点一点地向回挪动,只怕弄出一点响声被山下的八路发现。他退到了自己认为安全的位置,站起身,望了一眼石榴院,沿着原路向回走去。 栓子走到山顶部转向后山的路口时,又回过身注视了石榴院好久。那里的战斗依旧,如流星似的子弹依旧是外密里疏地穿梭着。他使劲甩了下头,看到一棵小树,就奔上去发狠似地折树枝。 栓子抱着一大捆柴火回到特务们烤火的地方,那堆火已经小了许多,只有栓子弄的那根大木棒燃烧着熊熊烈焰。栓子在外边冻了半天,跳进大石坑,立马感到暖气扑面。 “栓子回来了。” “还拾镇些[8]柴火。” 特务们有的问好,有的接过柴火往火堆里撂。郭疯子抬眼看了一下栓子,不屑一顾地说:“看你这样儿就没情况。行了,快烤烤火,暖和暖和。” 栓子也不答话,吸溜着鼻子,哆嗦着烤火。 “石榴院的枪声为啥一直不断呢?”王友池一边拿着一根柴火棍拨弄火堆一边问。不知道他是问栓子,还是问众人,也好像是自言自语。 “八路厉害,还没有抓完呗。”郭疯子一脸的不屑。 “八路是厉害。只要他们还有一个人,准跟你死磕,说不定他一个人能干你一个连。”栓子像是暖和过来了,接着说:“看,看皇军的意思,是想把八路围住,消耗他们的弹药,到天亮之后再说。” “是这个意思,这回你算看明白了。”郭疯子照着王友池的头又是一巴掌,拉着长腔说:“我的军师,学着点儿。” 突然,石榴院中又传来了密集的枪声。这枪声和先前不太一样,非常激烈,还夹杂着手榴弹的爆炸声。 “八路的援军到了?”王友池眯着小眼若有所思地说。 “不会。八路在小关打大仗,本来人手就不够,怎么能抽出人来支援石榴院呢?”郭疯子说,“况且,来增援也没这么快。就是有这么快,那枪声应该在寨坡或钟岭,不应该在石榴院,那俩地儿松本都埋伏了重兵。” “八路要突围了!”郭进宝对郭疯子说。 “有可能,走,去看看。”郭疯子说着就起身。 “看啥哩?皇军部署的铁壁合围,一个也跑不了。咱们还是在这儿烤火吧。”郭进宝说。 “就是,把我拾这捆柴火烧完再去。”栓子也附和着说。 “柴火烧完了,你的小命儿也该玩完了!”郭疯子说,“天亮了,松本拿望远镜一看,发现咱不在龙脊背上,不收拾咱还算邪呢!” “说不定皇军还要追查那滚下山的大石头。”王友池眨巴着小眼跟着恫吓栓子。 “栓子也是为了弄柴火。”郭进宝接着说,“栓子就是老实,僵个儿[9]出去看情况还拾恁些[10]柴火,换了您谁也不会自这儿[11]干。日本人要问,咱都不能承认。” “够义气,像老子的儿子!”郭疯子照着郭进宝的头上打了一巴掌说。他经常管郭进宝叫“儿子”,不知是处于叔叔对侄子的喜爱,还是郭进宝真是他和嫂子生的孩子。总之,他叫郭进宝儿子,郭进宝认账,别人也不去计较。郭疯子接着说:“山上滚石头是常有的事儿,风吹雨打久了自己就脱落了。日本人要追查,谁都不许承认!只要没砸着他哩[12]人,老子给你们顶着。” “肯定没砸着,要砸着他们的人,当时就炸窝儿了。”郭进宝挺胸凸肚地说。 “那没准儿?皇军要偷袭石榴院,说不定忍了过去。”王友池接过郭进宝的话说,他时时都要表现出比别人思考的更深更细。 “废他娘的什么话!不管砸着没砸着,都不能承认!还有,谁也不能说咱们今天烤火!”郭疯子把他那牛蛋眼一瞪说,“这两件事儿,谁要说出去,老子剥了他的皮!” “是,是,是。”特务们个个点头应和,不敢看郭疯子眼睛中发出的绿光。 “老子护犊子,你们也得护老子。只要有老子在,保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还有女人玩儿!”绰号叫瘦猴的小特务奉承说。 “就你这身板儿?”郭疯子抬脚就踢,瘦猴还真像猴子一样跳开了。众人顺势让出一条道,郭疯子在众人簇拥下走出大石坑。 有人还在拿瘦猴开涮:“你这么瘦小,别掉进去了。” “那得多大呀!哈……” 郭疯子一边走一边哼:“玉皇大帝是俺儿,妖魔鬼怪都靠边儿。” 他们来到龙脊背上,只见石榴院内双方战斗胶着,火力都非常强烈。 “石榴院里住这么多八路,你咋侦察的?”郭疯子转过身虎着脸问蓝大衣。 蓝大衣一头雾水,喃喃地说:“不,不可能啊!” “快,到前边看看。”众特务一直跑到龙脊背的最下端,站在栓子先前站的位置往石榴院村里看。 天色已经放亮,村里的人跑动可以基本明辨。王友池不愧是军师,看一会儿就看出了门道,指着村里的交战场面说:“是,是皇军和自卫团打起来了!” 众人经王友池指点,也都看出了门道儿,全都纳闷——皇军怎么和自卫团打起来了?这不应该呀! “妈的,这李青标疯了,咋打起皇军来了!”郭疯子跺着脚骂道。 “误会,一准儿是误会了!”王友池眨巴着小眼说,“说啥自卫团也不敢打皇军啊!” “他们自这儿[13]打,八路是不是跑了?”郭进宝说。 “栓子,你来看的是这样儿吗?”郭疯子瞪视着栓子问。 栓子听到郭进宝说八路跑了,就想起了那股八路跑出石榴院的情景,刚想向山梁下看,听到郭疯子问话,急忙回答:“不,不是。我看到的是皇军和自卫团围着八路打,那枪声也没有这么激烈呀!” “就是,栓子回去烤火时枪声才激烈的。”郭进宝接着说,“肯定是八路搞得鬼,八路太他妈狡猾了。” “赶快去给他们说别打了,再打,八路就会趁混乱跑了。”郭疯子一边说一边抬腿照身边瘦猴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去,快去呀!” 瘦猴先是一楞,接着冲郭疯子打了个敬礼,大声说:“是。”转身就向山梁下跑。 栓子趁他们说话的工夫,向前凑了凑,偷偷地向山梁下看。这一看,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他拾柴火拖时间,回去也没向郭疯子报告有股八路跑出了石榴院,是想放了那些八路,没想到时隔这么久那些八路竟然还没有走。这时,瘦猴向山梁下跑了几步也发现了下边的八路,折回来,拉着郭疯子指着山梁下结结巴巴地说:“队——长,八,八路。” “想跑!”郭疯子看到山梁下的情境,李玉贞正要扶刘会贤上马车,一边掏手枪一边喊:“弟兄们,这回咱又立功了!打,给我狠狠地打!” 二十多个特务一齐开火,子弹像雨点似的飞下山梁。只是,他们用的都是短枪,射程近,打到八路军那里已经成强弩之末了。 借着晨光,八路军独立排王排长发现龙脊岭上只有二十几人,而且枪法不准,判断其战斗力不强,立即指挥独立排向特务们发起了进攻。他想夺路撤离,因为特务占领的龙脊背虽然离八路军阵地较远,但是离上民权的道路很近,正卡在那条路的拐弯处,敌人居高临下射击,很难冲过去。 石榴院里的日伪军听到村东南的枪声,才发现他们自己在打自己,双方停止了射击。自卫团团长李青标挨了松本一记耳光,恼羞成怒地指挥着自卫团的伪军向村东南扑来。松本在望远镜中看到郭疯子在山梁上阻击八路军突围,也指挥着日军向村东南进攻。 八路军战士们腹背受敌,纷纷倒在血泊之中。陈泽仁跑到王排长身边对王排长说:“王排长,这么打不行啊,让女同志先撤吧!” “怎么撤?只有打掉山上那群王八蛋!”王排长把牙一咬,对陈泽仁说:“陈助理,只要我们和上边的敌人粘在一起,你就带着三个女同志赶着车子往上冲,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停,一停下,就全完了。” “我不会赶车。”陈泽仁说,“我带几个人掩护,你带几个人护着女同志们撤!” “杨班长会。”王排长冲陈泽仁说完,冲战士们喊:“一班阻击村里的敌人,其余的给我往上冲!冲啊!” “冲啊!”战士们跟着王排长向龙脊岭上的特务冲去。 刘会贤、王金凤和李玉贞躲在马车后边向敌人射击。刘会贤半躺在地上,斜着身子瞄向敌人开枪。 “小李,帮我把文件拿来烧了。”刘会贤停止射击,对李玉贞说。 李玉贞也停止了射击,深情地看了刘会贤一眼,知道这是最坏的打算。又看了看周围激烈的战斗场面,举起手枪瞄准一个冲在前面的鬼子扣动了板机。她看着那个鬼子倒下,然后把手枪放在地上,咬着嘴唇,帮刘会贤焚烧文件。 “密码本?”李玉贞见刘会贤从怀中掏出了密码本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那双忽闪着会说话的大眼睛也呆滞了。这可是刘会贤的命根子啊,王金凤刚刚冒着生命危险从火堆中抢回来,现在又要付之一炬了。 刘会贤瞥了李玉贞一眼,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忧郁的鹅蛋脸上凸显着坚定,将密码本抖开伸向火中。突然,从空中伸出一只手在火苗上把密码本掠去。刘会贤惊得一下子躺在地上,顺手操起李玉贞放在火堆旁的手枪,冲着那黑影扣动了扳机。 “啪”的一声,那黑影一闪就倒在了地上。刘会贤侧欠起身,准备补枪,只听那黑影叫道:“干什么你?想打死我呀!” “王医生!”李玉贞叫了一声,扑向那黑影,急切地问:“伤着了吗?” “没有。”王金凤愤愤地说,“要不是躲得快,命就没了。” “拿来。”刘会贤的枪口依然对着王金凤冷冷地说。 “这是我舍命拿回来的,你说烧就烧了?!”王金凤“噌”地一下坐起来冲刘会贤嚷道。 “必须烧!”刘会贤掷地有声地说,火光映在她的脸上,神情更加坚毅,没有一点缓和的余地。 “我拿着,保证不丢,行吗?”王金凤的声音既是请求也是赌气。她一边说一边把密码本往自己怀里塞。 “不行!”刘会贤放下的枪又举了起来,对着王金凤斩钉截铁地说:“拿来!” “刘机要!”李玉贞惊异地看着刘会贤,怯怯地叫道。 “它没用了,我已经背下来了。”刘会贤的口气有所缓和,但是黑洞洞的枪口还是对着王金凤。 “给你,烧吧。”王金凤把密码本扔向刘会贤,“噌”地一下跃起,对着龙脊岭上的特务“啪啪”地射击。她哭了,她知道刘会贤那句“我已经背下来了”的潜台词,那就是“我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密码本绝不能落在鬼子和汉奸手里!” 龙脊岭上的特务看到马车前有人向他们射击,也“啪啪啪”地将子弹射向王金凤。 “危险!”李玉贞见王金凤丝毫不避子弹,大叫一声,把她拉到了马车后边。王金凤看着刘会贤将密码本引燃,泪流满面。 郭疯子站在龙脊岭上的大石头后边,看着八路军一会儿奔跑一会儿匍匐地强攻,“啪啪啪”地把手枪扣个不停。他一边打一边喊:“弟兄们,给我狠狠地打!就这几儿[14]八路,还想攻山头,灭了他们!” 特务们噼里叭啦地一阵乱打,子弹打得八路军战士身边的山坡冒烟。好在这帮特务没有经过正规训练,打得不准,要不然,八路军战士可就惨了。郭疯子见八路丝毫不怕他们的子弹,急红了眼,一抬头,正好瞧见松本双手拄着战刀叉着腿站在下边往他这边看,就想在松本面前表现表现,把枪一挥喊:“弟兄们,松本太君在山下看着咱呢!冲下去,两个人打一个,绰绰有余。弟兄们,冲啊!” 郭疯子为了在日本人面前表现,这时候又疯了起来,带头冲下了龙脊背。郭疯子带头冲锋,特务们谁敢不动,“呼啦啦”特务们都跟着冲了下去。 八路军王排长一看,正中下怀。他带领战士冲上去也是为了达到与敌人肉搏的目的,敌人反而自己冲下来了。这样一来,上民权的路敌人就无法顾及,刘会贤他们就可以顺利地突围出去。 “陈助理,快走!一班长,掩护他们撤离!”王排长冲下面的阵地喊。 “杨班长,快带他们撤离,我掩护!”陈泽仁对杨班长喊。 “你带她们走,我们的任务是掩护!”杨班长冲陈泽仁说。 “我是干部,命令你撤离!”陈泽仁冲杨班长喊。 山上,王排长带领战士们已经与特务们扭打在一起;山下,陈泽仁等人阻击着从村中涌出的日伪军。王金凤见陈泽仁与杨班长争执不下,跳到马车前,将刘会贤架上马车,冲李玉贞喊:“看好刘姐!”照着马屁股就是一巴掌。 李玉贞还没有上去车,马就跑了起来。她趴在车尾挣扎着往上爬,车把左右不停地打着马的两侧,弄得马是向左还是向右不知所措,在路上画起龙来。杨班长见状,飞快地跑上前去拉住马缰,才保持平衡没让车翻。李玉贞顺势爬到车内坐稳,冲杨班长喊:“快走,保护刘机要要紧!” 杨班长看了看陈泽仁,大喊一声:“小王、小冯跟我走,陈助理,保重!” 陈泽仁循声望去,见杨班长拉着马在前面跑,两个战士跟在马车后面奔,嘴角掠过一丝微笑,把帽子一摔,举着手枪,直起身子向敌人连连射击。 “你不要命了!”王金凤跳过去把陈泽仁拉进了战壕。 “你怎么没走!”陈泽仁冲王金凤喊。 “我腿脚快,帮你抵挡一阵儿,能追上他们!”王金凤一边朝敌人打枪一边说。 “拿着。”陈泽仁把自己的手枪扔给王金凤,顺手操起牺牲战士的步枪,一边向敌人射击一边冲王金凤喊:“快走!刘会贤就拜托你了!” 王金凤跳起抓住陈泽仁扔来的手枪,双枪齐发,枪枪命中,打得对面的敌人倒下一片。站在远处观战的松本,看到穿花棉袄的王金凤在战壕中身如游龙,动作矫健,双手持枪,弹无虚发,遂举起战刀指向王金凤扯着他那特有的嘶哑嗓子喊:“双枪花姑娘的,射击!”端着枪向前进攻的鬼子兵听到松喊叫,“哗啦啦”一齐趴在地上,对着王金凤胡乱开枪。 王金凤见状,冲着趴得慢的伪军连开数枪,一跃跳出战壕,顺着大路往山上跑去,一边跑一边喊:“陈泽仁,你就放心吧!” 山坡上,郭疯子的人海战术占了上风,两三个特务围打一个八路。这帮特务,全都会点工夫,虽然枪打得不准,可是拳打脚踢枪砸撕打是他们的拿手好戏。独立排的官兵们虽然报着必死的信念奋力拼杀,可是一拳难抵四手,一个个体力耗尽英勇就义。沸腾的山坡渐渐恢复平静,只剩下一个八路军战士在挣扎,他好像没有了一点力气,躺在地上双手无力地向空中挥打。 郭疯子哈着腰喘着气,看着四五个特务围着那个八路踢打,禁不住感叹:“他妈的,这八路是什么造的,这么禁打。” “队——长,跑,跑,跑了。”瘦猴在肉搏战中一直躲躲闪闪,这时急急忙忙地跑到郭疯子面前,指着刘会贤所乘坐的马车,结结巴巴地说。 郭疯子顺着瘦猴的手指方向看,只见杨班长赶着马车已经跑到了凤凰台下的路口,把大腿一拍骂道:“他妈的,想跑。”遂冲特务们喊,“弟兄们,快去上马,下边的八路跑了,给我追。”喊完,躬腰撅腚连跑带爬地向龙脊岭上奔去。众特务见状,呼啦啦地跟在他屁股后边跑。围打那个八路的几个特务也一下子散了,生怕跑慢了挨郭疯子的打骂。郭进宝举枪要射杀那奄奄一息的八路军战士,被栓子一把推开说:“活不了了。你积点儿阴德吧,快走!” 栓子拉着郭进宝向山上跑,那八路军战士侧眼看看他们,挣扎着向一条长枪爬去。 一寸一厘,那八路军战士挪动着身体,终于把枪抓在了手里,可是特务们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他拉开枪栓,上上子弹,又一点一点地向山坡下响枪的方向爬。 那响枪的地方,八路军也只剩下了陈泽仁一个人。他打光了子弹,抱着枪靠在战壕里,上上刺刀,准备与敌人决一死战。 “八路没子弹了,抓活的!”李青标凑到松本跟前进言。松本把日本战刀一挥,呜啦啦叫了一阵,鬼子们都上上刺刀,退出子弹,躬腰端枪向陈泽仁一点一点地紧逼。陈泽仁等他们走近,大吼一声,跳起来刺倒一个鬼子。其余的鬼子,一下子后退了七八米。陈泽仁跃上战壕,挺枪怒视,吓得鬼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站在原地不敢前趋。 “八嘎!”一个鬼子小队长大叫一声,双手握着战刀一步一步走向陈泽仁。心想,一个白面书生能有多大能耐,他一个人就行了。他喝退鬼子兵,要和陈泽仁单挑。 陈泽仁怒目圆睁,弓步挺枪,准备应战。突然,山坡上传来一声枪响,那鬼子小队长一怔,摇晃两下倒在地上。抱定一死的陈泽仁乘鬼子们愣神儿的工夫,大叫一声冲上去,左挑又刺,一连捅倒好几个鬼子。不知是鬼子听从了松本要“抓活的”的命令,还是被陈泽仁的英勇气概所吓倒,陈泽仁的刺刀捅向哪里,哪里的鬼子就噢噢叫着四散。那阵势就像一群饿狼围着一只老虎,老虎跳饿狼跑,老虎停群狼涌。趁着老虎腾跃扑杀无力四顾的时候,一些狡猾的饿狼就绕到背后撕咬老虎一口。陈泽仁左突右刺,虽然杀死杀伤不少鬼子,自己也被刺得遍体鳞伤,精疲力竭。他端着枪,眼冒金星,摇摇晃晃地跌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山坡上的战斗也平息了。是栓子拦住没让郭进宝打死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八路军战士,他掂着枪爬下山坡增援陈泽仁。他爬到一块大石头后面,看到鬼子小队长举着战刀凶神恶煞般奔向陈泽仁,一枪结果了那个鬼子小队长的性命。日伪军看到山坡上有人向他们开枪,一齐向那位八路军战士射击。那位八路军战士打完了最后一发子弹,自己的头颅也被敌人乱枪打烂。
[1]喜欢。 [2]念lǎo sīr,师傅。 [3]干什么呢。 [4]小提袋。 [5]窑洞里打的隔段,多用土坯和砖石垒筑。 [6]你。当地人骂人用“您”,不用“你”。 [7]刚孵出的小鸡。 [8]这么多。 [9]刚才。 [10]那么多。 [11]这么。 [12]的。 [13]就这么。 [14]几个。 第三章 众土匪坐山观虎斗
李铁柱出手退追兵 “爸,要不要停一下?”刘晓豫远远看到“石榴院”的标牌,瞥一眼后视镜中的刘慈云,轻轻地问。 刘慈云正回忆着母亲给他讲的故事,朦胧中听到刘晓豫问话。他回过神,意识到刘晓豫在和自己说话,又没听清女儿说的什么,遂问:“啊,你说什么?” “到石榴院了。”刘晓豫说,“我们要不要停一下。” “停,停,停。”刘慈云也看见了石榴院村口树的大牌子,急切地说:“停下来,我要带着你奶奶到村子里转一圈儿。” 说话间,刘晓豫已经把车停在了路边。她解了安全带,准备下车。 “你不用去,让佳佳跟着就行了。”刘慈云说,“你把车开到村东边的路口等我们,我们从村里走过去,省得再回来求车。” “我想陪着奶奶。” “你奶奶一生南征北战,从不计小节。你别陪了,把车开过去等着,我和佳佳去。”刘慈云说着已经自己打开了车门。 刘晓豫急忙打开前车门下车,用身子靠住后车门伸出双手护住骨灰盒对刘慈云说:“给我吧。” 刘慈云说了声“不用”,头也不抬,抱着骨灰盒挪着屁股就要下车。刘晓豫急忙腾出手扶着他。 刘慈云把母亲的骨灰盒从北京抱到巩义,就没有让别人碰过。把骨灰葬在巩义青龙山是母亲的遗愿,也是他的想法。他还想自己死后,也把骨灰葬在青龙山呢。那一仗,就活下来母亲一个人,她的战友把生命全都留在了青龙山,母亲要来陪他们,他刘慈云也要来陪他们。如果没有那些叔叔阿姨,也就没有他刘慈云,他是他们所有人的儿子,他要为他们尽儿子的孝心。昨天,刘晓豫和丈夫宋德方带着佳佳到青龙山选墓地,他坚持在酒店里陪母亲。他认为把母亲的骨灰无论葬在青龙山哪个地方,母亲都能看到她的战友,她的战友也都能到母亲那里相聚。青山处处埋忠骨,只有活着的人把他们装在心里,他们的精神才能够延续。他要在心灵上与他们保持最近的距离,就不能把母亲单独丢在酒店里。 刘慈云下了车,佳佳也赶到他面前,帮忙整理好骨灰盒上的黄绸布。红檀木的骨灰盒敞开雕花的正面,刘会贤穿着八路军军装缩在骨灰盒中央那个椭圆型的小框里,用她那双忧郁的大眼睛看着石榴院。黄绸布齐整地包着骨灰盒的两个侧面和背部,就像一位坚毅英武的人头裹着一条明黄色的头巾。刘慈云环顾了一下四周,低下头看了看骨灰盒,喃喃地说:“娘,这就是石榴院。我们又回来了,您好好看看,比上次回来时又多了好多新房子,都是两三层的小楼,您和您的战友血没有白流,这里的老百姓生活比以前好多了。” 刘慈云一边说一边向前走,刘晓豫和佳佳跟在他的两边,一只手搀扶他的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托着骨灰盒的底边。三个人托抱着骨灰盒慢慢地向前走,犹如搀扶着刘会贤老人故地重游。刘慈云虽然年逾七十,白了头,秃了顶,但是腰不弯,背不驼,站着比刘晓豫和佳佳还高出半头。他一边走一边对着骨灰盒说话,就像是刘会贤活着似的。 “娘,下坡儿了,别害怕,别害怕啊。这都是你当年走过的路,现在都铺上了柏油,比以前平坦多了。咱和佳佳一块儿去村里,让晓豫回去开车。要不然,走到村东头儿还得拐回来不是。让孩子自己回来开车,您还得等着,还不如让孩子把车开到那里等着您呢。就让晓豫去吧,我和佳佳陪您。咱不惊扰乡亲,就转转,看看,人多了,扎眼……” 刘晓豫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感到心酸。她童年的时候奶奶就是共和国的高干,但奶奶是个老机要员,办事非常严谨,钉是钉,铆是铆,板儿是板儿,眼儿是眼儿,既不浪费资源,也不浪费时间。她能工作干练缜密,用业余时间创作成为作家,多源于奶奶的言传身教。 刘晓豫站在村口,望着父亲和女儿的背影渐渐远去,她的眼睛有些潮湿,父亲和女儿的身影慢慢地交合在一起,化为奶奶的背影,又渐渐地隐入村庄。 “奶奶。”刘晓豫用喉咙轻轻地叫了一声,泪水就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七十年前,八路军独立排的官兵用生命铺路把奶奶从这里送了出去;七十年后,她把奶奶的骨灰从千里之外的北京又送回到这里。奶奶是在用她特有的方式与战友重逢。 刘晓豫默默地回到车里,压抑着自己悲怆的情绪,开着车不加油用带速前行。她的车载不动这块土地的历史,她怕惊扰了这片土地上的英灵。八路军一个排的官兵在这里倒在了血泊中,刘晓豫的爷爷陈泽仁在这里与日军拼刺刀拼到了最后一秒。这是一块英雄的土地,这是一部血染的历史。刘晓豫上中学的时候,随奶奶和父亲来过一次,当时一个农民给他们讲了这里的战斗场面。那农民叫刘根,和奶奶的年纪差不多,正常说话有些结巴,但是扯起嗓子喊很少打磕儿。刘根讲,那场面是他亲眼所见。 当年,刘根是忠义寨的土匪,一个小队长,相当于部队班长的角色。说是土匪,其实全都是穷人,为躲避战乱聚集在一起,借寨自保,有时也杀富济贫。日伪军对石榴院进行铁壁合围的那天夜里,忠义寨的哨兵首先发现了西路尚文安带领的一队伪军开进了过路沟,大当家的马群英不明情况,立即召集二当家的王富贵、三当家的杨金旺商议,周密地作了防御伪军攻打忠义寨的部署。全寨人员各就各位,虎视眈眈地做好了战斗准备。他们看着那一百多个伪军经过过路沟,上了小中王庙,方才松了口气。因为皮定均带领的八路军进攻小关据点的战斗已经打响,他们认为这伙伪军是经过这里去增援小关据点的。谁知,他们刚刚撤下寨墙上的重兵,哨兵又发现一队汉奸带着一百多个日军经崔庄上了凤凰台。他们怕日伪军玩“借道灭虢”的把戏,把岗哨远远地撒了出去。王富贵亲自带人监视日军,见日军离开了凤凰台,遂带人摸了上去。他们爬上凤凰台向下一看,才明白日伪军是在合围石榴院。 “他妈的,小鬼子也知道围魏救赵啊!”王富贵恨恨地骂道。 刘根当时就跟在王富贵身边,听到王富贵骂,就接过话茬,结结巴巴地说:“鬼——子身——边有——汉奸!” “他妈的,毁就毁在汉奸身上了。”王富贵恨得直咬牙。他是个直性子,说话爱带把儿,张口就是“他妈的”。这个人非常有特点,身高七尺,膀大腰圆,大脑袋,长方脸,颧骨宽,母猪眼,面孔棱角分明,下巴稍往前倾,下嘴唇包着上嘴唇,跟没有牙的老头老太太那嘴一个样儿,是典型的反咬关。恨他的人叫他“老婆儿嘴”,拍马屁的人称其“地包天”。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无论穿什么衣裳,外衣都是敞怀的,若隐若现地露着腰间那两把盒子枪,一般人见了都感到瘆得慌。王富贵是土匪,但最恨汉奸。他也不知道听谁说的,要是没有那么多汉奸,小日本进不了中原。他常说,如果巩县没有特务队和自卫团那么多伪军,他带着忠义寨的兄弟就把驻县城的鬼子给灭了。 王富贵一行站在凤凰台上,把石榴院那场战斗看了个一清二楚。天亮时分,战斗结束。日伪军搜查了抗日第五区政府的仓库,发现里边有一千多斤麦子和一些物资,就抓了五六十个老百姓,要让老百姓把这些东西运往县城日军驻地。他们把老百姓的左胳膊用绳子栓住,将他们栓成一串,强迫每人背一样东西。对几个共产党嫌疑人,五花大绑,也栓成一串,由尚文安指挥着他的伪军押着顺钟岭向大峪沟方向走去。日军居中,李青标的自卫团断后,呼呼啦啦地走出了石榴院。 “他妈的,没事儿了。小鬼子和自卫团要从大路回县城了,咱们安全无事儿了。”王富贵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俺就说嘛,咱不招他,他妈的打咱弄啥?吃饱撑的?” 王富贵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凤凰台北侧的民权村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眨眼间就见郭疯子骑着一匹白马从凤凰台下的路口穿过,直奔石榴院而去。 “郭疯子!”王富贵惊讶地叫了一声。先前,郭疯子带着特务在龙脊岭与八路军混战,又骑马追赶八路军的马车,王富贵就觉得他们那帮人不简单。因为天还没有完全放亮,看不清人脸,王富贵也不知道带头的就是郭疯子。自从那次忠义寨的弟兄与日军相遇,日军用迫击炮轰炸他们,差一点把三当家的杨金旺炸死,大当家的马群英就严令弟兄们不准进县城,他也有近一个月没离开过山寨,还不知道郭疯子已经回到了巩县。现在看见郭疯子骑马跑向日伪军,不由得大吃一惊。 郭疯子追上松本,翻身下马,给松本等人连说带比划了半天。松本把手向凤凰台一指,哇啦哇啦地叫了几声。紧接着日伪军都停止了行动,李青标的自卫团后队变前队,浩浩荡荡地向凤凰台开来。 “他妈的,是不是要攻打咱忠义寨呀?!”王富贵像是问别人,又像是自言自语。那神情,地包天的下巴要盖住鼻子了。 “不——会吧?”刘根接着说,“是——抓八——路。” “抓什么八路?就跑那几儿[1]人,他妈的动用这么多部队?”王富贵撇着他那老婆嘴不以为然地说。 “搜——山,是——搜山。”刘根进一步说明自己的猜测。 王富贵看了看刘根,下嘴唇包着上嘴唇抿了抿,想了想说:“有可能。他妈的刚才追出去的是一个马队,现在就回来郭疯子一个人,没准儿是回来要大部队去包抄呢。走,咱们不能和他们碰头。” 王富贵在凤凰台上留下暗哨,带着其他人回到了忠义寨。他把情况向马群英作了汇报,马群英立即让杨金旺到寨墙周围巡视,防止日军进攻忠义寨。 “俺认为他们是进山搜那股八路的,不会攻打咱忠义寨。”王富贵说。 “你不是说你看见郭疯子了吗?”马群英一边踱步一边用右手轻轻地捋着他的山羊胡子,若有所思地问。他今年四十二岁,在忠义寨做大当家的已经七个年头了,对部属说话俨然如一位老者。坐下看,大脑门,大眼睛,高鼻梁,国字脸,上留背头,下蓄美须,很有绅士派头。站起走,个头不高,一米六五左右,有点伤残,左胳膊有点拐,右腿儿有点短。这拐和瘸都是为山寨拼杀落下的,要不然做不了老大。可他残而不废,行动如飞,跑起来一般小伙子都追不上。那拐着的左胳膊是受伤之后肌腱收缩伸不直了,可什么也不影响,他加强练习,比右胳膊还有力,甩出的飞镖精准无比。特别是,他一身正气,不亏待弟兄,不祸害百姓,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一般人见了都自生三分尊重。 “嗯,俺看得一清二楚。”王富贵下嘴唇包着上嘴唇说,“俺估计那队骑兵就是郭疯子带的。他们去追那股逃出的八路时,天还没亮,俺没看清楚。后来回来叫日本人,俺看清楚了,就是他。他烧成灰儿俺都认识。” “郭疯子可是个小肚鸡肠、心狠手辣的东西。”马群英甩下捋胡子的右手说,“凡是跟他有过节的,只要他得势,必定报复。” “对,对,他妈的是有点儿丧心病狂!”王富贵接着说,脸上掠过一丝阴云。巩县的人都知道,郭疯子因为在黄冶村被一条狗咬了一口,就带着他的喽啰把村里的狗全部打死,一只不留,还把死狗都吊到树上。 马群英右手又捋上了胡子,接着说:“所以,俺立马让老三去布置,咱们得防着他。咱以前可是打过他的家,劫过他的舍。特别是兄弟你,更得小心,你和他三姨太的事儿,要是让他知道了,肯定会报复。” “他……哼,他妈的敢把俺……咋样?”王富贵不服气地说,但那语气显然有点心虚,那老婆儿嘴撇得更狠了。当年,郭疯子在县城纠集一帮流氓疯狂敛财,马群英带领忠义寨的弟兄抢过他家多次。一次,王富贵带人进城打劫,看到郭疯子的三姨太身材婀娜多姿,眼睛顾盼生辉,艳波荡漾,风情万种,就来了冲动,奸了三姨太。没想到办那事耽误了时间,在外边望风的刘根被返回的郭疯子抓住。王富贵见事不妙,也抓了三姨太做人质。马群英出面与郭疯子谈判,忠义寨返还了抢来的钱物,放了三姨太,换回了刘根,并约定以后互不侵犯。可是不久,郭疯子在巩县兵工厂犯事,逃离了巩县,三姨太就成了王富贵的情妇。现在,郭疯子回来当了汉奸,王富贵还真有些胆寒。 “小心点儿吧。”马群英放下捋胡子的手拍一下王富贵的左肩说,“快去吃点儿热的,暖和暖和。” 王富贵刚走到门口,马群英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冲着王富贵的背影说:“噢——,对了,你僵个儿[2]说,有几儿[3]八路跑进山了?” “嗯。”王富贵转过身点点头说,“看他们那样子,里边有个很重要的人。” 马群英又捋上了他那山羊胡子,若有所思地说:“咱得想点儿法子,在日本人找到他们前,找到他们。” 王富贵瞪大了眼睛问:“大哥,您想救他们?” “嗯,咱和皮司令有友好约定啊。”马群英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是互不为敌的友好约定,也没有……”王富贵有点儿着急,那样子是不想趟这个浑水。 “有。”马群英放开捋胡子的右手,变成立掌,冲王富贵一扬,像是作出了重大决定,对王富贵说:“不管咋样,皮司令对咱不错,八路军也没少帮咱。友好是个很大的概念。咱不能看着人家身陷绝境,更不能让他们在咱的眼皮子底下落到日本人手里。” “好,俺这就去安排。”王富贵说完转身离去。 悬挂着京A010114牌照的黑色奥迪轿车慢得像个蜗牛,徐徐向前爬行,扯动着刘晓豫的思绪。刘根的讲述让刘晓豫感到震撼,奶奶给她讲的故事和奶奶的回忆录都不够全面,只是奶奶自己经历的那么一点。她问刘根和陪同的干部,有没有一部完整地表现八路军在这里战斗的书,她想买一本,全面地了解一下那段历史,打造一副像爷爷、奶奶一样的风骨。在得到否定的回答时,她感到很失落,在心底发誓,长大后若这样的书还没有出来,她一定要写一部这样的书。现在,她已经是中国作家协会的一名会员了,她已经写了几本小说,其中一本已经改编成了电影,但是她还没有动笔写这部书。奶奶看到了孙女成为了作家,却没有看到介绍他们当年艰苦卓绝、浴血奋战的书。 奶奶走了,到这里来找爷爷和她的战友。奶奶割舍不下这片土地,要与这片土地厮守在一起。刘晓豫感到愧对奶奶,愧对奶奶对自己的培养教育。她又在心底发誓,要以奶奶为主人公,以这里抗日斗争的故事为蓝本,写一部书,作为对奶奶、爷爷和他们战友以及对这片土地的纪念。 刘晓豫把车停在石榴院村东南的路口。那年她来到这里,一直沉浸在刘根讲述的故事里,激动着,悲痛着。昨天,她和丈夫、佳佳随同巩义市有关部门的人员到青龙山为奶奶选墓地,也只是在车里看了看这片土地。现在,她要站在这片土地上,感受一下历史的凝重,体会一下英雄的风采,特别是要凝聚一点儿爷爷的英雄气概。 刘晓豫下了车,走向面前的一片荒地。硝烟已经过去了七十多年,古老的战场已经被风雨擦去了痕迹,当年近一人多深的战壕已经被泥沙填平,长满了荆棘和蒿草。但是,村里的有一条死规定,无论是居民建房,还是企业用地,村东南这一片不能占。刘晓豫顺着人们踩出的一条小路来到一处凸起的高地,站在那里向石榴院张望。她望见了奶奶当年的住处,估计着从脚下到那里的距离。奶奶当年怀着九个月的父亲就是从那里启程的,躲避着敌人的搜查,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这里的。以前,她只是想奶奶他们当时要是让日伪军发现了如何后怕,当她怀佳佳九个月的时候,才体会奶奶当年是如何伟大。奶奶在这里躲在马车后向敌人射击,在感到战斗惨烈无法脱身时,奶奶又是怎么镇定地销毁八路军的机密。爷爷当年就是在这里打完了最后一颗子弹,气吞山河地拼尽了最后一点儿力气。八路军独立排王排长带着战士,就是在这片山坡上与数倍于自己的特务肉搏,掩护了奶奶脱险。 刘晓豫看着周围的地形,回忆着奶奶和刘根讲的故事,还原着当时的场面。她要把那场面写出来给世人看,让更多的人知道这里发生的故事。 “嘀嘀!”刘晓豫的身后响起了汽车喇叭声。她把视线从山坡移到汽车响动的方向,只见一辆深灰色越野车呼啸着冲过石榴院村北面的路口,掠过村子,急停在刘晓豫的奥迪车后边。 “是不是大桥头那辆路虎车?”刘晓豫看清楚那是辆路虎越野汽车时,就在心里琢磨:“会不会是那灰西装和小保安在追我们?” 伍子和李斌马上证实了刘晓豫的猜测。他们分别从路虎车的正副驾驶位置上下了车,站在车两旁又冲刘晓豫的奥迪车看了看,遂走向前,透过玻璃看向奥迪车里,确认无人后把目光扫向四周。 “嗨哎——”李斌发现了刘晓豫,向刘晓豫招了招手。 刘晓豫没有回应,淡定地向自己的奥迪车走去。 “嗨,大姐,北京来的吧?”李斌见刘晓豫走近又招手笑着打招呼。 “啊。”刘晓豫应了一声继续向前走。 “这车是您的?”李斌指了指奥迪车问。 “啊。”刘晓豫又应了一声,迎着李斌走去。 “请问,大姐,您是,北京什么地方的?”李斌被刘晓豫那双丹凤眼看得浑身发麻,对她那一个字的回答弄得也有些胆怯,说起话来结结巴巴。他本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只是看刘晓豫来自北京,长得又这么漂亮,还开着一辆高档奥迪车,那两声“啊”里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那一双丹凤眼像摄取了他的魂儿,一下子让他感觉到了心虚。 “怎么,查户口啊?”刘晓豫不动声色地问。 “不不不。”伍子急忙摆手说,“他是问您住在北京哪个地方,或者在北京哪个单位工作,他有一个亲戚是北京的。” “啊,他那个亲戚住在北京哪个地方?或者在北京哪个单位工作?”刘晓豫重复了一遍伍子的话。她坚信一个字都不会差,只是把伍子的陈述句换成了疑问句。 “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她的长相像,像您。”李斌说,那话说得没有一点儿底气。 “像我?你家亲戚像我?”刘晓豫将柳叶眉毛一竖,瞪圆了眼睛盯着李斌,看得李斌低下了头,佯装没有看她。突然,刘晓豫柳眉一弯,笑着说:“好,我认了你这个亲戚。还有什么,接着说。” “不不不。”伍子又急忙摆手接着说,“您,您别误会。他说的那个亲戚不是他家亲戚,是他爷爷救的人。” “他爷爷救的人?北京的?像我?是吧?”刘晓豫点着自己的鼻子一连发了四问。 “对对对,特别像您。”李斌陪着笑脸说。 “可惜呀,不是我。我从来也没有让谁救过,你们认错人了。”刘晓豫把双手一摊,笑笑,把脸转向了自己的奥迪车,不再看伍子和李斌。街上的流氓混混她见多了,常常因为她有点姿色,故意找茬搭讪,她已经有了应对经验。就是这样,不温不火,冷处理。 “是,是。您不是我爷爷救的人,可您和我爷爷救的人长得特别像。”李斌见刘晓豫不拿正眼瞧他们,红着脸说:“在贝克大酒店看到您,我就觉得在哪里见过。当我想起来,您,还有旁边的姑娘,和我爷爷保存的照片特别像,就追了上来。” “噢——”刘晓豫点了点头,笑笑,又把脸转过来,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李斌和伍子。她不说话,看李斌和伍子还有什么话说。 “他爷爷是老革命,抗美援朝的英雄。”伍子见刘晓豫没了下话,接着说李斌的爷爷,打破了沉默。 “噢——”刘晓豫又笑着点了点头,用犀利的眼光看着伍子。心想,大城市小孩子前些年玩的伎俩,这里的年轻人还在使,真是好笑。 伍子见刘晓豫还不说话,怕冷了场,接着说:“他为了写他爷爷,放弃了到郑州去工作,在青龙山慈云寺风景区当了两年保安。” 编,使劲儿编。他写爷爷,我还写奶奶呢。刘晓豫觉得好笑,为了写爷爷当保安,那他爷爷是干什么的?不是老革命,抗美援朝英雄吗?为了写爷爷放弃到省城工作说得过去,可与到青龙山慈云寺当保安有什么必然联系呢?真是天方夜谭,不着边际。刘晓豫想起了女儿佳佳说这个保安像汉奸,就忍不住仔细地将李斌上下打量一番。小伙子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头,不高不低。小分头,国字脸,鼻高嘴阔,浓眉大眼,虽然不像朱时茂,但跟传统的汉奸脸谱一点儿也不着边。准确地说,这小保安是那种比较阳光,比较帅的小帅哥。如果不是见了陌生美女乱搭讪,刘晓豫不会感到他讨厌。佳佳说他像汉奸,估计是他看佳佳年轻漂亮,给佳佳做了鬼脸,或者是他那小分头抢了眼。爸爸教育佳佳要尊重老区人,是念着老区人民的深情厚意,不是助长这种流里流气、瞎侃胡抡、不求上进、蒙事骗人的痞子混混。想到这儿,刘晓豫用嘴角笑了笑,瞥了李斌一眼,带着嘲讽的口味说:“噢,没看出来,还是个文人,作家。” “不敢,不敢,只是爱好写作。爱好,爱好而已。”李斌看刘晓豫那么近距离上下打量自己,话说得非常谦卑,脸又红了。 “您可别小看他。”伍子感觉自己找准了话题,眉飞色舞地说,“看着他大大咧咧,像个粗人,文章写得可好了。他在青龙关当两年保安,为风景区写了个电影剧本,就等着开机拍呢。” “没影儿的事儿,都在扯皮,早,早搁下了。”李斌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儿。他被伍子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脸更红了,眉宇间还隐约出见一个“川”字,似有难言之隐。 “你写的什么题材?”刘晓豫不能说是阅人无数,但她也是个作家,看人还比较准。她感觉眼前的这两位年轻人不像是坏孩子,特别是李斌,有点文人的气质。再听话音,感觉他确实写了些东西,遂好奇地问。 “抗日,抗战题材的电影。”李斌不好意思地说。 “你了解那段历史吗?”刘晓豫接着问。 “嗯,从小就听爷爷讲,印象很深。上中学写作文,我把一些情节写在其中,老师说写得好,有好几篇都让全班同学传着看。长大了,又看了一些有关的书籍和材料,就想写一本书。”李斌一提起写作就打开了话匣子,说话也不那么拘谨了:“做了一些准备后,到这里当了两年保安,把青龙山的峰峦沟坎都摸了个遍,又走访了一些老人,听山里人讲了不少那时候的事,就开始动笔写了起来。朋友们都说,现在没几个人看大部头书了,要是能拍个电影电视剧就好了。我就又学习写剧本,写了个电影剧本。” “是以这里的抗日故事为蓝本吗?”刘晓豫有些激动,也有点儿对李斌肃然起敬。她认为李斌有着和她一样的经历和感受,做得却比她好。李斌的条件远不如她,但李斌把立志为这片土地写本书付诸了行动。不管那剧本写得好坏,人家写成了。所以,她迫不及待地问。 “嗯。以爷爷的故事为主线写的。” “你爷爷是八路军?”刘晓豫不等李斌说完,又急切地问。 “不是。” “那是区政府干部?区干队员?”刘晓豫嘴快,又连发两问。 “不是。我爷爷那时就是个老百姓。”李斌不紧不慢地说,“日本人占领巩县以前,我爷爷被巩县兵工厂贵遗爱学校聘为武术教师。家里有我老奶奶,就是我爷爷的母亲。我大奶奶,就是爷爷的第一个老婆,还有一个三岁的孩子。我大奶奶长得漂亮,日本兵活生生地把她糟蹋死了,还摔死了那个三岁的孩子。我爷爷杀了几个鬼子,背着我老奶奶跑进了青龙山。就住在那边,山那边。”李斌一边说一边指向凤凰台给刘晓豫看,“住在那边的吴窑里,就是传说的吴承恩住的窑。传说,吴承恩写《西游记》,就住在那儿——”李斌回过头突然怔住了,眼睛直盯着石榴院村东南的路口。 刘晓豫侧目一看,是刘慈云和佳佳抱着刘会贤的骨灰盒走来,急忙转过身跑了过去。李斌和伍子也跟着迎了上去,两个人的目光同时盯住了骨灰盒。 李斌怔怔地看着骨灰盒正中央刘会贤的照片,顷刻间,眼泪像山泉一样涌了出来。他一下子跪倒在刘慈云的正前方,双手托着刘会贤的骨灰盒,痛哭流泣地喊:“奶奶,我可找到您了!” 众人被李斌的举动一下子弄懵了。还是佳佳反应快,她五岁就练跆拳道,高中毕业就考取了九段。只见她右臂一绕,就将李斌的双手拨离了骨灰盒,再顺势一推,李斌就后脑勺着地打了一个滚儿。佳佳在做这一套动作时还大吼一声:“干什么呀你!” “佳佳。”刘晓豫一把推开佳佳。她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事情的缘由,拉着李斌问:“小兄弟,你说的照片是——” “是她,我奶奶!”李斌又爬到刘慈云跟前,左手托着骨灰盒,右手抚摸着刘会贤的照片,哽咽着说:“我爷爷救的奶奶,我的八路军奶奶。奶奶——” “你爷爷是——”刘慈云颤抖着声音问。 “我爷爷叫赵石头。”李斌哭泣着说,“奶奶,奶奶怎么,怎么走了?” “不对吧?”刘慈云没有正面回答李斌的哭问,若有所思地说。看他那样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刘晓豫和佳佳,亦或是问骨灰盒里的刘会贤:“那个猎户姓李,叫李铁柱吧?” 刘晓豫冲刘慈云点了点头。当李斌报出他爷爷的名字时,刘晓豫也愣住了——李斌报出救奶奶的人不但名字不对,而且姓儿也不对呀。 “对,我爷爷就是姓李,叫李铁柱,赵石头是他参加革命后用的名字。我就姓李,叫李斌。”李斌抹了把眼泪,指着灰西装说:“他叫伍子。伍子可以证明,我爸爸那辈儿都改过来了,姓李。” 伍子冲大家点了下头说:“我看过他爷爷的档案,好多张表里填的曾用名,都是李铁柱。” “我爷爷在这山里救了三个女八路,那两个牺牲了,就剩下了这个奶奶。奶奶——”李斌说着又抚着刘会贤的骨灰盒哭了起来。 “小兄弟,别哭,起来。”刘晓豫拉着李斌说,“起来慢慢说。” 佳佳在懵懂中感觉到了李斌和太奶奶有一定关系,像对待亲人一样递上了几张面巾纸。 李斌用面巾纸擦干眼泪,又将他爷爷怎么背着他老奶奶跑进深山住在吴窑的事说了一遍。接着说起了他爷爷救刘会贤等人的事。 原来,李铁柱跑进青龙山,以打猎为生。因为杀了日本人怕日伪军搜捕,也始终留着机灵。那天凌晨,他隐约听到凤凰台那边响起了枪声,就一骨碌爬起来,到门外听听看看,感到自己没有什么危险,又回去躺在了床上。可是,山那边的枪声一直不断,一声声像弹棉花的绷子拨动着他的心弦,弄得他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他知道山那边是八路军和日伪军在打仗,前些天他家里住过一个班的八路,要不是有老娘,他就跟八路打鬼子去了。他看看天已经蒙蒙亮了,就跟老娘聊了几句,到山里巡视他下的套子是不是套住了猎物。 可能是山那边的动物受到了枪声的惊吓全跑到山这边来了,李铁柱的收获很大,巡视四个点就逮住了一只山鸡两只野兔。他提着山鸡和野兔向他设捕的第五个点走去,刚走到朱雀岭半山腰,就听见一阵枪声在凤凰台的南边响起。李铁柱寻着枪声望去,只见元帅池上方的大路上,一辆马车飞驰而下,后边紧追着一个马队,马队居高临下在向马车开枪。 马车上,王金凤和李玉贞紧紧地抱着身怀六甲的刘会贤。马车的颠簸让这位就要临产的女八路非常痛苦,不住地“啊啊”大叫。杨班长挥舞着马鞭赶着马车,两个战士持枪趴在马车后面向追来的马队还击。 眼看着敌人越追越近。战士小李冲杨班长喊:“班长,敌人追上来了,我下车抵挡一阵儿。” 杨班长看着前方一边挥鞭一边喊:“好。过了河,上坡儿的时候,你们俩都下去,从上往下打。” 说话间马车越过元帅池上的马鞍型横道,凌空而起,重重地落下,三个女八路不约而同地齐叫一声:“啊——” 马车随着三个女八路的叫声,冲过小河,接着车头翘高,马车几乎要竖了起来。杨班长焦急地喊:“上坡儿了,准备跳车。” 马车的速度刚刚减慢,两个战士就迅速地跳下马车,打个滚儿躲在了路边。马车继续向山里奔去。 两个八路军战士躲在一块大石头后边瞄准向河对岸的马队射击,随着小冯的一声枪响,跑在最前边的马上就落下一人。郭疯子还没有反应过来,马队已经冲进河道,两个八路投出的手榴弹相继炸响,炸得跑在前边的特务人仰马翻。跑在后边的特务用力勒马,不是顺着河道向两边跑,就是停在了河道中间。郭疯子一看他的马队被堵在河道里,气急败坏地指挥着手下向两个八路射击。密集的子弹向两个八路军战士打来,打得他们身边的冻土冒烟儿。两个八路军战士不慌不忙,不断地变换着位置,一枪一枪地向敌人射击。 这时,杨班长赶着马车跑到一个转弯处。他急忙勒马停车,冲三个女八路急切地说:“你们快下车,从这儿往山里跑。” 王金凤翻身跳下马车,弓步让刘会贤踩着她的大腿下来,和李玉贞扶着刘会贤向朱雀岭方向快步走去。 “杨班长。”刘会贤回头叫了一声,想说什么。杨班长不容分说地把手一挥,大喊一声:“快走!” 杨班长说完,跳上马车,紧甩两鞭,那马车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向前奔去。 元帅池畔,双方枪战正酣。郭疯子又来了疯劲儿,牛蛋眼一瞪,举着枪一边向两个八路打,一边冲自己的部下喊:“弟兄们,他们就俩毛人,两条破枪,怕个鸟呀,给我冲!”喊完,身子往马背上一趴,拍马冲出了河道。众特务一看郭疯子冲了上去,也都哗啦啦跟着冲了过去。 两位八路军战士已经没有了手榴弹,步枪拉一下栓上一颗子弹太慢,转眼间郭疯子就从他们的藏身地冲了过去。 郭疯子调转马头,向两位八路军战士的背后射击。 两位八路军战士腹背受敌,不一会儿就被乱枪打死。 郭进宝跳下马,晃着膀子走过去,踢了踢两位八路战士的尸体,拿起小冯的步枪看了看,动了动腮帮子上的土鳖说:“哼,就拿这破枪来挡老子,找死!” 郭疯子在马背上挥舞着手枪喊:“别瞎耽搁了,快追!一个也不能让他跑了!”喊罢,又打马向前追去。众特务紧随其后,马蹄踏出一道烟尘。 前方,杨班长赶着马车在山道上飞奔。突然,马车碾过一块凸起的圆形大石头,又被高高地弹起,重重地落下。就在马车着地的那一刹那,只听见“咔嚓”一声巨响,马车的车轴被硌断了。车身一沉,把杨班长的腿压在了车下,马拉着没轮子的破车,拖着杨班长向前跑,杨班长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马车拖着杨班长跑出一百多米,终于停了下来。杨班长用尽吃奶的力气从马车下爬出来,他的腿一点儿也动不了了,就爬在地上咬着牙喘气。他庆幸让刘会贤她们下了车,更庆幸马车在元帅池颠那一下没有散架,要是在元帅池车轴颠断了,那他们就一个也活不了了。想到这儿,杨班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听着渐渐追近的马蹄声,笑笑闭上了眼睛。 杨班长的马车散架被郭疯子等人看在眼里,有的特务听到杨班长那撕心裂肺的叫声都吓得闭上了眼睛。他们遂勒马慢慢地走向杨班长,走到离杨班长还有十多米的距离,郭疯子把手一摆,几个小喽啰就翻身下马,在郭进宝的带领下,用手枪对着杨班长一步一步地向杨班长靠近。 特务们将杨班长围了起来。两个特务颤颤巍巍地走到杨班长身边,用脚在杨班长的身上试探性地踢了踢。见杨班长没有动,就放开胆子将杨班长的身体翻了过来。 这一翻不当紧,两个特务都吓傻了眼儿。只见杨班长手里拿着一颗手榴弹,手榴弹正“咝咝咝”地叫着冒烟儿呢。 郭进宝等人见此情景,吓得一起趴倒在地上。只听见“轰”得一声巨响,杨班长与那两个吓呆了的特务同归于尽。手榴弹飞起的一个弹片正打在郭疯子骑的那匹大白马头上,那马疼得扬起了双蹄,差一点儿把郭疯子掀下马背。 郭疯子稳了下神,突然感觉不对,冲特务们抖动着后脑勺下涌着的两道肉褶子喊:“快回去,沿路搜查,那几儿[4]娘们儿跑了。” 众人听郭疯子这么一叫,赶快上马,跟着郭疯子向回走,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沿途搜查。 “队长,你看,那儿。”郭疯子带人走到刘会贤等人的下车处,王友池指着不远处的山坡叫了起来。 郭疯子等人勒住了马,顺着瘦猴的手指方向看,只见山坡上有新折断的树枝和踩踏过的杂草。 郭疯子说:“她们是从这儿进山了,追。” 瘦猴说:“队长,就咱们追……别中了埋伏。” 郭进宝挺了挺胸,脸上的土鳖虎又活了,抖动着喊:“什么埋伏?就几儿娘们儿,有啥可怕的?走,进去搜。”说完,跳下马,掏出枪,晃着膀子就往山里走去。 郭疯子指着蓝大衣说:“你,留下看马,其余的,给我追。”遂翻身下马,也向山里走去。 王金凤和李玉贞扶着刘会贤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走。刚走进山上的灌木丛中,就看见郭疯子的马队掠过她们下车的转弯处,向杨班长的马车追去。不一会儿,又听到了杨班长的惨叫声,接着,是那声手榴弹的爆炸。她们三人,都意识到杨班长已经牺牲了,但是都没有说话,咬着牙赶路。 三个女八路刚刚爬到山半腰,就发现郭疯子一行顺着她们上山的路追了上来,李玉贞焦急地说:“敌人追上来了。” “快。”王金凤向郭疯子一行看了一眼,推着刘会贤加快了脚步。然而,上山的路实在难走,刘会贤挺着大肚子不能弯腰,身体向后挺得厉害必须得有人推扶着,腹部时不时的绞痛使她那张美丽的鹅蛋脸都扭曲了。 “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刘会贤喘着粗气说,“你们俩把子弹匀给我点儿,你们快走。” “哪里话,我决不会把你扔下。”王金凤推着她着急地说,“玉贞,你扶会贤姐走,我去把敌人引开。” “你们俩快走。”刘会贤挣脱李玉贞的推扶,侧立在山坡上,挥着手枪说,“我是机关干部,听我的,要不然,咱们就都丢这儿了。” “不行!皮司令让我保护你,我决不能把你丢下。你知道,你对咱们根据地有多重要。”王金凤急得脸都红了,她说:“我腿脚快,他们伤不了我。”说着,拔出双枪就向另一个方向走。 “回来。快,跟俺走。”李铁柱突然跳到李玉贞和刘会贤面前,又冲王金凤跟前跑了几步,压低声音喊。原来,李铁柱躲在朱雀岭上把特务队追赶八路军的经过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到郭疯子一帮特务顺着刘会贤等三人走过的路摸上山来,就提起山鸡和野兔,飞也似的跑了过来。 王金凤听到响动,瞥见李铁柱跑向她们,返身飞步上前,李铁柱的话音未落,她的手枪就顶上了李铁柱的脑袋:“你是谁?” “俺是打猎的。离这不远有个山洞,能藏身,俺带你们去。”李铁柱不顾顶着脑壳的手枪急切地说:“快。跟俺走。” “我凭什么信你?”王金凤盯着李铁柱问。仔细瞧,李铁柱中等身材,体格矫健,脸形方正,颧骨发达,唇薄口大,额宽鼻长,浓眉大眼,眼窝深陷。眉宇间那个隐约可见的“川”字,能让人遐想他经历了许多不顺心的事儿。再看他背着一支双管猎枪,提着一只山鸡、两只野兔,根本不像一个坏人。再加上他不慌不乱,不作反抗,王金凤就收了枪。 李铁柱看着王金凤,短发齐耳,身穿一件红底碎花小棉袄,腰扎一根武装带,双手掂着盒子炮,虽然是个女的,但是一身虎气,回味刚才的身手,有练家的功底。再看李玉贞,扎着两条小辫,一身八路军灰制服,虽然系着武装带,别着盒子枪,但是那张心型的小嫩脸和忽闪着的大眼睛透露着稚味未脱的孩子气。那刘会贤,戴着一顶八路军军帽,穿着一件宽大的八路军上衣,抱着隆起的大肚子,痛苦地紧抿着她那厚嘴唇,满脸的痛苦和忧郁。他知道刘会贤是要临产了,要是再走可能会有危险。遂丢下山鸡和野兔说:“您在这里别动,俺去把他们引开。” 李铁柱说完,顺着王金凤刚才走的方向,一蹦一跳地向山下跑去。他身手敏捷,动如脱兔,转眼就没了踪影。 李玉贞看了看李铁柱留下的山鸡和野兔,忧心忡忡地说:“王医生,我们不能信他,万一他向敌人告密了咋办?” “我知道。”王金凤沉着地说,“别怕,你在这里照顾会贤姐,等她好一点儿,就护着她往山里跑。千万不能让会贤姐落入敌人手中,明白吗?” “王医生,你……你不要去。”刘会贤看王金凤要走,脸上充满了担心和忧郁,急切地说:“咱们等会儿,打猎的不像坏人。” 王金凤拍了拍刘会贤的肩膀笑着说:“是好人,我更得助他一臂之力。你别动,好好保存体力。”王金凤说完,提着枪,顺着来路下山。她来到半山腰的一个隐蔽处,把那颗一直没有舍得用的手榴弹后盖打开放在一边,把两支手枪打开保险,警惕地注视着山坡上郭疯子等人和李铁柱的动静。 郭疯子带领众特务在山坡上一边搜索一边向山上摸,李铁柱绕过他们的视线,像一只敏捷的豹子飞快地向山下跑去。 李铁柱跑到离大路不远处停下,看清楚只有蓝大衣一个人守着马群,就悄无声息地向蓝大衣摸去。 李铁柱摸到离蓝大衣二三十米处,顺手拿起一块石头,向前走几步突然扔出。那石头像长了眼睛一样飞出去,不偏不斜正中蓝大衣的太阳穴,蓝大衣应声倒地。这个曾用同样方法袭击八路军区干队战士的狗特务,就这样一命归西了。 李铁柱操起一根树枝飞快地跑向马群,纵身跃上一匹枣红马,挥动树枝对着马群就是一通乱打。那马群被李铁柱突然一击,嘶叫着顺着大路向山里跑去。 郭疯子带着一帮特务眼看着就要搜索到王金凤的跟前,突然听到山下边的马不停地嘶叫,赶忙驻足回望。只见大路上,一个人骑着马挥着树枝在驱赶马群,马群顺着大路奔跑。也许是马有灵性,记住了前边杨班长曾弄出的爆炸声,跑到上忠义寨的路口,都转头跑向了忠义寨。 李铁柱没有再追马群,骑马向山里直奔。跑到杨班长牺牲的地方,勒马停住,探身抓起杨班长的尸体,打马向山里奔去。 郭疯子看到这一幕大吃一惊,没头没脑地叫道:“怎么回事儿?那人儿是谁?” “不知道。看不清。”郭进宝见众人都不答话,看着李铁柱骑马跑去的方向说:“是八路,这山里肯定住着八路。” 郭疯子闻听此言,出了一身冷汗,一挥手叫道:“快,下山。” 王友池跟着蹦着高儿用他那卡住了脖子似的公鸡腔喊:“快,快下山,别中了八路的埋伏!” 众特务像决堤的洪水,涌着郭疯子就往山下跑。他们一口气跑到大路上,郭疯子才回过来神,冲特务们喊:“马,咱的马。” 特务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傻了。还是郭进宝敢说话,他凑近郭疯子说:“俺看那马都跑到忠义寨了,咱找忠义寨要回来。” 郭疯子也不说话,将右手拇指和食指往嘴里一塞,深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子发出一阵尖利的哨声。他“呼呼呼”地吹了一阵儿,就听到忠义寨方向响起了马蹄声。他继续吹,那马就寻声跑了回来。 跑回来的这匹马,正是郭疯子那匹头上流着血的大白马,其余的马,无影无踪。 郭疯子照着郭进宝的屁股踢了一脚,吼了句:“学着点儿!”然后翻身上马,勒住马头说:“王军师,你带一小队去忠义寨要马。二小队,到上边把那两个炸死的兄弟埋了。三小队到河道看看折了几儿[5]兄弟,死的,也埋了。我去把皇军给请过来,把这山里的八路全给他剿了。”郭疯子说完,打马飞驰而去
[1]几个。 [2]刚才。 [3]几个。 [4]几个。 [5]几个。 第四章 三个女八路摆脱特务追击,
李玉贞意外落入土匪手里。 李铁柱骑马跑上青龙关,回头张望,见郭疯子一帮特务连滚带爬地向山下跑,知道自己达到了引开他们的目的,遂打马穿过青龙关,拨转马头,顺着关边小道向朱雀岭南侧跑去,跑到一个被松树遮蔽的断崖前勒住了马。 这个断崖不大,坐北朝南,就像一刀劈就似的。崖顶上长着一棵大松树,那松树垂挂在崖上又倔强地弓身向上方生长。松树下方是孔不大的石窑。石窑依断崖垒砌,非常粗糙,由于年头久远,松树的一枝已经和石窑顶部的石头牢牢地长在了一起,真可谓景中奇景——“石抱松”,也可以说是“松抱石”。石窑两旁的松树,可能与崖顶的松树同龄,也争着把枝杈伸向窑顶,整个小石窑被松树环抱。石窑成了松树的坚强支撑,松树成了石窑的美丽绿顶。窑顶一处屁股大的地方没有松枝遮蔽也长出了一堆荆棘和蒿草,远处看根本看不出这里有个石窑。李铁柱打猎路过这里,才发现了这个秘密。窑门不大,一个人弓腰可以进去,窑内约两米见方,有石凳、石床,估计是打猎人或放羊人给自己修的栖身之地,李铁柱曾多次在里边躲避风雨。今天,他要把杨班长葬在这里。 李铁柱把杨班长放在石床上,用石头把石窑门封好。回头看到那枣红马还在松树林里低头寻吃干草,走过去对着马屁股重重地拍了两巴掌,那马猛然跳开,撒腿就跑。 李铁柱看着那匹枣红马顺着来路跑到青龙关,向左一转,跑上了去慈云寺的大路。他拍了拍手,像是拍掉了手上的尘土,然后快速向朱雀岭北侧跑去。 李铁柱跑到他与三个女八路相见的地方,已不见她们的芳容,只有他套的两只兔子和一只山鸡还放在原地。李铁柱把耳朵贴在地上听了又听,判定了三个女八路去的方向,提起山鸡和兔子追了过去。 王金凤发现李铁柱追来,让李玉贞扶刘会贤坐下,自己理了下搭在额前的头发向前迎了几步。 “哎呀,俺让你们在那儿等着,咋不听话哩。”李铁柱远远地就埋怨上了,看样子他有点儿生气。 “我们看着你骑马跑那边去了。”王金凤指了指青龙关说。 “俺不是给你们说了嘛,俺把他们引开。”李铁柱说话间已经来到了王金凤面前。 王金凤发现李铁柱衣服上有许多血迹,急切地问:“你受伤了?” “没有。”李铁柱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迹说,“俺把那个赶车的八路丘[1]起来了。” “什么?”王金凤又急切地问,“你把他怎么了?” “啊。”李铁柱先是一怔,接着低沉地说:“他死了。他是用手榴弹把自己炸死的,还捎带炸死了两个汉奸。俺敬重他,把他丘在一个石窑儿里,等有机会了再厚葬吧。” 三个女八路听了,都默默地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天亮了。”李铁柱见三个女八路都不说话首先打破了沉默,“汉奸们还没有走。俺看见他们一拨儿在山这边,埋那两个被赶车八路炸死的汉奸。一拨儿在河边,埋被你们打死的人。俺估计,他们不会再搜山了。”李铁柱一边说一边指给三个女八路看:“这下边有个山洞,很隐蔽。你们先躲在那里歇一会儿,她不能再走了。” 王金凤听了李铁柱的话,再次把目光落在刘会贤身上。刘会贤脸色苍白,目光呆滞,神情忧郁,已经是尽了吃奶的力气了。她是医生,连一个打猎的男人都能看得出刘会贤不能再走了,她怎么能不懂?她们三人已经看到了李铁柱引走特务队的全过程,又听李铁柱说他安葬了杨班长,知道李铁柱不是坏人。所以,王金凤决定跟着李铁柱去找那个山洞。 李铁柱在前面一边走一边提醒后边的女人们:“慢点儿啊,坡儿陡。”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心却很细,而且是个知道疼人的人。他看着王金凤连拉带拖地扶着刘会贤走,心里像揣了二十五只小兔——百爪挠心。恨恨地报怨说:“你们要听话,在那里等着俺,去山洞,路又近又平坦。瞧她都这样儿了,走镇些[2]冤枉路。” 三个女八路都不说话,她们也是为了安全才走的。 李铁柱带着三个女八路下了个陡坡儿,坡儿下是个石庵儿,石庵儿前是一块巨石。一看,那石庵儿就是巨石从山体上脱落形成的。那巨石两边翘翅,就像一只巨大的苍鹰翘着翅膀勾着头在山体上扑食一样。绕过巨石,在那苍鹰的一只翅膀下,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洞口,李铁柱带头钻进去,里边是个天然的溶洞。由于那巨石原是洞口的塌方形成,所以在巨石与洞口处壁立一条斜缝,犹如一线天驱除了洞里的黑暗。由于溶洞很深,深层地里的热气从里面涌出来,使在这天寒地冻季节进来的人感到些许温暖。 王金凤扶着刘会贤坐下,看看洞里的一切,对李铁柱说:“谢谢了。” 李玉贞和刘会贤也赶忙说谢谢,只是刘会贤的声音有点虚弱。 “谢啥哩?八路军和老百姓是一家人。”李铁柱爽朗地说。 三个女八路都不同程度地愣了一下。她们刚到巩县半年,在抗日区政府驻地,八路军是这么宣传,也是这么做的;老百姓也是这么说的,可不全是这么认为的。在这个时候,这位深山里的猎人说出这话,不能不让她们吃惊。 “您是——”王金凤看着李铁柱感激地说,“敢问,怎么称呼您?” “俺叫李铁柱,都叫俺柱子。”李铁柱说,“你们也可以叫俺李大哥、柱子哥,在俺家住的八路都这么叫俺。” “你们家住着八路军?”李玉贞惊异地问。王金凤和刘会贤也瞪大了眼睛,特别是刘会贤一下子精神了许多,脸上忧郁的神情变成了兴奋,她虚弱但急切地问:“有多少人?” “一个班。”李铁柱说,“是来侦察山里地形的,前天刚走。” 三个女八路的脸上又同时挂上了阴云。刘会贤脸上忧郁的神情更重了,她知道那个班肯定是回去参加小关会战了。 “您都累了,先歇着,俺回家给您弄点儿吃的。”李铁柱见三个八路都不说话又说,“俺家还有个老娘呢,回去晚了她该害怕了。这一夜的枪声。” 李铁柱走到洞口又转过身对三个八路说:“这山里就住俺一家,没人来这儿,很安全的。您歇着吧。” 李铁柱提着山鸡、兔子三步并作两步,快走如飞,敏捷地像头豹子。他回到家里,简单地给母亲介绍了情况。老太太就急切地说:“俺正好熬了一锅小米汤,还有点儿馍,你赶快给她们送去。”说完,老太太就去抱瓦罐,她要用瓦罐盛米汤。她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说:“遭罪啊!” “娘,俺看那个快生孩子的八路是走不了。”李铁柱忧心忡忡地说。 “走不了就来住咱家。”老太太说,“俺腿脚还利落,能伺候她。” “唉!”李铁柱憨厚地笑了。他也是这么想的,把要生孩子的刘会贤留下,由他和老娘照顾,如果鬼子和汉奸真搜到了家里,就说刘会贤是自己的老婆也能糊弄过去。剩下那两个女八路没了包袱,能够来去自如。李铁柱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咱想让人家住到咱家,人家还不一定来呢。俺去跟她们商量商量,看她们有啥想法,八路军都不愿意拖累咱老百姓。” “你就说俺说的。”老太太说,“快生了,再跑会要命的。” “唉!”李铁柱把准备好的东西带在身上,抱着盛米汤的瓦罐对老娘说:“俺又套了两只兔子、一只山鸡。您先把俺夜儿个[3]杀的山鸡炖了,给她们补补。” 李铁柱风风火火地出了门,刚踏上朱雀岭就大吃一惊。他看到民权村狼烟四起,到处晃动着鬼子兵。一队伪军已经走到青龙关下,大约一二百人。这么多穿一身黑制服的人走在山路上,就像一条巨大的黑蜈蚣在山坡上盘旋着向上爬。 李铁柱隐蔽前进,身轻如燕,动如脱兔,七转八拐就到了三个女八路藏身的山洞下。他躲在一棵大树后,看看对面山上的伪军,走在前边的已经过了青龙关。 李铁柱闪身钻进了小树林里,他要等伪军全部过了青龙关再去山洞。因为,山洞旁边的一片灌木长得不大,遮不住人,如果现在去,哪个伪军一回头看见了他就麻烦了。 李铁柱刚在小树林中站定,王金凤就跳到了他的身边。原来,李铁柱走后,她们一下子放松了,李玉贞提议三个人靠在一起取暖,可闭上眼睛睡一会儿。王金凤让李玉贞抱着刘会贤睡,自己守在洞口,她怕三个人都睡着了,有了情况没法应付。 王金凤在洞口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跑了大半天,太累了。朦胧中,她听到一阵脚步声,急忙把眼睛睁开,摇摇头,恢复了清醒。趴在洞口向四周看,看到一队伪军上了青龙关。但她判断,那脚步声是来自朱雀岭,而且是一个人,离山洞越来越近。她怕山洞暴露,三个人全被堵在里边,就小心翼翼地钻出山洞,猫着腰慢慢地穿过洞旁那片低矮的灌木丛,纵身跳进了小树林。 王金凤在小树林中仔细地观察了地形,刚做好战斗准备,李铁柱就跑到了小树林外的大树后边。 李铁柱冲王金凤焦急地问:“你出来弄啥哩?” 王金凤冲李铁柱指指青龙关没有说话。李铁柱又看了看青龙关上走动的那队伪军,明白了王金凤的意思,于是说:“等汉奸过了青龙关咱再进洞。”他看王金凤还不说话,就问:“那,那个,她们俩咋样?” “睡着了。”王金凤淡淡地说。 “洞里太凉,没有铺盖,睡着了,会得伤寒的。”李铁柱焦急地说,“可别凉着了。” 王金凤没有说话,她们行军打仗,风餐露宿惯了,没有那么娇气。可刘会贤毕竟是个孕妇,而且预产期已经到了。她看李铁柱背上背着一个大白粗布包袱,肩上挎着一支双管猎枪,腰间系着一条自制的蓝色宽兜带,兜带上的每个兜都装得满满的,就像是军人带的子弹袋或干粮带。靠左臀部挂着一个大葫芦,靠右臀部挂着一把形似匕首的刀子,怀里抱着一个平底缩口的小瓦罐。王金凤冲李铁柱伸出双手说:“给我吧。” 李铁柱没推辞,把瓦罐交给王金凤说:“小米汤。别弄打[4]了。” “这么多伪军去山那边干什么?”王金凤一边接瓦罐一边说。她那样子,像是问李铁柱,又像是自己思考着自言自语。 “说不来。”李铁柱又看看青龙关的那队伪军说,“俺在山上看见,那边民权村狼烟四起,有许多鬼子汉奸,想必是在烤火做饭。如果和这队伪军联系起来看,一种可能是攻打忠义寨。另一种可能是搜山。”李铁柱说到搜山停住了,像是突然想明白似的,拍着脑袋说:“是搜山,一准儿是搜山。他们是冲着你们来的,那帮黑狗是去山那边堵你们的。他们先堵住后寺河一线的通道,这边的鬼子吃饱了再开始搜山,把你们往那边赶。” 王金凤一边想一边咬着牙说:“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甭着急。这山里俺熟,俺帮你们。”李铁柱安慰王金凤说。他说完,又看向青龙关,直看到那队伪军全部通过了青龙关,冲王金凤摆了下手说:“外边太冷,到洞里说吧。” 二人进了山洞,李玉贞抱着刘会贤还在熟睡。王金凤把瓦罐轻轻地放在她们身边。 王金凤看李铁柱已经放下了猎枪,摘下了葫芦,就起身帮他卸下了背上的包袱。 李铁柱打开包袱,里边是一沓儿兽皮包着一个白粗布小包。他把几张兽皮递给王金凤说:“快叫醒她俩,铺上这个,地上太凉了。” 王金凤接过兽皮,推李玉贞。李玉贞睁开惺忪的眼睛,看了看王金凤,又看了看李铁柱,打了个激灵,“咝——”地深吸一口气,喃喃地说:“好冷。” “快把这兽皮垫屁股下面。”王金凤拿着兽皮冲李玉贞晃了晃说。 李玉贞轻轻地动了下身子。她的腿已经被刘会贤压得麻木了,肚子饿得咕咕作响。 刘会贤躺在李玉贞的怀中,似乎已经醒了,睁开眼睛看了看王金凤,又看了看李铁柱,张张嘴想说什么,没有说出声又把眼睛闭了。王金凤见状,急忙蹲下,扶着刘会贤急切地问:“会贤姐,你怎么了?” 刘会贤又睁开了眼睛,看了看王金凤,嘴角笑了笑,说:“没事儿。”那声音如游丝一般,王金凤和李玉贞几乎没有听清。 “会贤姐,你怎么了?”李玉贞抱着刘会贤摇了两下,惊异地问。 王金凤赶紧把手伸向刘会贤的前额,摸一下,惊讶地叫道:“发烧,她发烧了。” “太烫了。”李玉贞也急忙腾出右手贴在刘会贤的额头上试了试,忽闪着她那大眼睛说,“我说我这前胸怎么这么热呢。王医生,你带药了吗?” “那么急,能带吗?!”王金凤看了一眼李玉贞,指了指刘会贤的肚子说,“就是有,她也不会吃。” 李玉贞用手抚摸了一下刘会贤的大肚子,着急地说:“这可怎么办呢?” 王金凤没有说话,双手掐住刘会贤的两腋下使劲向上抬,一边抬一边说:“快把兽皮放在她身子下面。” 李铁柱见状也急忙赶过来帮忙,把几块兽皮展开放在刘会贤身下。王金凤把刘会贤平放在兽皮上,李铁柱又拿两块兽皮盖在刘会贤身上。 李玉贞抽开了身子,但她的两腿还是麻得用不上劲儿。坐在地上,不住地甩那两只被刘会贤长时间压得又麻又痛的胳膊。 李铁柱抖开那个白粗布小包,里边是四个大瓷碗、三双筷子和一个木勺。最上边的碗口被几张烙饼封盖着,掀开烙饼是碗腌制的山野菜。 王金凤盛了碗小米汤放在刘会贤的头旁,用木勺盛一点儿要喂刘会贤,刘会贤摆着手坚决不从。王金凤只好扶她坐起来,端着碗放到她嘴边让她喝。刘会贤喝了两口,就自己用双手抱住了碗。 李铁柱已经抱着罐子把另两只碗也倒上了米汤,对王金凤和李玉贞说:“您俩也趁热喝吧。就着馍和菜,一人先垫补一点儿,俺娘还在家给您烙馍炖野鸡呢。” “李大哥,您还没吃吧?”王金凤端起汤碗看着李铁柱关切地问道。 “俺不饥,一会儿回家吃。”李铁柱说,“俺想,俺想,要不都去俺家吧。这洞里又冷又潮,对她不好。”李铁柱指了指刘会贤。他没法说让刘会贤一个人去他家,让王金凤和李玉贞两个人走。她们俩虽然不是孕妇,但是女人,他说不出口。 王金凤理了下搭在额前的头发,想了想说:“你不是说,敌人可能要搜山。我们看看再说吧。” “可是,她发烧。”李铁柱吞吞吐吐地说,“又快生了。” “所以,我们,不能连累你。”刘会贤接过李铁柱的话说。看来,她喝了米汤,有了力气。 “你这是啥话?”李铁柱有点急了,冲刘会贤把手一摊说:“八路军和老百姓是一家人呀!” 李铁柱又一次说出这句话,三位女八路几乎是同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她们三人这次听到这句话,没有一丁点儿疑问,全是感动。 “谢谢你,李大哥。”李玉贞激动地站了起来,一边活动腿脚一边说:“把刘——,刘姐一个人,安排在你家,就行了。我们俩,躲在这山洞里,有事了,也好相互照应。”李玉贞差点说出“刘机要”,心里一慌,加上四肢酸麻,结结巴巴地说。 “我们有任务。怎么办,得商量一下。”刘会贤看着李铁柱说,从声音中能够听出她很虚弱。 “中,中。”李铁柱说,“你们商量,俺到山里看看。俺下的套儿还有几个没看哩,说不定也套住东西了。”李铁柱说完,转身拿起猎枪。看到猎枪旁边的大葫芦,就弯腰拿起来说:“在家里俺没有装水,想在进洞前打点儿泉水。一看到鬼子和伪军,俺就给忘了。”说着,就往洞外走。 王金凤向前跨一步,左手端着大瓷碗,伸出右手说:“把葫芦给我,我喝了汤去打。” “给我吧。”李玉贞跑上前抱住葫芦说,“我去打水,带着刷碗。” 李铁柱本来想去打水,听李玉贞说要“带着刷碗”就松手了,因为打来一葫芦水,刷了汤罐和碗筷也就所剩无几了。 李玉贞接过葫芦,拔出葫芦上的塞子向里看,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用葫芦打水,真好玩儿。”她摸着葫芦,笑着问李铁柱:“您告诉我,哪里有水?” “从洞下往山里走一段就是日月潭。那潭水不结冰,是个温泉。你从这旁边的小树林下去就行。”李铁柱说着给李玉贞指了下方向。 “好,您走吧,我等会儿去打。”李玉贞还沉浸在第一次见到打水葫芦的喜悦里,说不定还憧憬到了自己用葫芦打水的情景了,脸蛋儿笑得像一朵花。 “那,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李铁柱被李玉贞的笑脸所感动,一扫裹在心头的阴影,也跟着露出了笑脸。人家女孩子在这种场合下还这么乐观,他一个大男人还有啥可怕的。他本来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平时打猎只下套儿不开枪,甚至连枪都不带。这不单单是他怕枪声把猎物全吓跑的缘故,还有他艺高人胆大的元素。今天,他之所以带着猎枪和充足的弹药,就是想与日伪军来一场大战。他是练武之人,也是杀过日本人的人,应该做三个女人坚强的靠山。想到这儿,李铁柱一下子驱散了笼罩在全身的阴霾,精神抖擞地走到洞口,回头冲洞里的三个女人笑笑,招招手,那么自然、坦然、释然,就像平常出门一样,给家人留下安详和希望。他离开洞口,贴在巨石后向四周张望一会儿,猫着腰跑进了小树林。 三个女人把烙饼和小米汤一扫而光,李玉贞把碗、筷、木勺放进瓦罐,挎着葫芦,抱起瓦罐,冲刘会贤和王金凤说:“我去刷碗。” “注意安全。”王金凤用包烙饼的白粗布包住盛咸菜的瓷碗,抬起头看着李玉贞深情地说。 “嗯。”李玉贞冲王金凤点了点头。 “慢点儿。”已经躺下的刘会贤又欠起身,冲李玉贞摇了摇右手。她吃了东西,恢复了体力,但她看着李玉贞还是满脸的忧郁。 “知道了。”李玉贞抱着瓦罐高兴地一蹦三跳到了洞口,回头冲刘会贤和王金凤灿烂一笑,转身贴在巨石上,像李铁柱一样向四周看了好一会儿,确定远近都没有情况,曲膝着腿快步跑进了小树林。 李玉贞从小树林向下走,走到谷底。洪水冲出的石道自然成了人行道,她顺着石道向山里走,走了约一里地的光景,突然感到眼前一亮,抬头看,石道尽头,突起一块平地,平地上面升腾着一团烟雾。李玉贞一惊,急忙躲在一堆灌木丛后。透过灌木的枝条仔细观察,才发现那不是烟雾而是一团水蒸气。那团水蒸气散发到周围的植被上全成了雾松,洁白如玉,晶莹剔透,远看犹如干枯的山脉怀抱一块巨大的白玉。那地方就是日月潭,在远古时期就有“青龙抱玉”的美誉,是青龙山冬季一大盛景。因为那潭壁近似圆形,白天映日,夜晚含月,被人称为日月潭,也有人称其为“青龙抱日”和“青龙抱月”。另一种说法是,在晴天丽日的早上和傍晚,有缘人能看到那潭里同时装着太阳和月亮。总之,晴好天气,昼夜都有游人来玩。自从日军占领巩县以后,这里就没了游人。但是,从周围那么多条小道来看,战前是有不少人来这里。 李玉贞绕过日月潭下的冰挂,从一条小道走到潭边,看着一汪青水深得发蓝,不敢近前。巩义人有句俗话,叫“近怕鬼,远怕水”。说的是,在离家近的地方,知道哪里有死人,害怕那里闹鬼。到离家远的地方,不知水的深浅,害怕自己溺水。李玉贞倒是不怕溺水,她会游泳,但是,她怕在这寒冬腊月里滑进水中,可是一件替换的衣服都没有啊。 李玉贞抱着瓦罐站在原地观察,发现那日月潭的面积约一百多平方米,三面环山,一面临谷。临谷的一面是块平地,也是条大路,潭水几乎要漫过路面。不仅潭中的水不结冰,就连靠近潭水的一半路面也没有结冰。那条大道从潭边到谷边,地面上冒着蒸气、汪着湿土,又渐渐变干变白、结着薄冰、挂着白霜。 温泉,是温泉。李玉贞从心底赞美这大自然的神奇,慢慢地迈着碎步走上那湿润的潭边大道。潭边的水很浅,清澈见底,李玉贞看一眼就消除了她对潭水的恐惧。她选择了一处人们用青石板垒砌的水岸,健步走了过去。那青石板很大,长约三米,宽约半米,厚度她看不清,因为下部浸在了水里伸向潭底。清石板上湿漉漉的,也冒着蒸气。 真是仙境。李玉贞身穿八路军军装,腰别盒子枪,肩挎大葫芦,胸前抱着一个瓦罐,站上青石板,犹如仙女下凡一般。她看着潭水中自己的倒影,英姿飒爽,就像站在镜前一样自我欣赏。她扎着两条小辫,整张脸就像心的形状一样,有条迷人的下颌线,尖尖的下巴右侧长着一颗豌豆大小的黑痣。特别是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忽闪着。她抱着瓦罐,不断地做着造型,不知情的人一定会认为是一位女八路在潭边跳瓦罐舞。她能歌善舞,八路军和老百姓都说她舞跳得好,可是,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跳舞的全貌,因为她所见到的最大的镜子,也只有脸盆那么大小。今天,她在日月潭里,看到了自己跳舞的天才,心想,把日本鬼子打跑后,她就专攻唱歌舞蹈,当个舞蹈家。当她抱着瓦罐做弯腰、蹲下的动作时,看到水中的自己是个大花脸,满脸的战火灰垢,就像一个小丑。她冲着水中的小丑龇牙、摇头、做鬼脸,水中的小丑就给她同样的回报,她咯咯地笑出声来。 李玉贞放下瓦罐,抱起袖子,把手伸入水中。温的。她的手明显地感觉到水的热度,开心地向两边一划,潭水掀起两股波浪,产生两组涟漪。她的身影在潭中摇摇晃晃地隐去,波浪消尽,涟漪向远处扩散,一圈一圈,越来越大。她开心地划呀划呀,浪花不断,涟漪不断。她看不到自己的笑脸,也不愿再看那张花脸。战争把那张美丽的脸玷污了,只有消灭战争,洗尽硝烟,她那张美丽的脸才能真正绽放美丽。想到这儿,她停止了划动,掬起一捧水,低下头洗一把脸,脸立刻就感受到了温暖。她接着洗第二把,三把,四把…… 李玉贞不停地洗着,潭水好温暖好光滑,手和脸好像打了油脂一般,她尽情地享受着上天的恩赐,憧憬着美好的明天。突然,日月潭边的树林里传来一声流里流气的喊话:“八路妹妹,还没洗好啊?”紧接着,就是一阵放荡的笑声:“哈哈哈……” 李玉贞闻听响动,急忙拔枪,却引来对方一声断喝:“别动,几十杆儿枪都对着你呢!” 这一声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如雷贯耳,在日月潭周围的石壁上碰撞回响,惊得李玉贞打了个哆嗦,本能地将手按在枪上。她转眼一想,他有几十个人用得着喊这么大声吗?分明是虚张声势。她镇静下来,两只眼睛盯着潭水,思索着怎么应对。她看到远处的潭水中倒映着几个端枪的身影,一步一步地向潭边靠近。一共三个人,农民打扮,一个人举着驳壳枪走在前面,两个人端着长枪跟在其后。 “土匪。”李玉贞在心底叫道。 李玉贞判断的没错,这三个人就是忠义寨的土匪,那个拿驳壳枪的人就是刘根。 原来,王富贵从聚义厅出来,就把刘根等几个小头目叫到一起,传达了马群英的意思,吩咐他们各带两个人到山里寻找突围出来的八路。 刘根在凤凰台上看到了八路军突围的那一幕,猜想突围出来的八路在郭疯子骑兵的追赶下,可能分出一部分走朱雀岭。他为了立功,带领两个人选择了朱雀岭。他们刚出寨门,就发现郭疯子的军师王友池带着几个人直奔忠义寨而来。 刘根示意两个随从隐蔽,形成交叉火力。待王友池一行走近,刘根跳到路中央,右手掂着驳壳枪,左手向前一推,很顺溜地喊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话:“站住,干什么的?” 王友池一行正埋头走路,突然听到当头一声断喝,吓得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有几个机灵点儿的赶紧举枪。 “别动,几十杆儿枪都对着你呢!”刘根晃着他的驳壳枪扯着子嗓子喊。 “别别别,别开枪!”王友池把手摆得像风车,“这位好汉,俺是县工作队的,来拜见你们大当家的。” “有啥急事儿?起五更来了?”刘根喊。 “这,这个么——,我得见了大当家的再说。”王友池那老鼠小眼的眼珠一转,狡猾地说。 “你不知道前边在打仗吗?要进山寨,必须告诉俺来弄啥哩[5]!”刘根大声喊道。他之所以大声喊,一是他用喉部发音不结巴,二是想在忠义寨树自己的威严。他大小也是个带班的,得有点主人翁的样子。在凤凰台,王富贵就念叨,怕日伪军攻打忠义寨,现在有人来到寨下,是不是探听情报的,得问清楚了。 “仗都打完了,就跑了三个娘们儿。”王友池眨巴着他那小眼睛说,“俺追上朱雀岭,一个王八蛋把俺的马全给赶跑了。俺队长怕中八路埋伏,回去叫皇军了。” 刘根一听王友池说他们追赶八路上了朱雀岭,与自己的判断吻合,心里美滋滋的,在心底称赞自己聪明。遂提高了嗓门:“你们队长回去叫皇军了,你来这儿弄啥哩,想攻打俺忠义寨吗?!”刘根喊着,眼前浮现出了郭疯子骑着大白马回石榴院的情景,想着他与王富贵的对话。 “哪,哪敢啊!”王友池眯起小眼笑着说,“你们不参加八路,是我们的朋友,哪能攻打你们呀!” “谅你也不敢!”刘根喊。 “俺是来找马,找马的。”王友池陪着笑脸说,“俺的马,被那个王八蛋赶到这边了。俺来看看,看跑进寨子了没有。” “没,没有。”刘根的声音降低了八度,伴随着结巴。他说慌了,在吃早饭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几个弟兄赶着一群战马去了后院,嬉笑着嚷嚷“忠义寨可以组建一个骑兵队了”,原来那马是郭疯子的,决不能给他。忠义寨捡的,不是抢的。那次抢郭疯子家,被郭疯子抓住打了个半死,是大当家的把抢来的东西全还给了郭疯子,并用郭疯子的三姨太把他换了回来。想到这儿,刘根又提高了嗓门喊:“俺看见不少马跑进过路沟了,您赶紧去追吧,别在这儿耽误工夫。” 王友池听了刘根的话,小眼珠一转,心想,能到过路沟跑吗?你忠义寨再忠义也是土匪,靠打家劫舍过日子。平日里怕日军攻打你们的寨子,明岗暗哨撒出几里地。今天没出门去抢,送到嘴边的肥肉还能让跑了,恐怕早给藏到寨子里去了。想到这儿,王友池眨巴着小眼接着说:“顺过路沟跑了?那敢情好,俺就不着急了。那下边没人敢惹咱,谁拾了都得给老子送回来。唉,打了一晚上仗,又饥又渴,走到您忠义寨了,想进寨讨碗水喝,顺便拜见一下您大当家的。您给通报一声吧,就说他王友池兄弟来了。” 王友池的几句话把刘根说哑了,那年大当家的跟郭疯子讲和,郭疯子那边就是王友池出的面。王友池与马群英称兄道弟,拉手拍肩,今天人家到了门口,就是再大的仇,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无法拒绝。正当刘根不知所措之时,三当家的杨金旺在身后说话了:“哎呀,是王师爷啊,快请快请。这一夜的枪声,闹得俺都没睡觉儿,正想找人打听一下是咋回事呢!您来得正好,来得正好。” 杨金旺一边说一边快步走过来。只见他身高约一米七八,虎背熊腰,从坡下向上看就像是飞来的一座铁塔。走近瞧,枣核儿脑袋,菱形脸,颧骨宽大,螃蟹眼,鼻高嘴阔下巴尖。特别是那尖尖的下巴上留着一撮小黑胡儿,胡子尖处略向右斜,不像毛笔字的“悬针竖”很像“竖撇儿”。窄狭的额头上向左眉处有一块长疤,就像谁用毛笔写的一“捺儿”。这张菱形脸上,下撇儿上捺儿,谁看见都知道不是什么善茬儿。杨金旺健步如飞,身后哗啦啦跟着一帮土匪,个个荷枪实弹,如上战场,席卷而下。 杨金旺冲王友池说完,就走到了刘根身边。他也不等王友池答话,就照着刘根的肩膀拍了两下说:“在寨门口就听见你嚷嚷了,俺当出了啥大事儿?原来,你把王师爷当成攻打咱寨子的探子了。” 杨金旺之所以这么做这么说,全是为了对王友池震慑。他巡视到北寨墙上时,发现特务队的马跑到了寨下,遂下令把所有的马拉进寨子藏好。刘根出寨门前,他就接到了青龙关上哨兵的报告,说王友池带一队人朝山寨来了。他料定是来找马的,就坐在北门等着王友池的到来。他在北门听了一会儿刘根和王友池的对话,怕刘根把事儿弄僵了,就带着人奔了过来。他拍刘根的肩膀刘根明白,他说的话是给别人听的,不是真的怪罪刘根。三当家的拍肩膀就是表扬,这在忠义寨是人人皆知的事。 王友池这帮人在县城有日本人撑腰,横行霸道,但是到了忠义寨下还是有些胆怯。当年虽然两家和解了,那是面和心不和,特别是郭疯子逃离巩县后,他们曾结伙投奔过忠义寨,忠义寨的人骂他们不忠不义,给轰出了寨门。忠义寨二当家的王富贵敢公开与郭疯子的三姨太通奸,就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今天,郭疯子让他们到忠义寨要马,心里本来就很忐忑,没想到半道上让刘根扯着嗓子的喊声吓得哆嗦,现在看到杨金旺又拉出这架式更发怵了,你看我,我看你,推推拉拉,谁也不肯向前。还是王友池经过大阵式,见过大场面,端着架子拿着他那卡着脖子似的公鸡腔说:“哪里哪里,只是盘问盘问而已,盘问盘问而已。三当家的一向可好啊?” “凑合凑合,只要没得罪您就好,没得罪您就好。”杨金旺站在刘根面前冲王友池抱抱拳抖动着他那上捺儿下撇儿说。看样子杨金旺很客气,实际是傲慢,他站在那里是等待王友池自己走上来,而不是热情地迎接。更让王友池感觉受到藐视的是,杨金旺的目光根本就没有正视他而是转向刘根说:“大当家的让你去办事儿,快去吧。” 刘根闻言,像军人似的冲杨金旺立正敬礼,扯着嗓子喊:“是。”然后一摆手,他带的两个人便从两边的灌木丛中掂着枪跳了出来,王友池一行见状更是胆颤心惊,不知道哪里还埋有伏兵。 刘根三人顺着小路来到青龙关下,看到了杨班长赶的那辆被颠散了架的马车。戴烧鸡帽的土匪跑上前指着地上划的印迹说:“看,看,车都散了又跑这么远。” 刘根和穿黑棉袄的土匪顺着烧鸡帽指的方向看,又看到了杨班长与特务同归于尽的地点。他们走过去,看了看地面上的血迹和弹片划痕,刘根感叹道:“惨,真——惨!” 烧鸡帽指着那个把马车车轴颠断的大石头说:“看,看这车印,是被那大石头颠散架的。瞧,瞧这血,这印,把人拖到这儿了。” “肯定是腿被拖坏了跑不了,和汉奸同归于尽了。”黑棉袄看着地面喃喃地说。 “没——错。”刘根看着地上的血迹结巴着说,“应——该是——仨人。人——呢?” 三个人向四周寻视。刘根看到元帅池那片河道里人头积攒,有几个人朝他们这边看,一个人还用手指向他们。就结结巴巴地说:“元——帅池。” 烧鸡帽和黑棉袄也看到了元帅池那里的情况,烧鸡帽说:“是郭疯子的人。” “是郭疯子的人把尸体弄走了?”黑棉袄像是问两位同伴,又像是自言自语。 “只——有他——们。”刘根若有所思地回答。 “郭疯子的人弄八路干啥?”黑棉袄又嘀咕了一句。 “郭疯子报复心多强啊!”烧鸡帽接过话说,“那年他被狗咬,把黄冶村的狗全杀了,还都吊在树上,让人看。” “他要把八路——” “那——还用——说。”刘根截断了黑棉袄的话,把手一挥,命令道:“走。朱——雀岭。” “刚才那人说,就剩仨娘们儿了。”烧鸡帽跟在刘根身后说。 “啥,啥——娘们儿?不——许说——八路。”刘根头也不回,阴沉着脸说。 烧鸡帽和黑棉袄都不作声了。他们虽然是土匪,但都是穷人,是没有法子活了才投奔忠义寨的。他们从内心里敬重八路军,要不然,大当家的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让这么多人出来找八路。黑棉袄想,要找的八路军是女的,男人对女人…… 黑棉袄一边想一边问:“刘根,万一找到那几儿[6]女八路,她们不跟咱走咋弄哩[7]?” 刘根想了想说:“先,先来——硬的,弄——到寨——子里——再说。” 烧鸡帽说:“就咱仨?那可是八路啊。” “是——女八路,就仨。咱,咱仨——爷们儿——还,还——对付——不了?”刘根不屑一顾地结巴完,回头看了烧鸡帽一眼。 烧鸡帽嬉皮笑脸地一边走一边点着头:“对付得了,对付得了。咱哥儿仨一人一个,不多不少。嘿嘿嘿嘿……” 刘根一听急了:“咋?你,一说——女的,就来——来劲!别——瞎弄,小心大——当家的,动——家法。” “不——瞎弄。瞧——你假——正经。”烧鸡帽学着刘根结结巴巴地说。 “敢学老子!”刘根用喉咙发出了喊声,回头打烧鸡帽,烧鸡帽跳开,嬉笑着跑向前边。 “别瞎跑,找人。”刘根又扯着嗓子喊。 “刘根,咱不能声张。”黑棉袄说,“如果让女八路发现咱,给咱藏默儿[8],咱也找不着。” “对——对。”刘根恍然大悟地说,“不——能大——声说,不——能走——大路。” 黑棉袄追上烧鸡帽,两人站在一起嘀咕一阵儿,刘根就赶了上来。烧鸡帽冲刘根笑了笑,指了指旁边的小道。刘根点了下头,大步跨上了去朱雀岭的小路。 这条小路一直通到日月潭,是人们历年到日月潭游玩踩出的近路,日军占领了巩县,就很少有人来玩,刚经过一个绿季,路就几乎被灌木蒿草长严实了。刘根三人在灌木丛中碰碰挂挂地走着,边走边透过灌木的缝隙巡视四周,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日月潭。日月潭的植物接近水源,生长茂盛,灌木都长成了小树。他们走进树林,面前的空间一下子开阔起来。烧鸡帽把帽子上的两个护耳向头顶一推说:“他妈的,冒汗了。” “嘘——”刘根拉了烧鸡帽一把,又将右手的食指压在嘴上,制止烧鸡帽说话。他见烧鸡帽和黑棉袄都看着他,顺势将食指指向了日月潭。 “女八路!”烧鸡帽兴奋地压低声音叫道。他们看到了李玉贞在日月潭边跳“瓦罐舞”。 “嗨,跳哩还老美哩[9]。”黑棉袄也压低声音兴奋地说。 “真漂亮,真俊。”烧鸡帽看着李玉贞那婀娜多姿的身段不住地吧唧嘴。 “嗨,笑哩,她笑啥哩?”黑棉袄听到李玉贞自己在日月潭边“咯咯”地笑,有点不解地问。 “长哩美呗。”烧鸡帽嬉笑着说,“你不知道长哩美的女人爱照镜子,那潭水跟镜子似的,她在看自个儿的影儿哩。” “才不是呢。”黑棉袄说,“看,划水哩吧。水一动,就没影儿了。” “看,洗脸,洗脸哩。那脸洗得多光溜儿啊。”烧鸡帽看得很兴奋,脸都乐开了花儿。 “洗个脸用镇长[10]时间。”黑棉袄嘟囔道。 “就是。要是在夏天,她没准儿还脱光跳进去洗澡哩。”烧鸡帽看着遐想着。 “你——咋一见,见女的就——来劲!”刘根照着烧鸡帽的头打了一巴掌。 “搂不住呀!”烧鸡帽笑着说完,“噌”地站了起来,冲李玉贞就喊“八路妹子,还没洗好啊?”喊完,就是一阵放荡的笑:“哈哈哈……” 刘根见李玉贞要拔枪,遂扯着嗓门喊了一声:“别动,几十杆儿枪都对着你呢!”他这一声,每次执行任务,几乎都喊,而且不打一点儿磕巴,烧鸡帽和黑棉袄再熟悉不过了。可是,对于不知情的人,犹如当头棒喝。 “轻点儿,别,别吓着美人了。”烧鸡帽趁机还了刘根一巴掌,顺势端起了枪。 李玉贞才不害怕呢。她想,如果真是土匪,要比日伪军好办得多。她把手从枪上移开,故意又洗了把手,不慌不忙地甩着手上的水珠站起来,转过身,忽闪着她那美丽的大眼睛不紧不慢地问:“是忠义寨的弟兄吧?” “没,没错。俺——是忠义——寨的。”刘根点着手中的驳壳枪说。 “是忠义寨的,不知道和八路军的协议吗?”李玉贞瞪起双眼义正辞严地问道。 “知——道。”刘根点着驳壳枪说,“互——不侵犯。是——俺大——当家的——请你。” “我不认识你们大当家的,他请我干什么?”李玉贞柳眉一扬,严肃地说:“我也不认识你们,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俺——就是——来请——你的。”刘根收起枪笑着说。 烧鸡帽一边向李玉贞身边走,一边收枪,也陪着笑脸接着说:“俺是专门出来找您的。俺大当家的要请您到山寨去。噢,是请您仨女八路。哎,那俩呢?” 李玉贞听土匪说“仨女八路”,打了一个激灵。心想,对方的目标肯定是刘会贤、王金凤她们三个人,是敌是友还不清楚,决不能暴露。想到这儿,她沉下脸冷冷地说:“那你们找错人了。我就一个人,在执行任务,你们走吧。” “俺——也是——执行——任务。”刘根说,“是——八路——就请进——山寨。” 烧鸡帽感觉刘根说得不清楚,接着说:“姑娘,你听俺说,郭疯子的特务队正在找您哩。俺大当家的请您到忠义寨,是想保护您。快跟俺走吧。不然,落到他们的手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走——走,快带——俺找那——俩人……”刘根说着就要上前拉李玉贞。 李玉贞急中生智,抬起右脚将瓦罐踢进潭里。她想,刘会贤和王金凤两人藏身的山洞离日月潭还有一里多地,而且非常隐蔽,土匪不可能找到那里。要是土匪发现了瓦罐和碗筷,肯定要求她带路去找同伴。那瓦罐掉进潭里,“咕咚咕咚”冒了几个气泡就沉进了潭底,六根木筷子纷纷跳出水面。 “什——么东西?”刘根伸着脖子去看。 “你把我的东西弄到潭里了,你给我捞。”李玉贞故意大声嚷着拉搡刘根,一是怕他们发现从瓦罐口漂出的筷子,二是想伺机逃跑。 “捞——什么——捞!舍——命不舍——财。”刘根抓住李玉贞的两只胳膊说,“走。” “我不去。”李玉贞挣脱刘根说。 “拉——回去。”刘根冲烧鸡帽和黑棉袄一摆头。烧鸡帽就像箭一样冲上去,从李玉贞的背后将她的胳膊一起拦腰抱住。 “放开我,放开我!”李玉贞挣扎着抽出右手拍打烧鸡帽,黑棉袄上前抓住了李玉贞的右胳膊,并下了她的手枪。 李玉贞继续挣扎,烧鸡帽用力把她箍着胸前,一磕一绊地向前移。 “拉——拉着她。”刘根认为烧鸡帽是在占李玉贞的便宜,照着烧鸡帽的屁股踢了一脚说:“拉——住” “不是怕弄疼她吗!”烧鸡帽屁股上挨了一脚,两手抓得更紧了,还顺势将脸贴上了李玉贞的头顶。 李玉贞听了烧鸡帽的话,心里觉得好笑,抓我还怕弄疼我,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转念又想,挣扎也是白挣扎,三个男人怎么也能将她弄走。忠义寨与八路军有友好协议,索性就跟他们去,看他们耍什么把戏。想到这儿,李玉贞仰起她那美丽的尖下巴冷冷地说:“我自己会走。不就是去你们忠义寨吗?有什么了不起!” “你早听俺的不就得了。”黑棉袄放开抓着李玉贞的手说,“俺真是保护您的,您那俩人呢?” “什么那俩人,就我自己。”李玉贞冷冷地说。她现在还不能说出刘会贤和王金凤的藏身之地,她要先看看忠义寨究竟想干什么。 “石榴院被日伪军端了,就跑出来仨娘——”烧鸡帽差一点说出“们儿”音,急忙改口说:“娘子军。就是仨女八路,你,你看见了没有?”他说着也松开了手。 “没有。”李玉贞大眼珠一转,接着说:“我就是来接应她们的,我得去找她们,不能跟你们上忠义寨。” “你——找不着——她们,就——让郭——郭疯子——抓了。”刘根看了一眼李玉贞说。 “妹子,你就别管她们了。”烧鸡帽说,“俺寨子出来好几拨儿人找她们呢,找到了就会带回来。” 李玉贞听了烧鸡帽的话,知道他们确实是专门找她和刘会贤、王金凤的。但是,她还是不能给他们说真话,她还没有弄清忠义寨是敌是友呢。 李玉贞在刘根和烧鸡帽、黑棉袄的簇拥下刚走上回忠义寨的大路,就看见王友池带着一队人马迎面走来。说他带着一队人马,只是比去忠义寨时多了两匹瘦马而已。杨金旺根本就没有想着要还他马,更没有让他见大当家的马群英,连二当家的王富贵都没有出面。杨金旺说,大当家的近来身体不好,昨晚一夜没睡觉儿,现在刚刚睡着不便打扰;二当家的怕外人攻打寨子,四处布兵,也找不到踪影;手下确实捡到两匹战马,请王师爷吃完饭带走。王友池的饭还没有吃完,杨金旺让人挑的两匹最次的马就被牵了过来。王友池见状,鼻子都气歪了,也没话可说,只得让人牵上悻悻地走出忠义寨。 刘根看到王友池一行,想躲藏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珠一转,示意烧鸡帽和黑棉袄把李玉贞绑起来。 “妹子,你把双手背后,俺给你捆松点儿,前边是郭疯子的军师。”烧鸡帽抹去了一路的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说。 李玉贞经过这一路,对刘根三人也有了些信任,遂把双手背后,任由他们处置。也不知道烧鸡帽用什么东西绑住了她的手腕,只听烧鸡帽一边绑一边说:“委屈你了,妹子。” 刘根嫌烧鸡帽啰嗦,着急地说:“快——快点儿!” 刘根和黑棉袄在前面一边走一边为李玉贞和烧鸡帽遮挡,说话间王友池一行就走到了面前。 “王——师爷。”刘根冲王友池一行抱拳道。 王友池看了看刘根,惊讶地问:“怎么?你认识我?” “咋——不认——识。” “噢——!俺想起来了,你是忠义寨的刘根?当年打劫郭队长家,被抓住那个,对吧?” “王——师爷,好——记性。”刘根收回抱拳的手,带着鄙视的眼光和口吻说:“咱——清晌[11]还——见过。” “清晌见过?”王友池一怔,瞪着他那老鼠眼睛怔怔地看着刘根。他早上被刘根那扯着嗓子的喊话吓懵了,虽然装作镇静端着架子说话,但是心慌得根本没有正眼去看刘根,经刘根这么一说,倒是觉得眼熟,还认为刘根是跟着杨金旺的随从,见过面没有说话。 “他就是清晌拦路诺[12]人!”王友池身边的栓子小声地对王友池说。 王友池经栓子这么一提醒,眼前还原了刘根早上拦路扯着嗓子喊的狂傲情景,简直不敢相信那就是眼前的这个结巴。想着杨金旺给自己的羞辱,看着眼前这个拦路一点儿都不打磕的结巴,王友池的肺都要气炸了,嘴唇哆嗦着说:“结巴,刘根。你耍起威来,怎么一点儿都不结巴。” “老——子想——结巴——就结巴。”刘根把头一扬,骄傲地说。 “那年把你抓住——”王友池想说差点儿把刘根打死,是他出面调解放的刘根。没想到刘根截住了他的话,抢着说:“那——事儿——早扯——平了。” “俺大当家的把东西全还给了您,把郭疯子的三姨太也给放了……”烧鸡帽接着说。他在刘根和王友池说话的工夫,推了一下黑棉袄,示意黑棉袄带李玉贞走,自己留在刘根身边挡住了王友池的视线。 “啊呸!那是因为要换他这条狗命。扯平?你觉得那事儿能扯平吗?”王友池气得浑身发抖,用他那卡着脖子似的公鸡腔叫道。心在骂,你刘根只是被打了个半死,那三姨太可是被王富贵祸害了,现在王富贵还在与三姨太通奸,郭疯子恨得牙根直疼,能扯平吗?王友池恨恨地说完,把脸转向一边不看刘根和烧鸡帽。他这一转脸不当紧,突然发现黑棉袄带着李玉贞将要走过他的人群,急忙指着李玉贞和黑棉袄叫道:“站住!拦住他们。” 众特务听到王友池喊话,下意识地哗啦啦拦住了黑棉袄和李玉贞的去路。王友池指着李玉贞对刘根说:“刘根,这小娘们儿是八路吧?你私通八路。”王友池说到这儿,把脸一拉大叫一声:“来人,把女八路和这几儿[13]货都给俺带走。” 众特务应声上前,刘根“噌”地一下拔出了手枪,对着众特务大喊:“慢着。”众特务见刘根亮出了枪,抓人的停下了手,机灵的也拔出了枪。 烧鸡帽看特务们人多势众,陪着笑脸对王友池说:“王师爷,当年那事儿扯没扯平您找俺大当家的说去。今儿个[14]这事儿,咱可是井水不犯河水……” “放屁!这小娘们儿是什么人?八路,是皇军的要犯。你们私通八路,是要杀头的。”王友池一看烧鸡帽给他陪着笑脸说话,底气更足了,不等烧鸡帽说完就打断了烧鸡帽的话。谁知烧鸡帽把话头一转说:“王师爷,这就是您的不是了。俺也是抓八路,咋叫私通八路呢?您看看,绑着哩。” 王友池定睛一看,李玉贞果真是被反绑着双手。心想,能把女八路弄到手就行,今天在忠义寨受的委屈也算值了,何必再与忠义寨结梁子呢。想到这儿,他对烧鸡帽说:“要俺不说你们私通八路也可以,你们把她交给俺,俺放你们回去。” 烧鸡帽眼珠转了转说:“中啊,您让俺大当家的发话。” 刘根听了烧鸡帽的话,点着驳壳枪接着说:“对——不住——了王——师爷,她——是俺——大当家——要的人,你——想要,找——俺大——当家的——说去。”刘根说着转身就往前走。 王友池刚想熄灭的火又被烧鸡帽和刘根点燃,冲着刘根的背影骂道:“他妈的,跟俺玩滚刀肉。哼!”他冲众特务一摆手,大喊一声:“把他们全给俺绑了!” 众特务刚要动手,只见刘根把驳壳枪一摆,瞪起虎目,扯着嗓门大喝一声:“谁敢!”这声断喝,正对着瘦猴的右耳朵,震得瘦猴捂着耳朵直蹦高。吓得王友池等人都呆住了,就连烧鸡帽和黑棉袄、李玉贞也都被吓了一跳。 “啪啪”不远处传来两枪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十来个人正端着枪对着他们,一个人骑着马已经来到眼前,手中举着的手枪还在冒烟。这个人大脑袋,长方脸,颧骨宽,反咬关。 “地包天?”王友池惊异地叫道。 王富贵不紧不慢地收起枪,坐在马上冲王友池抱抱拳说:“王师爷,几年不见了,别来无恙啊?” 王友池闻言在心里骂道:“啥几年不见?你每次去县城和三姨太偷情,都躲着老子。老子都看见你了,你也看见了老子,心照不宣罢了。” 王友池在心里骂归在心里骂,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他仰着脸看着王富贵,慢慢腾腾地抱起拳,端着架子公鸡叫似地说道:“王二当家的,一向可好啊。” 王富贵见王友池有些怠慢,猜想王友池是因为大清早到了忠义寨,他和马群英都没有出面接见,表现出的不满。他也正是为了圆这个场,在王友池离开忠义寨后,骑马从东门出来,准备在青龙关下和王友池打个照面。谁料想,刚绕过青龙关,就看到了刘根与王友池等人对峙。他怕双方火拼,就先朝天开了两枪。现在,王友池回话问好,他就端足了架子,摆出一幅主人的样子说:“马马虎虎,马马虎虎。友池兄,来到家门口了,进山寨坐坐,喝杯茶?” 王友池眯起小眼,实话实说:“刚从寨子里出来。您不在家,三当家的热情款待了俺们,吃了碗熬菜。您的生活不赖呀!” “啊,马马虎虎,马马虎虎。”王富贵勒马向后仰了仰身子,笑着问王友池:“没见上俺大哥?” “三当家的说,大当家的不舒服,还在睡呢。”王友池那卡了脖子似的公鸡嗓子里像堵了口痰透着些许不满。 “现在该起来了。”王富贵向前倾了下身子,笑着说:“他妈的前边打仗,弄得俺一夜都没睡觉儿。枪声停了,俺大哥才躺下。现在也该起了,再跟俺回去见见他?” 王友池从王富贵的话里听出了调戏,心里不悦,嘴上却说:“公务缠身,不讨扰了。” 王富贵又向后仰了仰身子,笑着说:“噢,友池兄有公务啊。好,那就改日吧。”说完,勒转马头,冲刘根喊:“哎,刘根,他妈的咋还在这儿哩?大当家的咋给你交待了?快回去。” “哎,小——的该——死,这——就回——去。”刘根一边答应一边向前走,走到李玉贞处,一摆手说:“走。” 烧鸡帽乘机抓住李玉贞的小手,拥着李玉贞向前走。刘根斜了烧鸡帽一眼,在心里骂烧鸡帽:“骚胡[15]。” 王友池见刘根三人要押着李玉贞走,急忙招手喊:“等等。”他见刘根等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转向王富贵说:“二当家的,正好您来了,有一事儿想跟您商量一下……” 王富贵右手一扬说:“噢。你先忙公务,忙完了俺请你到寨子里喝酒,一边喝一边聊。俺现在也有急事,他妈的猴急。”说完将身子向前倾一下,假似亲密地对王友池说:“你是不知道,俺大当家的夫人去世好几年了,山上一直没有压寨夫人。大当家的又不让动咱县的良家妇女,弟兄们正四处给他寻摸呢。哈哈哈,不赖,他妈的刘根今儿个拾了幺儿。”说完,又勒转马头,冲刘根喊:“刘根,这回你们可立功了。快点儿带回去让大当家的看看。” 刘根、烧鸡帽和黑棉袄异口同声地喊:“是。” 王友池的嘴都要气歪了,脸红脖子粗地冲王富贵喊:“王富贵,你可看清楚了,那娘们儿是八路。” 王富贵一勒马缰傲慢地说:“他妈的,什么八路九路的。只要俺大当家的看着好,她就是俺的压寨夫人。友池兄,后会有期啊。”说完,打马扬长而去。 王友池看着王富贵的马跑远,又抬头看了看山顶上的忠义寨,气得那双老鼠眼瞪得溜圆,咬牙切齿地说:“好——你个王富贵,马群英,咱们走着瞧!” 王友池一跺脚,气哼哼地向山下走去。一帮特务牵着两匹瘦马跟在其后,趿趿拉拉,像打了败仗似的。 王友池一行刚刚离开,李铁柱就从灌木丛中爬了出来,远远地尾随着他们。
[1]封存于地面或地上的洞穴中。 [2]这么多。 [3]昨天。 [4]破、烂、碎。 [5]干什么。 [6]几个。 [7]怎么办。 [8]躲猫猫,捉迷藏。 [9]真漂亮,真好。 [10]这么长。 [11]早上。 [12]那个。 [13]几个。 [14]今天。 [15]专门配种的公山羊。 第五章 李铁柱藏匿机要员,
李老太不幸落虎口。 原来,李铁柱检查完自己下的套儿,发现又套住了一只兔子和一只黄鼠狼。李铁柱非常高兴,这是他到青龙山后收获最大的一个晚上。他想,这些动物是受到了枪声的惊吓误钻进了套子,还是受到了慈云的普度有意让他为三位女八路滋补身子?不管是什么原因,一夜之间能套住三只兔子、一只黄鼠狼和一只野鸡确实是件不太容易的事,他到青龙山这大半年常常是几天套不住一只猎物。李铁柱兴奋地提着黄鼠狼和兔子往回走,从朱雀岭上径直奔向日月潭。他想经日月潭返回三个女八路藏身的溶洞,一是查看一下沿途的情况,二是如果碰到出来洗碗打水的女八路帮她点儿忙。他想着李玉贞天真浪漫的样子,担心她们有什么闪失。 怕什么来什么。李铁柱刚走到日月潭旁边的上坡上,就看见了刘根三人押着李玉贞往回走。他急忙扔下手中的黄鼠狼和兔子,跳到一块大石头后边,把枪压上了子弹。 一般情况下,李铁柱对付刘根他们三人,救出李玉贞不成话下,可眼下人家三个人手中都有枪,也不知道是汉奸特务还是忠义寨的土匪。无论谁开枪,枪声不仅会惊动忠义寨的土匪,还会惊动日伪军。要是惊动了日伪军,日伪军肯定蜂拥而至,他们正在追寻女八路呢。要是与忠义寨结下了梁子,这帮土匪对山里熟悉,女八路就不好藏身了。想到这儿,李铁柱收起枪,把兔子和黄鼠狼挂在一棵大树上,提着枪尾随在刘根他们身后,准备随时对李玉贞进行营救。 李铁柱跟了他们一会儿发现,刘根三人没有伤害李玉贞的意思,那端着长枪押李玉贞的烧鸡帽和黑棉袄还收起枪背在了肩上,并且四个人有说有笑,就怀疑李玉贞可能是混进八路里的特务。当看到他们四个人上了去忠义寨的路时,又猜想李玉贞不是特务,是被忠义寨的土匪所捕。随即就在心里打嘀咕,是否跟他们一块进忠义寨,求大当家的马群英放了李玉贞,马群英是有名的不祸害百姓,要不然这三个土匪也不会对李玉贞这个态度。他正想从隐蔽处现身与刘根等人打招呼,突然发现王友池带着一帮人从忠义寨下来。他原以为这帮人也是忠义寨的土匪,但见刘根三人表情紧张,很快把李玉贞的双手又绑了起来,李玉贞还相当配合,就觉得情况不对,又急忙躲进灌木丛中,决定摸清情况再做行动。 李铁柱躲在灌木丛中仔细观察事情的发展,当听到王富贵说要让李玉贞到忠义寨做压寨夫人时,心想自己去求马群英放李玉贞,马群英肯定不干,再说李玉贞自己同意不同意他心里也没底,既然李玉贞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他就没必要去忠义寨,保护洞中的俩女八路要紧,该咋办让人家俩人拿意见。李铁柱的主意拿定,就远远地盯着王友池一行,看他们有什么行动。 王友池一行刚走到山口,就看到郭进宝带着一帮人从大道上气势汹汹地开来。远远地就舞动着脸上的黑痣嚷嚷着喊:“王军师,就要回来两匹马呀!” 王友池愤愤地捏着嗓子说:“忠义寨说,他们就捡到这两匹。” “谁信啊!”郭进宝走近挺了挺胸脯说,“瞧这马,好的他没捡着,就捡到这两匹次的。马跑他那边,他们不全收还邪呢!” “他妈的,咱也不能搜他的山寨呀。”王友池垂头丧气地说完,看人群中没有郭疯子,就问:“队长呢?” “在民权哩。把八路最大的官给抓住了,皇军要队长一起审问。”郭进宝又将挺起的胸脯鼓了鼓得意洋洋地说,好像那八路军大官是他抓的似的。 “什么?把皮定均抓住了?”王友池吃惊地问。 “不是,是这股八路的头头儿。”郭进宝说到这儿,神秘地用手捂着脸上的黑痣遮住半边嘴小声地说:“他已经招了,跑的那仨娘们儿中有个快生了,是个机要员。队长说让俺抓紧时间搜山,抓住那机要员头功一件!谁抓住,赏谁十块大洋。” 原来,郭疯子回石榴院搬兵搜山,听说日军抓了个大官,遂向松本献计,让自卫团先到后寺河一线堵截逃进山里的女八路,自己与皇军立即审问抓住的八路,说不定石榴院中还藏有八路军的伤员。 松本命令尚文安带着他的伪军继续押着老百姓把物资和疑犯送往县城,李青标立即带领自卫团到后寺河一线布防,日军留在石榴院待命。 敌人把陈泽仁拉进区公所的会议室,把他捆绑在一张笨重的太师椅上。松本和郭疯子亲自审问,问什么陈泽仁都不说。气得松本令两个鬼子用皮带和枪托不住地拷打陈泽仁,把陈泽仁打得耷拉着脑袋,连睁眼看他们的力气都没有了。 郭疯子冲鬼子把手一摆,两个鬼子停止了拷打。他就像个屠夫端起一盆冷水向陈泽仁的脸上泼去,那水带的冰碴撞在陈泽仁的脸上又落在地下。冷水顺着陈泽仁的脖子流下,洇湿了衣裤。陈泽的全身一阵紧缩,醒了过来,瞪着眼晴愤怒地看着郭疯子。 郭疯子走到陈泽仁身边,抖着满脸的横肉,挤着那双牛蛋眼笑着说:“你说还是不说?” 陈泽仁看来到面前的是个中国人,眼光暗淡了,少气无力地对郭疯子说:“你,给我个——痛快的。” 郭疯子阴阳怪气地说:“想要痛快的,就得老实交待。否则,俺让你生不如死。” 陈泽仁鄙夷地看了郭疯子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郭疯子感到自己受到了藐视,一把托起了陈泽仁的下巴,拉紧脸上的横肉,眼中放射出青光,恶狠狠地问:“说,八路军的伤员藏在哪里?” 陈泽仁摇摇头坚定地说:“不知道。” “好,骨头硬。”松本摇着保温桶似的身体走上前,将手指捅进陈泽仁的伤口,一边撕扯一边歇斯底里地叫道:“说!” 陈泽仁疼得浑身哆嗦,将一口血吐在松本的脸上。松本一边擦脸一边蹦着高嘶哑着嗓子叫:“给我打!” 两个打手又轮起皮带和枪托击打陈泽仁,郭疯子走向门后的水缸。水缸里,区干队临走前打了满满一缸水,一点儿都没有用。郭疯子掀掉缸盖,看了看水缸,回头制止两个鬼子说:“他的,皮肉的,已经不知道疼了,给他换个新鲜的。” 郭疯子将陈泽仁拖到水缸前,抓着陈泽仁的头发,将陈泽仁的头按到水缸里,陈泽仁摇头挣扎。 郭疯子把陈泽仁的头提出水面,陈泽仁大口地喘气,他再次将陈泽仁的头按进水里。如此反复多次,郭疯子将陈泽仁的头压在缸沿上,瞪着他那牛蛋眼,抖着后脑勺下堆起的那两道肉褶子,歇斯底里地喊:“你说不说?” 陈泽仁少气无力地说:“我,刚到这里,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来看我爱人的。” 松本伸着脖子,将他那张长驴脸凑到陈泽仁的胸前,抖着嘴上的八字胡急切地问:“爱人?什么爱人?” 郭疯子赶忙对松本解释说:“就是他老婆。他们八路都管老婆叫爱人。” “噢。你老婆……你爱人咋了?受伤了?”松本装着关切地问。 陈泽仁喃喃地说:“不是。她要临产了。我……过来看她……” “你老婆要生孩子,肯定行动不便,她藏哪儿了?”郭疯子问。 陈泽仁睁开眼睛看了郭疯子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心想,刘会贤他们早就进入了青龙山,现在已经快到涉村根据地了,我说了何妨。于是说:“她,她已经走了。” “她是怎么走的?”郭疯子用力按了下陈泽仁的头。 “坐——马车。”陈泽仁闭着眼睛说。 “你爱人是干什么的?”郭疯子紧接着问。 “机要员。”陈泽仁神志不清地说。 “机要员?!”松本和郭疯子同时重复一句,睁大了双眼。 “机要员,很重要的人物。”松本冲郭疯子握着拳头手说。他为自己审问出有价值的东西而高兴。 “她跑不了。她的车散了架儿,被俺赶到了朱雀岭。”郭疯子冲松本拍拍手说,“她要临产了,走不快,自卫团一定能堵住她。” 陈泽仁听了郭疯子的话,懊丧地闭上了眼睛。 郭疯子向松本建议,日军到民权村吃早饭。这样,日军既可以休整,又挡住了八路回撤的路线。等日军吃了早饭,太阳也出来了,再组织搜山,一定能抓到八路军的机要员。松本听后,又对郭疯子竖起了大拇指头。 日军来到民权村,抢东西做饭,闹得鸡犬不宁。为了御寒,鬼子们还三五成群,点火取暖,弄得民权村一片狼烟。 郭进宝带人埋了元帅池前被打死的特务,也跑到民权村蹭饭。郭疯子乘机对郭进宝进行了安排,让他抢在日军搜山的前面带领特务队搜山,谁抓到那个大肚子八路,赏十块大洋。郭进宝带人胡乱抢了些东西吃,就带着特务们搜山来了。 王友池听了郭进宝的讲述,兴奋地扯着他那卡住脖子似的公鸡嗓子冲特务们喊:“弟兄们!咱们继续搜山。还有俩女八路躲在山里,其中有个快生孩子的大肚子,是八路军的机要员。咱们一定要赶在皇军找到她们以前抓住她们。郭队长说了,谁要抓住那个大肚子,赏十块大洋。” “王,王军师,你们吃,吃饭了吗?”郭进宝瘪了胸结结巴巴地问王友池。他不想让王友池同他一起搜山,王友池太精明,他怕王友池与他抢功。他想王友池去找马肯定没有吃饭,这么问一来表示关心、尊重,二来支开王友池这帮人去吃饭就不能参与搜山了。 “吃了,忠义寨管了顿熬菜。”王友池一扫刚才的不痛快,把手一挥说:“这样,你带人搜山吧,俺回去找队长,有事儿要跟队长商量。”他明白郭进宝想立功,怕他影响,想用吃饭支走他。孰不知他根本就不想去,一是青龙山峰壑相连,山中有山,树木茂盛,有许多溶洞,再多的人搜山,也是大海捞针,无功而返。二是他知道刘根已经在这边抓了个女八路,若能在这个女八路身上做点儿文章,比搜山抓那女机要员多一份胜算。 郭进宝不知道王友池的想法,一听王友池说他不去搜山了,正中下怀,急忙陪着笑脸说:“听从军师安排,听从军师安排。” 郭进宝看着王友池带着一个特务骑着那两匹瘦马去了民权,就指挥着二十多个特务,呼啦啦分两路,一字排开向山上搜索开来。李铁柱见状赶紧开溜,他绕道跑到日月潭上,摘下树上的兔子和黄鼠狼,直奔刘会贤和王金凤藏身的山洞。 “快,快收拾一下跟俺走,郭疯子的人又来搜山了。”李铁柱一进洞就冲刘会贤和王金凤喊。 “李,李护士去洗碗还没回来呢。”王金凤有些担心地说。 “快。”李铁柱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她回不来了!” “他怎么了?” “小李怎么了?”王金凤和刘会贤几乎是同时着急地问,脸上充溢着担心。刘会贤还在发烧,从声音中就可以听出她很虚弱,没有劲。 李铁柱发觉自己失言,支支吾吾地说:“俺给她藏起来了。” “藏哪儿了?”王金凤警觉地问,担心神情未减还增。 “快走,到了就知道了。”李铁柱已经拿好了东西,推了王金凤一把,摆一下头说:“扶着她。” 王金凤感觉到李铁柱那深陷的眼窝里藏着要对她说的话,但不知他想要说什么。那眼神不容置疑,是命令她的,也是关心刘会贤的。所以,她只有服从。她机械地上前搀扶着刘会贤,跟着李铁柱走出了溶洞。 三个人跌跌撞撞地来到李铁柱家。李铁柱进院子就喊:“娘,俺回来了。” “那,那几儿[1]——”随着话音李母来到门前,看见王金凤扶着挺着大肚子的刘会贤先是一怔,接着说:“闺女,快,快扶她上床。” 李母说着转身回到窑中,麻利地铺好床铺,和王金凤一起将刘会贤扶到床上躺下,用被子盖上。 “大娘,给您添麻烦了。”刘会贤的声音非常虚弱,她在用最大的力气表示自己的感激。 “闺女,可别客套,到这儿就跟到家一样。那山洞又潮又冷,容易坐下病,特别是你还怀着孩子。”李母坐在床边拉着刘会贤的手说。 李铁柱着急地说:“娘,别说了。如果有人来问,就说她是——俺秀子[2],生病了。”李铁柱对李母说。他说到刘会贤是他秀子时,有点说不出口,一狠心还是说了。一不作二不休,他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他说完,拉一把王金凤说:“你,过来。俺咋叫你?” “你就叫我王医生。”王金凤有点惊异地看着李铁柱说,“三横一竖的王。” 李铁柱又推王金凤一把,给她使了个眼色,径直走向门外。王金凤知道李铁柱对她有话说,跟着李铁柱走出窑门就问:“说吧,什么事儿?” “你不能在这儿,俺得把你藏起来。”李铁柱不敢看王金凤,觉得把她赶出家门有点儿不好意思。 “你把李护士藏哪儿了,我去找她。”王金凤说。 李铁柱喃喃地说:“俺没藏。她,她被忠义寨的土匪抓走了。” “我想着就是出事儿了。”王金凤也不问事情经过,咬了下嘴唇,脸上充溢着坚强。她看了下窑洞问李铁柱说:“家里就您和大娘?” 李铁柱点点头说:“前一儿[3]还住着八路军一个班哩。他们要在,就好了。” 王金凤甩了下头,像是决定了什么,接着问:“李大哥,这里离忠义寨远吗?” 李铁柱指着朱雀岭说:“翻过这架山就是,要是不翻山就远了。你是……” “我想到忠义寨要人。”王金凤平静地说,“正好避开日伪军的搜查。” “你去忠义寨?那可是土匪……”李铁柱一听就急了,怔怔地看着王金凤。接触这么长时间,他还没有仔细看过这个女人。只感觉这个女人会武功,是三个女人中主事的。现在,这个女人又要只身去闯匪巢,不能不让他惊讶。他要仔细看看这个女人,真真切切地记住她。但见王金凤短发齐耳,额头宽广圆润,脸庞瘦长,下巴富有圆弧感,鼻子、嘴、眼、眉毛长得都那么自然协调,就是个美人坯子。这样的美女,竟然练武练成了男人的身型,双手使枪,经受血雨腥风,现在还要一个人去闯土匪窝,真是暴殄天物、扭曲人性。 “不要紧,我跟皮司令去过忠义寨,给寨主马群英看过病。”王金凤淡淡地说。 “要去,俺跟你一起去。翻过这架山,能避开特务汉奸。”李铁柱急切地说。练武之人,有点怜香惜玉。 “不用,你留下照看刘——刘姐吧。她需要人照顾。”王金凤又差点说出“刘机要”,她们在根据地这么说习惯了。 “有伙儿汉奸知道李护士在忠义寨,现在,不知道有没有事儿。你去——”李铁柱忧心忡忡地说,眉宇间那个“川”字更重了。 “什么意思?”王金凤警觉地看着李铁柱的眼睛问。 李铁柱把他看到王友池撞上李玉贞的事儿说了一遍,最后说:“俺怕汉奸带着小鬼子去要人。” 王金凤听了李铁柱的话,脸上的表情更加坚定。她盯着李铁柱那深陷的眼窝和那忧郁不展的“川”字说:“那我得赶快去,抢在他们前面。刘,刘姐就拜托你了。记住,她叫刘会贤。记住了,一定要保护好她。” “刘会贤,刘会贤。记住了,贤惠倒着说。”李铁柱看着王金凤不知所措地说。 “对,记住她的名字,死也不能让她落在敌人手中。”王金凤的话掷地有声,那眼神让李铁柱感到害怕。 “知道了。”李铁柱怔怔地看着王金凤的眼睛喃喃地说,“就是俺死了也要保护她。”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王金凤也盯着李铁柱的眼睛坚定地说,“我是说,如果她让鬼子汉奸抓住了,你就打死她。” 李铁柱睁大了眼睛,一脸的茫然。王金凤看他不明白,咬咬牙,一脸严肃地给他解释说:“就是说,你把她打死,也不能让鬼子汉奸抓住她。” “为,为啥?”李铁柱满脸阴云,不解的问。 “不为啥。是纪律!”王金凤说着取下腰间那颗一直没舍得用的手榴弹,递给李铁柱问:“会用吗?” “嗯。”李铁柱接过手榴弹,点了下头。 王金凤冲李铁柱鞠了个躬,一句话没说,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噌噌噌”就消失在丛林中。她怕李铁柱看到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泪水。她想留下保护刘会贤,但她知道,自己留下反而会更麻烦。她要只身去闯匪巢,尽自己最大努力救出李玉贞。 李铁柱望着王金凤离去的方向,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慢慢地回到窑内。刘会贤急忙欠起身子,满脸忧郁地看着李铁柱,柔声细气地问:“李大哥,王医生去哪儿了?” “去找李护士了。”李铁柱不敢看刘会贤那张美丽而忧郁的脸,把脸转向灶台。炉火上正炖着山鸡,已经炖熟了,满窑洞洋溢着香气。李铁柱打开锅盖看了看,头也不回地说:“娘,鸡汤熬好啦。”他说着拿起碗勺,盛了一碗,又拿双筷子,端着碗走到床前。 李母急忙站起,扶刘会贤坐好说:“闺女,坐好了,喝碗鸡汤,暖暖身子。” 刘会贤看了看李母,又看了看李铁柱,喃喃地说:“大娘,大哥,这,这让我咋……” 李母接过碗递向刘会贤说:“啥都别说闺女,这都是缘分。来,喝吧。” 刘会贤感激地接过碗。 李母看着刘会贤带着遗憾的口吻说:“唉,那闺女走得急,也没喝碗热鸡汤。” 刘会贤喝一口鸡汤,抬起头,向李铁柱投去忧郁的目光,接着问:“大哥,李护士藏的地方安全吗?” “安全,你放心吧。”李铁柱低着头答。他不知道刘会贤的身份重要,王金凤才那么交待他。他一直在心里想,李护士让土匪抓去了,王医生如果救不出她,会不会想办法打死她?王医生没有跟他早说纪律,要是早点说,他是有机会把李护士打死的。要说让他打死鬼子汉奸,他毫不含糊,要让他打死八路,就是纪律,他也下不去手啊!唉,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这将要临产的八路叫敌人抓住,两条人命啊!想到这儿,他急忙转过身,一边匆匆向外走一边说:“俺去把猎物拾掇拾掇。”他不敢正眼看刘会贤,心里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院子里两棵小树间扯着一根铁丝,铁丝上挂着三只野兔和一只山鸡,地上是李铁柱刚回来丢下的一只野兔、一只黄鼠狼,几张兽皮用钉子钉在山墙上。 李铁柱拿着一把杀羊刀,把黄鼠狼掂到院内的青石板上,弓着腰开始剥皮。他不能在窑里多呆了,如果刘会贤再问王金凤和李玉贞的情况咋办,他不会说慌。一个要临产的女人经历着生与死的奔波,再不能让她心里再受折磨。李玉贞被抓到忠义寨,王富贵说要她做压寨夫人,她能同意吗?王金凤只身去忠义寨,是不是自投罗网?刘会贤藏在自己家里,小鬼子和汉奸特务会不会搜到这里?李铁柱的脑海里不停地翻腾着,手上的刀也不像往日那么听使唤了,黄鼠狼的毛皮一次次被割破。这张皮子彻底毁坏了,破财免灾,应该是个好兆头。老天保佑,千万别出啥事,保佑母亲,保佑自己,保佑仨女八路军。山那边就是慈云寺,佛力无边,慈云普度,让鬼子汉奸特务死光光,让所有好人都安然无恙。 李铁柱一边剥黄鼠狼的皮一边胡思乱想。突然,他感觉到山上有异常动静,停下手中的活儿细听,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李铁柱的心“噌”地一下蹿到了嗓子眼上,急忙停下了手里的活儿隔着篱笆张望。只见郭进宝带着特务举着手枪散开一线向这边排查过来,他赶紧跑进窑洞对母亲和刘会贤说:“特务搜过来了,可能要到咱家。” “怕什么?她是俺的儿媳妇,打死俺也这么说。”李母坚定地说。 “娘,你还得记住她的名字。”李铁柱说,“她叫刘会贤,和您一个姓,记住贤惠,反过来说就对了。”李铁柱教李母记刘会贤的名字。 “记住了,俺贤惠的儿媳妇,俺娘家的闺女,跟俺一个姓,姓刘,叫刘会贤。你老娘不傻。”李母爽朗地说。 “俺叫李铁柱,你也记住了。”李铁柱又对刘会贤说。 “嗯。”刘会贤冲李铁柱点了下头。她早记住了,在山洞里李铁柱自我介绍时就记住了。在她发烧昏迷中,在心里还不住地默念“李大哥、柱子哥”。 “有人来,你们别动,俺去打发。”李铁柱说着走出窑洞,刚刚拿起杀羊刀剥黄鼠狼的皮,郭进宝就带人来到了篱笆墙外。李铁柱停下手中的杀羊刀,抬头惊异地看着他们。 “哼,打的猎物还不少的啊!”郭进宝看到院子里挂着的猎物和兽皮隔着篱笆架着胳膊搭讪说。 李铁柱直起腰,右手举着杀羊刀,左手甩着手上的血,怔怔地看着郭进宝一行,装出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 两个特务推开柴门,众特务簇拥着郭进宝进了院子。 “老,老总,弄啥哩?”李铁柱佯装胆怯地问。 “搜查。”郭进宝傲慢地挺起胸脯,让腮帮子上的鳖虎[4]动一下,然后又冲特务们一摆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搜!” 特务们哗啦啦分头向各个窑洞奔去。 “老总,老总,搜啥哩?”李铁柱晃着血淋淋的手和带血的杀羊刀问。没有一个人回答,只有栓子怔怔地看着他。 “柱子哥,真是你啊!你咋搬这儿了?”栓子认出了李铁柱,兴奋地叫着跑到李铁柱面前。栓子家在孝义,和李铁柱邻居。栓子也爱习武,经常和李铁柱切磋,两人关系很好。 “噢,栓子。您这——,这是搜啥哩?”李铁柱怯怯地问。 “搜,搜八路。”栓子回答说。 “俺家哪有八路呀。”李铁柱依旧一副胆怯的样子。 郭进宝斜着眼看了看栓子和李铁柱问:“您俩认识?” “认识。他叫李铁柱,俺原来的邻居。现在,打猎,是打猎的。原来就打猎。”栓子笑着给郭进宝介绍说。 郭进宝斜眼看着李铁柱,若有所思地说:“邻居?那咋又到这儿来住了?” 栓子说:“他是……嗨!那不都是小鬼子闹的嘛。柱子哥,是这儿,俺这是执行公务。你这儿没八路,给弄点儿热水喝,暖和暖和。” “那得现烧。”李铁柱眉宇间的“川”字跳了跳,哏哏[5]地说。他不想让这帮人在家里多呆,又不好直说。 “中,俺等会儿。”栓子豪爽地说。一来他们确实累了,渴了。二来,大半年没有李铁柱的消息,他心里很着急,想与李铁柱多聊会儿加深情谊。三是他为人好,一般情况下特务们都给他面子,他想让这帮特务在李铁柱家喝点儿热水,混个脸熟,以后少找李铁柱的麻烦。 李铁柱极不情愿地去窑里端出一大铁锅水,放在院内灶房的锅台上,点火烧水。栓子凑上前和李铁柱攀谈,郭进宝架着胳膊晃着膀子在院内溜达着四处观看。 “柱子哥,你离开县城就来住这儿了?”栓子也往锅台里塞根柴火问。 李铁柱看着灶堂内熊熊燃烧的火焰淡淡地说:“啊,没地方去嘛。” 栓子关切地问:“日子过得咋样?” 李铁柱说:“还凑合。” 郭进宝走进窑洞,走到锅灶边,揭开锅盖深吸两口气,看了看说:“哟,炖山鸡,不赖,不赖。日子过得不赖,不赖啊。”他说着便伸手把野鸡掂了起来,揪下一只鸡腿啃了一口。他早饭没有吃好,在院内就闻到了炖鸡的香味,早馋得流了口水。 栓子听了郭进宝的话,知道他接着要干什么,急忙站起身,从灶房里冲到窑门口,对郭进宝喊:“郭队长,你瞧你,这可是人家的口粮……你也太不客气了。” 郭进宝一边往嘴里塞着鸡腿一边笑着说:“俺——尝尝,尝尝。”他一边咀嚼一边向窑洞外走,两个腮帮子被鸡肉撑得鼓鼓,右腮帮子上那颗黑痣蠕动着更像是一只土鳖在爬。他把手中啃去一半的鸡腿冲栓子晃了晃,嘴里吱唔[6]着说:“是野鸡肉,不赖,不懒,味道好极了。” 栓子看着郭进宝那样子感到恶心,又气又急,手足无措。 李铁柱见状,赶紧上前拦住栓子说:“没事儿,没事儿。吃吧,尝尝。”他说着与郭进宝擦肩进窑,端出砂锅放在青石板上说:“来,都尝尝。野味……” 几个特务早已垂涎三尺了,一听此话便蜂拥上前,待李铁柱回到窑中拿出碗筷,野鸡已经被抢完了。 那两个在窑中搜查的特务,看到郭进宝吃鸡腿儿就流了口水,见李铁柱把砂锅端出窑让众人吃就冲了出来,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回头正好看到李铁柱手中的碗,抢过去,一人盛了一碗鸡汤…… 栓子看到众人像饿狼一样把砂锅里的鸡和汤一抢而光,用右手食指点着他们数落道:“瞧瞧——您几儿那出息!” 郭进宝在李铁柱端出砂锅时,近水楼台,又撕下一只鸡翅在手,看栓子数落大家,就把鸡翅递向栓子打圆场说:“栓子,这鸡不赖,你也尝尝……” 栓子看一眼郭进宝,不好意思当众说他,就捎上众人说:“俺不吃。一帮馋虫。”他说完,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头问李铁柱:“哎,柱子哥,大娘,大娘——好吗?” “啊?噢,好——好。”李铁柱吱吱唔唔[7]地答。 栓子眼睛一亮,拉着李铁柱问:“她老人家呢?” “在——,在——窑里。”李铁柱还是吱吱唔唔。他不想让栓子进窑洞,因为栓子知道他的底细,他怕栓子看见刘会贤。 “那俺得看看去。”栓子说着就起步进了窑洞。他与李母太熟悉了,就像进了自己家,看老娘是少不了的礼节。可他这一举动,让李铁柱大惊,赶忙跟了进去。郭进宝见状,一团疑云罩在了脸上。 窑洞里本来就暗,栓子和李铁柱两个人进来,又遮住了大部分光线。栓子对着昏暗的窑洞大声地说:“大娘,大娘!俺是栓子,张家的栓子呀!” 李母赶快站起来,向前蹒跚着迎两步说:“哦,是——是栓子啊。” 栓子快步上前拉着李母的手说:“是俺。大娘,大半年不见了,您老可好啊?” “好,好。”李母抖着老榆树皮似的双手说。 “这位是——?”郭进宝这时出现在了栓子和李铁柱的身后,一边观望窑洞一边问。他第一次进窑洞就感觉窑里光线不好,有两个特务在搜,他就没有在意,一心都在吃野鸡上。刚才看到栓子和李铁柱慌里慌张进了窑,又听说窑里还有两个人,就跟了进来,想看个究竟。 栓子拉着李母对郭进宝说:“这是李大娘。” 郭进宝侧过头看着床上的刘会贤说:“我问的是床上那位。” 李铁柱急忙说:“是,是俺秀子。她——病了。” 栓子闻听此言,才发现床上的刘会贤,像小学生办了错事似的说:“啊?啊——是嫂子啊,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走走走,咱出去说话。”栓子说着推着郭进宝就往外走。李铁柱回头望了一眼刘会贤,双手扶着母亲的两臂重重地抱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三人到了院子,正好几个特务在拨弄铁丝上挂着的山鸡和野兔,一个特务说:“瞧瞧人家,比咱强多了,一天打这么多猎物,一年能挣多少钱啊!” “就是,人家天天都有肉吃。”另一个特务附和着说。 李铁柱听了特务的议论,笑着说:“是夜儿黑[8]山那边打仗,猎物吓得都跑到这边了,才套住镇些儿[9]。平时,几天也套不住一个。” “这一天套住的,比俺家一年吃的肉都多。”瘦猴惋惜地摸着一只山野说。 郭进宝晃着膀子走上前,抓着一只野兔,抖动着腮帮子上的土鳖说:“栓子,借你个面子,咱带一只回去孝敬孝敬俺叔。”说着就摘。栓子一看郭进宝哪里是借他的面子,分明是抢,急忙上前拦住道:“你弄啥哩?人家指着这儿过日子呢!” 李铁柱见郭进宝一下子变了脸色,赶上前去摘下野鸡和野兔递给郭进宝说:“带上,都带上,快过年了,算俺送您的年货。以后想吃,您就找栓子。”他说着拍了下栓子的肩膀,“你提早给俺说。” “谢了。”郭进宝接过野鸡和野兔,心里乐开了花,转手递给一个特务说:“拿上。”然后冲众人挺起胸脯喊:“有情况吗?” “没有。”众人异口同声地答。 “没有,走。”郭进宝把手一挥,腮帮子上的土鳖跳两下,众人就哗啦啦地向柴门涌去。 李铁柱长长地出一口,心想,破财免灾,破财免灾,赶快走吧。 栓子最后一个离开,他拉着李铁柱的胳膊说:“俺就不给大娘告别了,让你抛撒[10]恁些[11]东西,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没啥,没啥。”李铁柱安慰栓子说,“拾的东西,丢了没啥心疼的。” “俺还是去给大娘说一声吧。”栓子说着又起步走向窑洞。 李铁柱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上。栓子知道他的老婆死了,这床上又躺个老婆,是不是引起栓子怀疑了,栓子是不是想到日本人那里邀功请赏呢? 李铁柱紧跟在栓子身后,如果栓子敢轻举妄动,他就一掌把栓子打死,然后跟郭进宝一行拼了。 栓子站在门口,又跟李母寒暄几句,说嫂子身体不适,以后再来看她。刘会贤一直没有说话,敛心闭气,默默地感知着外边的动静。栓子突然抓住李铁柱的两只胳膊说:“俺不方便问嫂子得的啥病,你们好好合计合计,不能躺在床上熬。” 栓子说最后这句话,抓李铁柱的手用力很大。然后,缓缓松开,恋恋不舍地冲李铁柱摆摆手,慢慢悠悠地跟着郭进宝一行走。 郭进宝带着那帮人又排成一线,拉网式向北山方向搜,他见栓子赶上来,就夸栓子说:“栓子老实,交的朋友也厚道,一看李铁柱就可交。” 众人多数是第一次接触猎户,你一言我一语夸李铁柱够意思,说当猎户好、自由,说栓子有李铁柱这样的朋友吃野味不用愁。栓子听大家都在夸自己的朋友,也觉得脸上有面子,心想李铁柱今天付出这么多东西不能白付出,一定要让这帮人记住李铁柱,替李铁柱扬扬名儿。于是,栓子打开了话匣子,讲起了李铁柱的历史。李铁柱本是练武之人,让栓子讲得神乎其神,众人也都听入了迷。栓子越讲越起劲,竟把李铁柱杀日本鬼子的事也讲了出来。 栓子晃着他那圆鼓溜球的脑袋说:“他儿子才三岁,活生生地让小鬼子抓着两条腿儿给摔死了。他老娘看到日本鬼子摔她的孙子,当场就昏了过去。他秀子[12]被鬼子糟蹋完后用刺刀给挑了。李铁柱回到家里一看,肺都要气炸了。当天夜里,他摸到鬼子的驻地,连杀几个鬼子,一把火烧了鬼子的营房,背着老娘逃进了青龙山……” “哎哎哎——栓子,你说什么?你说他秀子让日本人杀了?”郭进宝接过栓子的话问。 “啊,还有他儿子。”栓子不假思索地回答。 郭进宝若有所思地问:“那他咋说床上躺诺[13]女人是他老婆呢?” “啊?噢,人家后来又娶一个呗。”栓子不以为然地说。 “又娶一个?”郭进宝摆出一副思考的样子说,“日本人刚来半年,也就是他老婆刚死半年,他就又娶了?不可能。哎,那娘们儿不会是八路吧?” “啥?咋会呢?”栓子听了郭进宝的话先是一惊,接着说:“你别疑神疑鬼的了。这年头,搭帮过日子还分时间长短?再说了,那八路是仨,仨女的。”栓子把“仨,仨女的”加重了语气。 “不中,得回去看看。”郭进宝停住脚步,像是对栓子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完,冲特务们挺胸挥手喊:“弟兄们,上李铁柱家,快!”他一边喊一边往回跑。特务们见状,也都哗啦啦地跟着跑了上去。 “哎哎哎,干嘛呀你们!”栓子伸出双肩叫着也拦不住众人,冲郭进宝骂道:“疯子,你也是疯子。”骂完无可奈何地跟着跑了过去。 郭进宝等人冲进李铁柱家的窑洞,发现窑内空无一人,在床铺下搜出了刘会贤那顶八路军军帽。 “八路的帽子。”瘦猴拿着刘会贤的帽子给郭进宝看。 郭进宝接过那顶八路军军帽,看了看,懊恼地用帽子打了下自己的大腿。接着,一边跺脚一边叫:“哎哟喂,还真窝藏了女八路。俺,俺,俺僵个儿[14]咋没有想到呢。搜,搜,给俺搜!”郭进宝喊着冲出了窑洞。 栓子傻愣愣地站在窑内,看着那张空床,懊恼地对着自己那张娃娃脸扇了一巴掌。 栓子还不知道,李铁柱正在内心深处感激他呢。原来,栓子从李铁柱家临走说的那番话,一下子点醒了李铁柱。李铁柱想,栓子的话中有话,要不然不会使劲恁大[15]。栓子使劲抓住李铁柱的胳膊说“不方便问嫂子得的啥病”,那是他怀疑嫂子没病,不,是他根本就怀疑这个嫂子。要“好好合计合计”,是什么意思?“不能躺在床上熬”,就是不能呆在家里。李铁柱一激灵,看了一眼栓子的背影,急忙跑进窑洞,对李母和刘会贤说:“快,快走,家里不能待了。” “狗腿子不是走了吗?”李母不解地问。 “这帮狗腿子是走了,可是别的狗腿子还会来,日本鬼子还会来。快走。”李铁柱看母亲还有疑虑,追上一句:“栓子已经暗示俺了,家里不能待。” 李母一听是栓子的意思,便赶紧扶刘会贤下床。李母知道栓子是好孩子,栓子在狗腿子中间,知道情况,栓子说家里不能待,那肯定是待不住了。 李铁柱扶着刘会贤,拉着老母亲刚钻进后山上的树林,就听见身后“啪啪啪”的几声枪响。回头观望,郭进宝等人正从家中往外跑。郭进宝一边挥着冒烟的手枪一边对着山上喊:“李铁柱——,你给俺出来——,乖乖地交出女八路——” “真悬啊,要不是栓子提醒,你就落到汉奸手中了。”李铁柱对刘会贤感叹道。 李母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喘着粗气对李铁柱说:“儿啊,你先带——带会贤走,娘走不动了。” 李铁柱急忙放开刘会贤,从背上摘下猎枪掂在手里,跑到李母身边蹲下说:“娘,俺背您,快。” 李母抚摸着李铁柱的头低声说:“儿呀,她走不快,娘去把那帮狗腿子引开。” “俺去引开他们。”李铁柱站起来对李母说,“您带他走。” “傻孩子,娘对山里不熟,不知道藏哪儿,您[16]快走吧。”李母用力推了李铁柱一把。李铁柱一边踉跄着后退一边深情地看着母亲。 “快走吧,他们能把俺老太婆咋了[17]!”李母冲李铁柱挥着手说。 刘会贤见状捧着大肚子急地喊:“大娘。大哥,不,不能丢下大娘。” 李母又冲刘会贤挥着手说:“快走吧,闺女。他们抓的是你,不是俺这老太婆。” 李铁柱依依不舍地看着李母说:“那——娘,您——多保重,俺把她藏好回来接您。” “快走,快走。”李母急切地向李铁柱挥手。 李铁柱转身两步跨到刘会贤身边,搀扶着刘会贤说:“走。” “大娘。”刘会贤一边回头看李母一边虚弱地喊,“危险。”满眼的忧郁与不舍。 “没事儿,走吧。”李铁柱连扶带拖地搀着刘会贤继续往山上走去。李母看着他们走远,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郭进宝带人搜到树林中,看着周围的树木影影绰绰,冲众人喊:“都给我搜仔细点,他们跑不远。” 栓子走到郭进宝身边,拉了拉郭进宝低声说:“郭队长,俺给你说。” “啥事?” “俺的意思是——,既然他们跑了,就算啦,咱咋能确定他媳妇就是八路。”栓子喃喃地说。 “军帽,八路军的军帽。”郭进宝说。 “家里有顶八路军军帽就是八路了,咱队里有多少顶啊!你还穿过八路军的衣服呢。” “这不是一码事儿。”郭进宝说,“再说了,她不是八路她跑什么?” “他那个媳妇不是让——,人家害怕呗。” “得了吧,栓子。俺知道你碍着你们的关系,不好意思抓他们,你可以在一边歇着啊。放心,到时候赏钱少不了你的。” 栓子又拉郭进宝一把说:“郭队长,你给个面子……” “栓子,咱平时不错,俺敬着你。”郭进宝打断了栓子的话,接着说:“可这是个发财的机会,俺不干,俺还是郭进宝吗?” “你就着[18]要钱!” “也着要女人。栓子,你放心,只要抓住那个女八路,俺决不难为你那个柱子大哥和他娘。” “你咋知道人家就是八路?”栓子不满地说。 “不是八路,俺就把他们放了。”郭进宝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山上走去,那两只胳膊架得更宽,膀子摇晃的频率也加快了。栓子无奈,只好跟上。 远处的李母看到特务们搜进了树林,故意将一块石头踹下山坡。石头滚动发出的声响,惊动了郭进宝等人。 “在那边,那边有响动。”郭进宝挺胸挥手指着李母走的方向喊,“弟兄们,快追。” 李母看敌人被吸引到了她这边,笑笑,拍拍身上的土,将搭到眼前的那缕花白的头发向后捋了捋,继续向前走去。 “队长,那不是八路,是李大娘。”栓子拉住郭进宝说。他们已经清楚地看到了李母的身影。 “他儿子和诺[19]女八路肯定在前面。”郭进宝一把甩开栓子,冲特务们抖着腮帮子上的土鳖喊:“快,他们就在前面。”喊着,又“啪啪”朝天开了两枪。 “站住!” “不站住,俺就开枪了。”特务们喊着向李母走的方向追去。李母好像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只顾朝前走。 瘦猴跑得最快,第一个追上李母。他拉住李母的一只胳膊,气喘嘘嘘地叫道:“老太婆,你没有听见俺喊呀!” “听见了呀。”李母好不畏惧地回答。 “听见了,你咋不站住。” “你在喊‘一站住就开枪了’,俺哪敢停呀!”老太太一本正经地说。 “俺,俺,俺哪是这么喊的?”瘦猴气得直跺脚。后边追上来的特务听了李母的话,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一个特务一边按着肚子笑一边说:“这,这老婆儿,咋听的话!” 郭进宝和栓子也赶到了李母面前,栓子上前拉开瘦猴的手,扶着李母说:“大娘,别怕,俺柱子哥和嫂子哩?” “不着[20]。”李母瞪了栓子一眼没好气地说。 “老人家,您家床上躺的真是您儿媳妇?”郭进宝上前一步收腹含胸,将右腮帮子上的土鳖凑到李母的脸前问道。 “啊。”李母鄙夷地看了一眼郭进宝那腮帮子上的土鳖说。 “您儿媳妇叫啥?”郭进宝紧跟着又问。 “刘会贤。” “您儿媳妇是不是快生孩子了?”郭进宝紧盯着李母的眼睛问。 “是啊,咋了?”李母毫不示弱瞪着郭进宝回答。 “咋了?”郭进宝突然挺胸鼓肚地提高了声音说,“您儿媳妇半年前刚——死,就是续弦也太快了点儿吧。” 李母一时被问住了,把脸转向一边不作回答。栓子赶快接着说:“队长,人家找的不会是带犊儿[21]的?这兵荒马乱的,搭帮过日子。” “带犊儿的?分明是八路,那个八路军机要员就是快生了。”郭进宝冲栓子说完,一把抓住李母的衣领,抖着右腮帮子上的土鳖大声地问:“说,她是不是八路。” “不是。”李母挣扎着说。 “不是,您跑什么?”郭进宝将李母的衣领又带了带声色俱厉地喊道。 “你管得着吗?”李母又挣扎一下说,“俺有腿,想去哪儿去哪儿!” “队长,队长。”栓子急忙拉住郭进宝的手说:“她那个儿媳妇不是被——,唉,人家害怕嘛。” “中,就算是她儿媳妇,那得站出来证明啊。”郭进宝松开抓李母衣领的手说,“你说吧,你儿子和儿媳妇去哪儿了?” “俺不着[22],他们走的快,说回来接俺。” “是从这儿走的?”郭进宝指着面前的路问。 “啊,俺不顺这条路走,他回来去哪儿接俺哩?”李母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说。 “追,弟兄们,快追!”郭进宝又挺起胸脯把手一挥喊道,“一个大肚子,跑不远!” 特务们顺着李母指的方向追去,一直爬到山顶也没有看见李铁柱和刘会贤的身影,一个个累得连吼带喘,又饥又渴,垂头丧气地押着李母撤了。
[1]几个。 [2]老婆、妻子。 [3]前天。 [4]土鳖、土元。 [5]淡漠,没表情,不高兴。 [6]含乎。 [7]含含乎乎。 [8]昨天夜里,昨天晚上。 [9]这么点。 [10]失去,丢掉,白扔,浪费。 [11]那么多。 [12]老婆、妻子。 [13]那个,那一个。 [14]刚才。 [15]那么大。 [16]你们。 [17]怎么样。 [18]知道。 [19]那个。 [20]知道。 [21]怀着别人的孩子。 [22]知道。 第六章 今朝巩义人标志红色记忆
昔日三匪首谋娶八路为妻 “啊,是这样的。”刘慈云激动地对李斌说,“当年,李老太太把敌人引到了鸡冠岭上,你爷爷带着我娘顺利地翻过朱雀岭,躲在了庆云峰下的溶洞里。” “那您——,您是刘慈云大伯?”李斌怯怯地问。 “我就是刘慈云,就出生在那个溶洞里。”刘慈云激动地声音有些发颤。 “我可找到你们了。”李斌激动地上前搀扶着刘慈云的胳膊说,“我爷爷一直不让我们找你们,说有缘自然会相会,咱们真是有缘哩。” “你爷爷他——”刘慈云试探性地问。按时间推算,李铁柱要是活着,现在也九十多岁了。 “我爷爷已经去世好几年了。”李斌说,“就是我爷爷去世了,我才决心把他的故事写出来,想通过媒体找到你们。” “你说你已经写成了电影剧本,现在本子在哪里?能不能找来让我看看?”刘晓豫问李斌说。 “当然可以。”李斌爽快地说,“我电脑里存着呢。青龙山慈云寺风景区管理处有一本,咱们到了青龙关就可以拿到。” “好,那咱们走吧。到了青龙关,你记住给我找。”刘晓豫对李斌说完,扶着刘慈云说:“爸,咱上车。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好,好。”刘慈云应着抱着骨灰盒走向奥迪车。 奥迪车在前,路虎车在后,驶离石榴院向山上攀爬,佳佳指着右前方的山顶忽闪着大眼睛说:“姥爷,那就是凤凰台,妈妈说当年日本鬼子就是从凤凰台向下进攻石榴院的。” “知道。”刘慈云看向凤凰台,那山顶上的大柏树已经被村民们垒起一个防护台保护了起来,裸露着它那苍劲不老的枝芽,周围的小树花草郁郁葱葱。凤凰台下的山坡上,村民们依山势建起座座楼房,一色的石棉瓦红顶,标志着新农村的富裕和繁荣。山口处赫然竖着“民权村”的大牌子。 “凤凰台原名烽火台,是人们把字念转了,叫成凤凰台了。北宋末年,农民起义军在青龙山里建了许多寨子,若有敌情,先在烽火台上放火,浓烟升腾是一种信号。”刘晓豫一边开车一边说。 奥迪车驶进民权村,就是一个大坡道。道如江河,车如小舟,漂流而下。村民的院落连成一片,像一朵朵大红花开遍了山坡。村委会大楼旁边是一座加汉白玉护栏的石桥,桥下是一池青水,桥对面是一个宽敞的停车场。 “桥下边就是元帅池,是起义军演兵布阵的地方。”刘晓豫侧身看了看桥下那汪清水说。 “噢,当年那两位八路军战士就是在这里跳下马车阻击敌人的。”刘慈云看了一眼元帅池说。 “是前边,停车场那边马路的下边。”刘晓豫说,“这里已经改造过了。民权村把原来的河道砌成了涵洞,在涵洞上建了这么大个停车场。” “原来河道那么深都给填平了?”佳佳想像着元帅池的位置比对着停车场地面惊讶地瞪大眼睛问。她在内心深处感叹,搞这么大的停车场,得多大气魄,多大工程啊! 佳佳瞪直的双眼还没有复原,奥迪车已经驶到停车场南边的路口处,刘晓豫丢了句:“就是这里。”汽车便将头一昂冲上了坡道,仿佛当年的马车一昂头冲出了河道一样,八路军小冯和小王跳下马车,用生命迟滞了特务马队的前进。 “看,佳佳,你太姥姥当年就是在这里下车上山脱离危险的。”刘慈云看着奥迪车进入一个弯道说。 “不是。”佳佳忽闪一下她那丹凤眼指着前边说,“妈妈昨天告诉我,太姥姥是在前面的拐弯处的房前上山的。”说话间,车又转了个弯,佳佳指着弯道顶部说,“就是那儿,太姥姥她们从那里上山的。” 刘晓豫接着说:“爸您记差了。我奶奶那次来指认过这地方。就是这儿。” 刘慈云向弯道顶部的山坡看,已经建起了几座民宅。民宅前一条小道直通山里,那年刘会贤带他和刘晓豫来指认过,说那就是当年上山经过的路线,只是刘会贤来指认时还没有建民宅。刘慈云回忆着,车已经转过那道弯向山顶盘旋而上。 山顶上是用山石砌成的一处四五亩大的平地,平地上是连着山体建造的关楼。那关楼墙基部分是用自然石块垒砌的虎皮墙,与山体自然环境融为一体。关楼上部为歇山灰瓦砖石结构,面阔三间,进深丈余,高大敦厚,雄伟壮丽。那高大的关门上,赫然镌刻着“青龙关”三个大字。关门前的数十米处对称盖着两个亭房,与关楼遥相呼应,浑然一体,彰显大唐遗风。 青龙关西侧,依山体建筑一排平房。平房前停着一排旅游观光电瓶车,车队前站着许多人,有的拿着镢头钢锨,有的拿着水桶提篮,有的拿着鲜花松树。 刘晓豫将奥迪车停在青龙关门前两个亭房中间的空地上。一位身穿黑夹克留着小分头的英俊男子走向汽车,身后跟着两位身穿黑西装留着小平头的当地干部。 车门打开,佳佳扶着车门钻出车,冲黑夹克叫了声:“爸爸。” 原来,那位穿黑夹克的英俊男子是佳佳的父亲宋德方。 “唉。”宋德方应了一声,抚摸一下佳佳的头。 佳佳说:“我和妈妈、姥爷,把太姥姥带来了。” 宋德方拉开后车门,冲刘慈云叫了声“爸”,便伸手去接老人手中的骨灰盒。 “不用。”刘慈云挡开宋德方伸向骨灰盒的手,抱着骨灰盒,肘顶股移蹭着下车。宋德方急忙伸出一只手搀扶,另一只手托着骨灰盒底部实施保护。 刘晓豫下车绕到后门,刘慈云已经下了车。宋德方扶着刘慈云冲妻子点了下头,叫了声:“晓豫。” “定在哪儿了?”刘晓豫问。宋德方提前来是会同有关人员为刘会贤选定墓地的。昨天,她和宋德方、佳佳一块来,管理人员讲,要在景区里设墓地,得找市里批。 宋德方说:“庆云峰。慈云寺的师傅说,庆云峰在自在峰和妙德峰之间,受观音、文殊两大菩萨加持,是慈云寺周围五十三峰中第一风水宝地。”宋德方看了一眼刘慈云,小声说,“就在咱爸出生的溶洞旁边,他们说有利于对外宣传,也方便游人凭吊。” 这时,那两位穿黑西装的干部也走了过来。宋德方忙向家人介绍说:“这位是巩义市民政局的吕局长,这位是青龙山慈云寺风景区管理处的徐主任。我到市里把情况讲了以后,巩义市委市政府非常重视,专门委派两位领导来帮助落实此事。” “噢,谢谢,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刘慈云抱着骨灰盒向两位干部鞠躬。他那银白色的鬓发和光秃秃的头顶与身躯几乎成了九十度,表示着恭敬与虔诚。 刘晓豫和佳佳见状也冲两位黑西装鞠躬道:“谢谢!” 浓眉大眼的吕局长赶忙扶住刘慈云说:“不敢,不敢。我们了解了刘会贤前辈当年在这里的战斗经历,都非常感动。市领导指示:一定要遂了革命老前辈的遗愿。”他一边说,一边忽闪着大眼睛瞥向刘晓豫和佳佳,从面容的成熟度分清了女儿和妈妈。 刘慈云说:“我代表我母亲谢谢你们,谢谢巩义市委市政府领导!” 吕局长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是这样安排的,您看可以不可以。这里,在夏王朝时期就是国都的后花园,远近闻名的风景区。刘会贤前辈当年在这里战斗时,条件艰苦,没有好好欣赏这里的美好风光。今天我们先陪她老人家将景区看一遍,让她老人家了解一下她和她的战友战斗、安息的地方,十二点前安葬。”吕局长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不仅声音悦耳,而且言语中饱含着对刘会贤的崇敬和对刘慈云的尊重。 刘慈云:“可以,可以。” “那好。”吕局长的话得到了刘慈云的肯定,他内心兴奋,转过身带着浓重的巩义乡音对旅游观光车前的人群喊:“村长,按计划办。你们去修整墓地,我们到刘老前辈当年战斗过的地方看一看。” “走。” “走。”人们按照预先的部署各自走开。吕局长又转身对刘慈云等人说:“我们都坐观光车吧,坐观光车方便。”吕局长说着,又转身冲观光车前的人群喊:“来辆车,来个解说员。” 一位身穿天蓝色西装佩带导游证的俊俏姑娘跑到吕局长面前,轻轻地叫一声“局长”,忽闪着大眼睛用余光看着众人。 “讲吧。”吕局长做了个请的手势。 导游咽了口唾液,喉部动了动,盯着刘慈云怀中的骨灰盒说:“大家好,我是青龙山慈云寺的导游赵秀琴,欢迎大家光临青龙山慈云寺。”导游的声音甜润,也是标准的普通话,没有一点儿河南口音,美中不足的是那流畅的声音中夹杂着颤音。 “别紧张,就和平日一样。”风景区管理处的徐主任轻轻地对导游说完,双手抓住胸前西装的开领处一抖,拉紧衣襟顺手理向上衣的下摆处。他的个头比吕局长高,头发比吕局长短,眉毛比吕局长浅,眼睛比吕局长小,西装比吕局长新,特别是他的声音比吕局长细,而且有明显的巩义乡音,身为作家的刘晓豫一下子就抓住了这两位官员的差异。 导游把目光从骨灰盒上移开,看了看徐主任,又看了看大家,接着说:“我们现在站立的位置是青龙关。青龙关位于青龙山中部山脊凹腰处,是古时候北部进入寺河的唯一通道。道旁,也就是现在管理处的位置,原有一座山神庙,到慈云寺拜佛的善男信女总在这里上香歇息。北宋末年,身怀绝技的民间女子裴月娥和其兄长在此聚众起义,劫富济贫,抗击金兵,被人们编写成评书、戏剧世代传颂。明末,起义军领袖李自成曾夺取青龙关,在慈云寺五十三峰中沉兵数万。所以,青龙关久负盛名。”导游的讲解越来越流利动听,“2000年,民权村为了开发景区,在此修建了青龙关关楼。关楼为河南省著名古建筑专家李川泽先生设计,总高18米,关门高、宽各6米,是目前国内关门最大的一个。请大家同我一起走过关门,领略关内优美的风光。” “等等。”刘慈云突然制止导游小赵说,“让我母亲再看看她们当年翻越的朱雀岭和杨班长牺牲的地方。” “好。”吕局长扶住刘慈云的后背说。 刘慈云抱着骨灰盒慢慢向平台边沿走去。他走到离平台边沿约五六步远,把骨灰盒的正面对向朱雀岭,喃喃地说:“娘,对面就是朱雀岭,是您和王金凤、李玉贞阿姨摆脱特务追击的地方,李铁柱叔叔就是在那半山腰救的你们。您看见了吗?你们藏身的那个溶洞的洞口已经塌陷,山榆秧已经长成了胳膊粗的榆树。日月潭还是那么美丽,是青龙山慈云寺景区的一大景点。” 刘慈云抱着骨灰盒对着朱雀岭矗立了约三分钟,又稳着步子慢慢地走到平台最边沿,看着平台下的马路对着骨灰盒说:“娘,你看见了吧,下边那条路就是杨排长牺牲的地方。” “看,那个用红漆划圈儿的地方,下边就是那块凸起的大圆石,当年八路的马车就是被那块石头颠断了轴。”吕局长指着路中央一个大红圆圈用普通话说,“景区修路时,专门做了标记。” “那杨排长牺牲的地方有标记没有?”刘慈云急切地问。 “有。”景区的徐主任看吕局长不接话,急忙抢答道。“有”字一出口,他的双手就抓住了西服上衣的开领处,一抖一拉,顺着衣襟理向下摆。一边理一边用浓重的乡音说:“我们通过查资料,走访山里的老人。对了,还是他,李斌,他爷爷曾给他指认过那里,就是那块大石头向东一百米左右那个转弯处。看,有块黑色的石碑。我们已经把当年八路军突围的故事和杨排长的英雄壮举简要地刻在了石碑上。” “好,好,好。”刘慈云接连说了三个“好”字,又对着骨灰盒说:“娘,您看见了吧,巩义人都记着呢,他们做了标记,还立了石碑,您到那边啊,可记着告诉您那些战友。” 刘慈云说着哽咽了,眼眶里噙满了泪珠。佳佳急忙掏出面巾纸为姥爷沾了沾。 刘慈云被佳佳沾干了眼眶,放眼向元帅池望去。他把目光落在停车场北面路口处,问吕局长和徐主任:“元帅池上,那两位八路军战士牺牲的地方有标记没有?” 徐主任又看了一下吕局长,见吕局长看他,冲吕局长摇了摇头。吕局长就转向刘慈云作普通话说:“没有,那儿没有。不过,我们可以立。我们回去研究一下,通过这次安葬您母亲骨灰的活动,把八路军在这里战斗过的地方梳理一下,设立标志,搞个红色教育基地、红色旅游什么的。” “就是,就是。”景区徐主任也跟着点他那板寸头用乡音附和。 刘慈云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吕局长,又看了看徐主任,点了点头说:“好,好。走吧。” 大家簇拥着刘慈云向前走,吕局长推一把导游,冲导游使了个眼色。赵姓导游便向前紧走几步,也可以说是跑几步跑到刘慈云的前边,冲刘慈云也是冲大家做了个请的手势,带领大家步入关门。青龙关南方连绵不断的山脉在门洞里看就像是镶嵌在镜框里的一幅油画。走出关门,豁然开朗,山连山,山套山,有绝壁,有缓坡,有深涧。导游转身指着西北方向约500米处的石砌断壁说,“青龙关的西北边是忠义寨,就是裴月娥兄妹带领起义军修建的,一直沿用到抗战时期。我们看到的石砌断壁,是忠义寨的东门,还有北门和西门,寨墙全是依山势用石块垒砌。东门外与青龙关相连,坡度较缓。西、北两面是陡坡,南面为悬崖绝壁。寨子建在山顶,约五百亩地,原有烽火台、聚义厅、钱粮库、军火库、演兵场和义军住房等建筑,现已损毁殆尽。” “是那位八路军女医生给炸平的吗?”佳佳急切地问。 “不全是。但是,自从那位女八路炸军火库与日伪军同归于尽后,忠义寨就荒芜了,再没有住过人。”导游说,“我们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算了,什么都没有了,还是上车去慈云寺吧。”吕局长果断地说。 众人走向旅游观光车。 宋德方又把双手伸向骨灰盒对刘慈云说:“爸,我来吧?” “不用。”刘慈云避开宋德方的手,把骨灰盒正面对着忠义寨的东门,喃喃地说:“娘,您看看,那就是我金凤姨牺牲的地方。”刘慈云的眼泪扑扑嗒嗒地落在了骨灰盒上。 “爸,走吧,姥姥都看见了。”刘晓豫看到父亲落泪眼圈也红了,上前扶住刘慈云说。 宋德方急忙用右手帮刘慈云托住骨灰盒,左手扶着刘慈云的后背轻轻地说:“走吧。” 佳佳见状,又急忙掏出面巾纸上前为姥爷把泪水沾干。她看着父母扶着姥爷径直走向旅游观光车,便面向忠义寨倒退着随在他们身后。在内心深处,她很想上忠义寨去看看。她虽然看过不少书和影视片介绍土匪住的山寨,但是这么近地接触山寨还是第一次。她一边退着走一边看,想象着这山顶上的寨子没被毁坏之前应该是什么样子。 “李斌,快点儿。”伍子站在旅游观光车下冲着青龙关的关门招手喊。 李斌从关门中跑出来,手中拿着厚厚一叠稿纸。这叠稿纸就是他写的电影剧本,他一到青龙关,就跑到西边管理处那排房子里找剧本去了。李斌跑到车前,看着刘晓豫把刘慈云送上车,将剧本交给刘晓豫说:“正好在,您给指点指点。” 刘晓豫接过剧本,“爷爷的抗战”五个大字赫然跃入眼帘,这五个宋体加粗的大字下边是四个楷体小字“编剧李斌”。她翻开扉页,把目光落在故事简介上。其实,她看着剧本那些字好像没有印入脑子,她的意识根本没有在剧本上,她一直在想走进忠义寨的两个女八路。当导游让大家看忠义寨时,她的脑海里就浮出了李玉贞和王金凤的名字,她回忆着刘根讲的情节,想象着当年的情景。 刘根、烧鸡帽和黑棉袄押着李玉贞来到忠义寨北门,守门的岗哨冲他们笑着说:“刘队长,抓了个女——女八路。” “别——瞎说。”刘根把手一扬说,“开——门。” 守门的哨兵一边开门,一边说:“三当家的在里边等着呢。”他们远远看见刘根一行,就把看到的情况报告给了杨金旺。 刘根等人进了寨门,看到杨金旺从兵房里走出来,急忙大喊:“三当家的好!”这一声一点都不打磕,就像是带领部属叫号子似的,烧鸡帽和黑棉袄也跟着异口同声地喊:“三当家的好!” 杨金旺斜眼看了看他们,迈着方步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嗬,找到一个。”他的声音比平常低了许多而且还带着颤音,那螃蟹眼睛也不像平时那么咄咄逼人了。他刚才听到门卫报告刘根押回来一个女人,就想先让这女人看看他三当家的风范,然后找机会占有她时快捷方便。可是与李玉贞这么美丽的女人打个照面,自己的底气就泄去一半。人家身如杨柳枝,婀娜多姿;他身如熊瞎子,五大三粗。人家头型像倒挂葫芦,美丽光滑;他枣核儿脑袋,疤疤瘌瘌。人家的脸像心形有条迷人的下颌线,他的脸是菱形下颌像被刀削去了一点。人家大眼睛忽闪着像会说话,他小眼睛凸鼓着像瞪眼瞎。人家尖尖的下巴右侧长着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如诗如画;他下巴上留撮小黑胡子,拽得跟条小猪尾巴。这么一对照,他哪一点都不如人家,只有摆他三当家的威风了。 刘根三人还算配合,高声问好后又冲杨金旺点头哈腰,满脸堆笑。 杨金旺怔怔地走到他们跟前,怔怔地看了李玉贞一会儿,突然拉下脸,抖动着他那上捺儿下撇儿冲刘根三人问:“咋还绑着?” “遇,遇——见——” “遇见汉奸了。”烧鸡帽不等刘根结巴出下面的话抢着说。 “遇见汉奸了。”黑棉袄也跟着附和说。 “松开。”杨金旺冲烧鸡帽和黑棉袄摆了下手说,“快松开。” 烧鸡帽和黑棉袄两人赶忙给李玉贞松绑。杨金旺看李玉贞细皮嫩肉的也就十七八岁,一改对刘根三人的严肃,微笑着对李玉贞说:“八路军同志,委屈你了。” “哼。”李玉贞把脸转向一边“哼”了一声。她一看到杨金旺那枣核儿脑袋就认为不是什么好鸟,再近看杨金旺面庞上的那一撇儿一捺儿更认定是个“坏蛋”了。她本来对忠义寨还有点儿好感,全让王富贵和杨金旺给弄没了。心想,他们俩是二当家的和三当家的,那大当家的也好不到哪儿。 杨金旺不知道王富贵在山下说让李玉贞当压寨夫人的事,拽着下巴上那撮儿小黑胡子讨好李玉贞说:“请你们到山寨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保护你们。” “是吗?”李玉贞瞥了杨金旺一眼,带着嘲讽的口吻说:“那就谢谢了!” 杨金旺拿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心里窝火。在忠义寨,没人敢跟他这样说话,但是面对八路,又是这么美丽的女八路,不好发作,遂冷冷地说:“那就请吧,俺大当家的在聚义厅候着呢!”说着,还很绅士地放下拽胡子的右手,冲李玉贞做了个“请”的手式。但是,他没等李玉贞抬步,自己就背着手骄傲地前边走了。他年轻气盛,要在这个女人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威风。他一边走一边回味李玉贞的容颜,那粉润的脸庞就像心的形状一般,迷人的下颌线富有动感,特别是那颗美人痣随着尖尖的下巴向上一扬,让他心簇激荡,还有那两条小辫,一晃一晃的,他要不硬端着架子走在前面,肯定被晃得没有了一点尊严。 杨金旺背着手在前面走,所到之处,遇上的人都异口同声地叫“三当家的好”。他要么摆一下手,要么点一下头,要么“哼”上一声,端着架子自顾自地向前走。聚义厅门口的两个岗哨远远看见杨金旺走来,大声叫道:“三当家的——到!”随即持枪立正。 杨金旺背着手昂着头翘着那撇儿小胡子从两位哨兵面前经过,大步跨入聚义厅,在进门的瞬间,回头看了一眼离他十步之远的李玉贞。心想,看到老子的派头了吧,你个小女人,骄傲个啥? 李玉贞在刘根等人陪同下刚走近聚义厅前的两位哨兵,那两位哨兵“唰”地一下横枪将李玉贞拦住,两根枪刺交叉着悬在李玉贞面前,在深冬的晨曦中闪着寒光,吓得李玉贞打了个冷颤。 “这,这是——大当家——请的——客人。”刘根一步跨到李玉贞前面,护住李玉贞对哨兵说。那两位哨兵高昂着头,用眼睛的余光看着刘根等人一言不发。 “哎呀呀,把枪放下,把枪放下。”马群英说着迎到门口,冲李玉贞抱拳道:“啊,巾帼英雄,失敬,失敬!”然后,冲李玉贞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玉贞没有防备让两个哨兵吓了一跳,看着马群英冲她抱拳又做请的手势,也没听清马群英说的什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走进了聚义厅。看到杨金旺跟随在马群英的身后,又“哼”了一声。 马群英急忙追上来,对李玉贞说:“这位小……小同志,你别害怕,虽然俺这里是土匪的山寨,但是,俺与您皮司令有协议,你到这里就算到家了。” 李玉贞恢复了镇静,看清了眼前说话的人。只见他个子矮小,四十岁出头,上留一个大背头,下蓄一把儿山羊胡子,宽脑门,大眼睛,高鼻梁,有点绅士派头。虽然刚才只顾骄傲地前走,没有注意到他是否瘸腿儿拐胳膊,但是仅此就能断定他就是忠义寨的马寨主。更何况那么傲气的杨金旺跟在其后,他又主动说出和皮司令的事儿,其实就是有意介绍自己。李玉贞认出了马群英,便想起王富贵说让她做压寨夫人的话,看着马群英那张长期被山风吹紫外线照射形成的高原红脸,遂故意拉着长腔忽闪着她那两个大眼睛问:“这么说,您就是马寨主了?”心里却在骂,“你个又瘸又拐的小老头,让我给你做压寨夫人,你配吗?” “啊——是,马群英,马群英。”马群英笑着谦和地说,“你到这里就算安全了。哦——,对了,你还有两个同伙……啊不不,是两个同志,他们现在在哪儿啊?” 李玉贞白了马群英一眼,又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下杨金旺。这两个人站在一起,一矮一高,矮的胡子花白多而长,高的胡子乌黑少而短,形成鲜明对照。不禁感到好笑,又不能笑,所以,她就把眼光移开慢慢地说:“我是单独执行任务的,没有同伙。” “啊,小——小同志,你别误会。”马群英急忙摆手说,“你既然着[1]俺是马群英,就应该着俺和您[2]皮司令的交情。俺只是想帮助您,没有别的意思。” “是吗?”李玉贞又白了马群英一眼,不无讽刺地说:“这么说,不是拉我来做压寨夫人了?” “谁,谁说的?”马群英被李玉贞这句话弄得一头雾水,看一眼杨金旺,杨金旺摇摇头,用右手拽上他那一小撮儿胡子,一脸茫然。又看刘根等人,刘根见烧鸡帽和黑棉袄低头不语,结结巴巴地说:“是,是二——当家的。” “这,这王富贵,咋尽干些没屁眼儿的事儿呢!”马群英气得翘起了山羊胡子。 “是二——当家的——” “是二当家的糊弄王友池的。”烧鸡帽急忙接过刘根的话茬说。 “到底咋回事儿,你慢慢说。”马群英指着烧鸡帽说完,对李玉贞说:“小同志,你请坐,听他说。俺向你保证,俺没这个意思。” 烧鸡帽如此这般地把他们找到李玉贞,又遇上王友池,王富贵怎么来解围详细地说了一遍。马群英和杨金旺听得频频点头,末了,马群英冲杨金旺使了个眼色,捋着他那山羊胡子若有所思地说:“这个么,让王友池他们遇上了——” “大哥,这帮人可是小鬼子养的特务,咱得好好合计一下怎么应付。”杨金旺放下拽胡子的右手接过马群英的话说。 “嗯——,嗯。”马群英捋着山羊胡子转向李玉贞说:“这样吧,小同志,你先歇着,俺们合计一下。”说完,放下捋胡子的右手,冲刘根等人一摆,像是作了项重大决定似的说:“你们仨把这位——小同志带到上房,安排休息、吃饭,严密警戒,不得有半点儿闪失!” “是!”刘根、烧鸡帽、黑棉袄异口同声地答道。 “刘根喊‘是’一点不打磕巴。”马群英用指头点着刘根笑着说。 “就——就一个——字!”刘根笑着结巴着答。 “就一个字,你不喊,就比别人慢半拍儿。”杨金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们仨从现在起就是她的警卫,明白吗?” “明白!”烧鸡帽和黑棉袄异口同声地回答完毕,刘根那个“明”字才冒出来,又脸红脖赤地迸出个“白”字。 杨金旺“扑哧”一声笑了,他刚说完就应验了,遂冲刘根他们摆摆手说:“去吧。” 刘根就冲李玉贞做了个“请”的手势,憋了半天迸出一个字:“请!” 杨金旺看着刘根三人簇拥着李玉贞走出聚义厅,转向马群英急切地问:“大哥,您是不是真想让她——” “你说,让王友池一帮人撞上了,他要是带着小鬼子来要人,可如何是好?”马群英一边若有所思地说,一边用右手捋自己的山羊胡子。 “俺看,您就娶了她。”杨金旺翘着他的小胡子说,“二哥说得对,什么八路九路的,您看上了,就是咱的压寨夫人。” “俺娶她做了压寨夫人,怎么给皮司令交待?咱这儿不是乘人之危吗?” “什么乘人之危?咱是保护她。”杨金旺说,“她要是让郭疯子和小鬼子抓去,不着[3]要给祸害成啥样儿呢?说不定小命儿都没了。” “那就娶了她?”马群英又捋着山羊胡子若有所思地说,“小模样儿倒是不错。”他回味着李玉贞那大眼睛、心形脸和那迷人的下颌线。 “一脸的福相,大福大贵之人。”杨金旺也用右手拽上了小胡子讨好马群英说。 “是啊,在日伪军的铁壁合围中能跑出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马群英说着放下捋胡子的右手,像是作出了一项重大决定似的,冲杨金旺把手一摆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娶了她就是救了她,娶了!” “这是佛的旨意。”杨金旺见马群英放下捋胡子的手,也急忙放下拽胡子的手说,“咱毗邻慈云寺,是佛祖显圣,慈云赐婚啊!” “佛祖保佑!”马群英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二当家的到!”门口的哨兵话音刚落,王富贵敞着怀扇着风就来到了聚义厅。 杨金旺急忙迎上去叫了声:“二哥。” 王富贵冲杨金旺“嗯”了一声,急匆匆几步上前冲马群英抱抱拳老婆嘴儿一撇叫了声:“大哥。” “回来了。”马群英用手指了指旁边的罗圈椅子说,“坐下,慢慢说。” “现在的情况是——”王富贵一边撇着他那老婆嘴儿说一边走到马群英指的椅子前坐下,“他妈的李青标带自卫团二百多人已经到了慈云寺,沿后寺河一线切断了通往涉村、新中八路军抗日根据地的道路。他妈的小鬼子都集中在民权村里吃早饭,郭疯子的特务队又返回来和王友池那帮人会合,对朱雀岭一带进行拉网式搜查。俺听王友池喊,还有两个女八路躲在山里,其中有个快生孩子的大肚子,是八路军的机要员,他们要赶在皇军搜山前抓住她们。他妈的郭疯子想立功,在特务中悬赏,谁抓住那个八路军机要员,赏十块大洋。” “真是个疯子!”马群英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认真地听着王富贵的介绍,禁不住骂了一句郭疯子。 “综合起来看,日伪军不会来攻打咱们。他妈的的目的是搜寻八路军,斩草除根。”王富贵把他的外衣襟向后扒拉一下露出自己的双枪接着说,“俺想,咱只要不招惹日本人,他妈的郭疯子也奈何不了咱。” “可是——”马群英捋着山羊胡子说,“咱收留了八路,郭疯子要是告诉日本人——” “您是说刘根带回来的那娘们儿吧?”王富贵接过马群英的话说,“他妈的什么八路九路的,您娶了她,就是俺大嫂,咱的压寨夫人。我搁寨子下面就告诉王友池了,他妈的郭疯子来了也没话说。” “郭疯子正想找咱的茬儿呢,你着[4]他在日本人面前说啥话?!”马群英捋着山羊胡子一边思索一边说,“不妥,不妥。” “有啥不妥的?”王富贵有些着急,“噌”地一下站起来,双手按着腰间的盒子枪,提高嗓门说:“他妈的就是日本人来了,咱说咱敢抓女八路做压寨夫人,就是不嬲[5]八路军。咱保持中立。咱硬实,他妈的日本人也得对咱客气三分。” “咱对日本人可得悠着点儿,不能像——” “大哥,您甭怕。他妈的在巩县,咱的势力不比小日本儿差!”王富贵一挥手,打断了马群英的话:“他妈的小日本儿才几个毛人儿,尽他娘的拉着汉奸特务充数。他妈的要没有那么多汉奸特务,咱忠义寨的弟兄就把他灭了。您没看,就这么点儿八路,就那几条破抢,就把他们折腾得够呛,他妈的还有本事儿打咱?他要是把咱推到八路那边去,还能过得去这年儿吗?” “二哥说得对。”杨金旺抖动着他那上捺儿下撇儿接着说,“现在是,八路军怕咱跟日本人合作,跟咱定了友好协约。那日本人也怕咱跟八路军联合。所以,他们都得看咱的脸色。” “关键是咱既没有跟日本人合作,也没有跟八路军联合,他们谁集中力量都能灭了咱。”马群英捋着山羊胡子忧心忡忡地说,“咱谁也不能得罪呀!” “那,刘根带回来的女八路咋弄哩?他妈的王友池可是看见了,他一准儿告诉郭疯子。他妈的郭疯子一准儿拿这儿做文章,他一准儿告诉日本人儿。”王富贵把双手一摊说,“他妈的总不能把那女八路送给日本人儿吧?” “让俺当汉奸,俺死都不会干!”马群英放下捋胡子的左手,用力向前一摆说。 “这就中了。”王富贵用力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下巴向前猛地一送,恨不得遮住自己的鼻子,不容置疑地说:“他妈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娶了她。” “俺看二哥说得对。”杨金旺说着也站了起来,非常谦恭地对马群英说:“大哥,您先娶了那八路。郭疯子带日本人来了,她是俺嫂子,咱的压寨夫人,不管她以前是干啥的,现在是咱的人。八路军来了,咱说是为了保护她。这样,他们两边都不好说啥,大哥既有了夫人,又不得罪他们。” “就是嘛!他妈的这就叫——叫‘一箭三雕’。”王富贵兴奋地把手一挥说。 “对,一箭三雕。”杨金旺也跟着附和道。 “一箭三雕。”马群英捋着胡子重复了一句。突然,他拉下了脸,盯着王富贵和杨金旺说:“嗯——,有您[6]这么说您嫂子的吗?” 王富贵和杨金旺一下子愣住了。杨金旺反应得快,谦恭地冲马群英抱拳道:“高兴,说冒[7]了。” “哈……”王富贵也反应过来,大笑着冲马群英抱拳道:“这么说,大哥是同意了。”说完,他将拳变掌,向杨金旺跨了两步,拍一下杨金旺的后背,撇着老婆嘴笑着对杨金旺说:“老三,准备,给大哥成亲!” “嗬,人家同意不同意还在两下呢!”马群英见王富贵推着杨金旺要走,搭讪道。 “他妈的由不得她。”王富贵将他那地包天的下巴一扬,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 “可别硬来啊。”马群英乐得合不拢嘴,冲着王富贵和杨金旺的背影喊。 “硬来?就得硬来,他妈的不硬中吗?您就等着今儿黑[8]圆房吧。哈……”王富贵留下一串儿笑声,推着杨金旺走出了聚义厅。 “把那娘们儿弄哪儿了?”王富贵问杨金旺。 “上房,大哥让刘根给安排到上房了。”杨金旺答。 “走,看看去。他妈的,咋长恁[9]美哩。”王富贵推着杨金旺的后背一边回味李玉贞那美丽的脸庞和身段一边说,“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有点儿姿色。” “不是有点儿姿色,是他妈的很有姿色。”王富贵笑着说,“大哥要是不要,俺就娶了她。他妈的弄个女人,管她是干啥的?大哥——太胆小了。” “大哥是不想让人家捣脊梁筋儿!”杨金旺感叹说。他感到失落,茫然地看向远方,在心里说,没进门我就想占有她了。 “一边当妓女,一边立牌坊。”王富贵用力推了一把杨金旺,指着他的后背说:“他妈的,这叫不叫捣脊梁筋儿?” 杨金旺回身拉了一把王富贵,低声说:“别说了。” “干么[10]不说,人家都这么说。咱做恁些[11]好事,他妈的人家还是叫咱土匪。土匪,咱是土匪,他妈的土匪。”王富贵又把手搭在杨金旺的后背上,顺势拍了两下。 “只能这样儿,有啥办法呢?” “俺要是大当家的,就让兄弟们换个活法!”王富贵盯着杨金旺的脸压低声音说,“不能像镇暂儿[12]这样儿,他妈的跟慈云寺的和尚似的。” “弟兄们都等着这一天呢,跟着您——吃香的,喝辣的。”杨金旺笑着奉承道。 “你瞧好吧。听俺的,俺有啥给你啥。”王富贵将手臂从杨金旺的后背滑向肩膀,搂着杨金旺的脖子以示亲密。像是自己真做了大当家的,说话竟然没带“他妈的”。 “中中,一切听您吩咐。”杨金旺也用左臂缠住了王富贵的腰以示友好。 “这就对喽!”用力搂了杨金旺一下说。 王富贵和杨金旺这一搂一抱,嘻嘻哈哈,转眼就到了上房。刘根立在上房门口站岗,烧鸡帽和黑棉袄趴在门上顺着门缝向里瞧。 王富贵放开杨金旺,奔到门前,一手抓住烧鸡帽一手抓住黑棉袄,一较力就像摔小鸡似的将他俩四脚朝天地甩在了门前。 “弄啥哩——你们!”王富贵把衣襟向外一扒,双手按在腰间的两把盒子枪上,怒目瞪视着地上的烧鸡帽和黑棉袄。这两人正看得专心,冷不防被人来了个王八翻盖儿,腿儿还没弹直呢,就见王富贵拉开了要枪毙他们的架式,急忙翻身跪在地上磕头捣蒜。 “二当家的好,三当家的好。” “你咋不问好哩?”王富贵上前对着刘根的脑袋就是一巴掌,刘根眼快侧头闪过。跳到一边说:“还,没,说出来。” “他妈的,蹦得比说得快多了!”王富贵瞪了一刘根,笑着说。刘根是他的爱将,虽然结巴,但是武功好,做事利落,想得周全,能独当一面。 “刘根向来是做得比说得好。”杨金旺也喜欢刘根,笑着打圆场说:“刘根喊起来不结巴。” “不——不敢——喊,怕——惊着——她。”刘根指指上房说。他老远就看见王富贵和杨金旺向这边走来,想喊话问好,怕声音大惊吓着正在睡觉的李玉贞。李玉贞经过一场激烈的战斗,又奔波大半天,确实累了,见忠义寨的人对她没有什么敌意,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刘根给她盖好被子,拉上房门,守在了门口。因为刘根是头儿,有刘根在,烧鸡帽和黑棉袄不敢靠近李玉贞,只是在远处打眼,平时又很少接触女人,有个女人离这么近很是挠心。刚才听到李玉贞翻身弄得床吱吱作响,就情不自禁地趴在门缝处偷看。现在,听到刘根结巴着说怕喊了惊吓着李玉贞,在心里直骂刘根。烧鸡帽想,你个死刘根,你若喊着问二位当家的好,等于给我们俩发了个信号,老子听见了,也不会被二当家的摔个仰巴叉[13]。 “他——俩见了——女人——来劲儿。”刘根又结巴着盯了一句。烧鸡帽听了恨得直咬牙根,在心里骂:“你他妈不说话,没人知道你是结巴。” “他妈的,就这点出息,偷看女人睡觉!”王富贵刚才没打上刘根,听了刘根的话,回头踢了烧鸡帽一脚。 “二当家的饶命,俺啥也没看见呀!”烧鸡帽赶紧磕头喊叫。心里想,报应,肯定是骂刘根遭的报应,要不,二当家的咋会踢俺一脚不踢黑棉袄呢。 黑棉袄也跟着磕头附和说:“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见。俺听到床吱吱响,怕有情况。” “只要您这群馋猫不偷腥,他妈的就没情况。”王富贵说着走近房门,趴在门缝处向里看。烧鸡帽见状,嘴角露出一丝怪笑。 “起来吧,好好警卫,她就是咱的压寨夫人了。”杨金旺站在那里一直用右手拽他那撮儿小胡子,见烧鸡帽冲着王富贵怪笑,就对跪着的烧鸡帽和黑棉袄说。 “那敢情好,敢情好。”烧鸡帽听了杨金旺的话,一边说一边爬起来,冲杨金旺抱了下拳说:“谢谢三当家的。” “谢谢三当家的!”黑棉袄跪在地上给杨金旺磕了个头才直起身。 “应该先谢俺,俺是他大哥。”王富贵透过门缝看向床,房内光线黑暗,也是啥都没看见,就转过身冲烧鸡帽和黑棉袄双手叉腰撇着老婆儿嘴说:“他妈的,俺要想让您跪着,您就不能起来!” “二当家的说得对,谢谢二当家的!”烧鸡帽反应快,急忙冲王富贵抱拳说。 “谢谢二当家的!”黑棉袄也冲王富贵抱拳说。 “中了,好好警卫。”王富贵冲刘根三人摆了个手说,“俺和三当家的去安排,今儿黑喝大当家的喜酒。”说完抬起右手推着杨金旺的背说,“走吧,等他妈的睡醒了再说。” 二人向前走了几步,杨金旺侧过他那枣核儿脑袋问王富贵:“二哥,您刚才说郭疯子的特务队想在小鬼子搜山前抓到那俩女八路,咱是不是再派几拨儿人出去,抢在特务队前面找到那俩女八路?” “得了吧,老三。他妈的这幺儿[14]都让王友池撞上了,再找回那俩。郭疯子他妈的幺儿也没抓着,不急了眼找咱算帐还邪呢!”王富贵抬起扶杨金旺后背的手,照着杨金旺的肩膀拍了两下说:“你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咋没事儿?幺儿是事儿,仨也是事儿。”杨金旺躲开王富贵放在肩膀上的手,抖着他那上捺儿下撇儿说。 “噢——老三,你是不是看大哥有了压寨夫人,也想趁机弄个女人?”王富贵又笑着抬起右手拍杨金旺的左臂膀。 “难道二哥不想?”杨金旺用他那螃蟹眼盯着王富贵问,“您就这么跟郭疯子的三姨太拉扯?” “想,想呀。”王富贵那母猪眼睛突然放亮,把手从杨金旺的肩膀上移开,往自己的大腿上一拍说:“他妈的,去撞撞运气,找到了,咱哥俩一人幺儿。” “找到了再说吧。”杨金旺少气无力地搭拉下眼皮说,就像事不关己。 “刘根,刘根——”王富贵转身冲上房招着手喊道。杨金旺看着王富贵喊刘根,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习惯性地用右手拽上了他那撮小黑胡子。 刘根听到王富贵叫他的名字,先是一怔,然后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快地向王富贵和杨金旺跑去,一边跑一边张着嘴捯饬着准备答“到”。 “到——!”刘根人到声响,震聋发聩,震得王富贵捂着耳朵蹦高。 “弄啥哩!”王富贵捂着耳朵侧着身冲刘根喊,“想聒[15]死我呀!” 刘根自知没趣,立正站直,搭下脑袋看着自己的鞋尖,默不作声。王富贵放下捂耳朵的双手,问刘根说:“你搁哪儿[16]找到哩诺[17]女八路?” “日——月潭。” “你没问她那俩呢?”王富贵接着问。 “问——了”刘根答,“她——说就她——幺儿人。” “你猪脑子呀,她说幺儿就是幺儿呀?”王富贵那母猪眼睛瞪得倍儿大,好像看到了那两个女八路似的。 “她——说她——幺儿人——执行——任务。” “执行个屁!”王富贵说,“幺儿小娘们儿,到大深山里执行任务,鬼才相信。” “那——就她一—幺儿人。” “你没在附近搜搜?”王富贵又问。 “没——没有。”刘根说,“如——果有人,肯定——出来。俺——说大——当家的——请她们。” “肯定个屁!她那俩同伙肯定就藏在附近,你也不寻寻。猪脑子。”王富贵气得跺脚。 “俺,俺——” “俺俺,你就别俺了。”王富贵截住刘根的话说,“赶快带人到日月潭附近去搜,赶在特务队前面把人给俺找到带回来。” “俺——俺,三——当家的。”刘根想说杨金旺让他和烧鸡帽、黑棉袄给李玉贞做警卫,走不开,又说不上来,只得叫杨金旺一声,指了指上房。 “啊,听二当家的安排。”杨金旺看了一眼上房,明白了刘根的意思,对刘根说:“俺马上安排人来替换你们。”
[1]知道。 [2]你们。 [3]知道。 [4]知道。 [5]念niǎo,看得起,放在眼里。 [6]你们。 [7]过,过分,过头,过火。 [8]今天晚上,今天夜里。 [9]那么。 [10]为什么。 [11]那么多。 [12]现在。 [13]背着地,四脚朝天。 [14]念yó,一个。 [15]震。 [16]在哪里。 [17]那个。 第七章 王金凤到匪巢救李玉贞
遇突变决定做压寨夫人 刘根、烧鸡帽、黑棉袄与杨金旺派来的两个人交了班。烧鸡帽抱怨说,守着个美人不能看,还要去日月潭找,纯粹是扯蛋。刘根嫌天冷也不愿去,因为他是个小头,身不由己。黑棉袄是蔫儿里坏,暗较劲,说上茅房,磨洋工。三个人趿趿拉拉走出忠义寨北门,阳光已经漫过寨墙照在了去过路沟的山岭上。 烧鸡帽一边走一边抱怨:“都回来大半天了,到那儿还能寻着人?那娘们儿已经说了,就她自个儿[1]。如果有同伙,见她这么长时间不回去,早跑了,还等咱再去找?要俺说呀,干脆不去,去也白搭[2]。” 刘根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向前走。黑棉袄是老蔫儿,一边跟着刘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对烧鸡帽说:“二当家的让去,你不去,活腻歪了。” “今儿清晌[3]是咱找到了人,让特务队撞上了。说不准一会儿就是特务队抓到了人,让咱撞上了,你说咋弄?”烧鸡帽一边跟着走一边唠叨。这种情况,刘根还真没有想到,但是,可能性很大。 “回来叫二当家的呗。”黑棉袄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坏样儿。 “叫二当家的?”烧鸡帽接着说,“咱抓的人不给人家,人家抓的人能给咱?说不定又像那年那样打起来了。” “打你个头!”刘根用喉咙喊了一嗓子。那是他“走麦城”的故事,王富贵奸三姨太让他放哨,他却去逼着大姨太要财宝,让大姨太把他关进了密室,不仅自己成了郭疯子笼中的兔子,还差点让王富贵丢了性命,弄得双方火拼、谈判折腾了两天,以忠义寨倒贴了东西告终。到现在为止,刘根都没敢说是自己贪财没有放哨望风。要不是为这事,他早就离开忠义寨让康百万家招为上门女婿了,更不会对王富贵言听计从。他总觉得短儿在王富贵手里,欠忠义寨的人情。烧鸡帽哪壶不开提哪壶,往他伤口撒盐巴,他能不蹦高吗? 刘根这一嗓子,由丹田气发,声如炸雷,不仅不结巴,还把烧鸡帽和黑棉袄吓呆了。这就是结巴刘根的过人之处,山寨里多数人都怕他。有一次,刚入寨的一帮人欺负他结巴,他一人打趴下七八个,扯着嗓子吼一声:“老虎不发威,你以为是病猫啊!” 刘根这回发威,不仅声震山谷,回音激荡,还引来了“啪啪啪”三声枪响。 “枪声。”黑棉袄听到枪声叫道。 “朱——雀岭?”刘根看着朱雀岭的方向说。 “好像是吴窑传来的。”黑棉袄说,“那里,住着一个打猎的。”黑棉袄原来是山里的猎户,他能准确地判断响枪的地方。前些天他到山里打猎,在吴窑见到了李铁柱和李母。 “打猎的在自己家放枪?遭狼了?”烧鸡帽抢白黑棉袄说,“肯定是女八路跑那儿了,让鬼子汉奸发现了。” “乌——鸦嘴。”刘根冲烧鸡帽瞪了一眼,结巴道:“就——三枪。” “是,就三枪。”黑棉袄接过刘根的话说,“要是八路,肯定还击。日伪军人多,要抓活的,不会开三枪把她们打死。” “那是八路打了三枪没子弹了。”烧鸡帽不屑地看了黑棉袄一眼接着说,“车都颠零散了,人还能好到哪儿,没准儿枪都没有,让鬼子汉奸捉住了。” “乌——鸦嘴。”刘根又冲烧鸡帽瞪了一眼,结巴道:“就——不会——说好儿。” “事实呀。”烧鸡帽坚信自己的判断。他也知道自己说的只是猜测,不一定是事实。事实是郭进宝发现了李铁柱人走家空,只找到一顶八路军帽,鸣枪喊叫着搜山追赶。可是,他们三个谁也不知道,只能瞎吵。 “事——实,咱——也得——看见。”刘根边结巴边向前走。他是头儿,不论是啥情况,都得弄清楚了向王富贵、杨金旺报告。 刘根三人刚转过弯儿,就见王金凤甩着手从青龙关下向这边走来。黑棉袄指着王金凤喊道:“看,看。女人,幺儿[4]女人。” “八路,一定是八路。”烧鸡帽看到王金凤又来了精神,“看,她还往朱雀岭看哩。” 王金凤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向朱雀岭方向看,因为那里响了枪声,刘会贤就躲在吴窑李铁柱家里。她虽然没有黑棉袄判断的那么准确,但她清楚地知道刘会贤就在那一片。枪声让她忐忑不安,为刘会贤捏一把汗,后悔不该丢下刘会贤。可是现在后悔也晚了,只有到忠义寨,若能说动马群英帮忙,情况可能好转。想到这儿,她加快了步子走向忠义寨。 “哎——诺[5]女——的。”刘根远远冲王金凤叫道,他怕他们三个吓着闷头赶路的王金凤。 “你是不是上俺忠义寨哩。”烧鸡帽抢着跟王金凤说话。 “你们是忠义寨的吗?”王金凤没有正面回答他们的话,一边反问一边摸背后的枪。她还不能确定对方的身份,来时李铁柱告诉她,特务汉奸已经知道了李玉贞在忠义寨,会不会是特务在这里设的卡? “是呀。俺清晌儿已经抓——把幺儿女八路接进寨子里了,你是八路吗?”烧鸡帽笑着答,差点说出“已经抓了幺儿女八路”。他伸了下舌头,情不自禁地推了一下黑棉袄说:“美人,比清晌儿[6]诺还漂亮。” “脑门倍儿亮。”黑棉袄也跟着品头论足说,“膀大腰圆。” “你——别怕。”刘根说,“用——枪指——着俺——带路。”刘根已经断定王金凤是八路,知道她把手伸向背后是去掏枪,就举起双手冲王金凤说。 “好,都举起手,转过身去。”王金凤见刘根识破她掏枪,“嗖”地一下把枪口对准了烧鸡帽和黑棉袄,因为他俩还没有举手。 “别——别开枪!”烧鸡帽这时也成了结巴,急忙举起手,黑棉袄也跟着他举起手转过身去。 “走!”王金凤飞身上前,用枪顶了下烧鸡帽的后背。 “这,这叫啥?”烧鸡帽说,“俺出来——找你,让你用枪顶着——押回来了。”他知道王金凤不会伤害他们,因为王金凤没有下他们的枪。只所以用枪顶着他们,是因为不相信他们是忠义寨的人。为此,他见了女人就兴奋的特性又冒了出来,想在王金凤面前油嘴滑舌表现表现,可是怎么说也把话说不利索。 “你——也结——巴了。”刘根结巴着埋汰烧鸡帽。 “都——他妈跟你——学的。”烧鸡帽一急放下了举着的双手。 “举起手。”王金凤又用枪顶了烧鸡帽后背一下,厉声喝道。 烧鸡帽急忙又把手举起来,回头看王金凤。王金凤又喝一声:“朝前看。” “这这这,这叫啥?”烧鸡帽举着手一边走一边唠叨,“丢人,丢死人了。” 刘根“扑哧”一声笑了,结巴着说:“走——你的。”他一笑烧鸡帽跟他一样也成了结巴,二笑他们仨被女八路押着举着双手回寨子确实滑稽。但是,他是头儿,只有这样,完成任务才能顺利,要不然咋证明他们仨是忠义寨的。 “咋着[7]了刘根?”忠义寨北城墙上的哨兵远远看到王金凤双手持枪押着刘根三人走向北门,既纳闷又新鲜,站在寨墙上冲他们喊道:“刚出寨门就叫幺儿娘们给押回来!” 刘根也不答话,举着双手,一边转身一边结巴着对王金凤说:“这——你相——信了——吧。” “我相信你,不相信他俩。”王金凤说着将双枪插进腰间。刘根见状放下举着的手,“嘿嘿”笑了。 “为啥——不相信俺?”烧鸡帽听了王金凤的话,斜眼看了看刘根,也放下举着的双手,转过身问王金凤。 “我认识他。”王金凤冲刘根仰了下她那圆弧般的下巴笑着说。一见面,她就认出刘根来了。她给刘根看过病,眼尖,记性好,再说刘根说话一结巴她就想起来了。 “你——是八路——医生。”刘根也想起了王金凤跟着皮定均司令员到忠义寨的情景。王金凤给他看舌头,说他舌头下的息肉太厚太发达,长得太靠前了,导致舌头活动不了,说话结巴。把连着舌头下的息肉割断,说话就不结巴了。刘根一听说要割他的舌头,吓得偷偷溜了。 “是,八路军医生。”黑棉袄凑过来说,“跟咱二当家的比武,她还赢了呢!”他想起了王金凤和王富贵切磋武功的情景。 烧鸡帽看着王金凤摇了摇头,拍了拍他那烧鸡帽。他和刘根、黑棉袄三人都心知肚明,王金凤耍了他们,但对这样的美女又不好说什么,况且王金凤那一颦一笑一仰下巴,美得让他们心都碎了。特别是王金凤那富有圆弧感的下巴就那么一仰,够他想半年的了。至于那男儿身段,在那年月审美比水蛇腰要好几倍。所以,烧鸡帽在心里想,这一趟出来的值,见了个比清晌儿那娘们儿更漂亮的。 四个人说说笑笑走进忠义寨,直奔聚义厅。到了聚义厅前,刘根冲门口站岗的两个哨兵喊:“报——又请回幺儿女八路。”刘根喊完,冲王金凤“嘿嘿”一笑,心里美滋滋地想,听听,不结巴吧。 烧鸡帽看王金凤也冲刘根甜甜一笑,急忙与王金凤搭话:“刘根扯着嗓子喊不结巴。” 王金凤也冲烧鸡帽甜甜一笑说:“有时间,我把他舌头下的息肉割了,他就说话不——不费劲了。”王金凤也打了个磕巴,没有说出“结巴”二字,用“不费劲”代替了。她一边说一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和武装带,把两把枪插好,准备要见马群英等人。 “他用喉咙喊就中了,要舌头没用。你干脆把他的舌头割了,省事儿。”烧鸡帽笑着说。 刘根笑着举手佯装要打烧鸡帽,烧鸡帽闪身躲在王金凤身后,并顺势双手按住了王金凤的肩膀。 “下作[8]。”刘根在心里骂道,举着的手真的打在了烧鸡帽的头上。烧鸡帽疼得“哎哟”一声放开王金凤,抱着头喊:“真打呀。” “真——”刘根的“打”字还没有结巴上来,“啪啪”两声枪响就把他镇住了。众人向传来枪声的地方看,还是朱雀岭那边。王金凤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又罩上了阴云。 “哪里打枪?”王富贵从聚义厅中跳出来双手按着盒子枪问。 “朱雀岭。”烧鸡帽抢着回答。 “又是朱雀岭。”王富贵看看朱雀岭的方向,又看看王金凤,惊讶地说:“是您呀。您是不是坐着马车从石榴院里跑出来的?” “嗯。”王金凤也认出了王富贵,冲他点了下头。 “和你一块跑出来的那俩人是不是躲在响枪那地方?”王富贵接着问。 “一个躲在那一片儿,另一个——” “另一个在俺这儿。”马群英在杨金旺的陪同下走出聚义厅,冲王金凤抱拳道:“王医生,多日不见,请,请屋里坐。”马群英说着由抱拳变为“请”的手势。 “马寨主,久违了。”王金凤冲马群英抱了下拳说,“我不能在这儿久留,我们一个同志躲藏的那片儿地儿响了两次枪声了。” “俺听到了,没准儿是打猎的,先进来喝口热水吧。”马群英笑着说,那“请”的手势始终没有改变。 “我看到汉奸特务到那边搜山去了。”王金凤抑制住自己的忧郁,平静地说:“李护士在哪儿?我先见见她。” “李护士——” “就是在您这里的那个女同志。”王金凤急忙给马群英解释。 “啊,她,她是护士。”马群英先是一怔,接着说,“中,中,俺带你去。” 马群英陪着王金凤并排在前面走,王富贵和杨金旺并排紧随其后,刘根、烧鸡帽和黑棉袄也跟在后面。王富贵感觉身后跟着人,回过头没好气地说:“还跟着弄啥哩?领赏啊?” 三个人被训得一头雾水,悻悻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四个人走向上房。上房门口的两个岗哨见到马群英等人走近,立正喊道:“大当家的好!” 马群英抬起右手冲房门摆了摆,示意哨兵把门打开。然后,侧脸对王金凤说:“您那位小同志就在里面。请。” 屋内,李玉贞坐在床上斜倚着叠好的大厚被子,听到门响,抬头看向门口。刚才那两度枪声让她心神不定,担心着刘会贤和王金凤。突然发现王金凤出现在门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玉贞——”王金凤在马群英等的陪同下走进厢房,看到李玉贞怔怔地坐在床上,就紧走两步赶上前去。 “王医生——”李玉贞一下子扑到王金凤的怀里,眼泪就“哗”地一下涌了出来。 马群英回头对王富贵和杨金旺说:“让伙房弄点儿吃的来。” 王富贵冲门口的哨兵喊:“您俩去幺儿[9]人,让伙房送些饭菜来。” “别,别,别麻烦了。”王金凤急忙放开李玉贞阻拦说,“饭就不吃了,我们这就准备走。” “啥?你镇暂儿[10]就带她走?”马群英一怔,急切地问。 王金凤看了一眼马群英,又看看王富贵和杨金旺说:“谢谢马寨主,谢谢你们,我们得赶快去看——我们那位同志。刚才的枪声,我总觉得不对劲儿。” “刘,刘姐怎么了?”李玉贞满脸泪痕拉住王金凤着急地问。 “没事儿?在李大哥——照顾下,不会有啥事儿。”王金凤差点说出刘会贤“在李大哥家”,急忙改口,又盯上一句:“听到他们藏的方向有枪声,我怕——” “你怕同伴出事儿,自己出事儿了咋弄哩?”马群英右手抓着他的山羊胡子说,“您现在出去,不是往枪口上撞吗?自卫团把住了后寺河一线,封锁了您去根据地的所有路口,日本鬼子马上就要搜山了,他们扬言要抓住您,斩草除根。俺觉得,您还是留在俺这里安全。” 王金凤看了马群英一眼,平静地说:“我们在山里能找地方藏身,可汉奸带着鬼子到寨子里要人怎么办?” “俺才不嬲[11]他哩?他还敢抢走俺的压寨夫人咋的?”王富贵把衣襟向后一扒,双手按在盒子枪上,那本来就前伸的下巴又向前伸了伸,瞪着他那母猪眼睛说。 “压寨夫人?”王金凤瞪大了眼睛将屋里的人照了一遍,拉下脸问:“什么意思?” 马群英捋着他的山羊胡子说:“王医生,是这样的。俺马某人,也是为您的安全着想呀。” “只要她成了俺的压寨夫人,鬼子汉奸都没办法。保证您平安无事儿。”王富贵抖着双手抢着说。 “不,不,我不干……”李玉贞死死拉住王金凤的胳膊,好像一松手就会立马变成忠义寨的压寨夫人似的。 王金凤拍拍李玉贞,示意她别着急。转过脸对马群英说:“马寨主,您……不是真要她做压寨夫人吧?而是想用这个做借口来敷衍鬼子汉奸的。” 马群英捋着胡子说:“俺原来是这么想的。可是,怕糊弄不过去,赔了夫人又折兵。说实话,俺那原配已经去世好多年了,俺也的确想——娶她。” “马寨主,你不觉得你这样做是乘人之危吗?”王金凤盯着马群英的眼睛说,把以前尊称的“您”换成了“你”,并蔑视地加重了语气。 “呵……王医生,你言重了。”马群英捋着他那山羊胡子看着王金凤不温不火地说。他也把“你”字加重了语气,并且微笑着,彰显着他的威严和狡黠。 “马寨主,这些年您确实做了不少好事,为抗日也作了不少贡献,我们八路军非常敬重您。”王金凤又用了敬称“您”字,并加重了语气。她说到这里,先看了王富贵和杨金旺一眼,然后盯着马群英的眼睛,突然沉下脸,义正辞严地说:“但是,不希望看到我们根据地刚有一点挫折,你就釜底抽火,匪性还原。” “咋说话哩你?”王富贵将衣襟向后一扒,双手按在盒子枪上,气哼哼地说:“他妈的,俺大当家的这么做,也是看在和八路军往日的情分上。让她做压寨夫人,那是抬举她!” “闭嘴,我在和你大当家的说话。”王金凤柳眉一竖瞪视着王富贵,吓得王富贵后退一步。 “老二,不得无礼。”马群英放开捋胡子的右手,冲王富贵向下一按说。上次王金凤来山寨,他们领教了王金凤的武功和枪法,知道从气势上压不倒她。 “马寨主,我希望你不要辜负了皮司令对你的厚望,多做些让人敬重的事情。好了,我们还有事儿,告辞了!”王金凤想冲马群英抱下拳,可是胳膊被李玉贞死死拉着。心想,不行礼,正说明老娘蔑视你。王金凤顺势带着李玉贞就向前走:“玉贞,我们走。” “哎哎哎,王医生,王医生,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马群英伸出胳膊拦住王金凤说:“你听马某人解释一下。啊,马某人的确,确实是为您的安全着想。要走,等俺的人把周围的情况弄明白了再走,中不中?” “不了,我们俩边走边熟悉吧。”王金凤缓和了口气,但还是用“你”代称对马群英说:“你要真想帮忙,就给我们点子弹和手榴弹。” “中,中中。”马群英满口答应道,“手雷,俺刚搞到点儿日式手雷,轻便,好带,威力大。俺带你去,尽你拿。” “饭菜来了。”门口的哨兵通报。 “好好好,您俩先吃饱,俺让人把子弹和手雷给您送来。”马群英笑着说,并顺手推了王金凤一把。两个人一人端着一个条盘儿[12]走进来,稀里哗啦摆在了桌子上。 王金凤斜了一眼,满桌的饭菜,喃喃地说:“这——,真吃不下。” “少吃一点儿,拿子弹、手雷还得一点时间哩。”马群英笑着说完,一手推着王富贵,一手推着杨金旺说:“走,让她们吃饭。” “报——”刘根突然大叫着跑来,后边还跟着烧鸡帽和黑棉袄。 “啥事儿慌里慌张的。”马群英盯着刘根问。 “郭——疯子——带日本——人来了。”刘根结巴着回答。 屋里刚缓和的气氛又一下子紧张起来。王富贵拉了一下马群英说:“估计是冲她们来的。” “那还用说。”马群英看了一眼王富贵,对王金凤和李玉贞说:“您快吃饭,俺先去看看。”说完,冲王富贵和杨金旺等一摆手甩出一个字:“走。” 马群英刚走到门口又停下,转回身,紧跟其后的王富贵和杨金旺急忙给他让开道。 马群英向屋内迈两步说:“王医生,如果挡不过去,俺只能那么说了。”说着下巴朝李玉贞一扬,“请她配合一下。” 马群英冲王金凤说完,转身对王富贵说:“给这里加些人手,有人敢撞,格杀勿论!” 王富贵随马群英走出房门,问刘根:“大当家的话听清了吗?”见刘根点头,拍了下刘根的后背说:“你总负责,若有闪失,拿你是问。” “是。”刘根冲王富贵打了个立正。 李玉贞看着马群英、王富贵和杨金旺三人走远,拉住王金凤急切地说:“王医生,我不干。” 王金凤拍拍李玉贞的胳膊说:“别怕,你不愿意,他不敢强迫你,有我呢。”王金凤说着,脸上掠过一丝阴云,看着桌上的饭菜叹一口气说:“唉,吃饱了再说。” “他们会把咱怎么样呀?”李玉贞看着王金凤忧心忡忡地说。心想,有你,你有什么办法?不是让你当土匪婆儿,你当然不着急了。 王金凤拿起筷子,冲着那碗肉下去夹住一块放到嘴里,见李玉贞还愣在那里不拿筷子,一边咀嚼一边说:“没事儿。我和马群英见过几次,这人不坏……” “不是叫你当土匪婆儿,你当然没事儿。”李玉贞还是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眼泪也涌进眼眶。 “当土匪婆儿有什么不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王金凤咽下嘴里的肉,一边说一边又夹上一块。 “王医生,人家都快急哭了。”李玉贞说着眼泪就掉了出来。 “啊,真哭了。我是逗你呢。”王金凤一边嚼肉一边说,“玉贞,你真不想嫁给马群英?” 李玉贞抹了把眼泪说:“王医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 “我是说,你要嫁给马群英——” “我死也不做土匪——!”李玉贞“嚯”站起来,奔向床,趴在那大厚被子上哭了起来。 “别,别,别哭呀。”王金凤急忙咽下口中的肉,跑过去扶着李玉贞的肩膀摇了摇,安慰她说,“我是说,你要是嫁给马群英,你就不用东躲西藏了。咱们再——” “你别说了,别说了。”李玉贞用双手不住地拍打王金凤,“打死我也不做土匪——,呜……”李玉贞竟哭出声来。 “别,别哭。”王金凤急忙捂住李玉贞的嘴,急切地说:“汉奸带着鬼子追到寨子里来了,别让他们听见。” “我给他们拼了也不当土匪婆儿!”李玉贞说着就抢王金凤腰里的手枪,又终于说出“土匪婆”三个字。 “干什么你?”王金凤三下五除二就将李玉贞摁在了床上,气哼哼地说:“你就没想想嫁给马群英有什么好处?” “有天大的好处我也不嫁给他!”李玉贞不会武功,根本不是王金凤的对手,只有躺在床上使狠劲。她拍打着床踢着腿就像撒泼的小孩子,一边哭一边愤愤地说:“又老,又矮,又瘸,又拐,又丑,又脏,谁嫁给他呀!” “你不嫁给他,闹什么?”王金凤摁住李玉贞的双手说。 “你没听他临走说,就给鬼子那么说了吗?”李玉贞踢着脚哭着说。 “他要说了,我嫁给他!”王金凤松开李玉贞走向桌子。一边走一边甩着手说:“你不愿意,我愿意。”走到桌前,又拿起筷子夹一块肉放进嘴里,坐在椅子上狠命地嚼起来。 “什么?你说什么?”李玉贞止住了哭,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跑到王金凤跟前,扶着王金凤的肩膀问:“王医生,你不是说笑话吧?” “不是。我是认真的。”王金凤一边嚼嘴里的肉一边又拿起筷子夹了点炒菜塞进嘴里,把腮帮子撑得鼓鼓的。 “你愿意嫁给他?当土匪?做压寨夫人?你不革命了?”李玉贞瞪大眼睛看着王金凤一连串问了四个问题。 王金凤一边嚼嘴里的食物一边坚定地说:“革命,我要革命到底。” “你当土匪婆儿还能为革命干什么?”李玉贞看着王金凤着急地说。 王金凤咽了口中的东西,喝口汤,看了看李玉贞说:“革命是什么?皮司令说过,要革命,就会有牺牲。我吃第一块肉就想好了,你不愿意嫁给他,我嫁给他。就眼下讲,我嫁给他,可以利用他的势力把你和刘姐送到根据地去。远得讲,咱不能看着他这支队伍让鬼子汉奸拉过去。如果我能把他拉过来,不也是革命吗?” “你——”李玉贞怔怔地看着王金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这么定了,吃饭吧。”王金凤拿着筷子指了指桌上的盘子说,“吃饱了找刘姐去。” “他们能让咱走吗?” “看我的。”王金凤说着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向外看。只见刘根从一堆柴草后跑出来,跑到门前问王金凤:“啥——事?” 王金凤迈出房门,向四周扫了一眼,发现来时没有哨兵的制高点,现在都有人把守,房前屋后、遮蔽物处都设了明岗暗哨,暗自佩服马群英防范有素。她笑了笑对刘根说:“安排得不错。去,告诉大当家的,夫人请他。” “夫——人?”刘根弓腰伸头向屋里看。 “以后就这么叫我。”王金凤用双手扶正刘根的身子,她知道刘根是想看李玉贞,认为是李玉贞答应做压寨夫人了。 “你——”刘根瞪大眼睛看了王金凤半天,像突然醒悟似的来了个立正,咧着嘴笑着打了个敬礼,跑开两步才迸出“是”字。 王金凤笑着转身回屋。门口的两位哨兵已经听到了王金凤和刘根的谈话,“唰”地一下打个立正,异口同声地叫道:“夫人好!”王金凤学着马群英的作派,哼了一声,心底里佩服忠义寨的土匪养成有素。 “王医生,你这是——”李玉贞见王金凤进来,瞪着眼睛不解地问。 “汉奸带着鬼子是有备而来。我怕马群英他们出差。”王金凤淡淡地说。 王金凤的担心是对的,郭疯子带着几个鬼子到忠义寨确实是有备而来,他还带着王友池,是王友池给他出的谋智。 原来,王友池骑着瘦马到民权村找到郭疯子,向郭疯子汇报了到忠义寨要马又遇到刘根抓了个女八路的情况。郭疯子一听就火了:“好,俺正想找借口收拾他呢,他却到送上门了。俺报告皇军去,他私通八路,灭了他。” “报告不得,报告不得。”王友池拉住郭疯子,眯着小眼睛说,“王富贵已经说了,他们抓个娘们做压寨夫人。他是土匪,抢谁是谁,他不管什么八路九路。他抢了个八路娘们做压寨夫人,能说他私通八路吗?只能说他与八路结梁子了。他要是跟八路结梁子了,咱把他拉过来不就容易了。您想想,皇军他不剿匪。来打石榴院之前,还强调不要跟土匪发生冲突。这时候,咱去报攻打忠义寨,松本干吗?不但不干,还说咱要借他之手去报私仇。所以呀,咱压根儿就不能提他私通八路的事儿。咱给皇军报告,咱去争取忠义寨。忠义寨要是跟了皇军,咱不仅是头功,他还得听咱调遣,就像自卫团似的。这样,整个青龙山慈云寺就都成咱的了,找那俩八路娘们儿还不是小菜儿。忠义寨即使不跟皇军,咱也跟他来个友好协议,既消除了皇军的后顾之忧,也消除了他对咱的敌对情绪。不管怎样,皇军和忠义寨都高兴,又不让咱搭[13]任何东西,何乐而不为呢。”王友池说着,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儿。 “对,对,俺这就去给皇军报告,去拉拢忠义寨。小眯眼呀,你又立功了。”郭疯子高兴地在王友池的头上打了一巴掌,转身就走,刚走两步,又折回来,拉着王友池问:“咱总不能空着手去吧?那年忠义寨是赔本了,马群英心里肯定不忿儿[14]呀。” “不是搜出八路恁些[15]东西哩?少往县城运点儿就是了。”王友池说,“那些死人的枪,不管他是八路的、皇军的,还是咱们弟兄的,搜罗一下都给他。他不乐死。” 就这样,郭疯子和王友池带着八个鬼子赶着两辆马车到了忠义寨。马车上装着粮食和各种枪支,特别是松本又给了几箱子弹、手榴弹和手雷,外加一挺重机枪。 王富贵、杨金旺看了这些东西乐得合不拢嘴,拿着各种枪支试把着检验。 马群英看了看这些东西,捋着他的山羊胡子问:“俺倒不太明白了,郭队长这是啥意思呀?”他看向郭疯子,郭疯子好像比以前更胖了,脸上的肉嘟噜着,后脖根拥着的那两道肉褶子更明显了。至于他那双出奇大的牛蛋眼睛射出的青光,马群英一点也不胆怯。那青光跟狼眼睛里射出的光差不多,马群英见多了。 王友池抢着说:“马寨主,是这样。俺郭队长久别家园,现在衣锦还乡,得到了皇军的重用,夜儿黑带着领皇军一举拿下了八路的石榴院。俺郭队长高兴,念及往日情谊,特备了些薄礼前来探望。” 马群英摆着手说:“不敢,不敢。说到往日情谊,俺老糊涂了,只记得咱们之间有往日仇恨呀。” 王友池赶紧拱手,眯起小眼睛说道:“哪里,哪里,马寨主言重了。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俺郭队长说,这次回来协助皇军工作,一定要摒弃前嫌,化解仇怨,确保巩县平安。尤其是和忠义寨,更得化干戈为玉帛。这些枪弹和粮食算是见面礼,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马群英见郭疯子和王友池一脸谦和,也就缓和了情绪,抱拳冲郭疯子笑着说:“那就谢谢郭队长的美意了。” “快过年了,权当拜个早年,拜个早年。”郭疯子也冲马群英抱了抱拳,抖着后脑勺下拥着的那两道肉褶子说。 “请,请到聚义厅用茶。”马群英做了个“请”的手势。 主宾在聚义厅坐定,品茶,寒暄,八个日本兵凶神恶煞地持枪站在郭疯子和王友池背后,既不喝茶也不说话。 马群英端起茶杯冲郭疯子照了下说:“这几根木头竖到这里可是大煞风景呀。” 郭疯子赶忙将满脸的横肉堆起来,笑着接道:“都是为了小弟的安全,保护小弟安全的。” “噢,看来郭队长深受小日本的厚爱啊。”马群英带着嘲讽的口吻说。 “是是是,皇军厚爱,皇军厚爱。”郭疯子哆哆嗦嗦地放下手中的茶杯,也放松了满脸的横肉,一本正经地对马群英说:“俺来时,松本太君专门让俺给您捎句话,只要您愿意,皇军任命您为青龙山保安总司令。” “不敢,不敢,这个总司令俺可不敢当。今天当了,明天八路就让脑袋搬家。”马群英冲郭疯子摆摆手说。 “八路军的根据地石榴院都让连锅端了,以后,这里就是皇军的天下了。”郭疯子得意地说,“寨坡、后寺河都派自卫团把守了。” “那俺也不敢。涉村、新中,皮定均的主力还在,俺害怕。”马群英呷一口茶说,“俺这人胆小,你忘了那年你抓了俺的人,俺把家底儿都给你了。” 郭疯子一听这话,知道两家的怨结的比较深,而且他和马群英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再谈也是白费劲,动了动脖子后那两道肉褶子,装作很大度的样子说:“俺知道那次你亏了本儿,所以今儿个路过你门口就进来看看,把缴获八路的东西,顺便给你带点儿。反正俺已经在松本太君那里把你这个保安总司令给保下了,只要你愿意,松本丈君会亲自给你委任,还会重重有赏。” 马群英摆着手说:“不敢,不敢,你还是保别人当吧。你能把那么多年前的窟窿[16]给俺补上,马某感激不尽。” “那些子弹、手榴弹、手雷,还有那挺机枪,可是松本丈君为表诚意专门另给加送的。”郭疯子一听马群英用补前些年的亏空一下子把他送这么大的礼给抹了,急忙截断了马群英的话,把实情说了出来,如果照马群英的“窟窿”说,他回去怎么向松本交待呢。 “不,郭队长。俺不认识啥松本,也不想认识松本。要是郭队长送的礼,俺照单收下。要是俺不认识的人送的,请郭队长给带回去吧。”马群英不温不火很客气地说。 “不不,马寨主。那全是俺郭队长送的礼。”王友池接过话茬,眯着小眼笑着说,“那些子弹和机枪是郭队长专门给松本太君要的,表示友好的诚意不是?” “俺们已经友好了这么多年了。”王富贵见王友池插话,也接过话茬说:“这么多年,俺们是有诚意的。郭队长不在家,俺们一直对郭家保持着友好。”王富贵说到后半句拉着长腔看向郭疯子,他想看看郭疯子有什么表情。郭疯子见王富贵看他,以为是征寻他肯定还是否定,遂冲王富贵笑着抖着脖子后根那两道肉褶说:“继续友好,继续友好。” 郭疯子的表态让王富贵心中暗喜,说明他和三姨太通奸的事郭疯子还不知道,同时也说明王友池等人没有向郭疯子报告,遂兴奋地站起来,冲王友池抱了下拳,忽闪两下他那母猪眼睛,一语双关地说:“感谢王军师在中间周旋。” “那是,那是,这多亏王军师在中间周旋。”郭疯子为掩饰自己的尴尬,拍了拍王友池的胳膊说,“光咱们两家友好还不够,俺在协助皇军工作,还要对皇军友好才是。” 马群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又捋上了自己的山羊胡子,听郭疯子说“要对皇军友好”,遂摆手道,“俺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他走他的阳光道,俺过俺的独木桥,俺与你友好,不一定非得和他友好。” “那是,那是,只要你们不和皇军作对就成。”王友池急忙插嘴“搞折中”。 马群英盯着王友池说:“俺说过了,俺与他井水不犯河水。” “马寨主,听说您手下绑回来一个八路?那可是皇军的——”郭疯子瞪着他那牛蛋眼盯着马群英说。本来他与王友池商议不提这事儿,可是看马群英一直跟他较劲儿,弄得他非常窝心,就想拿这事杀一下马群英的傲气。本想说“那可是皇军的要犯,你已经插手了皇军的事”,没想到话还没有说完,就让马群英抢了过去。 “没错。”马群英向前倾了些身子,装着亲密的样子说:“郭队长可能不知道,马某的原配去世多年了,弟兄们一直想为马某找一位压寨夫人。看上了,就不管啥八路九路的。” 王友池急忙插话说:“俺郭队长的意思是说,这个女八路是皇军追——” “王军师,是这么回事儿。”王友池的“追捕对象”还没说出口,就让王富贵给打断了。他见王友池老是插嘴,早就忍不住了。王富贵盯着王友池说:“俺大当家的早就定下一个规矩,就是不能抢本地的姑娘、媳妇。这女八路正好是个外乡人,所以,弟兄们遇见了就给绑了回来。” 王友池狡黠地一笑,眯着小眼睛接着问:“您不是和八路军有约吗?就不怕八路军找您——” “他找俺也不怕。您把他们的老窝端了,她不给俺当压寨夫人就是死。敢找俺的麻烦,俺嬲[17]儿他呢。你说说,俺现在把她赶出山寨,你不立马儿把她抓了,还有她的好果子吃。”王富贵说着把衣襟向后一扒,彰显着他的匪性。 “可是,皇军要是来要人——”郭疯子还想拿日本人来压王富贵。王富贵把手一挥抢过话茬说:“俺管他黄军、白军的。跟了俺大哥,就是俺嫂子,就是俺的压寨夫人。谁要动她,找它说话。”王富贵说着拍了拍腰间的双盒子。 “是是是。换身衣裳,谁知道她是啥军。”王友池又站起来眯起起小眼睛笑着和稀泥说。 “敢问,马寨主何时成亲呢?”郭疯子拉下满脸的横肉咄咄逼人地问。 “还需些时日调教调教,马某人不想强人所难呀。”马群英捋着他那山羊胡子说。 “那如果——” “放心吧王军师,到时一定请您上山吃喜酒。”一直拽着小黑胡子没说话的杨金旺也感到王友池话多,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的话。 “那好,那好,俺一定前来恭贺。”王友池把眼睛笑成一条缝儿说。 “到时,俺——” “报——”一声大吼震断了郭疯子的话。马群英、王富贵、杨金旺一听就知道是刘根的声音,三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因为刘根在负责王金凤和李玉贞的警戒,他这一嗓子,都以为出了什么事。杨金旺急忙起身向门口走,还没有走到门口,只听到“咔”的一声,聚义厅门前的两个哨兵交叉枪刺把刘根拦住。刘根见被拦住,又扯着嗓子冲聚义厅里喊:“夫人有请大当家的!” 刘根扯着嗓子一点不打磕巴的声音在聚义厅里回荡。马群英先是一楞,接着站起来笑着对郭疯子和王友池抱拳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说过,需要调教,需要调教,这不就来了。”马群英对郭疯子和王友池说完,冲着门口提高了声音说:“老二、老三,您俩替俺送送郭队长和王军师,看看咱有啥给他们带的,俺去看看您那小嫂子又想玩啥哩格儿棱[18]。”说完离位向外走。 “是。”王富贵、杨金旺异口同声地答。 杨金旺向回走同迎上来的马群英说:“大哥,郭队长手下的几匹马跑了,是不是把咱那几匹马——” “送给他,送给他。反正该过年了,咱也不出去。”马群英一边说一边向门外走,杨金旺陪着把他送出门。 趁这工夫儿,王友池跑到王富贵跟前,搂着王富贵的脖子,眯着小眼睛耳语道:“三姨太问你好呢。” 王富贵先是一怔,接着用膝盖敲了一下王友池的胯部,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郭疯子在。 王友池笑着趴在王富贵的耳朵上说:“你哪回去俺不知道?老子背地里给你打掩护,不承情啊!” “友情后补,友情后补。”王富贵做贼心虚,一直用他那老母猪眼睛瞄着郭疯子,又见杨金旺进门,推开王友池笑着冲王友池抱拳说。见杨金旺走近,笑着与杨金旺搭讪说:“又出啥幺蛾子[19]了?” 杨金旺淡淡地说:“管他哩,有大哥呢。”
[1]自己一人。 [2]白搭工夫,没用。 [3]早上。 [4]一个。 [5]那,那个。 [6]早上。 [7]怎么。 [8]卑鄙、下流。 [9]一个。 [10]现在。 [11]念niǎo,看得起,放在眼里。不嬲他,即不把他放在眼里。 [12]木制长方形或正方形托盘,可摆放四个或更多盘、碗,专门用来端运饭菜。 [13]丢掉,失去,浪费。 [14]不平静,不服气。 [15]那么多。 [16]亏空。 [17]理,搭理。 [18]花样。 [19]怪事。 第八章 定协议女八路离开匪巢,
扶英骨将当年战场寻找。 马群英问清楚了刘根事情的缘由,快步向上房走去,他要去问一下王金凤是怎么回事儿。当他走近上房时,哨兵远远地就喊:“大当家的好。” 王金凤在屋内听到哨兵喊话,打开门,马群英已经到了门口。王金凤伸手挡住他说:“外边说去。” 王金凤迈出屋门,两位哨兵即“唰”地立正,异口同声地叫道:“夫人好。” 这一声犹如炸雷惊得马群英一怔,回头看,只见王金凤微笑着冲两位哨兵点了下头“嗯”了一声。马群英心里纳闷,这“夫人”俺还没认哩,咋就叫上了? “咋回事儿啊,这——”马群英冲王金凤说。 “鬼子汉奸来找你干啥?”王金凤没有正面回答马群英的问话,反问道。 “送点儿粮食、枪支、弹药。”马群英淡淡地说,“一是拉拢,二是侦察,三是追查您俩。说说,你这边咋回事儿?”马群英这大当家的可不是白给的,非常精明,两句话就转回来了。 “他们想拉拢你干什么?”王金凤咬定青山不放松,继续追问。一边问一边推着马群英向前走,示意他周围有耳目。 “想让俺当汉奸,封俺当青龙山保安总司令。”马群英一边向前走一边回答。这是他的地盘,哪里放几个人他自己门儿清,所以说话也不怕声大。他走到一棵小树下停住,盯着王金凤说:“这里说话没人能听见,问吧,还问啥?”说着把两手一摊,像表决心要和盘托出似的。 “你答应了?” “你看俺像汉奸吗?”马群英反问一句,盯着王金凤,一副自我感觉很好的样子。 “那我倒要好好看看。”王金凤笑了,怔怔地看着马群英。据她对马群英的了解,这人是打死也不会做汉奸的。但她确实需要借这个机会认认真真地看看马群英,已经决定把自己嫁给这个人了,还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呢。她对马群英的印象不错,正派正直,老成老练,开明开朗,威猛威严,这也是皮定均司令员对马群英的印象,没有李玉贞那种“又老,又矮,又瘸,又拐,又丑,又脏”的感觉。马群英四十岁出头,面色古铜,是紫外线效应,山上的土匪都这种脸色,显不出多老。身高一米六五左右,个子也不算矮。与王富贵、杨金旺两个大个子小兄弟比,算矮算老的。瘸和拐都是为山寨拼杀落下的,也算是英雄的标志,要不然众人不服,也做不了大当家的。可这马群英残而不废,行动如飞,跟刘根的结巴如出一辙,慢慢走让人细瞧,一脚高一脚低,可快走起来,特别是跑起来,一般的小伙子都难追上。那拐是左胳膊受伤之后,肌腱收缩伸不直了,可什么也不影响,他加强练习,比右胳膊还有劲呢。这瘸拐,王金凤作为医生都给他看过,无关大碍。至于丑,马群英可不算丑,大脑门,大眼睛,高鼻梁,国字脸,上留背头,下蓄美须,很有绅士派头。那脏就更谈不上了,一个土匪头子,那么多人伺候,能脏到哪里去。肯定是李玉贞不喜欢他那一脸胡须,觉得又丑又脏。王金凤想着李玉贞对马群英的评价,还真一字一顿地给说出来了:“又老,又矮,又瘸,又拐,又丑,又脏,留着个山羊胡子,像个骚胡[1]……” “你——,你不是让他们以后叫你夫人吗?总不能让他们也在前面加上‘骚胡’两个字吧?”马群英见过世面,宠辱不惊,盯着王金凤嬉笑着说。言语中,洋溢着他的精明。 “少跟我嬉皮笑脸。”王金凤被马群英说了个大红脸,知道自己的脑子转不过马群英,就严肃地说:“快说说鬼子汉奸来有啥情况,急死人了。” “敢情你是想了解情况,叫刘根去悫[2]俺来的。”马群英一听王金凤这么说也急了。 “没人悫你。你只要不当汉奸,我嫁给你。老实说,前面啥情况。”王金凤是个直性子,像训小孩儿似的对马群英说:“你要敢悫我,我废了你!” 王金凤的话难听,却让马群英听得心里美滋滋的。其实,他内心里喜欢王金凤,在王金凤第一次到忠义寨时他就看上了,只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暗恋着罢了。王金凤给他看病,比武,一颦一笑都让他心跳。特别是那宽广圆润的脑门和那带有圆弧感的下巴,他睡梦中都想摸一把。可是,王金凤是八路,他是土匪头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够不着啊。没想到,这天大的好事儿,今天就落到他头上了。他在心里念佛,觉得自己即使当了土匪,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善有善报了。所以,他绘声绘色地把郭疯子怎么带着鬼子进了忠义寨,他怎么不亢不卑、大义凛然地应对,以及他听到刘根喊叫怎么脱身的事说了一遍。 王金凤也把自己为什么决定嫁给马群英说了一遍,并主动提出大年三十举行结婚盛典,让山寨里的弟兄开开心心过个年。但是,她有三个条件。第一个条件,她现在就带李玉贞走,去找刘会贤。如果刘会贤藏身的地方安全,她一个人返回忠义寨,马群英负责把刘会贤和李玉贞送到根据地,办不成不结婚。如果刘会贤没有合适的地方藏身,她和李玉贞将刘会贤带回忠义寨,由马群英负责把刘会贤和李玉贞送到根据地,还是办不成不结婚。第二个条件,结婚后,不能限制她的自由,特别是八路军有事她要出手,需要什么马群英得支持,必要时还要带上一些忠义寨的兄弟。第三个条件,山寨里的大事小事都要给她通气,她要参政,不当摆设夫人。 这三个条件,马群英都满口答应。别说是有王金凤嫁给他的先决条件,就是没有,把刘会贤和李玉贞送回根据地也是天经地义,一是忠义寨与八路军有友好约定,有这个义务。二是让他看着八路军的人落在鬼子汉奸手里,他良心上也过不去。第二个条件,王金凤是八路,八路军就是娘家人,为娘家人办事在所不惜。第三件事更合情合理,压寨夫人就是他一人之下,全寨人之上,能主事,他还省心了。特别是王富贵和杨金旺都有点怕王金凤,其他人更不在话下了。 “那好,赶快给我们拿子弹和手雷吧。”王金凤理了下搭在额前的秀发说,“我们得赶快走。” “不着急,等老二、老三把鬼子汉奸送走了您再出去。”马群英说,“俺亲自送你去。” “不行。人多目标太大,万一被鬼子发现就连累忠义寨了。”王金凤说,“你快给我弄子弹和手雷,我们从东门出去。” 马群英把刘根叫到跟前,如此这般地交待一番。刘根大声喊“是”,咧着嘴笑着转身就跑,差一点儿与走过来的王富贵撞个满怀。刘根歪着身子冲王富贵和杨金旺打了个敬礼,一溜烟地跑了。 “失胡子屁[3]!”王富贵冲着刘根的背影骂了一句。马群英和王金凤看着这一幕不约而同地笑了。 “大哥。” “大哥。” 王富贵和杨金旺走到近前冲马群英叫道。 “送走了?”马群英看着王富贵和杨金旺笑着问。 “送走了,把咱那三匹瘦马给他们了。”王富贵笑着回答。 “您俩真够抠的。”马群英捋着胡子笑着说,“会过日子,会过日子。” “王友池的嘴都气歪了。”杨金旺笑着接过话说,“他说杀了都没几斤肉,还不如送他两头猪呢。” “瘦死的马比猪大。他太贪了,嫌您给的少,还不好。嘿……”马群英笑着说完,还余兴未尽地“嘿嘿”几声。 “他是想讨好小鬼子。”王富贵接着说,“松本下令,今天要是抓不到八路军的机要员,就在慈云寺宿营。” “鬼子要进驻慈云寺?”马群英惊异地问。他不等王富贵、杨金旺两人回答,接着右手立掌于胸前打大手印并念佛号:“阿弥陀佛。”脸上同时掠过一抹阴云。当年,闯王李自成屯兵慈云寺,人马作秽,粪有尺余。今天,小鬼子要进驻慈云寺,不知道会把这佛祖圣地糟蹋成什么样子。 “松本已经让李青标去安排了。”杨金旺不信佛用右手拽着他那撮儿小黑胡子接着说,“咱也不能大意。” “按照夜儿黑儿[4]商量的部署,一点儿都不能含糊。”马群英说着将胸前的立掌掌心朝外向前一推,把“大手印”变成了“施无畏印”。 “他们不会来攻寨!”王富贵大大咧咧地说,“他们要来攻寨,给咱送那么多家伙弄啥哩?让咱拿着揍他?不是脑子进水了嘛。” “二当家的说的对。”王金凤接过王富贵的话说。她已经决定嫁给马群英了,现在趁机抬举一下王富贵,缓和一下先前对王富贵的喝斥。她顺着王富贵的话说:“目前,他们不会惹你们,他们害怕你们跟我们八路军联手。他们给你们送东西,是想拉拢你们。可是,你们一定要小心,他们现在不攻寨,不一定以后不攻,日本人的野心就是要吞并我们整个国家。” “他妈的什么他们、我们、你们的?俺就保持中立,谁他妈想打忠义寨的主意,玩蛋去。”王富贵左手把衣襟向后一扒,右手一挥,撇着他那老婆儿嘴,说话哏哏[5]的,一听就知道是对王金凤先前的喝斥不满。 “老二,以后说话不能带脏字了啊。她答应做您[6]嫂子了。”马群英笑着说着还趁机搂了一下王金凤的肩膀。 “她做俺嫂子?”王富贵惊异地睁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王金凤,张着嘴,下巴后收,像是治好了反咬关似的。 杨金旺那螃蟹眼瞪得溜圆,眼珠子都要从那枣核儿脑袋上蹦出来了。他怔怔地愣了一会儿,急忙冲王金凤抱拳,抖动着他那一撇一捺道:“嫂夫人在上,三弟这厢有礼了。” “嫂子——”王富贵也冲王金凤抱拳道。可能是下巴还没有复原,只挤出了两个字。 “免了,我还没有嫁给他呢。”王金凤把手一挥说。 王富贵和杨金旺刚刚缓过来神,又被王金凤泼了一头雾水。马群英见状,笑呵呵地拉着杨金旺,拍着王富贵的后背说:“事情是这样的——”说着抬头对王金凤坏笑。王金凤装作没看见,转身回上房去了。 王富贵和杨金旺两个人的块儿头几乎一样,高大魁梧。马群英矮小单薄。三个人站在一起,把马群英夹在中间,两高一低,形成一个“V”字,在今天讲就是“胜利”的象征了。可那时他们不知道,本应该团结一起,却偏偏有了嫌隙。 马群英如此这般地把王金凤和李玉贞的事儿说了一遍。王富贵马上就撇着老婆儿嘴拉着马群英说:“大哥,借一步说话。” “有啥不能说的?当着老三?”马群英惊异地问。 “俺有话。”王富贵看了一眼杨金旺,拉着马群英就走。马群英就势跟随,像是王富贵强拉的,其实是马群英故意的。他不知道王富贵要跟他说什么,但是王富贵要背着杨金旺,而且是当着杨金旺的面,说明他们俩中间又有问题了。这么多年,马群英是常常给他俩制造点小摩擦,然后再出面调停,稳坐老大。 “大哥,那小娘们儿您不要也不能放她走啊!”王富贵把马群英拉开后着急地说。 “为啥?”马群英不解地问。 “俺,俺——俺要。”王富贵有点说不出口,哼哼哧哧地还是说了出来。 “你——”马群英惊得胡子都竖起来了,“你想啥哩,老二?” “俺想要。”王富贵撇着他那老婆儿嘴喃喃地说,“咱再去把,把那个抓回来,给,给老三。” “那个要生孩子了,亏你想得出来。”马群英狠狠地瞪了王富贵一眼。 “有,总比没有强。” “强,强你个头啊!”马群英气得转腰子,一边踱步一边说:“你,你想过没有。要真这样,八路来了咱咋说,咱不真是乘人之危了吗!” “咱也是为了保护她们。” “有这么保护的吗?”马群英的嘴都气歪了,抖着山羊胡子说:“一人占一个,连临产的都不放过。咱就真是土匪了。” “咱本来就是土匪。” “俺这土匪和别的土匪不一样。”马群英一挥手蹦了起来,“你,你和郭疯子的三姨太——” “您就别提她了。”王富贵的老婆儿嘴哆嗦起来,“郭疯子这一回来,还有好吗?没戏了。” “没戏也不能这样。”马群英说着就往上房方向走。 “大哥。”王富贵急忙上前拉住马群英说,“娶一个是娶,娶俩也是娶,咋就不中哩?” “不中。那王医生是自愿的。那,那小护士,那小护士说,死都不当土匪婆儿。你没听见?” “俺能让她自愿。”王富贵把他那朝前伸的下巴向上一扬,瞪起他那母猪眼说。 “你,你少给俺玩这哩格儿棱。”马群英拂袖而去。 “大哥,您再想想。”王富贵跟在马群英身后追说。但是,这一次,他没有伸手拉马群英。 “俺不想,你也别想了。”马群英头也不回气哼哼地向上房走去。 王富贵跟在马群英身后走到杨金旺面前停住了脚步,因为他要背着杨金旺跟马群英说话有些尴尬,既是搭讪又是埋怨地说了一句:“大哥现在太胆小了。” 杨金旺也不答话,右手拽着他那撮儿小黑胡子,右脚踢着地面上突出的小石头,用他那鼓出的螃蟹眼睛瞥了瞥王富贵,又瞧了瞧马群英。突然,眼睛的余光看到刘根搬着一个大木箱气喘嘘嘘的走来,抬起头叫道:“刘根,搬哩啥[7]?” “子——”刘根的“弹”字还没结巴出来,人已经到了杨金旺和王富贵面前。他干脆把木箱往地上一放,不说了,用手指了指木箱里面放的子弹、手雷和三把德国造的驳壳枪,让王富贵和杨金旺自己看。 王富贵和杨金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冲刘根摆了摆手,刘根就笑嘻嘻地抱起木箱向上房走去。王富贵又照杨金旺的后背推了一把,嘟囔一句:“他可真舍利[8]。” 杨金旺没有接话,随王富贵悻悻地向上房走去。 王金凤和李玉贞全身披挂带足了子弹和手雷。王金凤看了看那三把驳壳枪说:“我有枪。玉贞,你拿一把。” “你也换了吧,俺这是二十响。”马群英笑呵呵地说,“可以换弹夹的。你那是十响,没法换,没这儿方便。” “真的?”李玉贞好奇地从木箱中拿起一把“二十响”在手里把玩。她刚才看到木箱里那几个压满子弹的弹夹,不知道是往这“二十响”上装的,还以为是专门装子弹的小匣子呢。 “会使吧。”马群英拿起一把“二十响”退下弹夹,一粒一粒装了二十发子弹,又装上,退下,再装上,给王金凤和李玉贞做了示范。 王金凤放下她那固定弹夹的老驳壳,顺手拿起木箱里的另一把“二十响”,退下弹夹,抓起木箱里的子弹就装。她刚才只顾拿子弹和手雷,没有仔细看枪,看到那备用弹夹,和李玉贞想的几乎一样,还觉得用那小匣子带子弹麻烦呢。 李玉贞也学着马群英和王金凤的样子,认真地退下弹夹,挤过来装子弹。 马群英笑着说:“您俩装十八九发就中了,弹夹内弹力大,小心夹了手。” “大哥这就心疼上了,俺大嫂的武功可不比你差呀!”杨金旺不失时机地夸王金凤讨好马群英。 王富贵撇着他那老婆儿嘴笑着说:“大哥是怜香惜玉,说给护士小姐听呢。”说着顺手摸了把李玉贞的后背。心想,不让俺要这小护士,俺就当着你老婆的面恶心你一下,让您老婆掉进醋坛子。可是,李玉贞和王金凤都沉浸在对“二十响”的喜爱之中,根本就没有把他的举动当回事。 王金凤装好弹夹,双手拿起“二十响”,像跳舞似的上上下下左右前前后后地翻腾半天,感觉顺手,便笑着插进了腰里,笑着说:“好,好,相当于提两把花机关枪[9],太好了。” “花机关枪是巩县造儿,给您这盒子炮可都是真正的德国造。”马群英笑着说。 “你们的装备太好了。”李玉贞仰起她那带迷人下颌线的尖下巴情不自禁地说。 “俺那弟兄们用的可都是巩县兵工厂仿造的。”杨金旺凑上他那尖脑袋冲李玉贞笑着说。他那一撇儿小胡子恨不得“撇”到李玉贞的脸上。 马群英看王金凤高兴,趁机将手放在王金凤的肩膀上,用关切的口吻问:“感觉沉不沉?合手吗?” “不沉,挺合适的。”王金凤爽快地答。她看李玉贞也装好了子弹,爱不释手地举枪试巴,还用左手扶着弹夹眯着眼睛作瞄准状。遂笑着说:“太谢谢你们了。我们这就走吧?” “走吧。如果藏身的地方不合适就赶快回来。”马群英爽快地一边说一边冲她们扬了下手,但他心里确实是有点难舍,毕竟要走的是答应做他女人的人。 马群英、王富贵和杨金旺等人将王金凤和李玉贞送出东门,并望着她们走远。王富贵忍不住问马群英说:“大哥,您真相信那王医生会回来做您的压寨夫人?” 马群英捋着胡子狡黠地笑着说:“她除了给俺做压寨夫人没有更好的办法。” “就是,从石榴院、民权到后寺河、慈云寺都让鬼子汉奸占领了,只有中间这块地儿咱说了算,她不依靠咱,就走不出这个圈。”杨金旺也拽着他那“撇儿”胡子跳着额头上的“捺儿”讨好马群英说。 “您不是说,她是想利用咱,利用咱把另外俩……”王富贵又迟疑着对马群英说。 “嗯——,利用归利用。给俺做压寨夫人,她是认真的。哼……”马群英打断了王富贵的话,又狡黠地笑着说:“这医生比护士有味啊。”说完,又向王金凤和李玉贞消失的方向望了望,扭头走进寨门。 王富贵紧跟几步,追上马群英说:“大哥,派几个弟兄暗地里保护吧?” 马群英迟疑片刻,回头看着跟上来的刘根说:“就让刘根他们去吧。” “大家好,我们过了青龙关,就真正进入青龙山了。”导游的声音打断了刘晓豫的思绪。她抬起头看向导游,导游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将身子转向车后,面向众人。刘慈云坐在第一排座位上,将骨灰盒放于胸前用大腿托住。宋德方坐在刘慈云的旁边,伸出右手帮助刘慈云扶着骨灰盒。观光车顺着山腰的道路向下疾速驶去,就像一艘潜艇下潜于绿色的海洋之中。 导游理了下搭在眼前的头发接着说:“青龙山又叫天陵山、霍山、万佛山、桃花山、怪石山,它位于巩义市中部,东接人文始祖的栖息地伏羲山,南连中岳嵩山,西邻北宋皇陵,北望黄河天险,是人们共认的灵气所聚、地脉所结的风水宝地。青龙山由五指岭、石人山结合部起分两脉并行,与五指岭相连的叫东青龙,与石人山相连的叫西青龙。史载,北宋开国皇帝赵匡胤因选择皇陵来这里,远看东、西两座山像两条腾飞的巨龙,环护一水,山上树木青笼,就赐名为青龙山。青龙山异山合体重峦叠嶂,一水常流潭湖相连,自古就有‘千岩竞秀,万壑争流’和‘峰峦连亘,涧溪萦回’的描述,自夏王朝时期就被人们视为旅游胜地。中国佛教始祖竺法兰、摄摩腾在山谷中发现了天然大佛,遂在此建起了中国第一座佛教寺院——慈云寺,之后,这条河就被人们称之为寺河。” 随着导游的介绍,头顶上的山越升越高。路上,山势陡峭、峰峦高耸、云遮雾罩。路下,峡谷深邃、怪石嶙峋、流泉抚琴。一块巨石像一只雄鸡高昂着脑袋非常霸气地矗立于大路中央,公路到此一分为二,围绕雄鸡划出两道圆弧。观光车与雄鸡一照头就慢了下来,好像是在选择直接与雄鸡搏斗还是绕道走开。刘晓豫在心底为这一奇观感叹,潜意识地把它化成记录在脑中的文学语言。佳佳一直端着的微型摄相机也对准了雄鸡,不知道她是在录相还是单拍这一奇观。导游指着那块巨石,动听悦耳的解说又萦绕在人们耳畔。 “我们看到的这块巨石叫鸡鸣石。我们现在从正面看,像一只雄鸡在仰天长鸣。到了侧面再看,就像一只雄鸡勾着头,用利嘴进攻。传说,原来这山里头有许多蝎子、蜈蚣,有的吸取了这里的灵气成了精,经常伤害百姓。竺法兰和摄摩腾把它们降伏后,用佛法在山里设了许多状似雄鸡的大石头,用于镇住蝎子和蜈蚣。这就是其中的一块。” 观光车缓缓地从鸡鸣石右侧驶过。刘晓豫细看那雄鸡,确实像勾着头与什么东西打斗。 观光车沿着前人从崖壁上开凿的公路,行驶到一个转弯处,此处靠山体一侧修建了一个小型停车场。观光车到了停车场就停了下来。导游指着峡谷对面说:“对面这块绝壁上,大家可以看到有‘空谷回音’四个大字。这块绝壁就是青龙山著名的回音壁。” 众人顺着导游的手指方向看,看到对面绝壁好像经过加工似的光洁,没有树木和杂草,挂着水瀑流过的痕迹,用双线阴刻刻就的“空谷回音”四个大字,字体既浑圆润滑,又苍劲有力,堪称一幅壁画。 “人们站在这条路上对着回音壁喊话,对面就会产生回音。如果站在前面的嘴儿上对着回音壁喊话,回音壁会发出仿声仿调的回声,纯正清晰,跟本人说话一模一样。”导游一边说一边指着道路前方转弯处的断崖给大家看,“以前,慈云寺里的和尚练功,为了发音准确,经常到这里演练,自己鉴别自己的发声。大家可以看左侧的石壁上,著名画家徐小龙创作的‘和尚练声图’,就是对这一现象的记录。” 众人看去,路上的石壁被人工打磨,裸露出它特有的青黑色,一个光头和尚身着袈裟,颈带佛珠,非常虔诚地在面壁念经。旁配诗一首:“阿弥陀佛是真经,一僧念诵众山听。谷传梵呗凝法雨,壁回慈音开莲蓬。菩提无树禅机悟,明镜有台佛心通。跳出三界即正果,何妙随缘念几声。” 导游指着图念完诗,接着说:“谁有兴趣,可以在这里喊几声,再到前面山嘴儿上喊几声试试。”说着又用手指向道路前方转弯处的断崖。 众人静坐不语。佳佳突然站起来说:“我去试试。” “佳佳!”刘晓豫一把拉住了佳佳。佳佳顺势坐下,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刘晓豫。刘晓豫附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对她说:“今天是送太姥姥,不是来玩儿。” 佳佳恍然大悟,耸了一下肩,看向刘慈云,见刘慈云没有任何表情,又看宋德方。宋德方冲她点下头,又摇摇头,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吕局长那两道浓眉拧成了一个疙瘩,丢了句:“开车吧。”不知道他是冲司机说还是冲导游喊,这三个字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导游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提议不合时宜,开口岔开了话题:“这里还有一个传说呢。传说对面这座箱子山里有数不尽的珍宝,山门三千年开合一次。有一对孪生兄弟得知山门要开的消息,就到这里守候。果然山门开了,他们跑进去,看到里边到处都是稀世之宝,弟弟拿了一件儿就跑了出来,哥哥贪财拿了许多没跑出来,山门就‘轰隆’一声关上了。弟弟整天站在这山嘴儿上喊哥哥,看门的山神嫌吵,就施法把他的声音反了回来。有人说这块回音壁就是那山门,也有人说对面崖壁上石缝中那个石洞是那山门,那应声是从石洞中传出的,称那洞为‘应声窑’。” “那应声窑在当年可帮助八路军女医生躲过了一劫。”吕局长接过导游的话说,“女军医从慈云寺逃出后,跑到凛冽峰下。对,就是这座山。停车,停车。”他发现观光车已经到了凛冽峰前,指着凛冽峰急忙喊。 司机将车停下来,嘴里嘟囔道:“讲解地点都在那边。” “咱今天可不是来玩儿的。”吕局长冲司机用巩义话说,“不按程序走。” 观光车停在岔路口上。众人看吕局长指的凛冽峰,是一座小山。那山虽小,突兀于东西青龙两座大山之间,真可谓山中山。只见它山峰如刀状,峰上有峰,高低不平,其中有三座峰较为突出,与英文字母“W”相型。 吕局长指着车前的一个陡坡用普通话说:“这个坡儿太陡,景区管理处不让观光车从这里走。坡底那条沟叫黑峪沟,当年,八路军女医生从慈云寺逃出,跑到黑峪沟口,听到身后有日本鬼子追,没敢走正路,顺着沟底走。朦胧中,她看到回单壁上那个大石缝,就爬进去躲了起来。汉奸领着日军顺着大路追到回音壁对面的山嘴儿处也没看见一个人影,气得叽哩哇啦地乱叫。没想到,大晚上的,鬼子叫什么,对面叫什么,和他们叫得一模一样。这边一个鬼子叫,那边一个鬼子喊。这边几个鬼子喊,那边几个鬼子应。夜深人静,空谷回音,应声清晰,模仿逼真,弄得日本鬼子神情恍惚,忐忑不安,冲着回音的地方就是一梭子[10]子弹,对面毫不示弱地回应一排子枪声。鬼子急打,对面急应。鬼子停止射击,对面鸦雀无声。鬼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得罪了山神,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回了慈云寺。”吕局长讲得绘声绘色,车上的人也听得喜不自禁。 “后来呢?”导游好奇地问。 “后来,女医生就脱险了。我也是从刘先生他母亲的回忆录里看到的。” “太好了,我们要使能把它编进导游词,肯定吸引人。” “那你就好好看看老人家的回忆录。刚才不是讲,想把八路军在这里值得纪念的地方都建立标志吗?如果建起来,再编些导游词,咱青龙山慈云寺可就火了,集自然风光、佛教圣地和红色旅游于一体呀。好建议,好建议。你呀,先看看资料,在没有开辟红色旅游前,能给游客讲多少就讲多少,讲好了,你们徐主任肯定会奖励你的!”吕局长说着侧脸笑看青龙山慈云寺景区管理处的徐主任。 “那我得先感谢您,是您对小赵的启发!”徐主任笑着答。答完,又双手抓住西装的开领处一抖一拉将上衣整理一遍。 “就是,是局长的启发。”导游说,“局长刚才讲的真实故事,比传说吸引人。” “是革命前辈为我们造的福啊!”吕局长感叹道,“没有他们浴血奋战,哪有我们的今天啊!徐主任,咱这块地儿的红色旅游还真有潜力开发。把八路军当年在这里坚苦卓绝的战斗故事整理一下,讲给那些来观光的游客和来拜佛的善男信女,让他们都知道今天的好日子来之不易。” “好,我一定尽力。”徐主任昂着他那板寸头答道。答完,双手抓住西装的开领处,仿佛告诉众人他已经铭记在心了。 “我支持你。”吕局长说,“就以今天安葬刘老前辈的骨灰为契机,为青龙山慈云寺开辟一条红色旅游线,把这里作为一个红色教育基地。”吕局长看着眼前的山峦,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把手一挥说:“走,开车。小赵接着讲凛冽峰吧。” 观光车向前走,穿过山口,停到一块空地。从这里看凛冽峰非常陡险,它扁狭如墙,壁立如切,立刮陡沿,让人心颤。凛冽峰侧建一敞亭,此亭为三亭联结,造型别致。导游那银铃般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大家好,我们面前的这个亭子叫‘三星亭’。‘三星亭’是根据福禄寿三星山的名字而命名的,三星山就是这座凛冽峰。凛冽峰这个名字最早见于《青龙山慈云禅寺五十三峰圣境之图》。大家看那山峰,壁立千丈,如斧砍刀劈,人行其上,如履利刃,四面临风,定是凛冽寒心。这是慈云寺僧人为慈云寺周围象征佛教五十三参的自然奇观而命名的山峰,自然带有艰难苦险的意味。当地人却称它为‘横山’,因为这山势走向特殊,横亘于寺河河道。又因为这座山有明显的三个山峰,还有人按照传统雕刻和绘画中福禄寿三星的排列顺序从南到北分别为它们命名为寿峰、福峰、禄峰,称其为三星山。说来也怪,这三星山,寿峰平缓,福峰高峻,禄峰最险,喻意人生寿易得,福难求,禄在官场,充满险恶。游人从三星亭登三星山,经寿山,过福山,攀禄山,虽有险阻,却真是人生体验。” “这么神奇啊!”佳佳脱口而出。 “好好听,好好看,处处留心皆学问。”宋德方回过头压低声音告诫女儿。 “青龙山慈云寺的五十三峰,个个神奇,到现在都是解不开的谜。为什么围绕慈云寺的山峰正好是五十三座呢?佛教里的五十三参是说善财童子为求佛法,参拜了五十三个老师,受到五十三位老师的百般考验,终成正果。而这五十三峰围绕着佛教传入中国所建的第一座寺院又代表了什么呢?众说纷纭。就这三星山,不仅叫凛冽峰,还叫‘千佛山’。如果从三星亭处看,整座山就像无数个佛像叠摞在一起,所以人们也叫它‘千佛山’。这山上还有种石头,敲击时可以发出清脆的金石声,人们称这种石叫‘灵石’。因此,也有人叫这座山为‘灵山’。” “灵山?”刘慈云的眼睛突然放亮了,接着问:“下边是不是有个溶洞?” “是有个溶洞,叫青龙洞。”导游接着说,“传说,青龙洞原来是青龙山的著名景观,洞口东侧是聪明泉,西侧为象鼻山,青龙洞里长年涌流着清澈的泉水,顺着河谷奔流而下,人们说那是青龙吐的水。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兴修水利,掘洞两千多米,穿越两座大山,把水直接引到了钟岭村石榴院,也是一大奇观。” “刘老先生,您是问您母亲她们当年藏身的溶洞吧?”吕局长问刘慈云。 “对。”刘慈云说,“我母亲说那洞里有条暗河,李铁柱发现有人跟踪他们,带着我母亲和李玉贞阿姨乘木筏从另一个洞口逃了出去。” “啊,您是说那个溶洞啊?您母亲记差了。不,不,是她老人家对这里的地形不熟悉。那个溶洞应该是北斗挂玄峰下的那个溶洞,那个山连着北斗挂玄峰,没有名,您母亲给写成灵山了。你母亲说的那个溶洞,在他们逃离后,忠义寨二当家的王富贵带领汉奸特务攻了进去,扑了个空。别人的文章中也有描述。”吕局长说到这里润了润喉咙,接着说:“你母亲在回忆录中写的女军医从慈云寺逃出来后,看到一座像大象鼻子的山,突然听到前面山坡上传来“哗哗”的响声,仔细听是半山腰泉水的声音。她说那泉水,就是从青龙洞里流出来的水。因为她后边写道,女医生走过那道泉水,转过山进了黑峪沟。” “啊,谢谢!谢谢!看来,局长是非常认真地看了我母亲的回忆录。” “我是很认真地看了,带着对老前辈的崇敬。”吕局长接着说,“当然,也带着任务。听说你们要来,我进行了恶补。” “我们得向局长学习。”徐主任一边说一边双手抓住西装的开领处用力抖动两下,简短诚恳的话语既是决心又包含着愧疚。 “哪里,哪里,这是我份内的工作,应负的责任和义务啊!”吕局长把手一挥说,“走吧,咱们从这边看了天然大佛和塔林,可以绕到青龙洞,顺便也能看看天堂海。老一辈为我们打下的江山啊!太美了。”吕局长兴高采烈地说完,偷偷地回头看了刘晓豫一眼。他精彩的讲演,对刘会贤回忆录的精读细看和人们对他的赞誉,激起了他在异性面前的表现欲,这里的三个女性,导游和佳佳显然是晚辈,对他应称叔叔,只有刘晓豫和他是同代人,他想得到刘晓豫的赞许。可是刘晓豫拿着李斌写的电影剧本怔怔地坐在那里,对旁边人们的话,是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对经过的景致也是从眼前掠过没留下记忆。不是因为这里她已经来过两次,没有新鲜感了,说实话,这么优美的地方,让她天天来,她都能找出新意。她是在听了吕局长讲王金凤躲进应声洞脱险的故事后,又陷入了回忆。
[1]公山羊。 [2]念què,当地念qó,哄,骗,诓。 [3]没根没底,没遮没挡,没缠没绕,没有一点准儿。 [4]昨天夜里,咋天晚上。 [5]淡漠,没表情,不高兴。 [6]你们。 [7]搬的是什么。 [8]舍得。 [9]巩具兵工厂造的冲锋枪,一个弹匣装40发子弹,可单发也可连发。 [10]一个连发。 第九章 夜苍凉女八路夹缝求生,
小西天众石佛凸现胜景。 王金凤和李玉贞出了忠义寨东门,经过青龙关,顺着朱雀岭南边的小路向吴窑方向摸去。她们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了一棵巨大的僵树。这僵树冬夏长青犹如松柏,在这寒冬腊月里还枝叶茂盛。奇怪的是,这僵树有两个树干,而且两个树干紧紧地抱在一起,树冠交错,枝叶缠绕,相互依恋,不可分离。当地人称它为“连理树”,也叫它“夫妻树”。据说是在东汉时期,天竺高僧摄摩腾和竺法兰亲手栽植,距今一千多年。当地相传,东、西青龙山原来是一雌一雄两条青龙,相依相偎,恩恩爱爱。它们选定了河道上一块圆月形的风水宝地,准备在那里生儿育女。不料,天竺高僧摄摩腾和竺法兰也选定了那块宝地,当即把道场设在了那里,并在那里建起了佛教传入中国的第一个寺院。当两位高僧得知青龙夫妇为人类放弃了自己的愿望时,就在这里种下了两棵僵树,纪念青龙夫妇为人类作出的贡献。 王金凤和李玉贞不是当地人,不知道这个传说,也不知道这棵树叫“连理树”、“夫妻树”,只感到它长得奇特,高大挺拔,傲风雪而不凋谢,还能结果实,不是青松胜似青松。于是,两人触景生情,由感而发。 “这棵树,长这么大,不知道在这山里长多少年了?”李玉贞扶着树干忽闪着她那大眼睛看着树冠说。 “应该说是两棵树,两棵紧密相依的树。就像两个人紧紧地依靠在一起。”王金凤上前观察了树干和树冠后说。 “就像咱们俩——” “对,可能是天意,暗示让咱俩紧紧地依靠在一起永不分离。”王金凤抢过李玉贞的话说。 “在我们家,树能长这么大,就是神树了。”李玉贞扶着树干转向王金凤说,“咱们拜拜吧,求它保佑咱。” 求它保佑?迷信。真是有病乱投医,一棵树能保佑你什么。王金凤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这么说,毕竟现在就剩下她们两个了,她比李玉贞年龄大,要照顾李玉贞的情绪。她见李玉贞已经跪在了地上准备参拜,就说:“咱俩结拜为姐妹吧,求古树作证,‘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这句诗是说男人和女人的。”李玉贞说。 “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都适用。”王金凤不假思索地说。 “那,求神树作证,我们结为姐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 “乌鸦嘴,谁都不能死!”王金凤不等李玉贞下半句说出,就一下子捂住了李玉贞的嘴。独立排的同志们全死了,陈泽仁也死了,她不想再听到死,她不想死,也不想让李玉贞死。 “你,你干什么?”李玉贞掰开王金凤的手,惊讶地问:“你又不想结拜了?” “不,不是……”王金凤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结拜都说这句话。说了这句话,才叫真心结拜呢。” “好,结拜。”王金凤爽快地说,“一起说,预备,开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王金凤一气说完,李玉贞在听王金凤说“开始”时,多说了一句“我们结为姐妹”。 李玉贞说完,对着连理树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冲王金凤叫了声“姐”,一头扎入王金凤的怀中,抽泣着哭了起来。 “妹妹。”王金凤把李玉贞搂进怀里,心里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说不出的忐忑。 李玉贞本来就非常佩服王金凤,这次王金凤又主动提出嫁给马群英更让她佩服感动。现在,王金凤与她结拜为姐妹,她感到有这样一位姐姐依靠非常荣幸。她依偎在王金凤的怀里,尽情地享受着姐姐对妹妹的呵护与怜爱。 山野里静极了,没有鸟叫,没有虫鸣,只有连理树的叶子被寒风吹的“唰唰”作响,仿佛是在给这对患难姐妹密诉衷肠。 突然,一阵“嗒……”的马蹄声打破了山野的宁静。王金凤和李玉贞一惊,循声望去,只见青龙关处走进一队人马。 “鬼子。”王金凤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看,押着两个人。”李玉贞年看到几个骑马的日本鬼子后边,两个五花大绑的人走在鬼子的队伍前面,焦急地说:“是不是李大哥和刘机要呀。” “不像,李大哥多高多壮啊!你看左边那个,那身材像陈助理,陈泽仁。”王金凤指着被日本鬼子押解的人一边想一边说。 “像,像。那,那一个呢,像会贤姐。”李玉贞喃喃地说。 “不可能呀!”王金凤说,“走,看看去。”说着就站起身,猫着腰顺着小路向山下跑去,一边跑一边对跟在后边的李玉贞说:“拉开距离,注意隐蔽。” 王金凤和李玉贞隐蔽前进,跑到一个断崖上。那断崖壁立于青龙关通往慈云寺道路的转弯处,在断崖上观看路面的情况一览无遗。即使路上的人发现断崖上有人,要爬上断崖只有架通天云梯。 王金凤和李玉贞隐蔽在一堆灌木丛后,听着“嗒……”的马蹄声,静候着鬼子的出现。 随着骑马的鬼子露头,王金凤和李玉贞看到领头的是留着八字胡身材像保温桶的松本,跟在后边的是满脸横肉的郭疯子和另外两个鬼子军官,马后两个被捆绑的人一出现,李玉贞就吃惊地低声叫道:“陈助理,是陈泽仁。”尽管陈泽仁被打得面目全非,穿的是一身老百姓的衣裳,但是他的身材和气质让王金凤和李玉贞在连理树下就感觉像他,现在一照面,李玉贞就一眼认出了陈泽仁。 “李大娘?”王金凤倒吸一口凉气。李玉贞没见过李大娘,王金凤也只是在李家黑暗的窑洞里照了一面。但是李大娘那有点虚胖的身材,那慈祥的面容,特别是那高鼻梁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在连理树下就感觉被捆绑的人像李大娘,但她认为是不可能的事。敌人要是抓了李大娘,刘会贤和李铁柱肯定暴露了。那枪声,是不是刘会贤和李铁柱都牺牲了。如果,刘会贤和李铁柱牺牲了,敌人抓李大娘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敌人只有抓了刘会贤,才有可能放了李大娘和李铁柱。李大娘的身材和怀孕的刘会贤很相似,所以,她决定到近前看个究竟。现在,她看清楚了是李大娘,一股冷气从脚跟生起,爬上了脊柱,她感觉刘会贤和李铁柱凶多吉少,那两次枪声都是突然响起,嘎然而止。眼前是,鬼子抓了李大娘,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大娘?是李大哥的母亲吗?”李玉贞问,“那刘,会贤姐和李大哥呢?” “嗯。”王金凤点了下头,满脸忧戚地说:“是李大娘。我也在想,他们是不是牺牲了。” 李玉贞不吭声了,她咬了咬牙,恨恨地说:“要不是陈助理和李大娘在里边,我这些手雷扔下去,保管把他们全炸死!” 王金凤看了看李玉贞,没有说话,她在想下一步怎么办?突然,她们的身后又响起了敲锣声:“咣,咣,咣……” 一阵锣声过后,只听见有人喊:“李铁柱,你给俺听着!你娘现在被皇军押在慈云寺!你小子要是个孝子,今儿黑儿[1]就带着那个大肚子的女八路去换你娘!你要是不去,皇军就剥了你娘的皮!” “咣,咣,咣……” “李大哥和会贤姐没有死,没有死。”王金凤激动地差点大声叫起来,“走。”她拉了李玉贞一把,充满希望地说,“我们找他们去,找到他们再想办法。” 敲锣的人又喊上了:“李铁柱,你给俺听着……” 王金凤和李玉贞照着敲锣人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跑到山梁上,发现那就是李铁柱家,特务们还在院子里敲锣呐喊呢。 “怎么办呢?”李玉贞忽闪着她那大眼睛问。 “汉奸在那里叫,说明李大哥和会贤姐藏的地方离那里不远,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见机行事。”王金凤一边说一边向吴窑旁的一个高地走去。她们钻进高地上的一个小树林,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李铁柱家里。 天渐渐暗了下来,汉奸们在李铁柱家敲着锣又喊了一阵子,就嘻嘻哈哈地说着笑着叫着走了。 王金凤和李玉贞看着汉奸们走远,悄悄地向李铁柱家摸去。刚走到李铁柱家的篱笆墙外,就听见窑里传来一阵声响。 “有情况。”王金凤拉了一下李玉贞,二人迅速隐蔽起来。窑里的响声更多了,像有人走动。 “汉奸真狡猾,还留着人呢。”李玉贞紧张地说。 “你在这儿别动,我过去看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王金凤对李玉贞交待完毕,悄悄向院子里摸去。 王金凤刚摸到窑洞门口,就听见窑里的人向外走来。她举着一把“二十响”贴在山墙上,等那人走出窑门,出其不意地用枪口顶住了他的脑袋,低吼一声:“不许动。” 只见那人手提一支长枪,腰别一颗手榴弹。王金凤接过那人的枪靠墙放下,刚要去取他腰间的手榴弹,谁知那人身子向下一缩顺势一肘捣向王金凤的小腹。王金凤多亏练过武功,要不然,这一肘就足以让王金凤毙命。 王金凤见那人脑袋滑空,知道有连续的偷袭动作,“噌”地一下跳开,仍用枪指着对方喊:“别动。” 王金凤只是想恫吓对方,她不能开枪,怕开枪引来更多的敌人。 那人不知是知道王金凤不敢开枪,还是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二话不说,顺手操起他的长枪就打了过来。王金凤不敢开枪,就施展武功与那人对打起来。那人手中的长枪就是一根棍子,舞得呼呼生风。 王金凤把手中“二十响”视为宝贝,生怕碰坏,不敢用它去挡。所以,她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不一会儿,就被那人逼到墙根。正在危急时刻,她突然发现墙上钉着的兽皮,顺手撕下一张,舞着迎了上去。 “俺的兽皮!”对方低吼一声,举起长枪使出全身力气向王金凤拦腰扫去。 王金凤要躲过这一招,向前跳,易被那人顺手牵羊,四两拨千斤,击倒就擒。向后跳,是窑洞的山墙,没有退路,即使贴在墙上,也易被那人顺势或肘或拳或腿或脚一击毙命,或失去招架之功。向上跳,旱地拔葱,跳不过长枪的高度,两腿会被打断,也就等于废了武功。左右闪,动不如不动,腰肯定被打断。总之,这一下如果打在王金凤的身上,即使不被打死,下半辈子也别想站起来了。王金凤见对方的长枪轮圆了扫来,说是迟那是快,她哧溜一下滑向地面,两脚缠住那人的左腿叫道:“李大哥!” 那人长枪抡空,正想收回再打,听到王金凤这声“李大哥”,立马停住了手,低头看,惊叫一声:“王医生啊!”原来,那人是李铁柱,他情不自禁地喊那声“俺的兽皮”让王金凤认出了他。 “李大哥好工夫。我要不躺下,不死也残了。”王金凤躺在地上说。不知是累了,还是被吓的,她此时就不想起身,想在地上多躺一会儿。 “你的工夫好。要不是认出俺,你一只脚勾着俺的腿,那只脚用力一蹬,俺的腿就折了。”李铁柱不愧是武术教练,很清楚王金凤的下一个动作,他从内心里佩服这位女医生。 “李大哥,李大哥。”李玉贞在外边听到他们的对话,喊着跑了进来。她激动地抓住李铁柱的胳膊气喘吁吁地说:“吓死我了,我还认为你是敌人呀。” “俺也以为她是……” “李大哥,你把刘,刘姐藏哪里了?”李玉贞迫不及待地问,又差一点把“刘机要”说出口。 “俺把刘同志,藏在一个山洞里了。”李铁柱喃喃地说。 “李大哥,你这是——,是不是要去慈云寺?”王金凤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盯着李铁柱问。 “俺要去救俺娘。”李铁柱的声音低沉了许多。 “你不能去。”王金凤接着说,“我们看到大娘了。咱们一起想想办法,不能鲁莽行事。” “有啥法哩?”李铁柱的声音更低了,“俺娘她……她在受罪……” “李大哥,您的心情我非常理解。”王金凤打断了李铁柱的话说,“可是,鬼子和伪军要抓的是我们,而不是你和大娘。你没听他们喊的什么吗?让你拿刘姐去换大娘。刘姐不去,你自己去,恐怕救不了大娘,你也得搭进去。” “死俺也不会拿刘同志去换俺娘。大不了俺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李铁柱说着提起他的双管猎枪就往外走,王金凤死死地拉住李铁柱说:“李大哥,对不起,是我们连累了您和大娘,我们不会坐视不管的。我有个办法能救大娘回来。” “啥办法?” “什么办法?”李铁柱和李玉贞都急切地问。 王金凤说:“他们不是喊话,让李大哥带着大肚子的女八路去换大娘吗?所以,只要有个大肚子的女八路去慈云寺,他们兴许就会放人……” “那不中!俺都说了,死俺也不能让刘同志去冒这个险。”李铁柱坚定地说。 王金凤捡起地上的兽皮卷成一团,往自己怀里塞,朝李铁柱和李玉贞拍着说:“不是让刘同志去,是我去。” “姐……,不行,你不能去。”李玉贞拉着王金凤说。 李铁柱见王金凤要扮成刘会贤去,一时间也不知所措,急忙说:“王医生,你也不能去。俺一个大男人,咋能让你去……。俺不硬闯,俺认识慈云寺的和尚,悄悄地潜进去,再想办法。” “不行。”王金凤摆着手,胸有成竹地说,“李大哥,眼下我这是最好的办法。敌人对女人的防范意识比对男人差,我会工夫,换回大娘后,自己再想办法脱身。你去了,就有可能回不来了。要知道,现在你最重要。刘姐藏的地方只有你一个知道,你告诉我们,我们也不可能找到。你熟悉这里的山山水水,遇到敌人搜山,有办法应对。你又是个猎人,遇到野兽什么的也不害怕。再就是,你拿我们八路军当一家人看,把刘同志和李护士交给你,我放心,可以一门心思去对付敌人。” “姐,我不让你去。”李玉贞上前抢过王金凤怀中的兽皮哭着说,“我去。你已经答应嫁给马群英了,有你在,马群英才会帮助会贤姐走出去。” 王金凤把双手搭在李玉贞的肩膀上深情地对李玉贞说:“好妹妹,别争了。我去换回大娘,自己脱不了身,马群英会想办法救我。你去,那是白白送死。记住,一定要保护好会贤姐。你知道,她对咱们队伍有多重要!你的担子比我重。” “姐。”李玉贞哭得更痛了。 “听话。”王金凤用双手重重地在李玉贞肩膀上按一下,接过兽皮卷了卷,塞进怀里看了看说:“这不平,不太像啊。” “用枕头,枕头里是麦菅[2],圆溜儿。”李铁柱说着跑进窑洞摸出来一个枕头递给王金凤。 王金凤摘下身上的“二十响”、手雷和子弹带,解下武装带,从枕头中掏出一些麦菅,整理半天,打扮地就像刘会贤挺着大肚子一样,她来回走几步笑着说:“看,这多像。”她说完,冲李铁柱和李玉贞说:“你们赶快去找刘姐吧,一定要保护好她!” “姐。”李玉贞不知说什么好,只会叫“姐”这一个字,也许她认为这是最好的表达。 王金凤走到李铁柱跟前,从李铁柱腰间从取下手榴弹。这是她那颗一直舍不得用的手榴弹,现在要派上用场了。王金凤拿着手榴弹冲李铁柱和李玉贞晃了晃说:“听我的好消息吧。” “姐,拿手雷。小,能多带些。”李玉贞喃喃地说。她想,那巩县造的手榴弹,木柄长,个头大,又笨又重。不如多带些手雷,体积小,重量轻,威力大,实用。 “你认为姐是去拼命啊,拿着它,做样子的。”王金凤说完,又冲他们晃了晃手中的手榴弹,笑笑说:“你们快去看会贤姐吧。”说罢,健步消失在黑色的夜幕中。 “停下,停下,停下。”吕局长的叫声把刘晓豫带回到现实中,观光车在一个三岔路口处停下。吕局长一边下车一边接着说:“从三星山前咱们停车的那个大陡坡到这里,不,从那里开始,这上边的公路都是刚修的,以前是羊肠小道。修这条公路,一是为了游客的安全,不让车辆下那个大陡坡。二是为了建里边的山庄和宾馆,三是走这边可以直接看到天然大佛。”吕局长说着又偷偷瞥了刘晓豫一眼,见刘晓豫怔怔地看着他,好像得到了崇高的荣誉,兴奋地又加了一条:“再一个就是,就是走下边得仰着脸看景致,走这上面,坐在观光车中,一步一景,那奇石怪树、花草青丛、丑岩俊峰,风光绮丽,蜿蜒旖旎,如漫游于油画之中。”他说完环顾了一下大家,把目光又聚焦到刘晓豫的脸上。 刘晓豫刚从回忆中醒来,听到吕局长滔滔不绝的讲解,感到他作为民政局长非常敬业,他说话抑扬顿挫,出口成章,不像导游在背导游词,而是自己胸有成竹。特别是他对青龙山的景点如数家珍,就是旅游局长掌握到这种程度也不容易,再加上他说为了今天来安葬奶奶的骨灰,他是恶补——详细地看了奶奶的回忆录,说明他对工作非常认真。遂对吕局长产生了好感,正巧两个人的目光碰到了一块,很自然地冲吕局长抱以灿烂的微笑。这一笑,笑得吕局长心花怒放,如痴如醉。他急忙收回目光,看往下行的那条路,并向前走了两步,接着说:“大家可以下来走一走,看一看对面的山,看它像什么?” “大佛!”佳佳看了一会儿,第一个叫出声来,而且显得非常兴奋。其实大家都看出来了,只是大人们都没有作声而已。一来,刚才吕局长已经说了要看天然大佛,就是看出一点眉目,也能寻出它的全貌。二来,这天然大佛太过于逼真,让你看一眼就能通视全身。三是多数人都来过N遍了,就连她佳佳也是第二次来这里,只不过昨天爸爸妈妈没有指示她看天然大佛。现在她认真地从不同角度观看,并把摄像机的开关放到了单拍,拍下了这座大佛不同的神态。 这整座山峰的外表,就是一个端坐的佛像。裸露的峰顶俨如大佛的前额,小草和杂树构成了大佛的眉毛,两边石岩的阴影构成了大佛的眼睛,一块较大断裂的岩石构成了大佛的鼻子和嘴巴,两侧的小山梁构成了大佛的耳朵。整个大佛的头像比例均匀,端庄慈祥,惟妙惟肖,如精细加工的一样。下部凸起的山岩,构成了大佛合掌胸前的双手和端坐的下身,腿和脚都清晰可见,鬼斧神工,令人惊叹。更神奇的是,从不同的角度,能看到不同的大佛。导游说,全看游客自己的佛缘。 人们跟着吕局长和导游一边走一边看,到了一棵大树前,吕局长停住了脚步,再往前走,树冠就遮住了人们看大佛的视线。导游侧着身对众人说:“大家都看到了吧?”她问罢,不等大家回答就接着说:“这座大佛,佛头高28米,宽14.5米,相当于一个篮球场。整个大佛高198米,比四川乐山大佛还要大得多,而且是天然造化,没有半点人为雕凿。” “真是太神奇了。”一人惊叹。 “千百年来,围绕这座天然大佛,流传着许多神奇的传说。有的神奇得都不敢想象,咱们边走边说,上车吧。”导游冲大家摆了下手。司机在这里执行了旅游观光程序,看到众人快走到了大树前,就把车滑行过来,导游把大佛介绍完,车就停在了身边。 导游坐上副驾驶座位,又转过身来冲大家说:“传说,佛教传入我国的时间是西汉末年,当时只属于民间形式。东汉明帝永平年间,有文字记载的是永平三年春天,汉明帝刘庄在一天夜里梦见一个金人,头带白光在大殿里穿行。明帝向他问话,那金人头也不回地飞升空中向西去了。明帝得知那金人是佛,遂派十八人使团到西方天竺国去请。天竺高僧竺法兰和摄摩腾以白马驮经随使团来到中国,住在国都洛阳接待外宾的官邸鸿胪寺,译经讲法。二位高僧被汉明帝的诚心感动,决意在中国传承佛教。遂按照古印度顺河上溯寻找圣地的传统,到鸿胪寺东沿石子河上溯进入了青龙山。他们到离这还有五里地的老佛湾,见那里水环壁绕,山静林幽,藏风聚气,祥云罩顶,便决定在老佛湾建造寺院。谁知,当天晚上,他俩做了一个相同的梦,梦见佛祖对他们说‘前行五里三,便是小西天’。两位高僧知道选错了寺址,就又顺河谷上行,大约就是走到了前面的那片空地,二人坐下休息,突然看见这座天然大佛,再看大佛周围的山崖,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佛像。大家看看,是不是周围的山崖都像佛像?”伴着导游的讲解,车已经停在了导游指的那片空地上。 “像,像,真像。”佳佳又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兴奋地叫道。 “小妹妹识佛真快,很有佛缘。”导游笑笑说,“二位高僧见这里这么多佛像,急忙跪下参拜,认定这儿就是梦里的小西天。只听大佛说‘天圆地方,可作道场’,他们按照大佛的指点,在前面找到了寺圈,在这里建造了中华第一寺——慈云寺。”导游指着慈云寺的方向说完,顿了顿,接着说:“这座天然大佛,也有人叫它天门大佛,是因为它正好在天门沟的中央。大家看,大佛的身后就是天门沟,西边是大天门,东边是小天门,这里不是小西天是什么?” 众人按照导游的指示看,一脸的崇敬和虔诚。 佳佳跑着从不同角度照相。她那美丽的身段和一袭黑衣,张弛有致,动静自如,潇洒飘逸。 “那,大佛对面就是和尚坟吧?”刘慈云见导游半天不说话,就问了一句。 “对,大佛隔河相对的就是和尚坟,这里的人都叫它塔林。”导游接过刘慈云的话说,“因为这里建有和尚圆寂后安放骨殖的砖塔和石塔二百余座,塔依山势而建,错落有致,蔚为壮观。只可惜,在‘文革’中被拆毁了,现在只收集到塔铭四十多块。” “塔铭就是和尚的墓志铭。”吕局长接着说,“它对研究慈云寺的历史状况和佛教宗派的发展演变提供了不少资料。” “听我母亲说,日军进驻慈云寺时,就有一位地下党员藏在地宫中。那天晚上,那位地下党员蒙着面出来,杀死了几个鬼子,救出了王金凤阿姨。那蒙面人告诉王金凤阿姨,那地宫就在塔林下。”刘慈云将怀中的骨灰盒向上抱了抱说。 “塔林下是有地宫。”导游指着塔林的位置说,“大家看,由于造田修路,再加上常年雨水冲击和风化,地宫有的地方已经露出洞口了。瞧那一棵桐树旁的黑洞,那四棵桐树中间的黑洞,都是地宫露出的洞口。” “怎么没有保护呢?”刘慈云喃喃地发问。 “景区管理处的人员太少了。”徐主任接着说,“景区正在开发,资金都用在重点项目上了。再说,这地宫里什么也没有,坟地,也很少来人。”徐主任一边说一边用双手拽住衣襟下摆像是做错了事似的。 “得弄,得保护。这地宫为我们抗战作出过贡献呢!”吕局长看着那光秃秃的塔林不容置疑地说,好像他就是项目的决策者。 “我们与市佛教协会已经商议维修了,和重修塔林一起规划。”徐主任放开抓衣襟的手,像是放开了束缚自己的绳索,盯着刘慈云问:“我们要不要到近前看一看。” “不用了。”刘慈云说,“地上地下的情况我母亲都知道,我们知道地宫的位置就行了。” “那咱们去看看天堂海。顺着路就能绕到青龙洞,看看青龙洞、象鼻山、聪明泉、七叠泉瀑布。”吕局长说着跳上车。他这么大声,是有意说给刘晓豫听的。在上边岔道口,他号召众人走着看天然大佛,刘晓豫坐在车上就没有动。他回头向车上看了多次,只见刘晓豫在车上翻看李斌的剧本,好像周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他沸腾的热血一下子凝固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美女刚刚给他一个灿烂的笑脸,转脸又变成了寒冰。所以,他没有了演讲的激情,一路默不作声。现在,该开车了,车往哪开,他不发话不行了。他大声地说着跳上车,就是想引起刘晓豫的注意,可刘晓豫正沉浸在李斌写的剧本里,甚至都没有抬一下眼皮。 刘晓豫在上边岔路口对吕局长报以微笑后,目光回转到李斌脸上,只见李斌在怔怔地看她,而且目光是聚焦在她手里的剧本上,遂感到了些许不安。人家年轻人把剧本交给你,美其名曰是请教,实际上就是想让你看一下,你拿到手里头这么长时间,还没有真正看上一眼,真是太不礼貌了。正好天然大佛她也看过,而且还拍了照片。今天佳佳拿着摄像机,肯定记录下不少东西,想看,回去导到电脑里再细细品味。想到这儿,刘晓豫将李斌的剧本翻到扉页,认真地看了起来。她就有这个本事,只要自己办公写作看书,无论在什么场合都能沉下心,不受外界干扰,天大的事儿也与她无关。 剧本的扉页是主要人物表。第一个名字就是刘晓豫的奶奶刘会贤,第二个是王金凤,其下依次为李玉贞、李铁柱、李母、栓子、陈泽仁、马群英、王富贵、杨金旺、刘根、郭疯子、郭进宝、王友池、瘦猴、三姨太、松本,用的全是真名实姓。刘晓豫的嘴角笑了笑,心想,你写的是电影剧本,又不是记录片,全用真名实事,就没有创作余地了。从文学艺术的层面来说,这年轻人的创作还处于初级阶段。从刘晓豫的感情层面来讲,这年轻人的作品是给她的最好的精神食粮。她看到这些名字就激动不已,她渴望了解奶奶在巩县荡气回肠的每一个细节。她翻开第二页,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
[1]今天晚上,今天夜里。 [2]麦杆被压扁后形成的短小柔软物。 第十章 电影剧本与小说相互印证
王金凤乔装只身去闯敌营 1. 片头一: ××电影制片厂厂徽(××传媒徽标) 2. 片头二: 字幕(OS):1944年,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踏进了中原巩县。在敌人发动的年关扫荡中,八路军收容队护送即将临产的机要员转移,行进至青龙山龙脊岭下,遭到了鬼子和伪军的突然袭击。 3. 青龙山龙脊岭下山口处日外 轰,轰,爆炸声不断,火光冲天,枪声大作。 鬼子和伪军向八路军疯狂射击。八路军官兵奋勇还击。 刘会贤和医生王金凤、护士李玉贞躲在一辆马车的后面用手枪还击。子弹打得她们身边的泥土冒烟。 刘会贤:别打了,先把文件烧了。 龙脊岭上,特务队向下面的八路军射击。副队长郭进宝边射击边喊叫。 郭进宝:弟兄们,给我狠狠地打,一个也别放跑了。 不远处,特务队队长郭疯子、军师王友池陪着日军指挥官松本等人在观察着战场。 郭疯子讨好松本:太君,全包圆儿了,哈…… 松本:郭桑儿,你的情报的,大大的好。 郭疯子:太君,不能全打死,得留几个活的。 松本:留活的?你的意思是…… 郭疯子:八路不是常说他们是鱼,老百姓是水吗。他们肯定在老百姓中发展了许多堡垒户,留几个活口可以挖…… 松本:吆嘻,郭桑儿,你的,对皇军衷心的,大大的。 郭疯子:咱们这一次,不仅要捞鱼,还要把水给他淘干了。 郭疯子一阵阴笑。 松本:传令,抓活的。 山脚下,八路军战士们顽强地还击着。好几个战士中弹牺牲。 马车的后面,王金凤用手枪向敌人射击着。李玉贞帮着刘会贤烧毁文件。 刘会贤:还有一个包。 李玉贞起身抓起马车里的包,一颗子弹飞来正打在包上,李玉贞吓得将包甩了出去,文件散落一地。 刘会贤不顾一切地要去捡回文件。李玉贞忙拉住刘会贤。 李玉贞:会贤姐,危险。 刘会贤:一定要拿过来……毁掉,不能落入敌人手里。 这时,王金凤迅速跑离马车,飞快地捡拾文件。子弹打得她身边的土冒烟…… 刘会贤,李玉贞:王医生,王医生,小心! 突然,一颗手榴弹在王金凤身边爆炸,王金凤扑倒在地。 刘会贤,李玉贞:王医生,王医生。 王金凤从烟尘中抬起头。然后,抱着文件跑到了马车后面。 三人忙点火烧文件。 4. 青龙山凤凰台上日外 忠义寨二当家的王富贵,带着四五个土匪站在凤凰台上观望。 5. 青龙山龙脊岭下山口处(同3)日外 一颗手榴弹爆炸,几个八路军战士牺牲。 刘会贤的丈夫陈泽仁也被弹片划伤了胳膊和头部。 王金凤跑来给陈泽仁包扎。 陈泽仁:我没事。王排长,王排长…… 杨班长跑过来。 杨班长:我们排长牺牲了。 陈泽仁:杨班长,不能硬打,得想办法突围啊。 杨班长:敌人火力太猛,而且又居高临下,要想一下子突出去太难了。 陈泽仁:你看能不能分散突围,先掩护几个女同志出去。 杨班长:我也是这么想的,尤其是刘机要,无论如何也要保证她的安全。我这就去安排人,带你们撤退,我掩护你们。 陈泽仁:你赶马车在行,还是你带他们突围,我留下掩护你们。 杨班长:不,皮司令临走时专门交待,让我们保证你们…… 陈泽仁:什么我们、你们的?我是干部,听我命令!带她们到浮戏山找皮司令。王医生,会贤就拜托你了。 王金凤:放心吧。 龙脊岭上,鬼子和伪军仍在向山下面的八路军射击。 郭进宝:他妈的,这些八路都是什么造的?这么禁打…… 瘦猴喊道:副队长,快看,她们要跑…… 只见山脚下刘会贤、王金凤、李玉贞都上了马车,杨班长赶着马车朝山里突围,马车后边还跟着两个战士。 郭进宝跑到郭疯子身旁。 郭进宝:队长,有几个女八路向山里跑了,我带人去把她们追回来。 郭疯子:女八路?皮定均的娇疙瘩。快,快去追,全要活的。 郭进宝:是! 6. 青龙山中某处山上日外 猎户李铁柱从山下跑上来,爬上树向远处张望。 阵阵枪声显得很遥远。 突然,在不远的山下大路上也传来了枪声,接着是马车的奔跑声。 7. 青龙山中大路日外 山下大路的转弯处,杨班长赶着马车飞奔过来。 马车上,身怀六甲的刘会贤被颠簸得极为痛苦,王金凤和李玉贞紧紧地抱着她。杨班长挥鞭赶着马车。两个战士持枪趴在马车后面。 突然,郭进宝带领的一队骑兵从转弯处出现,并沿大路边追边喊边打枪。 眼看着敌人越追越近。杨班长焦急万分。 一战士:班长,我们俩下车抵挡一阵。 杨班长:好,拐过前面那个弯儿你们再下车。 8. 青龙山中大路某拐弯处日外 马车拐过弯来,两个战士迅速下车躲在路边。马车继续向山里奔去。 敌人的马队追了过来。两个战士投出手榴弹,炸得马队人仰马翻。有两个特务当即被炸死,郭进宝被炸伤。气急败坏的郭进宝立即指挥手下向两个战士射击。双方互射。 9. 往山里去的大路日外 马车狂奔着。剧烈的颠簸让刘会贤不堪忍受。 杨班长回头看了看,突然他停下了马车。 杨班长:你们快下车,从这儿往山里跑。 10. 青龙山中大路某拐弯处(同8)日外 两个战士已经牺牲。郭进宝走到战士的尸体旁,捡起步枪看了看。 郭进宝:哼,就凭这破枪,还敢跟老子拼。弟兄们,上马,继续追。 特务们迅速上马,又朝山里追去。 11. 又一处山上日外 李铁柱快速地在山上奔跑着,像豹子那样灵巧、迅速。 12. 往山里去的大路(同9)日外 郭进宝等骑马沿大路向马车追去,没有发现躲藏着的离大路不远的刘会贤、王金凤和李玉贞三人。 见特务们跑远,刘会贤等急忙向山里艰难行进。 13. 青龙关下大路日外 杨班长赶着马车飞奔着。前方路面一块凸起的圆石头迅速拉近。 当车轮轧过那石头时,马车被弹起、腾空,车轴折断。顿时人仰马翻。杨班长被甩出很远,身负重伤。 郭进宝他们很快地骑马赶到。 杨班长悄悄地,同时又艰难地把手榴弹保险盖拧开。 两个特务跑到杨班长身边,将杨班长的身体翻了过来。杨班长趁势拉开手榴弹的引线。 手榴弹“嘶嘶”地冒着烟。 两个特务吓傻了。 郭进宝和其他特务见此情景,吓得忙趴在地上。 14. 山里的大路(同9)附近往山里去的半坡上日外 刘会贤、王金凤和李玉贞正艰难地向山上走着,突然听到远处手榴弹的爆炸声。三人震惊。 李玉贞:杨班长…… 三人面向远处杨班长牺牲的方向,缓缓地摘下了军帽。 15. 山里的大路(同9)旁边的山上日外 李铁柱飞快地在山上跑,突然大路上传来马蹄急速奔跑的声音,李铁柱忙顺声音观望。 16. 往山里去的大路(同9)日外 郭进宝带人骑马向回走,边走边四处张望。 郭进宝发现新折断的灌木条和踩踏过的杂草。 郭进宝:她们从这里进山了,追。 瘦猴:队长,就咱几个……,别中了埋伏。 郭进宝:什么埋伏?就几个娘们儿,怕什么怕。走,进去搜。 说完,便带头往山里进。 17. 山里的大路(同9)旁边的山上日外 刘会贤等三人见敌人追来,加快了前行的脚步。然而上山的路实在艰难。而此时刘会贤感到腹部阵阵疼痛,实在是走不动了。 这时,李铁柱突然出现。王金凤拔出手枪。 李铁柱:快,跟我走。 王金凤:你是谁? 李铁柱:我是打猎的。离这不远有个小山洞,能藏身,我带你们去。 王金凤: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李铁柱不知如何回答。这时,刘会贤又痛苦地叫了一声。 李铁柱:你们在这里别动,我去把他们引开。 说完,李铁柱飞身向山下跑去。 李玉贞:王医生,他会不会向敌人告密。 王金凤:没事。别怕,你在这里照顾会贤姐,等她好一点,就护着她往山里跑。千万不能让会贤姐落入敌人手中,明白吗? 刘会贤:王医生,你……你去哪儿? 王金凤:会贤姐,别动,好好保存体力。 王金凤说完,提枪下山。 半山坡上,郭进宝带人向山里搜索着。 离郭进宝不远处,李铁柱快速向山下跑去。 王金凤来到半山腰的一个隐蔽处,从腰里掏出手榴弹,打开保险放在一边,紧握手枪,警惕地注视着远处郭进宝的动静。 18. 往山里去的大路(同9)/半山腰的隐蔽处日外 大路上,一个特务守着几匹马,并向山上张望着。 李铁柱悄无声息地潜到路边,顺手拿起一块石头,突然投出。 石头正中那个特务的头部,那特务应声倒地。 李铁柱迅速冲向马群,骑上一匹马,用棍子驱赶着马群。 郭进宝等特务已经接近王金凤的隐蔽处,突然听到路边的马嘶叫和马蹄声,忙回头望去。 只见大路上李铁柱骑着马在驱赶着马群,马群散后,李铁柱骑马向山里奔去。郭进宝大吃一惊。 郭进宝:怎么回事?那是谁? 瘦猴:不知道。看不清。 郭进宝:快,下山。 众人向山下奔去。 王金凤抬头向特务跑的方向望去,松了口气。 19. 忠义寨门外傍晚外 王富贵带着几个打探情况的土匪回到山寨,土匪们见杨金旺站在门口点头哈腰。 土匪:三当家的好! 杨金旺:二当家的,大当家的在大堂等着您呢。 20. 日伪特务工作队大队部傍晚外 郭进宝带着几个特务垂头丧气地回到大队部,栓子等迎上去。 栓子:郭队长,您回来了,女八路呢? 郭进宝:跑了。他妈的,队长呢? 一特务:我们把八路最大的官给抓住了,郭队长正在亲自审问呢。 郭进宝:什么?你们把皮定均抓住了? 栓子:能得他,是这股八路的头头儿。 21. 忠义寨忠义厅傍晚内 王富贵向大当家的马群英和杨金旺介绍了龙脊岭的情况。 马群英:这么说……你见到郭疯子了? 王富贵喝了口水:没有,我看见郭进宝了。有几个女八路坐马车往山里跑,郭进宝带人骑马追她们。那小子还是那猴样。不过,更狂了。 马群英:郭疯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富贵:找皮定均报杀父之仇呗!他现在有靠山了,跟着日本人,牛得很。 马群英:八路军主力撤走了? 王富贵:全撤了!你说这皮司令,撤退,也不跟咱打个招呼,还盟友呢。 马群英:噢,月初我去见皮司令,他倒跟我说了,敌人准备进行年关大扫荡。没想到这么快,才腊月十七啊。 杨金旺:我们中国人过年,小日本可不过年。 马群英:是啊,还有那郭疯子,从来不按规矩出牌。凡是跟他有过节的,只要他得势,必定报复。 王富贵:那,老百姓这年可不好过了。 马群英:还有咱们。咱以前可是打过他的家,劫过他的舍。特别是兄弟你,更得小心呀。你和他三姨太的事,要是让他知道了,肯定会报复。 王富贵:他……哼,敢把我……怎样? 马群英:小心点吧。噢,对了,你刚才说,有几个女八路进山了? 王富贵点点头。 马群英:得想法子找到她们。 王富贵:大当家的,您想救她们? 马群英:别忘了咱和皮司令是有过约定的。 王富贵:那是互不为敌的友好约定,也没有…… 马群英:不管怎样,皮司令对咱们不错,咱不能看着他的人身陷困境而不出手相救。 22. 敌人刑讯室夜内 陈泽仁正被两个打手严刑拷打,已经连喊叫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处于一种半昏迷状态。郭疯子和松本在一旁观看。 郭疯子摆了一下手。 打手立即停止拷打,一个打手向陈泽仁头上泼了一盆冷水。陈泽仁被激醒了。 郭疯子走到他身边看着他。 陈泽仁慢慢地抬起头,望着郭疯子。 陈泽仁:你……给我个……痛快的。 郭疯子:想要痛快的,就得老实交待。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松本: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就不会受罪了。 陈泽仁:你们……到……到底想……知道什么? 郭疯子:八路军在这里发展了多少堡垒户?都是谁?你们的伤员藏在哪里? 陈泽仁摇摇头:我……不知道…… 松本:行,骨头真硬。 松本将手指捅进陈泽仁的伤口撕扯,一边撕扯一边歇斯底里地叫。 松本:说! 陈泽仁疼得哆嗦,吐松本一脸血。 松本:打,给我打。 两个打手又打陈泽仁,郭疯子摆手制止。 郭疯子:他的皮肉已经不知道疼了,给他换个新鲜的。 打手甲:明白。 两打手将陈泽仁驾到水缸前,将他的头按到水缸里。陈泽仁挣扎着。 郭疯子走近水缸冲打手做了个手势,打手抓住陈泽仁的头发将他提出水面。 陈泽仁大口地喘着气。 郭疯子又一摆手,打手将陈泽仁的头再次按入水缸里…… 水里的陈泽仁被憋得苦不堪言。 23. 小山洞外夜外 李铁柱背着包袱,抱着水葫芦在山间的树林里穿梭,向半山上的小山洞快步走去。虽然负重,但也显得灵便且无大的动静。 24. 小山洞(同23)内夜内 王金凤警觉地拔出手枪,又掏出手榴弹,快速地来到洞口。 李玉贞怀抱着昏睡着的刘会贤惊恐地望着洞口。 李铁柱爬进洞里。他将东西一一地交给王金凤。 李铁柱:这是水……,这是吃的…… 王金凤:外面有情况吗? 李铁柱:没。 李铁柱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土罐子。 李铁柱:俺娘熬的小米粥,给孕妇喝好。 王金凤捧着土罐子小心翼翼地来到刘会贤身旁,李铁柱又从衣兜里掏出一支小木勺,在衣襟上擦了擦递给王金凤。王金凤小心翼翼地给刘会贤喂小米粥。 李铁柱:要不去俺家吧。这洞里又冷又潮,对她不好。 王金凤想了想:等天亮看看再说吧。 这时,刘会贤身体有些发抖。 李玉贞:王医生,刘姐发烧了。 王金凤伸手在刘会贤头上试了试。 王金凤:把水给我。 王金凤从包里掏出一条毛巾,将水葫芦里的水倒在毛巾上,将毛巾浸湿后敷在刘会贤的额头上。然后又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刘会贤的身上。 25. 敌人的刑讯室(同22)夜内 遍体鳞伤的陈泽仁终于受不了折磨,被迫招认。 陈泽仁:我不是这区的,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安排。我只是来接我爱人的…… 松本:爱人?什么爱人? 郭疯子:就是他老婆。他们八路都管老婆叫爱人。 松本:噢。他老婆……那,你爱人的,怎么了?受伤了? 陈泽仁:不是。她要临产了。部队突然接到命令,要撤退,我就过来接她…… 郭疯子:你老婆要生孩子,肯定行动不便,为什么不留在村里? 陈泽仁:因为她……她是…… 松本:她是什么? 陈泽仁:她是…… 郭疯子:快说! 陈泽仁:她是机要员。 陈泽仁说完,懊丧地低下了头。 松本:机要员?! 26. 忠义寨门外晨外 几个土匪打着哈欠走出寨门,然后分成三路。刘根带着两个土匪一路。 土匪甲:刘根,万一找到那几个女八路,她们不跟咱走怎么办? 刘根:先,先,来——硬的,弄到寨——寨子里——再说。 土匪乙:就咱仨?那可是八路啊。 刘根:是女——女八路,就仨。咱,咱仨——仨爷们儿,还还对付不了? 土匪甲:对付得了,对付得了。咱哥仨一人一个,不多不少。嘿嘿嘿嘿…… 刘根:咋?说,说起女的,就来来劲是吧?别,瞎弄,小心大,大当家的,动,动家法。 27. 小山洞内(同24)晨内 早晨的阳光从洞口照进洞内。 洞里的几个人还在睡梦中。李铁柱在洞口,王金凤搂抱着刘会贤,李玉贞蜷曲着身子依偎在王金凤身边。 这时李铁柱醒来,他慢慢起身朝洞外观看。 王金凤也睁开双眼。她看了看李铁柱,然后又伸手取下刘会贤头上的毛巾,用脸颊在刘会贤的额头上试了试体温。 李铁柱回过头来望着她们。 李铁柱:怎么样?还烧吗? 王金凤点点头。 李铁柱:天亮了,要不咱们现在就动身到我家去? 王金凤:大哥,你看这样行吗?你先回去一趟,探探情况,要是没啥事你再来接我们。 李铁柱:好吧。 王金凤:噢——,对了,这附近有能取水的地方吗?没水了。 李铁柱:有,下去再往山里走一段就是青龙潭。我这就去取水。 王金凤:你回家吧,水让小李去取,你告诉她地方就行了。玉贞,玉贞。 李玉贞醒来。 28. 青龙山龙脊岭下(同3)晨外 郭进宝带着一队人向山里行进。 郭进宝:快着点,别他妈的蔫头耷脑的,都给我精神着点。你们几个小队长,过来。 几个小队长跑步来到郭进宝身旁。 郭进宝:我跟你们说,进到山里后,咱就分开搜。记住,三个女八路,要活的,特别是那个大肚子,不能有任何闪失。记住了吗? 几个小队长:记住了! 29. 山里的水潭边日外 一股山泉直落入山下的水潭中。李玉贞掬起潭中水喝了个够,然后将水葫芦按入水中。水入葫芦口时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30. 水潭附近的山路上日外 刘根等人正在搜寻,听到李玉贞的响动。寻声音走来。 31. 山里的水潭边(同29)日外 三个土匪走近水潭边,透过树丛看到了正在洗脸的李玉贞。 刘根:女——女八路。 土匪甲:还挺漂亮。刘根,怎么办? 刘根:轻——轻点,别,别吓着——小美,美人了。 三人悄悄地接近正在洗脸的李玉贞。 李玉贞觉得身后有动静,停止洗脸,突然回头。 刘根等三人停住脚步,尴尬地笑着。 李玉贞惊恐地起身。 李玉贞:你……你们?想……想干什么? 刘根:你,你别怕。你是——那个,女——女八路? 李玉贞猛地捡起地上的水葫芦,并举起来。 李玉贞:别过来。 刘根等愣住。 刘根:姑,姑娘,我们——大当家的,请你。 土匪甲:对,我们大当家的请你到山寨去。噢,是请你们三个女八路。哎,那两个呢? 李玉贞:什么大当家的?我不认识你们,你们走开。 刘根:忠,忠义寨——大当家的。 土匪乙:姑娘,你听我说,郭疯子的特务队带着伪军正找你们呢。我们大当家的请你们到忠义寨,是想保护你们。快跟我们走吧。不然,落到汉奸特务手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刘根:走,走,快带——我去找那,那两个…… 刘根说着便上前去拉李玉贞。李玉贞突然将水葫芦砸向刘根。土匪甲乙见状忙上前扭住李玉贞。 李玉贞大叫:救命啊——,来人啊—— 32. 山路上日外 正往家里走的李铁柱隐约听到了李玉贞的喊叫声,停下脚步,仔细的辨别了一下,迅速地往回跑。 33. 山里的大路(同9)日外 郭进宝带领特务队正准备分头行动,也听到了李玉贞的喊叫声。郭进宝忙吩咐手下,循声搜索。 34. 大路附近往山里去的山上(同14)日外 刘根带着两个土匪押着李玉贞往山外走。李玉贞的嘴被她洗脸的毛巾堵着,双手被两个土匪扭在身后,嘴里发着“呜呜”的声音。他们正踉踉跄跄地走着,突然,郭进宝带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郭进宝:站住。 刘根:郭——郭队长? 郭进宝:怎么?你认识我?噢——!你是忠义寨的吧?当年打劫我们家好像也有你吧?我想起来了,当年我抓的人里面有你,你好像叫个啥……刘根,对吧? 刘根:郭——队长,好记性。不过,那事儿早——早扯平了。 土匪甲:我们大当家的把东西一点不少地还给了你们,三姨太也给放了…… 郭进宝:啊呸!那是因为要换你们几个的狗命。扯平?你觉得那事儿能扯平吗?哎,这小娘们儿是女八路吧?好,我们正找她们呢,来人,把这女八路连这几个货都给我带走。 有几个特务应声上前。刘根连忙端起枪。 刘根:慢——着。 土匪乙:郭队长,那事儿扯没扯平你找我们大当家的说去。今天这事儿,咱们可是井水不犯河水…… 郭进宝:放屁!这小娘们是什么人?是女八路,是皇军的要犯。要我不提当年的事儿可以,你把她交给我,我放你们走。 刘根:对不住了郭——队长,她,她是我们大当家——要的人,你想要,你,你找我们大当家——的说,说去。 郭进宝:……哼,他妈的跟我玩滚刀肉……来人,把他们全绑了,带走—— 众特务围上。刘根等持枪与特务们对峙。这时,不远处想起了枪声。众人都愣住了。郭进宝回头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有十来个土匪正端着枪,举着手榴弹对着他们。正中站着刚刚朝天上放完枪的王富贵。 郭进宝:王富贵?! 王富贵收起枪,慢慢地走向郭进宝。 王富贵:进宝兄,多日不见了,别来无恙啊? 郭进宝:王二当家的,一向可好啊。 王富贵:马马虎虎,马马虎虎。进宝兄,这儿离山寨不远了,去坐坐,喝杯茶? 郭进宝:对不住了,公务缠身,就不讨扰了。 王富贵:噢,进宝兄有公务啊。行,那就改日吧。哎,刘根,你们几个咋还在这儿呢?大当家的都等急了。快回去。 刘根:哎,小的该——该死,这,这就回去。走。 郭进宝:等等,正好二当家的在这儿,有一事想跟二当家的商量一下…… 王富贵:噢。改日吧,正好你忙我也忙。我们大当家的还等着看这个小女子呢。你是不知道啊,我们大当家的夫人去世好几年了,山上一直都没有压寨夫人。这不,弟兄们正四处给他老人家寻摸个夫人呢。正好,今天拾了这么个女子。嗯,不赖。刘根,这回你可是立了一大功啊。还不快点带回去让大当家的看看。 刘根:是,走。 郭进宝:王富贵,你可看好了,她可是女八路,是我们…… 王富贵:什么八路九路的,只要我们大当家的看着好,她就是我们的压寨夫人。进宝兄,后会有期。走。 王富贵带人扬长而去。 郭进宝气的咬牙跺脚:行,王富贵,咱走着瞧……。弟兄们!继续搜,还有两个呢,我们要的是那个大肚子。走。 郭进宝气哼哼地带人继续往山里搜寻。 不远处的山坡上,李铁柱望着这一切,焦急万分。 35. 小山洞内(同24)日内 刘会贤已经醒来,王金凤正在给她试体温。李铁柱急匆匆跑进山洞。 李铁柱:……快,快,郭进宝……来……搜山了…… 王金凤:……郭进宝? 36. 半山腰的一个隐蔽处日外 郭进宝带特务们在搜山。 37. 山路上日外 李铁柱和王金凤扶着虚弱的刘会贤艰难地奔跑。 38. 忠义寨大堂日内 马群英走到李玉贞身边安抚她。堂内有王富贵、杨金旺等人。 马群英:这位小……小同志,别害怕,虽然我这里是土匪山寨,但并不是狼窝虎穴,你在这里是很安全的。哦——,对了,你还有两个同伙……啊不不,是两个同志,他们现在在哪儿? 李玉贞把脸侧向一边,一声不吭。 马群英:你应该听说过马群英这个名字吧?我就是马群英,我和你们的皮定均司令员交情很深,我只是想帮助你们。 李玉贞看了他一眼,仍旧不语。 马群英:那好,你先歇歇。来人,给这位……小同志安排个地方。 39. 忠义寨内厢房日内 几个土匪整理房间——铺床,搬桌子,放椅子,挂镜子,置脸盆架,放脸盆,桌上摆放花瓶、香皂、雪花膏等女人用品。整个房间顿时换了个模样。两个土匪恭恭敬敬地将李玉贞请进屋内关上房门。李玉贞非常惆怅。 40、洞口附近的山路上日外 郭进宝带人正盲目地搜着山,一个个气喘吁吁哈着热气。一小队长凑到郭进宝身边。 小队长:副队长,这么大的山就咱这丁点儿人搜,那不跟大海捞针一样嘛。咱到忠义寨把那女八路弄出来审一审,啥不都有了。 郭进宝:你是马群英他爷?一要他就给你?想得怪[1]美。 小队长:咱回去跟队长说,队长肯定有办法。不管咋说,咱找到一个目标了。 郭进宝:嗯,有道理,撤。 41. 忠义寨大堂外日外 马群英忧心忡忡,王富贵、杨金旺伴随左右。 马群英:郭疯子和八路有杀父之仇。咱们和皮司令有约之事,他肯定也知道。我寻思着,郭疯子不会善罢甘休的。 王富贵:我谅他郭疯子也不敢把咱怎么样。 杨金旺:没错,大当家的,咱和皮司令是友好之约,互不侵犯。他郭疯子也和咱有约呢。而这回咱是为给您找压寨夫人,他郭疯子又能怎样。 马群英:还是小心点好啊。 马群英说完,独自离去。 王富贵:大当家的胆子是越来越小了。 杨金旺:就是,以前那威风凛凛、叱咤风云的劲头一点都没了。 42. 李铁柱家窑洞日内 李母铺好床铺,和王金凤一起将刘会贤扶到床上躺下。 刘会贤:大娘,给您添麻烦了。 李母:闺女,别客气,到这儿就跟到家一样。其实,昨晚上你们就应该到家来。那山洞又冷又潮的,容易坐下病的,特别是你还怀有身孕。 李铁柱:娘,别说了,您赶紧烧点水,做点吃的吧。 李母:好好,我这就去。 李母蹒跚着走出窑洞。 王金凤:家里就您和大娘? 李铁柱点点头:前些时还住过八路军一个班呢,今天见您们来,她……高兴。 王金凤:大哥,这里离忠义寨远吗? 李铁柱:出谷口,翻过这架山就是,要是走车道就远了。您是想…… 王金凤:我想到忠义寨要人。 李铁柱:你……去忠义寨?那可是土匪…… 刘会贤:王医生,太危险了。 王金凤:不要紧,我跟皮司令去过忠义寨,给大寨主马群英看过病。 李铁柱:我和你一起去吧。 王金凤:不用,你留下照看她吧。记住,一定要保护好她。 李铁柱:放心吧。 43. 郭疯子办公室日内 听完郭进宝的报告,郭疯子暴跳如雷。 郭疯子:好个马群英,竟敢和我作对,看我怎么收拾你。走,找松本去,荡平忠义寨,让他马群英死无葬身之地。 王友池:队长息怒,在下认为,现在围剿忠义寨还为时尚早。 郭疯子:早什么早?要不是抓八路军的机要员,昨天就让松本顺势把马群英灭了。老子现在有日本人罩着,岂能让他在眼前蹦跶。 王友池:队长说的是。可是,现在快过年了,跟他治气干啥?忠义寨地处险要,易守难攻,即使让皇军使用重炮,拿下它也会损失惨重。 郭疯子:那你的意思,咱就任他占山为王,胡作非为了。 王友池:就眼下的情况看,八路军已经撤了,这里是皇军的天下,他马群英一定是在静观事态变化,在下估摸着最近一段时间他不会有啥大的动作。 郭疯子:最近不会有大的动作,那就让他们养精蓄锐,到时候再和八路军联手?马群英和皮定均早就联盟了,你不知道? 王友池:知道,知道,我正想向队长报告呢,咱们也可以和马群英联盟啊。 郭疯子:什么?什么?你……你让我和他联盟?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以前跟他们定和约,是咱势力不如他们。他们可是抢过我的家,上过我的女人,我恨不能马上灭了他们。 王友池:队长,您想想看。现在,皇军的重点是打八路,没有精力对付土匪,但又害怕土匪倒向八路一边。只要咱们和他联盟了,皇军少了后顾之忧,更会重用咱,八路则会渐渐跟他疏远。这样,你不是想什么时候灭他,就什么时候灭他。 郭疯子:嗯,好主意,就是时日不能太长了。眼下当务之急的是,得把马群英手上的女八路搞到手,通过她尽快找到那个机要员,然后把她送给皇军,又是大功一件啊。 王友池:明白,咱们一边加紧搜寻那两个女八路,一边和马群英谈和,双管齐下。 郭疯子:好,就这么办。 44. 忠义寨厢房外日外 马群英和王富贵引着王金凤向厢房走去。 马群英:请这边走。 他们一行来到厢房门口,马群英示意门口站岗的土匪打开门。 马群英:你们那位小同志就在里面。请。 45. 忠义寨厢房内(同44)日内 李玉贞听到门响,转身看。 王金凤在马群英等的陪同下走进厢房。 王金凤:玉贞—— 李玉贞:王医生—— 李玉贞扑到王金凤的怀里。 一小土匪将饭菜摆好。 马群英:来,随便吃一点。 王金凤:谢谢,饭就不吃了,我们这就准备走。 马群英:……什么?你现在就要带她走? 王金凤:对,我们要尽快到涉村或浮戏山找大部队。 马群英摇摇头:不行,你们现在根本出不了山。日本人已经住进了慈云寺,后寺河一线所有出口都有伪军把守,就是要抓你们。我觉得,你们还是留在这里还比较安全。 王金凤:可是汉奸已经知道了她在山寨啊。 王富贵:他们知道又怎么样?难道还想从山寨抢走我们的压寨夫人? 王金凤:什么压寨夫人? 马群英:是这样的,王医生,我马某人也是从你们的安全方面着想。只要她成为我的内当家,郭疯子他们决不敢造次。我保你们平安无事。 李玉贞:不,我不干……。王医生…… 王金凤拍拍李玉贞,示意她别急。 王金凤:马寨主,您……是真让她做您的压寨夫人呢?还是用这个做借口来敷衍鬼子汉奸的? 马群英: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原配已经去世好几年了……。从我内心来讲,的确想……娶她。当然,更主要的还是为了你们的安全。 王金凤:马寨主,你不觉得你这样做是在趁人之危吗? 马群英:呵呵呵呵……,王医生言重了…… 王金凤:马寨主,您确实为抗日作了不少贡献,而且也维护了当地百姓的平安,我们八路军非常敬重您。我不希望看到我军刚刚撤离您又匪性还原。 王富贵:怎么说话呢?我们大当家的这么做,也是看在和八路军往日的情分上。让她做压寨夫人,那是抬举她…… 马群英:富贵,不得无礼。 王金凤:马寨主,我希望您不要辜负了皮司令对你的厚望。好了,时间紧迫,我们还要赶路,就此告辞了。玉贞,咱们走。 李玉贞:哎! 马群英:王医生,王医生,稍安勿躁,听马某人解释一下……。呃……刚才王医生一席话……的确……。其他的不说了,马某还是要为各位的安全着想的,因此还是希望你们能留下来…… 王金凤:谢谢马寨主了,我们还是要走,因为我们还有一位同志…… 这时,一土匪急急地跑来。 土匪:大当家的,郭疯子派人来求见您。 屋里的气氛顿时显得紧张起来。 王富贵走到马群英身边:估计是冲她们来的。 马群英抬眼看看王金凤。 马群英:走,看看去。 马群英和王富贵走出厢房。 李玉贞:王医生,他们会把咱们怎么样? 王金凤:没事。我和马群英见过几次,这人不坏,他不会难为我们。 46. 忠义寨内日外 几个木箱从装有几麻袋粮食的马车上被抬下来放在了地上。 王友池:打开。 木箱被几个特务一一打开。里面装的是各种枪支、子弹,还有手榴弹、手雷。马群英、王富贵、杨金旺以及众匪徒目瞪口呆。王友池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马群英:王军师,这是什么意思? 王友池:是这样,我们郭队长久别家园,现在衣锦还乡,得到皇军的重用。快过年了,他念及往日情谊,特派在下送一点薄礼。 马群英:什么?往日情谊?他……没糊涂吧?我们之间可只有往日仇恨哪。 王友池:知道,知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我们不是定了友好和约了嘛。我们郭队长说,这次他回来主持地方,一定要摒弃前嫌,化解仇怨,协助皇军确保巩县平安。尤其是和马寨主,更得化干戈为玉帛。送这些枪弹和粮食略表心意,不成敬意。 马群英点点头:好,好。请。 马群英引王友池往大堂走去。 47. 李铁柱家院日外 院里的炉灶上炖着鸡汤。李铁柱盛了一碗端向窑里。 48. 李铁柱家窑洞内(同42)日内 李铁柱:娘,鸡汤熬好啦。 李母接过鸡汤走到刘会贤的床边。 李母:闺女,来,把这个喝了。 刘会贤:大娘,大哥,这,这让我咋…… 李母:啥都别说了,闺女,这都是缘分。来,喝吧。 刘会贤感激地接过碗。这时院外传来说话声,李铁柱忙走向窑洞门口。 49. 李铁柱家院(同47)日外 郭进宝带几个特务走来。推门进院。 郭进宝:有人在家吗? 李铁柱走出窑洞。 李铁柱:啥事? 栓子一眼认出了李铁柱。 栓子:哟,这不是柱子哥嘛,怎么?您住这儿啊? 李铁柱:噢,是栓子啊。 郭进宝:你们认识? 栓子:他叫李铁柱,是打猎的。我们原来是街坊。 郭进宝:街坊?那怎么到这儿来了? 栓子:他是……,嗨!那不都是日本鬼子那的吗。柱子哥,是这,我们几个有公务,走累了,你给弄点水喝。那啥,有金银花吗?败火。 李铁柱:那得现烧水冲。 栓子:行,我们等会儿。 李铁柱开始烧水,郭进宝在一旁溜达着四处观看。栓子和李铁柱攀谈着。 栓子:柱子哥,这半年您一直就住在山里? 李铁柱:啊,能去哪儿。 栓子:日子咋过的? 李铁柱:打猎。 郭进宝走到锅灶边,揭开锅盖。 郭进宝:哟,炖山鸡,不赖,日子过得不赖,不赖啊…… 说着便伸手揪了一只鸡腿啃了起来。 栓子:郭队长,你瞧你,这可是人家的口粮……你也太不客气了。 郭进宝:我……尝尝。这是野鸡肉吧?不赖……味道好极了。 李铁柱:没事,吃吧,来,都尝尝…… 其他几个特务早已涎水直流了,一听此话便蜂拥上前…… 50. 李铁柱家窑内(同42)日内 李母和刘会贤在窑里紧张地注视着院子的动静。 51. 李铁柱家院(同47)日外 特务们在抢吃野鸡和鸡汤。 栓子:……瞧瞧你们几个那出息…… 李铁柱:栓子,你也去尝尝…… 栓子:不了,不了,让他们吃吧。 郭进宝:栓子,这鸡不赖……,过来尝尝…… 栓子:你们吃吧。一帮馋虫……。哎,柱子哥,呃……,大娘……好吗? 李铁柱:啊?噢,……好…… 栓子眼睛一亮:哦?她老人家在哪儿? 李铁柱:……在……,在……窑里…… 栓子:那我得看看去…… 说着便起身进窑。李铁柱忙跟进。郭进宝疑惑地望着他们。 52. 李铁柱家窑内(同42)日内 栓子进窑洞。李母忙将被子给刘会贤盖严,不让军服露在外面。 栓子:大娘,大娘!是我啊……,我是栓子…… 李母:……哦……,是……是栓子啊。 李母忙起身迎到门口。 栓子:是我。大娘,大半年不见了,您老可好啊? 李母:好……好…… 这时,郭进宝出现在栓子和李铁柱身后,往窑里观望着。 郭进宝:那位是……? 栓子:这是李大娘。 郭进宝:我说的是床上那位。 李铁柱:那是……我媳妇……,她……病了…… 栓子:啊?……啊,是嫂子啊,不好意思啊,惊着您了。走走走,咱出去吧。 栓子推着郭进宝往外走。李铁柱回头望了一眼,也跟了出去。 53. 忠义寨日外 马群英送王友池出寨门。 王友池:……今日所谈,几近圆满,王某人深感欣慰。从今以后,咱们两家携手,一同治理青龙山。 马群英:好,我希望咱们之间更能坦诚相待。 王友池:一定,一定。我这就回去向郭队长禀报。哦——,对了,听说您手下昨天抢了一个姑娘? 马群英:没错,还是个女八路。弟兄们一直想为马某找一位压寨夫人。 王友池:这个女八路……是不是…… 王富贵:王军师,是这么回事,我们大当家的早就定下一个规矩,就是不能抢本地的姑娘、媳妇。这女八路正好是个外乡人,所以弟兄们遇见了就顺手弄了回来。 王友池:你们不是和八路军有约吗?就不怕八路军和你们…… 杨金旺:八路不是都撤了嘛。再说,只要给她换身衣裳,谁知道她是八路啊。 王友池:是,是。何时成亲呀? 马群英:还需些时日调教调教,我马某人不想强人所难。 王友池:那,如果…… 杨金旺:放心吧,王军师,到时一定请您上山吃喜酒。 王友池:好好,王某一定前来恭贺。诸位留步,王某告辞了。 马群英:好,慢走。富贵,再替我送上一程。 王富贵:是。王军师,请。 54. 忠义寨厢房内(同44)日内 王金凤:玉贞,你真没想过嫁给马群英? 李玉贞:王医生,你说什么呢? 王金凤:我是说,你要嫁给他—— 李玉贞:我死也不做土匪婆儿! 王金凤:啊,别,别急。我是想,你若不愿意,我,我嫁给他。 李玉贞:什么?你说什么?你想嫁给他?当土匪?做压寨夫人?你不革命了? 王金凤:革命,我要革命到底。好妹妹,革命是什么?皮司令说过,要革命,总会有牺牲。我嫁给他,眼下讲,可以利用他的势力把你和会贤姐送出去。远得讲,咱不能看着他的队伍让鬼子汉奸拉过去。如果我能把他拉过来,不也是革命吗? 李玉贞:你—— 55. 忠义寨外路口日外 王富贵送王友池来到路口,王友池停住脚步。 王友池:我说二当家的,就送到此吧。再送,就下山了。 王富贵:那——我就不远送了。请。 王友池正准备上马,突然停下。 王友池:哦,忘了告诉二当家的了,三姨太问你好呢。告辞。 王友池说完,上马离去。王富贵一时没回过神来。 56. 李铁柱家附近的山路日外 栓子、郭进宝和几个特务离开李铁柱家往回走。栓子正在讲李铁柱的历史。 栓子:……那孩子才两岁,生生地被小鬼子给摔死了,他老娘当时就昏过去了。他媳妇被鬼子糟蹋完后用刺刀给挑了。李铁柱回到家里,一见这惨状,肺都要气炸了。当天夜里,他就摸到鬼子的营地连杀了两个鬼子,又放火烧了他们的仓库,背着老娘逃进这青龙山里了…… 郭进宝:哎,栓子,你是说他媳妇死了? 栓子:啊,还有他儿子。 郭进宝:那他怎么说床上躺着的那个女人是他媳妇呢? 栓子:啊?噢,兴许他后来又娶了一个女人。 郭进宝:兴许?刚半年。哎,该不会是女八路吧? 栓子:什么?怎么会呢?你别疑神疑鬼的了,八路是仨,仨女的。 郭进宝停住脚步:什么仨呀?忠义寨抓一个,没准——是走散了。快,快回去看看…… 57. 李铁柱家窑内(同42)日内 郭进宝和栓子先后冲进窑内,发现窑内空无一人,并在床上发现了刘会贤的军帽。 郭进宝:哎哟喂,还真是窝藏了女八路……搜,给我搜…… 郭进宝边喊边冲出窑洞。栓子傻愣在窑内,他懊恼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58. 李铁柱家后山上日外 李铁柱扶着刘会贤,拉着李母往后山上艰难地攀爬着。突然山下传来枪声和喊声。 郭进宝(OS):……李铁柱——,你给我出来——,乖乖地交出女八路—— 李母停了下来。 李母:儿啊,你……先带这……闺女走……快…… 李铁柱:娘,我……我背着……您…… 李母:不行……这样太慢了。 刘会贤虚弱地:大娘……。大哥……不,不能丢下大娘。 李母:快……快走吧。先带他走……,回头……再来接娘……这样会……快一点…… 李铁柱:那……您……您先歇会,我……我一会儿回来……接您。 李铁柱扶着刘会贤继续往山上爬去。李母见他们走远,忙向另一方向走去。 59. 李铁柱家后不远的山上日外 郭进宝吩咐着特务展开搜索。 郭进宝:搜仔细点,他们跑不远。 栓子:郭队长,郭队长。 郭进宝:啥事? 栓子:呃……我的意思是……呃……,既然他们跑了,就……就算了吧。 郭进宝:我知道你碍着你们的关系不好意思抓他们,你可以在一边歇着啊。放心,到时候赏钱少不了你的。 栓子:郭队长,郭队长,你听我说…… 郭进宝:栓子,咱平时不错,我敬着你。可这是个发财的机会,你不让我干,让我怎么尊敬你?! 栓子:你就知道要钱! 郭进宝:也知道要女人。栓子,你放心,只要抓住那个女八路,我决不难为你那个柱子哥和他娘。 说完,郭进宝头也不回地朝山上走去。栓子无奈,只好跟上。 60. 李铁柱家后山的半山坡上日外 李母跌跌撞撞地走着,摔倒在地上。她喘息着,四下看了看。 不远处有特务在搜寻。 李母用脚一下一下地蹬踹一块石头,石头被踹下山坡,发出声响。 61. 李铁柱家后不远的山上日外 郭进宝、栓子以及其他特务循声望去。 远处李母站起身来。 62. 李铁柱家后山的半山坡上(同60)日外 李母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捋捋头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63. 忠义寨门口黄昏外 马群英、王富贵等将王金凤和李玉贞送出大门,并望着她们走远。 王富贵:大当家的,您真相信那王医生会回来做您的压寨夫人? 马群英:她除了给我做压寨夫人有别的办法吗? 王富贵:您不是说她想利用您把另外两个……? 马群英:嗯——,这医生比护士有味啊。 马群英扭头哼着小曲往回走。 王富贵:大当家的,我派几个弟兄暗地里保护她? 64. 李铁柱家夜内 李铁柱悄悄地推门进窑。见窑内乱七八糟,顿时明白:娘被抓走了。他缓缓地蹲下,抱头哽咽。 李铁柱:娘……娘啊……,儿不孝啊…… 突然,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李铁柱止住哭泣,抬头观看。 门口映着火把的亮光。 李铁柱起身走到门口向外张望。 65. 李铁柱家院(同47)夜外 (李铁柱主观)郭进宝、栓子等几个特务,举着火把,拿着锣向院子走来。 他们推门进院。 郭进宝:就在院里,冲着山上喊,他肯定能听见。谁先来?栓子,要不你先喊? 栓子:郭队长,要不咱光敲敲锣,就别喊了? 郭进宝:那哪成啊。不喊,他咋知道咱干啥呀。一定得喊。(冲着瘦猴)你先来。 瘦猴敲了几下锣,张张嘴没喊出来。 郭进宝走上前没好气地夺过锣。 郭进宝:废物,看我的。(敲了几下,冲山上喊了起来)李铁柱听着!你娘现在被皇军带到了慈云寺!你要是个孝子的话!今晚上带着那个大肚子的女八路去换你娘!千万别让你娘受罪啊!李铁柱…… 栓子有些受不了,便推开窑门走了进去。 66. 李铁柱家窑内夜内 栓子走进窑内,看着眼前的状况,心如刀割。 栓子:柱子哥啊,您可千万别去啊,不然的话……。唉! 栓子捂着耳朵,蹲在地上。 这时,李铁柱悄悄地走到栓子身后猛地用刀抵住栓子的喉咙。栓子吓了一跳。 李铁柱:别出声。 栓子:柱子……哥,别别…… 李铁柱:你们想把我娘怎么样? 栓子:柱子哥,你千万别去。只要你和那个女八路不出现,你娘绝对没事。 李铁柱:我信吗? 栓子:你必须信。放心,有我呢。 李铁柱:你? 这时,窑外郭进宝停止了喊声,将锣交给一个特务。 郭进宝(OS):就这么喊,知道了吧?喊吧。 特务接过锣,喊了起来。郭进宝举着火把,叫着栓子往窑里走来。 郭进宝(OS):栓子,栓子,你躲窑里干什么? 栓子推李铁柱:快,躲起来。 李铁柱迅速移开靠墙的一个遮挡物,顺着露出来的墙洞钻了出去。栓子忙将遮挡物恢复原样。刚做完,郭进宝便推门进来。 郭进宝:兄弟,别怨哥哥不给你面子,这私通八路可是件大事,咱不能为个街坊掉脑袋不是。不过你放心,哥哥我决不跟上头说你和这个李铁柱认识。 栓子:好好好,兄弟感谢了。我看喊得差不多了,他要是能听见也早都听见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栓子说着,推着郭进宝往窑外走。 郭进宝:别呀,我觉得还得往山上再走走。 栓子:这黑灯瞎火的,你不怕出点啥事?我可告诉你,山里的狼多……弟兄们,差不离儿算了吧? 众特务:可以了,可以了。咱回去吧…… 郭进宝还想坚持,见大伙已跟着栓子往院外走。只好跟了上去。 67. 李铁柱家院夜外 李铁柱躲在墙外的一个角落听着院子里的动静,直到众特务离去,他才起身。 李铁柱一头钻进院子里的柴房,找出他的猎枪,提枪出院门准备去救母亲。 68. 李铁柱家院外夜外 李铁柱走出院门没多远,王金凤和李玉贞突然出现。 王金凤:李大哥—— 李铁柱:王医生?! 王金凤:李大哥,他们的喊话我都听见了。 李铁柱:王医生,我把刘同志,藏,藏在一个山洞里了。这个山洞,在…… 王金凤:李大哥,你是不是准备去慈云寺? 李铁柱:我要去救我娘。 69. 忠义寨大门外夜外 几个特务在大门外敲着锣喊着。 特务:……李铁柱——,李铁柱听着!你娘现在在慈云寺!皇军限你今儿黑儿带着那个大肚子的女八路去换你娘,要不去,把你娘扔进捧月湖喂鱼!李铁柱…… 王富贵走出寨门。 王富贵:哎哎,你们什么意思?是不是摸错庙门了?这是李铁柱的家吗?走开走开! 特务:哟,二当家的,对不住了,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便和其他的几个特务敲着锣离开。 70. 忠义寨大门口观察岗楼上夜外 杨金旺陪着马群英观察着下面的动静。 马群英:李铁柱?是不是那个打猎的? 杨金旺:没错,就是他。 马群英:他怎么也和女八路有了牵连?还是啥……大肚子女八路? 杨金旺:不清楚,兴许有一个被他救回家去了。 马群英:哼,郭疯子他明明知道咱这儿有个女八路,就没敢朝咱们要,却对李铁柱下狠手,这说明什么? 杨金旺:大当家的明示。 马群英:说明豺狼永远都不会发善心。他跟咱们搞联盟,也是别有用心的。 这时,王富贵走了上来。 王富贵:他娘的,郭疯子是什么意思?白天还来说和,到晚上却来这一套。这不是两面三刀嘛。 杨金旺:没错,刚才大当家的还说,以后对他还要严加提防。 马群英:富贵,你带几个弟兄去慈云寺摸摸底,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王富贵:是。 马群英:等等。可别轻举妄动。 王富贵:明白,绝不会让郭疯子抓到咱的把柄。 71. 李铁柱家院子(同47)夜外 李铁柱执意要去救母,被王金凤拦住。 王金凤:李大哥,你冷静一下,千万不要鲁莽行事。 李铁柱:俺娘她……她在受罪…… 王金凤:大哥,你的心情我很理解,可你毕竟势单力薄,去了以后恐怕非但救不了大娘,你也会身陷险境。 李铁柱:大不了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李铁柱提枪又往外走,王金凤死死拉住。 王金凤:李大哥……。李大哥,对不起,是我们连累了你和大娘,我们不会坐视不管的。我有个办法能救大娘回来。 李铁柱:什么办法? 王金凤:他们喊话不是说让你带着大肚子的女八路去换大娘吗?所以,只要有个大肚子的女八路出现,他们兴许会放人…… 李铁柱:那怎么行,再咋样我也不能让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去冒这个险啊。 王金凤转身在院子里找了一件旧衣服,卷成一团,往自己怀里塞。 李玉贞:王医生,你是要……,不行,你不能去…… 李铁柱:王医生,怎么能让你去呢?咱再想别的办法…… 王金凤: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 李玉贞此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流泪。李铁柱也有些不知所措。 李铁柱:这……这……。不行,我一个大男人,咋能让你去…… 王金凤:李大哥,你现在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刘会贤的藏身地只有你知道;而且,你熟悉这里的山山水水;你又是个猎人,走山路如履平地,遇到野兽也能对付;更主要的是,你对八路军有深厚的情义。所以把刘会贤和玉贞交给你,我很放心。 李玉贞抢过王金凤手中的衣服:王医生,我去。你已经答应嫁给马群英了,有你在,马群英才会帮助会贤姐走出去。 王金凤左手抓住衣服,右手搭在李玉贞的肩膀上:好妹妹,别争了。我去换大娘,马群英会想办法救我。你去,那是白白送死。记住,一定要保护好刘会贤,你知道,她对咱们队伍有多重要!你的担子比我重啊。 李玉贞含泪点点头。 王金凤转身跑去。
[1]挺,很。 第十一章 祖庭慈云寺灵光接连闪现,
王金凤使展武功独战群顽。 刘晓豫看到这里停下了来。李斌写的主要情节与她掌握的资料基本一致,她刚才的回忆就是到这里被吕局长打断的。李斌的剧本,可以说写得不错,特别是他把敌人偷袭巩县抗日第五区政府,改编成敌人发动年关大扫荡,八路军收容队护送即将临产的机要员转移,遭到鬼子和伪军的突袭,刘晓豫觉得非常巧妙,不仅开机就抓住了观众的眼球,摄取了观众的思维,而且很好地回避了八路军安排不周,损失惨重等问题,符合目前抗战剧唱响主旋律传递正能量的主题。从这七十一个场景看,李斌对未来影片的主题、人物、情节、结构、以及风格、样式等,把握的都很好,文字能力可以与她这位作家匹敌,若有人投资拍出,肯定在文坛有一席之地。她真切地感到巩义是个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一个小保安,在这么浮躁的社会背景下,都能写出这么好的东西,整个城市走在全国前列定是不言而喻。就眼前的这位民政局长,都能站在旅游局长的位置上,从安葬奶奶的骨灰想到搞红色旅游,想到建教育基地,真是胸怀全局,战略思维,并且是出口成章,很了不起。 无巧不成书,刘晓豫刚刚想到吕局长,吕局长就开腔了,而且为了引起她的注意,特意跳上车大声嚷。刘晓豫听吕局长如数家珍地说出天堂海、青龙洞、象鼻山、聪明泉、七叠泉瀑布等沿途景区,就像导游似的字音纯正,悦耳动听,不由自主地向吕局长投去赞许的目光,两个人的目光又碰到了一起,刘晓豫又冲吕局长抱以灿烂一笑。 吕局长像做了坏事被别人抓了现行,急忙低下头看抚着的座椅。心砰砰砰加快了跳动,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好在刘慈云回头与他说话,他转过身,刘晓豫没有看见。 刘慈云回过头问吕局长:“局长,那是不是又回去了?” “是。回到三星山下那陡坡处,就是景区管理处不让观光车走那陡坡。”吕局长说。 “不是我们不让走,是为了游客的安全。”徐主任说完,又双手抓住西装的开领处一抖一拉整理一遍,接着又补上一句:“走那路,太危险!” “那,那就别去了。”刘慈云说,“咱们还是去慈云寺吧。” “不,不不,刘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徐主任急忙摆手解释说,那板寸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儿。 “我问局长就是感到去那里比较远,不想去。”刘慈云说,“那是我母亲呆过的地方,什么样我母亲都清楚,我们知道在什么位置就行。再说,我们在这儿还要待几天呢,等没事儿的时候再看。咱们抓紧时间,12点前下葬,让我母亲入土为安。” “是是是,去慈云寺。”吕局长把手一挥,“开车,慈云寺。” 观光车调转车头加速向慈云寺驶去。车上的人都各怀心思,默不作声,景随车动,车行景涌,行至三岔路口,一个红墙绿瓦的院落扑向眼前。刚才路过时,因专心听导游讲天然大佛的故事,大家都没有细看,这时,人们的眼睛都齐刷刷地转向了那红房大院。那院月亮大门紧闭,给人以无限的遐想和神秘,门上朱漆的斑驳,披露了院子的冷落。佳佳捅了一下刘晓豫,贴到刘晓豫耳旁说:“妈妈,买下它,住在这里陪太姥姥。” “瞎说什么?”刘晓豫推了佳佳一下,剜了她一眼说。 佳佳又凑上来,贴到刘晓豫耳旁说:“你不是想拥有一个别墅吗?在北京买不起,来这里买,肯定便宜,山清水秀,佛祖保佑。” “去你的。”刘晓豫又一次推开佳佳。两双丹凤眼对视,两个高盘头对垒,就像两只凤凰在较力。 佳佳首先败下阵来,将目光投向前方。只见观光车通过一座桥梁,桥头标牌明示“接引桥”。 “接引桥,什么意思?”佳佳塌朦[1]下眼睛小声自言自语。刘晓豫知道这是佳佳在掩饰自己的尴尬,没话找话,所以没有回答。众人见人家身为作家的妈妈都不答话,也没有人回答。 导游回头看了一下佳佳,又看看众人。观光车已经行驶到一个水坝前,清水溢出大坝,形成瀑布,非常壮观。导游指着瀑布方向说:“这片水域叫捧月湖。寺河在此穿玉兔峰和落花峰而过,形状犹如月牙,好似一双巨手捧着一弯月亮,所以人们称其为捧月湖。这捧月湖正好与捧日峰相对应。大家看,东边那座山就是捧日峰,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捧日峰的山坳里特别明亮,碧绿的山坡由火红到金黄,霞光万丈。随着太阳冉冉升起,天山相连,明暗分明,犹如一双巨手托着一轮红日,景象非常壮观。如果您住在慈云寺,或者在日出前赶到慈云寺,就能看到这一壮观。” 说话间,观光车已经转离捧月湖进入寺圈,慈云禅寺透过高高的松墙露出其侧面尊容。导游随口介绍:“这里是东门,方便僧人和参加佛教活动的人出入。”车便毫不减速地向正门驶去,高高的刺松像两排威武的士兵,齐刷刷地站在道路两边,遮住了人们的视线,使深山古寺显得更加神秘和威严。 “停停停停停!”吕局长急切地叫道。 观光车嘎然而止,人们的身子都多少有点前倾,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吕局长指挥司机道:“倒回去,倒回去,这东门必须得看,必须的。” “那就看完寺院再看呗。”导游丢了一句。 “那可不行。”吕局长说完,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和口气生硬,遂笑着说:“我前面说了,今天不是游玩儿,没有次序,也没有重点。这东门,是当年——”他止住笑,脸上掠过一丝阴云,声音低沉地说:“是刘老先生的父亲,当年牺牲的地方。” “还有,李铁柱他母亲。”刘慈云接着说,“也是在这里被敌人打死的。” 观光车倒到慈云寺东门路口,又开进东门前的空地。空地上矗立着一个小砖塔,离砖塔不远处是两棵柿子树,邻近砖塔的那棵柿子树被大小两圈水泥台保护了起来,稍远的一棵没进了竹园,夹杂在后长起的竹子中间。慈云寺的东门依两座房屋的山墙而建,素门砖柱,十分简单。 吕局长跳下车,跑到塔前指着那棵被保护起来的柿树说:“当年,日本鬼子就是把李铁柱他母亲拴到了这棵柿树上,让李铁柱拿刘先生的母亲来换人的。” “是王金凤阿姨顶替了我母亲。”刘慈云抱着骨灰盒走到砖塔前,“妈,这就是李铁柱他娘和我父亲牺牲的地方。” 说话间,慈云寺的东门“吱”的一声开了,一个僧人走出门来。 徐主任急忙双手抓住西装的开领处一抖一拉整理完毕,迎上前去打招呼道:“师傅,我们来凭吊一下当年在这里牺牲的同志。”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在里边看到了您,想问一下需要什么帮助吗?” “不需要,不需要。”徐主任一边摇着板寸头一边摆手说,“我们只是来看一下,看一下当年的位置。” “好好好好,正好门开了。”吕局长跑到门口,指着那个高大的房子说:“按照您母亲的回忆,当年,日伪军就是从东门冲进慈云寺的,咱们也从这里进去吧。” “阿弥陀佛。方丈正在做佛事,你们还是从正门进好。阿弥陀佛。”那僧人合手道。 吕局长没有说话,挥下手,众人上车,向慈云寺正门驶去。 慈云寺的正门和一般的佛教寺院一样是个三门殿,所不同的是慈云寺三门殿的四根边柱为七层佛塔造型。佛塔即浮屠,七级浮屠是佛教中等级最高的,用此做边柱造殿,喻示此寺院为中国佛教的第一寺院。三门殿中门正上方悬一匾额,上书“慈云寺”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正门两侧挂一幅对联,上联为“莲座拥祥云名刹宏开登净域”,下联为“禅林施法雨慈航普渡指迷津”。与三门殿连接的围墙上,对称镶嵌着“释源”“祖庭”四个大字。三门殿是单檐青瓦歇山顶,正脊凸雕云海衬二龙戏珠图样,两端装饰龙吻。两偏门旁对称安置两个高大威武的石狮。真是龙飞云天,狮吼大地,天地呼应,蔚为壮观。 导游看众人都下了车,便指着三门殿介绍说:“慈云寺创建于东汉明帝永平七年,有近两千年的历史,是佛教传入中原后所建的第一座寺院。有史料记载,它比洛阳白马寺早四年,比少林寺早四百三十一年。寺内碑刻:古刹慈云寺,乃释源大白马寺。大家看这三门殿——” “好了,好了,你不要介绍这么详细,就告诉大家每个建筑的名字和用途就成了。”吕局长冲导游摆摆手说完,冲刘慈云做了个请的手式。刘慈云抱着骨灰盒走在前面从正门进了三门殿。 三门殿内,正中供奉着弥勒菩萨的金身坐像,弥勒菩萨的身后为一手握杵拄地、另一手叉腰的韦驮护法,四周墙壁上彩绘着释迦牟尼佛八相成道的壁画。 进入院内,正中为第二进院的主体建筑天王殿,单檐歇山顶,殿门正上方悬挂着“天王殿”的匾额。天王殿前,是两通被碑楼保护起来的石碑。导游指着石碑说:“天王殿前这两通石碑都是重修慈云寺碑,东侧那通是为纪念从北京来找释源、修祖庭的著名僧人南宗顺而立,西侧那通记载着慈云寺始建于汉明帝七年,东侧石碑前被玻璃封罩的是白果树遗址。这棵白果树,为竺法兰和摄摩腾二位高僧亲手所植,直径约六米,高过寺院所有建筑物,树冠几乎把慈云寺遮严。老辈人讲,当年从远处看,只见大树不见寺院。民国时期被伐,在北官庄建起一座每层八间的三层教学楼,该楼至今还在。” 众人感到震撼,纷纷走上前看。只见玻璃所罩方池中,树根如骄龙盘延。池旁一棵小白果树已有碗口一样粗。导游等大家看罢,指着天王殿说:“天王殿内供奉着四大天王的塑像,四壁画有善财童子五十三参、佛陀说法等壁画。大家要不要进去看看?” 众人都不说话,把眼睛都盯向刘慈云。刘慈云抱着骨灰盒走向钟楼,没有进天王殿的意思。导游就接着说:“天王殿的东侧为钟楼,西侧为鼓楼。与其他寺院钟鼓楼不同的是,这两座钟鼓楼明显高于附近的建筑,而且俯视二楼,其顶部都是“十”字形。“十”形状含四方通畅之意,两个“十”字表示“四通八达”,喻意钟鼓之声能广播四面八方,让迷途众生闻而知返。大家看那楼顶,想像是不是俯视是“十”字形状。” 众人顺着导游的手指看去,仰视那楼的精美与高贵。 刘慈云看了一眼继续向前走。他一听就知道,慈云寺钟鼓楼建的是四面歇山顶。四面歇山顶是由两个歇山顶用十字脊的方式相交所构成的屋顶,也称歇山式十字脊顶,北京故宫的角楼就是典型代表。 刘慈云走到天王殿东侧的垂花门里,看见一通石碑止住了脚步。只见那石碑被玻璃封罩,碑头“青龙山慈云禅寺五十三峰圣境之图”清晰可见。此碑上部中央用阴线刻画出一个大圆圈,在大圆圈内刻着慈云寺立体示意图,图中的寺院为正方形,这暗喻慈云寺是按照“天圆地方”的标准选址修建的。慈云寺周围密密麻麻地刻画着五十三峰,除每个峰上都刻着名字外,还刻有不少人物形象和文字说明。刘慈云从图中正北方向的“北斗挂玄峰”起,逆时针逐峰观看,一直看到九点钟方向。看没有他要找的山峰,又从“北斗挂玄峰”起,顺时针观看。 吕局长凑上前,小心亦亦地问刘慈云:“刘先生,您在找——” “妙德峰。”刘慈云眼睛一刻也不离开那图,淡淡地说。 “在这儿,在这儿。”吕局长一步跨到刘慈云前面,把脸凑近玻璃,用手指指向图中圆圈的一点钟方向把身子闪开说。 刘慈云看到吕局长的手指处刻画一峰,峰上雕刻“妙德峰”三个字。点着头说:“我就出生在妙德峰。” “是,您母亲在回忆录中写得很详细,是在妙德峰的一个溶洞里。”吕局长兴奋地说,“我看到那一章,专门找出这张五十三峰圣境图作了对照。” “怪不得您找的又快又准。”刘慈云冲吕局长说完,回头叫刘晓豫:“晓豫,来,过来。” 吕局长听刘慈云叫刘晓豫,也转过身,这样刘晓豫整个人就能完全进入他的视野。他爱看刘晓豫,绝不是对刘晓豫有非分之想,就是爱美,看着刘晓豫养眼,心中舒坦。 刘晓豫这时正随在人群后边,左臂挎着坤包,面无表情地随着众人走,她的思绪在慈云寺的东门外就已经回到了1945年王金凤来换李大娘的那个夜晚。 王金凤从李铁柱家跑出来,行走如飞,在那寒冷的冬天,额头上竟然走出了汗。山上的天湛蓝湛蓝的,一丝乌云都没有,腊月十八的月亮依然浑圆明亮,高高地悬在空中,给山野撒下清冷的光。星星或挂在山峰上或悬在山谷中,一个个冲王金凤眨着眼睛。 王金凤乘着夜色,从青龙关南的大道深入谷底,转过山弯,眼前豁然开朗,道路灰白,一旁的天堂海映着天上的星星泛着碎银子似的光。寺河水哗哗地叫着,向两边的山峰倾诉着衷肠。一座小山横在寺河道中,山上两峰并立,就像两位巨人的身影。王金凤知道,那就是慈云寺著名的“二老谈经”峰。相传,天竺高僧竺法兰和摄摩腾将他们在青龙山建成的第一座寺院慈云寺作为传法道场,一方面广收信徒,讲经说法。另一方面,继续研究翻译佛经。这座山就是他们经常谈经研法的场所。天长日久,他们的佛功渗入岩石中,经过岁月的风化剥蚀,渐渐显出二位圣僧的模样。慈云寺历代僧徒,将此视为神圣,对山顶礼膜拜。 王金凤大步朝着二老谈经峰的方向走去,二老谈经峰的南边就是被称为华夏第一寺的慈云寺。王金凤看到二老谈经峰东侧连绵不断的山脉中,一座高峰的峰顶亮如白昼,峰壁犹如刀切。那峰顶又有两个小山峰,两个小山峰与他们之间的山岭轮廓,形似关云长那青龙偃月刀的刀背。传说,先前山里有个狮子精,经常祸害百姓,被竺法兰和摄摩腾斩于刀下。狮子精变化成山,两位高僧也变化宝刀为峰把它压在下边。这座山峰就是那把斩杀狮子精的宝刀背部,当地人称它为“刀背”。这“刀背”形如半月,每当月亮从其山后升起,都把它照得亮如白昼。所以,人们也称这座山峰叫“明月峰”。特别是在月圆之日,月亮升上峰顶,悬在“刀背”上,从捧月湖前的落花峰看,就如同一个巨大的宝镜,嵌在一个特制的镜架上,天造奇观,难得一见。 这难得一见的奇观,却让王金凤大义凛然地去找鬼子汉奸换李大娘时看到了。她当时朝着二老谈经峰的方向走在寺河河道北岸,看到明月峰顶如同白昼,就想原来“明月峰”就是这么得的名。一边走一边看,不知不觉走到落花峰前。这落花峰是寺河河道北岸的一座孤零零的小山峰,所以,也有人叫它“孤山”。这座孤山旁边高出云端的绝壁上方的两座山峰,一个是观音菩萨讲经的自在峰,一个是文殊菩萨讲经的妙德峰。一说,如来佛祖为了知道大弟子迦叶在听经时是否专心,用天花能否落在身上的方法来验证。这个故事传到中国,就有了梁武帝时云光法师讲经感动了上苍天花纷纷从空中落下的神话。所以,观音、文殊两位菩萨无论谁在悬崖绝壁上的峰巅讲经,都能讲得天花从空中落下,这承接落花的孤山,就得名“落花峰”了。 王金凤知道这落花峰上是观音和文殊的道场,遂在心中祈祷菩萨保佑,保佑她,保佑刘会贤、李玉贞、李铁柱,保佑李大娘、陈泽仁。不知是菩萨显灵,还是佛祖保佑,王金凤看到了圆圆的月亮升上明月峰顶,就像一个大银盘被托到那形似刀背的峰巅。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腊月十七的月亮肉眼还看不出亏缺。当一轮满月全部升到那刀背里时,王金凤看到了那难得一见的自然奇观。 王金凤怔怔地看了一会儿,那宝镜就错位了,没有了刚才的天衣无缝,却又呈现出另一种美感。月光如水,山影婆娑,让王金凤感到自己渺小的身躯在担当巨大的使命。寒冬的夜风,不仅没让她感到寒冷,而且让她更加清醒。 一个人走夜路,况且是在这深山野谷中,不想事情简直就不可能。王金凤控制着自己不要瞎想,可是见到一景一物就有联想翻腾在脑海里。越过捧月湖的天然石坝,转过二老谈经峰北麓大道的漫弯,突然发现面前的一座小山在皎洁的月光下,闪着七彩流光,比周围的任何一座山峰都亮。那弯曲的山峰,起伏的山脊,连绵三四百米,宛如一条七彩的长龙将头伸向捧月湖中。 “天虹饮水。”王金凤心头一惊,脑海中立刻闪现出这四个字。她早就听说慈云寺东面有一座山峰像一条过山龙,在捧日峰和回光峰下,由于日光的反射和折射就像从天而降的一道彩虹,所以,人们就称之为天虹。又因为它隆起的山脊连着捧月湖衅的黑龙池,活像过山龙将头伸向池内饮水,所以人们称此山为“天虹饮水峰”。但是,出现“天虹”的现象应该在晴天丽日,为什么在这天寒月冷的夜晚出现,而且还时不时地晃动着人影,王金凤能不震惊吗?她不知道是佛祖显圣还是鬼蜮作祟,今晚能看到明月峰那自然奇观尚属不易,怎么大晚上还看见了“天虹”呢?真是太离奇了。王金凤自小就天不怕地不怕,参加革命后,更不信鬼神了,经历了那么多枪林弹雨,如今是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她只往好处想,这是佛教圣地,中国建立的第一座佛教寺院,或许是佛祖显圣,让她在临死之前观瞻一下人间的自然奇观。她一个弱女子能为革命为老百姓做那么多事,最后死在这人们向往的风水宝地值了。说不定就是佛祖在这里收她去的,她若能被超度成一位大师菩萨什么的,定叫坏人死光光,好人喜洋洋。想到这儿,王金凤热血沸腾,义无反顾地顺着大道向慈云寺走去。 首先映入王金凤眼帘的是慈云寺东门。门前广场上插着十几根火把,广场中央燃烧一堆大火,那火焰烧得比东门的房子还高,把整个广场映得通明。十几个鬼子汉奸围着火堆嬉笑着取暖,有的还抱着大块的干柴向火堆中抛。那干柴都是他们拆寺院的房子弄的,全是上好的松木椽子和檩条。干柴烈火,熊熊燃烧。火焰伴着寺圈内的微风不停地跳舞,鬼子汉奸的身影就像魔鬼一样在山谷中晃动。看到这一幕,王金凤突然领悟到了她为什么会在夜晚看到“天虹饮水”那壮丽的一景,原来就是慈云寺东门外这跳动的火光产生了折射和反射,峰上的人影自然是火堆照出鬼子汉奸的身影。 王金凤继续往前走,又看到了火把旁鬼子汉奸的岗哨,还看到了李大娘。李大娘被捆在小塔旁的柿树上,栓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她的身边。 “站住,干什么的?”担任岗哨瘦猴发现了王金凤,端起枪对着王金凤的方向叫道。围着火堆的鬼子汉奸听到瘦猴的叫声,齐刷刷地看向广场前的大路。月光和火光把大路照得通亮,王金凤挺着大肚子不紧不慢地走在大道中央。鬼子汉奸一个个看直了眼,反应快点的还端起枪拉响了枪栓。 “我就是你们要的八路,快把老太太放了。”王金凤挺了挺大肚子一边迈着方步走一边冲鬼子汉奸喊。 “八路。”郭进宝“噌”地一下拔出了手枪,众特务也纷纷举着手枪挤在他的两旁。鬼子兵则端起长枪,躲在特务们的身后。就这样,鬼子汉奸在王金凤面前形成两道人墙。 “八路军机要员。”郭进宝抖着腮帮子上的土鳖叫道,“快给我拿下。” 几个特务刚要上前,王金凤大喝一声:“让开!”只见她手里举着手榴弹,一步一步向前靠近。吓得特务们直往后退,身体都顶在了日本兵端着的长枪的刺刀尖上。鬼子们冲特务们大喊:“八嘎!” 众特务又被鬼子的喊叫吓了一挑。没有了退路,“唰”地一下跑向了两边,把王金凤围在中间。王金凤举着手榴弹慢慢地停住脚步,平静地说:“你们不是让我来换老太太吗?快把老太太放了。” “你,你等一等,别胡来啊。”郭进宝摆着手冲王金凤说完,调头向慈云寺里跑去。 被捆在柿树上的李大娘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认为王金凤就是刘会贤痛心地叫道:“闺女——” 王金凤冲李母喊:“大娘,别害怕,我是来救您的。” 李母听到王金凤的喊声,知道她不是刘会贤,但看到她挺着个大肚子,一脸茫然。栓子看着王金凤被鬼子汉奸们围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郭进宝惊惶失措地跑进慈云寺东门,推开门口方丈的禅房,大叫一声:“队长——”就愣在了那里。 屋内松本、郭疯子、王友池和两个鬼子正在喝酒,王友池的旁边还坐着陈泽仁。 “哓喝[2]啥呀你哓喝?尻您娘了你恁[3]慌张!”郭疯子见郭进宝推门进屋劈头就骂。 郭进宝被郭疯子一骂,本来看到松本等鬼子就紧张,这时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站在那里架着膀子结结巴巴地说:“来,来,来了。” “瞧你那熊样,谁来了?”郭疯子又急得骂了一句。 “她,她,八路……” 众人一听郭进宝说“八路”二字,吓得“唰”地一下全站了起来,王友池还掏出了手枪。 “机要员。”郭进宝这才迸出这三个字,并不停地摆手重复着:“机要员,机要员。” “几儿[4]人?”王友池急忙问。 “幺儿[5],幺儿人,大肚子。”郭进宝结巴着说。 “幺儿大肚子女人把你吓成这个怂样儿!要你能弄啥?”郭疯子对着郭进宝的脑袋噼噼叭叭就是几巴掌,打得郭进宝低下头,不敢作声。 陈泽仁听罢也痛苦地低下了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开路,看看去。”松本把手一挥嘶哑着嗓子说。众人急忙向旁边闪,给松本让开了路。 郭疯子、王友池、郭进宝等人簇拥着保温桶似的松本走出慈云寺东门,走到那几个端着枪对着王金凤的鬼子兵身后。王友池见王金凤举着手榴弹站在那里,冲众人摆了下手,自己走上前,面对王金凤眯起他那老鼠眼睛笑着说:“咋啦?就你幺儿人?李铁柱哩?他咋没来?” “你们要的是我,跟他和他娘没有关系。我来了,把他娘放了。”王金凤大义凛然地说。 “放人?好,放人。你先把手里那玩意儿放下,太危险了。”王友池冲王金凤摆着手说,那声音像公鸡被卡住脖子要断了气。 “你们先放人。”王金凤斩钉截铁地大声喝道。 “好,放人。”松本转头看了一眼被绑在柿树上的李大娘,冲栓子摆了下手。栓子见状,急忙去解捆绑李母的绳索,却被郭疯子的喝声制止住:“等等。” 郭疯子走到王友池身边,伸着他那光秃秃的肥脑袋看了看王金凤的脸,后脑勺下那两道肉褶子动了动,问道:“你叫刘会贤,是吧?” 王金凤一愣,盯着郭疯子那满脸横肉,默不作声。她不知道郭疯子是认识她还是认识刘会贤,更不知道郭疯子要做什么事情,她要见机行事。 “你是不是很纳闷儿,俺咋着[6]你叫刘会贤?”郭疯子嬉皮笑脸地说,“嘿嘿,俺还着你是干啥的。皮定均的机要员——。不得了啊,就连松本太君都很看重您啊,要俺大伙善待您。您说,您举着那玩意儿干啥?赶快把它放下,太危险了。要是不小心,不仅会伤着大家,还会伤着你,伤着你肚子里的孩子。快放下,快放下,有话咱们好好说,好好说嘛。”郭疯子见了漂亮女人,油嘴滑舌那桶神经就疯了起来,满脸堆笑,那姿态俨然像个弥勒佛。 “你先把老太太放了!”王金凤不为郭疯子的花言巧语心动,冷冷地说。 王友池点起脚尖凑到郭疯子耳边小声地说:“队长,就把那老太婆放了吧,反正对咱也没啥用。” 郭疯子侧下身附在王友池耳朵上,轻声回应道:“不能放。她是机要员,随时都有可能自杀的。”郭疯子对王友池说完,又抬起头,冲王金凤堆起满脸横肉,笑着说:“刘女士,你放心。人,肯定是要放的。不过呢,你要先放下手榴弹。这,太危险了。” “先放人。”王金凤举着手榴弹岿然不动,提高了声音。 郭疯子见状,收紧脸上的肌肉,冷笑两声说:“呵呵,还真够犟的啊。看来,俺是劝不动你,只好另请他人了。”说完,他转过身冲慈云寺东门内喊:“让他出来。出来好好劝劝他老婆!” 王金凤一听,暗自吃惊。她知道郭疯子叫的人是陈泽仁,但听郭疯子的口气,好像陈泽仁已经叛变了。 陈泽仁被两个特务带出慈云寺东门,抬起头看见来人是王金凤,大吃一惊,情不自禁地哆嗦着嘴巴:“你……你……” “哈哈哈……,陈泽仁,别你你你的了,好好劝劝你爱人,好好跟皇军合作吧。哈哈哈……”郭疯子笑着打断了陈泽仁的话。 陈泽仁一时不知所措。 王金凤见状,不知陈泽仁此时是敌是友。心想,如果是敌,一切都无所谓了,扔出手榴弹,然后多杀一个算一个。如果是友,千万不能让他坏了我的计划,得先告诉他我是以刘会贤的身份来换李大娘的。想到这儿,王金凤冲陈泽仁大声喊道:“陈泽仁,你还活着。我明白了,原来是你出卖了我。我刘会贤真是瞎了眼了,怎么嫁了你这么个软骨头……” 陈泽仁听着王金凤的骂,懊丧地低下了头。 郭疯子见王金凤怒骂陈泽仁,心里别提多舒服了。他认为,能在陈泽仁嘴里审出刘会贤是他的功劳,刘会贤骂得越狠,他在松本的心目中地位就越高。他侧转头看了松本一眼,又冲王金凤装成弥勒佛的样子摆着手笑着说:“刘女士,别动怒,千万别动怒,小心动了胎气。陈先生也是想你心切,不得已才用这种方式请你来的。好了,你们两口子[7]见面了,别着急,好好叙叙。”说罢,拉着陈泽仁,冲王金凤扬了扬他那肥下巴说:“陈先生,别愣着了,过去,和你爱人……好好说说。”说罢,将陈泽仁向王金凤站的位置推了一把。 “唉……”陈泽仁像是应声又像是叹气地“唉”了一声,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向王金凤走去。 王金凤紧张地盯着陈泽仁,生怕他说出自己不是他爱人。所以,又先发制人似的冲陈泽仁说:“陈泽仁,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你要是还有点儿良心,看在咱多年夫妻的份上,就让他们立即放了李大娘。” 陈泽仁依旧缓缓地向王金凤面前走。当他走过王友池和郭疯子的时候,借着迈步的起伏,冲王金凤点了下头,颤着喉咙说:“会贤,好吗?”他故意打了下嗑,把“你”打没了。 王金凤没有看清陈泽仁冲她点头,但从陈泽仁的问话中她明显地感觉到陈泽仁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管是敌是友,最起码陈泽仁不会拆穿她是假扮的刘会贤。陈泽仁那话,就等于告诉鬼子和汉奸她就是刘会贤。所以,她故意冷冷地说:“好得很,你还有脸问!” “唉——”陈泽仁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喃喃地说:“的确,我……我没脸问。是我……,连累了你们……,我……” 王金凤从陈泽仁的话语里听出了他有难言之隐,就打断了他的话说:“陈泽仁,现在不是你悔罪的时候。快让他们放了大娘,快。” “好,我这就跟他们说。”陈泽仁冲王金凤说完,转过身冲郭疯子提高声音喊:“马上放人,快放人。” 郭疯子听见陈泽仁说让放人,面露喜色,冲王友池使了个眼色说:“放人,快去放人。” 王友池向捆绑李母的大树走了几步喊:“放人,马上放人!” 栓子听到王友池的喊声,急忙上前为李大娘解绳子,一边解一边说:“大娘,解开绳子后,您就往竹林那边跑,过了竹林,往山上走,千万别停。” “哈……。太君,俺是咋说的?两口子,还是两口子,一说就成了。”郭疯子走到松本跟前讨好松本说。 “手榴弹,手榴弹的,还在她手里。”松本盯着王金凤心有余悸地说。 郭疯子急忙转过身,冲陈泽仁喊:“陈泽仁,快让她把手榴弹放下!陈泽仁,你听到没有,让她把手榴弹放下!” 陈泽仁不看也不理郭疯子,只是盯着栓子看他为李母解绳子。 栓子终于解开了捆在李母身上的绳子。由于捆绑的时间太长了,李母的手脚僵硬动弹不得,栓子急忙搀住她活动:“大娘,活动下腿脚,快,活动下腿脚。”王友池见状,快步走到郭进宝身边,压低声音对郭进宝说:“去,把那老太婆做了。” “嗯。”郭进宝冲王友池点了下头,拉一下身边的瘦猴,两人悄悄地走了。 “俺说刘女士,你看到了吧,人已经放了,快把手榴弹放下,咱们进慈云寺,坐下来好好谈谈。”郭疯子看栓子扶着李母在活动腿脚,就冲王金凤喊。 陈泽仁看了郭疯子一眼,转过身面对着王金凤,压低声音说:“王医生,我负伤了走不动,把手榴弹给我,你带大娘走。告诉会贤和大家,我不是叛徒!” “陈泽仁,你……你想干什么?”王金凤抓住手榴弹看着陈泽仁一脸茫然地问。 “算我求您,一定要照顾好会贤,让她顺利生下孩子。告诉他,他爸爸不是叛徒。”陈泽仁激动地抓住王金凤的肩膀说。 “闺女,你……不该来换俺老太婆啊。”李母突然推开栓子,一边向王金凤这边跑一边喊。栓子急忙拉住李大娘说:“您老快走吧。快。” “大娘,别管我,快走。”王金凤焦急地冲李大娘喊。 “快把手榴弹给我,你带大娘走。”陈泽仁不容置疑地冲王金凤说。 “闺女——”李母被栓子推着走向竹林,一边走一边回头叫王金凤。王金凤冲李母大喊:“大娘,快走……” “把手榴弹给我!”陈泽仁突然抓住王金凤的胳膊与王金凤抢夺手榴弹。王金凤一边躲闪一边说:“我有我的打算。” 鬼子汉奸们见状,本已松懈下的神经又绷了起来,纷纷端起枪对准了陈泽仁和王金凤。 “哎!小心点儿,别让手榴弹炸了!”郭疯子一边喊一边用他那肥大的身躯护着松本向后退。 王金凤和陈泽仁拼抢着手榴弹,没想到怀里的枕头突然掉了出来。王金凤急忙伸手去护枕头,陈泽仁乘机抢下了手榴弹。 “她,她不是机要员,上当了……”王友池发现了王金凤怀里的枕头大喊道。 “王医生,快跑——”陈泽仁推开王金凤,高举手榴弹奔向王友池,吓得王友池调头就跑。 “打,打死他!”郭疯子一边护着松本向后退一边喊。陈泽仁听到郭疯子的喊话,一下子拉下手榴弹的引信扑向郭疯子和松本。 郭疯子见陈泽仁举着“嘶嘶”冒烟儿的手榴弹扑来,急忙推着松本向慈云寺东门跑去。跑到远处的鬼子汉奸一齐向陈泽仁开枪。 陈泽仁中弹倒地,在他倒下前,使出全身力气把手榴弹向郭疯子和松本扔去。手榴弹落在慈云寺东门口,门边的鬼子汉奸吓得急忙趴在地上。 手榴弹爆炸了,几个鬼子和特务蜷曲着躺在地上嚎叫,郭疯子“哎哟”一声,摸了下左耳朵,摸一手血。王友池急忙把他拉进慈云寺,发现他的一只耳朵被手榴弹的弹片划掉。 “快……开枪……打死他们……”郭疯子甩着左手上的血气急败坏地叫道。 “大娘,快跑……”栓子见状推着李大娘向竹林方向跑,他看到王金凤箭步飞来,急忙闪身躲在了小塔后边。王金凤扔掉怀中的枕头,扶起李大娘就走。 “站住!”郭进宝一声大喝从竹林间的甬道跳出,端着手枪拦在路中,一旁还站着端着手枪的瘦猴。 王金凤一楞,选好角度正要出手用连贯动作抓住瘦猴,然后再用瘦猴的枪杀了郭进宝,再杀瘦猴夺路而走。没曾想,郭进宝这边话音未落,那边枪响,正中李大娘心窝上。 李母中弹,倒在王金凤的怀中。 “大娘……大娘……”王金凤抱住李大娘叫道。栓子见状,急忙从小塔后边跳出来扶住李大娘,冲郭进宝叫道:“郭队长……你……” 郭进宝和几个特务冲上来扭住了王金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王金凤这个弱女子会武功,只见王金凤用力向下一蹲,四肢一较劲,扭他的两个特务就被甩出一丈多远。王金凤看到了陈泽仁倒在血泊中,又目睹了郭进宝冲李大娘开枪,认清了敌人凶残的本性,义愤填膺,施展拳脚与特务们厮打起来。 一个特务被王金凤扔进火堆,嚎叫着从火堆中爬出来躺在地上打滚。郭进宝见状,气急败坏地冲王金凤开枪。他没击中王金凤,打中了一个举着一根椽子冲上来打王金凤的特务,一下子傻愣在那里。那特务举着椽子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众特务一看有人开枪打死了同伴,纷纷从王金凤身边跳开。郭进宝见广场中央就剩下王金凤一人,遂又冲王金凤举起了手枪。 “别开枪,别开枪!抓活的,抓活的。”王友池从慈云寺东门口探出头来叫道。 鬼子汉奸都端着枪对着王金凤,王金凤毫不畏惧地站在广场中央与敌人对峙。郭进宝愤愤地将手枪递给躲在他身后的瘦猴,挽起衣袖,准备与王金凤格斗。 王金凤整了整自己凌乱的衣裳,理了理搭在前额的秀发,泰然自若地站在火堆旁,像比武提前上场的大师等待着挑战者上场。 郭进宝像匹大洋马架着胳膊晃着膀背气势汹汹地走向王金凤。他想,他的块头比王金凤大上一倍,胳膊顶上王金凤的腿粗了,别说开打,就是站着让王金凤打也能把王金凤致残了。现在他走近王金凤,就想三下五除二结束战斗,在日本人面前露一下。所以,他走到王金凤面前,二话不说,挥拳就打。 郭进宝左劈右砍,直踢侧踹,扫荡腿,掏心拳,返身肘,回首掌,招招实打,式式夺命。王金凤在他的雷厉攻势下,左闪右躲,后跃侧跳,旱地拔葱,鹞子翻身,金蝉脱壳,兔子蹬鹰,连连避开,屡屡化解。二人围着火堆打了几圈儿,不分胜负。 会看,看门道;不会看,看热闹。日本鬼子多数不会武功,看郭进宝追着王金凤打,王金凤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不停地拍巴掌叫好。松本也跟着郭疯子和王友池从慈云寺里跑出来看热闹,冲着郭进宝兴奋地举着大拇指叫:“郭桑,郭桑,好,好。” 郭疯子这个特务队个个都会两下子,虽然练武不精,但是对打拆招式还是能看得懂。他们看了一会儿,就知王金凤的武功要在郭进宝之上。特别是郭疯子,自幼练武,熟知多个门派套路,入眼一看就为郭进宝捏一把汗。王金凤一直躲避,耗去了郭进宝大半体力。这时,郭进宝的动作已经迟缓,有些拳脚可以说大大不到位了。 郭疯子正要令人上去帮郭进宝,只见王金凤在后退中脚下一软,踉踉跄跄,将要倒下,郭进宝紧追两步照着王金凤的头部就是一拳。 因为王金凤个头小,又踉跄着将要倒下,郭进宝个子高打她的头部,身体还是前倾了许多。 王金凤见郭进宝挥拳直打过来,拳头已近她的头部,旋即将头向左一偏。见郭进宝打空身体失去重心,伸手抓住郭进宝的小臂向前一送,四两拨千斤,郭进宝的身体就飞了出去。这还不够,她在拉郭进宝小臂的时候,自己借势恢复平衡,飞起一脚正中郭进宝的心窝。这一脚凝聚了为陈泽仁和李大娘报仇的力量,让郭进宝在空中飞行中,喷出一口鲜血。 眼看郭进宝就要飞进了火堆,郭疯子“噌”地一下跳过去,将郭进宝抱入怀中。他这一手,不是正面拦截,若是正面,他们两人都会被惯性带入火堆中,他用的是侧面削力,抱着郭进宝向前送一下,再拉回来。这一送不当紧,由于离火堆太近,火一下子燎了郭进宝的头发,郭进宝大叫一声又吐出一口鲜血,喷了郭疯子一身。 “双枪花姑娘!”松本这时也认出了王金凤就是早上在战壕中挥舞双枪打死打伤不少日伪军的花棉袄,指着王金凤嘶哑着嗓子叫了起来。鬼子和汉奸听到松本的喊叫,以为是早晨那个弹无虚发的“双枪花姑娘”来了,一个个头皮发麻,反应快的不是趴下就是躲了起来。 郭疯子本来抱着口吐鲜血头发被烧焦的郭进宝心里就不好受,一看人全散了,就歇斯底里地喊叫:“都给俺上!” 特务们听到郭疯子那狼掐喉咙般的叫声,又看看周围没有“双枪花姑娘”,方明白松本说的就是王金凤,遂一涌而上,群战王金凤。 王金凤见特务们全围了上来,边打边向二老谈经峰退,准备趁机夺路上山逃离。谁知,郭疯子见郭进宝被打成重伤,而且差点葬身火海,恨得咬牙切齿,丢下郭进宝来战王金凤。 王金凤已经打了半天,体力有些不支。再加上,一拳难抵四手,被特务们围打,身上多处遭到重击。这时,深谙武术的郭疯子又从她背后出其不意地袭击,一拳打在她的左肩胛骨上,震得她手脚发麻。还没待她弄清是怎么回事,郭疯子已经跳到正面把她的右手臂抓住,一低头,用他那斗大的脑袋对着王金凤的头重重地磕了一下。郭疯子练过童子功,这金钢铁头的硬气功对他来说就是皮毛,可对一般人来讲就是千钧重磅,王金凤当即就被砸晕过去。 这一切都被忠义寨二当家的王富贵带人看了个正着。原来,王金凤和李玉贞离开忠义寨后,王富贵按照马群英的要求派刘根带着烧鸡帽和黑棉袄远远地尾随着她们。王富贵嘱咐刘根三人,一是暗中保护好压寨夫人,二是摸清她们藏在什么地方,防着她们一走了之。 刘根他们跟着王金凤和李玉贞来到李铁柱家,发现王金凤和李铁柱在黑暗中打斗,正想冲上去帮忙,看到两个人突然不打了,而且还兵分两路,各奔东西了。因为距离远,听不到王金凤他们说话,也闹不清是怎么回事,正好三人对三人,刘根跟随王金凤,烧鸡帽和黑棉袄跟随李铁柱和李玉贞。 分开时,三人商量定个接头暗号,烧鸡帽说,在山里,学布谷鸟叫,叫三声,回两声。黑棉袄说,大冬天布谷鸟不常叫,学布谷鸟叫等于暴露自己。学狼叫,即使鬼子和汉奸听到也吓跑了。刘根结巴着训斥黑棉袄一顿,说学狼叫会招狼,把狼都招来吃咱们呀。最后商定学猫头鹰叫,叫三声,回两声。这也是忠义寨冬天放远哨常用的联络暗号,只是每次约定叫几声回几声不同。 三人分开行动。刘根跟着王金凤到了青龙关,方悟出王金凤是要扮成刘会贤到慈云寺去救李铁柱的母亲,遂急忙跑回忠义寨。王富贵因为马群英没有答应他娶李玉贞,正心烦意乱地在屋里转腰子,听了刘根的汇报,带着人直奔慈云寺。一是要看一看他们未来的压寨夫人有多大能耐,敢单刀赴会鬼子和汉奸。二是想弄清楚王金凤到慈云寺的最终结果。他在心里想,王金凤根本就没有诚心嫁给马群英,王金凤只身入敌营,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如果王金凤被日本人扣下,他们再回头去找烧鸡帽和黑棉袄,扣下李玉贞和那个大肚子机要员。 王富贵等人远远看着王金凤过了捧月湖,就爬上离慈云寺不远的“二老谈经”峰,他们背靠“二老谈经”峰向四周观察,看慈云寺全景非常显眼。特别是慈云寺东门外,那么多火把和大火堆将东门外广场照得通明,人们的一举一动都看得门儿清。他们一直看到王金凤被郭疯子用头撞晕,五花大绑推进慈云寺东门,感觉再看下去没多大意义,就返回忠义寨向马群英汇报。 马群英一听王金凤被抓,就要带人去慈云寺找郭疯子和小日本要人。王富贵拦住说:“大哥,您这样去不合适。” 马群英捋着他那花白的山羊胡子盯着王富贵问:“她是俺的压寨夫人,有啥不合适?” “人家抓她的名义是八路军。”王富贵撇着他那老婆儿嘴说,“她是打扮成那个大肚子机要员去换李铁柱他娘的,日本人和汉奸都知道她是八路了,咱再说她是咱的人,就是私通八路。恐怕要不回来人,还得打起来。” 杨金旺将他那枣核儿脑袋向前伸了伸接着说:“大哥,二哥说的对,咱得从长计议。” “你有啥好办法?”马群英又盯着杨金旺问。 三个人都不说话了,聚义厅内死一样的静。马群英捋着他那丛花白的山羊胡子,杨金旺拽着他那乌黑的小“撇儿”胡子,王富贵按着他腰间的两把手枪,各自微闭着眼睛思索办法。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刘根掀开门帘闪了进来,结结巴巴地说:“大——当家的,八——路军,区——干队,杨——队长来了……” “快快有请。”马群英正饥渴时有人送来了甘露,急忙带着王富贵、杨金旺走出聚义厅。远远看到刘根领着巩县第五抗日区政府区干队杨奉朝队长等人走来,急步上前拉住杨奉朝的手问:“杨队长深夜到寨里来,是为那几个女八路的事吧?” “对,皮司令正为这事着急上火呢。”杨奉朝点了下头忧心忡忡地说。 马群英拉着杨奉朝的手抖了抖说:“俺正在商量咋办哩,那,那王医生……” “噢,俺在路上听说了。咱们一块儿想法子营救。”杨奉朝说着又加力握了握马群英的手。他哪是在路上听说的,只是刚才听刘根结结巴巴说了两句。只知道王金凤在慈云寺被鬼子汉奸抓住,其余的事一无所知。他们配合八路军主力夺了小关据点,回途中才知道第五抗日区政府被鬼子汉奸血洗,他带着两名队员趁天黑摸上忠义寨,就是想打探消息。 马群英不知是激动还是手被杨奉朝握得太疼,他急忙抽回自己的手,冲杨奉朝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好,好,快到厅里坐,外边冷,外边冷。” 宾主进了聚义厅,马群英向杨奉朝三人简单说了鬼子汉奸偷袭石榴院的情况,以及他们发现三个女八路跳出敌人包围圈后安排人寻找施救,王金凤和李玉贞如何离开忠义寨,王金凤又突然出现在慈云寺与敌人英勇格斗被捕等,就是没讲他派人尾随保护王金凤和李玉贞,以及烧鸡帽和黑棉袄现在还在跟踪李玉贞和李铁柱的事。他想,烧鸡帽和黑棉袄这时一定尾随李铁柱和李玉贞找到了那大肚子机要员藏身的山洞,他要将这两个女八路留住。如果八路军能救出王金凤,他再将这两个女八路送回去,也为王金凤实现了诺言,王金凤就会乖乖地到忠义寨做他的压寨夫人。如果八路军救不出王金凤,他保护了机要员这么重要的人物,留下李玉贞做压寨夫人对八路来说也不过分。 王富贵和杨金旺见马群英对这些只字不提,也没有补充什么新内容,只是详细地讲了个别事件的经过,战斗如何惨烈,八路如何英勇。提起王金凤主动提出要嫁给马群英做压寨夫人,马群英感叹道:“王医生是巾帼英雄,让马某人和山寨的弟兄们敬佩不已啊。” 杨奉朝点头说:“俺也很敬佩王医生。这王医生,一定得想法子救。另外两名同志,也要抓紧时间寻找。特别是那位怀孕的同志,要临产了……” “杨队长。”马群英打断了杨奉朝的话,捋着他那山羊胡子若有所思地说:“这山里山外都是鬼子和汉奸,您若派人来找恐怕不便。这样,找人的事交给俺,俺明天就安排人出去找,一有消息,俺就通知您。噢,对了,俺找着了咋和您联系?” 杨奉朝想了下说:“这好办,俺会经常派人来。大当家的,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杨队长说完看了看众人。 马群英先是一怔,接着放开胡子,站起来朝侧室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这边请。” 二人向聚义厅的侧室走去。 二人进了侧室,马群英把门关上说:“这是俺休息的地方,墙厚隔音,杨队长有话请讲。” 杨奉朝压低声音说:“不是俺不相信您那俩兄弟,俺这位同志是单线联系,这个联络方式只能你幺儿[8]人知道。” 马群英捋着山羊胡子说:“你放心,俺绝不会告诉别人,一有消息,俺亲自去和他接头。” 杨队长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递给马群英说:“到时,你把这张纸贴到玉皇庙外的大槐树上,如果有人只念第一句和最后一句,他就是俺的人。” 马群英接过黄纸打开,只见上面写着:“天惶惶地惶惶,俺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客人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马群英知道,这是当地半仙儿为给小孩儿压魂常用的神符,一般识字的人路过都会念。他把黄纸按原来的折印叠起来放进口袋对杨奉朝说:“记住了,那个念头一句和后一句的人。” 杨奉朝订正说:“是第一句和最后一句。” 马群英笑着说:“俺说的也是那两句,开头和最后。”
[1]上眼皮下垂,半睁半闭。 [2]大声喊叫。 [3]那么。 [4]几个。 [5]一个。 [6]知道。 [7]夫妻二人。 [8]一个。 第十二章 五十三峰图现五百年后事,
陈泽仁李老太喋血佛门儿。 “晓豫!” 刘慈云的一声大喝,一下子把刘晓豫惊醒了。她在潜意识中好像听到了父亲曾经叫过她,因为脑海中的杨奉朝和马群英进了密室,所以她像观看影视剧没有看到节点一样继续向后观看下去,没有理会父亲的叫喊。没想到,年迈的父亲焦急地又一次大声喊叫她的名字。 “哎。”刘晓豫摇了下头,彻底从回忆中醒来,急步走到刘慈云身边问:“爸,有事儿?” “把这张图拍下来,回去我们好好看看。”刘慈云冲着那座“青龙山慈云禅寺五十三峰圣境之图”的石碑扬了扬下巴说。 “唉。”刘晓豫应着就掏自己的包。她的包里没有相机,相机在佳佳手里。她蓦然醒悟,急忙叫佳佳:“佳佳!” “哎,知道了。”佳佳应着跑过来。她刚照完钟鼓楼那四面歇山顶的特殊建筑,听到了爷爷和妈妈的对话,端着照相机对着石碑取景。 徐主任急忙摆手说:“别照了,石碑外罩着玻璃反光,看不清。我们以前拓的有拓片,回头我给你们找一幅,那清楚。” “对对对,让徐主任给您找一幅,那清楚。那清楚。”吕局长接着说。她说完又瞥了刘晓豫一眼,余兴未尽,又补充一句:“还有收藏价值。” 刘晓豫的目光又一次与吕局长相撞,又一次冲他报以灿烂的笑脸。然后,转向佳佳说:“调换角度多照几张,在电脑中可以放大,看得清楚。” “是,用电脑看方便。多照几张,多照几张。”吕局长受到刘晓豫的激励心里乐开了花,一边附和着刘晓豫说一边盯着刘晓豫看。佳佳变换着位置,“咔咔咔”地照了好几张。 吕局长见佳佳收回相机,为了在刘晓豫面前表现自己,又将他那颗平头凑到了石碑前,用右手食指按住妙德峰,忽闪着他那大眼睛说:“妙德峰因文殊菩萨在此为众生讲经而得名。因为文殊为佛国四大菩萨之一,为避文殊名讳,就用了文殊菩萨的全名译义叫‘妙德’了。” “吕局长对这里了解地真清楚。”刘晓豫情不自禁地称赞,又冲吕局长报以灿烂的笑脸。 “哪里,哪里,恶补,恶补,提前做了功课。”吕局长受到刘晓豫的称赞兴奋有加,浓眉一挑转向导游问,“小赵,文殊菩萨的全称是什么呀?” “就是文殊菩萨。”导游答。 “不是,外来语,全称。”吕局长紧锁浓眉作思考状,突然浓眉一扬,看向刘晓豫说:“文殊师利。是文殊师利。”他见刘晓豫冲他点头微笑,心里就像吃了蜜,眉飞色舞地接着说,“‘文殊’是‘妙’的意思,‘师利’是‘德’的意思,所以译为‘妙德’,文殊菩萨讲经的这座山峰就叫妙德峰了。”吕局长说到这儿,停下来,看了刘慈云一眼,又把脸朝石碑前凑了凑,把手指向下方移了两三公分,闪开身对刘慈云说:“刘先生,您看这儿,事情就是这么神奇。您出生在妙德峰,看,妙德峰下画的是文殊菩萨,结跏趺坐,佛光重重。再看这旁边,庆云峰下,一位身披袈裟的老僧,怀里抱着个孩子,身在祥云之中。您说,跟您在这里出生时的情景多一样,跟前世注定、画这幅图的人知道似的。这块碑是明朝僧人绘制的,距您出生的时间有五百多年,您说神奇不神奇?” “真的,我看看,我看看。”佳佳跑上前将她那高盘头贴近石碑问,“在哪里?” “这儿。”吕局长又指给佳佳。 佳佳用右手食指摁住吕局长指的地方惊异地说:“真是一个和尚抱着一个小孩。” 刘慈云是老花眼,远远地就能看见。刘晓豫近视,凑上前看,高盘的秀发几乎蹭上了吕局长的脸,一股体香沁人吕局长心脾。吕局长心跳加快,偷偷地做了几下深呼吸。 众人也都挤向前看。吕局长和刘慈云退后,刘晓豫也站在了吕局长身边。吕局长不用深呼吸就能自然享受那沁人心脾的幽香,兴奋地对刘慈云没话找话说:“刘先生,我们认真研究了周围的地形,商定把您母亲的骨灰安放在庆云峰。”他停顿一下,又瞥了刘晓豫一眼,接着说:“据慈云寺的师父们说,庆云峰是成阳宅和墓地最好的地方,在自在峰和妙德峰之间。自在峰是观音讲经的地方。观音在自在峰上大放神光,文殊在妙德峰上布施祥云,神光祥云笼罩着中间的山峰,所以人们就把它叫庆云峰。观音、文殊在四大菩萨中是数一数二的,把您母亲安放在她们中间,受她们跏持,是再好不过的了。” “现在全国上下都在反腐败反特权,把我奶奶的骨灰安放在那么好的地方,别人有没有意见?”刘晓豫突然问。她一直站在吕局长身旁听吕局长讲话,她感到这位民政局长不是博雅之士也是博闻强志,换了她这个作家“恶补”一天,这么多东西也记不全。她想多和吕局长交流一下,谁知一张口问出了这样的话。也许是从小受奶奶的教育根深蒂固了,或者是奶奶的在天之灵托付她问的。奶奶一生朴素,不搞特殊,别今天在巩义安葬,明天告状信飞到北京,或者分分钟内在互联网上遍地开花。 吕局长知道刘晓豫在专心听自己讲话,却不知道她听了之后会突然提出这么个问题,急忙回答说:“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绝对不会有!”张口就来,信誓旦旦,还用了现在与将来的排除法。 “你到蛮自信的啊。”刘晓豫柳眉一挑感叹道。她这一声感叹带着嘲讽的意味,刚刚对吕局长建立的好感顷刻间打消了一半。心想,基层干部对领导阿谀奉承惯了,吕局长也没有跳出这圈。她说完又瞥了吕局长一眼,心生许多惋惜和遗憾。 吕局长倒没有在意,浓眉扬起,非常认真地说:“现在讲理论自信、道路自信、制度自信,其实最重要的应该是民心自信。”说到这里,他的大眼珠一转,瞥了刘晓豫一眼,非常自信地说:“我在民政局工作了小二十年,对巩义的民心非常自信。老一辈打下的江山,把她们安放在哪里都合情合理,巩义人不会有任何异议。” 刘晓豫惊异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位比芝麻还小的油菜籽官,肃然起敬,为自己刚才的惯性思维感到羞愧,为那句不屑的嘲讽而心痛,那美丽的鹅蛋脸显得很不自然。吕局长见刘晓豫脸上罩着一团阴云,以为她心中的疑虑没有消尽,遂又认真地补充一句:“即使有个别人不明事理,我们民政局会做工作的。放心吧,巩义人厚道得很!” 刘晓豫想说什么,张张嘴没有出声。她看看吕局长,又看看李斌、伍子和徐主任,感到他们身上都打着“巩义人厚道”的符号,自己与他们相比非常渺小。 导游见众人都看过青龙山慈云禅寺五十三峰圣境之图离开石碑,就介绍说:“在明朝,慈云寺僧人用二十年的时间走遍了周围五十三座山峰,绘成了这幅图,继承和发展了佛教的五十三参。当时,慈云寺有五六百僧人,分布于五十三峰,日中一食,树下一宿,艰苦修行,蔚为壮观。”导游边说边向后退离开垂花门。她的声调比原来提高了不少,可以听出话语里充满了骄傲和自豪。她见吕局长和刘慈云站在原地说话,众人看着他们俩也停步不前,就又大声说道:“在天王殿西侧与五十三峰圣境图石碑相对应的是慈云寺的镇寺之宝——释迦如来双迹灵相图碑。是佛祖的真实足迹,由唐玄奘西域取经带回,唐太宗下旨按1:1的比例刻于石碑上的。大家随我过去看一看。” “算了,小赵,转圈儿走,过去再看。”吕局长冲导游喊,“主要是看地形,建筑物的位置,大雄宝殿也不进了,你简单介绍一下。” “好,我就给大家介绍一下大雄宝殿。”导游接着说,“大雄宝殿是寺院全体僧众朝暮诵经、集中修行的地方,是方丈带领寺院僧众和信教居士举行日常佛事活动的地方。在佛教寺院中是正殿,也叫大殿,是整座寺院的核心建筑。大殿内中央供奉着释迦牟尼佛,迦叶、阿难两位尊者,竺法兰和摄摩腾,周围墙壁上画着十八罗汉和四大菩萨的壁画。” 说话间,众人已经走到华严阁前。华严阁是慈云寺最高大的建筑,外观为两层阁楼,一层三扇大门前六根红色圆柱擎起一道宽敞的走廊,六根红柱上挂着三对楹联,让人感触到厚重、威严、壮观。二层中间悬挂三块匾额,正中的匾额最大,镶嵌着“释源祖庭”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两侧的匾额对称,镶嵌着“少林共祖”和“白马同乡”八个大字。导游说,阁内实际为一层,供奉着华严三圣——毗卢遮那佛、文殊菩萨、普贤菩萨和三身佛像——法身佛、报身佛、应身佛。 刘慈云没有听导游的介绍,他抱着骨灰盒走向了碑廊。碑廊依寺院东墙而建,红柱画廊,半坡单檐硬山顶,一通通高低不齐的石碑镶嵌在墙内,像一个个敦厚的僧人整齐地站在那里向人们讲述历史尘封的故事。碑廊内石碑尽头有个月亮门,上书“游人止步”,在这深山古寺里又多了些许神秘感。 刘慈云走到月亮门前,探头向里看,是个小院。吕局长急忙跑到他的身旁,徐主任也紧走几步跟了过来。 “这是僧人居住的地方。”吕局长说。 “这个小院应该是关押我父亲和王金凤阿姨的地方。”刘慈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吕局长。 “应该是这里。”吕局长挠着他那小平头说,“前面这个房是寺院的客堂,僧人对外联络,接待宾客、居士、云游僧的地方。当时日本兵住在客堂里,把他们关押在这里由特务队看守,日本指挥官松本住在方丈室。”吕局长说着用手指了指华严阁东侧的大房子。 “从我查过的资料判断,刘先生的父亲应该是关押在这里,那女八路应该是关在四孔窑里。”徐主任接过吕局长的话,指着那四孔窑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窑里边没有窗,只有一个门,所以只用一个人站岗。” 刘慈云和吕局长都惊讶地看着这位一直不多说话的徐主任,感觉到他不仅对八路军在青龙山慈云寺那段抗战史有研究,而且还研究得比较深。刘慈云重重地冲徐主任点了下头说:“走,看看去。” 一行人来到华严阁东北角的小院,院内设有伙房和斋堂。斋堂就是寺院的食堂,僧人吃饭叫用斋,僧人用斋之前要念“供养咒”,其中有“供养佛,供养法,供养僧,供养一切众生”。斋堂院内靠山体处用天然石块砌就四孔石窑,石块全是手工凿成,宽高一致,远看犹如贴在墙上的瓷砖,整齐划一。窑顶砌琉璃出檐、窑门挂硬山屋顶雨罩,虽是石窑,却像寺院的殿堂一样,建得古朴精细,庄严肃穆。因为窑洞在慈云寺里仅有这四孔,所以人们习惯称其为四孔窑。每一孔窑只有一个门,门上边设有三个小通风口通气,使窑洞显得格外坚固静谧。 窑洞西侧是通向山半腰白衣阁的斜梯。这斜梯,成马鞍形,东西各四十九级台阶,全部用白色大理石铺就,白色大理石台阶,白色大理石护栏,犹如一条洁白的哈达,挂在白衣阁前。 刘慈云抱着骨灰盒走到一孔石窑前,站在门口透过门缝向里看,里边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又向西走几步,来到通向白衣阁的斜梯下,怔怔地看着那支撑马鞍形斜梯的梯形石墙。他曾经有一个方案,是想将母亲刘会贤的骨灰安放在这石墙的中央或“二老谈经峰”的东南坡,因为这两个地方紧挨着白衣阁,离慈云寺东门最近,能看到慈云寺东门,及东门里的场地和通向白衣阁的斜梯。因为这里见证了他父亲陈泽仁的牺牲和王金凤的英勇,也见证了日本鬼子和汉奸屠杀僧侣和老百姓的罪行。他母亲是当年唯一活下来的一名八路军,安置在这里不仅可以与她的战友长相厮守,还可以警示后人。现在,人家经过研究让安置在庆云峰,显得更有道理。那里正对东门,俯瞰这里,一望无遗。那里既是她母亲藏身的地方,也是他的出生地,更有纪念意义。他想到这里,又招呼刘晓豫:“晓豫,晓豫。” 刘慈云叫了两声,只见佳佳喊了声“姥爷”跑了过来,问他说:“是不是照相?照哪里?” “你爱照哪儿照哪儿,你妈呢?”刘慈云不耐烦地说。 “在这儿呢。”刘晓豫举着李斌的那个剧本从斋堂旁的白皮松后边跑过来,“爸,什么事?” 刘慈云看了看刘晓豫手中的剧本说:“那啥?你不是想写这里的小说吗?还有那谁写电影,你们好好看看这个地方,好好写写当年这里发生的事情。” “知道了,爸,我知道。我正在看他写的剧本呢。”刘晓豫扬了扬手中的剧本说。她离开那块“五十三峰圣境图”石碑后就又从坤包中拿出了李斌的剧本,一来她想看李斌后边写得怎么样,二来想对比一下他们两个人掌握的情况,至于慈云寺里的布局、功能,她来过两次已经门儿清了。不清楚的,她还买了一本慈云寺现住持释延超大师主编的《慈云寺志》,里边介绍的非常详细。可这剧本,一边看还可以一边对证,有异议的,李斌就在身边可以询问。所以,刘晓豫把剧本翻到第35页,接着李斌写的第72个场景,一边随着众人走一边迫不及待地往后看。 72. 慈云寺后“二老谈经峰”的山坡上夜外 王富贵带人来到离慈云寺不远的“二老谈经峰”的山坡上,他们停下来,背靠“二老谈经峰”向四周观察。 73. 慈云寺门外夜外 许多火把把慈云寺东门口照的通亮。门口有不少鬼子汉奸把守着。 李母被绑在门口的一棵树上,脚下架着柴草,栓子和一个特务站在她的身边,神态各异。 74. 慈云寺方丈室内夜内 慈云寺方丈室内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酒菜。松本坐在正中,郭疯子、王友池、陈泽仁和另外两个日本军官坐在其左右。郭疯子、王友池与松本等人推杯换盏,而陈泽仁却目光呆滞,忧心忡忡。 郭疯子和日本人碰杯喝完,夹了一块肉放在嘴里一边嚼一边掂起壶给自己满上杯,端起酒杯隔着王友池要和陈泽仁碰杯。 郭疯子:来,干一杯。 陈泽仁惊慌地拿起酒杯,颤抖地伸向郭疯子,郭疯子快速地碰了一下,一口将酒吞下,然后看着陈泽仁。陈泽仁窘迫地将酒喝下,被呛得咳嗽起来。 郭疯子:哈哈哈……,别慌嘛!来,吃菜。 松本(拿着筷子示意陈泽仁):吃,吃。 陈泽仁拿起筷子夹了一点菜,小心地放入口中。 郭疯子:就要和老婆团聚了,你是不是有些激动啊? 陈泽仁:没……没有…… 郭疯子:哎,激动是正常的,没啥不好意思的。哎(撞一下王友池),什么时辰了? 王友池:还早呢,不急不急。 郭疯子:咱当然不急,是他着急。哈哈哈…… 松本:陈桑儿,你放心,不管等到什么时候,我们都会陪着你。 郭疯子:我说,等你老婆来了,你一定要好好劝劝她,只要和皇军合作,松本太君保你全家平安。 松本:保你全家平安。来,干杯! 陈泽仁颤巍巍地站起身,抖抖地举起酒杯与松本碰杯,又内心复杂地喝了下去。 75. 大山洞内夜内 李铁柱带李玉贞来到山洞见到了刘会贤。篝火旁的刘会贤异常激动。 李玉贞:会贤姐…… 刘会贤:玉贞……,王医生呢? 李玉贞:王医生她…… 李铁柱将一捆被褥放下。 李铁柱:我去看看。(向洞外走) 刘会贤:王医生怎么了? 76. 慈云寺门外(同73)夜外 王金凤(主观)向慈云寺门口走去,本来已经疲沓了的站岗的鬼子汉奸突然愣住了。郭进宝反应的比较快,立即掏出了枪。 郭进宝:站……站住。 王金凤平静地停下脚步,慢慢地举起了手里的手榴弹。 郭进宝等特务和鬼子吓得直往后退。 李母身边的栓子听见喊声忙往那边看,也惊得瞠目结舌。 王金凤与鬼子汉奸对峙着。王金凤冷静地拉开了手榴弹的保险环。王金凤:把老太太放了,不然,我与你们同归于尽。 郭进宝:你……你别……胡来啊。我……我……(突然转身向慈云寺内跑去)太君……队长…… 李母:闺女…… 王金凤冲李母摇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77. 慈云寺方丈室内(同74)夜内 郭进宝惊恐地推开慈云寺方丈室的门。 郭进宝:太君……队长…… 郭疯子:怎么回事? 郭进宝:来……来……来了…… 郭疯子:瞧你那熊样,谁来了? 王友池(突然明白过来,高兴地拍了下桌子):她来了。 陈泽仁也明白了,痛苦地低下头,深叹了一口气。 松本:女八路,机要员的来了? 78. 慈云寺外的小山坡(同72)夜外 王富贵和手下也发现了王金凤举着手榴弹和鬼子汉奸对峙。为了看得更清楚,王富贵冲手下摆了下手,又悄悄地往慈云寺靠近。 79. 慈云寺门外(同73)夜外 郭疯子、王友池等人簇拥着松本走出慈云寺大门停下,站在门口看着王金凤。 郭疯子:怎么?就你一个人?李铁柱那小子呢?他怎么没来? 王金凤:你们要的是我,跟他还有他娘无关。现在,我来了,请你们放了老太太。 郭疯子:放人?好说,你先把手里那玩意儿放下。 王金凤:你们先放人。 松本:放人—— 栓子一听,急忙去解捆绑李母的绳索,被郭疯子制止。 郭疯子:等等。(向前走了几步)你叫刘会贤,是吧? 王金凤一愣。 郭疯子: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们居然知道你的名字。嘿嘿,我们还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八路军的机要员——。不得了啊,就连我们松本太君对你都很敬重啊。专门叮嘱我们,一定要善待你。刘女士,快把手里的那玩意儿放下,太危险了。这要是不小心,不仅会伤到你,还会伤到你肚子里的孩子。快放下,咱们有话好说。 王金凤:先放人。 王友池:(小声地)队长,就把那个老太婆放了吧,反正对咱们也没啥用。 郭疯子:(小声地)不能放。这女八路是机要员,随时都有可能自杀的。(转头对王金凤)刘女士,你放心。人,肯定是要放的,不过呢,你要先放下手榴弹。 王金凤:先放人。 郭疯子:呵呵……真够倔强的。看来我是劝不动你了,只好另请他人来劝你了。(冲慈云寺里)出来吧,好好劝劝你老婆……哦——不,是你的……爱人。 王金凤(一惊):陈……泽仁…… 80. 慈云寺白衣阁上夜外 王富贵带人爬上慈云寺白衣阁,看到了王金凤,大吃一惊。 王富贵:妈的,这王医生吃错药了,用自己来换老婆子。 81. 慈云寺门外(同73)夜外 陈泽仁被两个特务带出慈云寺,抬起头看到了王金凤,很震惊。 陈泽仁:你……你…… 郭疯子:哈哈哈……,陈泽仁,别激动啊,你的……爱人来了。哈哈哈…… 陈泽仁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王金凤:陈泽仁——,你还活着—— 陈泽仁:是…… 王金凤:我明白了,原来是你出卖了我……。我刘会贤真是瞎了眼,怎么嫁了你这么个软骨头……。叛徒! 陈泽仁懊丧地低下了头。 郭疯子听到王金凤的骂声很恼火,但又马上克制住自己。 郭疯子:刘女士,千万别动怒,陈先生也是思念你心切,不得已才用这种方式请你出来。好了,你们两口子见面了,好好叙叙吧。陈先生,别愣着了,过去,和你的……爱人说说话吧。 陈泽仁:哎…… 陈泽仁徐徐地走到王金凤身边。 王金凤紧张地盯着陈泽仁,生怕他说出真相。 王金凤:陈泽仁,其他的免谈,你要是还有点良心的话,立即让他们放了大娘。 陈泽仁:会贤……好吗? 王金凤:你还有脸问? 陈泽仁:是,的确,我……我没脸问。我……我不是人……,我,连累了你们,我……罪该万死……。 王金凤:陈泽仁,现在不是你悔罪的时候,快让他们放了大娘,快。 陈泽仁:好,我这就跟他们说。(转过身冲郭疯子喊)马上放人,快放人。 郭疯子一听面露喜色。 郭疯子:放人,快放人。 王友池向捆绑李母的大树走了几步。 王友池:放人,马上放人! 栓子上前解绳索。 栓子:大娘,解开绳子后,你就跑,千万别停。 郭疯子:还是两口子,一说就成了。 松本:哎,手榴弹,手榴弹的还在她的手里。 郭疯子:陈泽仁,你让她把手榴弹放下!陈泽仁,听到没有,让她把手榴弹放下! 陈泽仁不理郭疯子,只是盯着栓子解李母的绳索。 王友池低声跟身边的郭进宝耳语了几句,郭进宝应声悄悄地离开。 栓子终于解开了捆在李母身上的绳子,由于捆绑的时间长了一些,李母的手脚有些僵硬要向前倒,栓子急忙搀住。 郭疯子:(对王金凤)我说刘女士,你看到了吧,人已经放了,快把手雷放下,咱们进慈云寺好好谈谈。 陈泽仁看了郭疯子一眼,转过身面对着王金凤。 陈泽仁:王医生,我这个有罪之人,不配和你说话,但是我还是有一事相求。求您一定要照顾好会贤,让她顺利地生下孩子。告诉她我是万不得已的。 王金凤:陈泽仁,你……你想干什么? 陈泽仁:把手榴弹给我,你快跑—— 大树下,李母推开栓子。奔向王金凤。 李母:闺女,你……不该来换我老太婆啊。 王金凤:大娘,别管我,快走。 栓子(拉住李母):您老快走吧。快。 李母(挣扎):闺女—— 王金凤:大娘,快走…… 陈泽仁突然上前抢夺王金凤的手榴弹。王金凤拼命阻拦。鬼子特务纷纷端起枪。 82. 慈云寺白衣阁上(同80)夜外 王富贵等看到这一幕,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83. 慈云寺门外(同73)夜外 郭疯子:哎!小心点,别让手榴弹炸了! 李母:闺女…… 在王金凤和陈泽仁拼抢手榴弹的过程中,王金凤怀里的衣服掉了出来。 王友池:不好,上当了,她不是机要员…… 陈泽仁抢过手榴弹,攥在手里,推开王金凤。 陈泽仁:王医生,快跑—— 陈泽仁拉下引信扑向郭疯子和松本。 郭疯子发现势头不对,急忙推着松本向慈云寺里跑。 鬼子汉奸一齐向陈泽仁开火。 陈泽仁中弹,在倒下前,使劲朝着郭疯子和松本扔出了手榴弹。 手榴弹落在慈云寺东门口,鬼子汉奸吓得急忙趴在地上。手榴弹爆炸,炸死几个鬼子汉奸。 84. 慈云寺白衣阁上(同80)夜外 王富贵等很震惊。 85. 慈云寺门外(同73)夜外 郭疯子一只耳朵被炸掉。王友池忙拉他进入慈云寺。 郭疯子:快……开枪……打死他们…… 栓子:大娘,你们……快跑…… 王金凤跑到李母跟前,扶起李母急走。 郭进宝拦在路中,冲李母打了一枪。 李母中弹,倒在王金凤的怀里。 王金凤:大娘……大娘…… 栓子也跑过来扶住李母。 栓子:郭队长……你…… 郭进宝和几个特务冲过来抓住了王金凤,将她从李母身边拖开。 王友池和郭疯子从慈云寺门口探出头来。 郭疯子:抓活的——,抓活的—— 王金凤使劲挣扎。 郭进宝上前抱住了王金凤。 86. 慈云寺白衣阁上(同80)夜外 王富贵等看到这一幕更加震惊。 王富贵:郭疯子真他妈的言而无信。 87. 二老谈经峰上夜外 李铁柱气喘吁吁跑到二老谈经峰上,看着慈云寺,惊呆了。 88. 慈云寺门外(同73)夜外 慈云寺外,爆炸后的硝烟渐渐散去。 89. 大山洞(同75)夜内 刘会贤和李玉贞泪流满面。 李铁柱:我就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我—— 李铁柱掩面痛哭。整个山洞里笼罩着悲伤的气氛。 90. 忠义寨大堂(同38)夜内 刘根慌忙地向忠义寨大堂跑去。 马群英、杨金旺等正在大堂听王富贵的汇报。 王富贵:事情就是这样,郭进宝杀了李铁柱他娘,王医生也被抓了。 马群英:奶奶的,我早就说郭疯子心狠手辣,领教了吧。那个——那个李护士呢? 王富贵:啊,那个护士啊。被李铁柱领进了两岭峰北边的一个山洞里,我怕惊吓着她们,没敢近前看,就派几个弟兄远远地哨着,有什么事,我们就上去。估计那个大肚子女八路也在那洞里。 马群英:好。你在家里休息一下,我和金旺这就去慈云寺,找郭疯子和小日本要人! 王富贵:恐怕不好吧? 马群英:她是我的压寨夫人啊! 刘根跑过来。 刘根:大,大当家的,八路军,区,区干队,杨,杨队长——来了…… 马群英:快快有请。 91. 忠义寨大堂外(同41)夜外 马群英率领众人走出大堂迎接杨队长等三人。 92. 忠义寨大堂内(同38)夜内 大堂内,众人落座。 马群英:杨队长此次来,一定是为那几个女八路的事吧? 杨队长:没错,正为此事而来。 马群英:那,王医生的事儿…… 杨队长:噢,我们路上听说了。会想办法营救的。 马群英:好,好啊。王医生是巾帼英雄,让马某人和山寨的众弟兄深感敬佩啊。 杨队长(点点头):噢,大当家的,我们听说有一位我们的同志在你们山寨里,我们这次来就是奉皮司令的指示接她的,同时,还要寻找另一位怀孕的同志。 马群英、王富贵、杨金旺,几个人面面相觑。 杨队长:怎么?出什么事了? 93. 日本宪兵司令部刑讯室夜内 郭疯子包着右耳朵,带着被反剪捆绑双手的王金凤,在王友池、郭进宝等的簇拥下参观刑具。 郭疯子:八路妹子,你看清楚了,这些东西都是给不与我们合作的人准备的。陈泽仁算得上硬汉吧?可他用了一半就招了。我不希望你这样的美人用一样这里边的东西。你只要告诉我,那个大肚子女八路在那里,我就放了你。并且,只要我能给你的,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若想留在我这里,我让你享不尽荣华富贵。 王金凤:我真想告诉你她在哪儿,可是我们走散了,我不知道。要么,让我到山里找找? 郭疯子:你不用急着告诉我。我这个人从来不做赔本买卖。你现在告诉我,我也是明天出兵。这样,我给你一夜时间,想起那大肚子在哪儿了就告诉我,明天我带你一起到山里找。 94. 忠义寨大堂内(同38)夜内 马群英:……杨队长,你就放心吧,我明天就安排人出去找,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们。噢,对了,我找着了怎么联系你们? 杨队长:请大当家的借一步说话。 马群英:这边请。 二人向大堂侧室走去,马群英推门。 95. 日本宪兵司令部后院平房夜内 王金凤被推进房内。 郭疯子:八路妹子,到现在你还没有跟我合作,那只有委屈你了。什么时间想好了,叫一声,外边有人给你站岗。 特务关门。 96. 忠义寨大堂侧室夜内 杨队长将门关上,压低声音:这个联络方式仅限你一个人知道。 马群英:你放心,我绝不会告诉其他人,一有消息,我亲自去和你们接头。 杨队长:你这里不是离中王庙近吗? 马群英点点头。杨队长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 杨队长:你只要把这张纸贴到中王庙外的大槐树上就行了,那个只念第一句和最后一句的人就是我们的人。 马群英(对着纸念):天惶惶,地惶惶,……,一觉睡到大天亮。 97. 特务队大宿舍夜内 栓子向郭进宝和一帮特务发牢骚生气。 栓子:你说你郭进宝,队长都下令放人了,你干么[1]横出一扛子,打死一个老太太干什么? 瘦猴:就是,把老太太杀了,让栓子以后咋见李铁柱呢。 郭进宝:你们以为是我要杀那老婆子啊,就是队长让杀的。 瘦猴搂住栓子的肩膀安慰说:算了,算了,别生气了,睡觉儿。 栓子:你们睡吧,我睡不着。今天夜里的门岗我全包了。 98. 大山洞(同75)夜内 李铁柱从洞口转身走向李玉贞和刘会贤。 李铁柱:洞外有人监视我们。 李玉贞:怎么办? 李铁柱:收拾一下,我们走。向里走约一里来地还有个出口,再换个地方。 三人收拾。 李玉贞扶着刘会贤前面走,李铁柱背着东西,提着马灯随后,石花洞的美景在灯光中摇曳。 99. 日本宪兵司令部后院平房处夜内/外 王金凤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站岗的特务扒在门缝处向里偷看。 一个蒙面人蹑手蹑脚地走到那特务身后,勒住那特务的脖子将其勒死。 蒙面人进屋示意王金凤别作声,塞给她一把手枪,拉着她走出屋。到墙角一豁口处。 蒙面人:快走。 王金凤:你—— 蒙面人:我还没找到组织,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 蒙面人说着,顺手在豁口处扒拉两下,转身没入夜色中。 100. 大山洞外夜外 刘根领着两个土匪在转悠。 土匪甲:刘根,这露水都把衣服打湿了,真他妈凉,找个地方暖和一下吧? 土匪乙:就是,咱也太实心眼了,二当家的让咱在这里看着,也没说让咱在这里冻得跟猴一样给他们站岗呀。 土匪甲:哎,你们说,李铁柱会和那女八路那个吗? 刘根:提,提起那事,你,你就精——神。你,在这看——着,俺俩,找,找个地睡——会儿。(拉土匪乙走离) 101. 青龙山中夜外 王金凤艰难前行,鹃啼狼嚎。 103. 日本宪兵司令部后院(同99)晨外 特务们大乱,有的围着哨兵的尸体看,有的追查到墙角豁口处。 栓子:看,就是从这里跑的。 郭进宝:妈的,肯定有人救她。(看墙上的印记)瞧,这至少是两个人。 104. 大山洞外(同100)晨外 王金凤艰难前行,发现前面有人,急忙隐蔽。 105. 大山洞外(同100)晨外 刘根领着两个土匪向大山洞走。 刘根:你——说你,让你盯,盯着。俺俩,睡,睡会儿,你咋也,也睡着了。 土匪甲:我,我也不知道咋就睡着了。冻死了。 刘根:活——该。 土匪乙:那可是咱的压寨夫人啊!有她们,才有咱的压寨夫人。他们跑了,咱的压寨夫人也没了,大当家的不活剥咱才邪哩。 106. 大山洞外(同100)晨外 王金凤听了一怔:李玉贞?她们在洞里?
[1]干什么,为什么。 第十三章 众僧侣舍身惩魔玉碎功成,
蒙面人杀敌寇救出王金凤。 刘晓豫看到这里把剧本合了起来,站在白皮松后怔怔地看着慈云寺的东门。如果她不了解实情,李斌的剧本这么编写是无可挑剔的。可她了解实情,而且了解得比较详细,更主要的是陈泽仁是她的爷爷,李斌这个编剧就让她忍无可忍了。李斌不但没有把王金凤大战慈云寺的风采编入剧中,而且把她爷爷陈泽仁写得跟叛徒似的,更别说把王金凤的关押地一下子换到了县城,和尚们的抗战只字未提。李斌为什么这么写,是驾驭不了武打场面,还是不愿触及僧侣抗战?刘晓豫百思不得其解,她正想把李斌叫过来问问,却听到父亲在呼唤她的名字。 刘晓豫跑到刘慈云跟前,当弄清刘慈云的用意时,就接着说:“他的剧本没写这里发生的战斗,可能是他不了解。我也是听您和奶奶说的,没有找到任何文字资料,您能给大家说说吗?” “你们知道当年那女医生被抓之后的事情吗?”刘慈云抱着骨灰盒冲众人大声地问。他环视了一下大家,见都不说话,有的还冲他摇头。他便转向吕局长和徐主任问:“你们俩知道吗?” 吕局长冲刘慈云摇了摇头说:“我看您母亲的回忆录里,只写了一百多字,说那女医生被一个蒙面人放走了,日本侵略者杀害了慈云寺里的所有僧人。” 徐主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主衣,接着说。“当年,您母亲不在场。忠义寨的人看到王医生被抓,就跑回去向马群英汇报去了。慈云寺里的僧人全被鬼子杀害了,王医生跑出去以后又牺牲了。我们的人,没有人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那个蒙面人。他是地下党。因是单线联系,他牺牲前把这里发生的一切汇报给了他的上级。他的上级作为革命故事讲给了自己的孩子和孙子。这位同志的一个孙子看了我母亲的回忆录,通过出版社找到了我母亲。他叫什么来着?”刘慈云说到这儿,向众人扫了一眼,又看了看四周。他想问刘晓豫,可是他看到刘晓豫没有一点反应,就把目光收回投向了怀里的骨灰盒。他深情地看着怀里的骨灰盒,接着说:“我在小本上记着他的名字呢,姓许,言午许,在洛阳拖拉机厂工作。许同志给我母亲讲了慈云寺里发生的故事,我母亲听了非常激动,当场就晕了过去。她醒来后,非让许同志再给我们讲一遍,让我女儿录了音。她说要再版她的回忆录,把这一段故事加进去。可是,她毕竟是九十多岁的人了,力不从心。”刘慈云扫了大家一眼,盯着骨灰盒激动地说:“娘,您不是说让晓豫写出来昭告天下吗?好,今天就当着您的面,在这里先告诉他们。”刘慈云说完抬起头,看着刘晓豫说:“晓豫,你给大伙讲讲。” 刘晓豫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刘慈云,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喃喃地说:“爸,还是您讲吧。” 刘慈云看了刘晓豫一眼,将骨灰盒向上抱了抱,激动地抖着双唇说:“好,我说,我来说。” 宋德方急忙赶到刘慈云身边去接骨灰盒,被刘慈云用右肘拨开。 “我抱着您奶奶,让她听真了。她没有写出来的历史,我把它讲出来。”刘慈云紧抱骨灰盒,昂起他那秃了顶的头颅,激动地讲了起来。 原来,松本看到郭疯子抓住了“双枪花姑娘”喜出望外,命令把王金凤推进慈云寺结结实实地绑在四孔窑前的松树上。他对郭疯子说,他亲眼看见“双枪花姑娘”打死打伤许多帝国军人,他要让“双枪花姑娘”生不如死。 松本的话正中郭疯子下怀,他也正为王金凤差点要了郭进宝的命恨得牙疼。所以,王金凤醒来后,他亲自做打手和松本一起审问。郭疯子的胳膊打酸了,喉咙喊哑了,也没有从王金凤口中问出刘会贤的下落。他气急败坏地一下子撕开了王金凤的花棉袄,要当众侮辱王金凤。王金凤忍无可忍,抬起一脚踢在郭疯子的裆上,疼得郭疯子抱着命根子蹲在地上“嗷嗷”直叫。 “把她的腿也给绑上。”松本一挥手嘶哑着嗓子喊。几个鬼子汉奸争先恐后地跑上前去,抱腿的抱腿,绑绳的绑绳,不一会儿就把王金凤的腿也绑在了树上。 “日死她!”郭疯子蹲在地上一边吸冷气一边声嘶力竭地叫道。 郭进宝被王金凤打败,差点被扔进火堆,对王金凤更是恨之入骨。又看到王金凤踢在郭疯子的要命之处,早就按捺不住了,这时听到郭疯子喊让奸了王金凤,搂一把被火燎去一半的头发,架着胳膊晃着膀子三步并作两步跳到王金凤面前,三下五除二扒下了王金凤的裤子。 “畜生,畜生!”王金凤一边挣扎一边怒骂。她见郭进宝低头猥亵她,恨得将力气全部聚集在头上,狠命地向郭进宝撞去。她的头正好撞在郭进宝的鼻子上,疼得郭进宝两眼直冒金星,“哎哟”一声捂住了鼻子。那鼻血就顺着指头缝流了出来,他又赶忙仰起脸,用没粘血的左手拍自己的额头。 “八嘎!”松本嘶哑着嗓子大骂一声,冲一个日本鬼子点了下手指,又指向王金凤:“花姑娘的,嗯!”那个鬼子兵冲松本“嗨”了一声,放下枪奔向王金凤,一边走一边叫:“花姑娘的,塞鼓塞鼓。” “不!”突然响起一声断喝,黑暗中跳出一个和尚挡在鬼子面前。原来,松本带着这帮鬼子汉奸来到慈云寺,进行一番洗劫,抢了一些字画珍宝,把僧人全部抓了起来,集中关押在禅房,只留下做饭的慧光和尚帮他们烧水做饭。慧光和尚这时正在斋房里洗碗,看到这边的情景,忍无可忍,冲上来用身体护住了王金凤。只见他面色凝重,双手合十,洪声念道:“阿弥陀佛,佛门圣地,岂能玷污。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八嘎!”鬼子兵上前抓住慧光和尚的双肩就往外拉。只见慧光和尚身向下沉马步扎稳,那鬼子竟一点也没有拉动。 松本见状冲其他鬼子把手一摆,几个鬼子就围上去用枪托砸慧光和尚,慧光和尚挥动双臂四面抵挡。 “他妈的,臭和尚也想英雄救美。活该,叫你多管闲事。”王友池眯起他那老鼠眼睛一边看一边用他那像公鸡被卡了脖子似的声音叫。 “他娘的,臭和尚,不让太君干。叫他干,看他还守什么清规!”郭疯子又来了疯劲,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谁知这话正说到松本的心坎上,松本冲郭疯子竖起拇指抖动着八字胡笑着说:“郭桑,你的绝顶聪明。就让他来,让他们僧人的都来看。哈哈……”松本笑罢,冲王友池摆下手说:“去,把那些僧人全押过来。” 由于日本人占领了巩县,慈云寺里留下八个寺僧护院,其余全云游四海去了。王友池带人押着那七个和尚来到四孔窑前,几个鬼子一边嬉笑怪叫着一边拧着慧光和尚的双臂,推着他往王金凤身上靠,慧光和尚挣扎着喊:“不要,不要!” 王金凤也挣扎着怒骂:“畜生,畜生!” “住手!”慈云寺代理主持圆明大师大叫一声冲上前。 “八嘎!”一个鬼子兵上前对着圆明大师就是几枪托,砸得圆明大师连连后退。 “师傅!”一个小和尚叫了一声冲了上来扶圆明大师,也被鬼子砸了几枪托。其余五个和尚见状,都急忙围了上去,有的护圆明大师和小和尚,有的拉扯鬼子救慧光和尚,松本见状,拔出手枪对着天空“啪啪”就是两枪。 混乱的场面立即陷入宁静。 “统统的蹲下!”松本举着冒烟的手枪冲和尚们嘶哑着嗓子喊道。 “蹲下,退到后边蹲下!”王友池这时跳到松树下,一边踢一个大个子和尚一边叫。他那小矮个子,在大个子和尚身边就像是一只哈巴狗在咬人的裤脚。 “蹲下!蹲下!”鬼子和汉奸们一边用枪托击打和尚一边喊,和尚们在敌人用枪逼迫下只得蹲下后退。圆明大师席地而坐,合十打禅。众和尚见状也都学着圆明大师的样子打坐,念起咒来。那个慧光和尚提上被鬼子褪下的裤子,也想加入打坐,被松本用枪口顶住了下巴。 “你的干不干?不干,死啦死啦的!”松本仰着他那老驴脸,盯着慧光和尚,抖着他那八字胡恶狠狠地说。 “不干,打死我也不干!”慧光和尚被枪顶着下巴,还是坚定地回答。 “和尚,俺劝你还是依了吧。”王友池凑到松本跟前对慧光和尚说。他一直想在松本面前表现表现,只是苦于郭疯子叔侄挡在前面。这时,郭疯子被王金凤踢伤了下身,郭进宝被王金凤撞塌了鼻子,他就乘机靠近松本表示忠心。他拍了拍慧光和尚的肩膀,眯起小眼睛奸笑着说:“太君这指头一动,就要了你的小命。你们那戒律算啥?让你们不沾女人。不沾女人,不白来世上做回男人吗?今天太君给你撑腰,让你开浑,既尝了女人的滋味又保了小命儿,何乐而不为呢。” 慧光和尚左手提着裤腰右手胸前打印,口中念佛法号,闭着眼睛,充耳不听。王友池见状,气得照着慧光和尚的臂膀就是一巴掌,接着蹦起来朝慧光和尚的腿上踢了一脚,骂道:“妈的,你们和尚是不是都给阉了。” “哟西,他的不干,就阉了他!”松本收回枪,冲慧光和尚把手一摆。几个鬼子和汉奸就又冲上来,七手八脚,一会儿就把慧光和尚的衣服扒了个净光,架着他贴上了王金凤的身体。 “畜生,畜生!”王金凤挣扎着怒骂鬼子汉奸。慧光和尚也挣扎着喊:“师傅,师傅!” 圆明大师在被鬼子拦打时就看到了王金凤衣不遮体,所以他闭上眼睛,就地打座念佛。众和尚不知道事情缘由,也都席地坐禅,祈求解脱。这时,他们才真正明白,鬼子是在逼慧光奸淫王金凤。那个大个子和尚,“噌”地跃起,要去阻拦。 “八格,坐下,坐下!”持枪警戒的鬼子用枪托连连击打大个子和尚,众和尚刚要骚动,松本对着空中“啪啪”又是两枪。 “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菩萨加持,忍辱得法。”圆明大师双手合实,大声念道。 “阿弥陀佛。”众僧随念,席地坐禅。 “因果分明,何畏身死,为护法故,布施忍辱。”圆明大师接着大声诵念,既是告诉自己也是教育徒弟。 “啊——!”圆明大师的话音刚落,只听见慧光和尚惨叫一声,抱着裆蜷曲着身子,躺在冰冷的地上打滚儿。原来,鬼子强迫慧光和尚奸污王金凤不成,割掉了慧光和尚的阴茎和睾丸。 和尚们刚一骚动,松本对着天空“啪啪”又是两枪,并把冒烟的枪口对向了圆明大师,板着他那老驴脸冲和尚们喊:“谁动,我就打死他!” “师傅!”众和尚痛心疾首地拍地呐喊。 “忍得杀戮,善缘俱足。阿弥陀佛。”圆明大师念完佛祖法号,缓缓站起面向松本。 这时,一个鬼子捧着慧光血淋淋的下阴嬉笑着给松本看,王友池也凑过去,点着脚尖看了看,嬉笑着讨好松本说:“太君,是全活的。” 圆明大师看了一眼慧光和尚那堆下阴,就像是揪下自己的心,胸口感到紧缩般的痛。他抖抖地单手打印,盯着松本的眼睛,用颤抖的声音说:“施主,此乃佛门圣地,我徒儿已舍其身,这起孽缘可以结束了吧?大家都有兄弟姐妹,请放过这位女施主吧。” “八嘎。她不说出机要员,是自取其辱。”松本举起手枪,将枪口向圆明大师的胸口上顶了顶嘶哑着嗓子说。王友池为了表现自己,跳到王金凤面前,用右手托起王金凤的下巴,将他那双老鼠眼睛瞪得像手电筒的小灯炮,贼亮贼亮带着凶光。盯着王金凤的眼睛,恶狠狠地问:“说,那个大肚子机要员在哪儿?” “啊呸!”王金凤吐了王友池一脸带血的口水,愤怒地骂道:“狗汉奸,长不熟的东西!” “好你个臭娘们儿,老子毙了你!”王友池抺了一把脸,拔出手枪对向王金凤。 “王桑!”松本大叫一声,拉着他那老驴脸冲王友池摆了摆手。 “狗汉奸,你开枪呀!”抱着一死的王金凤大声骂道:“你这辈子长不熟,下辈子也没个人样儿,你就不得好死!” 王友池气得冲王金凤甩了几下枪。但是,他只是做了几个开枪的动作,没敢开枪。他跑到松本面前,仰着四角形下巴,像要把他那颗小脑袋的底座掀翻似的,用卡着脖子似的公鸡腔委屈地说:“太君,死拉死拉的她!” 松本将枪插入王八盒子,拉起大个子和尚,挥拳冲着大个子的胸口轻轻地敲打两下,抖着八字胡说:“哟西,体壮如牛啊!哈哈……王桑,这个比那个那个的……”一边说一边指着躺在地上抱着裆呻吟的慧光和尚,发出一阵淫荡的狂笑:“哈哈……” “是,太君,让他干。您就看好戏吧。”王友池立刻兴奋地变成了笑脸,眯缝着他那小眼睛冲松本点头哈腰地说完,转向大个子和尚,阴阳怪气地说:“和尚,是你自己来的呢?还是让太君们帮你?千万可别学他啊。”王友池说着,指了指躺在地上呻吟的慧光和尚。 大个子和尚狠狠地盯了王友池一眼,转向圆明大师,一跺脚焦急地叫了声:“师傅!”还未看清圆明大师的表情,几个鬼子已经把他拉了过去。大个子和尚一边挣扎一边喊:“师傅,师傅!” 圆明大师扫一眼痛苦呻吟的慧光和一边挣扎一边喊叫的大个子和尚,低头深情地看了看那五个眼巴巴地望着他的徒弟,心想,慧光已经不行了,剩下的人不从也是个死,日本鬼子就不是人,根本跟他讲不出道理。遂朗声说道:“侵我国土,毁我寺院,伤我兄弟,辱我姐妹,纵是恶魔,必以除之。”话落身起,一掌击向松本的胸口。松本在日本练过工夫,眼到脚跳,向后退去。但是,圆明大师那掌出得太快,松本的脚刚离地,那一掌就打在了他的胸上,他“啊”的一声向后飞去,一口鲜血喷洒空中。 这一掌,圆明大师用上了十分力气,松本要不是反应得快,向后移了那么一点,肯定一命呜呼。虽然,这一掌没要了松本的命,可也伤得不轻,疼得他躺在地上直哼哼。郭疯子见松本被打飞,也忘记了自己的裆疼,急忙跑过去救护。 那大个子和尚一边挣扎一边回头看着圆明大师焦急地叫“师傅”,就是要让圆明大师下令拼了。他没有听完圆明大师的话,就知道大师要下令拼了,遂用力运足力气,向下一沉,猛地站起,就像天女散花似的将抓他的鬼子扔了出去。王友池为了在鬼子面前表现,紧跟着鬼子押着大个子和尚向绑着王金凤的松树走,一看这阵式,刚要调头跑,就被大个子和尚一把抓住。大个子和尚个儿大力大,一下子就把王友池给抡了起来。 大个子和尚抡着王友池当棍使,王友池“啊啊”地叫着,活像一只被人抓住两腿在空中扑楞的公鸡,鬼子汉奸既不敢开枪也不敢用刺刀刺。那五个和尚,听到圆明大师的命令,一跃而起,与敌人打斗在一起。 郭疯子将松本拉到墙角处,见王友池被大个子和尚抡着打,就跳过去救。可是,大个子和尚把王友池抡得像风车一样,根本近不了身。郭疯子遂躺在地上瞄着大个子和尚的双腿“啪啪”打了两枪。大个子和尚的双腿都被郭疯子打伤,一闪跪在地上把王友池甩了出去。郭疯子又跳到大个子和尚面前,开了数枪把大个子和尚打死。 在墙根儿缓过神的松本,见夜晚天暗,近身肉搏,鬼子和汉奸怕误伤不敢开枪。遂用日语唤回日本兵,对着慈云寺的和尚与特务队的汉奸不管三七二十一,下令射击。 “射击,统统的,死拉死拉的。”松本捂着胸口冲鬼子兵狼嚎般地叫。 “太君,别开枪,别开枪,里边有俺的兄弟啊!”郭疯子跑到松本面前制止。松本根本不听郭疯子的话,挥着手枪喊:“射击,射击。”他下决心要把给他一掌的圆明大师打死,一边喊一边朝打斗的人群开枪。 “快走,顺白衣阁出去。”圆明大师见状,命令徒弟们快逃。 和尚们边打边退,借着上白衣阁石梯护拦的掩护向上爬去。 “追击,一个都不能放掉。”松本指挥着鬼子汉奸边追边打,圆明大师站在石梯前为阻拦敌人上石梯被乱枪打死。第一个爬到平台上的小和尚回头看到圆明大师倒在血泊中,叫了声“师傅”,从平台上跳下来与敌人打斗,终因寡不敌众,也倒在血泊中。他唤着“师傅,师傅”,伸着手,慢慢地爬向圆明大师。松本见状,走上前,连开数枪,将小和尚打死。 其余三个和尚在通往白衣阁的石梯上,边打边跑,都在摆脱敌人的近身纠缠后被乱枪打死。 敌人枪杀了慈云寺里的所有僧人,也伤亡了十几个人,特别是松本受了重伤,再无心事折腾,遂把王金凤关在四孔窑靠西边的第二孔窑中。用无线电联系据点,想让据点派医生到慈云寺为松本疗伤,可是山里一点信号都没有。要让松本回县城医治,又怕路远再颠簸出什么毛病。所以,郭疯子主动请缨,带着他的几个人骑着忠义寨回赠的瘦马回县城请医生去了。 郭疯子带人回到县城,先拿着松本的手谕到日军宪兵司令部找了个医生。日本人不信任郭疯子,派两个宪兵护送医生。没想到,这正中郭疯子下怀。一天没有合眼,他明显感觉累了,再护送医生回慈云寺,没床没被的,根本没法睡觉。这样由日本宪兵护送医生,他就可以自己带人回家了。他之所以主动请示松本回县城叫医生,目的就是要回家暖和一下。 郭疯子安排瘦猴为那日本医生和宪兵带路去慈云寺,嘱咐瘦猴向松本报告,说他们回县城途中发现了八路的行踪,他带人追八路去了。为了在日本人面前做出追八路的样子,他还带人随那医生和两个宪兵又出了县城,在城外虚晃一枪,拐个弯从另一条道向家奔去。 瘦猴带着日本医生和两个宪兵一路打马来到慈云寺。松本根本不愿听瘦猴汇报郭疯子的什么事,急着让医生给他疗伤。受伤的日本兵听说医生来了,都挤在慈云寺的客房里,排着队等医生帮助处理伤情。没有受伤的日本兵跑到和尚们的寝室,把屋里的火炉烧旺,挤在一起和衣躺着睡觉,把警戒的任务全部交给了特务队。 特务队在郭疯子走后自然由郭进宝负责,他在和王金凤的打斗中差点被扔进火堆,头发被大火燎去一半。又在调戏王金凤时,被王金凤用头顶塌了鼻子,过后发现嘴内破了,现在肿得像个鸭屁股。瘦猴带来了医生,可日本人没看完也轮不上给他看。不给看伤也罢了,还把警戒任务全部交给了他们特务队,就剩下这几个人,怎么安排岗哨他都不知道。看王金凤的岗哨好安排,虽然四孔窑前横七竖八地躺着和尚们的尸体,但是在寺院内,能够看到各房中的灯光,再说王金凤怎么也是个活人。慈云寺东门的岗哨就不好安排了,广场上横躺着陈泽仁和李老太太的尸体,大门口集中放着十几具鬼子特务的尸体,在这深山古寺,伴着尸体站岗,一个人肯定瘆得慌。这事要在以往,只要给栓子说一声,栓子出头准能安排好。栓子为人厚道,威信高,再难办的事,特务队的人都给他面子。可是,他今天打死了李铁柱的母亲,得罪了栓子。栓子正在生闷气,拉着脸一个人坐在墙角里,谁也不理。 郭进宝思前想后,还是得依靠栓子。他看了栓子一眼,用舌头舔了舔肿胀的嘴唇,怔怔地走向栓子,低下头,收敛了架着的胳膊。 栓子闭着眼睛坐在墙角里,感觉有人走近,眯着眼瞥见是郭进宝,又闭上眼佯装睡觉。 郭进宝在栓子身边站了一会儿,想喊栓子,刚动下嘴唇,就感觉撕裂般的疼痛,遂用脚尖轻轻地踢了踢栓子的鞋。栓子睁开眼,瞥了瞥郭进宝,嘟囔道:“你说你郭进宝,队长都下令放人了,你干么横出一杠子,打死幺儿[1]老太太弄啥哩?” 瘦猴见栓子埋怨郭进宝,就凑了过去,想给他们说和。他看了看郭进宝那张肿得变形的脸,就顺着栓子的话埋怨郭进宝说:“真是的,把李铁柱他娘杀了,让栓子以后咋见李铁柱呢。” 郭进宝噘着肥嘟嘟的嘴唇委屈说:“您[2]以为是俺要杀那老婆子啊,是队长让杀的,王友池安排俺干的。” 瘦猴见栓子怔怔地看着郭进宝,就搂住栓子的肩膀安慰说:“是队长让杀的,谁也没法儿。人死不能复活,别生气了,到那边跟大伙挨着睡觉儿,暖和。 栓子沉着脸说:“您睡吧,俺睡不着。今儿黑儿门外的岗俺全包了。”栓子说着“呼”地一下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屋。郭进宝和瘦猴跟到门口,栓子已经走出慈云寺东门。遂回头安排其他人轮流看守王金凤,然后挤在一起睡觉。 凌晨时分,一个黑影从慈云寺东门闪入。此人身穿日军军服,用女人的头巾缠着脑袋,只留出鼻子和眼睛,三步并作两步蹿至四孔窑旁的松树后。看着体形浑圆像个皮球,却动作敏捷,身轻如燕,好似猿猴。 四孔窑的窑门像四只巨大的眼睛怔怔地盯着蒙面人。关押王金凤的那孔窑门口,站岗的瘦猴正扒着门缝向里偷看。 蒙面人蹑手蹑脚地走到瘦猴身后,照着瘦猴的脖子后边“咔咔”两下,瘦猴连吱一声都没有就被放倒在地上。 蒙面人摘了瘦猴的手枪和子弹袋,打开窑门。 窑内一盏煤油灯跳动着火苗,将宽敞的空间照得一片昏黄。王金凤被反绑双手坐在炕上,听到门响“呼”地一下站起来。蒙面人闪身来到窑内,摆着手示意王金凤不要作声。把手枪和子弹袋扔到炕上,飞快地给王金凤松了绑,拿起炕上的手枪和子弹袋塞给王金凤,拉着她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说:“出去往对过山上跑,这边的路口全被封死了。” “你是谁?” “自己人。”蒙面人把王金凤拉到慈云寺东门口说,“俺把李大娘和那个八路军的尸体藏到玉兔悬河洞了,若找到组织,把他们葬了。” “你——”王金凤怔怔地看着蒙面人不知说什么好。 蒙面人推了王金凤一把说:“快走。俺还没找到组织呢,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若走不出去,塔林下有地宫可藏,出入口在那座没有塔尖的塔下。”蒙面人说完,转身又返回慈云寺中。 蒙面人在慈云寺里挨个寻找到和尚们的尸体,又全部把他们藏进玉兔悬河洞中。刚回到慈云寺东门,只见一个日本兵一瘸一拐慌慌张张地跑到方丈室山墙后小便。那日本兵一边解手,一边四处张望,他突然看到了蒙面人,呜哩哇啦地大叫一声,那蒙面人已飞身到他面前,右手臂朝他脖子上一绕一拧,那日本兵就没了声音瘫倒在地。说起来这个日本兵也就该死,他本来让陈泽仁扔的手雷炸伤了腿,刚包扎好不在屋里休息,就跑到院子里看同伙逼和尚奸淫王金凤。和尚们奋起反抗,他跑不快,被大个子和尚一脚踢到了后心窝上。他踉踉跄跄地向前奔,眼到手没到,手到脚没到,一头撞在墙上晕死过去。日本兵把他当尸体抬到大门口,他才缓过劲来。听说从据点来了医生,他一瘸一拐地跑到客堂还是排在了最后。那日本医生给松本处理完伤情以后,就到客堂逐个给日本兵看伤。他腿脚不方便,憋着一泡尿等待医生为他治疗。医生刚给他处理完伤情,他就迫不急待地一瘸一拐跑到方丈室山墙后解手。当他看到蒙面人后大吃一惊,用日语喊了声:“谁?干什么的!”这日语,蒙面人听不懂,那日本医生可明白。日本医生也憋了泡尿去门小解,听到那日本兵喊叫,就凑过来想看个清楚。谁知刚一露头,就被蒙面人一个长猿锁喉,一夹一扭,扭断了脖子。蒙面人向四周观察一番见没有动静,又趴在客堂窗口看了看,见客堂里空无一人,遂松了口气,回身在那日本医生尸体上踢了一脚,然后一手拖着一个尸体走向慈云寺东门。到东门口,一较劲,把两具尸体和鬼子汉奸的尸体扔到了一起。想想,又一个胳膊夹着一具尸体大步向玉兔悬河下的黑龙潭走去。那黑龙潭边有一巨石,巨石旁有一个溶洞,潭水漫过来流进溶洞里,洞口小,流水急,没有人敢下去,溶洞通到哪里谁也不知道。寺河下游既没有发现洞口,也没有发现这么大的出水处。有人说,这溶洞的出口在天堂海里,但是谁也没有证据。蒙面人就将这两个日本人塞进了黑龙潭边这个溶洞里。 那两个保护医生的宪兵发现医生出门小解,长时间不回,遂出门去找,不见人影,急得哇哇喊叫。没睡着的日本兵听到宪兵喊叫,跑出来,发现四孔窑前站岗的瘦猴被打倒,女八路跑了,就吹起了哨。 鬼子和特务全部出动,对慈云寺又进行了一番搜查,不仅四孔窑前站岗的瘦猴被打晕了,在东门外站岗的栓子也被打晕了。不仅女八路跑了,陈泽仁、李老太太及和尚们的尸体也不见了,那个日本医生和最后被医治的伤兵也没了踪影。特务们大呼小叫好不容易弄醒了瘦猴和栓子,两个人的话如出一辙,都说是看到黑影一闪,自己就啥也不知道了。松本气得直蹦高,他认为到慈云寺来的是一伙人,他们救走了女八路,劫持了日本医生和那个伤兵,带走了那些中国人的尸体。遂命令郭进宝带领特务在前,日本兵在后一起向青龙关追去。 “这就是当年发生在这里的真实故事。”刘慈云抱着刘会贤的骨灰盒说,“我母亲临终前嘱咐我女儿,一定要把它写出来,把日本侵略者的罪恶行径昭告天下。” “我们一定要牢记这段历史。”吕局长接说,“小赵,你把这个故事整理一下,以后带游客来,也一定要给他们讲。” “嗯。”导游小赵冲吕局长点了点头,接着说:“原来慈云寺的僧人全让日本侵略者给杀了。怪不得我们查慈云寺的资料,民国后期什么也没有了。” “新中国成立后,巩县政府公布的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就有慈云寺。”徐主任接着说。 “咱们接着看吧。”刘慈云把怀里的骨灰盒向上抱了抱,冲吕局长说。 “小赵,你就在这儿讲一下白衣阁吧。刘老年纪大了,就不上去了。”吕局长冲导游说。 “好。”导游小赵站在马鞍形的斜梯前,指着梯上的建筑说:“慈云寺第五进院落的主体就是白衣阁,也是慈云寺中轴线上最后一座建筑。白衣阁的建筑位置最高,依‘二老谈经’而建。大家看,白衣阁后边那座山上并立着两个山峰,就像是一胖一瘦的两个人在促膝相谈,是著名的‘二老谈经’。‘二老’指的就是在此选址建寺的竺法兰和摄摩腾。传说,慈云寺建成后,竺法兰和摄摩腾就在这里一方面广收信徒,讲经说法;另一方面继续研究佛经。那时寺后的山包非常平缓,二人经常坐在山顶,面向天然大佛,聚周围五十三峰之气,采绵亘四十余里寺河之灵,谈经研法,久而久之,佛功渗入山体,又经过岁月的风化剥蚀,渐渐显出了二位圣僧的模样。山石成了两位圣僧的象征,慈云寺历代僧徒都对此山顶礼膜拜,视为神圣。所以说,这两个山峰不在慈云寺五十三峰之列,也不叫‘二老谈经峰’,就叫‘二老谈经’。” “哎,我看一些书上好像写的就是‘二老谈经峰’啊。”吕局长挠着他那平头惊异地问,“这么说是错的?” “错倒没错,它本身就是山峰嘛。”徐主任整理一下自己的西装接着说,“我们强调的是它不在慈云寺五十三峰之列,叫峰容易与五十三峰混淆,叫‘二老谈经’更为准确。” “好,‘二老谈经’。”吕局长说,“小赵,接着讲。” “白衣阁建于明代,是慈云寺现存最为古老和完整的建筑,白衣阁的匾额就是明代所刻。”导游接着讲,“白衣阁分上下两层,上层供奉着药师如来和两位胁侍——日光菩萨、月光菩萨,下层供奉着汉白玉白衣大士站像。白衣大士即白衣观音菩萨,是三十三观音中的第六尊,常着白衣在白莲花中。阁内四周绘有菩萨救度众生三灾八难的壁画。”导游讲到这里看了看大家,指着那陡立的马鞍形台阶前的空地说:“咱们不上白衣阁了,请这边走。” 大家走到华严阁西侧的甬道里。导游指着西边的房屋说:“这座房是慈云寺的藏经阁,是收藏经典的殿堂,又称法堂。慈云寺这座藏经阁是佛教徒们最向往的地方,西域白马第一次驮来的经书和唐玄奘到西域取回的经书多存放于此处。藏经阁前,也就是大雄宝殿的西侧的大房就是禅堂,后边的小院是禅院,僧人坐禅、行香、起卧、饮食都在这里。今天门口放着‘止静’,说明僧人正在打坐参禅,不能观看。我们就看一看慈云寺的镇寺之宝——释迦如来双迹灵相图碑吧。” 大家来到石碑前,只见那石碑圭型碑首,四周线刻二方连续卷草纹,石碑上部刻着两个大脚印,脚掌和十指上都有图案,十指上方刻着‘释迦如来双迹灵相图’。石碑下部刻着文字。导游指着石碑说:“‘释迦如来双迹灵相图’自唐僧从西域带回中国,只在重要寺院供养,后来东传至日本。但经历千余年的风剥雨蚀,能完整保存下来的极为罕见,慈云寺这块标有‘大明洪武丁卯刻石’的灵足图碑,是佛学专家认定目前发现的灵足图碑中,具有明显年代、保存最为完整的一块石碑。具有特别珍贵的史学、考古研究价值。大家看这碑文。” 导游指着碑文念道:“按西域记云:摩竭陀国波吒厘精舍中有大石,释迦如来所履双迹犹存。其长一尺八寸,广六寸,两迹俱有千辐轮相,十指皆现华文‘卍’字、宝瓶、鱼剑之状,光明炳耀。昔者如来此趣拘尸那城,将已寂灭,回顾摩竭陀国,蹈此石上,千阿难曰:‘吾今最后留此足迹,示末世众生,令得亲见。或生信心瞻礼供养者,灭无量生死重罪,常生人天胜处。百年之后有无忧王君临此地,匡护三宝,役使鬼神。’告阿难已,行诣拘尸,入般涅槃。及无忧王嗣位,迁都广邑,迹石遂迩宫城,常亲供养。后诸国王竟欲举归,众莫能动。继有外道,凿破此迹,经宿还合。至设赏迦王毁坏佛法,欲灭圣迹。凿已复平,文彩如故。遂移至殑伽河中,寻复本处。前后八遭破除,竟莫能损。大唐贞观年中,有玄奘法师亲往西域求教,亲获瞻礼图归。进呈太宗皇帝,奉敕刻石供养,以广传焉。” “什么意思?”佳佳一头雾水,转身问父亲宋德方。 “这是释迦如来临死前留下的脚印,踏在西域的一块石头上,别人想毁坏它,毁了八次,都又复原了。”宋德方给佳佳解释道。 “我听她怎么说还要供养,怎么供养啊?”佳佳又忽闪着眼睛问。 “是佛教的事,你就别管了。”宋德方低声对佳佳说。 “打破砂锅问到底。”佳佳轻轻地嘟囔一句。 宋德方轻轻地在女儿头上拍了一下,没吭声。导游微笑着看了看这对父女,转向吕局长和徐主任问:“咱们还去祖林吗?” “去。”徐主任看吕局长没有说话冲导游点头答道。 “啊,去,去。”吕局长好像在想什么事情,如梦初醒,浓眉一挑急忙说:“祖林刚重建好,去看看。老墓塔当年就是被日本鬼子炸毁的。” 导游领着大家出了慈云寺正门,乘上观光车,向祖林驶去。 “祖林坐落在慈云寺的东南方,是为纪念佛祖释迦牟尼和在此圆寂的竺法兰、摄摩腾两位高僧而建的。我们在慈云寺里看的五十三峰胜境图中有明显标注。”导游站在车前排座位处指着祖林的方向说。 观光车爬上一个小坡,祖林就呈现在眼前。纪念释迦牟尼的主塔依山而建,纪念竺法兰、摄摩腾的两座辅塔对称建在主塔两侧。三座塔成品字形排列,塔身皆为正方体,主塔重檐庑殿顶,辅塔单檐庑殿顶,宝瓶式塔尖直指苍穹,正前方一座高大的石牌坊与之呼应。整片祖林的建筑、道路、场地皆为高亮度的灰色调,在阳光照射下就像一片耀眼的白雪,庄严、幽雅、高贵、圣洁。虽然是明暗差错造成的错觉,却令人心神镇定、胸怀宽大。导游说,建筑材料全部是青龙山里的大青石,没有用任何钢筋水泥,每块石头上都刻有佛像,该建筑结构在国内尚属首创。主塔高28.6米,长宽各21米,内供释迦牟尼佛涅槃像。两个小塔高17米,长宽各11米,塔内分别供着竺法兰、摄摩腾两位祖师的坐像。主塔正门的造型,是释迦牟尼成道时结跏趺坐的安祥影像,礼佛时,正门开启,喻为开启众生,去掉妄想执著。正门东侧的浮雕为“达摩一苇渡江图”,正门西侧的浮雕为“玄奘西行图”,塔的其他三面是文殊、普贤、弥勒、大势至、观音、地藏六大菩萨的浮雕,每年的四月初八都在这里举行盛大的祭祖仪式。 观光车在祖林石牌坊前停下,用巨石搭起的牌坊中央雕刻着“祖林”两个大字。刘慈云抱着骨灰盒穿过牌坊,径直向三座石塔走去,众人急忙跟上。 导游小赵一边随着大家走一边说:“这新墓塔就是按照传说中的老墓塔设计的。传说,当年日军指挥官下令洗劫慈云寺,日本兵以为墓塔是慈云寺存放珍宝的地方,涌到祖林抢劫,打不开塔门,就把老墓塔炸毁了。” 刘慈云抱着骨灰盒绕着三个塔走了一圈,站下来向塔后的山上看,山为立岩绝壁,山下林木密集。看了一会儿,问:“藏经洞在哪儿?” “徐主任,小赵。”吕局长叫道,“藏经洞在哪儿?” “就在主塔的正后方。”徐主任一边双手抓住西服开领处整理服装一边走向刘慈云和吕局长,他在刘慈云面前站定,指着主塔后的一片树林说:“就在那儿。藏经洞是个天然溶洞,镶嵌在坚硬的山石上,非常干燥,洞口被密集的林木遮住,又非常隐蔽,是慈云寺的一个秘洞。” “当年,慈云寺把西域白马第一次驮来的经书和唐僧到西域取回的经书都藏在了藏经洞里,才没有被日军劫走或毁坏。”导游接过话茬说。 刘慈云说:“我母亲说,慈云寺下边好像也有秘洞。是不是与藏经洞相通。” “这个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现。”徐主任说,“在修复这些房屋大殿时,交待施工人员留心找一找,都没有找到。” 刘慈云看了看藏经洞的方向,又转过身,指着前面的小山说:“那么说,这座山就是玉兔悬河峰了?” “对,这就是玉兔悬河峰。”吕局长也指着那座小山说。 “那玉兔悬河在哪儿?”刘慈云问。 “在慈云寺正门外。”徐主任说。 “您是要找玉兔悬河洞吧?”吕局长抢过徐主任的话茬问刘慈云。 刘慈云把骨灰盒在怀里向上抱了抱说:“是。那个蒙面人把我父亲和李老太太的尸体,还有和尚们的尸体都藏在那洞里了。” “玉兔悬河洞就在慈云寺的正门外。”吕局长说,“你母亲在回忆录中写道,王金凤告诉李铁柱,您父亲和李母的尸体被蒙面人藏在了玉兔悬河洞里。李铁柱到玉兔悬河洞里找,没有找到。后来,八路军到玉兔悬河洞里找,也没有找到。不但没有您父亲和李老太太的尸体,也没有那八个和尚的尸体。” “是。是个迷。那个蒙面人牺牲了,无法求证。”刘慈云喃喃地说。 “会不会玉兔悬河洞里也有条暗河把尸体冲走了?”佳佳接着姥爷的话问。 吕局长看没人回答,接过话茬说:“很有可能。这山里溶洞多,暗河也多,究竟通到哪里了谁也说不清。” “可是,我们在整修玉兔悬河洞时,没有发现暗河。”徐主任双上抓住西服的开领处接着说,“您刚才说蒙面人把杀死的两个鬼子扔进了黑龙潭旁的暗河,我们在整修黑龙潭时,也没有发现暗河。” “日本鬼子当时找就找不着,你们几十年之后整,那还有准?”吕局长说,“这就是个谜。” “是啊。那位许同志明确地说,他爷爷告诉他,那个蒙面人把他杀死的两个鬼子扔进了黑龙潭边的暗河,第二天漂到了孝义石道河里,真是不可思议。”刘慈云感慨道。 “这里不可思议的事多了。”吕局长浓眉一扬,接着说:“老辈人讲,他们年轻时钻过的溶洞,现在就是找不着了。难道像传说中的箱子山珍宝洞能开能合?还有,传说中慈云寺的秘道,就是找不着。就这里,祖林。我们的手机,只有在祖林有信号,能通话,在山里其他地方没有信号。” “真的吗?”佳佳好奇地问。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点亮机屏,叫道:“有信号,满着呢。我这一机双卡,移动、电信都满着呢。” “你离开这里就没了。”吕局长笑着对佳佳说。 “我妈呢?我给她打电话。”佳佳没有看到刘晓豫,边说边打开手机的通信录,在搜索的模拟键盘中点了两下“M”,手机屏上就跳出“妈妈”两字及其电话号码,她点了“CDMA”拔出,手机里传出女中音:“对不起,您拔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我们……” 佳佳不等服务器的录音播完,就按下了“结束”键,接着按下“GSM”拔出,话机里又传出了同样的女中音:“对不起,您拔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我们将以短信的方式通知机主,此次通话免费。” 佳佳连续听了两遍,摇摇手机,摇摇头,冲宋德方说:“妈妈不在服务区。” “肯定不在服务区,整个山里就这祖林有信号。”吕局长又冲佳佳笑着说。 刘慈云接着说:“那位许同志说,当年,日本鬼子的电台自进青龙山就没有信号,到祖林这个地方突然通了,接到驻孝义兵工厂鬼子的呼叫,说他们在慈云寺丢的人在孝义石道河捞出来了。日本指挥官认为是得罪了佛祖,吓得魂飞胆颤,匆匆撤回了县城。” “是吗?”吕局长惊异地看着刘慈云说,“原来日军是这样收兵的,您母亲的回忆录里没有写。” “是没写。她出版回忆录时还不知道,全是那位许同志说的。”刘慈云说着又看了看四周,“我女儿要在,能给你们说说。这闺女,去哪儿了?” “您给我们讲讲呗。”导游小赵插嘴说。她今天做导游收获不少,想了解得更多。 “俺年纪大了,记得不全,就简单给你们说说吧。具体细节,你们有工夫了再问俺闺女。”刘慈云抱着骨灰盒一边走一边讲。他故意用河南话讲,以示巩义是他的故乡。 其实,刘晓豫哪也没有去,就站在慈云寺正门外玉兔悬河洞前。她在慈云寺里又听父亲讲了一遍《慈云寺的抗战》,心里一直不能平静。虽然跟着团队,但思绪早已扯离千里。当她走到玉兔悬河洞前时,脑海里突然跳出“爷爷”两字,而且她感觉到自己已经叫出了声。那位蒙面人说他把爷爷的尸体藏进了玉兔悬河洞,可是至今没有找到爷爷的尸体。她想,应该抱着奶奶的骨灰盒到玉兔悬河洞里看看,也许在洞里爷爷奶奶的灵魂能够团圆。当听大家说上祖林,她站在洞前就没动。祖林她昨天已经看了,现在想站在洞前静一静。她遵照奶奶的遗嘱,已经开始写作,题名就是《慈云寺的抗战》。她综合了那位蒙面人的孙子许同志的录音、奶奶的讲述、刘根的介绍,查阅了大量的有关巩义抗战的资料,已经写出了雏形。她就接着父亲刚才的讲述,以作家的视角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一边整理自己的思绪。
[1]一个。 [2]你们。 第十四章 王金凤历千险寻找刘会贤,
王富贵投靠日伪密谋夺权。 王金凤被蒙面人送出慈云寺东门。她将子弹带做腰带缠在腰间,提着盒子枪顺着寺前的小路径直向对过的山峰走去。这条小路叫“玄奘路”,由我国著名高僧唐玄奘踩出而得名。当年,唐玄奘法师游学印度归来,后随太宗高宗皇帝到东都洛阳,又奉旨重修慈云寺。玄奘法师在慈云寺“开演大法,广度群迷”,每次从慈云寺出来上讲经台都走这里,时间久了便踩出一条步道,所以人们都敬称此道为“玄奘道”。后来,人们在这条道的基础上修了条路,取名“玄奘路”。 王金凤通过“玄奘路”上的吊桥越过捧月湖。她并没有找山路往上爬,而是顺着山谷的大道向寺河下游走去。她不知道那蒙面人的身份,也不知道这黑山幽林中藏没藏敌人。她想从原路返回去,确定没有人盯梢后再找李玉贞和刘会贤。人家李铁柱把她们藏到了安全地带,却牺牲了自己的母亲。她要把李母牺牲的消息告诉李铁柱,告诉他蒙面人将他母亲的尸体藏在玉兔悬河洞了。她和刘会贤、李玉贞要找到大部队,赶走鬼子和伪军,把陈泽仁和李母给安葬了。 月亮伴着王金凤前行,绕过捧月湖。捧月湖坝堤形成的瀑布在夜晚撞击河床发出的轰响声似乎比白天要大得多,不仅淹没了王金凤的脚步声,也会淹没周围其他响动。王金凤警觉地注视着四周加快了脚步,慈云寺方向上二老谈经峰掩映着小天门,朦朦胧胧,清冷的月光平静如水,道路和山坡上没有任何黑影晃动。 瀑布声越来越小,寺河水“哗哗”的流动声越来越大,王金凤的脚步声跳离瀑布的轰鸣,又加入了河水的欢唱。她穿行在天然大佛和塔林之间,身上又冒出汗来。经过那么长的山路和慈云寺前的大战,在忠义寨摄取的食物已消化殆尽,现在她是又饥又渴。她看看黑幽幽的天然大佛,情不自禁地念了句“佛祖保佑”,忐忐忑忑地走向河边。她将手枪插入背后,绕过河边的冰碴儿,踩着一块石头蹲下,洗了洗手。河水冰冷,还有点刺骨。她甩了甩手,捧起水喝了两口,感到冰口、刺肠、心一个劲儿地往一起揪。她摆了摆头,站起,想走。又一咬牙,蹲去下,捧起水一连喝了好几口。一边站起向路上走一边甩手上的手珠,然后把双手在衣服上粘了一会儿,双手抱拳于嘴边,打着寒颤对着冰冷的手哈气。 天然大佛的对面就是慈云寺的塔林。塔林俗称和尚坟,每一个墓塔下都安葬着一位得道高僧。这个塔林中有墓塔200多座,像200多个不死的僧侣静静地站在那里,聆听大佛的教诲,又像是面向大佛虔诚地诵经。 王金凤瞅了瞅那灰朦朦的塔林,想起了蒙面人的话,“若走不出去,塔林有地宫可以藏身”。但是,眼下她不想进地宫,一个人黑灯瞎火地去塔林中找那个没有塔尖的墓塔,钻进黑洞洞的地宫中,与几百个死去的和尚相伴,多少有点心虚害怕。再者,她惦记着刘会贤、李玉贞和李铁柱,他们肯定也在惦记她,她要尽快找到他们,想办法摆脱困境。决心已定,王金凤抖了抖身子,袖着手顺着寺河快步向前走去。 寺河水欢叫着注入天堂海,四周又慢慢恢复了宁静,王金凤又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和衣服摩擦的哧啦声。山中山凛冽峰挡住了西北风,一肚子的冰水经过了肠胃的加热,王金凤又感觉到了暖和,甩着手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月光下的象鼻山展现在王金凤的眼前,朦朦胧胧。山峰好似大象平滑的头顶,下行的山梁好似大象的鼻子,自然短平的山洞好似大象卷鼻留出的空隙。王金凤在内心里敬畏宇宙的鬼斧神工,想着那天然大佛,还有慈云寺圈周围那不多不少的五十三峰,和佛教“善财童子五十三诣参”的数字正好相同。这里是佛教圣地,山石花木都充满了神奇。请佛祖显灵,惩治日本鬼子和汉奸特务,保佑她把刘会贤送到根据地。 王金凤看着象鼻山一边走一边想。突然听到前方山坡上“哗哗”作响,急忙停住了脚步。仔细倾听,是流水声。再往前走,流水声越来越大。原来是凛冽峰山半腰的一股泉水顺坡而下,泉水在山坡上结起一条白色的冰道,在朦胧的月光下就像披戴一条洁白的哈达。大路上有人修了个涵洞,泉水将洞壁冰封后穿洞而过,欢叫着奔向谷底的寺河。王金凤转过凛冽峰,向北是条陡峭的山路,走到顶就是青龙关。去青龙关就这一条大路,她知道,从这条大路中间可以走小路插到朱雀岭,到了朱雀岭再找李玉贞和刘会贤就不难了。 希望将王金凤的疲惫一扫而尽,她正抖擞精神要上山路,实然感到些许不对劲儿。闭着呼吸细听,听到了凛冽峰那边有人喊叫,依稀夹杂着跑跳的脚步声。 不好,敌人追来了。王金凤打了个激凌,心想,这条路不能走,若敌人分两路追来,自己走到陡坡的半腰,恰巧被敌人堵个正着。若顺着寺河往西走也不行,走下去就是敌人的防区。只有顺着谷底往沟里走,可以一步一步地接近青龙关朱雀岭。这条沟叫黑峪沟,就在上青龙关的大路下,沟深崖陡,沟底杂草丛生、乱石嵯峨,溪水淙淙,根本没有路,白天都无人进去,晚上更不好下脚,别说敌人追到这里没人敢进,就是进去也不一定能找到自己。 王金凤当机立断,折身进了黑峪沟。王金凤一身武艺,会轻功,当八路又走惯了夜路,知道夜晚发亮的地方是流水和水坑,朦胧的地方是草堆或荆棘丛,只有黑地才是土地和石头。正是寒冬腊月,原来的湿地也冻实了非常坚硬。所以,她凝神提气,踩着谷底的黑地,深一脚,浅一脚,似蜻蜓点水,如腾云驾雾,转眼间没入了深谷。 山谷北侧有道瀑布,人称七叠泉瀑布。这北山从上到下有七个泉眼,每个泉眼冲刷出一块平地,一层一层地叠在一起,越往下水积得越多,崖冲得越陡,水流得越急,最后到第七层便形成了瀑布。瀑布水哗哗地流下,溅起的水花在谷底形成一片冰区。那冰区就像一只巨大的冰盂在月光下发出耀眼的寒光,冰盂中的瀑布水朦朦胧胧升起一团雾气,如同烧沸了一样。王金凤知道冰上湿滑,便使展轻功,远离瀑布,两脚交替轻触冰面,如仙女般飘过这片冰区。在越过冰区的时候,她还顺手摘下一断冰挂。 王金凤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咬下一块冰挂含在嘴里,回头看了看七叠泉瀑布,又看了看谷底那片冰区,嘴上露出了微笑。她断定自己已经脱险,这片冰区就是保护她的最好屏障。那只巨大的冰盂壁上无棱,没有点轻功,根本走不成,一不小心就会滑到七叠泉瀑布冲出的水坑里。她一边吃着冰挂填肚解渴一边惬意地看着七叠泉造出的美景,思考着下一步行动。突然,她听到七叠泉瀑布的水声中夹杂着一群人的喊叫声,她料定是追她的敌人追到了凛冽峰下的黑峪沟口,正在争执进不进黑峪沟。她又咬一口冰挂,急忙向沟里走,一边走一边观看四周,看沿岸有没有合适的地方躲藏。她看到与七叠泉一侧的崖壁上有个大石缝,扔下手中的冰挂,“噌噌”几下攀上去,爬进石缝躲了起来。 王金凤的猜测没错,来的正是敌人的追兵。原来,松本坚信救王金凤的是一帮人,这帮人只有上慈云寺对面的山和走青龙关,如果走其他方向,必将落入他的天罗地网。上慈云寺对面的山,山高崖陡,带着伤员和尸体根本上不去,所以,他下令向青龙关方向追击。 郭进宝带着特务们在前面跑,日本兵紧跟在后边追,吵吵杂杂地出了慈云寺。郭进宝冲栓子发牢骚说:“追也是白追,这荒山野岭,大黑天,随便藏个地方都看不见。” “我怕的是八路夜个儿吃了亏,今儿个躲在暗处,一阵狂打,给咱包了饺子。”栓子还在生郭进宝的气,怎么解气怎么说。 “那可咋弄哩?!”郭进宝一急张大了嘴,肿胀的嘴疼得他直吸凉气。 “他让你顺着路追,你就顺着路追呗。”栓子没好气地说。 “对,顺着路追,顺着路追。”郭进宝如获至宝,也不顾自己嘴疼,拉了把瘦猴说:“告诉弟兄们,松本让顺着路追,别管路外的事。大黑天的,当心小命儿。” 瘦猴把话传下去,特务们心领神会,对郭进宝充满感激。他们一路跑过捧月湖,来到三岔路口,大路顺寺河往下走,小路上山从山半腰绕过凛冽峰。郭进宝径直顺着大路走,栓子拉了他一把,指着山路生硬地丢了一句:“这也是路。” 郭进宝看了看山路,照栓子肩膀上拍了一下,面露感激,咧着肿胀的嘴冲瘦猴说:“你带俩人领他们走这条路。” “走骚路[1]?”瘦猴看看那山路又看看栓子说。他知道这是栓子的主意。 栓子看了看月亮带有讥讽的口吻说:“你不支持郭队长在松本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支持,支持。”瘦猴好像明白了一点,却怯怯地说:“这骚路难走。” “你不会走慢点儿。”郭进宝捂着肿得肥嘟嘟的嘴不耐烦地说。 “会,会,会。”瘦猴点头哈腰地拉着两个特务走上了山路。他和栓子站岗,双双都被打晕,跑了八路,丢了日军,很担心松本追查责任。郭进宝是他们的挡箭牌,他不能像栓子那样拿住郭进宝,就得对郭进宝一顺百顺。 日本兵跑到三岔路口,见特务队兵分两路,也分成两拨儿跟了上去。 瘦猴领着那帮日本兵磨磨蹭蹭地走,估摸着郭进宝带那一路人马走的路程,想在凛冽峰后通往青龙关的大路口会合。没想到,他估摸得还真差不太多,刚到路口,就听见了郭进宝一行在陡坡下说话。 “这黑峪沟,八路会不会走?”郭进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栓子和众特务。 “白天都没人进,大黑天谁自找苦吃。”栓子戗白郭进宝说。 “嗨,这八路就会自找苦吃。”郭进宝为自己能发现黑峪沟这个疑点而自豪。心想,再给黑峪沟分出一半兵力,这样回去给松本交差,松本会认为自己办事想得周全仔细。 “人家傻到钻进黑峪沟,让你堵住沟口在路上边随便打?”栓子没好气地说。 “不是要在松本面前表现表现嘛!”郭进宝小声地说。 “郭队长,是您吗?”瘦猴突然在陡坡儿的顶端叫了一声。他是明知故问,拍郭进宝的马屁。 “是。您发现情况了没有?”郭进宝不顾嘴疼大声地问。 “没有。一点动静都没有。”瘦猴在上面叫道。 “那好,您在上边顺着大路搜寻,俺在下边搜黑峪沟。”郭进宝为自己能这样安排感到得意,竟也忘记了嘴肿胀疼,大声地冲上面喊到。 “好好表现吧。”栓子含沙射影地说完,摆出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率先走进了黑峪沟。这帮特务和鬼子走这种路没有经验,磕磕碰碰,不一会儿,好几个人踩进水里打湿了靴子。好不容易走到了七叠泉瀑布,瀑布形成的冰区挡住了去路。特务们看着面前那巨大的冰盂,谁也不敢上前一步。栓子说:“镇[2]大个冰锅,咱不是神仙,没法过。” “就是,这谁能过去,肯定没走这儿。” “撤乎吧,断头路。” 特务们围着冰区七嘴八舌,停滞不前。一个日本兵气势汹汹地走上前,大叫一声:“八格!”上前一步,便“哇哇哇”地叫着滑进了瀑布下的潭水里。 那日本兵在潭水里“哇哇”大叫着扑腾,他虽然会游泳没有沉下去,但是一身棉衣湿了水越来越重,头上瀑布浇着,四周冰碴儿挡着,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找不到半点可抓的东西。这七叠泉瀑布潭本来没有多深,不上冻时清澈见底,这一上冻,形成了冰盂,潭壁越凝越高,潭水越来越深,这时的深度完全能淹没一人。日本兵见脚不触底,不知深浅,又抓不到一根救命稻草,急得在潭水中扑腾着乱叫。只感觉一身棉衣被水浸透,紧紧地裹着身体,扑腾喊叫也没了力气。叽哩哇啦地说了一大串日本话,特务们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日本兵都急了,他这是不行了,全叽哩哇哇地挤到冰区边,可是干着急没有办法。 栓子拉了下郭进宝,对郭进宝连说带比划地讲完。郭进宝就冲特务们和日本兵喊:“快,一人拉着一人,爬下去救人。”说完就带头趴在了那巨大的冰盂边,栓子抱着他的腿就往前送,郭进宝哆嗦着肿胀的嘴唇说:“栓子,抱紧了啊。” 栓子说:“只要后边的弟兄不松手,俺掉不下去,你就没事。” 郭进宝不顾嘴疼冲特务们喊:“弟兄们,抱紧栓子,千万别松手啊。” 栓子为人好,郭进宝不说,也没人想让栓子掉进潭里,哗啦啦挤过来几个人。有两人一边一个扶着栓子将栓子前半身送进冰盂,然后伏地,一人抱着栓子一条腿,慢慢地把栓子的全身送进冰盂里。接着来扶着抱栓子的几个人,把他们两个的前半身也送进了冰盂。 “到底儿了,到底儿了。”郭进宝在前边叫,后边的人赶紧按住那两个前半身探进大冰盂的人。 “快,把手给俺,把手给俺。”郭进宝在下边挥着手冲潭中的日本兵喊。那日本兵在水里扑腾得也没了劲,根本听不懂郭进宝在叫什么。只感觉郭进宝就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拼尽力气扑腾着游近郭进宝,一把抓住了郭进宝的右手。郭进宝赶紧上左手帮忙,与那日本兵抓与反抓,四只胳膊绞在了一起。 “抓住了,快拉!”郭进宝冲上边叫。 众人连拉带抬最上边的两个人,那两人抱着栓子,栓子拽郭进宝,郭进宝带着那日本兵。起初那日本兵被冰碴儿卡住,怎么拉也拉不动。特务队的人都练过武功,胳膊腿身子被扯得生疼,能咬牙坚持。可那日本兵的胳膊受不住了,疼得他杀猪般的嚎叫。上边的人也不管下边发生了什么事,拉不动再加劲儿,猛得一下,日本兵脱离了冰碴,上了冰盂面摩擦力几乎没了,“噌”地一下,栓子、郭进宝和那一身湿漉漉的日本兵就飞离了冰盂。 “妈的,差点把老子的胳膊扯断了。”郭进宝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嘟囔道。 栓子也从地上爬起来将自己的脏手在郭进宝的衣服上擦几下冷冷地说:“你立功了。” 那个掉进潭水里的日本兵躺在地上哇啦哇啦地叫,其他日本兵用日语与他对话,哇哩哇啦的,还发出了一阵狂笑。 黑峪沟上边大路上的特务和鬼子在瘦猴的带领下本来是与沟底的一拨儿人平行开进,不知道沟底里的人在七叠泉瀑布遇到了大冰盂过不去,走到王金凤躲藏的大石缝对面,突然发现沟底里没有了人声。瘦猴就冲着山谷喊:“郭队长,您在下头吗?” 瘦猴这一叫,没有听到谷底郭进宝的回音,到传来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郭队长,您在下头吗?” “妈的,谁在学俺说话。”瘦猴想不起来特务队里有谁学他说话学得这么逼真,对着谷底笑骂道。谁知,对面又传来了一句与他骂的一模一样的话:“妈的,谁在学俺说话。” 瘦猴感觉不妙,吓得冲谷底喊:“下头有人吗?”对面立马学舌“下头有人吗?” 这几声下来,瘦猴的腿都吓软了,转过身哆哆嗦嗦地对跟上来的带队日本军官说:“太,太君,遇见鬼了。” “八格!”那日本军官听瘦猴说遇上鬼了,气哼哼地朝瘦猴骂道。他刚冲瘦猴喊完,对面就有有学着他的声音骂:“八格!” 那日本军官性急,没听清是自己的声音,以为是瘦猴回骂他,冲瘦猴“叭”的一下就是一个嘴巴,用高一倍的声音骂:“八格!你的,敢骂我!”说着,就要掏腰间的王巴盒子。 瘦猴知道是日本军官误会了,急忙摆着手说:“太君,不是俺,是你自己骂自己呀。” 说话间,日本军官那句“八格!你的,敢骂我!”就传到了耳朵里。日本军官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感到稀奇,遂向对面喊:“你的,什么的干活,学我说话!”他话音刚落,对面就学上了:“你的,什么的干活,学我说话!” “八格,死拉死拉的有!” 对面又回应道:“八格,死拉死拉的有!” 这日本军官说什么对面学什么,气得日本军官对着发音的方向“叭叭”就是两枪。谁知这边枪响,那边也响起了两记枪声。吓得特务和日本兵赶快隐蔽,悄悄问怎么回事。 日本兵听说遇到了鬼,非常好奇,站在路边冲对面喊话,谁喊对面模仿谁的声音,而且非常逼真。他们用日语喊,对面用日语学。他们说中国话,对面学中国话。他们叫什么,对面叫什么。这边一个人叫,那边一个人学。这边几个喊,那边几个人应,一点都不差。在这夜深人静的山谷,喊一声应一声,声声清晰,模仿逼真,弄得日本兵和特务神情恍惚,忐忑不安,冲着对面回音的地方就是一梭子子弹,对面也毫不示弱地回应一排子枪声,吓得他们全都趴下了。他们趴在路面上,向对面点射,对面单声回应;向对面急射,对面响起急促的枪声。他们停止射击,对面鸦雀无声。 “别打了,别打了,咱们得罪山神了,得罪山神了——太君。”瘦猴吓得带着哭腔对那日本军官喊。 这日本军官在日本也拜神敬佛,今天到慈云寺里犯忌,心里就有芥蒂。这时听瘦猴说得罪了山神,感到有股冷气从头顶贯到了脚心,遂哆嗦着喊:“撤,撤!” 瘦猴一听那日本军官喊撤,撒脚丫子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撤乎!” 这大路上的特务和鬼子“哗”得一下,像决堤的洪水,顺着坡道一泄而下。 黑峪谷里的特务和鬼子,被七叠泉瀑布形成的冰区挡住了去路,正在犹豫是否撤回时,突然听到了瘦猴的叫声。郭进宝听见装作没听见,大老远的,他回应嘴疼。再说,他知道瘦猴没事,就是发现了上下没有同步。谁知道,就在他们愣神的工夫,路上突然响起了枪声。 “卧倒!”郭进宝大叫一声,吓得急忙趴下。其他人不是卧倒,就是藏在大石头后边隐蔽。 郭进宝趴在地上,弄清了响枪的地方离冰区有几百米远的距离,就更坚定了不过冰区,下令悄悄向谷外撤离。因为郭进宝舍身救了日本兵,所以日本兵对撤离也没异议,乖乖地跟着撤离。刚走没多远,忽然听到头顶上传来急促而又杂乱的脚步声,日本兵喊“撤”,瘦猴叫“撤乎”。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上面的鬼子和特务就如洪水一样冲下坡来,都以为是与八路交火败下阵来。 “快跑,别叫八路在沟口给咱们扎了口袋。”栓子冲众人叫。 哗啦啦,黑峪沟里的鬼子和特务也跑了起来。慌不择路,踏进水里湿了靴子和裤子的不在少数。瘦猴麻利跑得快,到凛冽峰前也不走来路了,顺着大路跑向黑峪沟口,看到沟里的人也跑了出来,急忙喊:“郭队长,快点儿。” 郭进宝跑到沟口,也不问瘦猴发生了什么事情,瞥了瘦猴一眼,继续向前跑去。瘦猴见郭进宝对他爱搭不理,自知没趣,冲后面跑过来的人摆了摆手喊了两声“快快”也随着人群跑离。就这样,两股力量汇聚到凛冽峰下,连滚带爬地向慈云寺方向跑去。 王金凤躲在黑峪沟崖壁上的石缝里,看着特务和日本兵们跑得无影无踪,向谷底扔了几块石头,观察半天没有动静,才慢慢地爬出石缝。这个石缝后有个小洞,洞体不大,长宽高各约两米,四壁都是石头,就像一孔大石窑的门廊,也像一孔浅石窑,因为在峡谷对面说话这里有应声,所以人们把它叫作应声窑,把窑前的大石壁称作回音壁。还有人说回音壁是这架山的山门,应声窑是山洞的出入口,山洞是进入山里的唯一通道。传说这山门三千年开合一次,进去的人只能拿一样珍宝,多拿一样都走不出来。很久很久以前,山里有对孪生兄弟,父母双亡,每天上山为大户砍柴。他们砍柴只取干枝不伤树木,周围山上的柴砍完了,就进了青龙关。他们看到慈云寺周围山峰林立,树木郁郁葱葱,猜想里边肯定有不少干柴。于是,他们爬上了二老谈经峰旁的金龟驮宝峰。峰如其名,这座山峰就像一只驮着东西的乌龟。峰顶南侧有一块大石头很像龟头,远远望去,眼、鼻、嘴一应俱全。那伸出的龟头微微上昂,向着慈云寺。峰顶圆而隆起,就像龟背上驮着很重的东西。慈云寺里的和尚说,这峰原来是只金龟,不知道从何而来,每日都给慈云寺驮些宝物。它总是天亮前赶到,白天趴在寺里一动不动,夜晚就不见了。一天,两个小和尚天不亮就到山上练功,在峰顶看到了这只驮着宝物的金龟,兴奋地说:“那不是寺院里的金龟吗?”一语道破天机,金龟旋即伏在地上化为了山峰。光阴荏苒,峰顶长满了树木花草,孪生兄弟来打柴,那伏化的金龟说话了,直喊饿,兄弟二人就把带的干粮送到金龟的嘴边,那化为石头的龟嘴竟然慢慢地张开了,把孪生兄弟喂的干粮全吞了进去。后来,兄弟二人每天都把自己的干粮分一半给金龟吃。金龟告诉他们,它是箱子山的金龟,箱子山里全是宝贝。它看到那些宝贝被封在山里不用可惜,就驮一些献给慈云寺普度众生,谁知小和尚泄漏了天机,被天神定到了这里,除了滋养周身的万物外,已经无法为再为众生做什么贡献了。见他们兄弟二人砍柴不伤花木,又省下干粮供养它一只石龟,可以断定,他们是可以帮助苍生的人,愿给他们一个机遇。金龟说,箱子山的山门三千年开启一次,今年中秋月圆之时打开。你们俩人可以进去,一人选一样宝贝作为普度众生的利器。拿到手里就赶快出山,慢了山神会把你们封在山里。中秋之夜,孪生兄弟早早跑到金龟指定的地点等待山门打开,当明亮的圆月升至黑峪沟正上方时,箱子山的石壁轰然打开,露出一个宽高约两米的山洞。孪生兄弟顺着山洞跑了进去,看到里边金壁辉煌,到处都是奇珍异宝。弟弟选了个聚宝盆,抱着就跑了出来。哥哥贪财,忘记了金龟的忠告,拿了好多宝贝,一步三摇。弟弟跑到洞口见哥哥没有跟出来,回头张望,只见山门徐徐闭合,急唤哥哥,不见人影,情急之下用身体去顶石壁。弟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使石壁停止了移动,留出了一人多宽的缝。弟弟正在心中庆幸哥哥不会被封在山中,只听得“轰隆”一声,里边的石洞被封了个严严实实。弟弟情急,拼尽全身力气去撞那石洞,将封石洞的石板撞进洞里约两米,晕了过去。弟弟醒来后,拍着石洞喊哥哥,再也听不到哥哥的回音。从此以后,弟弟到山里打柴,常常站在对面路上喊哥哥,看门的山神嫌吵,施法把弟弟的声音反了回去。弟弟推开的石壁就成了回音壁,撞出的石窑就成了应声窑。人们站在对面路上喊话,回声纯净清晰,就像两个人在对话一样。慈云寺里的和尚知道这一现象后,在练密宗功念六字真言时,为了发音准确,常来这里演练,对着石壁“唵、嘛、呢、叭、哞、哄”地念,通过回音自己较正自己的发音。可是这一切,没到过青龙山的特务和鬼子不知道,以为是碰见了鬼神,又是打枪又是喊叫,最终全部被吓跑了。王金凤也不知道她藏的地方是应声窑,敌人对面叫,她能听见,但是她听不到回音。刚开始,她以为敌人是虚张声势,瞎喊喊。过一会儿听到打枪,以为是敌人发现了自己。多亏应声窑被石壁挡住,要不然,她肯定被流弹打中。 忠义寨的哨兵突然听到青龙关南面的山谷中枪声大作,急忙报告杨金旺。等杨金旺跑到寨墙上,山谷中已经鸦雀无声。 杨金旺在寨墙上观察了一番,感到那枪声与忠义寨没啥关联,遂对哨兵交待几句,就向王富贵的住所走去。他想,没准是八路军区干队杨奉朝队长和他带的两个人去了慈云寺,被鬼子汉奸发现追到了这里。从枪声判断,被追的人已经遇难。他想请王富贵召回派往慈云寺方向的暗哨,核实下情况,因为外派人员马群英让王富贵管。他们三个的分工是,王富贵主外,杨金旺主内,马群英管全面。他虽然知道王富贵外撒暗哨的位置,但是,没有王富贵和马群英的指示,他轻易不会越级而动。 杨金旺还没有走到王富贵的住处,就碰到了马群英。马群英自送走杨奉朝三人,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思绪万千,夜不能寐。突然听到那么密集的枪声,以为是鬼子汉奸真要搞“借道灭虢”攻他的山寨,听听不像,又听会儿,枪声停了。他也睡不着,就出来看个究竟。 杨金旺向马群英汇报了情况,说:“无论怎么讲,八路军区干队的人是从忠义寨出去的。咱应该了解清楚情况。” “老二出去了,你直接发信号让那边的暗哨回来报告。亮他们也不敢把咱咋着。”马群英说完就悻悻地向住处走去。 杨金旺走到寨墙上冲着青龙关南面的山谷学了三声猫头鹰叫,山谷里接着同样应了六声。杨金旺不知道这六声是“有情况,请支援”的意思,听到应声后对哨兵说了句:“他回到寨子叫他找我。”便向自己的住处走去。心里想,听到应一声回来就是,“嘎嘎嘎”地叫个不停了。这王富贵是怎么管教的?他本人这大冷天黑更半夜的又去哪儿了? 原来,马群英、王富贵和杨金旺把杨奉朝等人送出忠义寨之后,王富贵觉得闲着没事,就向马群英请示带上刘根去找烧鸡帽和黑棉袄,看他们盯上没盯上女八路藏在什么位置。马群英觉得王富贵很尽心,就嘱咐他路上小心。其实,王富贵不是尽心,是今天太不顺心。天一亮,就看见了郭疯子。郭疯子回来了,他和郭疯子的三姨太偷情就难了。本想从三个女八路中弄上一个,马群英这一关就没有过。他在心里一直发牢骚,他妈的老子就这么一点爱好,就是想和女人睡觉,做了二当家的都满足不了。他暗下决心,等自己做了大当家的,一定弄上几个女人,想跟谁睡就跟谁睡,天天开心。 王富贵骑在马上,刘根在前边为他牵马。他们走到烧鸡帽和黑棉袄跟踪的那条路上,刘根一边走一边学着猫头鹰叫,远远地山谷中传来两次回声。 王富贵和刘根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索前行,终于找到了烧鸡帽和黑棉袄。烧鸡帽指着不远处的山坳说:“那是幺儿[3]山洞,李铁柱带着诺[4]女八路进去了,估计诺大肚子女八路也在里头。” “肯定在里头。”王富贵撇着他那老婆嘴说,“他妈的这山洞还真隐蔽,要不跟踪还真找不着。干得不赖,干得不赖,回去老子奖励您。” 刘根三人得到王富贵夸奖,乐得合不拢嘴。刘根结巴着说:“二,二当家的。您,您回,寨子吧。这儿,太冷。俺,在这儿,盯着。” 王富贵想了想说:“好,您就辛苦点吧,天亮俺派人换您。” “你,去给,二当家,的牵马。”刘根推了一把黑棉袄结巴着说。 “不了,俺一个人回去。”王富贵朝刘根肩上拍了一下说,“您多个人,多份力量。”他就喜欢刘根这点儿,人虽结巴,办事细腻,想得周到,不出纰漏。 “俺,俩就——” “俺俩就够了,让他给二当家的回去,保护二当家的。”烧鸡帽抢过刘根的话说。他也想在王富贵面前表现表现,这好不能让刘根一人落了。 “俺用他保护?他跟俺走,到家啥时候了,俺这打马一会儿就得,您仨都搁这儿[5]吧。”王富贵说着牵马就走,走几步,见刘根三人都跟着送,就回头说:“看好了,别给盯丢了。”说完,飞身上马,慢慢向前走去。 刘根三人看着王富贵的身影瞥着山洞,直到看不见王富贵和马了,才转身回到原地。 王富贵骑马慢慢走了一阵,估计山洞那边听不到马蹄声了,就打马飞跑起来。他没有回忠义寨,而是飞奔到了县城。王富贵出寨门前就有了去县城的打算,他想郭疯子今天晚上陪日本人驻扎慈云寺,他去找三姨太偷情是天赐良机。今天晚上若是不去,以后见次面都不会太容易。 王富贵翻墙进了郭疯子家,三姨太见他惊得说不出话。王富贵激动地抱着三姨太就亲,亲一阵抱起就往里屋走。这时三姨太才回过来神,一边挣扎一边说:“郭疯子该回来了,你咋胆儿这么大?” “他不回来了。”王富贵一边紧抱着三姨太往里间走一边说:“他陪日本人去青龙山围剿八路,今儿黑[6]住在慈云寺,你就把心放进肚子吧。” 三姨太听说郭疯子晚上不回来了,提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子回归了原位,压抑的感情轰然迸发,抱着王富贵的脖子狂吻不止。两个人干柴遇烈火,毫无顾忌地燃烧起来。王富贵烧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三姨太躺在他身边推他,撒娇说:“你每回都这样,也不给我说点温存的话,是不是逛窑子习惯了。” 王富贵把三姨太拥入怀中,少气无力地说:“不整那没用的,俺歇过来还能爱你,就这点儿工夫,别耽搁了。”说完又呼呼睡了过去。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今天晚上郭疯子还真就回来了。 郭疯子一行随日本医生出了县城,说要追剿八路,打马从另一条道又绕回了城里。刚刚走进他家所在的胡同,他们马的气息引起邻居杂院内一匹马的嘶叫。郭疯子以为是他的马队跑散的马自己跑回了县城,遂令手下前去查看,众特务都说是匹好马,但不是他们的。王友池不看就知道那马是王富贵的坐骑,王富贵每次来找三姨太都把马栓在那里。其实,特务队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就是不敢告诉郭疯子而已。 郭疯子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他是个老江湖,从众人的言谈举止中看出了玄机,顺藤摸瓜审出了王富贵与三姨太的奸情,气得七窍出烟,蹦着高喊非要杀了王富贵和三姨太不可。王友池如此这般地劝了半天,郭疯子才慢地平静下来,愤愤地说“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舍不了老婆抓不住共党”,遂定下捕捉王富贵的方案,带着手下趁着黑暗向三姨太的住所摸去。 郭疯子指挥着特务们把三姨太的屋子围起来之后,“啪啪啪”拍响了房门。屋里王富贵抱着三姨太睡得正香,突然听到拍门声,惊得喘不上气来。他推醒三姨太,指了指房门。三姨太在朦胧中也听到了拍门声,遂迷迷糊糊地问:“谁呀?” “俺,快开门!”郭疯子嗡声嗡气地答。他将拍门的巴掌收到胸前变成拳头,握得“咯叭叭”响,只想冲进去一拳把王富贵砸扁。 “郭疯子。”三姨太吓得哆嗦着将头直往王富贵怀里扎。 “藏,藏哪儿?”王富贵推开三姨太“噌”地一下就跳下了床,一边抱自己的衣裳一边压低嗓门问。 “床,床底下。”三姨太拍着床帮小声说。 王富贵个子大横竖都钻不到床底下,索性抱着衣裳跑向后窗。他推开窗门,一股寒风迎面吹入,因没穿外衣,冻得他打了个冷颤。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一脚踏上窗台,怀抱衣服,曲身钻出。刚钻出个头,“乓”的一下,头上就挨了一棒。多亏王富贵是个练家子,感觉有东西打来,一用功,那木棒“叭”的一下就断了。是进是出,王富贵还没有来得及做第二个动作,另一根粗棒就照着王富贵的胸窝捅来,王富贵“啊”的一声大叫被捅进屋里,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与此同时,郭疯子一下撞开了屋门,带着寒风,冲王富贵就踢。 王富贵被当头一棒,正胸一击,已经被打懵了,又被郭疯子这连珠炮似的猛踢,疼得他滚在地上蜷缩在一起。郭疯子穿的是日本人的大皮鞋,在外边冻得生硬,踢在身上就如一把生冷的铁石器在击打。再加上没有穿外衣,前门后窗寒风对流,冻得他瑟瑟发抖。哆哆嗦嗦地说:“郭,郭队长……,别……别打了……,俺……俺错了,再……再也不敢了……。” 在王富贵的求饶声中,屋里的灯被点亮了。三姨太吓得蒙上了被子,王友池和几个特务也围攻上来踢王富贵,王富贵抱着头一个劲地求饶。 郭疯子看打得差不多了,冲特务们摆了下手。众人停住了踢打,王富贵想起身,被两个特务按倒:“跪下!” 王富贵被两个特务押着跪在郭疯子面前。郭疯子瞪着他那双牛蛋眼,抖着后脑勺下那两道赘肉,咬牙切齿地说:“王富贵——,你他娘的竟敢给老子戴绿帽子——。” 王富贵磕头如鸡啄米:“郭,郭队长……,俺……俺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俺一条狗命吧。” “饶你狗命?!”郭疯子用他那闪着绿光的大眼睛盯着王富贵那双无神的母猪眼说,“中,自己割了自己那那玩意儿,长个记性!”他突然想起在慈云寺里日本人割掉慧光和尚阴茎的情景,满脸横肉挤出一抺阴笑。 “郭队长,您高抬贵手,高抬贵手放过小的。往后,小的给您当牛做马,为您卖命……”王富贵一边磕响头一边求饶。 “此话当真?!”郭疯子眼露凶光,咄咄逼人地问。 “当真,当真。以后,俺王富贵这条狗命就是您的,您让俺干啥俺就干啥。” 郭疯子没有答话,用他那双大如牛蛋的眼睛瞥了王友池一眼,心想,还真让这小子说中了,不杀王富贵,王富贵以后就会为他卖命了。这样,他就可以通过王富贵控制忠义寨,肃清青龙山慈云寺一带的共产党、八路军了。他知道留下王富贵的价值,但又不想再和王富贵费话,就冲王友池摆了摆手。王友池就指挥着几个特务把王富贵连推带拉地弄出了屋子。 王富贵一边挣扎一边喊:“郭队长,你不能杀俺,不能杀俺呀!俺知道八路军的机要员藏在哪儿,俺知道八路军的机要员藏在哪儿!” 郭疯子从王富贵的口里得知刘根三人盯上了八路军机要员,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感到今天晚上从慈云寺跑回来太值了,如果今天晚上不回来,还不知道王富贵给他戴了绿帽子,还不会……这是天意,是慈云寺的神鬼怕他,给他送的一份大礼。想到这儿,他竟抖动着脖子后那两道赘肉唱了起来:“玉皇大帝是俺儿,妖魔鬼怪都靠边儿。” 郭疯子一边唱一边想,今晚回县城给松本叫了医生,明天再抓了八路军的机要员,松本肯定重赏他。他再给松本说明自己为争取王富贵献出了三姨太,松本说不定还赏给他个日本娘们呢。他在日军宪兵司令部见过那几个日本娘们,个个娇小玲珑,粉嫩可人。当年,自己为了尝外国女人的鲜,背井离乡,三姨太才跟王富贵勾搭上,今天要通过三姨太弄个日本女人尝尝。 郭疯子看一眼蜷缩在床上的三姨太,在心里骂了句婊子。看人家八路,被绑起来都要反抗。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王金凤那不屈不挠的形象,裆里的命根又感觉隐隐作痛。又在心里骂王金凤,臭娘们,看老子明天怎么收拾你!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此时王金凤已经到了安全境地。 王金凤摆脱了敌人的追寻,刚爬上正道,突然听到山上忠义寨的方向传来了三声猫头鹰叫,紧接着在自己的身后不远处同样回应了六声。王金凤本来艺高人胆大,听了这几声瘆人的猫头鹰叫反而更踏实了。她已经猜出这是忠义寨土匪的联络暗号,也猜出身后的土匪看到自己了。所以,她放心胆大地走,若土匪拦她,到忠义寨吃顿饱饭,弄身囫囵衣裳,再补充点枪弹。若不拦,绕过青龙关,爬上朱雀岭,直接去找刘会贤和李玉贞了。 王金凤一路走一路观察,跟踪她的人时不时地学猫头鹰叫,一直跟随到青龙关回忠义寨了。她爬上朱雀岭,天还没有放亮,圆月泛着青光,满天的星星冲她眨巴着眼睛,也确定了身后没有人跟踪。她观察一番,远处有一山峰突起,山顶面积不大,却高耸天际,其形状就像一只宝葫芦,北斗星贴着峰顶闪烁,就如同一只葫芦挂在北斗星上一样。星峰相连,玄之又玄,所以人们称它为北斗挂玄峰。李铁柱告诉她,刘会贤藏身的地方就在北斗挂玄峰下,所以,她披荆斩棘,径直向北斗挂玄峰走去,看到灌木丛边有堆冰雪,顺手抓一把塞进嘴里。她感觉到那把雪里有几缕草叶,没有吐出,而是嚼吧嚼吧咽进了肚里。 王金凤走到一处山泉边前,天已经放亮。山泉向空中吐着热气,叮叮淙淙地向山下流去。山泉边的冰很薄,越往下流冰层越厚。王金凤蹲在泉边用手划拉一下泉水,竟有温的感觉。她撩起泉水洗了洗手,又捧起泉水洗了几把脸,温水凉风,一天一夜的困乏一扫而尽,浑身倍感轻松。她等浊水流尽,捧起水喝了两口,凉丝丝的,不像夜里喝寺河里的水那么冰冷刺激,这泉水还有些甘甜,沁人心脾。她又捧起几捧喝了个够,然后认认真真地洗漱一番,她不能灰头土脸地去见她的姐妹,她要精神抖擞、英气奋发地出现在她们面前。她洗了脸,用手理了理蓬乱的头发,整理了一遍衣服,对着水坑中模糊的身影看了看。又洗了洗手,捧起水喝了几口。然后,把两手向后背的衣服上擦了又擦,甩着手大步向前走。走着走着,他突然听见前面山坳处有人说话,急忙隐蔽,慢慢摸了过去。 只见刘根用手指着烧鸡帽在结结巴巴地唠叨,旁边站着黑棉袄。刘根说:“你——说你,让你盯,盯着。俺俩,睡,睡会儿——觉儿,你咋也,也睡着了。” 烧鸡帽挠着头顶的烧鸡帽,一边跺脚一边晃着身子说:“俺,俺也不着[7]咋就睡着了。冻死了。” “活——该。”刘根不屑一顾地说,“走——看洞里——有没——有人。”刘根说着朝山坳上边走去。 黑棉袄拉了一把烧鸡帽,一边跟着刘根走一边说:“看着她们,就是看着咱的压寨夫人!有她们在,咱的压寨夫人才会回来。她们跑了,咱的压寨夫人也没了。咱大当家的不活剥咱才邪哩。” 王金凤听了他们的对话一怔,心想:刘根三人说的一定是刘会贤和李玉贞,她们就藏在这附近的洞里,而且,刘根三人这时是去找她们。王金凤不知道刘根他们为什么在这里盯哨,闭着呼吸,远远地哨着刘根三人。 刘根三人爬上一道缓坡,穿过一片灌木丛,一个直径约一米五的小洞口展现在眼前,刘根冲着洞口喊:“八姐,是俺仨。”他之所以这么喊,是因为直接叫“八路”怕别人听见惹麻烦。当地人怕特务和鬼子盯梢,平时常用“八姐”“八哥”替代“八路”。他喊“是俺仨”,是他知道李玉贞认识他们。刘根这扯嗓子不结巴的呼唤,洞里没有一点应声。于是,他警觉地拔出了手枪,慢慢地走进洞里。烧鸡帽和黑棉袄也都掏出了手枪,跟随着刘根慢慢地走进山洞。这是一个溶洞,里边宽大,直径有五六米,深不见底。 王金凤见刘根三人都进了溶洞,三步并做两步,敏捷隐蔽地贴近了洞口。只听见刘根在洞里喊:“人,人呢?” “有人吗?”烧鸡帽又叫了一嗓子。洞里没有人应。黑棉袄接着喊:“李铁柱,俺是忠义寨的弟兄!你在里边吗?”还是没有应答。 烧鸡帽又接着喊:“八路同志,是结巴俺仨人呀,俺是保护您的,快出来吧。” 洞里还是没人答应,刘根照着烧鸡帽的屁股踢一脚说:“说——谁——结巴,去——里头——看看。” 刘根三人慢慢向洞内摸,越走里面越黑,烧鸡帽哆嗦着嘴皮说:“刘根,肯定没在里头,镇[8]黑多瘆人啊。走吧,到外头找吧。” “你——害怕了?”刘根用枪顶了一下烧鸡帽说。 “你不害怕?”烧鸡帽说,“咱这大老爷们都害怕,八路小娘们肯定也害怕,还有那大肚子。” 黑棉袄接着说:“咱到外头找吧,他们要在里头,听到咱喊,早出来了。” 刘根想想也是,就丢出一个字:“走。” 王金凤听到刘根三人向洞外走来,急忙跑离洞口。心想,李铁柱肯定带刘会贤和李玉贞换了地方,刘根三人要找她们干什么?我和马寨主说好的,不让他们管,我找到了就回忠义寨,他们又出来找,是为什么呢?王金凤怕刘根三人发现自己,按原路退了回去。她退到刘根三人昨晚待的地方,发现了刘根他们睡觉的石庵儿。心想,刘根三人绝对不会儿再来这里找了,不如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免得让他们三个看见。王金凤躺在刘根躺的草铺上,不一会儿就感到后背有些暖意,索性把周围的干草都盖在了身上。她要好好睡一觉儿,有刘根三人在附近,相对也比较安全。 刘根让黑棉袄在溶洞口守着,他和烧鸡帽到附近寻找。在洞口守一个人,一是怕李铁柱就带着女八路藏在洞里,看他们走了会出来。二是怕忠义寨派人来找不到他们。 烧鸡帽说,他就眯糊了一会儿,而且他睡觉轻,有一点动静他都能察觉,李铁柱他们不可能出洞。刘根想,他们有一个大肚子要临产,肯定走不远;寒冬腊月,这么冷,只能藏在山洞或窑里。所以他们两人主要找有可能是洞口的地方和废弃的窑洞。找到日出,也没有找到一点线索。烧鸡帽说:“刘根,咱俩是不是走的太远了?回去吧?” 刘根瞥了烧鸡帽一眼说:“咋——说你呢?!让——你看着,你——睡觉;进洞——深了,你害怕;这——刚离开——洞一,一揸远,你——又嫌——远了。走,到山,山顶上——看看。” 烧鸡帽说:“俺真的睡得很轻,他们要出来,俺肯定知道。会不会让洞里的鬼怪给吃了?” 刘根结巴,不愿多跟烧鸡帽答话,自顾自地向前走,在心里骂:“哪有鬼怪,有鬼怪先把你吃了!” 烧鸡帽见刘根不理他,就不跟刘根走了,懒洋洋地向另一个方向搜寻。 刘根和烧鸡帽分别从山的两侧摸上了虎头岭。这虎头岭名副其实,远看近看都和老虎的脑袋一模一样,只是头的朝向不同。烧鸡帽走的是老虎头的正面,就在老虎嘴的下方一棵树上绑了一个绳结,地面上扯一条细线,他没发现,腿一下子拌在那根线上。线将支在一块大石头下的小树棍拉倒,石头滚落山崖,捆在石头上的绳索被拉动,一张网从地上腾地兜了起来,将烧鸡帽兜到了半空中。 “刘根,快,快把俺弄下来。”烧鸡帽在网兜里一边弹挣一边叫。 刘根跑过去一看,是烧鸡帽中了猎人下的套野猪的套,被套住吊了起来,那位置正好在老虎嘴前,遂捂住肚子“嘎嘎嘎”地笑了起来。 “你吃老鸹[9]屎了,嘎嘎嘎地笑,快把俺弄下来!”烧鸡帽发现自己越弹挣越紧,呆在绳兜儿一动不动地骂刘根。 刘根也不答话,一边笑一边拔出匕首,上前将拉网的绳子割断,烧鸡帽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他在网兜里捂着尾巴骨,唉哟唉哟地喊叫。 刘根下刀子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这个结果,遂又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烧鸡帽好不容易才从网中钻出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刘根,指着刘根咬牙切齿地说:“好你个刘根,黑俺!” 刘根直起腰,挡开烧鸡帽的手,也不答话,一边笑一边去收网绳。收好了,往肩上一背,说了声:“走。”向山下走去。 黑棉袄远远看见刘根背着一堆网状东西,烧鸡帽一瘸一拐地跟在其后。就跑出溶洞问:“刘根,咋了?” 刘根扯着嗓子喊:“没事!” 刘根喊“没事”,可这一嗓子把王金凤惊醒了。她急忙钻出草窝,躲在石庵下观察动静。 黑棉袄跑到刘根和烧鸡帽跟前,指着烧鸡帽的腿问:“咋瘸了?” 刘根把背上的网绳往地上一扔,笑着说:“中——招了。” “这是啥?”黑棉袄看着地上的一堆绳子问。 “套——野猪——的套。”刘根笑着说,“套——住他——了。” “叫套野猪的套子给套住了?”黑棉袄笑着拍着烧鸡帽的肩膀问,“那咋还把腿弄瘸了?” “他黑俺!”烧鸡帽没好气地指着刘根说。 刘根伸手拍了拍黑棉袄的肩膀说:“你,还守在——这儿,俺——俩回——去报告。” 黑棉袄盯着刘根说:“还让俺一个人守在这儿啊。”说完看了看烧鸡帽,眼珠一转说:“他腿脚不方便,让他守在这儿,咱俩回去。” 烧鸡帽急忙摆手说:“不,不,不,俺一个人害怕。” 刘根看了看烧鸡帽,确实是他把人家的腿摔瘸了,动了恻隐之心,摆摆手说:“算——了,俺,幺儿[10]——人回去。”说完扛起那堆网绳走了。 烧鸡帽冷冷地说:“别忘了,叫他们来带着灯笼,进洞照明用。” “放心。”刘根头也没回冲着前方喊了一嗓子,两个字,没结巴。 王金凤看着刘根走远,从石庵里走出来,远远地冲烧鸡帽和黑棉袄打招呼道:“两位兄弟,你们俩在这干嘛呢?” “你,你是——八路医生?”烧鸡帽看着王金凤惊讶地说。: “是我,咱们认识。”王金凤说着已经走近了他们。 烧鸡帽点头如鸡啄米,一边点头一边嬉笑着说:“认识,认识。俺的压寨夫人,压寨夫人。” 黑棉袄也笑着插话讨好王金凤说:“您到俺寨子去好几回了,夜儿个咱还见面了。” 王金凤见给他们想跟自己亲近,就试探着问:“你们这是——” 烧鸡帽抢着说:“李铁柱领着那个女八路进这洞里了,王二当家的让俺在这里看着。” 王金凤接着问:“她们在里边?” 烧鸡帽摇摇头说:“俺看着她和李铁柱进去了,可是,俺喊了,也进去看了,里边没人。” 黑棉袄怯怯地说:“洞太深,没照明的东西,俺没敢往深处进。” 正说话间,远处突然传来了马蹄声,三人一惊。黑棉袄急忙跑到山岗上,看了看,又跑回来,急切地说:“像是郭疯子的特务。” “娘的,他们又闻到味了!”烧鸡帽愤愤地说。 “夫人,您先躲躲吧。他们来就是找您的。”黑棉袄冲王金凤说。 “那你们——” “您先躲起来吧,他们拿俺没办法。”烧鸡帽也催王金凤说。 王金凤看看溶洞,又看看四周,跑上山岗,躲在一片树林前的灌木丛里看着黑棉袄和烧鸡帽躲进她躺过的石庵里。不一会儿,王富贵带着郭疯子和王友池等人骑着马就来到了山坳里。 王富贵骑在马上,一进山坳就喊:“刘根,刘根。” 烧鸡帽和黑棉袄听到王富贵的叫声,急匆匆地从石庵下跑出来。 “二当家的!” “二当家的好!” 王富贵也不答话,翻身下马,向烧鸡帽和黑棉袄的身后瞅了瞅,黑着脸问:“刘根呢?” 烧鸡帽抢着说:“报告二当家的,刘根回寨子了。” “啥时候走的?”王富贵那老婆嘴包得更很了。 “刚,刚,刚走一会儿了。”烧鸡帽见王富贵的脸色不对,结结巴巴地答。 “噢。”王富贵一边走向烧鸡帽和黑棉袄一边回头看了一眼郭疯子。郭疯子和特务也围了过来。 “李铁柱和那女八路还在里边?”王富贵看着溶洞的方向问。 这可怎么回答呢?烧鸡帽看了看王富贵,又看了看郭疯子等人,人是他看没的,又当着这些特务的面,他不知说什么好,就吭吭哧哧地说:“俺仨,俺仨一直,一直在这儿看着……” 王富贵不等烧鸡帽说完,不耐烦地说:“你咋也结结巴巴的,都是跟刘根学的。”说着冲烧鸡帽摆了下手。 “俺,俺没……”烧鸡帽本想说“俺没看好,李铁柱和女八路不知哪里去了”,可他刚迸出三个字,郭疯子已经绕到他身边,一掌劈在了他的后脖根子上。与其同时,另一个大个子特务用皮带勒住黑棉袄的脖子,将黑棉袄背了起来。黑棉袄在大个子特务背上弹挣几下,伸出长长的舌头,断气了。烧鸡帽被郭疯子那一掌没有劈死,“唔”了一声倒向王富贵,王富贵向旁一闪,照着烧鸡帽后背补了一掌。这一掌有千钧之力,烧鸡帽触地不仅发出“噗”的一声轰响,整个脸面拍在地上,撞了个稀烂。 王富贵连看都不看烧鸡帽一眼,冲郭疯子一挥手说:“郭队长,就在那丛灌木后边的山洞里。”他一边说一边指向山坳上的溶洞。 “弟兄,那个山洞,给俺冲!”郭疯子指着王富贵指的方向冲特务们喊。早已安排好的特务举着手枪,分散向溶洞包抄过去。 王富贵冲郭疯子抱了抱拳说:“郭队长,跑了幺儿,俺得追上去把他做了。” 郭疯子说:“好,俺把那大肚子女八路搜出来,赏金平分!” 王富贵摆下手说:“全归你了,俺只要三姨太。”说完,疾步奔到马前,飞身上马,向来路奔去。 郭疯子急于见到特务们抓住八路军机要员的场面,一躬腰也向溶洞跑去。 溶洞里,特务们打着手电筒一点点向前推进。大裂缝,小套洞,叠加层,石笋中间,钟乳石后,凡是能藏人的地方都搜了个遍,一直搜到底,一条暗河挡住了去路。 “队长,一洞的水,走不了了。”走在前面的特务打着手电冲郭疯子喊。 “俺看看,俺看看。”个子矮小的王友池挤过人群到最前边看。郭疯子不搭话拉着脸向前走,特务们赶紧挤着给他让开个道。 郭疯子走到暗河前,几个特务们都争先恐后地为他打手电。手电光照在水面上折射到水里,清澈见底,最多也就一米来深,估计淹不住人。郭疯子蹲下用手划拉一下河水,不是太凉,就指着打手电的几个特务抖着满脸横肉说:“你们前面的四个人,脱光了下去,往里搜。” “不会吧队长,他们能躲在水里头?” “就是,他们有男有女,不会脱光了下去。” “那大肚子敢沾这凉水?”特务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总之一句话,谁也不相信李铁柱会带着女八路下水躲起来了。可郭疯子相信,他拉着脸说:“八路军啥苦都不能吃?!为了保命,弄湿身衣服算啥?说不定他们就是穿着衣服直接下水的,这水里又冻不死人。再说了,王富贵的人就守在洞口,八路没有出洞,那就在这里面。这一路咱啥地方都搜过了,没个人影,不是下水向里走了是什么?” “队长说的对,队长英明!”王友池立刻眯着小眼睛奉承道。 “对,说不定就在里头。” “下,大冬天能洗个澡,美死了。” “下,立功的时候到了。”特务们又七嘴八舌地这么一说,郭疯子的疯劲又来了,大喝一声:“下!”自己就脱起衣服来。王友池赶紧上前抱住郭疯子说:“队长,队长,使不得,使不得,让他们下去就得了,您老的身体要紧,这里边还是有点凉啊。” “就是,队长,看俺的。”几个特务被郭疯子的情绪点燃,已经脱光了衣服,“扑通”“扑通”跳进水中,那水看着不深,人下去一量,都没到胸口了。下去的人举着手电向里边照,雾气腾腾,一条光柱什么也看不清,就嗷嗷叫着向前走。 “拿着枪,不要命了,八路可是有枪啊。”王友池这狗头军师瞪着他那双老鼠眼用他那像公鸡卡着脖子的声音喊。 “对对对,拿着枪,打开保险。”岸上的特务纷纷向水中的特务递枪。 “弟兄们,今天下水的,抓住抓不住女八路,统统有赏,一人一块大洋。”郭疯子的疯劲还没有下去,他坚信八路就在洞里,这一次一定能抓住。 特务们一听有赏更来劲了,一手举着手电,一手举着手枪,快速向前推进。越走越冷,几个人正想打退堂鼓,忽然发现一个套洞,套洞中还有一个木筏,用绳子栓在一个钟乳石上。那套洞爬坡而上,估计是个出口,直往洞里灌凉风,冻得几个人直打哆嗦。他们不敢停留,解下栓木筏的绳子,推着木筏回到了原处。 “跑了?这里竟然还有木筏!真他妈邪门了!”郭疯子气得直跺脚。 “这是谁做的木筏?”特务们议论纷纷。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是李铁柱做的木筏。
[1]小路,便道。 [2]这么。 [3]一个。 [4]那个。 [5]在这里。 [6]今天晚上,今天夜里。 [7]知道。 [8]这么。 [9]乌鸦。 [10]一个。 第十五章 刘会贤将孩子生于溶洞;
日伪军遇神佛匆匆退兵。 李铁柱在县城杀了日本人,带着老娘躲进青龙山,在打猎时发现了好多山洞,特别是一些溶洞里洞套洞还有多个洞口,他想,如果哪天鬼子进山扫荡,既可以利用山洞躲藏脱身,又可以利用山洞消灭敌人。所以,他在打猎之余,在每个山洞中都做了必要的准备。像这个溶洞,他就做了个木筏,保证从这个洞口进从那个洞口出。白天,他把刘会贤带到这个溶洞,安置妥当后,放心不下母亲,决定回去看看。他对刘会贤说:“这是一个溶洞,里边很深有条暗河。俺进去过,除了钟乳石,啥也没有,你在这儿不会有危险。他们搜山也不可能搜到这里,万一搜到这里,你也别慌,慢慢往里走,前面转弯处有一片钟乳形成的白石花,石花下面有个小洞,小洞里面有个马灯,马灯旁有个防潮油纸小包,包里有盒洋火。你点上马灯继续往里走,俺做了个木筏栓在暗河边。你往前划,洞里一个套洞,把木筏栓在那里,从套洞出去就是山那边了。” “就那一个出口吗?”刘会贤问。 “有三个出口,但是这条旱洞没有。”李铁柱说,“水洞里有好几个套洞,有的套洞没有出口。俺给你说的是第一个套洞,再往前划,过两个套洞,就是第四个套洞也有个洞口。你忘数第几个套洞也没关系,在那个有出口的套洞前,一个从正洞顶垂下的大钟乳石,你不躲闪还过不去呢。过了那钟乳石,那个套洞就有出口。你就踏踏实实在这儿休息吧,非常安全,别怕。俺已经说了,是万一。就是万一,他们也想不到暗河里有船啊。你往前划一点,拐了弯他们就找不着了。” 李铁柱给刘会贤说得清清楚楚,刘会贤没有用上,他带着李玉贞回来就用上了。 刘会贤见李铁柱带回了李玉贞,非常激动。拉着李玉贞的手急切地问:“王医生呢?她去忠义寨找你了,你见到没有?” 李玉贞把王金凤怎么到忠义寨,怎么从忠义寨出来,怎么遇上李铁柱,怎么扮成刘会贤挺着大肚子去换李大娘,详详细细地给刘会贤说了一遍。刘会贤盯着李玉贞的眼睛听着,紧抿着她那厚厚的嘴唇。 月光照在洞口,洁白明亮,就像是溶洞里升起的一弯月亮。李铁柱坐在一旁一边听李玉贞讲一边警惕地瞥着洞口,像是心中翻腾着什么事情。当他听完李玉贞的介绍,又看了看洞口说:“您俩也说够了,准备一下,转移。咱好像是被盯上了。” “咱们被盯上了?”李玉贞吃惊地问。 “嗯,俺有一种直觉。”李铁柱说,“他们就在附近看着咱的洞口。” “是直觉呀,我当你看见了。吓死我了。”李玉贞说。 “也算是看到了吧。”李铁柱说,“他们一直跟着咱俩,有两仨人。”李铁柱说到这里突然停住,惊讶地说:“不对,又有人来了,还骑个马。” 李玉贞和刘会贤谁也听不见,李玉贞说:“没有啊。是不是大娘被抓,你精神紧张,幻觉啊?” “有点儿,但不影响俺的听觉和判断。”李铁柱说,“你把头贴在地上听听。” 刘会贤本来就躺着,她躺的地方是李铁柱以前躺过的草铺。她听了李铁柱的话,把耳朵贴在草铺上细听,好像真的听到了马蹄声。 “真的,我好像真的听到马蹄声了。”刘会贤说着,脸上忧郁的神情更重了。 “不是好像,是真的。”李铁柱说。 “我听听。”李玉贞也把耳朵贴在草铺上,听了一会儿说:“真的,是马蹄声。好像又停了。” “是停了,他们就在下边。看看去。”李铁柱说着站起来,走到洞口,李玉贞也跟了过去。腊月十七晚上的月亮依然非常明亮,在清冷的月光下,李铁柱和李玉贞看到几个黑影在山坳里晃动。 “准备吧,咱们离开这里。”李铁柱对两位女八路说。熟了,俨然一副大哥的样子,说话像命令似的。 “他们就在对面,出去还不是再给盯上。”李玉贞看着山坳里晃动的黑影说。 “走洞里,里面有出口。”李铁柱转过身说。 “听他的,走吧。”刘会贤手撑着地慢慢地站起来,李铁柱走时已经对洞里的情况给她作了详细交待,她心里有数。 李玉贞见刘会贤要站起来,急忙上前搀扶。刘会贤向她报以微笑,忧郁的神情里透着刚毅,忽闪着她那大眼睛笑着说:“没事,我们是特殊材料制成的。” 其实,他们转移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李铁柱护送刘会贤来到这里,走得急,除带了些吃的和枪支弹药外,其他什么也没带。这次带李玉贞回来,倒带了些粮食油盐、锅盆勺碗,还有王金凤和李玉贞从忠义寨带回的三把二十响、手雷和子弹,这些都刚放下还未动,全处于携行状态。只有那二十响手枪,刘会贤看到时眼睛一亮,感觉那枪弹夹明显比自己用的十发弹夹要长,就要了一把放在身旁,站起身前早别在了后背上。 李铁柱还是带来时带的东西,在前面带路,刘会贤走在中间,李玉贞断后。洞里漆黑一片,高低不平,磕磕绊绊。李铁柱让刘会贤扶着他后背上的包袱走,让李玉贞拉着刘会贤的后衣襟。一是刘会贤和李玉贞能顺着他踩的路线走,二是能充分保护刘会贤不摔不崴,前边有抓扶后边能搀扶。 “这么黑,还有多远啊?”李玉贞问。她左手拉着刘会贤的后衣襟,右手端着二十响手枪,警惕地注视着黑洞洞的四周,随时准备战斗。 “停一下。”转了个小弯李铁柱说。他悉悉索索地摸索一阵,“嗞”地一下划着了一根火柴。刘会贤和李玉贞都未防备,火柴的亮光晃得她们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再睁眼看时,李铁柱已经点燃了一盏马灯。马灯照亮了溶洞,洞顶和右半壁上挂着一大片雪白的石花,就像是海底里的白珊瑚,美丽极了,看得刘会贤和李玉贞眼睛都直了。 “瞧你,还端着枪,跟俺第一次进来一样紧张。”李铁柱见李玉贞一手扶着刘会贤一手端着二十响,一副时刻准备战斗的样子,笑着说:“把枪收起来吧,安全得很。” “真美啊!”李玉贞慢慢地收起枪盯着那片石花感叹道。 “这是晚上,白天这里能见光,白花花一片,非常漂亮。现在,这灯光,有点发黄。”李铁柱介绍说。 刘会贤一边观看石花,一边观察李铁柱藏马灯的小洞。那洞并不明显,不知道的人谁也想不到那里藏有马灯。白天李铁柱把她一个人留在洞里,她曾挺着大肚子到这片石花下找了半天才摸到马灯和火柴。 “李大哥,谁在这里放的马灯啊?是让人们看石花用的吗?”李玉贞不解地问。 “不是,是俺以前放的。就是为了照明,省哩[1]弄火把了。”李铁柱不以为然地说,“洞里不但有石花,石柱,石笋,钟乳石到处都是,像人像树像牛像马像老虎的都有,栩栩如生,非常逼真。” “李大哥真会用词。”李玉贞禁不住称赞李铁柱说。 “大哥是个粗人,大字识不了一箩筐。”李铁柱听到别人夸奖自己不好意思地说,“走吧,边走边看。” 有了马灯三个人走起来就显得比较轻松,看着身边的钟乳盛景,李玉贞不住地啧啧称赞。李铁柱一边走一边介绍:“看,这个像不像马?” “看,这个像不像人?” “看,这个像不像老虎?” “看,这个像不像牛?” “看,这个像不像狗?” “这个,这个像不像狮子?” “这个像不像寿星?亮脑门,白胡子,拄着拐棍,拿着寿桃。” “这个像猴子。” “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唐僧,还有这白龙马,活生生是个西天取经的造型图。” “看,这个像一棵树。” “看,这个像不像两个人在下棋?” …… “太像了,太像了。”李玉贞和刘会贤不停地称赞,高兴地像两个孩子,一扫战争给心灵带来的阴霾,美丽的脸庞都乐开了花。 “打完仗,在这洞里开一个钟乳石博览馆,请人们来参观。”李玉贞看着这美如仙境的钟乳奇观,憧憬着未来。 “你来当馆长。”刘会贤脸上的忧郁也荡然无存,像决策者似的笑着对李玉贞说。 “那敢情好,整天守着青龙山,大氧吧,大花园,多美呀!哎,对了。”李玉贞拉了一把刘会贤说,“我没事就去找忠义寨的压寨夫人王医生玩,让她给我派人看着这溶洞。” “成土匪窝了。哈哈哈……”李铁柱接了一句,并笑出声来。 “哎,忠义寨那是好土匪,王医生当压寨夫人肯定会更好了。”李玉贞反驳李铁柱说。 “不知王医生怎么样了?唉。”刘会贤一声叹息脸上又罩上了忧郁,洞里欢乐的气氛也一下子凝固了起来。三人不仅为王金凤担心,而且为李大娘担心,他们自己还被人盯梢,处在危险之中。 李铁柱加快了脚步,刘会贤挺着大肚子紧随其后,李玉贞低着头拉得稍远一点像在想心事,三个人再也没心思看身边的钟乳美景。他们默无声息地走到暗河边,李铁柱解开栓木筏的绳子,三个人上了木筏,李铁柱用一根竹杆撑着木筏向前驶去。刘会贤和李玉贞尽管都是第一次看见洞中有河,河中还能行船,但是她们谁也没有赞叹,没有议论,默默地看着暗河,看着木筏,看着石壁,看着头顶上滴下的水,与那些形成的钟乳石,一切都是那么冰冷。 木筏到了一个套洞前,李铁柱将木筏调进套洞。木筏进套洞不远就停下了,前边没了水,洞体爬坡向上延伸,引来了些许寒气。 李铁柱用竹杆一撑,借力跳上岸,将木筏栓在一个钟乳石上,对刘会贤和李玉贞说:“下来吧,上边就是出口。” 刘会贤和李玉贞谁也没说话。 李玉贞颤巍巍地扶着刘会贤走到木筏前端,和李铁柱一起把刘会贤弄上岸。然后回去,弯腰拿木筏上的东西。李铁柱说:“你别拿,俺来。你先上岸,俺看你们不习惯在木筏上站,腿有些发软。” 李玉贞还是没有答话,只是顺从地先上岸了。 李铁柱卸下木筏上的东西,三人按上木筏前的分工和顺序向洞口走去。他们看到了洞口那微弱的月光,就熄灭了马灯。待李铁柱把马灯藏好,李玉贞已经拔出二十响,打开保险,走到了洞口。她端着枪,贴着洞口的石壁,警惕地聆听洞外的动静。清冷的月光照到洞口,一片银白,远山近树,朦朦胧胧,洞外没有一点动静,就是掉在地上一根针都能听见。 李铁柱走上来,看看李玉贞说:“你太小心了,敌人根本不会到这里来。他们不知道溶洞里的通道,翻山过来得半天时间。”说完,他又说:“不过,还是小心为是。”李铁柱说完,在溶洞里找到一块石头,将胳膊伸向洞外,把石头扔向洞口侧面约二三十米地方。 石头“叭”地一下砸在一块大石头上弹起来,接着又在冻地上滚动几声,无声无息地趴在了山坡上。 李铁柱闭着气听了一会儿说:“没事,走吧。”说着,自己就先走出了溶洞。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七的月亮还正丰满,这时正升到头顶,照得面前如白昼一般。李铁柱地熟,本来就没有路,他硬是领着刘会贤和李玉贞转过灌木,翻过石头,穿过草地,绕过荆棘,七拐八拐,又来到一个较陡的山坡前。 那陡坡儿旁是一排野藤,约六七米宽,没有了叶子就像是一挂藤帘。李铁柱一闪钻进藤条不见了,刘会贤和李玉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到一阵心虚。正纳闷间,李铁柱把头从藤条间伸出来,对她们说:“抓着藤条,慢慢过来,千万别把藤条弄断了。你们俩最好别抓一个地方。” “会贤姐,您先过去。”李玉贞一边对刘会贤说,一边扶着刘会贤走向藤条。刘会贤伸手试着抓住一根粗藤向前一步,伸出另一只手再抓一根藤条,又向前一步,她艰难地向前排了五步,就被李铁柱扶进洞里。 洞口是一条岩缝,宽一米左右。洞内非常大,宽高差不多都有七八米,深不见底,黑洞洞什么也看不清。 李铁柱见刘会贤和李玉贞都进了洞,对她们说:“这也是一个溶洞,里边很深,也有一条暗河。我进去过,除了钟乳石,什么也没有,你们在这儿不会有危险。他们搜山也不会搜到这里,万一搜到这里,你们也别慌,慢慢往里走。我在暗河上,用木头和藤条做了个船,能禁动你们,你们往前划一点儿,转过弯,他们就找不着了。” “里边,有没有——别的出口?”刘会贤问。 “这条旱洞有一个,离这个口太近,没有遮拦,俺给堵上了。”李铁柱说,“水洞里有个出口,连着月亮潭。潭里的出口很低,俺做的船正好能钻出去。不过,人得躺在船里,用手撑着洞顶才行。所以,那个洞口就像潭壁的石庵儿,虽然裸露着,但是非常隐蔽。这条暗河又深又长,一般人不敢下去,所以,俺说你们坐在船上,一转弯就安全了。别怕,他们谁也想不到暗河里还有船呢。”李铁柱说到这儿得意地笑了。 李铁柱又走到洞里取出一个马灯和油包说:“要用,就点着。可就这一灯油,省着点。”停了停,他又说:“俺知道你们也很惦记王医生和俺娘,俺也不放心他们,俺想去慈云寺看看。” 刘会贤看看李玉贞,李玉贞看看刘会贤,四目相对,几乎是同时,二人都冲对方点了下头。 “那你,千万要小心。”刘会贤深情地看着李铁柱说。她知道,她们三个人,只有李铁柱最适合去打探消息,她们不能像没头的苍蝇,没有外面一点消息。 “小心点,带上武器。”李玉贞说着就给李铁柱拿手枪和手雷。 “不了,俺使这个顺手。”李铁柱举了举猎枪说,“俺一个打猎的,带多少猎枪子弹都说得过去,带盒子炮和手雷反而不方便。俺去了,你们好好休息会儿,这里很安全。”李铁柱说完走出洞口,用手把两边的藤条向洞口拉一拉,把洞口遮住。一边拉一边说:“你们就别出来了。” 李玉贞走上前对李铁柱说:“您走吧,我来。”她说着就用手拨拉藤条。只听到身后刘会贤“啊——嗬——”一声痛苦的呻吟。 “会贤姐,你怎么了?”李玉贞急忙回身去看刘会贤,从那声呻吟里,她能听出刘会贤非常痛苦。 “没——事。啊——嗬——”刘会贤咬着她那厚嘴唇说。其实,她肚子很疼,一阵一阵,搅着疼。她认为是动了胎气,胎儿在肚子里折腾。她一直坚持着,汗水都把内衣湿透了,只是她咬着牙没有吱声,天黑李玉贞和李铁柱看不到她头上的汗珠罢了。她问李铁柱洞里边有没有出口时,已经做好了在洞里生产的思想准备,说话已经少气无力了。只是刚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李玉贞和李铁柱思想一下子放松了,对她说话的口气没有太在意。 李玉贞这时急忙去摸刘会贤的额头,发现刘会贤头上汗如水流,焦急地说:“还没事呢,头上的汗都成泉眼了。” “咋了?咋了?”李铁柱刚转身走,听到李玉贞焦急的叫声又折回洞来。 “没事,可能是——动了胎气,肚子疼——的厉害。”刘会贤咬着她那厚嘴唇少气无力地说。 “她恐怕是要生了,快准备一下。”李铁柱见过他老婆生孩子的场面,有点经验。他赶忙抱洞里的干草在地上铺上厚厚地一层,打开包袱,抖出一条床单铺在上面。 “快,快扶她这边躺下。”李铁柱铺好床单叫李玉贞,并帮助李玉贞扶刘会贤躺下。然后,点上马灯,对李玉贞说:“照顾好她,我到里面打点水。得烧开水。”说着,提起水桶向洞里跑去。 李铁柱提水回来,李玉贞焦急地对他说:“李大哥,刘姐疼得厉害,可咋办呢?” “是要生了,准备接生。”李铁柱答。 “我,我没有接过生,咋准备呀?”李玉贞着急地说。 “俺也没干过。俺老婆生孩子时,俺就在屋外烧水了。这样,俺在洞口烧水,她生出来,你只管接住……” “我不会接啊!”李玉贞急得都要哭了,“要是王医生在多好啊。我说我去,她非去。我怕……” “啊——嗬——,玉贞,别怕。我看人家接生过孩子,咱们,一起来。啊——嗬——”刘会贤强忍着疼痛安慰李玉贞道。李玉贞从她那忧郁的脸上看到了自信和坚毅,怯怯地点点头。 李铁柱烧开了一锅水,刘会贤没生。他倒进盆里,又烧开一锅,还是没生,他再倒进盆里。盆里的开水倒满了,他倒进桶里,把桶里的水都勾兑成了随时可用的温水,然后,他再烧一锅开水把要用的刀子煮了煮。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刘会贤只是闹肚子疼就是不生。李玉贞和李铁柱干看着刘会贤痛苦,都不敢出声,一直等到天亮,刘会贤才感到动静。 “玉贞,快,我感觉孩子要爬出来了。”刘会贤咬着嘴唇少气无力地说。可她这少气无力的一声,对李铁柱来说如炸雷轰顶,急忙起身跑向洞口,对着洞外说:“俺警戒,该用的东西你都熟悉了,李护士,全靠你了。” 李玉贞没有回答李铁柱的话,只听得李玉贞不住地对刘会贤喊:“刘姐,使劲,再使劲。你使劲啊,再用点劲儿。” 刘会贤强忍着疼痛低声地撕心裂肺地叫着,突然,溶洞里传出了孩子的哭声。 “生了,生了。李大哥,生了。”李玉贞高兴地叫道。 “好,好,好啊,好!”李铁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着洞外叫。 “是个男孩儿,你过来帮忙呀。”李玉贞叫李铁柱说。 “啊,啊。你自己干吧。”李铁柱还是对着洞外说。 “都生完了,你封建个啥?”李玉贞说着笑了,刘会贤也笑了。 李铁柱听到李玉贞笑出了声,红着脸对着洞外说:“既然生完了,俺出去一趟,看能不能打个猎物给她补补。”说完,倒退着到放猎枪的地方,拿了猎枪和绳子,就要走。 刘会贤睁开她那美丽的丹凤眼,吃力笑着说:“大哥,你看看孩子。” “李大哥,你看看孩子吧,刘姐都穿好衣服了。”李玉贞一边说一边笑,又笑出了声。 李铁柱这才怯怯地回过头,看见刘会贤怀抱着婴儿,用渴望的眼光看着他,流露着幸福地微笑。 李铁柱上前看了一眼孩子,眼睛就湿润了。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这么看自己的儿子,好不容易养那么大,被日本鬼子活活地摔死了。还有他的妻子,被鬼子用刺刀捅得体无完肤。他再也看不下去了,捂着脸走向洞口。一边走一边哽咽着说:“快给她熬点米汤。多吃点,有力喂孩子。” 李铁柱走出溶洞,又把洞口的藤条理了理。然后,捡了几根蒿草,冲着藤边踩过的地方划几下,又捡一把草叶零星地丢在上面,抚抚手,拿着那几根蒿草离开了溶洞。 郭疯子一心想把李铁柱和女八路堵在溶洞里,特别是在发现溶洞中的暗河时,认为八路军的女机要员成了他的探囊之物,心里非常高兴,谁知竹篮打水一场空,溶洞中破天荒地出现了木筏,让李铁柱和女八路跑了。郭疯子气得牙根直疼,闷闷不乐地走出溶洞。王友池问他去哪里,他把手一挥说:“上慈云寺。”说罢,看了看溶洞下烧鸡帽和黑棉袄的尸体,愤愤地说:“他妈的,又跑了。把这俩货带上。” 王友池颠儿颠儿地跟在屁股后边问:“队长,带他干啥?” “领赏,找松本领赏。”郭疯子沉着脸头也不回地说,“老子不能做亏本的买卖,他俩就是八路,是共产党。” “对。是八路,共产党。队长拿一个三姨太换王富贵两兄弟,不亏,够本。”王友池屁颠儿颠儿地跟着郭疯子跑到马前,一边跑一边说。 “换你个头啊!”郭疯子瞪起他那牛蛋眼在王友池的脑袋上打一巴掌骂了一句。 “不是换,他就是八路,就是共产党。”王友池突然感到自己犯了大忌,立马改口,冲郭疯子说完冲特务们喊:“把这两个八路、共产党带上,郭队长带领大家好不容易把他们打死了,带给皇军领赏去。” “盯着,弄好了,不能叫忠义寨的人发现!知道吗?”郭疯子一边对王友池说一边气哼哼地上马。 “知道了,知道了。”王友池抖着他那四角形下巴,眯着他那小刀划出的细条缝儿小眼,点头如鸡啄米。 王金凤躲在灌木丛里看着特务队抬着烧鸡帽和黑棉袄的尸体随着郭疯子等人的马远去,站起身,长长地出一口气。她在郭疯子等人冲进溶洞后,确认溶洞口没设岗哨,就跑下山岗,从烧鸡帽和黑棉袄身上摘下手枪和子弹袋。把两副子弹袋也缠在身上,将一把手枪插到腰后,双手持枪接近了溶洞。心想,刘会贤她们万一遇到不测,她在洞外接应。谁知,洞里并没响起枪声,而是传来了郭疯子带人撤回的杂乱脚步声和吵杂的说笑声,她又急忙跑回山岗上自己原来的隐蔽处。在这个位置,山坳里都是她的射击范围,溶洞口也在射程之内,而且身后的小树林便于隐蔽也便于撤退。她看着特务队全部出了溶洞,空手而归,知道李铁柱带着刘会贤和李玉贞确实转移了,刚舒口气,又听见郭疯子和王友池对话,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上。若敌人发现烧鸡帽和黑棉袄身上的枪和子弹没了,肯定猜想周围有人,要搜山就麻烦了。可是,抬尸体的特务谁也没有在意。因为人不是他们杀的,杀了之后又急着冲进溶洞抓八路,没有人注意他俩身上带没带武器。王金凤看了看双手中的盒子枪,嘴角露出了带有讽刺意味的笑,在心里骂,乌合之众,还能打仗? 王金凤把三个子弹袋里的子弹挤装在一个子弹袋里在身上扎好,把两把压满子弹的手枪插进腰里,把另一把手枪用那两个子弹袋包好藏在刚才睡觉的石庵里,然后奔上了山半腰的小道。她决定到忠义寨去,眼下找刘会贤他们对她来说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是要到忠义寨,揭穿王富贵。 王金凤远远地跟在郭疯子的队伍后边,因为她上忠义寨也要经青龙关,郭疯子他们走的是最近的路线,而且郭疯子骑马带队,走得也不慢。再说,她走在敌人的后边,不容易被发现,若要遇到自己人或忠义寨的人与敌人交战,还能出其不意地给敌人背后一击。 王金凤尾随郭疯子的队伍来到青龙关山下,突然听到关上马蹄跶跶、脚步咔咔,接着就看见几个日本军官骑着高头大马在前边走,后边紧跟着两队日军,排着整齐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从青龙关走了下来。王金凤赶快跳进路边的灌木丛中躲了起来。 郭疯子已经上了上青龙关的大道,看见这队日军,急忙下马恭恭敬敬地站在路边,心里直琢磨:“妈的,松本怎么撤军了。” 松本等人骑马走近,看到郭疯子勒住了马。郭疯子向路中跨一步向松本行礼叫了声:“太君。” 松本骑在马上,带着白手套的双手对着搓两下,抖动着上嘴唇的八字胡问:“郭桑,你的,不是去追八路了吗?追到了没有?” “报告太君,追到了。他们负隅顽抗,被俺打死了。”郭疯子一边说一边指向特务们抬着的烧鸡帽和黑棉袄。 “哟西,郭桑功劳大大的。”松本的八字胡横起来,脸上堆了点笑。 “为皇军效劳,应该,应该。”郭疯子堆起满脸横肉,抖动着脖子后那两道肉褶子,点头哈腰地说。 “走,县城的,回去。”松本冲郭疯子一挥手,拍马向前走去。一直“咔咔”踏步不前的日本兵又开始大步向前运动,郭疯子冲着日军的队伍摊着双手嘴里不住地嘀咕:“这,这咋就撤了呢?” 待日军队伍过去,郭进宝领着栓子、瘦猴等人稀哩哗拉地走过来,郭疯子拦住问:“这,这咋回事?” 郭进宝不顾肿胀的嘴疼,如此这般地给郭疯子一边走一边汇报。 原来,郭进宝等人带领日军追寻王金凤未果,跑回慈云寺。那个掉进潭水中的日本兵,全身的衣服已经都结了冰,冻得硬梆梆的,怎么也脱不下来。那日本兵就像穿着一身冰衣,冻得脸都成了紫色。站在火堆旁烤了半天才把一身湿衣服脱去,赶紧用和尚们的被子裹住送进屋里,谁知那日本兵已经冻得晕了过去。跟去的日本兵绘声绘色地给松本汇报了郭进宝救人的经过,松本又一次冲郭进宝竖起了大拇指,并深深地给郭进宝鞠了一躬,栓子和瘦猴站岗被袭,王金凤逃跑,请来的日本军医和一个日本兵失踪,陈泽仁、李铁柱他娘和那八个和尚的尸体不翼而飞,原本都该追究责任的事都没有再提。那个掉进潭水里的日本兵没了衣服,松本命令扒光了一个日本兵的尸体。这一下开了个头,那些踏进水里湿了靴子和裤子的,都跑去扒日本兵尸体上的靴子和裤子。松本看日本兵的尸体被同伴扒了个净光,就在慈云寺外的凹地里进行了火葬。掩埋了那些日本兵的骨灰,松本蹩了一口恶气,命令洗劫慈云寺里的所有宝贝。 日本兵将慈云寺翻了个底朝天,又跑到了祖林圣地。所谓“祖林”,“祖”为事业的创造者,“林”为安葬圣人的墓地。慈林寺的祖林,就是安葬最初创建慈云寺的人,也就是圣僧摄摩腾和竺法兰的墓地。这慈云寺是中国佛教建造的第一寺,这摄摩腾和竺法兰是中国佛教最早的传播者,这祖林是何等重要和神圣的地方。 祖林座落在玉兔峰东南部的返照峰下,环境幽雅,气势庄严,灵气弥漫。祖林内建墓塔三座,主塔高约二十七八米,以供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安葬摄摩腾和竺法兰两位圣僧的墓塔分立于主塔两侧,大小相同,高约十六七米。三塔皆为底座两层,主体七级,裱装金壁辉煌。日本兵不知道那是墓塔,还以为在这深山中这么金光闪闪的塔里一定存放着宝贝东西,遂蜂拥而上,准备破门开抢,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进出口。看看塔基塔身,处处似门不是门。这帮贪婪的家伙,找不到门就在塔基安装了炸药,“轰,轰”几声巨响,把三座墓塔夷为平地,升起三堆黄烟,中间那堆大烟团带着两边的小烟团慢慢升腾,像三朵黄色的蘑菇云一边升空一边向一起聚拢。此时,太阳初升,返照峰下云蒸霞蔚,百鸟飞散,日本兵们为抢宝贝争先恐后地跑进那黄色的烟雾里。 松本听到祖林方向发生几声巨响,带人跑过来查看,只见祖林上空一团烟云慢慢升腾,墓塔的废墟上趴着一片日本士兵。急忙上前推拉,无一人应声。用手指在鼻孔上试了试,全都没了呼吸。塔即浮屠,没有他们要找的宝物。 “慈云。”松本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两个字,他的第一反应是,祖林上那团烟云是慈云。相传,天竺高僧摄摩腾和竺法兰二人到青龙山,创建了中国佛教第一座寺院。摄摩腾圆寂的早,竺法兰一人经常上天梯峰演讲佛法。由于登上天梯峰顶,要上十二道台阶,非常艰险。这事感动了观音菩萨,观音就赐给竺法兰一块慈云。从此,竺法兰再上天梯峰讲经,只要踏上那块慈云就会很轻松到达峰顶。所以,人们都称竺法兰为慈云和尚,将这座中国第一座佛教寺院称为慈云寺。竺法兰所乘那块慈云,因长期聆听圣僧讲经,已怀佛之慈心,在竺法兰圆寂后隐于山中,庇护青山寺院,除恶扬善,普度众生。 松本想到慈云,抬头观望,惊得七窍出魂。只见祖林上那团烟云慢慢地越过返照峰,“倏”地一下飘向天际。霎那间,远方山坳里异常明亮,松柏树冠碧绿耀眼,落叶乔木金光灿烂,枯草石坡山泽浓重。继而,霞光万道,光亮夺目。转眼工夫,从山坳中冉冉升起一轮红日,天山相连,赤橙黄绿青蓝紫变幻万千,太阳、山峦、蓝天,如同一张油画挂在东方。那山峰,如同一位巨人,举着一双硕大无比的手,捧着太阳。 松本不知道这是慈云寺五十三峰中的捧日峰,经常上演这一奇观。也没细想祖林上那团烟云是越过了返照峰,受山中气流影响快速飘向远方,就把这一切联想到神鬼身上。心想,这是神佛圣地,接连不断发生奇异的事情,都是他们作孽,触怒了神灵,要遭报应。他想到了这里,看了看面前日本兵的尸体,顿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脊背上立时感到寒冷,出了一身麻星。恰就在这时,背着电台的日本兵向他报告,接到了驻扎在孝义巩县兵工厂的山田一郎大队部呼叫。这简直不敢让松本相信,自从进入青龙山,电台就没有信号,昨天夜里自己急需医生救治,还得让郭疯子回县城去叫,在这里突然接到了山田一郎大队部的呼叫,其中缘由鬼才知道。 松本哆哆嗦嗦地接过话筒,听到山田一郎大佐的声音,头皮发麻,胳膊腿儿都开始抽筋了。山田一郎用明语问松本这次扫荡的情况,松本只会说:“收获大大的,收获大大的。”山田一郎告诉松本,天亮时分部队在石道河发现两具尸体,打捞出来确认,都是他松本中队的人。松本急问死者情况,山田一郎说出死者的姓名,正是在慈云寺失踪的军医和士兵。 松本听到这个消息,又是一惊,更觉得不可思议。两个大活人在深山里突然失踪,结果尸体漂浮在十几里外的石道河里,除了神鬼一般人哪有这个能力。他不知道是蒙面人把那军医和士兵弄死扔进了黑龙潭边的水洞里,那水洞下是条暗河连着石道河,把尸体冲了下去。心想,这肯定是他们玷污了慈云寺,惹怒了佛祖,惹怒了慈云,慈云出动,超度奸佞。想到这儿,松本吓得拉一把背电台的士兵,摇着他那保温桶似的身躯就向回跑。话筒里,山田一郎在“喂喂喂”地大叫。 话筒在松本手里,松本不回答,山田一郎一直呼叫,背电台的日本士兵不知松本的想法,一边跑一边怯怯地提醒松本说“中佐,山田一郎大佐还在呼叫。” “我听不到。”松本仰起他那老驴脸朝天喊道。这一声出口,山田一郎的呼叫声戛然而止,话筒里连一丝电波的噪音都没有了。松本以为自己失态得罪了山田一郎大佐,吓得赶快对着话筒喊:“大佐阁下,大佐阁下。” “没信号了。”背电台的日本兵一查看,电台一点信号都没有了。 松本回头观望,刚好出了祖林,扔掉话筒跑向玉兔峰,一边跑一边嘶哑着嗓子喊:“撤,撤!” 就这样,松本下令撤出了慈云寺,要返回县城。
[1]免得。 第十六章 慈云寺现佛光生灵参拜
马寨主寻八路被弟谋害 王金凤看着日本军和特务队走下青龙关,越过元帅池,爬上凤凰台,消失在龙脊岭下。心里一直在揣摩,敌人撤退会不会跟王富贵有关呢?她钻出灌木丛,理了下搭在额前的头发,直奔忠义寨。她要向马群英和忠义寨的弟兄揭露王富贵,告诉他们烧鸡帽和黑棉袄的尸体被特务们当作八路带往县城了。 王金凤刚走上青龙关北侧通往忠义寨的大路,忽然听到青龙关上有人说话,急忙隐蔽到路边的大石崖下。只见马群英带领一群土匪从青龙关上走下来,王金凤一阵高兴,走出石崖,跑向路口,正要喊叫马群英,突然发现走在队伍后边的王富贵,又急忙躲在路边的小树林中。 王金凤看着马群英骑马带队从她眼前走过,悄悄地走出小树林,远远地跟着他们。她决定弄清他们出寨干什么事再说,现在出去不是时机,因为她在队伍里看到了刘根,刘根正比划着跟身边的人结结巴巴地说什么。按路程时间算,王富贵骑马肯定能追上刘根。他为什么没有杀刘根呢?王金凤认为这里边肯定有蹊跷。 王金凤猜想的没错,王富贵骑马就在她藏身的小树林前追上了刘根。当时,刘根背着那堆网绳走到路口,感觉有点累,正犹豫是走北边陡坡近路,还是走青龙关绕道平缓。忽然听见山下响起马蹄声,便走到路边去看,只见王富贵骑马奔上山来。刘根正要喊王富贵,还未结巴上来,王富贵就看到了他,大叫一声“刘根”,打马已到跟前。那马正狂奔着突然被王富贵勒住,“嘿……”的一声嘶叫,前蹄腾空而起,吓得刘根急忙跳离。那马的前蹄还未落地,王富贵已翻身下马。 “二,二当——家的,您去——哪儿了?”刘根结巴着问。 王富贵没有答话,挥掌真取刘根。在这千钧一发时刻,突然听到小树林中一声大喊:“二哥,您回来了。” 王富贵听到喊声,立刻将劈掌变成勾抓,抓住刘根肩上的网堆说:“太沉了,让牲口驮上。” 刘根感激地看着王富贵把网堆搭上马背,冲走出树林的杨金旺喊:“三——当家——的好!” “老三,你咋在这儿?”王富贵一边问一边理马背上的网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派往慈云寺方向的探子回来说,咱那压寨夫人逃出了慈云寺,可她没有进寨子,俺看她是不是躲在这附近了。”杨金旺站在小树林边拽着他那撮小黑胡子漫不经心地答道。他夜间学猫头鹰叫了三声是召回派到慈云寺方向的探子,那探子回应六声是让他再派人支援。因为那探子发现了王金凤,不知道是拦住还是跟踪,或者是放走。可是,那探子怎么学猫头鹰叫,杨金旺再也没有了回声。探子想,昨天三个当家的亲自把王金凤和另一个女八路送出了寨子,自己要阻拦明显是多事。想跟踪,又接到了回寨子的命令,所以,看清了王金凤去的方向,就回寨子了。探子把情况一汇报,马群英就埋怨杨金旺,说他太粗心,要不然,他就能够与王金凤相见,也知道慈云寺里到底发生了啥情况,也许还能帮帮王金凤,要知道王金凤是他们未来的嫂子。杨金旺也感觉自己做错了事,想出门寻,马群英不让,心里憋得慌就到山寨下面转转。 “啊,有这事?”王富贵整理好马背上的网堆,故作镇静地问。心里却在骂:“小日本真他妈没用,一个娘们儿也看不住。” “咱嫂子那身手,你又不是没领教过。”杨金旺依旧拽着他那撮小黑胡用他那凸出的螃蟹眼睛瞟向王富贵笑着说。 “你,你,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呀。”王富贵用他败在王金凤手下的事情掩饰住了自己现在的尴尬,撇着老婆嘴笑笑说:“走,回寨子,找大哥去。” “中,回去。找不到咱未来的嫂子,大哥更着急。”杨金旺说完,放下拽胡子的右手,冲刘根说:“哎,刘根,跟二当家的出去可有收获?” “有——。”刘根点头应答,这一个字的话,他虽然结巴,但是字音清晰。 三个人走进忠义寨,刘根从马背上卸下网堆,自己背上跟在王富贵和杨金旺身后来到聚义厅。刘根结结巴巴说明了情况,马群英伸手拿起网绳看看说:“这是李铁柱的东西,他们说不定就在那附近。” “俺也是这儿想的——”王富贵附和说 马群英用右手捋着他那山羊胡子说:“好了,俺想亲自去找她们。你呢,和老三守好山寨。” 王富贵急忙伸着下巴说:“大哥,还是俺带弟兄们去吧,何必劳您的大驾呢!” 马群英把右手从胡子上拿开,冲王富贵一摆说:“那王医生从慈云寺跑出来,路过咱的寨门没到咱的寨子来,你们说这说明啥?这说明她知道她同伴的藏身之地,直接去找她们了。你们去找,她们有戒心,有意躲着你们。俺给她有言在先,俺出面去找,她们看见了会主动出来。再说,俺好长时间都没有出寨子了,出去活动一下,也新鲜新鲜。” 王富贵低着头端着下巴不说话,突然老母猪大眼珠一转,抬起头,一脸虔诚地伸出下巴说:“那,那俺陪您一块去,让老三看家。” 马群英又抬起右手捋上了胡子,捋了两下实然把手放开,冲大家一摆说:“中。老三,严密注视鬼子汉奸的动向,不得放任何生面孔进寨子。他们若攻寨子,俺和老二在外边抄他后路,定有胜算。老二,带足干粮子弹,说不定真得打硬仗。” 马群英正要带人出寨,忽见探子来报,驻扎在慈云寺的鬼子汉奸撤了,前队已经走过凛冽峰,朝青龙关、忠义寨而来。 “老三,检查寨子防御,准备迎敌。老二,带领这帮弟兄,占领朱雀岭制高点。快!”马群英当机立断,一展大将风采。 “大哥,那,你——”王富贵看着马群英伸着下巴一脸茫然。 “俺不离开寨子,一切等事情过去了再说。”马群英冲王富贵一摆右手,回手又捋上了他那山羊胡子。 王富贵见状,犹豫了一下,一挥手冲那帮集合好准备出去找人的土匪喊:“弟兄们,占领朱雀岭。”喊完,跃身上马,带头冲出了忠义寨东门。 王富贵带人占领了朱雀岭的有利地形,松本带着他的队伍已经走上了青龙关,后边跟着郭进宝一帮特务。倒不是王富贵说大话,他要真抗日,忠义寨的土匪全归他带,他真能把进入巩县的日军给灭了。就说今天,别说松本攻寨子,就是路过青龙关,只要忠义寨和他朱雀岭这两部分一夹,松本中队就彻底玩完了。 王富贵站在朱雀岭上的那棵千年僵树下,盼着松本“借道灭虢”,他好从岭上冲下一举吃掉松本,抓住郭进宝,再让郭疯子拿三姨太换他,一雪昨晚被郭疯子污辱之耻。可是,松本中队根本没有攻取忠义寨的意思。他又盼着马群英发出两下夹击消灭松本的信号,可是,看着松本中队过了青龙关,忠义寨中没有一点动静。他就在心中骂马群英放掉了消灭松本中队的绝好时机,真他妈老不中用了,还想娶八路为妻呢?要是他王富贵当大当家的,一定会乘机消灭松本向八路献礼。王富贵越想越气,昨天马群英要是答应他娶李玉贞,他也不至于大晚上跑到郭疯子三姨太那里去,更不会被郭疯子抓住受胯下之辱。郭疯子说得对,要想法取代马群英,自己做大当家的。其实,这个想法他早就有了,只是没有现在这么强烈罢了。 王富贵急得在千年僵下走来走去,一直看着松本带着日军走到元帅池,才看到忠义寨传出收兵的信号。 “撤乎!”王富贵将他那老婆嘴向上一挑悻悻地喊了一声。 “撤!”刘根扯着嗓门喊到。 王富贵带人稀稀拉拉地走到青龙关,马群英早已等在那里,杨金旺站在马群英右侧,几个卫兵站立其后,一个卫兵牵着马群英那匹大枣红马。 王富贵翻身下马,冲马群英抱拳道:“大哥,僵个儿[1]您咋不下令灭了小日本呢?” “灭他们易如反掌。”马群英看了一眼王富贵说,“可是,你想了没有?咱这边一打,驻扎在后寺河一线的伪军和驻扎在钟岭、寨坡的伪军肯定来增援,驻扎在孝义兵工厂的山田一郎大队开来了咋办?”马群英说着又扫了一眼王富贵身后跟上来的土匪,用右手捋上了自己的山羊胡子说:“俺是怕咱忠义寨遭殃啊!打日本人必须小心。” “还是大哥想得周全。”杨金旺点着他那枣核儿脑袋讨好马群英说。他见马群英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了笑容,就又冲王富贵说:“俺当时和二哥想得一样,只想灭掉小日本解气。他们太猖狂了!” “咱可不能义气用事啊!一寨子人呢!”马群英感叹一句,放下捋胡子的右手,冲王富贵摆一下说:“好了,咱先找人。老三,回去吧。”说罢,回过头把右手伸向后方。 杨金旺赶紧向右跨一步,牵马的卫兵就牵着枣红马上前。杨金旺顺手抓住马笼头扶住马头,马群英接过马缰绳跃身上马,说了句:“走了!”打马奔向青龙关关门。 马群英按照王富贵和刘根指引的方向,来到刘根他们看守的溶洞下,怎么叫都没有烧鸡帽和黑棉袄的回音。 “警惕!”马群英向众人喊了一声,飞身下马的同时掏出了枪。 王富贵不慌不忙地跳下马,嘴角微微一笑,冲众人摆下手喊:“搜!”然后,向后一撩衣襟,双手按在腰间的盒子枪上,摆出一副处惊不乱的大将风范。 众人搜索前进,一土匪发现了烧鸡帽和黑棉袄被害的现场,大声叫道:“血,血!” 马群英奔向前看,王富贵也跟了上去,并冲众人撇着他那老婆嘴喊:“保护大当家的!” 众土匪“哗啦啦”立刻在马群英、王富贵周围围了个圈。马群英看了看地上的血迹和尸体倒下的印记,倒吸一口凉气,若有所思地说:“谁下手镇[2]狠?” 王富贵一怔,接着老母猪眼睛一转说:“是不是俺大嫂……?” “她不会伤人?”马群英捋着山羊胡子说。 “夫——人认——识俺仨,不——”刘根挤向前看,听到王富贵猜测是王金凤下的手,急忙结巴着说。他虽然话没说完,但听话的人都听出了话音,就是王金凤不会对烧鸡帽和黑棉袄下手。 “那就是李铁柱!李铁柱的工夫也很深。”王富贵撇着他那老婆嘴的接着说,急于转变人们的视线为自己解脱。 “李铁柱为啥杀他们?”马群英一边捋着胡子一说,“看来是没命了。” “他想杀人灭口,不让人着他们藏的地方。”王富贵接着说。 “刘根,你不说,他们不知去哪儿了吗。”马群英回头问刘根。 “是,是。”刘根答,一个字,听不出结巴。 “那护士也认识他们俩,不可能啊。”马群英一边捋着胡子说,一边看周围地面。突然,他指着地面说:“看,马蹄印。” 王富贵又一怔,接着说:“那,那是俺夜黑儿[3]来马踩的。” “不,不止一匹,好几匹呢。”马群英看着地上的马蹄说,“来了不少人。” “那是谁?八路?”王富贵明知故问。 “不可能。你忘了杨队长来了几儿[4]人?”马群英放下捋胡子的右手,向下一按说,“是郭疯子。肯定是郭疯子夜儿黑[5]回县城闻到了你们跟踪李铁柱的味儿,今儿早气[6]趁你和刘根回去干的事儿。” “这个狗娘养的!”王富贵愤愤地说,“他妈的夜儿个[7]还要跟咱和好,今儿个[8]就抓咱的人,让俺撞见,非活剥了他不可!” “撞不见了。”马群英把手枪插进腰间说,“他肯定跟着日本人回县城了。” “他把咱那俩兄弟也带县城了?”王富贵试探着问。这确实是他思考的问题,尽管他已经确定烧鸡帽和黑棉袄已经死了,但是他不知道郭疯子怎么处理了他俩的尸体。 “他带他们弄啥哩?俩个死人。”马群英瞥了王富贵一眼说,“向山上搜,寻找李铁柱和八路,还有他咱那俩兄弟的尸首。” “注意了,都向山上搜!”王富贵仰起那凸起的下巴冲众人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喊啥哩!”马群英白了王富贵一眼说,“让刘根带路,到设套的地方看看。” 王富贵推了一把刘根,冲土匪们一摆手,直奔前方的老虎岭。 老虎岭的另一面山势陡峭,李铁柱正攀援着往上爬。上午,他告别了刘会贤和李玉贞,一路狂奔飞向慈云寺,他想早一点知道自己老娘的情况,还有那好心去换老娘也没有音信的王医生。他刚爬到慈云寺北边的玄武镇阳峰上,只听到慈云寺方向“轰、轰”几声巨响,放眼望去,慈云寺祖林中便腾起三股黄烟,那三股黄烟中间的粗大带着两边的起升腾,就像当今要升空的火箭。三股黄烟一边升腾一边向一起聚合,在返照峰的怀抱中云蒸霞蔚,色彩斑斓。这返照峰,位于慈云南侧、祖林背后,山体正面为绝壁,状如明式圈椅的罗圈,高越万仞,整齐平滑,犹如精工打磨似的。峰顶尖尖,状如宝塔,像是上天为在此设佛教祖林而建的浮屠。此壁呈罗圈状,有阳光的时候,总有一处得到照射,折射反光,依次往复,越来越强,整个绝壁分外光亮,辉映着祖林圣地,照耀着慈云禅寺。有人说,这种现象是祖林里安葬的摄摩腾和竺法兰二位高僧佛功不散,由返照峰放射而出,永远照耀着慈云寺。而今天的云团李铁柱到山里来了大半年还是第一次看见,只见那云团变幻着色彩慢慢升腾,升到峰顶,倏地一下飞向高远,越来越淡,直到什么也看不见。紧接着,只见慈云寺内外一片大乱,松本带着日军和特务慌慌张张地跑出了慈云寺。 李铁柱不知是怎么回事,站在玄武峰上观看。看到日本兵斜举着太阳旗和那步枪头上挑着的红膏药,脑海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敌人要跑了。敌人在佛教圣地闹出这么大动静,慌慌张张地撤离,定是遭到了致命一击。他想到,他脚下的山锋叫玄武镇阳峰,这峰顶犹如一方大石印,当地人称之为“天印”。以中国易学“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的观点讲,这座山峰矗立在慈云寺的正北方,应为玄武。玄武峰从日出到日落都在摄取阳光,阳气太重,有失平衡,会祸害众生,上天就落下一块大石印将其镇住,故叫“玄武镇阳峰”。他李铁柱一站上玄武镇阳峰,日本鬼子的太阳旗就倒了,是不是佛祖显灵退了鬼子兵?这玄武镇阳峰的“阳”字是专指日本鬼子的太阳旗吧?说山峰摄取阳光多了会祸害众生,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呀。应该说,摄取阳光越多,越有利于万物生长。只有这太阳旗是个祸根,它挥到哪里,哪里就鸡犬不宁。慈云寺是中国佛教第一寺,万佛加持,怎能容忍您[9]这些业障来祸害人。这玄武镇阳峰,就是专门镇你们的太阳旗的,俺李铁柱爬上玄武镇阳峰就是打开了机关,镇得你们夹着尾巴逃蹿。 李铁柱一边想一边看着敌人撤出慈云寺。他把每个人的脸孔都看了个遍,把每个人的身姿都琢磨个透,没有他老娘,也没有王医生。他焦急地等到敌人的队伍转过凛冽峰,像山中的猴猿似的,伏岩攀树,飞檐走壁,悄悄地摸进了慈云寺。 日上中空,光芒浑黄,像饱经沧桑的老人浑黄的眼睛默默地看着慈云寺。慈云寺静静地沐浴在寒风中,犹如一位盘腿而坐面南打印的大佛。五十三峰环立四周,庄严肃穆,静谧无声。寺圈内弥漫着干柴燃过的青烟,烟熏火燎的气味中夹杂着些许火药味,走近时还能闻到浓重血腥。到处都是血迹,不见一个人影,没有一具尸体。李铁柱感到心颤,不知道慈云寺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寺圈内静得一丝声音都没有,别说往日空中的百鸟朝圣,现在连一只飞鸟也看不到了,天地空寂,死一般的静。 李铁柱找遍了慈云寺的角角落落,既没有见到他老娘,也没有见到来换他老娘的王医生,更没有慈云寺的和尚,从地面和墙壁上的血迹来看,这里经过一番大战,还开了枪,因为他在墙壁上发现不少弹孔。可是,被打死的人的尸体呢?那些受伤的人呢?为什么一个和尚也没有了?祖林,李铁柱突然想到他在玄武镇日峰上看到的情景,快步走向祖林。 祖林在返照峰下已成为一片废墟,昔日金碧辉煌的三座墓塔荡然无存,塔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日军的尸体。李铁柱急忙双手合实置于胸前,口念“阿弥陀佛”。他不知道是日本兵为了搜罗宝贝炸了祖林内的墓塔,产生的有毒气体让哄抢者气绝身亡。他认为,肯定是佛祖显圣秒杀恶人,吓得鬼子汉奸收了兵。 “既然是佛祖显圣,找不到老娘和王医生也是圣意,再找也徒劳无功。”李铁柱把废墟上的尸体逐个看了一遍,又找了一会儿,也不见任何踪迹,就这么自己安慰自己。又想到溶洞里的刘会贤刚刚生产,需要滋补身体,遂决定回去,顺路掏点鸟蛋、燕窝,再看看下的套有没有收获。 李铁柱从祖林向东走到凤竹苑,他不想走原路回去,希望走新路能出现奇迹。倘若是慈云寺的和尚救了老娘和王医生,从这边撤离;倘若是王医生带着老娘,走这条道回吴窑;倘若是佛圣显圣,把她们安置在这条路上。李铁柱一边想一边走一边望。 这凤竹苑依山傍水,背靠卧龙峰,面向揽月湖,修竹参天,奇石镶岸,人隐于其中,犹如神仙,好不自在。至于为什么叫凤竹苑,相传非常稀奇。据说,当年祖林香火非常旺盛,到祖林拜佛祖上香的人成群结队川流不息,一天到晚络绎不绝。每逢农历四月初八,慈云寺都组织隆重的祭祖活动。活动有一套庄严的仪式,有一个专职的组织机构。寺内的僧人都有明确的分工,有祭祖僧、监祭僧、典仪僧、鸣赞僧、吹箫僧、吹笙僧、敲鼓僧等。参加祭祀的不仅有慈云寺及附近的寺院的僧众,还有来自全国乃至世界各地寺院的高僧以及政府官员,方圆百里的百姓也赶来一瞻这一盛会。慢慢地形成了一年一度的“四月八慈云寺大庙会”。赶前拖后,庙会能热闹一二十天。 有一年四月,正是庙会期间。一天晚上,上弦月已经丰满过半,非常明亮,与祖林内浑黄的灯光相映,使祖林显得格外庄严肃穆。墓塔前设着香案,人们排着队在虔诚地上香,默默地祈祷。一阵微风吹过,墓塔上的铃铛叮当作响,非常悦耳。 随着悦耳的铃声,三座墓塔放出万道金光,霞光把周围五十三峰和整个慈云寺照耀得金碧辉煌。众信徒不知所措,一阵慌乱,忙伏地狂拜。 突然,从西北方向传来“轰轰隆隆”的响声,这声音由远至近,由小到大,就像现在的飞机临空一样。随着声响从西北天空飘来一片黑云,遮住了月亮,把大地遮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三座墓塔发出的霞光。那霞光越来越强,光芒万射,把寺圈内的山谷照得通明,像白天一样。 那声音,那黑云飘到慈云寺上空。人们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哪里是黑云,全是飞禽。各式各样的鸟都有,有叫上名的,有叫不上名的;有大的,有小的,黑压压一片。那么大的响声就是它们飞动时翅膀扇动的风声。这些鸟飞到慈云寺便俯冲下来,落在祖林前的山峰、树上,一齐向墓塔点头。那些没地方落脚的鸟儿,只有扇动着翅膀停留在半空中。但是,这么多鸟,没有一个发出叫声。 就这样,落下来的鸟点了头飞走了,又落下来一批。这一批飞走了,又来一批,直到三座墓塔突然收回了霞光,飞禽才慢慢消失在夜幕中。人们说,这是百鸟朝圣,专门来参拜祖林的。 在那次百鸟朝圣中,最显眼的就是凤凰。由于好多人们认为凤凰是神鸟,平时对龙凤非常敬畏,所以人们见了凤凰格外激动,人群突然喧哗起来,惊叫道:“凤凰!” “瞧,这么多凤凰。” “快看,真的凤凰飞来了。” 监察僧们见百姓们骚动,冲众人挥手示意不要大声喧哗。监察僧的手势最终指向揽月湖畔的竹园,那批朝圣的凤凰以为监察僧让它们到那里去,朝拜完后就飞落到揽月湖畔的竹林里。当人们回过神来,发现那些凤凰栖息的竹园正在卧龙峰下。那卧龙峰的峰顶就像是歪着的龙头,峰顶的山崖就像是龙角,向下延伸的山梁成弓形,犹如长长的龙身。整个山势就像一条回首卧着休息的长龙,所以人们称之为卧龙峰。这卧龙的腰窝上正是祖林,那些凤凰栖息的竹园正在龙脊上,龙凤呈祥,是块风水宝地,达官贵人趋之若鹜,有文人雅士为其取名“凤竹苑”。 李铁柱四顾凤竹园,希望奇迹出现,让他突然看到老娘,或让他老娘突然看到他。寒风吹来,竹园里响声“唦唦”,像是人在竹林中走动,却不见一个人的身影。揽月湖一水两弯,形成两轮瘦月,一个上弦一个下弦,在这严冬中靠岸的水结成了冰,月牙更瘦了。白冰像月,洁白如玉。绿水似月,清光寒冷。四轮明月,四种情景,形象逼真,荡涤灵魂。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人们处处想到神灵。李铁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不信佛不信神的人,可是在敌人的枪口下他不得不怕,在神奇的氛围内他不得不信。他不怕死,他怕他老娘死。他不信神佛,他信因果报应。他双手合实,默念佛号,边走边念。 李铁柱从揽月湖上游湖水入口的狭窄处越过河道。按以往,他会翻过落花峰,攀上自在峰和庆云峰的结合部,直奔刘会贤和李玉贞躲藏的溶洞,因为再陡峭的山崖,对他来说都是路,而且有的还是捷径。今天他没有选择这个捷径,而是顺着河道又向上走,他要走青龙潭那条人们常走的道,他老娘从慈云寺出来不走青龙关肯定走青龙潭。从目前情况看,他老娘没有走青龙关,他决定走青龙潭。 这青龙潭是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命名。当年,赵匡胤带领风水先生选址巩县建皇陵,风水先生为讨好赵匡胤,就说“见一青龙跃入山中,寻之入潭,是皇陵宝地东侧的保护神”,赵匡胤听后非常高兴,决定入山参拜青龙。到此一看,潭的形状就像一条巨龙,是峡谷堰塞而成。潭水青青,幽谷静静,奇峰巍巍,树木葱葱,水不比太湖洞庭浩荡雄浑,但纤丽多姿。山不如昆仑、太行高大挺拔,但秀巧奇俊。有长江三峡的幽壑绝壁,有漓江的秀峰倒影。特别是,潭中央弯曲处,一条五六米宽的瀑布从百十米高的绝壁上飞下,正像一巨龙跃入潭中,遂命名该潭为“青龙潭”。 青龙潭三道弯,与寺河同向,由东向西,东依钵盂峰,西傍回光峰,那跃出飞瀑的是两峰之间的叠翠谷。李铁柱顺着回光峰下的潭边便道向上走,这回光峰位于慈云寺东北,壁如刀切,形如满月,势若锅底。慈云寺由于周围五十三峰环绕,太阳刚西坠,寺圈内的暮色就已经来临。当夜幕刚刚遮住慈云寺,即将落去的太阳光芒便从西边山峰的错缝中射到回光峰上,把回光峰照得通亮,而这状似锅底的绝壁,通过光的折射与反射,产生的光线比太阳射过来的光还强,而这强光正好回照到慈云寺,使慈云寺又明亮起来。所以,人们称其为回光峰。至于说其与自在峰和妙德峰相连,僧侣在此峰修炼,可借观音、文殊的佛灵,使自己所有的佛性灵光返回,可早成正果,乃是佛门的又一种解释,俗家弟子无从考证。而李铁柱今天偏偏就想到了路过回光峰,可借观音和文殊菩萨的佛性,带着老娘和王医生一起回溶洞。所以,他走到那道百米飞瀑前,顺着以往游人开出的道路向回光峰上走。一直走到那道百米瀑布的源头,看看瀑布,看看叠翠谷,再看看回光峰,他也没有借得佛菩萨的佛灵,还是不见一个人的踪影。他在心里骂自己,骂自己以前根本就不相信有佛,现在临时抱佛脚,佛也不会出手来帮。思来想去,还是自己解劝自己,生死有命,找不到老娘和王医生,要照顾那护士和生产的母子,多结善缘,增强佛性。 想到李玉贞和刘会贤母子,唤醒了李铁柱的责任意识。他快步向叠翠谷里走,到一处河水窄狭之处,他跃过河道,爬上钵盂峰。 钵盂峰因形状如钵盂而得名。钵盂是古代和尚用的饭碗,底平,口略小,形稍扁。这山峰不仅形状像钵盂,而这慈云寺五十三峰中能吃的东西也多产于钵盂峰,当地的人都感到神奇。能吃的瓜果野菜遍地都是不说,钵盂峰上还有吃了可长生不老的灵芝草,吃了可成神仙的千年何首乌,更神奇的是临青龙潭的绝壁上有一个蜜洞,常年向外流蜜。蜜蜂什么时候在洞里面筑的巢,没有人知道;洞里有多少蜜蜂,也没有人知道,只知道有一首民谣唱道:“蜜蜡三千斤,但等有福人,福人来到了,自有人开门。”李铁柱带着老娘刚住进青龙山的时候,缺衣少食,曾用绳子吊着自己攀到了洞口,洞口确实汪着许多蜂蜜。可那洞外高里低,蜂蜜是向里边流的。因为洞里密密麻麻趴满了蜜蜂,李铁柱怕惊动了蜜蜂没敢进去,只是在洞口小心翼翼地采了罐蜜。那蜜很纯,很甜,有股淡淡的香味。现在天寒地冻,恐怕洞口的蜜也冻成蜜蜡块了。李铁柱想下去给刘会贤母子搞点蜂蜜,因为没有绳子,太危险了。他决定先到老鹳窝给她们掏点鸟蛋、小鸟,回头带绳子来再搞蜂蜜。 李铁柱到老鹳窝掏鸟蛋非常顺利,几窝下来弄了十个鸟蛋。他知道鸟的习性,不破坏它们的巢穴,不拿走太多的鸟蛋,一个鸟窝里拿上几个。有了鸟蛋,他就不忍心再捕小鸟,甩着手去查看他下的套儿,看有没有套到猎物。 李铁柱从北斗挂玄峰的葫芦腰部穿过,直奔那山头酷似老虎脑袋的虎头岭。当他看到自己设置的机关被破坏时,大吃一惊。再细看周围,没有杂乱的印痕,连绳套都没有了。他有些不安,要么是套住了大型的灵性动物,要么是来了一个高手或者是来了多人。不管是哪种现象,对他们藏在附近的溶洞里都是威胁。李铁柱正想着,突然听到远处有人说话,他急忙跑到老虎鼻子上循声望去。只见马群英、王富贵带领一群土匪正从山那边的缓坡向山上走来。 李铁柱躲藏在老虎头顶那块两间房子大小的大石头后面,静静地看着马群英等人来到他设的机关处。这块大石头不知怎么落在了这个山头上,所以人们叫它飞来石。有人叫他虎脑壳,是因为它就像老虎的脑瓜壳一样。 “大——当家的,就是——这儿。”刘根指着李铁柱下套的地方对马群英说。 马群英看了看周围,捋着他那山羊胡子点了点头说:“看来,他们没有走远。” 王富贵冲土匪们一挥手喊:“弟兄们,别在这儿扎堆儿。散开,四处找找,发现异常就报告。” “是。”众匪们一边高声应答一边四散。 “找的时候都小心着点儿啊,别再中了机关。”马群英放开捋胡子的右手,挥着冲众人喊。 王富贵也接着喊:“听大当家的,都仔细着点儿,有的机关可是要命的。” “知道了。”众土匪一边大声答应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四处搜索。 王富贵也向四处看了一番,指着李铁柱藏身的方向对马群英说:“大哥,咱往上走走?” “好。”马群英甩了下右手,抬步向老虎头上走,王富贵紧跟其后。 李铁柱见马群英和王富贵向山上走来,急忙钻进飞来石下的小洞里,用草和树枝遮掩住洞口,躲在洞里向外张望。 马群英和王富贵爬上老虎头,走到飞来石处站住,向远处观望,几个土匪也搜索着向这边走来。王富贵挥着手对他们说:“您几儿[10]到那边看看,仔细着点啊。”他冲走近的土匪喊完,回头对马群英说:“大哥,靠石头坐会儿,晒晒太阳?” 马群英看了看四周,在飞来石前的一块小而平滑的石头上坐下,一边向远处张望一边说:“咱这可是坐在老虎头上了啊!” “那是,老虎是百兽之王,大哥是青龙山的王!”王富贵站在马群英的身后,翘着下巴讨好马群英说。 “这王可不好当啊。”马群英一边远望一边捋自己的山羊胡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王富贵没有答话,背对着马群英掏出怀中的小酒壶,又从兜里掏出那包早已备好的迷药,将药倒入酒壶中。然后,转过身端着酒壶走到马群英的脸前,把酒壶递向马群英说:“大哥,来,来口暖和暖和。” 马群英左手接过酒壶看都没看一眼,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冲王富贵说:“俺估计李铁柱把她们藏在了离这儿不远的哪个山洞里。你叫弟兄们喊喊话,也学学郭疯子的做法。” 王富贵看了看马群英,迟疑地说:“这个……不好吧,万一叫鬼子汉奸听见了不好弄。他妈的昨晚刚抓到夫人就又让跑了,还不怀疑是咱干的?咱这么一喊,他妈的肯定认为咱是公开跟八路合作了,肯定找咱的茬儿。俺看,咱还是先找找再说吧。” “嗯,有道理。”马群英又喝了一口酒,回手时突然发现了酒壶上的粉末,放开捋胡子的右手去摸。王富贵见状一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紧张地悄悄拔出了匕首。 马群英用右手拇指抹了一下酒壶口上的粉末,看了看,对着食指捻了捻,在裤子上擦了一下,举起酒壶又喝了一口。 王富贵见状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将匕首插了回去,没话找话地说:“也不着嫂子找到李铁柱了没有,她幺儿[11]人在这山里头摸,真让人不放心。” “肯定找着了。”马群英又呷了一口酒说,“她去换李铁柱他娘,李铁柱肯定把藏身的地点告诉她了。” 李铁柱听到这儿一怔。心想,马群英和王富贵说的肯定是王医生。这就是说,王医生已经逃出来了。那么,老娘呢?她是不是和王医生在一起。她们逃出来又去哪儿了? “嫂子夜儿黑[12]在慈云寺可把郭疯子叔侄俩的光棍儿[13]给捋了。”王富贵兴奋地说,“找着她,俺得好好敬她几杯。” 马群英抬眼看了看王富贵,将酒壶递过去说:“好。这酒不赖。给,你也喝口。” 王富贵急忙推酒壶说:“啊,您喝,您喝。这是三姨太偷郭疯子的茅台,我专门给您带的。” 马群英笑了,抬起右手点了点王富贵,然后又捋起了他那山羊胡子。 刘根从山下搜索着走了上来,看见马群英和王富贵,结巴着说:“大——当家的,二——当家的,没,没啥——可疑的。” “再往远处走走,注意悬崖上有没有山洞啥的,如果发现有山洞,别着急进去,先派幺儿[14]人在那儿守着,然后回来报告。”王富贵冲刘根说,安排得井井有条。 “对,小心为上。”马群英笑着称赞王富贵,又喝一口酒。他感觉脸上发热,头脑开始麻木起来,听着王富贵对刘根说话,就像是在远处被风吹过来一样,他们的身影也有些飘忽,自己的身体也发起软来。在心里想,茅台,劲儿真大,厉害。 “他——们在——这儿的——可能——不大,不——如……” “中了中了,别结巴了。按俺说的做,快去吧。”王富贵见马群英已经开始昏迷,知道药力发作了,怕刘根发现,急忙将刘根轰走。 “是!”刘根扯着嗓子应了一声,向老虎的后脑走去。 王富贵转身看着马群英开始瘫软,遂拉着马群英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焦急地问:“大哥,大哥,您昨了?” 马群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了看王富贵,无力地抬起右手,少气无力地说:“没——啥。这酒,劲儿真大。好酒啊。” 王富贵左右看看,见没有人,一边搀扶马群英一边说:“大哥,俺扶您去找个避风的地方躺一会儿?” “中。”马群英一边应一边想用力站起,但是他已经瘫软如泥了。 王富贵个大力大有武功,扶起马群英就像掂只小鸡。他将右手往马群英腋下一托,就将马群英托了起来,驾着马群英就往老虎头的一侧悬崖边走。 李铁柱躲在大石头下的小洞里将这一切全看到了眼里,感觉到王富贵扶马群英到悬崖边不妙,正不知所措,只听王富贵说:“大哥,好好睡吧。” 王富贵声落手起,将马群英轻轻向前一推。马群英矇眬地看了王富贵一眼就掉下了悬崖。 李铁柱惊得目瞪口呆。 王富贵往崖下看了看,然后抬起身向远处喊:“快来人哪——,快来人哪——” 众土匪听到王富贵的喊声从四面八方跑来,刘根第一个跑到,拉着哭天抢地的王富贵扯着嗓子一点都不结巴地问:“咋了?” “大当家的,掉到悬崖下边了——”王富贵指着悬崖下边哭着说。 “咋了?” “咋回事儿?” “大当家的咋了?” “大当家的呢?” 众土匪陆续跑到虎头,七嘴八舌地问。 王富贵泣不成声地说:“大当家的,站在崖边四处看。俺劝他小心一点,他说没事儿。一转眼,他,他就滑,滑下——去了,俺根本来不及救他。啊……啊……大当家的,你死的好惨哪……” 众土匪听了王富贵的话,纷纷跪下,对着悬崖嚎啕大哭。王富贵一边哭一边往悬崖边爬:“大当家的,是俺没保护好你呀,就让俺随你去吧……” 众土匪一看王富贵悲痛欲绝,一边哭叫一边爬向悬崖,大有跳下去陪马群英的意思,遂一涌而上,拉住王富贵喊:“二当家的。” “您不能这样啊!” “您要跟大当家的去了,咱忠义寨可咋整啊。” 王富贵还是装出一副不死不足以谢罪的架式,一边挣扎一边哭叫:“别拦俺,让俺去陪大哥……” 众土匪看王富贵动那么大劲儿,也跟着哭得更痛。刘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地上爬起来,止住哭声,冲众人扯着嗓门喊:“别哭了,别哭了!大当家的掉,掉下去了,谁,谁着——他——死了没——有?” 大家听到刘根的喊话,顿时止住了哭声,纷纷质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各种猜测纷至沓来。 “就是,大当家的也许没摔死呢!” “没准被树挂住了。” “兴许有仙人相救哩。” “大当家的信佛,说不定叫慈云寺的慈云托住了。” 土匪们个个盼马群英不死,猜测都偏向好的一面,说得王富贵心惊胆颤,直后悔用的是迷药不是毒药。想到这儿,他也不知所措,按着他原来的思路一味地哭道:“这么深的悬崖摔下去,能摔不死吗?!” “二——当家的,不——管咋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咱——得下去——找找。”刘根结结巴巴地对王富贵说。刘根虽是个结巴,但在忠义寨有一定威信,还能受到重用,就是他临危不乱,会处理事情,王富贵有时也怵他三分。 “对,对。你,你说得——对。下山,绕到山底下,走,快点儿。”王富贵说着连滚带爬地就往山下走。 众土匪也跟随着王富贵往山下跑。
[1]刚才。 [2]这么。 [3]昨天晚上,昨天夜里。 [4]几个。 [5]昨天晚上,昨天夜里,同①看说话习惯。 [6]早晨。 [7]昨天。 [8]今天。 [9]你们。 [10]几个。 [11]一个。 [12]昨天晚上,昨天夜里。 [13]自以为很有能耐或身份、地位的人。 [14]一个。 第十七章 王金凤救马群英暗道探秘,
王富贵急就位设灵堂娶妻。 山谷里,王金凤正背着马群英艰难地往山坡上爬。 原来,她在青龙关下发现王富贵和刘根等人跟随马群英出寨,心里产生疑惑,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远远处的观察,当她跟到烧鸡帽和黑棉袄被杀的现场,方明白马群英一行是冲着找她和刘会贤、李玉贞和李铁柱而来。她藏在早上藏身的灌木丛中静静地看着土匪们的行动,看到马群英和王富贵带着众人往老虎岭上搜,心想:“你们到上边找,我在下面找,两不耽搁。”遂从灌木丛中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土,笑笑,向谷底走去。 王金凤顺着山谷一边走一边观察,把寻找的重点放在了沟沟坎坎和那些像洞口的地方。她想,这么冷的天,只有洞中能藏住人,特别是像刘会贤那样将要临产的人,若在露天野地里呆一夜,肯定冻坏了。走着走着,她突然发现悬崖旁的山半腰有个小坎,像一个洞口。她心中一喜,刘会贤和李玉贞说不定就藏在这个“洞”里,遂加快脚步向“洞口”爬去。她慢慢接近那坎,见真是个山洞,遂排出手枪打开保险,将身体贴在洞口的石壁上,然后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洞里,洞里没有反应。她又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向里砸去,还是没有反应。她对着洞里喊一声:“我是金凤!”洞里一片膝黑,除了回声外,没有别的反应。她又对着洞里喊第二声:“我是金凤!”还未听完洞里的回声。忽然听见一阵风啸,一个重物从一旁的悬崖上降落下来,在岩石缝上长出的几棵松树上担了几下,落入谷底的灌木丛中。接着就听见了王富贵在悬崖上哭天抢地的呼喊。 “马群英!”王金凤打了一个激凌,跳离山洞,向马群英跑去。 王金凤跑到悬崖下那堆灌木丛前,只见马群英把那堆灌木砸倒一片,头被摔破了,满面是血。 “马寨主,马寨主!”王金凤情不自禁地冲马群英叫了两声,见马群英没有动静,将右手食指放在马群英鼻前试了试,感觉还有呼吸,急忙撕下自己的内衣给马群英包扎。她一边包扎一边唠叨:“马寨主,你不能死啊。你答应过我,要把我的姐妹送出去的。你还要娶我作压寨夫人呢,我可是真心想嫁给你的啊。” 王金凤给马群英包扎完毕,也发现了一个秘密,马群英浑身发软,呼吸平稳。以她医生的知觉可以断定马群英是被麻醉后扔下悬崖的,一般人没有麻药,那肯定是给马寨主吃迷药了。是谁冲马寨主下的毒手呢? 王金凤断定是王富贵冲马群英下的毒手,因为她看见了王富贵带人杀害了烧鸡帽和黑棉袄,在马群英掉下悬崖的瞬间,她又听到了王富贵的喊叫声。她后悔自己在青龙关下没有跳出树林指证王富贵,要是那样马寨主就不会被害了。还好,马寨主还没有被摔死。也多亏了他在摔下悬崖时是无意识的,否则,就没命了。 王金凤看看周围,咬咬牙,背起马群英就向她刚才侦察过的溶洞走去。她要将马群英隐藏起来,不能再让忠义寨的人把马群英找回去,否则,马群英定死无疑。 王金凤背着马群英隐蔽前行,躲过了人的眼线,却没躲过野兽的眼睛。对面山坡的灌木丛中,就有一只狼两眼闪着绿光盯着他们。 王金凤虽然有深厚的武功,但她毕竟小一天颗粒未进,前胸贴着肚皮,背着马群英上山实在艰难,越走腿越软,越走腰弯的越狠,到后来几乎是驮着马群英向溶洞爬了。马群英几次从王金凤的背上脱落,王金凤又将他滚到自己的背上。 “马寨主,你不能死。坚持,坚持……你活下来,我就跟你做夫妻……”王金凤一边跟马群英鼓劲一边给自己打气,终于把马群英驮到了溶洞里。 王金凤刚刚把马群英在洞里放好,还没有喘口气休息,一群饿狼就偷偷地向洞口摸来。王金凤猛然发现狼群,大吃一惊,“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她这一动,吓得摸到洞口的狼跳跃后退,撞在后边跟上来的狼身上,一只只饿狼眼睛放着绿光照着王金凤。王金凤不知所措,情急之下抓起马群英的一只鞋砸向狼群。狼一下子散去。可是,没跑多远就停下来,一只头狼斗着胆走向马群英的鞋子,用嘴嗅了嗅,拿前爪扒拉一下,用牙咬了咬,然后叼起鞋子嚼了起来。其余的狼见状一下子围了过来,慢慢地挤向洞口,缩小着它们的包围圈。王金凤英掏出双枪,不慌不忙地打开保险。她听说,狼听到枪声就会逃命,可是,你除狼不尽,或者没把狼群打散,它们就会一直跟着你,等待进攻的时机。所以,猎人打狼,特别注意这一点。 这群狼共八只,在溶洞前呈扇状攻击队形,在距离洞口七八米处围成半圆,不再向前运动,十六只狼眼闪着绿光,像十六把锥子似的一齐射向王金凤,只要头狼下令,只需一步一跃即可扑到王金凤。 王金凤端着双枪依洞口左壁站立,将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群狼。她深知狼的狡猾和严密的组织纪律性,已经感觉到狼与洞口的距离最有利于狼的攻击,起步一跃即到眼前。但她等的就是狼们跃起的刹那间,她才能开枪。那时,她后撤一步,背靠洞壁,双枪齐发,跃起的狼中弹倒地,没跃起的狼也启动向前再转身跑就慢了,她一阵紧打,有跑的再追出洞去打一下,即使没把这群狼全部打死,最多也只剩下一两只,以后就没有威胁了。 就这样,王金凤与狼群对峙了有两分钟时间。忽然间,谷口传来了一阵高似滚雷的哭喊声,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在空谷中回响,传到王金凤这里嗡声嗡气。 “大当家的!” “大当家的!” 原来是山上的土匪们哭喊着跑到了谷底,群狼听到人声鼎沸,一轰而散。 王金凤看着跑散的狼群长长地舒一口气。突然想起,她不能暴露,更不能让忠义寨的人把马群英找回去。就飞快地跑出溶洞,捡起马群英的那只鞋子,用力向马群英坠落的悬崖下扔去。 王富贵带着众土匪跑到悬崖下,只见灌木丛被砸倒一片,那片倒伏的灌木中一摊血迹,再向外血迹斑斑。 “大当家的,大当家的人呢?”本来就心虚的王富贵看马群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心更虚了,自言自语地问自己也是问众土匪。 “二当家的,看,大当家的鞋。”一个土匪发现了王金凤扔下的那只鞋。 “瞧,都被狼嚼烂了。” “嗥——”那个土匪的话刚落,山谷中就传来一声瘆人的狼嚎。紧接着又是几声苍凉的狼嚎。是那群要向王金凤进攻的饿狼,跑到了对面的山坡上。它们本以为就要饱餐美食了,却被这群土匪搅了局,气愤地冲着谷底的土匪发出了瘆人的嚎叫。 “大当家的肯定是让狼给叼跑了。”一个土匪说。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大当家的!”几个土匪哭了起来。 “大哥!”王富贵冲着悬崖哽咽着大叫一声,用双手捂住了脸。他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地了,侥幸地心底默念:“天助我也,上苍保佑啊!” 王富贵捂着脸佯装悲痛,哭得肝肠欲断,把那两只老母猪眼睛揉得像红灯泡似的。他哭了一阵儿,放开捂着脸的手,右手拇指和食指顺势捏住鼻子向下一捋,甩了一把鼻涕,从那小土匪的手里接到马群英的鞋,高高地举过头顶,撇着他那老婆嘴哽咽着喊:“弟兄们,狼把大当家的叼走了,让大当家的死不见尸,只给咱留下这一只鞋。俺发誓,一定要把青龙山的狼消灭!”王富贵恨得下门牙都要咬上了鼻子,他撇着嘴喊完,掏出手枪冲着天空“叭叭叭”地一气将一弹夹子弹打光。众土匪见状,也纷纷冲天空开枪,那枪声汇在一起,撞上谷壁,回音反射,声如霹雳,附近的野兽闻声而逃,远处的狼嚎也悄无声息了。 王富贵摇了摇被枪声震晕的头,看了看峡谷中弥漫的硝烟,甩了下手中马群英的鞋子,喊了声:“走!”自己率先向谷口走去。刘根紧走两步要替他拿鞋,他瞥了刘根一眼,带着哭腔说:“这是大哥留下的唯一东西,俺拿。” “大——当家——的。”刘根想要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只结巴着念叨这四个字。他想,他当时看到马群英坐在老虎岭上那块酷似老虎脑瓜盖的大石头前,手拿酒壶,神情恍惚,王富贵站在马群英身旁,他们离悬崖还有十多米远,怎么他刚转到老虎脑袋后,大当家的就掉下悬崖了? 马群英怎么摔下悬崖,李铁柱看得一清而楚。他躲在那天然石虎的脑瓜盖里,看着王富贵带着土匪们连滚带爬地跑下山去,小心翼翼地从那小洞口爬出来,走到王富贵推马群英摔下悬崖的地方看了看,摇了摇头。他断定马群英从那里摔下去一定会死,不死也会被狼吃掉。他知道,下面的峡谷就是狼窝,准确地说是狼捕食猎物的地方。狼们捕食猎物善于集团作战,组织严密,分工仔细。它们隐藏在对面较平缓的山坡上,待所捕食的猎物走进峡谷,先将谷口封住,然后围攻捕杀。李铁柱第一次将一只野兔赶进峡谷,发现狼群围捕野兔,惊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后来,他专门爬到老虎岭上观察,发现了狼群捕食猎物的规律。所以,他打猎从不进下边的峡谷,下套下夹也不过老虎岭。听到土匪们说要到峡谷里看一看马群英是否摔死,他也想弄个究竟。 李铁柱站在老虎头上看下面的峡谷,他突然发现对面山坡上一只狼在运动,接着两只、三只……,一直聚到了七八只,然后悄悄地压下谷底。他想,狼肯定是发现了马群英的尸体,不敢贸然前去。 李铁柱看着那群狼走到自己所在的悬崖下,由于崖庵和崖树的遮挡他看不见了。这下边,就是马群英的落点,狼是不是在分食马群英的尸体他无法得知,不但看不到下边,下边的声响也听不见。谷太深了,落下个人就像落下枚针。 李铁柱的后背感到一阵阴冷,心头爬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感觉忠义寨的人还没有到达谷底,马群英落到谷底,即使没有被摔死,也被狼分吃了。马群英一世英名也就这么完了,当土匪头子,虽然他不祸害百姓,但干得也不是正经营生,谋财害命,最终被自己的兄弟推下悬崖,进了狼肚子里,也没有落个全尸。可怜呀,如果帮着八路打日本鬼子,死了也有人念着。 李铁柱想到这里,又想起了母亲和王医生,想起了溶洞中的李玉贞和刘会贤母子,他正要转身而去,突然听到土匪们的哭喊声由远而近传来,接着看到谷底的狼群四散。正闹不清土匪们是否见到了马群英的尸体,突然又听到谷底枪声四起,子弹“嗖嗖嗖”地射上山来,吓得他赶紧趴在地上。从枪声判断,马群英已经死了。这也是预料中的事,王富贵害马群英,肯定是想坐大当家的位置。土匪,永远改不了匪性。 李铁柱向后退了几米站定,谷底的枪声也停止了。看着飘上来的硝烟,闻着火药的味道,李铁柱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匆匆离去。 李铁柱回到溶洞,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跟刘会贤和李玉贞说了一边,溶洞中又恢复了宁静。三个大人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婴儿或许是感觉洞里的空气凝固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刘会贤赶紧撩起衣服,把乳房塞进孩子的嘴里。 “马群英死了,我们可怎么走出青龙山呢?”李玉贞呆坐在一旁一边流泪一边嘟囔。 刘会贤抱着孩子一边喂奶一边踱着。她生下孩子,吃了些东西,体力得到了恢复,精神上也好了许多。他一边踱步一边说:“马群英死了,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她那忧郁的脸上透着不尽的坚毅。 “有什么办法呢?”李玉贞喃喃地说:“王医生跑出来了,她能上哪儿呀?要是她在,就好了” 刘会贤想了想说:“她不知道我们藏的地方,也不知道马群英已经死了,很有可能会去忠义寨。” 李铁柱一听刘会贤这话,急忙插话说:“那,那王富贵还不害她?” 刘会贤说得没错,王金凤确实去了忠义寨。不过,她为了避免遭到王富贵加害,没有从正门进,而是走了秘道。这条秘道是北宋末年裴月娥兄妹在此聚众起义时所建,马群英占居山寨后偶然发现的。马群英将自己的房间建在秘道之上,在距房间约二十米处做了个暗门,通过暗门连通了忠义寨的武器库。这条秘道,整个忠义寨,就马群英一个人知道,是他自己为以防不测之时所改造。可是,马群英在山寨中没有遇到不测,却在山里被王富贵推下了悬崖,要不是王金凤及时赶到,肯定进了那群饿狼的肚子了。 王金凤在土匪们走后,给马群英做了全面检查,发现马群英除了左小腿被摔断,其余全是刮伤。因为马群英摔下的那道悬崖上长了许多荆棘、灌木和小树,他摔下后磕磕绊绊,担担挂挂,所以被刮得体无完肤。也正是因为有了那些荆棘、灌木和小树的磕磕绊绊、担担挂挂,才保住了马群英的小命。还有,他当时喝多了迷药,神志不清,如果神志清晰,恐怕是吓都吓死了。 王金凤根据马群英的伤情,到山里采了些草药、树棍。她脱下自己的内衣和外裤,撕成布条作包扎用。她先将马群英摔断的腿骨对接好,再糊上草药,用树棍和布条做了固定,然后对马群英身上的外伤一一做了处理。上草药,包扎,固定,马群英喝多了迷药什么也不知道。 王金凤为马群英处理完身上的伤,看马群英的衣服全被刮破了,怕他冻着,就又到外边打了许多干草,把他埋在干草堆中。正是寒冬腊月,本来穿得就不厚的王金凤,脱掉两件衣服,只剩下一件撅肚儿小棉袄和一条旧棉裤。棉袄棉裤都不贴身,纵然有山洞抵挡寒风,凉气还是直往里灌,刚才干活觉不着冷,停下来一会儿就冻得身体浑身打颤。 王金凤咬着牙,哆嗦着又到洞外捡了些干柴,在马群英躺的草铺不远处点了一小堆火。她想,经过忠义寨土匪那么一阵乱枪齐鸣,附近的野兽也不敢再来了。鬼子汉奸知道王富贵对这边搜了一边,若搜山也不会把这里当作重点。她和马群英藏在这里相对比较安全,在洞里拢一堆火,没有什么烟,远处也看不见。现在要紧的是弄点吃的,她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刚才到山里寻草药也没想起寻点吃的。她决定先向洞里走一走,一来看看洞里的情况,有没有别的出口,二来看看能不能找点吃的。李铁柱说,他在山里的洞里就藏了不少用的和吃的。或许李铁柱他们就藏在这溶洞的另一端,找他们是自己的主要任务啊。 王金凤用捡来的干柴做了个火把,举着向洞里摸,拐了个弯,洞里湿漉漉的。为了防滑,她稳扎脚步。突然,感觉到脚下像踩了一团肉一样的滑软,低头用火把照着一看,还真是一团肉,吓得她毛骨悚然。这洞里何止这一团肉,密密麻麻铺了一片,一直向前延展。那肉白里透红,鲜嫩鲜嫩的,有的还透着血丝,如刚刚从人或动物身上取下一般。 是谁杀了这么多人或动物,把肉铺在了这里?难道这洞里住着什么妖怪或神仙!王金凤突然感到后背有些发凉,一股冷气从脚跟一下子蹿到了脊椎骨,猛然生出一身鸡皮疙瘩,“噌”地一下拔出了手枪。 “啊!啊——”洞里突然发出两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吓得王金凤胆颤心跳。稍一愣神,感觉到是马群英有事,遂提气拔腿,向洞口跑去。跑到微亮处扔下火把,双枪指向洞口方向。 “啊,痛!”马群英躺在草铺上叫道,“有人吗?” 王金凤也不答话,警惕地看了看洞口,走到马群英跟前。 “王,王医生。这,这是咋回事儿呀?”马群英看着王金凤惊讶地问道。 “别动。”王金凤制止马群英说,“你从山上掉下来了。我正好路过……” “王富贵,是王富贵……”马群英看看四周,眼前呈现出王富贵推他走向悬崖的情境。遂接着问:“你咋在这儿?” “你先别问了,等我们藏好了,我再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儿。”王金凤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我们得换地儿,这洞太阴森了,里边铺了一地鲜肉。” “铺了一地鲜肉?”马群英惊异地看着王金凤问。 “嗯。”王金凤点了下头问:“听说这山里有妖怪吗?”从来不信神不信鬼的王金凤在看到那么一大片鲜肉后,情不自禁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妖怪?”马群英忍着痛用嘴角笑了笑说,“哪有妖怪,那都是传说。” “满满一地,看不到头,全是血淋淋的鲜肉。”王金凤对马群英喃喃地说,说话的口气又像是自言自语。她本来听到马群英的惨叫,一激灵,进入了战斗状态,又看到马群英醒了,还安然无事,身上受惊吓起的鸡皮疙瘩也已经消退了,现在说起那片鲜肉还心有余悸,又起了一身麻星子。 马群英听了王金凤的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年,他们挖井挖出了一大团肉,就像畜生早产的肉肚一般,人们以为是触犯了神佛,跪地求拜。忠义寨的几个楞头青不信邪,给煮煮吃了,味道就像山里采的鲜蘑菇。那时山寨里穷缺粮食,一听说那东西好吃,而且吃了还没事,人们都去那井周围挖了起来,挖出了许多,不知谁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胎盘蘑”。 “会不会是胎盘蘑?”马群英既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王金凤说。 “胎盘蘑?”王金凤不解地问。 “可能是。”马群英说,“是一种菌,能吃。你去拿一块,俺看看是不是。” 马群英的话虽然消减了王金凤对鬼怪神佛的想象,但是想起那摊鲜肉似的东西还是感到阴森可怕。能促使她去取一块让马群英看看的唯一理由是那东西能吃,她一天多没有吃东西早已饥肠辘辘了,刚才向洞里走不也是想找吃的东西嘛。 王金凤又打着火把走到那片鲜肉处,这次来少了些许害怕,但是心里还是忐忐忑忑的。她小心翼翼地用刀子划下一块,拿在手中就跑。 “看,是不是你说的什么蘑?”王金凤一口气跑到马群英跟前,递给马群英说。 马群英伸手摸了摸说:“是,是这东西。谁第一次见都以为是肉,前些年俺们吃的时候也不着它叫啥,有蘑菇味,像胎盘,就有人叫它胎盘蘑菇了。” 王金凤也不说话,既然能吃就吃吧。她用刀子削掉一块填进口中,一边嚼一边说:“是蘑菇的味道,你来块?” 马群英看着王金凤那吃相,想象的到她一天没吃东西了,心头涌上一股怜惜,这可是答应做她老婆的女人啊。他摆了摆手说:“烧,烧熟好吃。” 王金凤用刀子挑着胎盘蘑一边烧一边吃,吃了几块说:“味道好极了,不用愁饿死。” 马群英侧脸看着王金凤,知道她的棉衣不能御寒,心痛地说:“你吃完了回趟寨子,拿点衣服和油盐什么的。” “你还不知道吧?王富贵带着郭疯子正找我们呢!” “王富贵带郭疯子?”马群英用右手捋上了他那山羊胡子,一边捋一边说:“俺就着俺是被王富贵推下悬崖的。” 王金凤将她的所见所闻一一告诉了马群英,马群英也将自己怎么被王富贵推下悬崖的事说了,并告诉王金凤进出忠义寨有一条秘道,他是让王金凤走秘道潜回忠义寨,一来取点东西,二来看一看王富贵有什么举动。 王金凤按着马群英的指点,从黑峪沟的一处石崖下进入秘道,一直走到马群英的房间,听了听外边没有任何动静,慢慢地打开了秘道的出口。这出口在马群英坐的罗圈椅后,门向里开,门上的砖缝与墙缝密合一致,找不出半点瑕疵。王金凤慢慢移开洞口的罗圈椅子,悄悄钻出密道。看了看周围没有动静,就打开衣柜,先挑了一件崭新的蓝色中山装罩在花棉袄上,又在棉裤外套了一件黑裤子。马群英的个子不大,王金凤穿上他的衣服非常合适。 王金凤又在衣柜里翻了半天,找到一根皮带系在腰间,别好手枪,又收拾了一些衣物用品连同自己来时做腰带用的子弹带一同塞进洞里。转身将桌子上土匪们为马群英准备的油盐酱醋等一大溜瓶瓶罐罐查看一遍,将盐罐里的盐全倒进了酱罐,将酱罐和那瓶香油又塞进洞里。然后,将秘道门复原,开关试了两次,放好椅子,慢慢地打开房门,看到门后挂着一顶黑色毛皮大棉帽,顺手摘下扣到了头上。贴着门框看看周围没人,悄悄地溜了出去。 忠义寨内正在布置丧事。山寨里的人都已身装孝服,有的在房和窑前脸上拉黑布缝白字扎白花,有的在门框框上贴白纸对联,有的在聚义厅前摆放灵幡花圈,有的在聚义厅里布置灵堂,整个山寨一片肃穆,人人沉浸在悲痛之中。 王金凤躲过人们的视线将寨子大致看了一遍,悄悄地摸进厨房。还不到做饭的时间,厨房内空无一人。王金凤先奔向笼屉抓起一个馒头一边吃一边挨着个掀起缸盖看了一遍,然后顺手操起一只木桶和舀水用的大铁瓢,先淘了半桶豆子小米,又在豆子小米上面淘了半桶白面,最后用大铁瓢结结实实地淘了一大瓢盐往木桶上一放,提着木桶又悄悄地回到了马群英的房间。 王金凤把木桶小心翼翼地放进秘道,又悄悄地溜出了屋子。她想去偷点药,马群英的伤势太重,只上点草药疗效不好。忠义寨有个土医生,专门设了个医务室,王金凤到寨子里给他们看病进去过。这些土匪为了保命,连偷带抢加收购,弄了不少好药,当时王金凤的眼都看直了。 王金凤悄悄地摸到医务室,医务室虽然没有人,但是门上挂着把大锁。王金凤怎么弄也没法把锁打开,正想掏出枪来砸,一个土匪突然看到了她。 “大,大当家的!”那土匪认为大白天撞到了鬼惊讶地叫道。 王金凤听到身后有人叫“大当家的”,大吃一惊,意识到自己穿着一身马群英的衣服,被人发现,误认为马群英了。再循声一看,那人只离自己十几步远,情急之下,一提气“嗖”地一下像闪电一样跳离了医务室。 “大当家的!”附近几个土匪听到那个土匪叫,向这边一看,正看到王金凤的背影,也惊讶地大叫起来。 “大当家的!”一个土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起头来。他认为是马群英的阴魂不散回到忠义寨了。 众土匪见状,也都跪在地上一边叩头一边哭叫起来。王金凤趁机跑进马群英的房间,钻进秘洞,放好椅子,封上了洞口。 “咋了?” “俺看见大当家的了。” “大当家的!” “大当家的!”土匪们相互传着,他们想着马群英平时的好,加上对鬼魂的敬畏,都聚集到马群英的房前跪下磕头哭叫起来。 “咋回事?” “咋回事呀?” 王富贵和杨金旺正在聚义厅里指挥着布置灵堂,突然听到外面哭叫声一片,一前一后跑了出来。 “俺看见大当家的了。”一个土匪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答。 “看见大当家的了?”王富贵先是一怔,急切地问:“在哪儿呢?” “跑回他房里了。”一个土匪跪在地上指着马群英的住房说。 “回他屋了。”几个土匪也附和着答。 王富贵也不答话,急匆匆奔向马群英的房间。杨金旺也默默地跟在其后,几个从聚义厅跟出来的土匪也在后边簇拥着向马群英的房间走去。 王富贵急匆匆奔到马群英的房前,见房门虚掩,停下脚步,整理下衣裳,像往常进马群英的房间一样慢慢地推开房门进去,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没叫“大哥”。 王富贵进屋就四下打探,杨金旺也跟着进去四处张望。小土匪们平时很少进马群英的住房,这时更不敢进,就站在门口探着头向屋里窥看。 王富贵亲手把马群英推下悬崖,又在悬崖下看到那么多血迹,还有那么多狼,最后只拿回一只被狼咬破的鞋子,在他的心中,马群英已经死了,根本不可能再回忠义寨。他将马群英的屋里看了一遍,特地弯腰看一看床下。他看完床下,直起腰,抚了一把马群英日常盖的被子,冲杨金旺说:“大哥走了,兴许是那个弟兄看花眼了。” 王富贵见杨金旺不说话,转身向走向门口,挤在门口的土匪急忙分向两边让开一条道。他走出马群英的房间,看着跪倒一片的土匪,将他那老婆嘴左右包了包,“倏”地一下将衣襟向后一扒,双手按在腰间的盒子枪上,拉着脸问:“谁看到大当家的了?” “俺!” “俺看到了!” “俺也看见了!” “俺看见大当家的在医药房前,俺一叫,大当家的就跑了。”那位第一个看见王金凤的土匪说。 “俺看见大当家的从医药房往这边跑,跑得可快了,一溜烟儿就跑进了屋里。” “俺也看见大当家的跑进屋里了。” …… 王富贵凶神恶煞地拉开架式,本来想问一声,若没人承认,他就骂两句“装神弄鬼”;若有幺儿[1]俩人承认,他就表扬他们对大当家的感情深,想大当家的,眼睛走花了。谁知道“哗啦啦”一大片都说看到马群英了。他看了众土匪一眼,将那“地包天”的下巴向前送了送,阴着脸悻悻地说:“真是活见鬼了。” “肯定是大当家的阴魂不散,回寨子里看呢。”那位第一个跪在地上磕头土匪说完,又磕着响头哭着喊:“大当家的,您就安心去吧。俺肯定会跟着二当家的好好干的!” 王富贵听到那土匪说马群英阴魂不散,立时就起了一身麻星子,后背冷嗖嗖的,刚想开骂,又听到那土匪喊“俺肯定会跟着二当家的好好干”,心中涌上喜悦之情。这是马群英死后他希望听到的声音啊,好小子,老子会奖赏你的。他心里这么想,眼里却扫向大家,他要看人们的表情,看谁拥护他谁反对他。他不知道,说这话的小土匪正是怕他加害才这么说的。 众土匪看那个土匪哭马群英还不忘拍王富贵的马屁,遂都跟随着哭喊:“大当家的,您就放心去吧,俺会好好听二当家的话的。” “大当家的,您就放心走吧,二当家的会带好咱忠义寨的。” “大当家的,您安息吧,有二当家的和三当家的在,忠义寨不会垮。” …… “中了中了,大冷天的,大家别在这里跪着哭了,都到聚义厅去,给大当家的多上根儿香,那里暖和。”王富贵心里乐,挥着手恨不得将那前凸的下巴伸到众脸上说。众土匪纷纷从地上爬起,慢慢向聚义厅涌去。那些看到马群英的人还心有余悸,忐忑不安地向没看见的人小声细说,传得土匪们毛骨悚然,都不敢单独行动了。马群英的房门开着,也没人敢上前关,不大一会儿,屋里和屋外几乎一样的阴冷。 “刘根,过来。”杨金旺喊过刘根,一边慢慢地走一边大声地说:“去通知各个岗哨,都警觉点儿,别让生人借奔丧混进寨子。” “是。”刘根响亮地答完,就向门口跑。他虽然结巴,但是凭他的为人和能耐,马群英死了,王富贵和杨金旺选三大当家的,都会选他。 “回来。先把大当家的门关上。”杨金旺看着马群英的房门说。 “哦——”刘根急停站住脚。 “胆小鬼,大当家的白疼你了。”杨金旺大声说着向马群英的房间走去。王富贵回头看了看马群英房间洞开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俺——去。”刘根结巴着跑向马群英的住房。 尽管刘根跑到了杨金旺的前面,杨金旺也没有停步,他之所以叫刘根是想单独跟刘根说话。 刘根关好了门,杨金旺也走到了门前。 杨金旺回头看了看,王富贵和众土匪已经被医药房挡住了身影。他又推开门,拉刘根进屋问:“俺听他们说,大当家的掉下悬崖时,你也在场?” “俺——没在。二——当家的——让俺——到山——后看——了。”刘根结巴着答。 “这么说,当时大当家的身边只有王富贵一个人。也就是说,大当家的咋样掉下山崖,除了他,你们谁也没有看见?!”杨金旺第一次在下属面前没叫“二当家的”而是直呼“王富贵”。 “嗯。俺——最后见,见大——当家的,他——正在喝——酒。” “喝酒?谁带的酒?”杨金旺那枣核儿脑袋一歪,上捺儿下撇一抖,凸出的螃蟹眼睛就瞪圆了。 “是二——当家的——酒壶。” “大当家的没说话?”杨金旺的右手拽住了自己的小胡子,一边拽一边若有所思地问。 “没——有。二——当家的——扶着——他,给,给俺——说话。”刘根结结巴巴地答着,眼前又浮现出了当时王富贵扶着马群英催他到别处看的情景,马群英像是有点晕眩。 “噢——,走吧。”杨金旺转身走出房门。 刘根跟出去,轻轻地关门,就像马群英还在屋里一样。 王金凤在秘洞里听着杨金旺和刘根的脚步声远去,知道自己再去偷药已不可能,就将衣服打包,把那瓶香油和酱罐也打了进去,背在背上,一手提桶一手提着提马灯,嘀哩当啷地往回走去。 王金凤回到溶洞,把看到听到的情况给马群英说了一遍。马群英笑道:“看来俺在弟兄们的心中还有点位置。这样,你明天还得去一趟。杨金旺已经怀疑王富贵了,你想法见见杨金旺,让他稳住王富贵,千万别起内讧。” 马群英说着从脖子上摘下自己的项链递给王金凤,那是条金项链,项坠儿是用弹片做的,打磨得锃光发亮。马群英对王金凤说,半年前他们在玉皇庙打劫了日军的运输车,日军用迫击炮轰他们,一发炮弹落在了他的身旁,是杨金旺把他扑到身下救了他的命,杨金旺的额头和左肩受了伤。杨金旺额头的大疤就是那次救他留下的。他把从杨金旺肩上取出来的弹片做成了项坠儿戴在胸前,就是要自己牢记和兄弟们是过命的交情。杨金旺是可以用命来换的兄弟,把这项链给他看,他肯定相信你。 “我穿你的衣裳,他们把我认成你了。再穿着去,王富贵见了一定怀疑。”王金凤摸着身上的中山装担忧地说,“他们认识你的衣裳。” “他们认的是这顶帽子。”马群英指着王金凤头上的黑皮帽说,“你不戴这顶帽子,他们就不注意你的衣裳了。再说,这件中山服我也从来没在外面穿过。我穿中山服也不像你这样还扎个腰带。” 王金凤打消了顾虑,第二天吃过早饭就带着马群英的贴身项链又从秘洞潜到了忠义寨。她刚靠近秘洞暗门,就听见有人在马群英的房间里说话。她贴近洞门听,是王友池那公鸡卡着脖子似的声音:“忠义寨大当家的住房不错啊,要啥有啥。这以后都是王兄你的了。好,好,好。恭喜你了,王大当家的。” “不敢不敢。没有郭队长的教诲,俺王富贵还不知要为马群英卖多少年命呢。这屋里的东西恐怕一辈子也得不到。感谢郭队长,感谢王军师,今后王某甘愿为郭队长效犬马之劳。” 郭疯子嗡声嗡气地说:“中了中了,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还客气个啥?这青龙山就是咱的了,你是头功啊。” “王大当家的,你看郭队长把谁给你带来了。”王友池那公鸡卡着脖子似的声音又响起来,“夫人,进来吧。” “三,三姨太。”王富贵的声音里带着吃惊、喜悦与不安。 “从今儿起,他就不是俺的三姨太了,是你的压寨夫人。”郭疯子嗡声嗡气地说,“你可要善待她呀。” “一定,一定。”王富贵的声音非常谦恭。 “大婚的时候,你可得多敬俺几酒。”王友池那公鸡卡着脖子似的声音异常兴奋。 “哈哈,那是,那是。”王富贵的声音里带着笑。 “中了,俺就不在这耽搁了,你刚做大当家的忙啊。”郭疯子嗡声嗡气地说着已经挪动了脚步。 “不忙,不忙。郭队长来,是忠义寨最大的事儿。”王富贵谦恭地说,“中午喝了酒再走。” “正办马群英的丧事,咱们喝酒,让山寨里的弟兄咋想啊。”王友池那公鸡卡着脖子似的声音说。 “他妈的谁敢龇龇牙,老子灭了他!”王富贵愤愤地说。 “中了中了,来日方长。忠义寨是咱的了,你急个啥?”郭疯子嗡声嗡气地说,又挪动了脚步。 “那,俺送您。”王富贵谦恭的声音,“你就在这歇着吧。”王富贵后这这句话王金凤想是说给三姨太的。 “夫人,俺告辞了!”王友池那公鸡卡着脖子似的声音挑得很高。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王金凤隔着秘道的暗门听到这里,知道马群英的住房已经被王富贵和三姨太所占,再从这里出去必将暴露无疑。所以,王金凤决定回去与马群英商议。
[1]一个。 第十八章 马群英设计将王富贵擒拿,
忠义寨三巨头陷入连环杀。 马群英听了王金凤的讲述,义愤填膺,用做拐杖的树棍一撑,“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拄着树棍在洞内一边一瘸一拐地转圈一边愤愤地说:“妈的,这边披麻戴孝,那边迎接新娘。这王富贵,真他妈的是一只白眼狼!俺必须尽早除掉他,不然忠义寨就完了。” “你都伤成这个样子了,咋除掉他?他现在可是忠义寨的大当家的!”王金凤说。 马群英想了想说:“你现在就去忠义寨,走正门。寨里的大部分兄弟都认识你,不会伤害你。你想办法单独见见杨金旺,让他把王富贵引到这里,俺就能收拾他。” “若王富贵不听杨金旺的,把我杀了怎么办?”王金凤不怕死,如果她死能把忠义寨拉过来不为郭疯子和日本人做事也值。关键是王富贵做了大当家的,她走进忠义寨,干什么不干什么由不得她。 “这个——”马群英停住脚,捋起了自己的山羊胡子,捋一会儿突然放下,笑着说:“好办。俺告诉你个秘密,他不敢杀你。” 马群英告诉王金凤,秘道里还有个秘密。在距离他的住房约二十米处的地方还有一个暗门,打开暗门,直通武器库。这个武器库是秘密武器库,山寨里也就他一个人知道。原来他只放了些柴米油盐等生活用品以备不测,军阀轮番占领巩县兵工厂期间,冯玉祥手下有个团长想拉拢收编他,给了他不少武器弹药,他都没有答应。冯部三次占领巩县兵工厂,这位团长给马群英的武器弹药都把他的秘密武器库装满了。如果王富贵要加害王金凤,王金凤就当众说要献给王富贵一份大礼,把秘密武器库告诉他。山寨里的规矩,获得这么大一份厚礼,不但不能杀你,只要你愿意留在山寨,最低也得推举你做三当家的。你再把我的项链给杨金旺看,他见那项坠儿如见我,咱们联手就把王富贵收拾了。 王金凤按照马群英的计划上了青龙关,走向忠义寨东门。刘根正在检查寨门的岗哨,他刚当上三当家的心情好,正在给几个土匪发烟。一个土匪突然发现了王金凤。 “看,八路,八路军医生。”一个土匪指着王金凤叫道。 “夫——人。”刘根吃惊地叫了一声向王金凤跑去,“夫——人,你——咋来——了?” “夫人,俺大当家的——死了。”一个土匪跑过来对王金凤喃喃地说。 “出什么事了?”王金凤故作惊讶悲伤,轻轻地问。 “见,见了——大——当家的,再说。”刘根上前搀扶住了王金凤的胳膊,众土匪都不敢说话,王金凤也不多问。 “哎呀呀,王医生,俺呀正不着去哪儿找你哩。”早已得到报告的王富贵匆匆忙忙地从聚义厅中迎出来,人不到下巴先到,大老远伸着双手端着他那凸出的下巴一边说一边奔向王金凤。他走到王金凤面前,双手搀扶着王金凤的另一只胳膊说:“你来得正,正是时候。你还不知道吧,俺大哥已经——故去了。” “他,他出什么事了?”王金凤依然装作惊讶和悲伤轻轻地问。 王富贵悻悻地说:“唉,为了找你们那个机要员,没防住掉下悬崖了。” “他干么要去找啊?”王金凤故作着急地说,“我不是和他说好了……” “唉。”王富贵眼珠一转,接着说:“前一儿黑[1],你们区干队来人求他帮忙去找哩。他们说你,你被抓了。你,你咋跑出来了?”王富贵也故作惊讶地问王金凤。 “我被我们的人救出来了。”王金凤淡淡地说。 “那,那你见,见到您那两个同志了?”王富贵急切地问。他答应要替郭疯子找八路军的机要员,没想到李铁柱给转移了。 王金凤怔了一下,王富贵带着郭疯子的队伍就是去抓刘会贤和李玉贞的,现在这么急着问我见到了没有,肯定是想知道她们藏身的地方,我何不以此为诱饵把他领到马群英面前,让马群英把他杀了。想到这儿,王金凤故意忧心忡忡地说:“见到了。我跟马群英说好了让他帮助送人,没想到他……” “没关系,没关系。”王富贵一听王金凤见到八路军机要员了,非常兴奋,急切地说:“王医生,你放心。俺大哥不在了,俺送,俺保证把你们送出山去。你告诉俺,她们在哪儿?俺好安排人去护送。” 王金凤欲擒故纵,迟疑片刻,犹犹豫豫地说:“这个——,你不是说——区干队来人求你们——” “啊,啊,是,是。”王富贵眼珠又一转说,“他们,他们还留两个人在寨子里等信儿呢。” “那好,你快让区干队的人来吧,我带他们去。”王金凤立刻表现出惊喜。她知道忠义寨中没有区干队的人,之所以这么说是想将王富贵一军。这样,王富贵就会让忠义寨的人扮成区干队的人跟她去,她就带着这些人去见马群英,这些人知道了王富贵的真面目,回来收拾王富贵就是易如反掌的事。可是,她不知道王富贵说的那两个人,是郭疯子留在忠义寨的郭进宝和瘦猴。王富贵前天晚上被郭疯子抓住,供出了区干队到忠义寨求他们帮助找八路军机要员的事。郭疯子跟王富贵到北斗挂玄峰下的溶洞没有抓到刘会贤,就把这一情况报告给了松本。松本命令郭疯子的特务队和日军一个小队分别藏在石榴院和民权,准备捉拿八路军和区干队的联络员。郭疯子知道马群英死了以后,就让郭进宝和瘦猴留在了忠义寨,一是监视督促王富贵为他办事,二是一旦有八路的消息可以及时给他通风报信。 “这,这个么。”王富贵那老母猪眼睛似的大眼珠又转了转说,“你先去给俺大哥上炷香。俺去叫他们,你们商量商量看咋办。”他一边说一边转头走,并回头叮嘱刘根一句:“刘根,照顾好王医生。” “是。”刘根应道。他们已经走到了聚义厅门口,迈进门坎,只见杨金旺快步迎了上来。 “王医生,您来了。”杨金旺一脸的悲伤,走上来扶住王金凤的另一只胳膊。 杨金旺和刘根把王金凤扶到马群英的灵堂前,杨金旺松开手,郑重其事地对着灵堂前马群英的照片说:“大哥,王医生来送您了。” 王金凤装出一脸悲痛,在灵堂前上了香,烧了纸。她起身整理衣服时,故意面向杨金旺扯出了挂在脖子上的那条马群英给她的项链,冲杨金旺摇了两下项坠,又把项链塞回衣领里。 “你——”杨金旺欲言又止。因为王金凤的手从衣领处放下时拉了他一把,冲他使了个眼色,点点头说:“节哀顺便吧。” “王医生,到里边房里坐吧。”杨金旺冲王金凤做了个“请”的手势,接着对刘根说:“刘根,你忙去吧。” 王金凤知道杨金旺是在支走刘根,要单独和自己说话。遂轻迈脚步,向前挪动。杨金旺也为在众人面前显示庄重,又扶上王金凤慢慢地走向聚义厅里侧马群英日常休息的房子。 二人脚步刚踏进屋,杨金旺就返身把门关住,将手伸向王金凤的脖子,急切地问:“你咋戴着俺大哥的贴身项链?”一边说一边抓住那项链就往外掏。 “你大哥——”王金凤想说“没死”,突然听到门外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就被推开了,王富贵领着郭进宝和瘦猴站在了门口。 杨金旺急忙把手从王金凤的脖子处移开,一身的不自然。王金凤也很不自然地接着说:“死的不值。我都告诉他,我找到了,让他送……” “这不,他们区干队的来了嘛!”王富贵接着说,“俺大哥也是想给他们个交待。” “你们是区干队的?”王金凤急忙转向郭进宝和瘦猴问。她明知道郭进宝和瘦猴不是区干队的人,还是一边问一边装出热情的样子向他们伸出了手,一边跟郭进宝握手一边激动地说:“可找到你们了。” “可找到你们了。”郭进宝的双手紧紧抓住王金凤的手抖动着右腮帮子上的大黑痣说。 瘦猴也双手抓住王金凤的手摇,生怕说错话引起王金凤怀疑,也来了一句:“可找到你们了。” “那,您商量吧。需要俺干啥,尽管说。”王富贵摆出一副很大度的样子说,“金旺,咱回避。” “王大当家的,不用了。”郭进宝右腮帮子上的土鳖爬动着对王富贵说,“你看,就俺俩人。俺怕碰上日军不好应付,你能不能借俺点兵力。” “没,没问题,没问题,俺亲自带队。”王富贵爽快地答道。因为郭进宝说的话是他们商量好的。 杨金旺急忙说:“大当家的,哪能劳您的大驾啊,俺带弟兄去。” “把她们安全送出青龙山是大哥的遗愿,俺必须去。这件事办不好,俺咋能做大当家的。”王富贵撇着他那老婆嘴信誓旦旦地说。 “那,俺也去。大哥不在了,大哥答应王医生的事咱豁出命也得办好了。”杨金旺把“大哥不在了”几个字说得很重,也是让王金凤听,他从王金凤身上感觉到马群英没有死。 “你在家招呼吧,俺一个人去就中。”王富贵心里有鬼,他怕杨金旺去了坏事。 “俺在家里也放心不下。”杨金旺说,“与其在家煎熬,不如陪你去了。大哥看咱俩兄弟同心,一定会保佑咱的。” 杨金旺说得中肯,王富贵就答应了。说走就走,但是,王富贵执意要问王金凤在什么地方,王金凤说在北斗挂玄峰下。 王富贵、杨金旺、郭进宝、王金凤等人走出忠义寨上了朱雀岭,王金凤忽然发现瘦猴没在队伍中,遂警觉地拉了一下郭进宝问:“咱们那位同志呢?” 郭进宝用右手捂住右腮帮子上的土鳖,侧低下头,俯到王金凤的耳边,压低声音说:“俺让他回去报信了。路上不安全,多带些人来接应。” 王金凤一听就知道瘦猴是回去叫鬼子汉奸了。心想,我这是带他们去见马群英,马群英把王富贵杀了,杨金旺能顺利把马群英接回忠义寨,自己想法脱身就更容易了,让鬼子汉奸狗咬尿泡空欢喜。想到这儿,她对郭进宝说:“不愧是地方干部,办事想得真细。” 王富贵和杨金旺走在郭进宝和王金凤后边,王富贵怕杨金旺阻止他把八路军机要员交给郭疯子和日本人,就在后边与杨金旺拉近乎许愿。他对杨金旺说,他做大当家的跟杨金旺做大当家的一样,只是他是哥哥当仁不让罢了,杨金旺想干就干啥。问杨金旺是不是喜欢上了王金凤,若喜欢,他做主就娶了。说他有三姨太了,不能让杨金旺闲着。推着杨金旺去和王金凤拉近乎,说他在寨子里已经看见杨金旺摸王金凤的下巴了。 杨金旺也不反驳,他正想找机会与王金凤单独谈谈呢。他之所以执意要跟着来,就是想从王金凤那里弄清楚马群英的事。王金凤戴着马群英的贴身项链,而且故意给他看,肯定有事要告诉他。马群英要是死了,即使王金凤从马群英身上得到这个项链,也不会知道项坠儿的故事。王金凤有意让他看项链,说明王金凤知道项坠儿的故事,最起码,王金凤在见到马群英时,马群英还活着,并且能够跟她讲项坠儿的故事。 王金凤也在想法与杨金旺单独说话。她要在到达溶洞前告诉杨金旺马群英还活着,让他做好思想准备,帮助马群英除掉王富贵。她走着想着,突然停下来,坐在石头上脱下了鞋子。 “咋了,王医生?”王富贵走到他跟前笑着问。 “好像进了个石子儿。”王金凤头也不抬地回答。 “金旺,照顾好王医生。”王富贵笑着推了杨金旺一把。 杨金旺就势站在王金凤面前,拽着他那“撇儿”胡子看着王金凤煞有介事地举起鞋子倒了倒,又把手伸进鞋里摸了摸,什么也没有倒出,什么也没有摸着,就笑着说:“穿上吧,别把脚给冻了。” 王金凤磨磨蹭蹭地穿上鞋,王富贵等人已经走远,杨金旺放开拽胡子的右手佯装俯身搀起她,抓住她的胳膊,将下巴上那撇胡子划过王金凤的脸颊,低声问道:“俺大哥是不是活着?” 王金凤看了看前边的人,冲杨金旺说:“嗯,就是他让我来找你的。” “俺大哥在哪儿?摔着哪儿了?”杨金旺瞪起他那螃蟹眼,抖动着他那上“捺儿”下“撇儿”急切地问。 王金凤向杨金旺简要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杨金旺面带怒色,眼露凶光,下巴上那撇儿胡子一抖,额头上那捺儿伤疤一仰,咬牙切齿地说:“是这样——,老子——” “三当家的,你先沉住气。马寨主的伤很重,行动不便,你得想办法控制住王富贵,让马寨主亲手把他除掉。”王金凤对杨金旺说。她明白马群英的心思,不亲手除掉王富贵难解心头之恨。 “放心吧,王富贵死定了。”杨金旺也学着马群英的样子捋上了他那撇小黑胡子。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虎头岭下的峡谷。一看到虎头岭,王富贵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出他推马群英摔下悬崖的情景,脊背一阵又一阵发冷。当他们快走到马群英摔落的地点时,王富贵绷不住了,指着那堆被马群英砸塌的灌木丛说:“金旺,看,那就是大哥掉下的地方。” “哦——”杨金旺用他那凸出的螃蟹眼睛瞥了王富贵一眼,绷着脸应了一声。 “王医生,就是那,俺大哥……”王富贵装作悲痛哽咽着不说了,王金凤也装作悲痛不作声。 大家都默不作声,径直向那堆灌木丛走去。王金凤突然指着悬崖旁那道缓坡说:“走这边。” 王富贵见王金凤转向虎头岭那边陡崖,急切地问:“在哪儿?” 王金凤指着半山腰上的那个像山洞口的坎说:“那儿。”说完,自顾自地向上爬。她想跟王富贵拉开距离,便于马群英开枪。或一枪打死王富贵,或先打伤他的胳膊腿儿。最好是后者,让王富贵知道一下背信弃义的下场。 王富贵看了看半山腰的小坎,兴奋地说:“他妈的,那是个洞啊!当时只顾寻大,大哥了,咋没搜那上边呢!”冲郭进宝使了个眼色,扬了扬前凸的下巴,紧跟着王金凤向山上走去。郭进宝和两个土匪也紧跑两步跟上,杨金旺磨蹭着走在最后边。 王金凤、王富贵、郭进宝、杨金旺各怀心思陆续走到洞前。王金凤站在洞口,心中嘀咕,马群英不但没有开枪也不见了踪影,是不是想让王富贵先大吃一惊,然后再当众判他死刑?她扫了王富贵、郭进宝等人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杨金旺身上,见杨金旺冲她前后摇了摇那颗枣核儿脑袋,一仰她那圆弧般迷人的下巴说:“到了。” “他妈的,这么小的洞啊,够隐蔽的。”王富贵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 “里面大着呢。走,进去吧,他——们在里面。”王金凤故意把“他们”两个字拉开,又冲杨金旺使了个眼色。杨金旺慢慢地靠向王富贵。 王金凤首先钻进洞里,王富贵第二,杨金旺紧随后,郭进宝和两个土匪跟着都进到洞里。 “哟呵,是他妈的挺大的啊。”王富贵机警地看了看溶洞的四周,见空无一人,就问:“哎,王医生,那俩女八路呢?” 王金凤看了王富贵、杨金旺等人一眼,见杨金旺冲她点了下头向王富贵靠了靠,就冲着洞里喊:“大当家的,大当家的……” “哎,俺不在这儿吗?!你喊啥呀?!”王富贵不耐烦地说。 “不是喊你。”杨金旺那下边撇儿胡一抖上边捺儿疤一跳冷冷地说。 “那喊谁?噢——,李铁柱?李铁柱是你们当家的了?”王富贵的声调里有疑问也有惊喜。 王金凤也不理他,对着黑洞洞的溶洞说:“大当家的,您要的人,我给带来了。” 王富贵等人懵懂地向洞里张望,杨金旺的嘴角露出了一丝鄙夷的微笑。 “俺看到了。”马群英那特有的来自腹腔的颤音从黑糊糊的洞中传了出来。 “你……,你是……谁?”王富贵听到马群英的声音惊呆了,结结巴巴地问。 郭进宝和两个土匪也吓坏了。心想,马群英不是死了吗?谁在学他说话?是不是八路在装神弄鬼呢?郭进宝惊异中还不忘了拔枪。 “富贵,俺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这才几天没见面呀?”马群英来自腹腔的颤音又回响在洞中。 “你是,大当家的,大哥。”王富贵结结巴巴地说。 “知道我是大当家的,大哥。”马群英的声音提高了分贝,振聋发聩。 “当然。您永远是大当家的,永远是俺大哥。”王富贵的话语中充满了胆怯。 “哈哈哈……”马群英从暗处拄着树棍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大,大哥,您,真是您啊!”王富贵惊得舌头都不利索了,那反咬关的下巴向前伸到了极限有点不能复原了。 “大当家的,您没死啊……” “大当家的,您昨在这儿呀?” 两个土匪也惊讶地叫道。郭进宝见真是马群英,遂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收起了枪。 “问问您王大当家的,他最清楚是咋回事!”马群英的话掷地有声。 “大——哥,您听——俺说。”王富贵一边说一边去拔手枪。没有想到他摸的是杨金旺的手,惊得他回头看了一眼杨金旺。 说是迟那是快,杨金旺抓住王富贵的双手顺势向后一带,照着腿弯就是一脚,说了声:“跪下。” 王富贵“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马群英面前,他的双枪也瞬间到了杨金旺的手中。他回头盯着杨金旺问:“杨金旺,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俺早就怀疑你了。是你把大当家的推下悬崖的,对不对?!”杨金旺用枪顶着王富贵的脑袋问。 “对……对不起,俺错了……”王富贵磕头如捣蒜。 “你这只白眼狼,弟兄们都在为失去大哥悲伤,可你猴急着和三姨太入洞房。”杨金旺气愤地用枪向前顶了下王富贵。 “咋?那骚货上山了?”马群英明知故问,声音提高了八度。 “是,还是郭疯子亲自送上山的。”杨金旺气愤地答。 “俺实话跟你说吧,就是郭疯子让俺杀你的,要报仇,你就找他去。”王富贵醒过了神,也不心虚了,耍起了土匪的无赖。他将“郭疯子”三个字叫得山响,是提醒郭进宝开枪。 郭进宝听了王富贵的话,如梦初醒,急忙拔枪,被王金凤一掌击倒,下了手枪。 “俺肯定要找他。今天,咱们先做个了结。”马群英声色俱厉地说。 “看来——俺是躲不过这一劫了。”王富贵抬起头看了马群英一眼说,“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给俺来个痛快的。” “往日的情分,你害俺时想了吗?本想一刀一刀剐了你,看你过去为山寨出了不少力,就给你一个全尸。”马群英说着收起了他的飞刀。飞刀是马群英的绝技,常常在紧急时应用,每发必中,防不胜防。刚才,无论是王富贵还是郭进宝,谁出枪都将落在马群英的飞刀之下,否则,他怎么能做忠义寨的大当家的。 马群英拄着树棍向前走两步,将手伸向杨金旺说:“金旺,把枪给俺。” 杨金旺犹豫片刻,迅速将顶着王富贵的手枪收起,从王富贵的头顶上递了过去:“给。” 马群英刚要接枪,王富贵突然偏头起身把枪夺了过去,对着马群英扣动了扳机。马群英急忙躲闪,丢了树棍,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马群英在触地的瞬间,就地一滚,飞刀出手,正中王富贵的右臂。接着双手触地用力一撑,身子腾空而起,凌空接住了王富贵甩出的手枪。 与此同时,杨金旺的枪也响了。王富贵扑倒在地,挣扎几下,不动了。 “大当家的。” “大当家的。” 两个土匪先后跳过去护住马群英。 “大当家的。”王金凤也跳上前,将下郭进宝的枪插向后背,扶起马群英问:“没伤着吧?” 马群英一脸怒气,单腿蹦向王富贵。王富贵的右臂上插着马群英的飞刀,脑袋下流着一摊殷红的血。 王金凤用脚踢了两下王富贵,对马群英说:“他死了。” “对不起,大当家的,没能让您亲手杀死他。”杨金旺提着手枪说。 “没关系,谁打死他都一样。”马群英满不在乎地说。 “不一样。俺杀死他,俺解气。”杨金旺摇晃着他那枣核儿脑袋阴阳怪气地说,“其实,他打不死你,他的枪里根本没子弹。” “你,你说啥?”马群英瞪大眼睛惊讶地问。 “俺说那枪里没有子弹,他打不死你。”杨金旺歪着枣核儿脑袋,抖动着他那上捺儿下撇儿怪笑着一边说一边抬起左手亮出一个弹夹。原来,马群英向他要枪时,他犹豫了一下,飞快退下了弹夹,故意从王富贵的头顶上递枪让王富贵抢了与马群英决斗。这样,马群英的飞刀就有用场了。 马群英看了看手里的枪,果然没有弹夹。 “大当家的,其实,你也打不死他。”杨金旺用他那凸起的螃蟹眼睛瞥着马群英阴阳怪气地说。 马群英看着手中的手枪说:“就是,没有子弹嘛。哈哈哈……” 杨金旺阴笑着说:“你打不死他,不是因为你没子弹,是因为你——早死了。”杨金旺突然将“早死了”三个字的声音提高了八度,震得溶洞内“嗡嗡”作响。 在马群英愣神的工夫,杨金旺手起枪响,一枪打在马群英的正脑门上。马群英瞪着双眼向后倒去,扶着他的王金凤被带歪了身体。 在马群英向后倒的同时,杨金旺跳上前去用枪顶住王金凤的脑袋,下了王金凤的枪,两把扔在地上一把别进自己的腰里。 两个土匪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杨金旺,惊讶地叫:“三,三当家的。” 杨金旺“嗯”了一声,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将枪口转向两个土匪“砰砰”开了两枪。那枪口就在王金凤的眼前冒烟,那枪声震得王金凤脑袋“嗡嗡”。 王金凤看着两个土匪中弹倒地,渐渐恢复了镇静,质问杨金旺道:“你,你要干什么?” 杨金旺用枪顶着王金凤的脑袋得意地说:“不知道是吧?那俺就告诉你,除掉他俩是俺多年的愿望。俺要做大当家的!就这么简单。可是,俺一直没有机会。这回好了,你给俺创造了这个机会,让俺同时除掉了他们俩,可真是随了俺的大愿了。” 王金凤不动声色地说:“真没想到,马寨主把你当过命的兄弟,你却要了他的命。太卑鄙了!” “卑鄙?”杨金旺笑着说:“啥叫卑鄙?他俩高尚吗?他们比俺做的坏事儿多多了。土匪的大当家的、二当家的,有没做过坏事儿的吗?!马群英高尚?他干么见了你们那护士就想娶人家?人家不愿意,他又盯上了你。” “我是自愿的,不关他的事。”王金凤仰起她那圆弧般的下巴愤愤地说。 “你自愿?扯!你是没办法!你自愿,你爱他吗?他爱你吗?他是乘人之危,想抓个女人做压寨夫人。你是走投无路,想利用他,想让他把你那俩姐们送到八路军根据地。都有目的!俺呢,就是喜欢你,没有别的。俺爱你,俺喜欢你。你第一次到寨子里和王富贵比武,我就喜欢上你了。可是,你是八路,俺是土匪,高攀不上,也就想想罢了。你嫁给谁俺都没办法,但是要嫁给他,俺这心里就过不去!俺想坐的位置他坐着,俺喜欢上的女人他占着,俺能不灭他吗?!俺卑鄙?不卑鄙成吗?!从古到今,胜者为王败者寇,再高尚死了也白搭。走吧,回去给俺做压寨夫人。你那俩姐们儿俺帮你送!你找不到她们,俺帮你找。”杨金旺说完,看到郭进宝在地上挣扎,“叭”地一下给他一枪,骂道:“狗汉奸,侮辱祖宗!” 王金凤一怔,看着郭进宝两腿一蹬,头一歪,不动了。接着又感觉杨金旺的枪口顶在了后脑勺上,想着杨金旺刚才骂郭进宝的话,心里反而踏实了。杨金旺能那么骂郭进宝,说明他现在起码不会当汉奸,不会把她和刘会贤、李玉贞交给日本人。那么,她就有机会想办法脱身。 “走吧。”杨金旺推了王金凤一把说。 “走就走,你至于吗?!”王金凤大步朝前,显得轻松自然,把杨金旺带得身向前倾,顶着王金凤后脑勺的枪口也偏离了。王金凤要想在这里脱身,这一刻,她就会反手夺枪与杨金旺格斗。但是,她没有,自顾自地向前走,她要想法找到刘会贤和李玉贞,想法让忠义寨这支武装为她所用。 杨金旺见王金凤在最佳反抗的时机没有动,知道王金凤愿意与他回忠义寨,心里暗喜,遂对王金凤的看押有所放松。他用手枪指着王金凤的后背,押着王金凤走出了溶洞。 杨金旺押着王金凤照原路返回,一边走一边想,人要倒霉喝凉水也能噎死,人要行运神鬼都挡不住。王富贵想做大当家的,机关算尽,杀死的马群英又活了,反而比马群英先死,真是倒霉透了。他杨金旺运气太好了,本想趁山寨给马群英立衣冠冢之时,突然宣布马群英是王富贵杀的,在马群英的坟前杀了王富贵,自己接任大当家的。几个证人还没选好呢,王金凤就给他创造出机会来了。当他从王金凤的口中得知今天是来见马群英时,心中就有了同时杀掉马群英和王富贵的计划,没想到事实和设想的几乎一模一样。特别是他怕王金凤与他动武,想了一路爱与喜欢王金凤的话,这连珠炮地一放,王金凤可真就服帖了。既得夫人又得兵,这大当家的来得太容易了。还有那三姨太,本来就是个婊子,就赏给弟兄们了。 杨金旺想着,乐得嘴都合不上了。正在他心花怒放之时,突然感到耳边有股劲凤,还没反应上来是怎么回事,“叭”地一下,一块核桃大的石头正中他的太阳穴处,他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王金凤感到身旁山坡上有动静,就地一滚,抓起一块石头依到了一堆灌木丛后,盯着上边闪动的灌木丛准备自卫。眼睛的余光里,杨金旺倒在山道上,正好被一块大石头拦腰挡住,两腿一蹬不动了。 王金凤知道上边那堆灌木丛后藏的有人,而且是个武林高手,要不然杨金旺不会突然毙命。她不知道那人是敌是友,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人的对手,手握石头,卷曲双腿,时刻准备起动。她盯着杨金旺的尸体,用眼睛的余光看着上边那堆灌木丛,琢磨着如果那灌木丛后的人向她进攻,她先甩出手中的石头,然后去拿杨金旺手中的盒子枪。 山野里沉寂了大约半分钟,突然远处的一块大石头后传来一声喊叫:“姐——。”接着跑出一人,听声音看真人都是王金凤要找的李玉贞。 “玉贞。”王金凤惊异地叫了一声,眼睛又情不自禁地看向上边那堆灌木丛。只见灌木丛后走出一人,手提猎枪,冲王金凤躲的灌木丛挥了挥。 “李大哥!”王金凤看清了是李铁柱,叫了一声,也站立起来。 “姐。”李玉贞跑向王金凤,两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你们怎么在这儿?”王金凤惊异地问。 李玉贞就把李铁柱藏在山上那老虎脑瓜盖里听到见到的情况给王金凤说了一遍。接着讲,昨天李铁柱去忠义寨吊唁马群英,没有打听到王金凤一点消息。今天,她和李铁柱又出来寻找,看到王金凤同王富贵一行奔向老虎岭,因为情况不明,就没有贸然相认,跟随在他们后边,以看究竟。果然,他们进洞不久,就听到了洞里的枪声。李玉贞想冲进去救王金凤,被李铁柱制止。他们等了一会儿,就看见杨金旺押着王金凤从洞里出来了。 李铁柱让李玉贞在大石头后埋伏好,自己左手提着猎枪,右手捡起一块石头,掂了掂重量,悄悄前移到上边那堆灌木丛后。等杨金旺走过面前,对着杨金旺的太阳穴扔出了石头。 “那,会贤姐呢?”王金凤焦急地问。刘会贤是他们的重点保护对象,她不仅仅是八路军的机要员,还是一个要临产的孕妇。 “在山后溶洞里。” “她身体没事吧?动没动胎气?”王金凤又焦急地追问。 李玉贞兴奋地说:“还好,生了个男孩,大胖小子。” “生了?还是个男孩?”王金凤兴奋地问:“起名字了吗?” “起了,叫慈云,还是李大哥给起的呢。”李玉贞的脸都乐开了花,忽闪着大眼睛看着李铁柱说:“李大哥说,这孩子能平安生下来,是受兹云寺佛法的庇护、慈云的保佑。会贤姐说,叫慈云,能时刻提醒他记住青龙山慈云寺。就是没拿准叫刘慈云好,还是陈慈云好。” “都好。”王金凤的脸上突然掠过一丝阴云,感叹地说:“陈泽仁有后了。”她接着告诉李玉贞和李铁柱,陈泽仁和李大娘都被敌人杀害了,他们的尸体被蒙面人藏在了玉兔悬河洞中。 李铁柱听到老娘被敌人杀害的消息,痛苦得不能自已,对着慈云寺的方向大叫一声“娘”,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痛哭。 王金凤示意李玉贞安慰李铁柱,自己弯腰取下杨金旺手中的盒子枪,正要摘他的子弹袋。杨金旺突然伸出右手抓住王金凤,将王金凤压在身下,拔出腰间的手枪在身上一蹭打开保险指向李铁柱。 “李大哥!”李玉贞大喊一声,用身体挡住了李铁柱。与此同时,王金凤也拉了杨金旺一把。 杨金旺的枪响了,击中了李玉贞大腿。 李铁柱飞身跳起,猎枪扫过杨金旺的手臂,枪托击向杨金旺的头部。 杨金旺当即手枪落地,脑浆飞溅。 王金凤爬起扑向李玉贞:“玉贞,伤哪儿了。” “腿。”李玉贞捂着自己的大腿满不在乎地说,“没事儿。” “都怪俺,僵个儿[2]下手轻了。”李铁柱悔恨不已地说。 “别自责了,他有武功。”李金凤一边帮李玉贞处理伤口一边劝李铁柱说。 李铁柱刚才扔石头时也考虑到杨金旺会武功,他已经加了力,只恨自己加的力不够。他默默地弯腰捡起杨金旺脱手的手枪,又走到杨金旺跟前,照着他的胸口愤愤地跺了一脚,然后摘下了他的子弹袋。 “走吧,会贤姐听到枪声不知急成什么样子呢。”李玉贞看王金凤替她包扎好了伤口,故作轻松地笑着说。 “等一下,我去把洞里的枪给收了。”王金凤说完提着手枪向溶洞跑去。她跑进溶洞,看了看几具尸体。把手中的枪插进腰间,捡起地上杨金旺扔的那两把手枪,一把插进腰间,一把插到后背。又取下两个小土匪的手枪,也挤着插到后背上。然后,她挨个摘下了两个土匪和王富贵、郭进宝的子弹袋搭在一起。回头看了看马群英的尸体,叹口气,捡起杨金旺扔掉的那个弹夹,扶着马群英手中那把没弹夹的手枪把弹夹安上。她想让马群英带着一把完整的手枪走,用惯了枪的人,到那边不能没有。有了枪,到那边也是王。 王金凤一边想一边走向马群英睡的草铺,她想拿马群英没有穿的衣服把马群英的脸给盖上。她突然发现马群英的手枪就放在草铺上,她不明白马群英为什么不用手枪对着王富贵说话,他要是手中有枪,杨金旺的阴谋可能就破灭了。马群英也太自信也太相信杨金旺了。 王金凤又叹口气,右手拿起马群英的手枪,左手拎起马群英没穿的衣服,转过身走到马群英的尸体前,把马群英的全身盖住。然后,抱起地上的子弹袋跑出洞去。 山道上,李玉贞依着一块大石头坐着,两条小辫搭在肩头为那粉嫩的心型脸装饰两条美丽的花边,腰间那把二十响手枪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发光,加上那身发白的八路军灰军装,彰显着她少女的妩媚和坚强。虽然听到了陈泽仁和李大娘遇害的不幸消息,自己也刚刚负伤,但她的内心却充满了希望。不是她当护士见了太多的流血与死亡,而是她一直挂念的王医生回来了。她是王医生的助手,两个人配合完成了许多别人认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有王医生在,她就有了主心骨。她依着巨石,微闭着眼睛,憧憬着怎么摆脱敌人的围追堵截,享受着阳光的浴露。在李玉贞身旁约两三米的地方,李铁柱肩披子弹袋,腰别合子炮,手提猎枪,像铁塔一样站在那里两眼警惕地注视着前方,俨然如一个卫士。他们二人相得益彰,创造了一副绝美的雕像。《战争与和平》,《战争让女人走开》……,无论冠什么名字,参加世界那个级别的比赛,准能获得大奖。 李铁柱默默地站着,他想给李玉贞说点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心中就像倒了个五味瓶很不是滋味。他恨自己没有一石头将杨金旺砸死,敬佩这位挺身为他挡子弹的八路军姑娘,道歉的话,感谢话,表决心发誓言跟八路军打鬼子的话,他都想说。可是,看着身边这位刚刚想用生命救他的姑娘像没事似的眯着眼睛依在大石头上,感到说什么话都是苍白无力的。他看到王金凤抱着手枪子弹袋嘀哩当啷地跑出溶洞,就急忙迎了上去。 李玉贞听到李铁柱的脚步声也睁开了眼睛,见王金凤抱了那么多东西,扶着石头站起来,忽闪着她那美丽的大眼睛笑着冲王金凤说:“姐,你也太贪了。” 王金凤把子弹袋交给李铁柱,歪着头冲李玉贞笑着说:“我要不贪,伤得就不仅仅是你的腿了,恐怕咱仨的小命儿都没有了。”她在去溶洞取枪时就想,多亏了自己去取杨金旺的手枪和子弹袋,要是晚一会儿,准出大事。 王金凤走到李玉贞身边,将一把手枪递过去说:“给,拿着。” “我只会用一把。”李玉贞看着手枪不解地说。 “别在腰中,有用。”王金凤把手枪塞给李玉贞,拍拍自己腰间的两把手枪说:“看!”又转过身,拍着后背上的三把手枪说:“看!看我贪不贪?告诉你们吧,就这儿,我还少拿了一把呢。”她接着给李玉贞和李铁柱讲了忠义寨三个当家的在溶洞里火并的事,她没取马群英手中的枪。并告诉他们,瘦猴可能是回去叫特务队和日军了,拿上这些枪和子弹,可能有场恶战。 三个人都意识到危险随时都有可能来临,得赶快离开此地。李玉贞学着王金凤将一把手枪插到后背上,伸手又向李铁柱要子弹袋。王金凤告诉李玉贞和李铁柱把两个子弹袋合二为一。 三个人飞快地将王富贵、郭进宝、杨金旺和两个土匪的子弹袋,连同李玉贞的子弹袋合并成三条,一人一条结结实实地扎在身上,李铁柱提着猎枪在前,王金凤扶着李玉贞在后,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
[1]前天晚上,前天夜里。 [2]刚才。 第十九章 女八路团聚与日伪军激战,
李玉贞用生命助战友脱险。 山下,瘦猴已经带着特务队和日军赶到。他们走到北斗挂玄峰下就听到了虎头岭方向的枪声,猜想是忠义寨的人与八路交上火了,遂跑步向虎头岭运动。刚跑到虎头岭下的山谷,就远远看到李铁柱、王金凤和李玉贞三个人从虎头岭侧面下山。 “妈的,笨蛋,全让八路给灭了。”郭疯子用望远镜看清了只有李铁柱、王金凤和李玉贞后,挥着手冲鬼子汉奸们说:“赶快埋伏好。他们就仨人,没有大肚子,其中一个娘们受伤了被另一个娘们架着。到时候,咱们只打胳膊腿儿,打伤他,抓活的。松本太君说了,一定要抓活的!”他指挥着鬼子汉奸退回到虎头岭对面的山坡上设下了埋伏。 李铁柱、王金凤和李玉贞走下山坡,慢慢地向敌人的设伏区走去。鬼子汉奸们的枪都上了膛,纷纷瞄向李铁柱、王金凤和李玉贞的胳膊和腿。 一步,两步,三步……,眼看着就要走进设伏区了,特务们紧张地心都要跳了出来。栓子和瘦猴趴在一起,看到瘦猴紧张地一直哆嗦,就小声对他说:“到了。俺不能打李铁柱,咱就打女八路。打那个没受伤的,俺瞄腿儿,你瞄胳膊。瞄准了,可别把她打死,打死她,没准咱也活不成。松本说了,一定要抓活的。瞄准,开始。” 自从郭进宝留在忠义寨,郭疯子就让栓子当了他的副官,说白了就是郭进宝那个副队长的角色。郭疯子不能什么事都一竿子插到底,也不能任命栓子为副队长,叫副官最合适。瘦猴和特务队的人都知道其中的奥妙,称栓子为三号人物,栓子说的话对他们来说就是圣旨。 瘦猴本来瞄的就是王金凤,而且瞄的是王金凤的腿。他看了前天晚上王金凤与郭进宝、郭疯子的打斗,认为王金凤太厉害了,只有打伤了她的腿才能逮住她。再加上,那天晚上他在关押王金凤的窑前站岗,被救王金凤的人打晕了差点儿冻死,他恨死王金凤了。可是,栓子给他说了一大通,还让他瞄王金凤的胳膊,本来就紧张的他更紧张了。栓子让他瞄胳膊,打不上没事,打偏了把人打死,那事儿就大了。他的心里又多了份负担,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瞄王金凤,万一哪个不长眼的把王金凤打死了,栓子首先就会想到是他打的。他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干脆闭着眼睛不瞄了,当听到栓子说“开始”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冲着对面的山坡“砰”地一枪就打了出去。与此同时,栓子也紧张地蹬翻了一块石头,那石头从山坡上滚下,发出一阵响声。 “有埋伏,快向山上走。”李铁柱大叫一声,用身子护住了王金凤和李玉贞。 王金凤一怔,向四周看了看,感觉只有上老虎岭合适,说了句:“快走。”扶着李玉贞就向山上走。李铁柱端起猎枪断后。 “妈的,谁开的枪,能够着吗?”郭疯子骂道。 栓子哆哆嗦嗦地指着瘦猴说:“他,他。” “俺,俺——”瘦猴一下子懵了,他还以为栓子说的“开始”就是开枪的命令呢。 “妈的!”郭疯子看了瘦猴一眼骂道:“没用的东西!”再看对面,李铁柱护着两个女八路要上山,遂急忙喊:“快,快追,别让八路跑了。” 特务们“哗”地一下冲出掩体,跑下山坡。日军也“哇啦哇啦”叫着向山坡下冲去。 “绕着树丛走。”李铁柱冲王金凤和李玉贞喊了一声,躲在一块大石头后准备阻击敌人。 特务和日军叫着越过山谷,刚向老虎岭的山坡上迈步,李铁柱的猎枪就响了。猎枪散弹,“哗”地一下伤了一片。可是敌人太多,前边的倒下了,后边的还是直往上涌。 王金凤见状,放弃了扶李玉贞,左右开弓向敌人连连射击。李玉贞也背依着树木用二十响对敌人连射。 李铁柱一看王金凤和李玉贞不向上走了,急忙跑到李玉贞跟前,右手提枪射击,左臂夹着李玉贞就向山上拖。他看到远处有日军避开他们的子弹向山顶上跑,就急切地冲王金凤骂:“快上山,占领有利地形,小鬼子要上去了!” 王金凤听到李铁柱的叫喊,也发现了日军的企图,双枪交叉射击,一边打一边向山上跑去。悄悄往山上跑的日军,发现他们的阴谋被识破了,“嗖嗖嗖”地也将子弹射了过来。 “李大哥,放下我,放下我,不放下,谁也走不了!”李玉贞一边喊一边挣。她挣脱李铁柱,向山下滚去,滚到一个土坎后,完全不顾自己正面的敌人,出枪向围攻王金凤和李铁柱的敌人射击,她要用她最大的努力掩护他们向山上撤退。 栓子蹦着高声嘶力竭地大喊:“别瞎打,别瞎打!别把人打死了!松本太君说,要抓活的!一定要抓活的!”栓子的话果然管用,特务和鬼子的枪声都稀了,进攻的脚步也慢了。 王金凤和李铁柱边打边向山上退。王金凤跑到老虎的脖子处,只见几个从老虎背摸上来的日军已距自己不足百米,双枪一阵猛打,日军就“哇啦哇啦”地叫着跑下山去。几个从王金凤背后追上来的特务,刚接近老虎脖子,李铁柱就赶到了,“叭、叭”两猎枪,散弹四射,个个带伤连跑带滚地退了下去。再往下看,敌人围住了李玉贞借以掩护的土坎。王金凤想冲下去救李玉贞,郭疯子指挥着特务和日军用乱枪封住了去路。 李玉贞的枪声也停了。特务们嬉笑着喊:“她没子弹了。”“哗”地一下全围了上来。 李玉贞躲在土坎里,装好的备用弹夹用完了,飞快地向二十响的弹夹里装子弹。她押满一弹夹子弹装上枪,突然站起,伤腿点地,金鸡独立,转圈连发,粘着伤撞到倒,“哗啦啦”围上来的敌人全趴在了地上。 “妈的,这娘们怎么这么多子弹呢?”郭疯子瞪着他那牛蛋眼叫道。 “这回她真没有了。”一个爬到土坎上方的特务叫道。他居高临下,将李玉贞退下弹夹装子弹的过程看得一清而楚,别人在向土坎围拢的时候他一直趴着。这时,他举着枪冲到土坎前对李玉贞喊:“不许动,你装不上了。” 李玉贞看着那特务,气愤地抡枪向他砸去。李玉贞一个女孩子,本来就没有多大力气,再加上腿上有伤又激战了这么长时间,扔出去的枪自然无力。那特务也是个练家子,见李玉贞扔出手的枪没有力量,就伸出左手接住,嬉笑着冲李玉贞说:“枪都没了,投降吧!” 众土匪见状,纷纷从地上爬起围了上去。 “没门儿!”只听李玉贞大叫一声,从背后拔出手枪,冲着围上来的敌人连连扣动板击,几个特务应声倒地。与此同时,一个特务举枪打伤了李玉贞的手臂,李玉贞的手枪脱手而出。 愣过神的敌人又嬉笑着叫着要活捉李玉贞。李玉贞见两个特务跳进土坎,咬着牙拉响了挂在腰间的手雷…… 李铁柱和王金凤在老虎脖子处居高临下和敌人对峙,一边打一边听着土坎处的动静。当听到手雷的炸响声后,二人都痛苦地咬上了自己的嘴唇。 王金凤知道李玉贞已经牺牲了,想着刘会贤再不能有什么闪失,就问李铁柱说:“李大哥,你去过玉皇庙吗?” 李铁柱说:“去过,在凉水泉水库,离县城不远。” 王金凤从衣袋里掏出一张黄纸交给李铁柱说:“这是我们的接头暗号,你只要把它贴到玉皇庙门口的大槐树上。如果有人去念,念第一句和最后一句的那个人就是我们的同志。”这就是区干队杨奉朝队长给马群英的那张黄纸——单线接头暗号,杨队长说只限马群英一个人知道。马群英被王金凤救了之后,知道自己短时间内不能下山,就告诉了王金凤,让她想办法与区干队联系。 “俺不识字。”李铁柱看着那张黄纸喃喃地说。 “天惶惶地惶惶,俺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客人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王金凤指着上面的四句话念给李铁柱听。 “这是个儿歌,俺会唱。”李铁柱说。 “那就太好了。”王金凤激动地说:“李大哥,你赶快走。一定要和区干队接上头,把刘会贤和孩子送出去!拜托了!” “不,咱们一块走。”李铁柱看着王金凤认真地说。他不能丢下一个女人和鬼子汉奸战斗,大前天让这个女人去换老娘那是让她去送命,今天丢下她走还是让她送命,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 “不行!你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王金凤坚定地说,“我是八路军,知道轻重。” “你先走。俺腿脚快,好跟他们周旋。”李铁柱也坚定不移。 “李大哥,我求你了。你不知道,在八路军里,刘会贤比我重要一百倍,决不能让她落到特务和鬼子手里!”王金凤焦急地拉下脸说,“你忘了前天我给你留手榴弹了吗?!” 李铁柱木然地看着王金凤,然后把身上的子弹袋全部解下来,放在地上。拿起猎枪对王金凤说:“这个你留下。敌人进攻了,你隔一会儿,打一枪,他们就不会怀疑只有你一个人了。”李铁柱手把手地教了王金凤怎么使用猎枪,拍了拍揣在内衣口袋里的黄纸,提着手枪就走。 “你拿点子弹。”王金凤拿起一条子弹袋抛给李铁柱。 李铁柱接住子弹袋,又送回来说:“俺一个弹夹就够用了。你上次从忠义寨带的手枪、子弹和手雷都在山洞里放着呢。”说完一转身头也不会地跑了。他要不跑,眼泪就会当着面前这个女人流出来。 王金凤看着李铁柱跑上老虎的脑瓜盖,回头向山下望了望,拿起子弹袋往空弹夹中压子弹。她要趁这战斗的间隙,把空子弹夹都压满子弹,放到一定的位置,打起来备用。她刚装了几发,突然感到身后有脚步声,急忙操起枪,见是李铁柱,急切地问:“李大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李铁柱走到王金凤跟前,小声说:“上面那块大石头,就是老虎的脑瓜盖儿下,有个小洞,洞口朝着悬崖。俺就是藏在那里看到王富贵把马群英推下崖的。”说到这儿,李铁柱咽了口唾沫,低声说:“万不得已时,可以藏身。” “知道了,快走吧。”王金凤的声音也温柔了许多。她说完就低下头往子弹夹里装子弹,不看李铁柱。因为她看到面前这位男人的眼睛是红的,明显带着泪痕,害怕再看到他的眼泪从眼里流出来。 李铁柱伸长脖子向山下看了看,转身飞也似地跑上了老虎头。 山下,郭疯子正在部署着新的一轮进攻。他冲特务们喊:“弟兄们,都给俺听好了。现在,咱们分成两班儿,轮番进攻,让太君们休息一下。咱不真攻,就是消耗他们的子弹。把他们的子弹消耗完了,上去捉活的!” 就这样,郭疯子组织的新一轮攻势开始了。特务们一边喊叫着“冲啊,抓活的!”,一边“砰砰砰”朝山顶上放着枪跑。他们一跑进王金凤的射程,王金凤的双枪就响了。只见王金凤边打边移动,手中的枪没子弹了,就抓起预先放在射击位置上的枪打,跑到放猎枪的位置就端起猎枪冲特务们最密集的地方打上一枪。特务们死的死,伤的伤,不是掉头往山下跑,就是趴在地上,躲躲藏藏,慢慢向后退,一直退到王金凤的射程之外。 特务们几次进攻下来,摸清了王金凤的射程。再进攻时,他们喊叫着冲近王金凤的射程就趴在地上,只是喊叫着向山顶放枪吸引王金凤射击,就是不往前移。 王金凤打退敌人几次进攻后,也看出了端倪。她把装好的弹夹分放在前沿几个地方,提着双枪警惕地注视着山下的动向,不断地变换着自己的位置,有时候还悄悄前移十来米,只要看到山下的特务有一个人露头,“砰”地就是一枪。特务们不是受伤,就是身边的树丛被打得唰唰作响。 郭疯子一看这阵式,不是消耗王金凤的子弹,而是消减自己特务队的士气和兵员,气得又来了疯劲儿,决定采用人海战术攻上山头。他“噌”地一下拔出手枪,冲特务们喊:“妈的,俺就不信攻不下他!能喘气的,一齐上,拿下山头统统有偿!” 栓子急忙拦住郭疯子说:“队长,你看出来了吗?李铁柱的猎枪是怎么打的?是专等咱冲锋的时候敲的呀,那炸子儿,一枪就是一胡片,要这么攻上去,咱全队可就完了呀。” “栓子,别鸡巴瞎说了。”王友池拉了栓子一把,压低他那卡了脖子似的公鸡腔说。因为栓子现在是副官,王友池对栓子说话也不像以前那么吆五喝六了。他压低声音,挤着他那眯缝眼说:“再说,再说就没人敢冲了。” 栓子摇着他那圆鼓溜球的脑袋说:“镇暂儿[1]就没人敢冲了。松本说要抓活的,可是已经死了一个,剩下这个肯定不能打。你不打她,她打你,谁敢冲啊!你看看这阵子咱伤了多少人了。” “那,那你说咋弄吧。”郭疯子无可奈何地说。他那牛蛋眼睛里的青光不见了,后脑勺下那两道肉褶子也僵硬了。 栓子看了郭疯子和王友池一眼说:“围着。老虎岭那边是悬崖,没有路,她们跑不了。这季节,天寒地冻,没水没粮,看她能坚持多久。” “对,围着,困死她。”郭疯子那牛蛋眼又泛起了青光,抖动着后脑勺下那两道肉褶子唱:“玉皇大帝是俺儿,妖魔鬼怪都靠边儿。俺烤火来又做饭儿,你八路娘们儿怎么办?”唱吧,推了一下王友池说:“去,安排拢火、做饭。”又拉一把栓子说:“来,杀上一把。” 郭疯子和栓子找到一个背风处,栓子冲特务们喊:“给这里拢堆火。”然后,找到一块平石头,搬到那里对郭疯子说:“队长,您坐。”就蹲下来,用石子在地上画起方框来。 郭疯子顺手折了两根灌木条说:“俺用棍儿,你捡石子。” “好嘞。”栓子一边应一边画,画了一个六横六竖四四方方的大方块,对已坐下的郭疯子说:“队长,您先来。” 郭疯子从一根灌木条上掐下指头肚长的一节儿,想都没想放在了第二行的正中间的一个接点上,栓子捡起身边的一个石子放在了那节儿棍棍旁的边线上;郭疯子又在自己那节儿棍棍的另旁放上一节儿,栓子又捡个石子放在那节儿靠边线的棍棍旁。 “夹一夹。”郭疯子将一节儿棍棍放在第二行的边线,他的两节儿棍正好夹着栓子刚放下的那颗石子。他将栓子的石子拿去,又放上了自己的一节儿棍棍。 “俺也夹你一个。”栓子将一颗石子放在第三行,与自己第一个石子构成对郭疯子的棍棍夹击之势,将郭疯子的棍棍拿下换上了自己的石子。放下这一石子后,构成了栓子一个石子两边有郭疯子两节棍棍的态势,栓子指着那个石子说:“俺又担一担。”随即将郭疯子的两节儿棍棍拿起换成了自己的石子。 大方格上立马成了栓子五个石子、郭疯子一根棍棍的态势,而且栓子的五个石子构成了一个“十”字型,无论在那个缺口上放一个石子,四个石子就能构成一个方块。也就是说栓子的石子能构成四个方块。 郭疯子后脑勺下那两道肉褶子一下子冻结了,瞪着他那牛蛋眼盯着方格盘。盯了一会儿,他突然拿起自己那节棍棍,将栓子的五个石子打散说:“不算不算,再来,再来。” 原来,他们两个人在玩当地的游戏——摆方。 两人又拉开阵式,重新摆兵布阵。 “成型。”郭疯子在他的棍棍旁又放上一节儿棍棍,看着那个将要成为方块的三根棍棍,抖动着后脑勺下那两道肉褶子奸笑着说。 “堵上。”栓子在郭疯子的棍棍将要成为方块的缺口上放上一个石子。 “夹一夹” “担一担。” “挤一挤。” “挑一挑。” “斜仨儿,把你这俩子挤死了。” “一条龙,吃半城。” …… 两个人你来我往杀得天昏地暗,连疾驰而来的马蹄声都没有听见。直到王友池跑来,用他那公鸡卡着脖子似的声调喊:“队长,松本太君来了。”才如梦初醒。 郭疯子急忙扔下手中的棍棍,站起身跑向松本。栓子赶快用脚把地上画的方块祛掉。 “太君,您亲自来了。”郭疯子冲松本点头哈腰地问好。 “郭桑,八路的,哪里?”松本黑着他那张老驴脸,抖动着上嘴唇上的八字胡严厉地问。松本偷袭了巩县第五抗日区政府,受到了驻扎在孝义巩县兵工厂的山田一郎大佐的褒奖,今天接到就要抓住八路军机要员的消息后,非常兴奋,他要亲自到场,回去向山田一郞大佐邀功。 “报告太君,俺打死了一个女八路,把另一个女八路和李铁柱围在山上了。”郭疯子立正向松本报告,将他那光秃秃的脑袋昂得像葱杯[2]一样等待松本的表扬。 “两个人,还不赶快进攻!”松本阴着他那老驴脸厉声叫道。 “这,您让抓活的,进攻伤亡太大。”郭疯子的声音低了八度。 “不进攻,就跑了!”松本用他那特有的日本腔调叫道。 “嘿嘿,跑不了。那边就是悬崖,根本没有路。俺围住这边,困死他!”郭疯子又来了情绪,堆起他那满脸横肉笑着说。 “没有路?李铁柱的,飞檐走壁,谁说的?”松本瞪起眼睛仰着脸直盯着郭疯子那牛蛋眼问。他的眼前浮现出郭疯子向他介绍李铁柱的情景,郭疯子说李铁柱是武林高手,会飞檐走壁,能掷物取命。 “不会,不会,刚才他还打枪呢!”郭疯子经松本这一提醒,出了一身冷汗,也怕李铁柱带着王金凤越悬崖跑了,遂试探着问:“那,进攻?” “进攻,抓活的!”松本那长驴脸一仰不屑一顾地说。 “太君,那女的,双枪花姑娘的干活,枪法精准呀!”王友池为在松本面前表现,这时也挤上前眯起他那老鼠眼说。 “双枪花姑娘?”松本一听到山上的女八路是王金凤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噌”地一下躲在了郭疯子的背后,只怕王金凤躲在哪个地方给他一枪。 郭疯子见松本跳到自己身后,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急忙转过身,哈着腰伸着他那光脑袋说:“是,太君。双枪花姑娘的枪法精准,进攻的伤亡……” 郭疯子那“太大”两个字还未出口,“叭”地一下就挨了松本一巴掌。松本这一巴掌,一是掩饰自己怕被王金凤冷枪打死躲到郭疯子身后的尴尬,二是把对王金凤的恨迁怒到了郭疯子身上。昨天,他早上领略了王金凤的枪法,晚上又目睹了王金凤的武功,本想好好折磨一下王金凤,没想到差一点被圆明大师一掌打死。不但损兵折将,王金凤还跑了。虽然受到了山田一郎大佐的褒奖,但是这口恶气始终没地方撒。忽然,听到报告说把八路军机要员围在了山上,紧赶着跑来,想抓回去邀功,没想的围着的却是王金凤。这王友池和郭疯子不知内情,哪壶不开提哪壶,左一个“双枪花姑娘”,右一个“双枪花姑娘”,能不挨巴掌吗?! 松本打了郭疯子一个耳光,为自圆其说,嘶哑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喊:“双枪花姑娘的,武功高强,和李铁柱的,飞檐走壁,跑了!” “嗨,跑了!”郭疯子被打懵了,点头称是。 “巴嘎!”松本“哗”地一下抽出军刀,仰起他那张长驴脸抖着八字胡叫道:“传我命令,谁抓着双枪花姑娘,就赏他玩,玩死她!” 郭疯子听了松本的话,立马来了疯劲儿,拔出手枪冲特务们叫道:“都给俺听着,松本太君有令,活捉双枪花姑娘,谁抓着就赏给谁,让他玩够了!冲啊——”喊着就带头冲了出去。 “亚个西!”松本也举着军刀冲日军嘶哑着嗓子叫道。 “噢——,谁捉住归谁玩喽!”郭疯子手下那帮地痞流氓被松本的命令激起痞性,“噢噢”叫着跟在郭疯子的身后向山上涌去。 松本对日军叽哩哇啦地叫一通,指挥着日军紧随特务队之后。 郭疯子带着特务队眼看着就进了王金凤的射程之内,他突然停下来,把枪一挥喊:“弟兄们,冲啊!” “冲啊,冲啊!”特务们一齐喊叫着从郭疯子身边跑过。不知是上一轮佯攻产生了惯性,还是他们都知道保命比玩女人重要,或许是对郭疯子不进王金凤的射程指挥着让他们冲不满,特务们刚跑出几步全趴在地上和树木、石头后边了。 “妈的,都给俺冲!”郭疯子见状挥着手枪声嘶力竭地冲特务们喊。喊罢看作用不大,冲着天空“叭叭”就是两枪。后边的日军见特务们都躲藏着不冲了,也“哇啦哇啦”地叫着冲他们的背后开枪。 这枪声一响,特务们也跟着向山上开火,一边打一边小心翼翼地向上爬。躲在一块大石头后的栓子一直观察着山上的动静,特务们已经进了王金凤的射程,山上也没有人开枪,遂直起腰来,冲特务们喊:“弟兄们,立功的时候到了,冲啊!”喊完,冲着山顶一边开枪一边毫不躲闪地跑。 特务们见栓子拿出了不要命的劲头,也喊着“冲啊,冲啊”地涌着向山上冲。他们喊叫着冲到老虎头上,也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栓子第一个冲上山顶,见山顶上空无一人,就冲郭疯子喊:“队长,跑了。” “跑了?不可能。给俺搜!”郭疯子也气喘吁吁地站在了老虎的脑瓜盖前,挥着枪冲特务们喊。 “快,快点搜!”王友池也挥着手枪狐假虎威地冲特务们叫。 特务们四下搜寻去了。松本气势汹汹地走到郭疯子面前,蹦起来扇了郭疯子一个耳光,拉着老驴脸,抖着八字胡叫道:“巴嘎,人呢?双枪花姑娘的,哪里去了?” “这,这——”郭疯子本想拿栓子撒气,这是栓子给他出的注意。他四下张望,只见栓子已经悄悄地走远,提着手枪冲着灌木丛认真地搜寻。就对松本一脸委屈地说:“这——,正在搜,正在搜。” 松本右手一挥,蹦着高儿地喊:“你搜个屁!李铁柱的,飞檐走壁。双枪花姑娘的,也飞檐走壁了!”枪本冲郭疯子喊完,径直走向悬崖边。 郭疯子挨这一巴掌比在山下还重,嘴里立马就涌出了咸水,松本刚转过身,他“扑”地一下朝地上就是一口,那唾液里带着浓浓的血,在清冷的空气中散发着血腥味。郭疯子看到血,气性更大了,冲着王友池的屁股就是一脚,喊道:“妈的。快,还不快让人去搜悬崖底下搜去?!”喊罢,又愤愤地吐了几口。 王友池挨了一脚也不介意,冲转到老虎脖子处的几个特务喊:“瘦猴,你们几个,快去,到悬崖底下看看去!” “是。”瘦猴也想在日军面前表现表现,一声响亮的回答,带着那几个特务向山下跑去。 郭疯子见松本带着日军沿着悬崖边向下看,冲王友池又是一脚,喊道:“搜,搜仔细了,俺就不信那娘们也有飞檐走壁的本事。”喊罢,又向地上啐了一口,气哼哼地向悬崖边走去。 王友池又扯着公鸡嗓子喊:“都听清楚了,搜仔细点!一堆荆拨儿也不别放过。谁搜着那娘们,就归谁了!”王友池喊完,见郭疯子走向悬崖边,也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扶住郭疯子讨好地说:“队长,您慢点儿。” “滚开。你也想学王富贵把俺推下去啊!”郭疯子一把甩开王友池狠狠地说。 王友池拍马屁拍在马蹄上,只好悻悻地与郭疯子拉开距离,装模作样地往悬崖下观看。 郭疯子站的位置就是王富贵推马群英摔下悬崖的地方,王金凤藏在老虎脑瓜盖下李铁柱原来藏身的小洞里看的一清而楚,并且举着手枪对着他。王金凤在老虎脖子处一连打退敌人几次进攻,后来用冷枪打得敌人不敢露头,估摸时间,李铁柱已经脱离危险,就考虑着自己怎么撤离。她见特务和日军在山下烤火、做饭,像有围困她的意思,就琢磨着偷偷摸下山腰,背回李玉贞的尸体藏在李铁柱说的洞里。她先把五把手枪别在身上,左手拿子弹袋,右手提猎枪,走到老虎的脑瓜盖上,围着悬崖的一面看了看,发现了李铁柱说的小洞。这小洞的洞口还真很隐蔽,凹在那巨石的下沿里边,洞口旁边长着一堆带刺的荆棘,荆棘丛根部长着许多杂草。李铁柱在这堆荆棘丛的根部凿出一个只能容一个人钻入的小洞口,用一株山叉的荆棘堵住,不俯下身子仔细看,真以为这株荆棘也是从巨石下边长出来的,因为它和旁边从巨石下长出的荆棘几乎一模一样。 王金凤放下手中的猎枪和子弹袋,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株荆棘,把猎枪和子弹袋顺进去,然后腿先进倒退着滑入洞里。洞虽然不大,挤三五个人没有问题。王金凤将那株荆棘向下一拉,正好坐上洞口,光线从荆棘的刺条间射入洞中,并不昏暗。王金凤借着洞口的光线,将猎枪和子弹袋放在洞的最里边,从身上取下三把手枪放在子弹袋上,把所有装满子弹的弹夹都挂在身上,然后握住封洞口那株荆棘的下部将那株三叉荆棘给举出洞口。她爬出洞,将洞口封好,又沿着悬崖走一圈,没有发现一处能下崖的地方,更没有发现李铁柱下崖的痕迹。遂决定下山偷回李玉贞的尸体后,就躲进那小洞里等待时机脱身。 王金凤隐蔽返回她刚才坚守的阵地,观察一下山下,敌人还是没有动静,于是向山腰慢慢摸去。她还没有摸到李玉贞浴血奋战的土坎,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发现松本带着一个马队飞驰而来。山下的人脸她看得倍清,虽然没有听清郭疯子和松本说了些什么,但郭疯子的喊叫她听得一清二楚。她知道敌人这次是玩了命也要冲上来了,遂放弃了偷李玉贞的尸体,慢慢地转移到了树林里,借着树林的掩护飞快地跑向山顶。她决定不再开一枪,躲进老虎脑瓜盖下的小洞里,给敌人唱台空城计。 王金凤还没有跑到山顶,敌人的子弹就“嗖嗖嗖”打了上来。她快速钻进洞里,把那株三叉荆棘放好,又从旁边那堆荆棘丛根部为那株荆棘后部移了点杂草。刚刚设置完毕,特务们就冲到了这里。栓子、郭疯子和王友池就站在洞口说话,她把枪口先对准栓子,又对准王友池,最后选择对准了郭疯子。当松本上来打郭疯子耳光时,她又将枪口对准了松本。 王金凤看松本带着日军走开,又将枪口对准了郭疯子。 郭疯子对着悬崖看了一会儿,看了看远去的松本和日军,摸着滚烫的脸骂道:“他妈的,小日本,根本不把老子当人!” 王友池听到郭疯子骂松本,趁机凑到郭疯子跟前,用卡着公鸡脖子似的腔调讨好说:“队长,忍了吧。在人屋檐下,就得低头啊!” “他妈的,这女八路也会飞檐走壁啊!”郭疯子懊恼地感叹道。 “真没准,你看前天那娘们的武功,真够深的。”王友池点头哈腰地附和说。 “俺看清了,就是那娘们。”郭疯子咬牙切齿地说,“老子费了那么大劲儿把她逮住了,他娘的一堆废物,又让跑了。还打老子,没有老子他连八路的屁都闻不着。” “那是,那是。”王友池又拍马屁道,“松本太君是一时性急,他着[3]队长您功劳大大的。” 郭疯子和王友池正说着话,栓子跑到王金凤藏身的巨石上,对郭疯子喊:“队长,上边全搜遍了,没有情况。” 郭疯子见了栓子又气上心头,骂道:“滚下来!你他妈让围困,害得老子挨了一巴掌。” “对,对不起。”栓子说着从巨石上跳下。他正好跳到郭疯子吐的那滩血痰上,天寒地冻,那滩血痰已经成了溜冰,脚下一滑,摔了个屁蹾,脸正好冲着王金凤藏身的洞口。 王金凤一怔,将她那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栓子的脑袋。只要栓子一叫,准叫他脑袋开花。只见栓子从地上爬起来,捂着屁股走向郭疯子和王友池。 栓子一边走一边赔不是说:“队长息怒,都怪小的想得不周,忘了八路身边还有李铁柱呢。” 郭疯子一挥手,恼羞成怒地说:“那娘们儿也不简单,说不定武功在李铁柱之上呢!”说罢,咬牙切齿地发狠说:“老子再抓住她,把她的脚筋挑了。” “估计跑远了,再搜也白搭。”栓子说着看了看远处的日军。日军在松本的指挥下,把悬崖边认真地搜查一遍,没有发现一处可以下脚的地方,更没有发现有人下悬崖的痕迹。松本抖着八字胡,面向悬崖,仰着他那张老驴脸叫:“巴嘎,都是悬崖,没有一条路,八路上天入地了?”遂后,他又指挥日军对山上的灌木丛搜。那些地方,特务队全搜过了,日军还用刺刀向看不清的地方扎。 栓子看日军那么认真地搜查,愤愤地骂道:“咱都搜过了他还搜,分明是不相信咱嘛!” “不相信咱?他娘的就没把咱当人看。”郭疯子哪受过这委屈,让别人蹦起来把嘴都扇烂了,气得牙根直痛。 “娘的,敢打队长的脸,老子找机会把他的头拧了。”栓子那娃娃脸燃起了复仇的火焰,愤愤地说。 郭疯子瞪着他那牛蛋眼看着栓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旋即又阴了下来,喃喃地说:“他给俺要八路,俺哪儿去给他弄啊!” “还弄啥呀!”栓子说,“他日本人不过年,咱还过年哩!您看看,这快过年了,咱伤镇些[4]兄弟咋弄哩?” “你说咋弄?死就死了,伤就伤了。”郭疯子一遇到难办的事就上浑劲。 “嘘——”栓子看见瘦猴和几个土匪走过来,急忙用右手挡住自己的嘴示意郭疯子别大声说话,然后压低声音对郭疯子说:“队长别说这话。弟兄们为啥愿意跟着您,不就是您能替大家做主吗?!”栓子见瘦猴他们走近,就放大声音摇着圆鼓溜球的脑袋接着说:“咱得给松本说,凡事适可而止。你端了人们的区政府,八路不报仇才邪呢!咱已经在山里转几天了,估计皮定均的主力也聚集齐了,再这么弄下去,恐怕咱就被八路连锅端了。” “报告队长。”瘦猴紧走几步到郭疯子面前说,“报告队长,下面有幺儿[5]山洞,忠义寨三个当家的全死了!” 郭疯子听了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着问瘦猴:“你说啥?忠义寨三个当家的都死了?” “嗯,全死球了。”瘦猴回答。 “哈……”郭疯子大笑起来:“忠义寨是咱的了!真是天助俺呀!哈……” “恭喜队长,咱接收了忠义寨,这青龙山就是咱的了。那女八路就是有十个李铁柱帮忙也别想逃出咱的手心。”王友池扯着他那公鸡腔兴高采烈地对郭疯子说。郭疯子一边笑着听一边唱:“玉皇大帝是俺儿,妖魔鬼怪都靠边……” 栓子听了先是一怔,接着王友池的话笑着说:“太好了,这年咱好过了。队长,忠义寨独霸一方,肯定有不少财宝,咱死伤的弟兄们的抚恤有着落了。快,赶快,报告——皇军,咱去接收忠义寨。” “对,接收了忠义寨,老子——”郭疯子兴奋地一边说一边向前走,瘦猴又急忙拉住他说:“队长,少队长,他,他也,也死了。” “进宝——死了?”郭疯子瞪大了他那牛蛋眼,接着揪住瘦猴的衣领,恶狠狠地问:“怎么死的?” “这,这俺也不知道。”瘦猴被吓得哆哆嗦嗦地说,“俺到那洞里,尸体早凉了。” “队长,就说,就说少队长卧底忠义寨,发现忠义寨通共,与忠义寨三个当家的同归于尽了。”王友池不愧为军师,立马眯缝着他那老鼠眼睛献计道:“这么说,咱接收忠义寨更理直气壮了。” “嗯——都这么说,都这么说啊!”郭疯子指着栓子、瘦猴和身边的特务说。 “本来就是这样,瘦猴也去卧底了嘛。”栓子接着说。 “就是,俺也去卧底了,今天这信儿也是俺送出来的。”瘦猴给根杆儿就往上爬,像立了大功似的。 “队长,咱们赶快去接收吧,让忠义寨反过劲儿再推出个大当家的就麻烦了。”栓子接着催促郭疯子说。 郭疯子小跑着奔向松本,王友池紧跟其后也颠颠地跟了过去,栓子对众特务说:“快去召集弟兄们,准备撤!” “是。”瘦猴看日军们走近,拉着嗓子大喊一声。 “小声点儿。”栓子压低声音制止他,“没看着日本人还在搜查,悄悄地通知去吧。” 瘦猴几个人一哄而散。栓子看到郭疯子站在松本面前连说带比划,王友池站在旁边一个劲地点头,几个日军用枪刺划拉着灌木丛向老虎的脑瓜走来。栓子快步走向王金凤藏身的小洞,站在洞前哆嗦着解裤带。 “你的,什么的干活?”一个日本兵冲栓子喊。 “撒,撒尿。”栓子晃着他那圆圆胖胖的身躯紧张地答,“裤带的,解不开了。” “中国人,系裤带,解不开了,哈……”几个日军笑着从栓子身旁绕了过去。 “栓子,系死扣了,俺帮你。”王友池扯着他那公鸡嗓子喊。他和郭疯子已经向松本汇报了接收忠义寨的想法,松本很痛快地答应了。这时,正跟在松本和郭疯子身后走,听到栓子和日军对话,调戏栓子说。 “开了。”栓子一下子拉开了裤腰带,并转过身冲王友池晃了晃。 郭疯子看到栓子拿着裤腰带冲他们这边摇,愤愤地对松本和王友池说:“回去俺再收拾他!” 栓子看着松本、郭疯子和王友池从旁边走过,就没再转身,背对着王金凤藏身的洞口撒了泡尿。 瘦猴从大石头后边走出来。他本来就懒,今天想在郭疯子面前表现表现,更想在松本和日军面前挂个号,栓子让他们去通知撤,他答应得山响,可是一转弯,躲在大石头后晒起了太阳,看到日本兵走来,才急忙离开。突然又看到了松本、郭疯子和王友池三人,眼珠一转,直接迎上前问:“队长,忠义寨那仨当家的尸首咋弄哩?” “丢那儿喂狼!”郭疯子不假思索地说。 “那个女八路的尸首呢?”瘦猴又问。 “也丢下喂狼!”郭疯子提高声音答。 “不不,郭桑,女八路的,尸体拉回去,挂城门上。”松本冲郭疯子摇着手说。 “对,对,挂城门上,暴尸三天!”郭疯子点头如捣蒜,“看看谁还敢和皇军作对。” “不不不,半月,二十天。”松本奸笑着说,“中国的风俗,挂到正月十五,过完年。” “遵命,遵命。”郭疯子立即应承,又奉承道:“松本太君真是中国通。” 王友池听了松本和郭疯子的对话,回过头冲栓子兴奋地喊:“栓子,快点儿。今年过年有好戏看了。” “看啥好戏哩。咱得照顾好皇军,在咱这儿过个好年。咱都团聚了,皇军多想家呀。”栓子见王友池和松本、郭疯子的目光都投向了他,系着裤子一边走一边说。其实,栓子把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也知道王友池说的“好戏”是啥。 “你的,大大的好。”松本见栓子走来,竖起大拇指冲栓子摇了摇。 “好,好,大大的好。俺已经提拔他当副官了。”郭疯子又趁机在松本面前显摆自己。 “好,副官。你的,把女八路的尸体抬回去!”松本冲栓子摆了下手说。 “是。”栓子响亮地答道。 “把尸体留下!”栓子的声音刚落,一个比栓子更响亮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他们的背后响起。五个人回头看,王金凤站在他们身后五六米远的地方,一手举着手雷,一手用枪指着松本的头。 几个人惊得目瞪口呆。 “你,你,是人还是鬼呀!”郭疯子那牛蛋眼里充满了恐惧,说话也结巴上了。 “我当然是人了。”王金凤大义凛然地说,“你们的谈话我都听见了。反正,我也出不了这青龙山了,索性我就投奔你们。”王金凤说着,耳边又回响起马群英对她说的话:“王富贵要是抓到你,你就说献给他一个大礼。带他到武器库,他不知道我还藏那么多武器弹药,肯定吃惊,你可趁机引爆炸药,从暗道逃跑……”她在小洞里听了松本和郭疯子等人的谈话,就决定把这一招用在鬼子和汉奸身上了。她把身上的弹夹全部放在了洞里,只带一颗手雷一把手枪出来了。 “双枪花姑娘。”松本也认出了王金凤,惊得头发都竖了起来,禁不住叫了一声,那嘶哑的喉咙像是被堵了团棉花似的。 “你,你,你把枪放下。”郭疯子冲王金凤说,“举着手雷多,多危险啊。” “让他们把枪放下。”王金凤看到十几个日军都举着枪瞄着她,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近,用手枪冲松本点了点说:“若玩花样,我先打破他的头,再与你们同归于尽!” “都把枪放下,把枪放下。”郭疯子哆嗦着冲端着枪围上来的日本兵和特务摆着手喊。日本兵根本不听他的,还是端着枪一步一步向前走。 “让他们放下枪!”王金凤话落人到,将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松本的脑袋。 松本一脸惊慌,颤抖着冲日军叽哩哇啦地叫了两声,日本兵都弯腰放下长枪傻呼呼地站在原地。 “听着,我投奔你们,得有个条件。”王金凤用枪顶了下松本的脑壳说。 “什么条件?说,说说看。”松本故作镇静地问。 王金凤甩了下头说:“得先把我这个妹妹葬了。” “好,好,我们回县城厚葬。”松本痛快地答。心想,若回到县城就由不得你了。 “不,就葬在她倒下的地方!现在就葬!”王金凤说,“这里风景很好。” 松本的眼珠转了转说:“好,好,现在就葬!现在就葬!” “太君,不能埋,埋了她就自杀了。”王友池自作聪明地冲松本摆着手说,“她就是想让咱埋那女八路的。” “闭嘴。你们搜都搜不着我,我用的着自杀吗?我要自杀,能这么自己送上门吗?”王金凤鄙夷地看了王友池一眼说:“还没长成人呢,少插嘴说话。连小孩子都能想到,我就是自杀了,你埋了她,还可以将我暴尸啊。” “对,对,对,埋,现在就埋。埋了埋了!”郭疯子说完冲下边的特务们喊:“都给俺听好了,把那女八路给埋了,她就投奔咱——皇军了。” “俺去看看,搭把手。”栓子一边说一边看着王金凤试探着挪步。 王金凤看了看栓子,警惕地说:“走,都去。我要最后看她一眼。” “好,都去,都去。”郭疯子说着抬脚就走,想尽快脱离危险区。 “郭队长慢点儿,你的太君还没动哩。”王金凤冷笑着慢条斯理地冲郭疯子喊。 “是,是。”郭疯子停住脚,又想往王金凤的身后走。 王金凤冷笑着说:“你们前边带路,把我的手雷碰掉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就这样,王金凤押着松本等人走下老虎岭,来到李玉贞牺牲的土坎前。栓子急忙跳进土坎,俯下身子整理李玉贞的尸体,冲几个特务喊:“你们几个,快帮忙挖坑。” 几个特务走到土坎前,看那土坎本身就够埋一下人了,就拿着匕首胡乱划了几下。用脚把坎里的土平了平。 郭疯子看王金凤还拿枪顶着松本的脑袋,就凑过来说:“看,埋,埋哩。你既然要投奔俺,俺们,皇军,就先把,太君,放了。” “安葬了我这妹子,我自然会给——太君一个解释。”王金凤淡淡地说。 “那,那位机要员在哪里?”松本突然发问,狡猾地说:“你要投奔皇军,总得有见面礼吧。” 王金凤瞥了一眼松本,一本正经地说:“葬了我这妹妹,我带你们去找她。我还要献给你们一份大礼。” “别说大话,你先告诉俺那机要员藏哪儿了。”郭疯子得寸进尺,进逼一步说。 “俺凭啥相信你,要先见到人再说。”王友池见郭疯子进逼王金凤,也跳过来扯着他那公鸡嗓子帮腔。 “不让人相信的是你!”王金凤瞪了一眼王友池说,“前天我去换李大娘,郭队长都答应放人了,就是你,又指示郭进宝杀了李大娘,不仅破坏了我与郭队长和皇军的合作,还陷郭队长于不仁不义。” “你,是你——” “我今天就先做了你。”王金凤不等王友池的话说完,截断他的话,语尽枪响,王友池应声倒下。 “你——”郭疯子急忙往瘦猴身后躲。 王金凤将手雷挂在腰间,推了一下松本说:“太君,没事儿了。我投奔你们,必须除掉他。”说罢,径直向安放李玉贞尸体的土坎走去。 “八格!”一个日本兵见王金凤放了松本,并把松本推了个趔趄,大骂一声,端着长枪奔向王金凤。王金凤手起枪响,“叭”地一下,子弹正中那日本兵的眉心。王金凤连看都没看那仰面倒地的日本兵一眼,左手摁着手雷,吹了吹冒着烟的枪口说:“他太鲁莽了!” 松本和郭疯子都愣住了,惊恐地看着王金凤给李玉贞整理衣容…… 这就是王金凤从慈云寺跑出来后发生的真实故事,刘晓豫反复询问奶奶、爸爸、刘根和那位在洛阳拖拉机厂工作的许叔叔,又查阅了大量史料,走访了当地的百姓,才理成了这个样子。石榴院、民权和新山的一些村民只知道那年腊月十七日鬼子汉奸血洗石榴院后的第三天,老虎岭又传来了枪声,那枪声断断续续从上午十点多一直响到下午三四点钟,驻在石榴院和民权的鬼子汉奸都开去了,还从县城来了一个日军马队。主要传说是忠义寨的土匪为掩护八路军和鬼子汉奸打了起来,忠义寨三个当家的都被打死了,日本人还不解气,炸平了忠义寨。那爆炸声惊天动地,邻邦几个县都能听见,附近几个村的房子都被震塌了好些。住在县城里的人不知道实情,有的就传巩县地震了。一些文人骚客还写文作诗记下了1945年巩县地震的瞬间感受,说比1937年日军轰炸巩县兵工厂的动静还大。大峪沟、小关、北山口、涉村几个乡的一些人,当年看到忠义寨的大火整整烧了一个晚上,那硝烟在青龙山上空冒了三四天。传说的版本很多,因为亲历的人少,所见所闻又失于片面,与实际情况相差甚远,有的可以说纯粹就是杜撰。李斌这些年在探寻爷爷李铁柱的抗日故事,从他写的剧本看,前半部与刘晓豫掌握的情况基本一致,只是王金凤被捕到逃脱这一段有些出入,而且他没有写慈云寺里发生的事。影视剧本可以不全是实际发生的故事,不知道他写的剧本后边怎么发展,能不能印证当年的事实。刘晓豫看看玉兔峰,去祖林的人还没有回来,就又翻开了李斌的剧本,接着第106个分镜头,看他下面写的场景。
[1]现在。 [2]顶着花或蕾的葱茎。 [3]知道。 [4]这么多。 [5]一个。 第二十章 电影剧本还原事实真相
日伪高层有中共地下党 107. 郭疯子宅院门口日外 王友池把大门打开,显露出郭疯子趾高气扬的身影,后面跟着两个喽啰。 王友池:队长慢点。 郭疯子一脚跨出门槛,感觉脚下有物,突然停住,低头看。 门口地上有一个黄油纸包被他踩破,纸包里的大便弄了他一脚。 郭疯子顿时气急败坏。 郭疯子:这……,他娘的谁干的? 王友池伸头看。两个喽啰冲出门外。 108. 大山洞(同75)处日内 刘根三人走进山洞,王金凤隐蔽接近洞口,洞里空无一人。 刘根:人,人呢? 土匪甲:有人吗? 土匪乙:李铁柱,我们是忠义寨的兄弟!你在里边吗? 土匪甲:八路同志,我们是保护你们的,快出来吧。 109. 山中山大溶洞日内 刘会贤即将分娩,疼痛让她汗流满面,李玉贞在一旁不知所措。 李铁柱提着猎物从外面跑进来。 李玉贞:李大哥,你可算回来了,会贤姐肚子疼的厉害,咋办呐? 李铁柱:她这是要生了,你快点准备一下。 李玉贞:可是……我没有接生过孩子……,咋准备啊? 李铁柱:我……也没干过,不过……我老婆生儿子时,我就在屋外……。这样,我在洞口……烧水,你只管接…… 李玉贞:……可是……我怕…… 刘会贤:玉贞,别怕……,我看过……人家接生,咱们……一起来…… 李玉贞怯怯地点点头。 110. 郭疯子宅院门口(同107)日外 郭疯子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王友池给他换皮靴。 郭疯子:他奶奶的,把人救走了,还在老子门口放包屎恶心老子。老子再抓住他们,非让他们吃屎不可! 两个喽啰跑进来报告。 喽啰甲:报告队长,附近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郭疯子:笨蛋,他扔完了还不跑?等你抓啊。 王友池:队长,八路不会干事。 郭疯子:他不会,谁会?是那些恨咱的穷鬼?! 王友池:也不像。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郭疯子:讲。 王友池看那两个喽啰,冲那两个喽啰使眼色,两个喽啰赶紧走出院子。 郭疯子:咋?你知道是谁往门口扔的屎包? 王友池:扔好多回了,每回三姨太都出门儿。 郭疯子:什么意思? 111. 青龙山某处山岗日外 刘根带着土匪甲在山中搜寻。 土匪甲:刘根,咱俩是不是走的有点远了?回去吧? 刘根:咋,咋说你呢?!让,让你看着,你,你睡觉;进洞深了,你,你害怕;这,这刚离开——洞一,一揸远,你又嫌远——了。走,到山,山顶上——看看。 土匪甲:我真的睡得很轻,他们要出来,我肯定知道。会不会让洞里的鬼怪给吃了? 刘根:哪,哪有鬼怪?! 前面一棵树上绑了一个绳结,刘根二人从远处走来。 地面上有一条细细的线,刘根走到线前停下。 刘根发现了前方树上的绳结。 刘根:哎,快,快过去,看看。 土匪甲朝刘根指的绳结走去。 土匪甲的腿一下子绊在那根线上。线将支在一块大石头下的小树棍拉倒,石头滚下山崖。同时捆在石头上的绳索被拉动。一张网从地上腾地兜了起来,将土匪甲兜到空中。把刘根吓了一跳。 土匪甲:刘根……快,把我弄下来—— 刘根拔出刀来,上前将绳子割断。 土匪甲重重地摔在地上,大声呼叫。 112. 山中山大溶洞(同109)日内 刘会贤疼的汗流满面,大声呼叫。 李玉贞:……使劲儿……使劲儿……,会贤姐,再使把劲儿。 洞口,李铁柱在烧水。洞里传来刘会贤的叫声和李玉贞的喊声。突然传来婴儿脆生生的哭声。李铁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李玉贞跑出来。 李玉贞:生了,生了,李大哥,是个男孩儿…… 李铁柱:好,好,好啊…… 刘会贤怀抱着婴儿,幸福地看着。 113. 郭疯子宅院内日外 郭进宝和瘦猴大声喊叫。 瘦猴:王总管,王总管,大门口又有人放屎了! 郭进宝:老子踩了一脚,臭死了。 打扮妖艳的三姨太掩着嘴笑着打开房门。 三姨太:怎么回事?这么臭? 王友池:三姨太,又有人往咱门口扔屎了。 三姨太:快刷,快用水刷刷,这家里没法呆了。 三姨太挎着小包出门,向院外走去,王友池忙去开门。 王友池:三姨太,这么早就出去啊? 三姨太:不出去这家里能呆住吗?臭死了。 114. 郭疯子宅院门口(同107)日外 大门打开,三姨太走出家门。郭疯子招呼瘦猴跟上。 115. 大街上日外 三姨太急急地行走在大街上。 瘦猴在身后跟踪。 116. 小胡同日外 三姨太来到胡同深处的一户人家的门口,左右看看,敲门。瘦猴在胡同口往胡同里张望。门开,三姨太闪身进门,门关。瘦猴走到门口,从门缝向里张望,贴耳细听。 117. 郭疯子宅院门口(同107)日外 王友池带郭进宝等几个喽啰跑来。郭疯子向他耳语。这时,瘦猴跑来向郭疯子低声报告。 118. 民房内日内 王富贵正和三姨太在床上缠绵。 三姨太:你个死鬼,这么长时间不来,是不是又勾搭上哪个狐狸精了……? 王富贵:……事儿太多。这不,得着空……就过来了……。想死我了…… 三姨太:去你的,谁信呐…… 王富贵:我说,干脆你跟我上山得了。郭疯子回来了,老这样也不是事…… 三姨太:谁愿意去你那破地方啊—— 王富贵:破地方?青龙山可是仙山,三皇五帝都把它当作后花园,从古到今都是旅游胜地啊! 三姨太:吹吧你。 王富贵:吹什么?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就说青龙山是天下第一风水宝地,吴承恩在青龙山写出了《西游记》,西游记中的景点在青龙山里都能找见。你上了忠义寨,坐在寨墙上,天天看都看不烦。 三姨太:风景很有名气,我却没有名分。 王富贵:咋没名分?二压寨夫人呀。 三姨太:得了吧,说这话也不嫌丢人。你就不能让我当大压寨夫人? 王富贵:能,你只要跟我上去,我就把马群英给做了…… 突然,门被猛地撞开,郭疯子带人闯了进来。两人吓了一跳,王富贵想起身拿枪,被郭进宝等人扑倒在地。三姨太吓得蒙上了被子。 郭疯子:王富贵——,你他娘的竟敢给老子戴绿帽子——。 王富贵:郭队长……,我……我错了…… 郭疯子:进门前我就在想,应该怎么处置你们这对狗那女……首先是让你们吃屎——,他娘的,居然想出这么个臭主意来幽会,恶心不恶心…… 王富贵:郭队长,对……对不起…… 郭疯子:接下来,割掉你的那玩艺儿喂狗。再把你俩捆在一起,扔到黄河里—— 王富贵:郭队长,您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往后我给您当牛做马,为您卖命…… 郭疯子拍着王富贵的脸。 郭疯子:我已经决定饶你们了。不是老子发善心,是听见你要“做了马群英”那句话。 王富贵一脸疑惑地望着郭疯子。郭疯子诡异地冲他笑着。 119. 大山洞(同75)处日外 刘根背着一堆网在前,土匪甲一瘸一拐地随后走来。王金凤在隐蔽处观察。 土匪甲:哎哟……哎哟…… 土匪乙(跑过来):刘根,咋了? 刘根(把网扔在地上):山,山里有——机关。 刘根(拍着土匪乙的肩膀):你——还守在——这儿,俺俩回——回去——报告。 土匪乙:还让我一个人守在这儿啊。(眼睛一转)他腿脚不方便,让他守在这儿,咱俩回去。 土匪甲:不,不,不,我一个人害怕。 刘根:算,算了,我,我一个人——回去。 刘根扛起网钻进树林。 土匪甲乙有说有笑。 王金凤看刘根走远,走出隐蔽处。 王金凤:两位兄弟,你们是忠义寨的吧? 土匪甲:你,你是——八姐——医生? 王金凤:对,你认识我? 土匪甲:认识,认识。我们的压寨夫人,夫人。 土匪乙:你到我们寨子去好几回了。你不认识我们,我们认识你。 王金凤:你们这是—— 土匪甲:李铁柱领着那个八姐进这洞里了,我们二当家的让我们在这里看着。 王金凤:她们在里边? 土匪甲(摇摇头):我们看着她和李铁柱进去了,可是,我们喊了,没人。 土匪乙:洞太深,我们没敢进。 王金凤:怕什么?进去看看啊! 远处传来马蹄声,三人一惊。 土匪乙(跑上前开阔处看,又跑回来):是郭疯子的特务。夫人,你先躲躲吧。 王金凤看看溶洞又躲回隐蔽处。 王富贵领郭疯子等到。 王富贵:刘根,刘根。 土匪乙(跑上前):二当家的,刘根回寨子报告去了。 120. 青龙山中大道日外 刘根扛着网堆向前走,听到马蹄声,停下,回头看了看大山洞(同75),转身加快了步伐。 121. 大山洞(同75)口日外 土匪甲、乙在向王富贵介绍情况。王金凤在隐蔽处观察。 土匪甲:我们喊了,里边没人应。 土匪乙:洞太深,我们没敢进。 土匪甲:我和刘根到周围找了找,也没有。 王富贵向郭疯子摆了下手。郭疯子等一涌而上,将土匪甲、乙杀死。 122. 大山洞(同75)处日外 王金凤在隐蔽处看到,大吃一惊。 123. 大山洞(同75)口日外 郭疯子(冲特务一挥手):搜! 众团丁冲进洞里。 王富贵:郭队长,跑了一个,我得追上把他做了。 郭疯子:我要把那大肚子女八路搜出来了,赏金咋分呀? 王富贵:全归你了,我只要三姨太。 124. 大山洞(同75)日内 特务们打着手电筒在洞内搜查。 125. 青龙山中大道日外 刘根扛着网堆向前走。 126. 青龙山中大道日外 王富贵骑马向前奔。 127. 青龙山中大道日外 刘根的脚步,王富贵的马蹄交替出现【融】。 128. 忠义寨下日外 王富贵追上刘根,翻身下马。 王富贵:刘根。 刘根:二,二当家的,您去——哪儿了。 王富贵没有答话,挥掌真取刘根。突然听到杨金旺一声大喊。 杨金旺:二当家的,您——回来了。 王富贵劈掌变勾抓,抓住刘根肩上的网堆。 王富贵:太沉了,让牲口驮上。 王富贵把网堆搭上马背,杨金旺走出树林。 129. 大山洞(同75)处日外 郭疯子指挥特务们撤离。 郭疯子:他妈的,又让她们跑了。把这两个尸体带上。 栓子:郭队长,带他干啥? 郭疯子:沉潭,不能让忠义寨的人发现,知道吗? 隐蔽处,王金凤看着远去的特务长出一口气,又陷入迷茫。 王金凤(OS[1]):她们会去哪儿呢?我必须先到忠义寨,揭穿王富贵。 130. 忠义寨大堂日内 地上一堆网,马群英伸手拿起来看。刘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马群英:他们可能就在那附近。 王富贵:我也这么想—— 马群英:好了,我想亲自出寨去找她们。你呢,和金旺留守山寨。 王富贵:我带弟兄们去吧,何必劳您大驾呀? 马群英:王医生从郭疯子那里跑出来,没到忠义寨来找我们,说明什么?说明她知道她们的藏身之地,直接去找她们了。我出面去找,她们见了我会顺从一些。再说,我好长时间都没出去过了,这腿脚都不大灵便了。 王富贵低头想了想。突然心生一计。 王富贵:那,我陪您一块去,让金旺留守山寨。 马群英(想了想):中。 131. 忠义寨下(同128)日处 王金凤行至忠义寨下,听到有人说话,急忙隐蔽。只见马群英带领一群土匪走下寨子。王金凤欲走出喊叫,突然发现走在队伍最后的王富贵,又躲在树丛后,等他们走过,远远地跟着他们。 132. 青龙山中的某处山岗(同111)日外 李铁柱大惊,看到自己设置的机关被破坏,显得有些不安。突然,远处传来说话声,他连忙循声观望。 只见马群英、王富贵带领一些土匪正往山上走来。 李铁柱连忙隐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马群英等来到李铁柱设的机关处,刘根忙向他指认。 刘根:大,大当家的,就是——这儿。 马群英点点头,看看周围。 王富贵:弟兄们,别在这儿扎堆儿,散开,四处找找,看有什么蛛丝马迹。 众匪:是。 马群英:找的时候都小心着点,别再中了机关。 王富贵:对对对,都仔细着点,有的机关可是要命的。 众匪一个个小心翼翼地向四处搜索。 王富贵也向四处观察。 王富贵:大当家的,咱往上走走? 马群英:好。 二人说着往李铁柱藏身的大石头处走去。 133. 青龙山中的某处山岗(同111)下日外 王金凤向上看了看,笑笑,向谷底走去。 王金凤(OS):你们到上边找,我在下面找。 134. 青龙山中的某处山岗上日外 马群英和王富贵走到大石头处向远处观望着。【镜头下摇】大石头下有一个被草和树枝遮掩的一个小洞口,李铁柱躲在洞里向外张望着。 (透过草丛和树枝)几个土匪走来。王富贵指挥他们向远处搜寻。 王富贵:你们几个到那边看看,仔细着点儿。大当家的,你坐这儿歇会儿。 马群英坐在崖边的一个石头上,向远处望去。王富贵漫不经心地朝李铁柱的藏身处走来,边走便掏出一个小酒壶,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将里面的粉末迷药倒入酒壶中。 李铁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甚其解。 王富贵持酒壶走到马群英的身边。 王富贵:大当家的,来,喝口酒解解乏。 马群英接过酒壶。 马群英:我估计他们不可能在这儿,应该在离这里不远的哪个山洞里。富贵,你看是不是叫弟兄们向四处喊喊话?也学学郭疯子的做法。 王富贵:这个嘛……,喊话会不会惊着他们?再说了,让郭疯子的人听见了也不好。他们昨晚刚抓到夫人又让跑了,还不怀疑是我们救的?咱这一喊,他肯定认为我们这是公开跟他叫板。咱还是先找找看吧…… 马群英:嗯,有道理。你说,咱们看山洞的两个兄弟去哪儿了?是不是跟王医生去干什么了? 马群英说着举起酒壶准备喝酒,突然停了下来,好像发现了酒壶上有什么东西。 王富贵有些紧张,悄悄地拔出刀来。 王富贵:这个么—— 王富贵正好是背对着李铁柱,因此李铁柱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酒壶口上有一些粉末,马群英用手指抹了一下。 马群英看了看手指上的粉末,捻了捻,在衣服上擦擦手,举起酒壶喝了一口。 王富贵松了一口气,将刀放了回去。 马群英:嗯,酒不赖。 说着又喝了一口,然后将酒壶递给王富贵。 马群英:给,你也喝口。 王富贵:啊,您喝,您喝。这是三姨太偷郭疯子的茅台,我特意给您带的。 马群英笑,刘根走了过来。 刘根:大,大当家的,二当家的,没,没啥可——疑的。 王富贵:再往远处走走,注意一下悬崖上有没有山洞啥的,如果发现有山洞,别着急进去,先派一人在那儿守着,然后回来报告…… 在王富贵向刘根叮嘱时,马群英的头脑开始迷糊,王富贵和刘根的对话,显得格外的遥远,而且,他们的身影也有些飘飘忽忽的。 王富贵看到马群英此刻的情形,知道药力发作了,连忙将刘根打发走。 王富贵:……好了,就按我说的做,快去吧。 刘根应声远去。王富贵转身看着马群英。 王富贵:大当家的,大当家的,您这是怎么了? 马群英(迷糊着眼):……没……没什么……,就……是……困…… 王富贵左右看看,见没有人,便上前扶起马群英。 王富贵:那,大当家的,我扶您去找个地方躺一会儿? 马群英:……好,……躺……一会儿…… 王富贵扶着马群英往悬崖边走去。 此时,李铁柱有些惊诧。 王富贵扶着马群英来到悬崖边,轻轻一推,马群英矇眬地看了王富贵一眼掉下悬崖。 王富贵:大当家的,好好睡吧。 李铁柱见此情景惊得目瞪口呆。 王富贵往崖下看了看,然后转过身向远处喊。 王富贵:快来人哪——,快来人啊——,大当家的掉下山去了—— 135. 悬崖下不远处半山腰溶洞日外 王金凤发现一个溶洞,站在洞口看了看,又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向里砸去。洞里一片膝黑,发出回声。她又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洞里。这时,只听见一阵风啸,一物从一旁的悬崖上降落,在岩石缝上长出的松树上担了几下,落入谷底的灌木丛中。接着就听见了王富贵的呼喊。遂跳出山洞,向马群英跑去。 136. 青龙山中的某处山岗上(同134)日外 众土匪纷纷跑来。王富贵哭天抢地。 众土匪:……咋了?咋回事儿?……大当家的咋了? 王富贵:……他站在崖边往下看……我劝他小心一点,他说没事儿……就让我往那边去查看一下,我刚转身没走多远,他……他就滑,滑下……去了,我根本来不及救他……,啊……啊……大当家的……你死的好惨哪…… 众土匪也纷纷跪下,嚎啕大哭。 王富贵:……大当家的……,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就让我随你去吧…… 王富贵说着就往悬崖处爬去,众土匪边哭边拉住他。 众土匪:……二当家的,你不能这样啊…… 王富贵:让我去吧…… 137. 悬崖下日外 王金凤见马群英的头被摔破,血流满面,撕下自己的内衣给马群英包扎。 王金凤:马寨主,你不能死,你答应过我,要送她们出去。你还要娶我做压寨夫人呢。我是真心想嫁给你的。 王金凤看看周围,咬咬牙,背着马群英艰难地向溶洞爬去。远处灌木丛中一只狼两眼闪着绿光盯着他们。 138. 青龙山中的某处山岗上(同134)日外 众土匪正哭着,刘根好像想起什么,随即止住哭声。 刘根:哎,大当家的掉,掉下去了,谁,谁知道——他,他死了没——有? 大家一听这话顿时止住了哭声,纷纷质疑起来。各种猜测纷至沓来。 众土匪:万一被树挂住了呢; 大当家的身体好,只是摔个半死呢; 兴许有仙人相救呢; 大家的一番议论让王富贵有些心惊肉跳。 刘根:二,二当家的,不管咋——咋说,生要见人,死,死要见尸,咱,咱得下去——找找。 王富贵:……对,你……你说得……有道理。下山,绕到山底下,走,快点。 众人跟随王富贵下山。 139. 悬崖下不远处半山腰溶洞(同135)下日外 王金凤把马群英艰难地往溶洞驮,马群英几次从王金凤背上脱落,撞到石头上。 王金凤:马寨主,你不能死,坚持,坚持……,你活下来,我就跟你做夫妻…… 马群英醒过来。 马群英:王医生,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王金凤:马寨主……,你从山上……掉下来了…… 马群英:什么? 马群英看看四周,眼前呈现出王富贵推他的情境【闪回】。 王富贵扶着马群英来到悬崖边,轻轻一推,马群英矇眬地看了王富贵一眼掉下悬崖。 王富贵:大当家的,好好睡吧。【闪回完】 马群英: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王金凤停下喘息着。 王金凤:马寨主……,你先别问了……,等我们藏好了,我再告诉你。 140. 山坡上日外 土匪们连滚带爬地向山谷跑。 141. 悬崖下不远处半山腰溶洞(同135)口日外 一群饿狼慢慢地向洞口摸来。王金凤情急之下用马群英的鞋子砸向狼群,群狼咬了咬鞋子并未后退,继续缩小包围圈。王金凤打开手枪保险,忽然听到土匪们哭喊着跑向山谷,群狼一轰而散, 众土匪:大当家的!大当家的! 142. 悬崖下(同137)日外 王富贵带众人来到悬崖下,只发现灌木丛中的血迹和周边的一只鞋。听着远处的狼嚎,几个土匪哭了。 土匪:大当家的肯定让狼给叼跑了。 王富贵长出一口气。 143. 山中山大溶洞(同109)日内 刘会贤抱着孩子踱步,李玉贞呆坐在一旁流泪,李铁柱在往火堆里填柴火。 刘会贤:马群英死了,要走出大山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李玉贞:王医生跑出来了,她能上哪儿呀?要是她在,就好了。 刘会贤:她不知道我们藏的地方,也不知道马群英死了,可能会去忠义寨。 李铁柱:那,王富贵会怎么对她呢? 144. 忠义寨大门外日外 忠义寨被布置的非常肃穆,为马群英致哀的灵幡迎风飘舞,门口站岗的人也都孝服加身。 郭疯子、王友池率领郭进宝等一小队特务来到忠义寨。 145. 忠义寨日外 身着孝服的王富贵等人从大堂出来迎接郭疯子等。 146. 忠义寨大堂日外 大堂已被布置成灵堂。正中摆放着马群英的灵位。两旁站立着两队披麻戴孝的土匪。郭疯子、王友池二人来到牌位前上香。 147. 忠义寨马群英房间日内 王金凤扒着门缝向大堂里看。见王富贵把郭疯子等往这边引,急忙钻进暗道,隔板窃听。 王友池:这就是大当家的卧室啊,好,好。恭喜你了,王大当家的。 王富贵:不敢不敢,愿为郭队长效犬马之劳。 郭疯子:好,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了,这青龙山就是咱们的了。 王富贵:悉听郭队长调遣。 门外,郭进宝喊报告。 王友池:王大当家的,你看谁来了。进来。 门开,郭进宝推门进来,身后闪出三姨太。 王富贵兴奋地不知说什么好了。 王富贵:……郭队长,这……这是…… 郭疯子:大婚的时候,可得让我来喝杯喜酒啊。 王富贵:一定……一定。 王金凤隔板听着。【闪回】 148. 悬崖下不远处半山腰溶洞(同135)日内 马群英从昏睡中醒来,他睁开双眼环顾着洞内。 王金凤在一旁用石块砸草药。 马群英挣扎着要起身,不小心扯痛了伤,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王金凤忙起身跑过来。 王金凤:哎呀,你得小心点,不然断骨不好愈合的。 马群英:扶我起来,我要活动活动。 王金凤:不行不行……,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几天呀,最好别乱动。 马群英:唉!一百天……,那不得憋死我啊…… 王金凤:反正你已经死了,王富贵也当了大当家的,一切都等你伤好了以后再说吧。 马群英:不行,你还得去一趟,看他们有什么动静。这条密道就我一人知道,现在王富贵占了我的房间,你若从那里出不去。房间下还有道暗门,通向武器库,你可从武器库出去……【闪回完】 149. 山中山大溶洞(同109)日内 一束阳光从洞顶的口子照射进来,刘会贤踱着步哄着孩子,李玉贞在一旁烧火做饭。李铁柱拿着弓箭,提着两只野兔还有一只野鸡走进来。 李铁柱:你们看。 李玉贞:野兔——,还有野鸡——,太好了,改善生活喽…… 李铁柱:还是没有王医生的消息。 洞内立刻沉寂下来,空气非常凝重。 刘会贤对孩子说:乖,没有王阿姨的消息就是好消息,说明王阿姨没有落入那帮禽兽手中。说不定王阿姨也在找我们呢,叫李伯伯别着急,耐心点,哟,笑了笑了,冲李伯伯笑笑。 李铁柱、李玉贞看到孩子的笑脸,也舒心地笑了。 150. 忠义寨大堂外日外 几个土匪正在大堂门口为婚礼布置场景,王富贵携三姨太走了过来。 土匪:大当家的好,夫人好。 王富贵:好,好。嗯,布置的不赖,好,好。哎,你们谁见着二当家的啦? 土匪B:二……当家的?噢——,杨……二当家的,他和刘根去寨门口了。 王富贵:哦!我说夫人,咱们到外面走走? 三姨太:呸,谁是你夫人,还没到日子呢。 王富贵咬三姨太的耳朵:不早就日定了吗…… 三姨太嬉打王富贵。 151. 忠义寨大堂/马群英房间(同147)日内 墙壁的暗门打开,王金凤从中钻出,看到室内贴着双喜字,焕然一新。大堂里正在布置婚礼现场,又钻回密道。 152. 忠义寨地下武器库日外 王金凤打开暗门,看到一个很大的武器库,装满了武器弹药。她挨着查看,看到一箱箱手雷,打开,拿出几颗…… 153. 忠义寨外的某处日外 杨金旺:……这么说,当时大当家的身边只有王富贵一个人。也就是说,大当家的咋样掉下山崖,除了他,你们谁也没有看见?! 刘根:是。对了,我,我最后见,见大当家的,他,正在喝——酒,是,是王……二当家的——酒壶。 杨金旺:嗯?! 这时,王富贵和三姨太从寨门处向他们走来。 王富贵:哟,二位在这儿哪。 杨金旺:大当家的,夫人。 王富贵:你们背着我商量啥秘密的事呢? 杨金旺:哎,还真让大当家的说着了,这秘密的事儿啊谁都可以知道,就是得瞒着您和夫人。 王富贵:噢,就瞒着我们俩,啥事儿啊?刘根,你说。 杨金旺:刘根,不得多嘴。 刘根:是。大,大当家的,别,别的事儿我,我都听——您的,就,就这事儿,我得听——杨……二当家的。 王富贵:哦……,好,好,你们继续保密,继续保密啊。哈哈哈…… 杨金旺:刘根,就按我们说的,准备去吧。 刘根应声跑远。 杨金旺:大当家的,您是不是找我有事儿啊? 王富贵:是啊,我不是让你找人定日子嘛,定下来没有啊? 杨金旺:那周半仙说啊,这个事儿不光是您二位的,还关系到整个山寨的前景,日子、时辰一定要选准确。他今夜要摆案焚香求签,明天再来看风水,这些事一完,就定日子。 三姨太:这么麻烦。 王富贵:不麻烦,应该这样,应该这样。 杨金旺:对对对,好事多磨嘛! 154. 悬崖下不远处半山腰溶洞(同135)日内 马群英听完王金凤探听来的消息很生气,不停地在洞内一瘸一拐地转着圈。 马群英:前几天还披麻戴孝,今天就披红挂彩,这王富贵真是一只白眼狼! 王金凤:是不是王富贵要借结婚仪式,正式宣告成为忠义寨的大寨主。 马群英:不行,我不能再等了。我必须尽早除掉这个败类! 155. 忠义寨对面山上日外 王金凤走过来,注视着对面的山寨。【闪回】 156. 悬崖下不远处半山腰溶洞(同135)日内 马群英在向王金凤讲他的复仇计划。 马群英:王医生,这个计划必须由你先到忠义寨……。你放心,他们大部分人都认识你,不会伤害你。【闪回完】 157. 忠义寨门口日外 刘根等几个土匪正在门口抽烟聊天,突然发现王金凤。 刘根:哟,夫,夫人。 一土匪:王医生,这几天您都上哪儿了?【闪回】 158. 悬崖下不远处半山腰溶洞(同135)日内 马群英:他们会带你见王富贵。 王富贵肯定对你很热情……【闪回完】 159. 忠义寨大堂日内 王金凤被刘根带进来,王富贵忙过去迎接。 王富贵:王医生,我呀正不知到哪儿找你呢,你这就上门了,太好了,太好了。【闪回】 160. 悬崖下不远处半山腰溶洞(同135)日内 马群英:……接下来,王富贵会跟你提到我和另两个女八路……【闪回完】 161. 忠义寨大堂日内 王富贵:你还不知道吧,马大哥已经故去了。唉…… 王金凤:他……出啥事了? 王富贵:还不是为了找你和那两个女八路嘛,不幸滑下山崖…… 王金凤:没想到,真没想到…… 王富贵:王医生,你从县城跑出来和你们那两个同志见上了吗?【闪回】 162. 悬崖下不远处半山腰溶洞(同135)日内 马群英:这时候,你一定要犹豫,别马上告诉他……【闪回完】 163. 忠义寨大堂日内 王金凤:这个嘛……【闪回】 164. 悬崖下不远处半山腰溶洞(同135)日内 马群英:他会跟你提到八路军区干队……【闪回完】 165. 忠义寨大堂日内 王富贵:王医生,你是不知道啊,大当家的出事前,八路军的区干队就来这儿找过你们了,大当家的就是替他们去找你们……。你快告诉我,她们在哪儿?我好告诉区干队让他们来接你们啊。 王金凤沉思着。【闪回】 166. 悬崖下不远处半山腰溶洞(同135)日内 马群英:这时候你就要跟他说……【闪回完】 167. 忠义寨大堂日内 王金凤:那好,你让八路军区干队的人来吧,我带他们去…… 王富贵:这,这个……区干队……,他们…… 王金凤:怎么?你不方便?那你可以告诉我怎么和区干队联系,我自己去。【闪回】 168. 悬崖下不远处半山腰溶洞(同135)日内 马群英: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和区干队联系,他也找不到…… 和区干队的接头的暗号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不过,王富贵肯定会跟你这样说……【闪回完】 169. 忠义寨大堂日内 王富贵:……哪能让你亲自去,那样太危险,我马上派人去请区干队的人来见你。【闪回】 170. 悬崖下不远处半山腰溶洞(同135)日内 马群英:……如果估计的不错,他有可能让没见过你的杨金旺冒充区干队……【闪回完】 171. 忠义寨大堂日内 杨金旺:……哎呀,你就是王医生啊,可算见到你了…… 王金凤:你是…… 王富贵:这是区干队的副队长,老杨。 杨金旺:英雄,巾帼英雄,巾帼英雄啊。 王金凤看着杨金旺。 杨金旺额头上有一块伤疤。【闪回】 172. 悬崖下不远处半山腰溶洞(同135)日内 马群英:……杨金旺很好认,他额头上有一块拇指肚大小的伤疤……【闪回完】 173. 忠义寨大堂日内 王金凤:什么英雄,东躲西藏的。 杨金旺:她们两个还好吧?现在在什么地方? 王金凤看看左右。 王金凤: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我告诉你…… 杨金旺:噢,好啊。大当家的,请提供一个地方吧。 王富贵:行行行,没问题。 174. 忠义寨大堂侧室日内 王金凤和杨金旺进门后,王金凤迅速关上门。 杨金旺:王医生,你的警惕性还是很高的嘛…… 王金凤:嘘,小点声。兄弟,我知道,你叫杨金旺,根本不是我们八路军的人。 杨金旺:你……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王金凤拿出一条用弹片当坠儿的项链,递到杨金旺面前。 王金凤:你们大当家的——马群英。 杨金旺接过项链。 杨金旺:马……大当家的……,他,他…… 王金凤:他还活着。【闪回】 175. 悬崖下不远处半山腰溶洞(同135)日内 马群英举着项链。 马群英:……这块弹片,是从杨金旺的肩上取出来的。 夏天我们和日本鬼子遭遇了,鬼子用迫击炮打我们…… 是杨金旺扑在我身上…… 他的额头和肩受了伤…… 他是可以用命来换的兄弟,你把这项链给他看,他肯定相信你……【闪回完】 176. 忠义寨大堂侧室日内 杨金旺听完王金凤的讲述,眼露凶光,看着项链。 杨金旺:王富贵……,你够狠……。 王金凤:三当家的,马寨主的伤还没好,行动不便,他希望你能帮助他完成这个复仇计划,想办法把王富贵带到山洞,好让他能亲手处掉王富贵。 杨金旺:放心,他会主动要求去的。 177. 忠义寨大堂外日外 王富贵正和刘根等人说婚礼的事,杨金旺和王金凤从侧室走出来。 王富贵:……我大婚那天,一定让弟兄们喝个一醉方休,把这些年欠肚子的酒全喝回来…… 刘根:哎,大,大当家的,出,出来啦…… 杨金旺和王金凤走出侧室。 王富贵:哟,王医生,杨队长,商量的咋样? 杨金旺:都商量妥啦。王医生就是担心她们会落到郭疯子和日本人手里。 王富贵:不会不会,王医生,你就放心吧。 杨金旺:这种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王大当家的,你看我也没带人手,能不能从你这里借两个弟兄啊。 王富贵:没问题,没问题,我亲自带队。 杨金旺:哪能劳您的大驾啊。 王富贵:为八路军、区干队做事儿,我王富贵竭尽全力。 178. 悬崖下不远处半山腰溶洞(同135)日内 马群英在磨着尖刀。 他拿起刀在眼前,用手指试试刀锋。 刀锋闪着寒光。 179. 山路上日外 王富贵、杨金旺、王金凤等一行向山里进发。三人各怀心思。 180. 青龙山上某处日外 李铁柱看到王富贵一行,飞快地向回跑。 181. 青龙山中某处日外 化装成老百姓的瘦猴看到王富贵一行,跑步报告隐蔽在村民家中的郭疯子。郭疯子带着特务和日军跑步前进。 182. 悬崖下不远处半山腰溶洞(同135)日内 马群英站在洞口,看到王金凤带着王富贵、杨金旺等人到来,又一瘸一拐地走向侧洞。 183. 悬崖下不远处半山腰溶洞(同135)洞口日外 王金凤一行来到洞口。 王金凤:到了,就这里。 王富贵:这么小的洞啊,不过,够隐蔽的。 王金凤:里面很大,走,进去吧,他们在里面。 王富贵:请。 王金凤:好。 王金凤首先进洞,王富贵,杨金旺等随后。 184. 悬崖下不远处半山腰溶洞(同135)洞口下部日外 李铁柱提着猎枪、李玉贞举着手枪跟进,躲在隐蔽处。 185. 悬崖下不远处半山腰溶洞(同135)洞口不远处日外 郭疯子指挥着特务和日军在李铁柱、李玉贞身后埋伏起来。 186. 悬崖下不远处半山腰溶洞(同135)洞口日内 王金凤领王富贵、杨金旺等进入洞内。 王富贵:哟呵,里面还真挺大的啊。哎,王医生,那两个女八路呢? 王金凤:(冲洞里喊)大当家的,大当家的…… 王富贵:哎,我不在这儿吗?! 杨金旺:不是喊你。 王富贵:那是谁啊?噢——,李铁柱?……是你们当家的了? 王金凤:大当家的,您要的人,我给带来了—— 王富贵懵懂地向里看。 马群英的声音从侧洞中传了出来。 马群英:(OS)我看到了…… 王富贵惊呆了。另两个土匪也吓坏了。 王富贵:……啊……,是……是谁……? 马群英:(OS)富贵,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这才几天没见面呀…… 王富贵:……啊,马……大当家的…… 马群英:(OS)富贵,我还是大当家的吗?…… 王富贵:……当,当然…… 马群英:(OS)哈…… 王富贵:……你,你是……人,还是……鬼…… 这时,马群英从暗处走了出来。 两个土匪:大当家的,你没死啊…… 大当家的,怎么回事儿啊? 马群英:问问你们王大当家的,他最清楚是怎么回事。 王富贵:大……大哥……,对……对不起,我错了…… 王富贵说着就去拔枪。杨金旺突然出手下了他的枪,并使其跪下。 王富贵:杨金旺,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杨金旺:没错。我早就怀疑,是你把大当家的推下山崖的。你这只白眼狼,弟兄们的悲伤未平,你就急着和三姨太办喜事了。 马群英:怎么?那个三姨太上山了? 杨金旺:是,还是郭疯子亲自送上山的。 王富贵:我实话跟你说吧,杀你就是郭疯子的主意。你要报仇就找他去。 马群英:我不会放过他的。今天,咱们先做个了结。 王富贵:看样子我是躲不过这一劫了。大当家的,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给我来个痛快的。 马群英:往日的情分,你推我下悬崖的时候想了吗?本想千刀万剐了你,就冲你刚才这句话还算是条汉子,我就给你个痛快的。金旺,把枪给我。 杨金旺从王富贵头顶上递过枪去。 杨金旺:大当家的,给。 马群英刚要接枪,王富贵突然起身把枪夺了过去,对着马群英扣动扳机。马群英连忙躲闪。 这时,杨金旺的枪响了。王富贵扑倒在地,挣扎几下,死了。 马群英捡起王富贵甩出去的枪,走到王富贵的身旁看了看。 王金凤:他死了。 杨金旺:对不起,大当家的,没能让您亲手除掉他。 马群英:没关系,事发突然,也多亏你出手快,不然……。好了,你又救了我一次。 杨金旺:其实,他打不死你,那枪里没子弹。 马群英(不解):你……你说什么? 杨金旺:那枪里没子弹,他打不死你。 马群英看了看手里的枪。卸下弹夹,弹夹里果然没有子弹。 杨金旺:大当家的,你也打不死他。 马群英:是,没有子弹嘛。 杨金旺:你打不死他,不是因为没子弹,是因为…… 马群英:因为什么? 杨金旺:你早就死了。 马群英:金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突然额头上正中一枪。 (马群英主观)杨金旺开枪后的影像渐渐模糊,变红,变黑。 马群英倒地死去。双目圆睁。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王金凤还有其他两个土匪惊呆了。 两个土匪转头不解地看着杨金旺。 杨金旺突然将枪口转向他们俩“砰砰”开了两枪,又将枪口对向王金凤。 两个土匪中弹,不解地看着杨金旺,倒下,死去。 杨金旺下了王金凤的枪。 王金凤:你……你…… 杨金旺:不明白是吗?那我就告诉你,除掉马群英是我多年的愿望。我早有取代他之意,苦于一直没有机会。这回好了,马群英、王富贵这两个拦路虎都被铲除了,而且还是你帮我除掉了他们,可真是随了我的大愿了。 王金凤:没想到,马寨主那么信任你,你竟是最恶毒的…… 杨金旺:话不能这么说,人都有恶的一面,马群英没有吗?王富贵没有吗?郭疯子没有吗?还有那小日本,有一个算一个!你呀,太善良了。 王金凤:卑鄙! 杨金旺:胜者为王败者贼,再高尚死了也白搭。走吧,上山给我做压寨夫人,我帮你找那两个女人…… 187. 悬崖下不远处半山腰溶洞(同135)洞口下部(同184)日外 李玉贞听到洞内的枪声举枪要冲上去,被李铁柱拉住。 不一会儿,杨金旺用枪押着王金凤走出洞口,原路返回。 李铁柱左手提着猎枪,右手捡起一块石头,掂了掂重量。等杨金旺走过面前,突然出手,石块正中杨金旺的太阳穴。 杨金旺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李玉贞急切地跑向王金凤,两人激动地拥抱。 李玉贞:王医生。 王金凤:玉贞。会贤姐呢? 李玉贞:在山后溶洞里。 王金凤:会贤姐好吗? 李玉贞:好,生了个男孩。 王金凤:生了,男孩? 李铁柱:对。快走吧,她听到枪声不知急成什么样子呢。 王金凤弯腰取下杨金旺的手枪,正要摘他的子弹袋。杨金旺突然伸出右手抓住王金凤,将王金凤压在身下,夺下手枪指向李铁柱。 李玉贞大喊一声,用身体挡住李铁柱。与此同时,王金凤也拉了杨金旺一把。 杨金旺枪响,击中李玉贞的大腿。 李铁柱飞身跳起,猎枪扫过杨金旺的手臂,直取杨金旺头部。 杨金旺手枪落地,脑浆飞溅。 王金凤爬起扑向李玉贞。 王金凤:玉贞,伤哪儿了。 李玉贞:腿,没事儿。 李铁柱:都怪我,下手轻了。 李金凤:别自责了,他有武功。 王金凤帮李玉贞处理伤口,李铁柱弯腰捡起杨金旺的手枪,又去摘他的子弹袋,…… 188. 悬崖下不远处半山腰溶洞(同135)洞口不远处日外 李铁柱提着猎枪在前,王金凤扶着李玉贞在后,慢慢地走向特务和日军的伏击圈。 栓子紧张地蹬落一块石头,发出一阵响声。 李铁柱:快向山上走,有埋伏。 王金凤一怔,扶着李玉贞就向山上走。李铁柱端起猎枪断后。 郭疯子:快追,别让八路跑了。 特务和日军哗地一下冲出掩体,一边追赶一边射击。李铁柱一枪打过去,猎枪散弹,伤了一片。王金凤和李玉贞也背依着树向敌人射击。可是敌人太多,直往上压。 李铁柱右手提枪还击,左臂夹着李玉贞向山上拖。 李玉贞:李大哥,放下我,放下我,不放下,谁也走不了! 李玉贞挣脱李铁柱,滚到一个土坎后,完全不顾自己正面的敌人,出枪向围攻王金凤和李铁柱的敌人射击,掩护他们向山上撤退。 栓子蹦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喊:别开枪,别开枪,别把人打死,松本太君说了,要抓活的! 王金凤和李铁柱边打边向山上退,敌人围住了李玉贞。 李玉贞举枪,被打伤手臂。 敌人嬉笑着要活捉李玉贞,李玉贞拉响了手雷…… 189. 青龙山中的某处山岗(同111)日外 李铁柱和王金凤爬到山岗上,居高临下和日伪军对峙。 王金凤:李大哥,你知道玉皇庙在哪儿吗? 李铁柱:在凉水泉水库边上,离县城不远。【闪回】 190. 悬崖下不远处半山腰溶洞(同135)日内 马群英把一张黄纸交给王金凤。 马群英:给区干队的接头暗号就是,把这张纸贴到玉皇庙门口的大槐树上。【闪回完】 191. 青龙山中的某处山岗(同111)日外 王金凤将黄纸交给李铁柱。 王金凤:这是和区干队接头的暗号,你只要把它贴到玉皇庙门口的大槐树上。谁去念第一句和最后一句,就是区干队的人。 李铁柱:我不识字。 王金凤:天皇皇,地皇皇,……,一觉睡到大天亮。 李铁柱:这是个儿歌,我会唱。 王金凤:太好了。你一定要和区干队接上头,把刘会贤和孩子送出去!拜托了! 李铁柱:不,咱们一块走。 王金凤:不行!你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李铁柱:你走。我腿脚快,好周旋。 王金凤:李大哥,我求你了,刘会贤比我重要一百倍,决不能让她落到日伪军手里! 李铁柱不情愿地提着枪跑离。 192. 青龙山中的某处山岗(同111)半山腰日外 郭疯子指挥日伪军进攻。 郭疯子:都听好了,咱两个小队轮番进攻,让皇军歇一会儿。咱把她们的子弹消耗完,捉活的! 特务:冲啊,抓活的! 特务们只喊不冲,胡乱朝天放枪。只要有一人露头,王金凤的枪就响,打得树丛唰唰作响。 栓子:郭队长,你看,李铁柱的猎枪就是不打,是专等咱弟兄们冲锋的时候敲的呀,那炸子儿,一枪一胡片。 郭疯子:栓子,别鸡巴说了。 郭疯子无奈地把栓子拉到一边。 郭疯子:再说,就没人敢冲了。 栓子:现在就没人敢冲了。你说,皇军要活的,咱已经打死了一个,这个肯定不能打。你不打她,她打你,谁敢冲啊! 郭疯子:那,那你说怎么办? 栓子:围着。后边是悬崖,她们跑不了,没水没粮,看她能坚持多久。 193. 后山悬崖处日外 李铁柱身轻如猿,攀岩下崖。 194. 青龙山中的某处山岗(同111)日外 日伪军团团围住小山岗,郭疯子和栓子在地上摆方玩。 松本带人赶到。 王友池:郭队长。 郭疯子丢下手中的石子,急忙跑上前去。栓子赶快用脚把地上画的方块祛掉。 郭疯子:松本太君,我们打死了一个女八路,把另一个女八路和李铁柱围在山上了。 松本:还不赶快进攻! 郭疯子:这,抓活的伤亡太大。 松本:抓活的——!传我命令,谁抓着女八路,就赏给他玩,让他玩个够! 郭疯子:都给我听好了,松本太君有令,活捉女八路,谁抓着就赏给谁玩! 日伪军:噢—— 谁捉住谁玩喽! 冲啊,冲啊! 194. 青龙山中的某处山岗(同111)上日外 日伪军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冲到了山顶,山顶上空无一人。 郭疯子:妈的,跑了,给我搜! 195. 青龙山中的某处山岗上大石头处(同134)日外 松本、郭疯子、王友池等站在悬崖边观看。 松本:郭桑儿,八路呢? 郭疯子:这,这都是悬崖,没路啊。 王金凤藏在原李铁柱藏身的大石下的小洞里,举着手枪盯着松本等人。【闪回】 196. 青龙山中的某处山岗(同111)上日外 李铁柱不情愿地提着枪跑离,又折回来,指着马群英坠崖处对王金凤说。 李铁柱:马群英就是在那里被王富贵推下崖的。那里有块大石头,石下有个小洞,可以藏身……【闪回完】 197. 青龙山中的某处山岗上大石头处(同134)日外 栓子跑到王金凤头顶那块大石头上向郭疯子报告。 栓子:报告队长,全搜遍了,没有情况。 郭疯子:妈的,都是悬崖,没有路,能上天吗?! 栓子:队长息怒,怪小的想得不周,忘了八路身边有李铁柱。 松本(一挥手,恼羞成怒地):李铁柱会飞檐走壁,撤! 郭疯子冲栓子一挥手:撤! 栓子跑下大石头冲特务们喊:撤! 郭疯子等随松本向回走,日军叫喊着走向大石头。 栓子跑到大石旁,对着洞口的树枝杂草撒尿。 王金凤把枪指向洞口的人影。 198. 青龙山中的某处山岗上(同137)日外 郭疯子看到栓子去大石头旁撒尿,愤愤地对王友池说。 郭疯子:回去我再收拾他! 王友池:栓子,干么呢?! 栓子急忙提上裤子跑了过去。 栓子:来了! 199. 大石下的小洞日内 王金凤仔细听外面的情况。 郭进宝报告(OS[2]):队长,我们搜了下面的山洞,忠义寨三个当家的全死了! 郭疯子(OS):什么?忠义寨三个当家的全死了? 郭进宝(OS):是! 郭疯子(OS):哈……,真是天助我也!太君,忠义寨三个当家的全死了。 松本(OS):忠义寨三个当家的全死了?那,忠义寨就是我们的了。 郭疯子(OS):恭喜太君,咱接收了忠义寨,这青龙山就是咱的了。那女八路就是有十个李铁柱帮忙也别想走出咱的手心。 王金凤听了一颤。【闪回】 200. 将军的武器库(同152)日内 王金凤吃惊地看着满山洞的武器弹药。 马群英(OS):王富贵要是抓到你,你就说献给他一个大礼。带他到武器库,他不知道我还藏那么多武器弹药,肯定吃惊,你可趁机引爆炸药,从暗道逃跑……【闪回完】 201. 青龙山中的某处山岗半山腰(同192)日外 王友池:队长,忠义寨三个当家的尸体怎么办? 郭疯子:丢这儿喂狼! 王友池:这个女八路的呢? 郭疯子:也丢这儿喂狼! 松本:不,拉回去,挂城门上。 郭疯子:对,拉回去,暴尸三天! 松本:不,挂着她,过年。 郭疯子:对,让那些穷鬼们看看。看谁还敢和皇军作对。 松本:用尸体,钓鱼。 郭疯子:对对对,谁来收尸抓谁。 王友池:栓子,带几个人把女八路的尸体抬回去! 王金凤:把尸体留下! 王金凤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手举着手雷,一手用枪指着松本脑袋。 松本、郭疯子等惊得目瞪口呆。 郭疯子:你,你—— 王金凤:郭队长,你们的谈话我都听见了。反正,我也出不了这青龙山,索性我就投奔你们了。 郭疯子:好,好,你把枪放下。 王金凤:我有个条件。 松本:什么条件? 王金凤:先把我这个妹妹葬了。 松本:好,好,我们回去厚葬。 王金凤:不,就葬在她倒下的地方!现在就葬! 松本:好,好,现在就葬!现在就葬! 王友池:太君,不能埋,埋了她就自杀了。 王金凤:说什么呢你,我要自杀能白白送上门吗?就说我要自杀,你埋了她,还可以将我暴尸啊。 松本:埋,现在就埋。 郭疯子:对,对,对,埋了埋了! 栓子指挥特务埋葬李玉贞。 栓子:来来来,搭把手,快把这八路埋了。 郭疯子:看,埋,埋哩。你那位,那位机要员在哪里? 王金凤:葬了我这妹妹,我带你们去找她。 郭疯子:你先告诉我们,她在什么地方? 王友池:对,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要先见到人再说。 王金凤:不让人相信的是你!上次我去换李大娘,郭队长已经答应放人了,就是你,又让人杀了李大娘,不仅破坏了我与郭队长的合作,还陷郭队长不仁不义。 王友池:你,是你先—— 王金凤:今天,我就先给你做个了结。 王金凤话落枪响,王友池应声倒下。 郭疯子赶忙向瘦猴身后躲。 郭疯子:你—— 王金凤:他呀,太是非了!我投奔你们,必须除掉他。 王金凤推开松本,把枪和手雷丢在脚下,走向李玉贞的尸体。 郭疯子惊恐地看着王金凤给李玉贞整理衣容、埋葬、行礼…… 202. 忠义寨马群英房间(同147)日内 王金凤打开暗道的门。 王金凤:就在里边。你们等一会儿,我叫她出来。 王金凤说着就要往里进,松本拦住,伸出食指冲郭疯子摆了一下。郭疯子用食指点了点瘦猴和另一个特务。 郭疯子:您俩,先下。 瘦猴和另一个特务钻进暗道后,松本冲王金凤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松本:请。 王金凤进去后,松本又示意两个日军跟了进去。 203. 忠义寨地下武器库(同152)日外 王金凤走到武器库暗门口,冲前边喊。 王金凤:在这那。 王金凤打开暗门,将四个日伪军引入武器库。日伪军争先观看没用过的武器。王金凤悄悄退入暗道,突然被一支手枪顶住后背。 郭疯子:怎么?想跑! 王金凤:跑你个头啊!看看,我给你们献的大礼吧! 郭疯子:哇,这么多武器啊! 王金凤:看看,这机枪,冲锋枪,掷弹筒中,迫击枪,还有这——手雷! 王金凤走到弹药箱前拿起一颗手雷,毅然拉开了导火索。 郭疯子:你—— 王金凤:都是给你们的大礼! 王金凤将手雷丢进弹药箱,随即发出一声闷响,火光四射。火光中,王金凤笑着向后倒去,紧接着弹药箱爆炸…… 204. 山中山大溶洞(同109)日内 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传来,地动山摇。婴儿吓得哇地一声哭起来。 刘会贤急忙捂住孩子的耳朵。 李铁柱跑到洞外观看,忠义寨火光冲天。 205. 忠义寨日外 随着一声声爆炸声,房倒窑塌,火光一片,日伪军哭爹喊娘地乱蹿…… 206. 玉皇庙门口日外 寒风吹得地面尘土飞扬,寺庙门口香客稀疏。 栓子来到庙门口刚想进去,突然停住脚步。 他转过头来一看。 只见离门口不远的大槐树树干上贴着一张黄纸。 大槐树下,一身乞丐打扮的李铁柱带着个破帽靠着树晒太阳。 栓子向大槐树走去。 黄纸上写着: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客官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栓子:天皇皇,地皇皇,……一觉睡到大天亮。 李铁柱慢慢起身,看到栓子,突然愣住。 李铁柱两眼怔怔盯着栓子…… 栓子:天皇皇,地皇皇,……一觉睡到大天亮。 李铁柱激动地点点头。 栓子冲李铁柱使了个眼色,一边念一边走开。 栓子:天皇皇,地皇皇,……一觉睡到大天亮。 李铁柱远远地跟了上去。 207. 青龙山的大路上(同11)日外 一辆席棚马车在几个骑马战士的保护下向山外行进。 李铁柱赶着马车。 席棚窗口的布帘被拉开,露出刘会贤的脸庞,她望着窗外的山峦,流露出不舍的情绪。 刘会贤怀里熟睡着的婴儿。【升起成大全景】 剧终
[1]画外音。 [2]画外音。 第二十一章 李铁柱履深渊命悬一线,
忠义寨大爆炸火烧三天。 刘晓豫一口气把李斌写的剧本看完,感觉李斌采集的故事和自己综合的故事没有多大出入。李斌守着他爷爷李铁柱这个当事人自然得到的是真实情况,他想利用当今影视受众广的特点,直接将他知道的故事写成了电影剧本,并且还创作了童谣、主题曲和片尾曲的歌词。童谣的歌词是这样写的: 青龙山,川连川,
山洞洞里住神仙。
栽石花,种石树,
石人石兽守宫殿。 青龙山,山连山,
山寨寨里出好汉,
打鬼子,除汉奸,
八哥八姐冲在前。 刘晓豫正琢磨着李斌这首童谣的含意,旅游观光车从玉兔峰后驶出,老远就听到佳佳喊:“妈妈,你怎么没过去呀,看看你的手机有信号吗?” 刘晓豫拿出手机点亮屏幕,看了一眼说:“没有。” “你的手机也没有了。”吕局长笑着说。 佳佳听了吕局长的话,急忙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一边看一边说:“真的没有了。只顾听姥爷讲故事,也没看在什么地方没有的。” 吕局长接着说:“好多人都在这里试过,出了祖林就没有信号了。” 观光车在慈云寺南门口停下,宋德方冲刘晓豫招手说:“上车吧,该上墓地了。” 刘晓豫合上李斌的剧本,指着玉兔悬河洞说:“爸,是不是陪奶奶到洞里看看,奶奶说那蒙面人把爷爷的尸体放在这玉兔悬河洞了。” “看看吧,尽管没有找到尸体,说不定他们的灵魂能在洞中团聚。”刘慈云抱着骨灰盒就要下车。 吕局长急忙下车上前搀扶刘慈云。宋德方又走过去说:“爸,让我抱住,您休息会儿吧。” 刘慈云把骨灰盒向上抱了抱说:“我能抱,坐车正好放在腿上,休息过来了。” “妈妈,您没到祖林看。可雄伟,可神奇了。”佳佳上前拉着刘晓豫说。 “我看过好多回了。”刘晓豫淡淡地回答了女儿一句。 吕局长和宋德方一左一右扶着刘慈云躲着玉兔悬河的溪水,一级一级地顺着台阶走进了玉兔悬河洞,众人都默默地紧随其后。溶洞经过了整修,青石发拱,洞口顶部镌刻着“玉兔悬河”四个大字,没有了天然的韵味。溪水顺着洞底中间的低凹部向前奔跑,淙淙咚咚,像神曲像梵音也像哀乐。人们纷纷打开手机上的照明灯,避开河道的流水,看着四壁寻找,各自寻找着各自要找的东西,探索着玉兔悬河洞的秘密。 “娘,我想,当年这条溶洞也有套洞,蒙面人是把我父亲、李大娘和那些和尚的尸体藏在套洞里了。”刘慈云对着骨灰盒说,“那天下午,王金凤阿姨引爆了忠义寨武器库,爆炸的冲击波造成了青龙山好多溶洞坍塌,有些溶洞被掩埋,我父亲他们的尸体可能是被封进那个套洞了。” “很有可能。”吕局长接着说,“现在有好多传说中的溶洞都找不着了。” “也许,那天早晨日军炸毁祖林墓塔时就把那套洞震塌了,祖林离这里很近。”刘晓豫接着说。 “有可能,很有可能。”吕局长又附和刘晓豫说。 “在整修捧月湖时,人们没找到黑龙洞,也这么说。”徐主任也跟着附和一句。尽管洞中光线昏暗没有人注意,他说完还是习惯性地双手抓住西服的开领处一抖一拉,将衣服穿正抚平。他整理完西装正好与佳佳四目相对,见佳佳用异样的眼光看他,脸一下子红了。为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接着又深沉地补了一句:“英灵与山河同在。” 徐主任这么深沉的一句话,使大家都陷入了沉默。默默地随着刘慈云的脚步,整齐缓慢,沉稳庄严。脚旁流水轻弹,如泣如诉。身边蒸汽弥漫,似歌似舞。玉兔悬河洞,空灵凝重,幽暗肃穆。刘晓豫分明看到了爷爷奶奶的英魂就飘逸在洞中,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爷爷,爷爷穿着一身发白了的八路军军装,像爸爸年轻时一样英俊伟岸,爷爷笑着对奶奶说:“我在这里等了你七十年了。”奶奶说,“你们没白等,看看你的儿子、孙女、重外孙女吧。”爷爷笑着说:“我不就是为了他们才离开你的嘛!”奶奶说,“他们没有咱牵挂的了,我这次来就不走了,在这儿永远地陪着你!”爷爷说,“太好了,我带你去找那些战友去。”爷爷牵着奶奶的手,就在刘晓豫的眼前走,爷爷奶奶的声音回荡在玉兔悬河洞中,回响在刘晓豫的耳畔…… 刘晓豫的眼睛湿润了,爷爷奶奶的声音越来越小,爷爷奶奶的身影越来越淡,刘晓豫想留住他们,又怕惊扰他们,只感觉有一股凉气扑面,她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再睁开眼睛,爷爷奶奶就不见了,父亲在人们的簇拥下已经走到了洞口,洞口射入的光线透过他们的身影,摇曳前行,忽明忽暗。洞里的水雾渐渐退去,扑面而来的是清新的空气。 刘晓豫清楚地知道她所看到的爷爷奶奶是自己的幻觉,她建议父亲抱着奶奶的骨灰到洞里看一看是为了了却自己的心愿。这玉兔悬河峰是爷爷的埋骨之地,虽然没有找到具体的位置,但是几个人都证实了蒙面人确实说把爷爷的尸体藏在了玉兔悬河洞里。起初,她和父亲商议就是把奶奶的骨灰安葬在玉兔悬河峰,或安放在玉兔悬河洞里。她认为,无论把奶奶安葬在玉兔悬河峰的哪一个地方,都算是与爷爷合葬了。到巩义与市政府、慈云寺等多方商讨后,大家一致认为把奶奶的骨灰安放在庆云峰下大溶洞旁最为适宜。 这玉兔悬河洞一头连着慈云寺的正门,一头通后寺河谷壁。洞中溪水欢快地奔向洞口,跳入捧月湖中,形成一道小小的瀑布,仅看这道小小的瀑布,叫它悬河也不足为奇。 众人站在玉兔悬河洞口,脚下是捧月湖一弯碧水,对面是落花峰悬崖绝壁上一处黑油油的地方有一个小坎像是个洞口,刘晓豫指着那里说:“爸,那就是蜜洞。” “当年你爷爷就是爬到那里为我掏蜂蜡的。”刘慈云看着刘晓豫指的地方侧身对李斌说,“我母亲的奶水不多,全靠你爷爷从这蜜洞里掏的蜂蜡熬水喂我。” “这么险的陡崖,他是怎么爬到蜜洞口呢?”佳佳看着蜜洞周围都是齐刷刷的万丈陡崖就像用刀劈斧砍成的,情不自禁地问。 “把绳子的一头儿拴在上边的大树上,用绳子的另一头儿拴住腰,拉着绳子慢慢爬下来的。”李斌指着蜜洞上方接着说,“我爷爷给我说过。” “那也太危险了!”佳佳接过李斌的话说,“现在拴上绳子,你敢下吗?” 李斌摇了摇头。徐主任看看李斌,又看看吕局长,见他们都不说话,咽了口唾液,好像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众人都看着那参天绝壁不说话。 “我把它录下来,发到网上,请那些攀岩者来探秘。”佳佳说着就端起了微型摄像机。 “别录。”李斌抬手制止佳佳说,“那不是蜜洞。蜜洞在揽月湖上,转过山那边的钵盂峰绝壁上,比这里还凶险。”说着用眼睛的余光瞥向刘晓豫。 刘晓豫的脸立刻呈现出绯红,看着对面绝壁上那黑油油的小坎说:“那地方太像了,我从洞里出来转晕了。” “是很像。这是捧月湖,上边是揽月湖,都是月牙形的,湖边的绝壁也几乎一个样。”吕局长笑着岔开了话题说,“据说,上世纪五十年代遭年季的时候,有好多人都想到蜜洞掏蜜,来到这里,一看下边深不见底的悬崖,腿都软了。” “去年一帮搞攀岩的嚷嚷着要挑战蜜洞天崖,到上边看了一圈,也放弃了。”徐主任也接着附和说。徐主任说完扫了大家一眼,大概是想起了洞中佳佳那异样的眼光,或许是他说人家“放弃了”提醒了自己,他也放弃了整理西装的全过程,只是抓住衣襟的下摆用力拉了两下。 “他爷爷会飞檐走壁。”佳佳见徐主任看她,就接过徐主任笑着说。 “会什么呀?”李斌接着说,“我爷爷说,他就是个武术教练,猎人也是半路出家,啥都是被逼的,充其量说是艺高人胆大。”李斌接着向大家讲述了爷爷在老虎岭离开王金凤后的故事。 李铁柱跑到老虎头顶,只有虎头一侧悬崖这条生路了。马群英摔下那段肯定不能走,他沿着悬崖边探寻出路,一直走到头也没有发现可下脚的地方,立刮陡沿,万丈深渊,看一眼都瘆得脊背发凉。 李铁柱又向回走寻查,他没带任何工具,在山顶找野藤编绳得需要工夫,说不定藤绳没有编好敌人就攻上山了。他必须找到第一级落脚点,而且还是通视谷底的切面,这样即使没有第二级落脚点,他也能用脚和手蹭抓几下崖壁不至于一下子坠落谷底。 李铁柱又回到马群英坠崖的位置,这里与谷底不能通视,肯定是个崖庵儿[1],庵下什么情况不得而知。他不知道马群英被王富贵从这里推下去没有摔死,如果知道,他会毫不犹豫地从崖顶跳到下边的崖庵儿上去。那崖庵儿与崖顶相距约二十米,上边长着几棵柏树和荆棘,还有几堆不知名的灌木。与崖庵儿相连二三米远是道崖脊,能通视谷底但没有大一点的柏树和灌木,几棵小柏树在寒风中摇摆着,像是向他摆手说,我太弱小,没有根系无法承载你从上砸下的重力。那几堆小灌木丛像是吓得团缩在一起,连动都不敢动。 李铁柱站在悬崖边犹豫了。他已经看了两遍了,只有顺这道崖脊下去才有可能不被摔成肉泥。他不会飞檐走壁,练得又是硬气功,对轻功也只是知些毛皮。从这里跳下去,利用崖脊上的第一株小柏树挂一挂,再跳到那堆灌木上,然后再跳向另一棵小柏树,一级一级跳下去,跳不到的地方可以用手或脚蹭几下崖壁消减些重力。 李铁柱估摸着那第一棵小柏树距崖顶约十二三米,从崖顶跳下去,无论是用手抓还是直接跳到它的根部,那小柏树都禁不住他这么大身量的重击,肯定要根崩岩裂。是跳下去用手抓小柏树呢,还是先跳到小柏树的根部呢?如果跳上去,小柏树的根齐刷刷断了,他会随着小柏树坠落,由于小柏树消减了他下坠的力量和速度,他可以乘机抓一把树根部的断崖,抓好了吊在崖壁上停一会儿再向那灌木丛跳,抓不好就直接推一把崖壁向那灌木丛跳去。可是,如果跳到小柏树的根部,把柏树的根系踩崩了有几根没断,脚卡在柏树的根系里就一下子成了倒栽葱了,那时柏树的根全断了,只有头朝下坠崖,太危险了!况且那道崖脊上的小柏树和灌木也不在一条直线上,一级一级跳必须借力。 李铁柱正思忖着怎么下这悬崖,老虎头那边突然传来了密集的枪声。他知道,敌人又开始进攻了。他不在,只有王金凤一个人阻击,火力势必减弱许多了,敌人随时都有可能攻上来。 “在我们八路军里,刘会贤比我重要一百倍!” “你忘了前天我给你留的手榴弹了吗?!” 密集的枪声夹杂着王金凤的喊话震得李铁柱的脑壳都要崩裂了,人家女孩子连死都不怕我怕什么,人家临死托付的事情一定要帮人家完成。李铁柱想到这儿,猛然间看到那道崖脊与马群英坠崖那个崖庵儿连接处的上方有一个一脚宽的断坎,那断坎距崖顶约七八米,上面长着一撮蒿草,不细看还真发现不了。这真是老天保佑,佛祖指道啊! 李铁柱将盒子枪插到后背上,提一口气向那一脚宽的断坎跳去,他要在那断坎处垫上一脚再跳向那小柏树。李铁柱的右脚准确无误地踏上了那一脚宽的断坎,可是要跃到那棵小柏树处,一点儿戏都没有。因为那坎太小,他的冲力太大,崖壁像刀劈斧砍的一样,没有一点可抓挠的地方,他想用力,一弯腿就顶在了崖壁上,身体顺势向后倒去。他眼疾手快,猛地推一把崖壁,将身调整平衡,跳向马群英坠落的那个崖庵儿。 李铁柱没有跳到预先想象的那个距断坎只有五六米的小柏树,而是跳向距断坎十一二米的崖庵。因为没有预先选好方向,李铁柱正好跳到一堆荆棘里,那荆棘刮得棉袄棉裤刺啦作响,把棉花都给拽出来了。多亏是冬季穿的棉衣,要是穿得薄,肯定被刮得遍体鳞伤。 因怕坠崖,李铁柱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身边的硬物,却抓住的是两根大荆棘。荆棘的老刺一下子扎进李铁柱的双手,鲜血慢慢地从手心中渗出。但是,李铁柱咬着牙忍着钻心的疼痛,没有松手。他知道,如果盲目地把手松了,就有可能坠落悬崖。他的脸上也被荆棘划破了,鲜血洗到了嘴边,流进嘴里,咸咸的。 李铁柱确认自己没有坠崖的危险后,慢慢分离开荆棘,钻出荆棘丛。攀着崖庵儿边的大柏树向下一看,乐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得道必先吃苦。这崖庵儿处的百丈悬崖是条风化带,相隔十余米就有一道一米左右的庵儿沿,就像民间的楼房出沿板一样。 李铁柱顾不上双手和脸上的刮伤,攀着崖庵上的一棵大柏树把身子悬在空中,以减少到下边庵沿的距离。然后,腾出一只手用力推崖壁向下边崖庵上的一棵大柏树跳去。他要保证自己站不稳脚能抱住一棵大树,这样才不至于摔下悬崖。 李铁柱的想象果然应验了。他果然没有站稳,双脚落在那棵大柏树旁边的空地上,树叶浮土石碴,“唰”地一下崩开了,顺着崖庵的斜地皮滑向崖下,李铁柱的身子也随着向崖下滑落。说是迟那是快,李铁柱一把抓住了那棵大柏树,身体悬在了空中,崖上滑落的浮土石沙流向头顶,灌进了脖子。 李铁柱咬着牙攀着那柏树又爬上第二道崖庵儿。解开裤带儿,抖尽钻进衣裤里的沙土,又选择第三级跳点。 李铁柱跳了大小四级崖庵儿,下边再也没有可立脚的地方了。距谷底还有二三十米,下边全是乱石没有一点土地,即使有片土,恐怕在这寒冬腊月也冻硬了三尺。若从这崖庵上跳下去,摔不死也得将两条腿震成粉碎性骨折。 李铁柱将目光又转向崖庵旁边那道崖脊。崖脊的下方分散长着几株小柏树和几堆灌木丛,虽然不大,但是比上半部密集,离他站立的崖庵儿最近的一株小柏树约五六米。要是在平地,李铁柱来个助跑就能一步跨到。可这是在悬崖绝壁上,怎么一步能够跨到呢? 李铁柱看着侧下方五六米处的小柏树,思考着怎么过去攀扶的办法。李铁柱在山里打猎也大半年了,他不怕山高路险,只要有攀扶的地方,再高的山他能上去,再陡的崖他也敢下。可这是立刮陡沿的绝壁,一个垫脚的坎都没有。就是有一个像上边那样一脚宽的坎也用不上力啊,这可怎么办呢? 李铁柱正不知所措之时,后山又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他猛地一惊。刚才只顾跳崖保命,跳崖时的枪声什么时候停止了他都不知道。这枪声说明敌人又进攻了,也说明王金凤还在战斗,更说明敌人没有攻上山头。若敌人攻上山头发现他在崖壁上挂着,一排子枪打下来就玩完了。即是有崖庵挡着,枪打不上自己,人家扔个手榴弹手雷什么的也把自己炸下悬崖了。想到这儿,李铁柱不管三七二十一,“噌”地一下,跃身而起,在崖脊上轻点一脚向那株小柏树飞去,斜着身子就抓住了那棵小柏树,只听到头顶“咔叭咔叭”连珠炮地炸响,那小柏树被他连根拽出,带着砂石随着他的身体下滑。 李铁柱急忙丢掉手中的小柏树,伸展双臂左右抓挠,感觉到右手碰到一物,狠命一抓,又是一株小柏树,又是“咔叭咔叭”几声被连根拽出,吓得他又赶忙松开右手。猛然感觉左臂触到一物,急忙用左手抓住,右手也下意识地朝那物猛抓一把。原来,李铁柱抓住的是一丛当地的野荆。这野荆茎坚枝韧,根系发达,只要石缝中用点空隙,它的根就能发育成一个根疙瘩,牢牢地卡在石中,多少上等的根雕和天然的木抱石、石抱木都出自这一家族。 李铁柱双手抓住野荆条,将身体悬在空中,那两株被连根拽出的小柏树联结一体忧怨地带着砂土砸向他的头顶。李铁柱将头贴向崖壁闭上了眼睛,砂土顺着他的袖口灌到了腋下、通过他的领口堆向腰际,小柏树挂在他的肩头摇曳。一株小柏树摇够了,挣脱同伴的缠绕拍着崖壁蹦跳着跑向谷底。 李铁柱抖了抖头上的砂土,腾出左手,摘掉挂在肩膀上的小柏树,把它顺到崖下。又拨拉几下头发,将夹杂的砂土抚去。然后将左臂垂下去抖了抖,几块砂石便从袖口跳出在崖壁上跳几下滚落谷底。 李铁柱看着那袖口跳出的石子,笑了笑,吐了几口嘴里的砂土。再用左手抓住野荆条,腾出右手,垂下来甩了甩。感觉衣袖里的石子甩没了,又吸敛着肚子,用右手将堆在腰窝的砂土放出。 李铁柱做完了这一切,开始低头搜寻下一个要攀扶的东西。一丛不知名的灌木在其左下方五六米处,一株小柏树在其右下方仅三四米处,再往下柏树和灌木就多了,估计不准距离,但不至于没有抓带的东西让他一下子坠到谷底。 李铁柱不忍心再去抓那小柏树,那也是个生命,自己为了活命已经伤害了两株小柏树了。别看它们个头小,在这悬崖绝壁上长这么大并非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的事,说不定这小柏树的树龄比他李铁柱的年龄都大。 李铁柱又吐了口带着砂土的唾沫,放弃了距离近的右下方那株小柏树,用右手推了下崖壁,向左下方那丛灌木跃下。双手刚抓住那灌木,心里就叫一声“不好”。原来,那是丛当地的娘娘花。人们之所以叫它娘娘花,是因为它春天花枝招展,夏秋婀娜婆娑,在山野中非常娇艳好看,只是枝条上长满了小牙状的尖刺。就像村闾里的美女,身体虽然脆弱,但是浑身上下全是刺,碰不得。李铁柱这一碰可吃了苦头,双手扎满了刺牙。他虽然会武功,能忍受小刺牙扎刮的疼痛,但是那娘娘花的枝条脆禁不住他身体的重量啊。李铁柱在那堆娘娘花丛处抓了两把枝条全断了,没有停住,顺着绝壁坠下。第二堆,妈的,还是娘娘花。第三堆,奶奶的,还是娘娘花…… 这娘娘花有个特点,像竹子一样在土里能茚,成片生长,可在这石壁上咋也成片长呢?李铁柱弄不清,自从他第一把抓住娘娘花,接连遇到的全是娘娘花。抓住不但扎手,还“咔叭”一下断了挂不住身子,索性他也不抓了,用两脚蹬,用两臂架,顺着崖壁往下滑,直到裤档被卡在一堆娘娘花上才将身体停住。一看,右臂架着一堆娘娘花,屁股下坐着一堆娘娘花,左脚蹬着一堆娘娘花。娘娘的,终于看到希望了,李铁柱的身子距谷底不到十米了。 李铁柱也不顾脸上手上的划刮刺伤,用右手抓住娘娘花根部那没有刺的地方,慢慢移动身子,右脚也稳稳地踩上了下边那丛娘娘花的根部,将左脚换出,背靠崖壁,一提气冲着下边的娘娘花丛一蹦两跳,跳到了谷底。 李铁柱站在马群英摔下的那堆灌木丛旁,回望悬崖,直通云天,惊出一身冷汗。要不是磕磕绊绊一通下来,从哪个角度坠崖小命都完了。他想马群英从上面摔下来一定摔成了肉饼,进狼肚子了。那天,他看到了狼,一群狼走到崖庵儿下他看不见了。是忠义寨的土匪打散了狼群,那枪声吓得群狼四散,跑向对面的山坡,翻过山梁跑得无影无踪了。想到狼,又想到了枪,摸摸背后,王金凤给他的那把盒子枪还在,又想起王金凤。山那边的枪声没了,是王金凤打退了敌人的进攻,还是敌人攻破了王金凤的防线?他为王金凤的安危感到不安,倾听山上的动静,除了带哨的寒风,没有一点杂音,他断定敌人没在上面。是不是王金凤被敌人抓了?李铁柱正在琢磨,山那边密集的枪声突然再次响起,“冲啊!”“抓活的!”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李铁柱静静听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他那猎枪的声音,那猎枪的声音响过,山那边就鸦雀无声了。 这是怎么回事?李铁柱一头雾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要不然他回到溶洞里没法向刘会贤交待。王金凤是让他回去保护刘会贤母子的,那是王金凤害怕他们两个人都死在老虎岭上。现在,他爬下了老虎岭,敌人就追不上他了,他要爬到对面的山坡上看个究竟。 李铁柱爬到对面的山坡上,又迂回到北斗挂玄峰的半山腰,在那里可以俯视老虎岭。 李铁柱在北斗挂玄峰下的一个隐蔽处站定,看到老虎岭下的日伪军生火做饭,不再进攻了。心想,敌人是想围困王金凤。怎么帮王金凤脱险呢?只有带上足够长的绳子,悄悄地穿过敌人的封锁,到山顶带着王金凤顺悬崖下到谷底,别的没有什么好办法。他开始寻找王金凤,可是,他怎么看也找不到王金凤的身影。他把目光移到老虎脑壳上,心想王金凤是不是钻进那大石头下的小洞里了。这么一看,正好看见王金凤钻进老虎脑壳下的小洞,心里一阵激动。有了王金凤的下落,就是找绳子了,他想无论如何也要把王金凤救下,这个女人太不容易了。 李铁柱在山洞里藏的绳子长度不够,他想到民权村找绳子,刚走几步,突然看到一个马队从民权村的方向跑了过来。等跑近看,原来是一队日军。这队日军就是松本带来的宪兵,他们直接跑到老虎岭下,就火急火燎地指挥着日伪军进攻老虎岭了。李铁柱又看着日伪军大呼小叫地上了老虎岭,然后展开地毯式搜查。当他看到栓子从老虎脑壳石上跳下,蹲着向小洞口看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后来,看到日本兵又搜向小洞口,栓子跑到小洞口撒尿,他闭住了呼吸,那紧张程度就像自己躲在小洞里。好不容易看到敌人都离去了,没想到王金凤自己从洞里爬出来,追上敌人,让敌人给围在了中间。 李铁柱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能看他们的举动。他被王金凤的举动弄糊涂了,不知道王金凤那么做为什么。他看到王金凤打死了王友池,又打死了一个日本兵,与敌人一起埋葬了李玉贞,甩着手走在敌人的前面离开了老虎岭。 王金凤为什么不打死那个日军指挥官?为什么打死了王友池?为什么打死那个日本兵?她是不是投靠了敌人?李铁柱带着满脑子的问号回到了刘会贤藏身的溶洞。 “李大哥,怎么了?玉贞呢?”刘会贤看到李铁柱满脸是血,棉衣棉裤都被刮破裸露着棉花,一个人走进溶洞,露出满脸的担心,急切地问。她早已听到老虎岭方向的枪声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着急,又不敢出洞,现在看到李铁柱像棵棉花树似的立在了面前,猜想肯定是他们和敌人遭遇了。 李铁柱不知说什么好,意识到自己肯定是满脸血污挺吓人的,就伸手指了指脸,淡淡地说:“不咋,不咋,圪针[2]刮的。” “李玉贞呢?”刘会贤接着问,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脸忧郁。 “她,她,她在老虎岭。”李铁柱不想一下子说出李玉贞牺牲了,他怕刘会贤接受不了,悲伤过度,刘会贤毕竟刚刚生下孩子。 “她,她是不是牺牲了?”刘会贤接着追问,声音喃噫而且很轻,但是,脸上的表情非常坚毅淡定。 李铁柱惊异地看着刘会贤,好一会儿,故作平静地说:“啊——没,你听俺慢慢给说。”李铁柱开始一五一十地给刘会贤讲述他和李玉贞离开溶洞后的故事。 刘会贤看着李铁柱的样子,心疼地哭了。她一边落泪,一边为李铁柱清洗脸上的血迹。李铁柱的脸上被荆棘和娘娘花刮出一道道伤痕,现在都了结痂,洗去满脸的血迹,也是满脸花,就像是画上去的一道道红彩,像舞台上唱京剧的花脸。再看双手,比脸上刮得还厉害,手心刮开了好几道,有的刺还留在里面。左手背上的皮也被扯掉了,渗出的体液浸着鲜红的嫩肉。 李铁柱一边看着刘会贤给自己处理伤口,一边给刘会贤讲述。当他讲述到李玉贞牺牲的情节时,刘会贤突然叫了一声“玉贞”,放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早想着她已经牺牲了,要不然,要不然,你不会不把她带回来。是不是,是不是王金凤也,也牺牲了。” “没,没有,真没有。”李铁柱瞪大眼睛看着刘会贤的眼睛说,“她还活着,活得好好的。你别哭,月子里不能哭。听俺,听俺慢慢说。” 李铁柱接着讲他和王金凤怎么坚守山顶与敌人对峙,王金凤怎么安排他走,一直讲到王金凤甩着手带敌人离开了老虎岭。并一连串地说出了自己对王金凤的疑问。刘会贤一直涰泣着听,她对王金凤最后的举动也说不清,只是不停地唠叨:“王金凤不会叛变!王金凤不会叛变!” 小慈云突然哭叫起来,刘会贤说了句“饿了。”抱起小慈云转过身准备喂奶。李铁柱猛然想起怀里还揣着他路上掏的鸟蛋,伸手去掏,只剩下些碎蛋皮。鸟蛋全被挤破了,蛋液将棉衣的棉花浸透团成了疙瘩,衣里衣外沾满了泥沙像一层硬硬的盔甲,散发着蛋清的腥味。棉衣棉裤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到处都露着棉花,有的地方的棉花被掏空了,透着凉风。 “俺去找身儿穿戴。”李铁柱说完不等刘会贤回答就跳出了溶洞,他想到王富贵等人都死在了老虎岭下的溶洞中,到那里肯定能找到可身可体的衣服,更有可能在老虎脑壳下的小洞中找回自己心爱的双管猎枪。凭他对王金凤的了解,王金凤能藏进那小洞里,肯定要把猎枪、手枪、子弹袋都藏进去。 李铁柱一路无话爬上老虎岭,果然在老虎脑壳下的小洞里看到了自己心爱的双管猎枪和两把盒子枪、两个子弹袋。他学着王金凤的样子把两个子弹袋合二为一背在身上,把两把盒子枪插进腰里,提着猎枪直奔老虎岭一侧的那个溶洞。 李铁柱跑进那溶洞,不由得大吃一惊。他看到了马群英的尸体与王富贵等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洞里,以为是神鬼变尸还体把马群英弄到了这里。他试探着用双管猎枪捅了捅马群英的尸体,又捅了捅王富贵的尸体,感觉没有什么两样。虽然没有弄情是怎么回事,到是打消不少胆怯。他发现草铺上有堆衣服,拿起来在身上比了比,太小了,不能穿。那是王金凤从忠义寨为马群英拿来的衣服,只有那顶黑皮毛的大棉帽李铁柱能戴。 李铁柱把黑皮帽扣在头上,看了看几个尸体,王富贵与他的身材相当,就扒了王富贵的衣服,换掉了自己的破棉衣棉裤。再看郭进宝的衣服也感觉不错,不能白瞎了烂在这里,又扒了郭进宝的衣服。他不想扒马群英的衣服,马群英虽然是土匪头子,但在老百姓的心目中也算个草根英雄,这个尸体是真是假也说不清,既然躺在那里儿就不要动他。可是,马群英那件皮坎肩对他的诱惑太大了,那么好的狐狸皮让一个死人带去也太可惜了。他穿那皮坎肩虽然小了一点,可刘会贤穿上肯定合适。他想到刘会贤的衣服也比较单薄,还要时不时地解开怀给孩子喂奶,穿上这个皮坎肩既暖和又方便多了。想到这儿,他又扒掉了马群英尸体上的皮坎肩。一不做而不休,穷人过日子不讲究,索性把那两个小土匪的衣服也扒了,老娘死了没有人给他做衣服,有这几身衣服凑合着换换洗洗就足够了。况且,那小衣服刘会贤能穿,还能裹孩子呢。 李铁柱把从尸体上扒下来的衣服和草铺上的衣物缠裹在一起拎在手里,对着几具尸体说:“马寨主,王二当家的,几位兄弟,这洞里头不冷,您就安息吧。俺脱您的衣服也是万不得已,您就当是在阳间最后行好,救助穷人了。” 李铁柱说完,又将逐个将尸体看了一遍,接着说:“俺把洞口给你们封上,就算给你们安葬了,最起码野兽不会祸害你们。你们这辈子有仇有冤,到那边也别计较了。这儿离慈云寺近,多去听听经拜拜佛,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做个好人。” 李铁柱说完走到洞外,放下猎枪和衣物,搬石头封那洞口。刚封上一半儿,突然听到一声巨响,接着响声更大,地动了,整个老虎岭都摇了起来,山顶的石头被摇落,纷纷冲着他滚下。李铁柱心想,完了,是不是自己扒了死人的衣裳要遭报应了,青龙山是神佛圣地,神佛有灵啊。 李铁柱左闪右躲,上蹿下跳,凭借着自己敏捷的身手躲过了雨点般的滚石。循声望去,只见忠义寨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爆炸声不断。回首看,身旁那溶洞已经被震塌,洞口被埋得严严实实。 这是天意,也是天葬。李铁柱看着那溶洞的位置想,省得他费时出力封洞口了。看着那洞口的部位,李铁柱突然想到刘会贤藏身的溶洞,那溶洞会不会被震塌,刘会贤和孩子现在咋样了?他不敢往下想,抓起猎枪和那团衣物一蹿一跳飞快地向山下跑去。 李铁柱跑向刘会贤藏身的溶洞,远远地就听到了孩子的哭声。那哭声撕心裂肺,他的心也揪到了一起,用尽全身力气,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了洞里,扫一眼洞中的情景,就瘫软在地。 溶洞,完好无损,刘会贤抱着孩子不停地摇晃着唠叨着:“不哭不哭,慈云不怕,不怕啊。” “李大哥,你怎么了?”刘会贤见李铁柱倒在地上,抱着孩子走上前,蹲在李铁柱身旁急切地问,那丹凤眼里流出的光全是担心。 “没,没啥……”李铁柱怔怔地看着刘会贤和她怀中的孩子,少气无力地说,“歇会儿,就,就好了。” 小慈云也发觉了洞中的动静,瞪着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李铁柱不哭了。 “怎么回事?地动山摇的?”刘会贤一脸忧郁地问。 “忠义寨,忠义寨被炸,炸毁了。”李铁柱结结巴巴地说。 “忠义寨被炸毁了?怎么回事?”刘会贤惊异地问。 李铁柱摇了摇头。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铁柱就提着猎枪摸进了忠义寨。忠义寨墙倒屋塌,一片废墟。未燃尽的木头还在燃烧,在寒风中发出“噼噼叭叭”的声响。一缕缕黑烟袅袅升起,汇集到一起形成一堆滚滚浓烟直接云天,火药味、煤油味、烤肉味、焦糊味等气味夹杂在一起让人有点上不来气。也许是爆炸的威力让生灵畏惧,寨子里一丁点生机都没有,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废墟里,有的被掩埋了一半,有的被烧成了焦炭,有的被炸得肢体分离。从穿的衣服上看,这些尸体有鬼子,有特务,也有土匪。 李铁柱在寨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四处查看,他希望能找到一个活着的人,可是转遍了忠义寨,一个活口也没有发现。他把没有损坏的枪收集在一起,在北面一处倒塌的寨墙外找到一个隐蔽的石庵藏了起来,想着有朝一日交给八路军打鬼子。八路军缺武器,这步枪、机枪和手枪,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型号和准确的名字,但是他认为八路军用得上,特别是他认识的那几支巩县兵工厂造的花机关枪,八路军的战士都想弄上一支,前些天住在他家的十几个八路就一支花机关枪,宝贝似的,谁都想摸摸。拿那支花机关枪的八路告诉他,一个弹夹四十发子弹,“突突突”能横扫一片,比他那双管猎枪威力大多了。 李铁柱藏好枪,又想把看到的尸体都给埋起来,不管是好人坏人都是一条生命。青龙山是神佛山,慈云寺是中国佛教的第一寺,精灵妖怪都能超度,“性本善”的人更不在话下。再说,他下辈子托生人还是托生畜牲那是他的事,自己葬尸行善是自己的修行。 李铁柱刚掩埋一个小土匪,就听见民权村那边响起了杂乱的马蹄声,抬头看,只见凤凰台下,一队日军骑着马奔向元帅池。 肯定是来忠义寨的。李铁柱一惊,提起猎枪弓着腰跑向寨子的东门。这东门已经震塌了,乱石一片。李铁柱踏过乱石跑到青龙关南面,躲开了鬼子的视线。顺着青龙关南侧的小路跑上了朱雀岭,刚跑进那片小树林里,日军的马队就到了青龙关上。 日军在汉奸的带领下,将马匹栓在忠义寨东门外,踏着那堆乱石进了忠义寨。李铁柱看太阳已经爬到捧日峰上,自己再在这里看日军的动静也没啥意思,就转身向刘会贤藏身的溶洞奔去。 李铁柱回到溶洞,小慈云“啊啊啊”地哭个不停,刘会贤将乳头塞进他的小嘴也不管事。他不但不停地哭叫,还闭着眼睛四处抓挠。李铁柱说是孩子被吓着了,昨天的爆炸声太大了。他突然想起了王金凤交给他的黄纸,就从怀里掏了出来。打开黄纸,看着上面的字唱道:“天惶惶地惶惶,俺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客人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李大哥,这是什么呀?神符?”刘会贤抱着小慈云凑过来看,紧紧地抿着她那厚嘴唇。 “不是,是与区干队接头的暗号。”李铁柱喃喃地说,“不过,俺这里孩子哭闹不好,都用这招儿。” “什么?与区干队接头的暗号?”刘会贤惊讶地问。 “嗯。”李铁柱把王金凤给他说的话对刘会贤说了一遍。 “李大哥还识字?”刘会贤一边摇晃着孩子一边忽闪着她那美丽的丹凤眼带着仰慕的口吻问。 “没识几个。不过,这儿歌俺会唱。”李铁柱憨厚地答罢,又唱了起来:“天惶惶地惶惶,俺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客人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小慈云听到李铁柱那五音不全的唱,果真不哭了,睁大眼睛看着李铁柱。 “不哭了,不哭了。”李铁柱高兴地叫道。他的话声还未落,小慈云又“嗷嗷”地哭叫起来。 刘会贤把乳头又塞进小慈云的嘴里,小慈云猛吸几下,把刘会贤疼得直吸凉气。小慈云吸几下,丢开乳头又“嗷嗷”地哭了起来。 “饿的。”刘会贤脸上忧郁的神情更重了,愧疚地说,“可能——我的奶回了,没奶水了。” 李铁柱没有讲话,慢慢地收起了那张黄纸。女人回奶这事儿他知道,他做过爸爸,他儿子出生那年,有人抱孩子到他家求他老婆喂奶,说孩子的姥姥死了,孩子他娘悲痛过度奶回了。刘会贤的丈夫和那么多八路军战士牺牲,李玉贞、王金凤这两个逃出来的姐妹又相继离去,她能不悲痛吗?! 李铁柱到洞里拿了绳子,对刘会贤说:“别着急,俺去弄点儿蜂蜜。蜜甜,他准爱吃。” “这深山老林的,你去哪弄蜂蜜呢?”刘会贤担心地说,“就是到县城,兵荒马乱的,饭都吃不上,哪来的蜂蜜?” “咱这蜂蜜啊,用不尽,吃不完。”李铁柱想着那蜜洞笑了,既是安慰刘会贤又是给自己祝福打气,笑着说:“咱这是神佛山,有神佛保佑,一定能顺利弄到蜂蜜,你就等着吧。”李铁柱说完,拿着绳子走出溶洞,直奔钵盂峰。 “这段故事多好啊,你怎么没有写进剧本呢?”刘晓豫听了李斌的讲述对李斌说。 “这一段全是我爷爷自己一个人的行动,我想对全部故事情节影响不大就省略了。”李斌淡淡地说完,又不好意思地说:“我不能让人家说,我写剧本就是为了宣扬我爷爷。” “那你就把老爷子的功绩给贪污了?”吕局长看了一眼李斌笑着说,“你不能把他老人家单纯地看成是你爷爷,他是大家的爷爷,是人民的先烈,是国家的脊梁,人类的宝藏。” “我爷爷不让说。”李斌看着落花峰那刀劈斧砍似的悬崖说,“他说,他下老虎岭的悬崖太狼狈了,说出去丢人。他不说,人家都认为他年轻时会飞檐走壁,多神气。” “他就是那么下来也是个奇迹,也是英雄!”徐主任接着说。他的话铿锵有力,富有英雄豪气,好像是李铁柱附身,彻底省去了把那套整理西装的动作,昂着他那颗板寸头看着大家。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今天就跟大家讲了。”李斌盯着徐主任说。 “英雄来源于普通,多少英雄壮举都是逼出来的。”佳佳接着总结一句。说了,得意地忽闪着大眼睛看着刘晓豫。刘晓豫常告诉她要善于思考,善于总结,不能说“语不惊人誓不休”,但说出去的话也要有份量,含点哲理。 “如果没有理想信念,再逼也出不来英雄壮举!”刘慈云白了佳佳一眼说。 佳佳听了刘慈云的话,立刻拉长了她那美丽的鹅蛋脸,冲刘晓豫伸了下舌头。 刘晓豫知道佳佳认错了,就岔开话题问李斌:“你为什么没写慈云寺里和尚们的抗战,还把王金凤的关押地写成了日军宪兵司令部。” “我对那段不解,我爷爷也说不清楚。”李斌喃喃地说,“再说,我看慈云寺的资料,大事记中只记到1934年,巩县政府下令拆寺建校,其中一棵与慈云寺同龄的银杏树被伐掉,运到了北官庄学校。没有查到祖林双塔是什么时候没的。” “我也查看慈云寺的资料了,释延超大师的《慈云寺志》中介绍完那棵银杏树被解运到北官庄学校建起了一座三层教学大楼后,就是解放后1963年巩县人民政府公布慈云寺为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了。慈云寺这段中断的历史,更从侧面印证了当年日军将慈云寺僧人全部屠杀的事实。古寺僧侣全部遇难,没有人再续史志。直到解放,才有僧人进入慈云寺。” 众人一边交谈一边顺着唐僧路走向慈云寺东门,旅游观光车的司机看到众人从捧月湖畔走过来,也开车从慈云寺南门缓缓驶向东门。 面对慈云寺东门前那曾经血雨腥风的广场,刘慈云百感交集,上了观光车还禁不住回头凝望。他将刘会贤的骨灰盒面向广场,喃喃地说:“娘,再看看吧,这就是我父亲牺牲的地方。” 刘慈云的话将大家的思绪拉到了七十年前那个苍凉的夜晚,随着观光车的启动越拉越长。 李斌坐在旅游观光车正中央的位置上,刘晓豫和佳佳分坐在他的两边。可以说这时的李斌如坐针毡,不仅仅是他坐在了两位一模一样的美女中间不自然,他的内心非常繁杂,他不了解慈云寺那场绝世国殇,还把刘晓豫的父亲写得跟叛徒似的,自己爷爷最闪光的一面也没有表现。他回首凝望着慈云寺东门前的广场,暗下决心,要对自己的电影脚本进行补充完善。 旅游观光车转了个弯顺着寺河而下,刘晓豫又看到了落花峰那仞万丈悬崖,遂要求李斌讲讲李铁柱到钵盂峰蜜洞掏蜜以及后来发生的故事。李斌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按照爷爷当年给他讲的慢慢叙述起来。
[1]突出的悬崖,遮雨,像石屋一样。 [2]植物枝梗上的刺儿。如枣圪针,鬼圪针。 第二十二章 王金凤与敌人同归于尽,
众土匪报八路救命之恩。 李铁柱带着绳子来到钵盂峰顶,将绳子的两头都拴在他第一次下崖取蜜的那棵僵树上,然后将两股绳子展开扔下悬崖。他看了看四周,周围的山峰和对面的慈云寺,都像或站或坐或蹲或卧的大佛在看着他。他单手在胸前打印,虔诚地念了句“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抓住一股绳子挽上一圈套在自己的腰间,用左腋夹住,双手各抓一股绳子,面向绝崖,倒退着慢慢地向着蜜洞滑去。这样,即使有一股绳子断开,还有另一股绳子保障。 李铁柱滑到洞口一看,乐了。正像他想象的那样,洞口的蜜都冻成像蜜蜡一样的蜜块了。他固定好自己的身子,用刀子撬动蜜块,拳砸掌劈刀割,使尽浑身解术,将带的袋子塞得满满的,然后攀着绳子爬上了钵盂峰。 有了蜜块,小慈云就不会饿着了。这蜜养人,刘会贤也可以吃,说不定还能养出奶水喂孩子呢。只要孩子的问题解决了,他和刘会贤在这山里坚持多长时间都没有问题。李铁柱越想越有希望,一扫几天压在心头的阴霾。他特意绕道朱雀岭,想看一看忠义寨的动静。 忠义寨上空依旧飘着黑烟,日军和汉奸正准备撤离,抬着尸体往马背上放。李铁柱看着他们离开青龙关,一匹马身上驮了好几具尸体。 李铁柱回到溶洞,熬了蜂蜜水。刘会贤用棉花蘸着给小慈云喂,可能是蜂蜜水比乳汁甜,小慈云绽开了笑脸,刘会贤忧郁的神情也淡了许多。 小慈云吃饱睡着了。刘会贤和李铁柱又谈起了王金凤,这是她心头的痛。她坚信王金凤不会叛变,猜测忠义寨的爆炸就是王金凤搞的。忠义寨三个当家的全死了,王金凤肯定是带着日伪军去忠义寨了。因为王金凤答应嫁给马群英,她就是忠义寨的头领了。但是,她怎么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刘会贤说不清,李铁柱也想不到。 “俺再出去打听一下。”李铁柱紧锁着眉头,额头上的“川”字更重了。他摸出怀里的黄纸,冲刘会贤抖抖说:“再看看能不能联系上八路军区干队,顺便弄点吃的什么。” “现在这形势,你出去一次两次不一定能联系得上,那纸贴到树上可就完了。”刘会贤忧心忡忡地说。 李铁柱动了动额头上的“川字”说:“俺有办法,用绳子把它捆在树上,回来时取下。” 就这样,李铁柱用两根细绳沿那张黄纸的上下两条边将它绑在了玉皇庙门前的那棵大槐树上,逆着风向,严丝合缝,挂了两天也没扯破一点。但是,也没有找到八路军区干队来接头的。得到王金凤的信息是准确的,民权村一个采药人,看见那天老虎岭的枪声停止后,一个女人带着日伪军去了忠义寨,接着忠义寨就爆炸了。 忠义寨爆炸后,民权村几个胆大的村民结伙偷偷摸进忠义寨,借着大火的光亮,顺了些有用的东西,没有见到一个活着的人。 “这么说,进忠义寨的人全死了。”刘会贤喃喃地说,紧紧地抿着她那厚厚的嘴唇。李铁柱知道她这话的意思,就是说王金凤死了。 “那么大的动静,再强壮的人,不被炸死也被震死了。”李铁柱也喃喃地说。他为王金凤不明不白的死而感到痛心。 “忠义寨是怎么爆炸的?”刘会贤一边思索一边说,“它有军火库?一个土匪的山寨,能有那么多军火?” 李铁柱答不上话,两道浓眉像一条黑绳子紧紧地勒着中间的“川”字。思索良久,对刘会贤说:“俺再到忠义寨看看,看能不能找到尸首。”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铁柱就到了忠义寨,忠义寨的大火经过三天的燃烧已经熄灭,未烧尽的物件冒着缕缕青烟,寨子中依然散发着浓烈的气味,没有一点儿生机,连只乌鸦都没有,死一般的沉寂。 李铁柱一点一点地搜索,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原来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没有了,多出了几片有人专门清理的痕迹。李铁柱心想,这是谁清理的呢?鬼子汉奸的尸体前天就被他们用马驮走了,那些忠义寨土匪的尸体呢?是不是忠义寨还有土匪没有被炸死,他们把被炸死的土匪掩埋了?如果忠义寨有人活下来,他们兴许知道王金凤的情况,即使王金凤被炸死了,他们兴许已经找到了尸体。 李铁柱一边寻找一边想。他突然想起前天早上他收敛的武器,那么多枪支子弹被他藏在忠义寨北寨墙下的石庵里,让他人给弄跑就可惜了。李铁柱飞快地跑到那石庵下,看一眼,提着的心就放下了。他伪装摆压的石头纹丝未动,倒塌的寨墙将石庵周围的荆棘灌木蒿草掩埋,石缝中露出的技条像它们求救的手在寒风瑟瑟发抖,一片荒凉,若不再修寨墙,不会有人注意这个地方。正是基于这方面的考虑,李铁柱当初才选择了在这里藏枪。 李铁柱又搬了几块石头,在石庵下做了进一步的伪装,即使有人走到这里也很难发现石庵下藏的有枪。他看了看周围,觉得没有什么再做的了,就爬上了那倒塌的寨墙。这座山寨,自从北宋末年,裴月娥兄妹在此聚众起义建造,到马群英执掌,历时八百多年,就这么飞灰烟灭了,真让人惋惜。裴氏兄妹劫富济贫,抗击金兵,被人们编成评书、戏剧世代传颂。就单单这寨子保存下来,在这青龙山里既是文物也是一景。造孽啊,日本鬼子。马群英死了,忠义寨没了,王金凤是不是真的进了这个寨子?李铁柱拿不准,但他决定,既然有人看到王金凤上了忠义寨,他就要找下去。这个女人太不简单了,李铁柱从内心深处敬佩,寻找她对自己也是个安慰。 李铁柱刚走到原来聚义厅的位置,就听到忠义寨东门处有说话声,他急忙隐蔽观察,只见刘根带着十几个人掂着盒子枪奔他这边而来。刘根远远地就端起盒子枪冲这边扯着嗓子喊:“出来吧,几十条枪对着你呢,别耍花样儿!” 刘根喊完见李铁柱没有动静,就接着喊:“俺早看见你了,出来吧。俺们都是忠义寨的。” 李铁柱慢慢从隐蔽处走出来,刘根等人来到跟前。刘根结巴着问:“打——猎的,你——到俺寨——子里——找啥?” “不,不找啥?”李铁柱喃喃地答。他一边答话一边想,要动起手来,他先做什么再做什么。他镇静地问刘根:“你,你认识——俺?” “认——识。”刘根收起枪说,“俺——俩兄弟——去过——您家,俺——没进去。” 李铁柱想起忠义寨的土匪到过他家几次,就是不记得刘根在场。他看到刘根的真面目,也是在刘根和烧鸡帽、黑棉袄押着李玉贞回忠义寨的时候。刘根也正是在烧鸡帽和黑棉袄去李铁柱家的时候,他没进去躲在了暗处。他是个小头目,到哪里都得为安全考虑。今天未进寨子,他就观察了寨子里的情况,远远就看见了李铁柱。 “俺知道你叫李铁柱,这是俺新当家的,大名刘根。”一个曾到过李铁柱家的土匪对李铁柱说。 “啊,刘大当家的。”李铁柱拱手道,“这是咋了?炸得镇残哩。俺稀奇,进来看看” “啥——大当——家的?”刘根结巴着说,“寨——子没——了,叫——大哥。” “是,是,是。”众土匪点头哈腰道。 “别——装了。”刘根朝李铁柱胸口推了一下说,“你——找俺,八——路。俺——办完——事也——投,投八路。”刘根想说“你找俺夫人”,话在嘴里没结巴上来就变成了“八路”。他的脑子比嘴快八倍,怕李铁柱不知道王金凤答应嫁给马群英了,他说“夫人”李铁柱不知道是指“王金凤”,所以就直接说“八路”了。他知道李铁柱一直藏着女八路,为打消李铁柱的顾虑,就说出了他们准备投奔八路军的打算。但是,李铁柱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还不敢说真话,就喃喃地说:“大哥,俺真的不找啥,就是进来看看,太残了。” “装——装,使——劲装!”刘根笑着朝李铁柱的胸口打了一拳,接着扯着嗓子压低声音,给李铁柱讲了忠义寨被炸的经过。 那天,王金凤带着王富贵、杨金旺、郭进宝等人出了忠义寨,刘根作为三当家的负责在家留守。当他们听到老虎岭方向传来枪声后,就派两个人前去观察。那两个人赶到老虎岭对面的山上,正看见李铁柱、王金凤和李玉贞三人与日伪军激战,赶快回山寨报告刘根。刘根想,王金凤带着王富贵等人就是去找李铁柱和另外两个女八路的,那边都打起来了,王金凤他们还没有出现,说明忠义寨的人不便露面。如果忠义寨的人要帮八路打,王、杨两个当家的带的人就冲上去了,即使带的人不够也早派人回来搬兵了。所以,刘根在家准备了一支人马,单等着王富贵和杨金旺派人来叫,一声令下就能出发。 刘根在寨子里焦急地等到午后三刻,也不见王富贵和杨金旺派人回来,正想再派人去观察,撒向凤凰台的暗哨忽然跑回来报告,一个日军马队从县城开来,直奔老虎岭方向去了。刘根心里一紧,暗自佩服王富贵和杨金旺,自己与人家相比就是码低,怪不得自己干不了大当家的。如果这期间出手了,这个日军马队一到,反被人家包饺子了。继而,更在心底里佩服王金凤,看着自己的人被鬼子汉奸围攻,能以大局为重,能沉住气,不愧是八路军,是办大事的。要是大当家的不死,她真做了夫人,忠义寨可就有希望了。要是在大当家的死之前做了夫人,现在她就是大当家的。 刘根一边想一边告诫自己沉住气,在寨子里耐心等着。其实,他不等也没有办法,刚担任三当家的,没有大当家的和二当家的命令,他咋敢随意出兵呢?所以,再听到枪声,也就麻木了。 太阳西沉的时候,青龙关的暗哨跑回来报告,说王金凤带着日伪军奔忠义寨来了。刘根松弛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扯着嗓子问:“看到大当家的、二当家的了吗?” “没有。咱忠义寨的人一个也没有。”暗哨干净利索地回答。 “关寨门,准备战斗!”刘根扯着嗓子喊,一边喊一边冲上寨墙观望。 王金凤带着日伪军来到北寨门下,远远地寨墙上的哨兵就拉响枪栓喊上了:“站住,是过路的,还是进寨的。” 郭疯子把腰一叉,抖着他那满脸横肉喊:“进寨的,快把门给老子开开!” 刘根一听郭疯子这么横,知道事情不妙,摆手制止了哨兵,冲着寨墙下拉着嗓子喊:“郭队长,俺大当家的、二当家的都不在,有什么事儿等他们回来再说吧。” “他们回不来了,老子是来接收你们忠义寨的!”郭疯子专横跋扈惯了,有日军撑腰,他的气更粗了,直截了当地喊。 “郭队长,要接收俺忠义寨,也得俺大当家的说话,俺做不了主啊。”刘根一边在心底给自己打气“沉着点儿沉着点儿”,一边扯着嗓子冲郭疯子喊。 “他们都死球了,咋给你说话?快把门给老子打开,忘了王富贵是咋交待您了?!”郭疯子仰着脸抖着满脸的横肉,声音钢钢的,把后脑勺下的两道褶子缝都压没了。王富贵昨天曾当众宣布:从今以后,忠义寨跟着郭队长干了,保证大家吃香的喝辣的。 “郭队长,俺王大当家的是交待过,跟你干。可是,他现在不在呀。你说他死了,俺不信!即便是他死了,您咋不把他的尸首给俺带回来呢?”刘根依旧扯着嗓子喊,镇静自若,展示着他越是遇着大事难事越沉着的风采。 “带您娘那脚!”郭疯子急了,指着身旁的松本喊:“你睁开狗眼看看,太君都来了!” “郭队长,嫑[1]噘[2]人呀!太上老君来,他也得讲理不是!”刘根扯着嗓子喊,“你说俺当家的死了,俺咋也得见个尸首啊!” “俺让你见阎王!”郭疯子气不过掏出手枪就要打,被王金凤一把拉住。王金凤撩了下搭在额前的头发,仰起脸冲刘根说:“刘根,郭队长说的是真的,王富贵和杨金旺都死了,还有你们大当家的马群英和跟我们一起去的两个弟兄都死了。他们的尸首都在老虎岭下的山洞里。你还记得您大当家的掉下悬崖的地儿吗?那山洞就在那摊血旁边的半坡上,快带着你的弟兄去收尸吧。我们来,主要是接那个快生孩子的机要员,跟你们无关,你们去收尸吧。” “夫人,你说啥?”刘根在寨墙上扯着嗓子喊。他根本就没有见过那个快生孩子的机要员,寨子里边也没有那个机要员,王金凤说进寨子接那个机要员,一下子把他说懵了。但他不能说,他感觉到王金凤的话中有话,特别是提到了“大当家的马群英”,就接着问:“俺,马大当家的,他,他……” “他那天没有摔死,我救了他。快打开寨门,带着你的弟兄,去老虎岭给他收尸吧!”王金凤打断刘根的话说。 “这,这,夫人您进来说话。”刘根冲王金凤喊完,又喊一声:“只许夫人一个人进,谁敢进门一步,子弹招呼!” “是!”刘根扯着嗓子喊,众土匪扯着嗓子应,这声“是”震得山谷炸响,回音不断。 郭疯子捂了下被震荡的耳朵,对松本说:“太君,不能让她一个人进啊。” “吆西。”松本抖动着他那八字胡说,“她的,一个人进去,就麻烦了!” “我不进去,我到前边开导开导他,保证让他开门迎接你们。”王金凤转向松本说,“但是,你们也不要伤害他们,让他们去给他们当家的收尸。” “不中,老子要接收忠义寨,宰了刘根那小子!”郭疯子气得直咬牙,他又想起了当年刘根站岗让王富贵给他戴绿帽子的事。 “你这个人,办不了大事。”王金凤呛了郭疯子一句,接着说:“我既然投奔了你们,能不为你们着想吗?!眼下最重要的是八路军的机要员。你不费一枪一弹占了他的寨子,往后的事儿,还不是你说了算?!” “吆西。”松本仰起他那老驴脸冲王金凤点了点头,抖动着他那八字胡子冲郭疯子说:“她说了算。” 王金凤瞥了郭疯子一眼,迈步向忠义寨北门走去。松本抬起右手冲郭疯子食指一勾,郭疯子就跟在了王金凤的身后。紧接着,松本将食指伸直,点了点身旁的两个日本兵,冲郭疯子和王金凤一指,那两个日本兵“嗨”地一声就紧随了上去。 刘根见王金凤走向寨门,立即安排,以他的枪声为号,一阵猛打把夫人抢进寨子。他安排妥当,打开寨门露出条缝,自己站在那缝隙中。看着王金凤走近,冲王金凤喊了声:“夫人,请进!”然后,让开门缝,将手背向身后摸枪。他那枪早已打开保险,插在背上,但等王金凤走近寨门,郭疯子和日本兵要挡,他就开枪。谁知王金凤走到寨门口站住不走了,急得他没有一点办法,使眼色、做手势暗示都怕郭疯子和日本兵看见了。 正在刘根不知所措之时,王金凤开口说话了:“刘根,别干傻事儿。你们三个当家的和几个兄弟都死了,再也不能死人了。弟兄们都是穷苦出身,有家没家的,要过年了,不能再出事儿。听我的话,赶快带上弟兄们去把你们三个当家的埋了。我已经投奔他们了,刚才已经给松本说好,他们不会伤害你们。” “夫——人”刘根不喊就结巴,再说他也无法表达。他平时虽然说得不多,但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他非常佩服王金凤,认定王金凤不会投靠郭疯子和日本人,知道听王金凤的没错,但他想救王金凤,而且现在救王金凤唾手可得。 “你既然称我夫人,就听我的。你们三个当家的没了,我是压寨夫人,我说了算。”王金凤一仰他那圆弧般的下巴,严肃地说:“快打开寨门让我们进去,你们赶快去给你们三个当家的收尸吧。”王金凤背对着郭疯子和两个日军一边说一边冲刘根使眼色。 “夫——人……” “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不能干。”王金凤摆手打断刘根说,“我已经告诉他们了,八路军的机要员就藏在寨中的秘道里,他们也知道秘道的入口了。你守不住寨子,他们在秘道里放上炸弹,能把忠义寨炸上天。”王金凤一边说一边冲刘根使眼色,把最后“炸上天”三个字说得很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崩,弄得刘根一头雾水。 “这——” “别这个那个了,赶快带上弟兄们去给你们当家的收尸,我保证他们不伤害你们!”王金凤见刘根不明白有些急了,跺着脚说:“否则,他们从秘道攻进去,你就全完了。” “秘——道——”刘根还是一头雾水。他进忠义寨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忠义寨还有秘道。刚才王金凤说,他就纳闷,现在王金凤再次提起,他就开始考虑秘道的真假了。这些年,他对于马群英、王富贵、杨金旺来说都可谓是心腹了,现在已经是三当家的了,从一个外人口中知道忠义寨还有秘道,太不可思议了。 “你们夜个儿[3]不是看见马群英在药房门口了吗?那不是马群英,是我。是我从秘道进去的,还在伙房拿了好多吃的。”王金凤拍着自己的前身说,“你们看看,是不是这身儿衣服,还戴着马群英的黑皮帽。”王金凤说着又拍了拍自己的头,尽管她现在头上没有那顶黑皮帽。 “就是。就是这身衣服。” “就是夫人,夜个儿戴着黑皮帽。” “俺看清了,夫人来穿的就是这身儿。”看见王金凤在药房门口的土匪回味出王金凤穿这身衣服戴黑皮帽的身影,应喝着王金凤。看见王金凤上午穿着这身衣服到忠义寨的人,也感觉王金凤是第二次来,就跟着应喝。 “就是,伙房的人说丢了幺儿[4]马瓢,还有幺儿桶跟面。” “还有米和豆哩。” “还有盐。” “夫人的意思是让咱保命哩。” “听夫人的吧,保命要紧啊。” …… 土匪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王金凤接着说:“你们可能知道,王富贵早就投靠郭——郭队长了。”王金凤把到嘴边的“郭疯子”换成了“郭队长”,并用手指了指郭疯子。 郭疯子左手叉腰,右手一挥,趾高气扬地说:“没错!” 王金凤接着说:“你们大当家的马群英是被王富贵推下悬崖的。” “没错,是俺叫他干的。”郭疯子又一挥右手说,一副恬不知耻的样子。 王金凤瞥了郭疯子一眼,接着说:“但是,他从悬崖上掉下去没有摔死,我救了他。他本来想处置王富贵,可是……,可是今天被他们杀死了。”王金凤本想说出事情的真相,可是觉得没有时间再说下去了,她给李铁柱和李玉贞说就说了半天,想几句话跟刘根这些土匪说明白更不容易,所以,就含糊地说“被他们杀死了”。因为,没法说清,打了磕吧,倒显得非常沉重。 忠义寨的土匪一听说是王富贵将马群英推下了悬崖,一片唏嘘,心情都很沉重,再加上王富贵宣布跟着郭疯子干心里早有不平,只是不敢作声。现在,听说他们全死了,都怔怔地看着王金凤。王金凤将她那美丽的圆弧般的下巴一仰,突然提高了声音接着说:“马寨主托付我来执掌忠义寨!” 王金凤话音一落,寨子里的土匪就喊了起来:“夫人,俺听您的。” “听夫人的,这寨子是马大当家的打下的。” …… “夫人,放他们进来,就等于缴枪了!”刘根不愧为是三当家的,终于喊出了压在心里的话。 “谁让你缴枪了?他们要的是八路军的机要员,带着你的人撤到朱雀岭上。”王金凤的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俨然就是忠义寨的当家的。 “这寨子——”刘根刚扯着嗓子喊出这三个字,就被王金凤打断了。只听王金凤掷地有声地说:“难道你想让寨毁人亡吗?!” 在刘根愣神的工夫,王金凤命令般地冲土匪们喊:“把机枪对准他们,你们从东门撤。打开北门,我带他们进去。” “你——”郭疯子指着王金凤抖着满脸的横肉想说什么,王金凤抬手一掌打下郭疯子的胳膊,冲郭疯子喊:“你要的是八路军机要员,要这帮土匪干什么?”说完,又冲寨门喊:“刘根,还愣什么?快去给你们当家的收尸。你想让狼把他们分吃了?” “机枪侍候!”刘根扯着嗓子喊:“所有人,从东门走!” 忠义寨中“哗”地一下乱了起来,北寨门“砰”地一下被打开,几个土匪端着黑洞洞的机枪对着门外。吓得郭疯子急忙拔枪,两个日本兵也本能地把长枪端起来对向北寨门门洞。 王金凤的嘴角露出了讽刺意味的笑。她抬手摁下一个日本兵的长枪,冲郭疯子说:“请你的日本太君吧。” 郭疯子如梦初醒,冲松本招手喊:“太君,请呀。” “亚格西!”松本把手一挥,晃着他那保温桶般的身躯带着队伍向寨门涌来。郭疯子远远地躬身站着,冲松本做出“请”的手势。松本突然看见寨门洞里几挺机枪的枪口黑洞洞地对向他,吓得“吱溜”一下就趴在了地上。 郭疯子以为松本滑倒了,急忙上前去扶。松本趴在地上,指着寨门嘶哑着嗓子骂:“八嘎,机枪的。” “太君,机枪的,没事儿。小心的,干活。”郭疯子满脸横肉堆起笑容对松本解释。松本一边爬起一边骂:“八嘎亚路!” “他们怕你打他们,自己给自己壮胆的,让你的人别动枪就没事儿。”王金凤冲松本不屑一顾地说,“放他们走吧,我带你去找八路军的机要员。”说着,也冲松本做了个“请”的手势,与松本并肩走向寨门。 松本回头冲日军“咕噜”了一句,右手向下一挥,双手端枪的日军就改成扛枪上肩了。郭疯子也回头冲他的特务们喊:“把枪收起来,放他们走,放他们走。” 寨门里那几个端机枪的土匪把枪口对着王金凤、松本、郭疯子和他们身后的日伪军,一步一步地向后退,看着日伪军都收起枪,排着队走进寨门,没有要向他们进攻的意思,遂抱着机枪,斜着身子向寨子的东门跑去。 刘根并没有带走忠义寨的所有弟兄,那些当班的明岗暗哨、做饭的闲杂人员见日伪军没有伤割他们的意思就没有撤离。 刘根带着从寨中跑出来的弟兄,一路狐疑地爬上朱雀岭上。跑到这里,他们就什么也不怕了,连绵不断的青龙山是他们的地盘,即使和日伪军打起来,他们居高临下,地形也熟,不以一当十,也能以一当仨。他们回首遥望忠义寨,见没什么动静,就纷纷议论开了: “哎,刘根,你说,这夫人为啥非让你带着弟兄们撤呢?” “就是,她找八路军的机要员,进来找呗,干啥要让咱都撤出寨子呢?” “她不是说了让咱去给大当家的收尸吗?” “去收尸也不用去镇些[5]人啊!” “你没听郭疯子说来接收咱山寨吗?她是怕郭疯子把咱都杀了。” “郭疯子杀咱干啥?咱就是个小催巴儿,跟着谁干都一样。他郭疯子不是没带日本人进过寨子。” “啊,你想跟郭疯子给小日本当汉奸啊?” “你不想当汉奸,王富贵宣布跟着郭疯子干,你咋不走哩?” “我正想着咋脱离王富贵呢,这不,他就死了。” “谁知道——”这个土匪的话刚出口,只听到忠义寨中“轰”地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滚雷般的爆炸,朱雀岭都在晃动。大家向忠义寨看,石块沙土都炸飞上了天,接着是大火燃烧,浓烟滚滚,连环般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朱雀岭上的土匪都吓呆了,看着自己生活的山寨顷刻间成为一片火海,发出一系列振聋发聩的爆炸,一个个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好久好久,众人才回过来神,一边议论一边观察。有人说,是夫人把日伪军带进山寨,引爆了炸弹。所以,夫人一直喊着让刘根带着弟兄们离开。可是,山寨里哪来那么多炸药炸弹,那炸弹的威力也太大了。有人说,夫人是武菩萨转世,当了八路军专门来消灭这些日伪军的。那么大的爆炸声,凡人根本弄不成。他们议论着看着,转眼天就黑了,忠义寨中“噼噼叭叭”“轰轰隆隆”时响时断。他们不知道那是被炸死震晕的日军、特务和土匪们所带的子弹、手雷、手榴弹被火烤引起的爆炸,没有人敢进寨子里看,就近找了个山洞藏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刘根看着忠义寨里还在着火冒烟,但是没有了爆炸声,就想派人回寨子里看个究竟,突然间看到一队日军和汉奸已经进了寨子。刘根就安排几个人在朱雀岭上监视,他带着其余的人到老虎岭去找马群英等人的尸体。可是,在马群英掉下悬崖的位置附近没有发现王金凤说的山洞。他们又扩大范围,甚至把老虎岭周边的山都找了个遍也没有发现。他们回到朱雀岭,看日伪军已经用马驮着找到的尸体走了,就回了忠义寨。忠义寨已经成为废墟,一孔窑洞一间房子都没有了,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因为当初那爆炸威力太大了,没有直接被炸死的也被震晕了,或者是被倒塌的窑洞房子寨墙给砸死砸伤了。又因为每个人身上都带有子弹、手榴弹或手雷什么的,火烧到或烤到一点程度又贴身爆炸了。日军和特务的尸体被日伪军驮走了,他们找到自己弟兄的尸体就掩埋了,就是没有发现王金凤的尸体。 刘根扯着嗓子压低声音不那么结巴地给李铁柱讲完,冲李铁柱怪笑着说,俺知道你是找王医生的。你藏女八路,郭疯子都敲着锣满世界喊了。您老娘也让郭疯子的人杀了,你昨天带着俩女八路跟日伪军干,俺的弟兄都看见了,都很佩服您。那个要生孩子的女八路你把她藏在哪儿了?俺帮你把她护送到八路军的根据地。俺要投奔八路军,就先给八路军做件事,也算是俺的投名状吧! 李铁柱说,俺真的不是来找那个女八路的,就是想进来看看究竟是咋回事,能顺点儿什么吃的用的东西。俺在老虎岭确实帮了两个女八路,看着日军和汉奸追她们,有良心的中国人都会帮的。只可惜,一个女八路被日军伪军打死了,另一个女八路说八路军要保护老百姓,就让俺藏在山洞中,自己跑出洞让日军和汉奸抓走了,俺也不知道她被抓到哪儿了。俺藏那山洞就是她告诉你的那个山洞,您三个当家的和另外仨人都死在哪洞里了。那个女八路告诉俺,马群英是被王富贵推下悬崖的。她救了马群英,马群英让她到忠义寨把王富贵和杨金旺叫去,想办了王富贵。谁知,杨金旺把马群英和王富贵都杀了,说自己要做大当家的。没想到,日军和汉奸跟在他们后边,他们走出山洞到老虎岭下就被鬼子汉奸包围了,杨金旺和您那仨人全被打死了,剩下两个女八路往老虎岭上撤。俺正在老虎岭上寻俺下的套儿看套住猎物了没有,见到她们被鬼子汉奸追着打,就出手帮了她们。那女八路被鬼子汉奸抓走后,俺把您的人全丘[6]在那个山洞里了。看,不怕您笑话,俺身上的衣服还是扒他们的。 刘根等人也认出李铁柱穿的衣服是王富贵的,遂问那山洞在什么地方,他们好去收尸。李铁柱就把那山洞的具体位置,以及后来被震塌掩埋的情况告诉了他们。众人说,既然山洞被埋住了,也是天意,以后去拜拜就是了。多亏了夫人让刘根带大家撤出了忠义寨,要不然就全死在寨子里了。他们的命是夫人给的,夫人是八路军,八路军为了穷苦人,寨子没人,埋葬了死难弟兄的尸体,就去投奔八路军。纷纷要求李铁柱带他们去见那个要生孩子的八路军机要员。 李铁柱说,他真没见那个八路军机要员,就只见这两个女八路,一个死了,一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是人家挺身而出保护了他,他也想报答人家。可是,他现在还不能去投奔八路军,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如果忠义寨的弟兄们找到那女八路的尸体了,请单独埋葬个好地方,他也过来祭奠一下。 刘根说,俺知道你不相信俺,那你忙你的去吧。俺要是找到夫人的尸体了,就学三声猫头鹰叫,你回三声,咱们一起把她安葬了。如果,你和那个要生孩子的八路军机要员需要帮助,也学三声猫头鹰叫,俺回三声,就带着弟兄们赶过去。 李铁柱听了刘根的话,额头上的“川”凝结了,那大“川”的中间又多了许多“小溪”,活像一个柴火捆。他带着满脸的谦意说:“俺咋不相信您了,俺是真没藏那要生孩子的八路军机要员。粘上了八路,俺老娘的命就丢了。俺心里可不是个滋味,现在还过不了这个坎。要是俺知道那机要员在哪里,肯定交给你们送八路军根据地,俺可不愿再为这儿把小命丢了。” 刘根扯着嗓子,压低声音,摆出十分大度的样子说:“中了,你走吧,别跟俺装了,见了鬼子汉奸装像点儿。你可以见人就说,俺投八路了。你怕,俺不怕。”说完,冲众土匪挥了下手,俨然是大将的风范。众土匪四散,各自忙自己的去了。 李铁柱冲刘根抱抱拳恭维道:“英雄,英雄啊!咱巩县的人要都像你们,小日本就呆不住了。英雄,忠义寨的弟兄都是英雄。”李铁柱抱着拳冲散去的土匪一边摇着大声说一边向寨子外边走去。他不敢跟刘根说真话,就算刘根真想投奔八路,其他土匪呢?万一有一个走漏了风声,刘会贤和孩子就保不住了。王金凤和李玉贞都牺牲了,绝不能让刘会贤再出问题。王金凤说了,刘会贤比她重要一百倍。 李铁柱爬上朱雀岭,绕道老虎岭,看没有人跟踪,就返回了刘会贤藏身的溶洞。他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跟刘会贤说了一遍,刘会贤脸上忧郁的神情淡去了许多,透着无尽的坚毅。她鼓励李铁柱说:“你做得对,现在斗争太残酷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有与区干队联系的暗号,就能联系上我们的人。” “明天俺再去趟玉皇庙,二十四儿庙会,人多,可能接头的人会来。”李铁柱眉宇间的柴火捆也舒展了很多,展现出明显的“川”字。
[1]念bào,不要。 [2]念juē,骂。 [3]昨天。 [4]一个。 [5]这么多。 [6]封存于地面或地上的洞穴中。 第二十三章 接头人竟然是特务队长,
土匪投八路要立投名状。 第二天,李铁柱一大早就穿着王富贵那身灰衣服,戴着马群英那顶黑皮帽,赶到了玉皇庙。街道上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冷冷清清,行人也很少。日本兵进驻巩县以前,每逢庙会,一大早,男女老少就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街道上搭台唱戏的、舞狮卖艺的、支蓬设店的、扎炉卖饭的等大买卖有序地分布展开。做小买卖的夹杂在中间,就地摆摊,鳞次栉比,犹如五彩缤纷的地毯把沿途空地遮得严严实实。特别是玉皇庙周围最为热闹,熙熙攘攘,人头积攒,唱戏的、舞狮的、卖艺的锣鼓声此起彼伏。可是今天,玉皇庙的正门前连个声响都没有,稀稀拉拉地没有几个人。中原人厚道,知道日本兵不干人事,快过年了,图个太平,都不约而同地躲在家里,不来凑这儿热闹。可偏偏就有个人,来给李铁柱添乱,弄得李铁柱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眉宇间那个“川”字又拧成了一个柴火捆。只见那人斜靠在玉皇庙前的大槐树上,穿着一身黑布棉衣裤,头戴一顶蓝色没有帽檐的棉布帽,将帽耳朵拉下来护住耳朵和半拉脸,肩头上贴着一张黄纸,那黄纸与李铁柱怀里那张黄纸一模一样大,那黄纸上的字也与李铁柱怀里那张黄纸上的字长得一模一样。李铁柱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可他对着怀里的那张黄纸看多了,知道这就是给孩子收魂的那个儿歌。 李铁柱远远地看着几个人走到大槐树前,对着黄纸念了念,那蓝棉帽就冲人家作揖点头,两个翘起的帽耳朵就在空中忽闪忽闪地上下扇动,活像舞台上古代官员的帽花翎。 李铁柱心想,这个人是干什么的?如果是和自己一样来找八路军区干队接头的,那就好了,即使没有人来接头,俺俩对接上,也算找到了帮手,不再孤军奋战了。但是,如果是日本特务扮装成和八路军接头的怎么办?日本人很狡猾,他们得到了八路军接头的暗号,派个特务来,不一下子将八路军区干队来接头的人给抓了。李铁柱想到这儿,心里一阵害怕,这可咋办呢?他双手合实置于胸前,祈祷佛祖保佑,保佑那蓝棉帽就是个普通老百姓,就是个来为自家小孩子安魂的人,千万别是日本特务,是不是八路也无所谓了。 李铁柱祷告了半天心里还是没底,最后决定自己去试探一下。自己的孩子没了,老婆没了,老娘也没了,全都死在了日本兵手里,自己也没有什么牵挂的了,决不能让来接头的八路军区干队的人落在日本人手里,八路军区干队的人要比他李铁柱重要的多。他想起了王金凤那句话,“刘会贤比我重要一百倍”。王金凤能为刘会贤去死,俺就不能替八路军的人去蹚蹚路,挡一挡?即使俺出事儿了,刘会贤藏的溶洞那么隐蔽,有吃有喝,还有那么多武器弹药,也不会有啥事儿,终有一天八路军会找到她,或者她自己能找到八路军。何况,俺并不一定能出事,若是遇到日本特务,俺会武功,想办法跑了就是。 李铁柱拿定主意,额头上的柴火捆又变成了“川”字,将黑皮帽向下摁摁,把两个帽耳朵拉下来在下巴下系紧带子,不但罩住了他那特有的“川”字,还遮住了大半拉脸。然后,紧紧腰带,理理衣裳,又踢踢地面看看鞋子,做好了打斗的准备,慢慢地走近那棵大槐树。 李铁柱走近大槐树,那蓝棉帽抬起眼皮朝他看了看,又搭拉下了眼皮,慵懒地靠着大树睡觉儿。李铁柱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对着那张黄纸轻声地唱道:“天惶惶地惶惶,俺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客人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李铁柱一遍还没唱完,那蓝棉帽就睁圆了他那三角眼,冲李铁柱一边作揖一边说:“谢谢,谢谢!”一脸憨厚的样子。 李铁柱唱完三遍,蓝棉帽一直冲他作揖陪笑脸。李铁柱就摆出一副和气的样子,搭讪道:“家里孩子哭得厉害?” “可不是咋的[1],整宿整宿地哭,哭得人可心燋了。”蓝棉帽放下作揖的手直起腰说,一口巩县话。 “俺家的孩子也哭,一到天黑就哭,哭得你瘆得慌。”李铁柱煞有介事地说。 “可不是咋的,俺都不敢说,可瘆人了!”蓝棉帽说着还现出一脸惊慌。 “天惶惶地惶惶……,一觉睡到大天亮。”李铁柱看看四周没有可疑的人,就装出情不自禁的样子,故意只唱第一句和最后一句,眼睛却一刻不离地注视着蓝棉帽脸上的表情。 “您孩子还哭不?要还哭,就到街东头王半仙那里求个符,找个热闹的地儿贴上,叫众人念念就不哭了。”蓝棉帽一本正经,一脸虔诚。 “真的?”李铁柱装出一副惊异的样子。 “可不是咋的,灵着呢!要不,大冷的天,俺来这儿弄啥哩!”蓝棉帽接着说:“你可以打听打听,多少又哭又闹的孩子都治好了。” “非得找热闹的地儿?”李铁柱故意装作无知没话找话地问。 “可不是咋的,你贴到僻静地儿,弄不好还招阴气呢?”蓝棉帽终于找到了一个说话的,而且还求教于他,就向深层次讲:“这孩子哭闹不停,是小鬼儿缠身,为啥叫‘念三遍’,实际上是‘撵三遍’,大家都来撵,就把小鬼儿撵跑了。” “还有这儿说气[2]。”李铁柱冲蓝棉帽笑了笑,接着又故意唱第一句和最后一句:“天惶惶地惶惶……,一觉睡到大天亮。” 蓝棉帽又冲李铁柱作揖说:“你这是替俺撵哩。瞧你这身板,幺儿[3]能顶仨,多少小鬼儿都给吓跑了。念吧,多给俺撵几遍。” 李铁柱见蓝棉帽对这第一句和最后一句连着唱没有一点反应,笼罩在心头的顾虑一下子烟消云散了,认定这蓝棉帽是个地地道道的老百姓。他愉快地又照着那张黄纸唱了几遍,就站在大槐树前与蓝棉帽聊天,一边有话没话地找话说一边等待八路军区干队的人来接头。他在心时想,这下好了,俺也不用拿绳子拴黄纸了,有蓝棉帽这张黄纸,自己接头更隐蔽不冒风险了。 说话间,又有几个人上前念,蓝棉帽依旧作揖道谢,可就是没有只念第一句和最后一句的。 “今天人不多。”李铁柱找话跟蓝棉帽说,“这得多少人念,有定数没有?” 蓝棉帽说:“可不是咋的。日本人没来前,这里逢会是最热闹的,人挤人。现在可好,稀零不拉的,谁着得等到啥时候哩?反正是,得等到孩子不哭为止。哎,别回头儿,来了一条黑狗,咱不招他。” 李铁柱眼睛看地,用余光扫视身后,没看见黑狗的影子,只见一个穿黑皮鞋黑裤子的人从侧后方缓缓向他们这边走来,走近了,李铁柱看到了那人的上身也是黑衣服,还扎着腰带,佩戴王巴盒子,知道来人就是蓝棉帽说的黑狗——伪军自卫团的军官。可是,那人长得圆圆胖胖,敦敦实实,体形很像老邻居栓子。谁知那人张口念符,声音也像栓子。李铁柱非常惊讶,更没想到的是,那人念吧,让李铁柱惊讶地张大嘴说不出话。因为那伪军军官开口念了第一句,停了一小会儿,像是默念了中间的两句话,又将最后一句念出声了。 蓝棉帽急忙向伪军军官作揖,腰哈得非常的低,不敢看对方的脸,一个劲儿地道谢说:“谢谢老总,谢谢老总!” “你——”李铁柱抬手指向那伪军军官,眼睛盯着他那圆鼓溜球的娃娃脸。 “咋了,不认识俺了?”那伪军军官拉了一把李铁柱说,“借一步说话。” “栓子——”李铁柱跟在那伪军军官身后喃喃地说,“你没死?” 那蓝棉帽作完揖,抬起头,冲着李铁柱和栓子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骂道:“什么玩艺儿,认识黑狗子,还跟俺套近乎。啊呸!” 栓子把李铁柱领到一个僻静处,对李铁柱说:“俺早看见你了,想你就是来接头的。机要员藏在哪儿了,她还好吗?” “啊,啥接头、机要员呀,你把俺弄糊涂了。”李铁柱盯着栓子那身衣服喃喃地说。 “柱子哥,别装了,俺是地下党,打进敌人内部的。”栓子照着李铁柱的胸口就是一拳,“警惕性蛮高啊。” “啥性高啊?地下党是弄啥哩?”李铁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傻呼呼地问。大半年没见栓子了,第一次见面是栓子跟着特务搜山,还抓走了老娘。这次见面,栓子又穿一身伪军军官的衣裳。他不能不警惕,连土匪刘根都提醒他见了鬼子汉奸装得像一点儿。 “你就装吧,使劲儿装。反正现在没人惹咱,咱可以公开见面,有的是时间。”栓子笑着说,“你不是关心俺咋没死吗?俺告诉你。” 栓子将那天在老虎岭的战斗说了一遍。他说,他发现了老虎脑瓜盖下的小洞,还看到王金凤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当时,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只怕王金凤冲动开枪,没想到王金凤那么沉着冷静,硬是没动。后来,他发现日本兵地毯式搜查,又搜到了那小洞前,就跑过去,挡住那洞装着撒尿,当时紧张地就是尿不出来。现在想想,一是害怕日军,再就是当着女同志的面撒尿不好意思。 李铁柱眉宇间的“川”字越来越浅,脸上也有了笑容,就像以前做邻居一样。他想说,他看到栓子从老虎脑壳上跳下来摔了个屁礅儿,脸正好看向洞口,他的心都提了起来。他也看到了栓子跑到洞口撒尿,甚至看到栓子带头掩埋李玉贞的尸体。更想说,栓子,真没想到接头的是你,俺可找到你们了。但是,他都没有说,只是笑,看着栓子笑。 栓子看李铁柱直冲自己笑,不说话,也感到自己的话没说到尽头,就接着讲:他万万没有想到,日伪军都撤了,王金凤听到松本和郭疯子讲要把李护士在县城悬尸,就从老虎脑壳下的小洞里爬了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用枪顶住了松本的脑袋。王金凤还举着手雷,说她反正也走不出青龙山了,只要把李护士的尸体埋了,她就投靠日本人和郭疯子,带他们去找刘机要。栓子不相信王金凤真叛变,所以就帮着她把李护士埋了。结果咋样?不仅把自己同志的尸体给埋了,王金凤还打死了王友池和一个日本鬼子。王金凤当时说带松本和郭疯子去忠义寨找刘机要,栓子一听就知道其中有蹊跷。明明刘机要跟你李铁柱在一起,连忠义寨的人都出来找她,她怎么还能藏在忠义寨的秘洞里呢?栓子在心里敬佩王金凤,想伺机把王金凤救下,谁知,郭疯子非让他带人把郭进宝、王友池和那帮被打死的日伪军的尸体运回县城去。结果,王金凤把日本人和郭疯子带到了忠义寨,忠义寨就发生了大爆炸,松本和郭疯子都被炸死了,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他们带去的日伪军也没有一个活着出来,忠义寨的土匪也全部遇难了。 李铁柱说,忠义寨遇难的土匪只是一部分,有一部分王金凤以压寨夫人的身份命令出寨为马群英等人收尸幸免于难,这部分人说要去投奔八路军。 栓子说:“这太好了。忠义寨肯定是王金凤引爆的,她临死还救了恁些[4]人,太让人敬佩了。” 李铁柱的眉头又揪紧了,“川”字变成了柴火捆。栓子伸手抚摸着那柴火捆,安慰李铁柱说:“别愁了。多亏俺没有跟着去忠义寨,要不小命儿也没有了。郭疯子、王友池和郭进宝都死了,日军山田一郎大佐就任命俺为特务队长,协管伪军自卫团。这样,送刘机要回根据地就容易了。刘机要没有落到敌人的手里,你的功劳最大啊。” 两人商定了联系的方式方法,决定大年三十儿天黑以后,护送刘会贤母子回根据地与八路军团圆。 大年三十儿那天,区干队杨奉朝队长亲自带着七个区干队员早早地潜伏进民权村,准备好了马车。黄昏时分,巩县风俗,家家户户都放鞭炮驱邪安神。鞭炮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青龙山是风水宝地,适合人休养生息,人类始祖伏羲女娲在此创造了破天荒式的华夏文明,三皇五帝在此创造了尧天舜日式的繁荣生活,西方列强侵食中国,特别是日本人的侵略,连年战乱,也没有怎么影响山里人的生活。除夕之夜,燃放鞭炮,驱除妖魔,大家不约而同,比以往过年买的鞭炮多了几成,卯足了劲地放,想把日本人占领巩县这大半年的晦气霉气炸没驱清。整个民权村鞭炮轰鸣,火光频闪,山谷回应,连绵不断。 杨奉朝队长带着七个区干队员,趁着村里的杂乱悄悄地离开了村子。七匹战马,一辆马车,越过元帅池,像箭一样向青龙关奔去。 他们来到忠义寨原北门下,杨奉朝按照栓子与李铁柱约定的暗号学了长短四声猫头叫。李铁柱回了两声,就从他藏武器的石庵下跑了出来。杨奉朝急切地问:“刘机要和孩子呢?” “在那边小洞里。”李铁柱兴奋地说,“可把你们盼来了。快,装武器。” 众人把李铁柱藏的武器全装在马车上,杨奉朝看着武器笑着说:“你弄镇些[5]家伙,人都没法坐了。” 李铁柱憨厚地说:“坐她们娘俩儿没事儿?你告诉俺在哪儿,俺腿儿着[6]去。” 杨奉朝拍了下李铁柱的肩膀,笑着说:“俺腿儿着回也不能让你腿儿着去。俺的大功臣,跟你开玩笑哩。瞧咱这马,只要能坐上去,再拉几个人也不在话下。” “你骑俺的马,俺压车。”一个区干队员说。 “开玩笑哩,能坐下。李师傅会轻功,能飞檐走壁,压马车比你强。”杨奉朝笑着说,“走,找刘机要去。” 他们整理了马车上的枪支,让刘会贤抱着小慈云坐在车篷中,赶车的区干队员和李铁柱分别坐在车辕两边,杨奉朝骑着战马护在马车旁,三名区干队员骑马在前,三名区干队员骑马断后,一行过了青龙关,顺着上慈云寺的大道向沟底奔去。 忠义寨不复存在,空无一人。山中的住户也都放完鞭炮安了神不再出门,山谷里一片寂静。天空晴朗,星星密布,璀璨耀眼,月亮到了三十儿成了不折不扣的半拉银盘,虽然没有满月时那么明亮,但是照得山间的路面还能看见。远山朦胧,一片黛色。近水无声,隐匿冰凌之中。八匹马的蹄子被布裹着,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只是下坡坡度太大,马车刮木[7]的“唧唧哇哇”声划破了夜空。 “刹车声儿太大了。”李铁柱说着跳下马车,用身体顶着车帮对赶车的区干队员说:“俺戗[8]住,你把刹车松了。” 杨奉朝冲李铁柱笑着说:“李师傅,别费劲儿了。” “镇[9]响哪中[10]?后寺河有自卫团把守呢。”李铁柱一边戗着马车车帮走一边说。 “没事儿,咱的人都安排好了。”杨奉朝笑着说,“再说,这声音也传不过山去,过了凛冽峰才进后寺河呢。” “那也不中,你不知道哪儿会出幺蛾子呢。”李铁柱还是坚持用身体戗住马车走。他救下的三个女八路牺牲两个,老娘也搭上了性命,不能再出问题了。 “中,俺跟你一块儿戗。”杨奉朝说着就要下马。 赶马车的区干队员见状跳下车,一边像李铁柱一样戗住另一个车帮一边说:“队长您甭来了,没地方。” “中,待会儿,俺几儿[11]换您。” “队长,有情况!”杨奉朝的话音刚落,前边走的区干队员突然向后大喊。这喊声正好处在回音壁外,那回音逼真地在山谷回荡:“队长,有情况!” “准备战斗!”杨奉朝翻身下马掏出了手枪。 赶车的区干队员和李铁柱两个人,不知是谁听到喊声慌了神忘了戗车,或者是两个人都听到杨奉朝的命令去拿枪没有戗车。那马车突然向前猛冲,推着驾车的马向前跑了起来。 众人提着枪追上马车,前边开路的三个区干队员已经把马车拦下,举着枪护在马车两旁,马车前方一大摊石头挡住了去路。 这时,只听山坡上有人扯着嗓子喊:“都别动,几十条枪对着您呢!” 众人向山坡上看,朦胧中黑压压人头积攒,果真有好几十号人。前边石头挡道,后边陡坡难退,右边悬崖深壑,左边几十条枪对着。杨奉朝队长正想着怎么应付,就听那人接着扯着嗓子喊:“俺是八路军区干队的,报上名来。若是过路的,老老实实地在这儿待着,待俺收实了前面的黑狗[12]再走。若是鬼子汉奸,缴枪不杀,俺八路军优待俘虏!” “八路军区干队——”杨奉朝和区干队员们听着那人喊话一头雾水,李铁柱拍了拍脑袋冲山坡上吼道:“刘根,你装啥大尾巴狼!区干队长在这儿呢,俺是猎户李铁柱!” “你是李铁柱?你找到区干队了?”刘根在山坡上听到李铁柱那熟悉的声音扯着嗓子问,嗓子和声音都带着兴奋。 “啊,你喊球啥哩?怕黑狗子听不见呀!”李铁柱的声音降低了不少,他估计刘根能听到。 刘根还是扯着嗓子喊:“他听见个屌,都回去陪新特务队长吃年夜饭了。老子一会儿就连锅端了他!”原来,栓子今天借过春节之际,以新任特务队队长的身份巡视慰问伪军自卫团各个哨卡据点,并安排与最艰苦的后寺河守军共吃年夜饭。因为忠义寨灰飞烟灭,松本和郭疯子被炸死,没有人再追查八路军机要员的事,所以把守后寺河各路口的伪军这些天非常松懈。一听说除夕之夜,新任特务队长要和一线官兵同吃年夜饭,伪军们非常感动,争着参加。得到栓子的默许,只在吃住的地方设几个人站岗,各个路口的明岗暗哨全部撤回,共度良宵。一时间,杯来盏往,热闹非凡。 “别喊球了,下来吧。”李铁柱冲刘根说完,回头对杨奉朝说:“是忠义寨的。” “俺——不喊——结巴。”刘根小声结巴着说完也跑到了车前,捅了李铁柱胸脯一下说:“这——回,相信——俺了。” “这就是区干队的杨队长。”李铁柱向刘根介绍杨奉朝,又向杨奉朝介绍刘根:“忠义寨现在的大当家的。” “啥——大当——家的,俺——投八——路了。”刘根结巴着不好意思地说。 “您投哪里的八路军了?”杨奉朝一边同刘根握手一边问。 “俺还没投哩,准备端了黑狗子这踏儿[13]的窝儿,给八路军当见面礼不是。”刘根扯着嗓子压低声音说。他们早就计划侦察好了,准备乘大年三十儿夜里,伪军自卫团的岗哨松懈,借着家家户户的鞭炮声,把后寺河沿线的伪军岗哨全摸了,再端了他们的营盘,然后到八路军根据地投奔皮定均司令员。正准备着今儿黑行动,放出的侦察员跑回来报告,新上任的特务队队长到后寺河巡察慰问,把所有的岗哨都撤回去吃年夜饭了。他想,真是天赐良机,省哩一个一个岗哨摸了。那么干还容易弄出动静,打硬仗。这下可好了,等他们吃一会儿放松了警惕,一阵手雷手榴弹轰他个措手不及,连窝端了伪军这个据点,还能顺势干掉新上任的日伪特务队队长。他让侦察员赶紧回伪军据点附近盯梢,情况有变立即报告。然后召集所有弟兄,重新部署作战方案。正在这时,听到“吱吱哇哇”的马车声,看到从青龙关下来一队人马,怕是日军的宪兵来巡逻的,就选在这里打伏击了。没想到是李铁柱和八路军区干队的。这下可好了,请杨队长指挥,把伪军的据点端了。 杨奉朝听了刘根的打算,惊出一身冷汗。心想,要是晚来一会儿,恐怕刘根真把伪军的据点端了,好不容易打进敌人内部掌握伪军指挥权的栓子也要命丧黄泉。他告诉刘根,伪军的这个据点不能打,因为里边有咱们的人。再说,伪军都是中国人,好多人都是被迫当兵混饭的,以后还能争取他们抗日。 统一了思想,两股力量合在一起,浩浩荡荡地顺着后寺河大道向前开去。刘根设在伪军据点的侦察员远远看到队伍开来,跑上前报告,说伪军都喝得差不多了,别说用手雷手榴弹轰,根本就不用枪打,围上去用柴火根就能把他们的枪全部缴了。 刘根一听就来了劲,“哗啦”一下抽出手枪,扯着嗓子压低声音冲忠义寨的人喊:“弟兄,操家伙,缴了他们的枪,给八路军交投名状!” “慢!”杨奉朝翻身下马,一下子摁住了刘根的枪,急切地说:“俺不是跟你说过了,打不得,那里头有咱自己的人呢!” “不打!”刘根甩下杨奉朝的手,扯着嗓子冲杨奉朝压低声音说:“就是围住把他们的枪缴了,把真正的黑狗抓了,把您的——,不,咱的人放了。” “不中,那咱的人就暴露了。”杨奉朝冲刘根直摆手。 “咋不中?怕暴露,俺把真黑狗全杀了!把您的人放了。”刘根不高兴地扯着嗓子冲杨奉朝压低声音说。 “那也不中,光把咱的人放了,他——,他们回去咋向日本人交待呢?”杨奉朝耐心地冲刘根说。 “咋交待?编瞎话还用俺教他!”刘根表现出他的极不耐烦,扯着嗓子冲杨奉朝压低声音说完,冲忠义寨的人一挥枪:“弟兄们,跟俺上,一个人都不许伤!谁要伤了八路的人,老子活剥他!”刘根显露了他的匪性,也显露了他的才能。他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战机,再磨叽战机就失去了。他在忠义寨这么多年,就是在关键时刻能独当一面,而且说一不二,所以马群英、王富贵和杨金旺都很看重他,就是王富贵和杨金旺不让他做三当家的,马群英他们三个人死了,忠义寨的弟兄们也会拥戴他做大当家的。 “不中!万万打不得!”杨奉朝张开双臂挡在了刘根面前。 “俺投八路,总得给人家交个投名状啊!”刘根的眼球都要崩出来了,冲杨奉朝扯着嗓子压低声音喊。 “你不打,就是最好的投名状!”杨奉朝的声音里也夹杂着着急。他好像感觉到了,接着把双手搭在刘根的两个臂膀上,缓和了口气,慢慢地说:“投奔八路军,就要顾全大局,执行命令听指挥应放在第一。” “俺这不是还没投奔的吗?”刘根见杨奉朝把双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以示友好,虽然还是扯着嗓子压低声音喊,但是口气缓和了许多,将双手一摊说:“不打,屁毛没拿算啥投名状啊。俺等这么多天,白等了。” “刘大哥,怎么跟您说呢?”杨奉朝看了看刘根又看了看大家,像是对刘根说,也是对大家说:“咱们打进敌人内部一个人不容易,有这么一个人,有时胜过千军万马。就今儿黑[14]这事儿,要是没有咱的人,这沿途的岗哨能撤吗?!白[15]说俺还不敢这么来,说不定,您还得折几个弟兄呢。” 刘根和忠义寨的人面面相觑,悻悻地跟着杨奉朝走了。 就这样,刘会贤被顺利地送回了根据地,李铁柱和刘根以及其忠义寨的人都加入了区干队。
[1]是,对,是这样的。 [2]说法。 [3]一个。 [4]那么多。 [5]这么多。 [6]走着。 [7]刹车装置的木块,相当于机动车的刹车片。 [8]念qiànɡ,支撑。 [9]这么。 [10]行。 [11]几个。 [12]伪军。因穿黑军装被人们称为“黑狗”。 [13]这里。 [14]今天晚上,今天夜里。 [15]别。 第二十四章 刘会贤李铁柱终于脱险,
革命后人齐聚忠烈墓前。 李斌看旅游观光车驶近了庆云峰,草草地结束了他讲的故事。大家都听入了迷,本来是个完美的结局,可都没有兴奋的情绪,一个个面色凝重好像融入了七十年前那艰苦卓绝的斗争中,旅游观光车也好像是七十年前的马车缓缓在路面压过。庆云峰下一群人等候在那里,翘首向这边遥望。 “后来,我母亲带着我随皮司令南下,你爷爷上哪儿去了。”刘慈云回过头问李斌。 “我爷爷一直留在巩县坚持斗争,化名赵石头,直到解放。”李斌淡淡地说。 “噢——,怪不得我娘找不到他了。”刘慈云恍然大悟地说。 “后来,怎么去了朝鲜战场?”刘晓豫接着问。 旅游观光车停下,李斌一边下车一边淡淡地答:“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报名参加的呗。” “回国后干什么了?”刘慈云抱着骨灰盒一边下车一边接着问。 “他在朝鲜负了伤,回国养伤,伤好后就复原了,在省城国棉三厂工作。”李斌一边上前扶刘慈云一边说。 “噢——”刘慈云长出一口气,慢慢地向庆云峰上走去。 伍子见李斌扶着刘慈云向前走,拉了一下刘晓豫的衣角,神秘地小声说:“他说的是他大爷爷,他亲爷爷死的早,他根本就没见过。” 刘晓豫瞪大了她那丹凤眼,惊异地看着伍子。两颗明亮的眼珠,像两个巨大的问号。 伍子说:“他大爷爷原来是我们县的地下党,在国棉三厂工作了几年,就回到我们县十里铺镇当了专员。他是他大爷爷带大的,他一直管他大爷爷叫爷爷,都以为是他亲爷爷。其实,他亲爷爷早死了。” “哎哎,你慢点说。”刘晓豫冲伍子摆了摆手说,“我被弄糊涂了,他大爷爷叫什么?是李铁柱吗?” “不是。他大爷爷叫李铁梁,他亲爷爷是李铁柱。”伍子说,“我也是听他说的,没几个人知道。他家的人,都不轻易提他爷爷的事。” “为什么?”刘晓豫那丹凤眼瞪得更大了。 “痛心呗。”伍子淡淡地说一句,叹了口气,接着说:“太惨了,革命一辈子,太惨了。” 刘晓豫一怔,以她作家的思维,这里面一定有搏人眼珠、撼人心扉的故事。遂将伍子拉到一边,对伍子说:“你给我细说一下。他爷爷把我姥姥送到根据地后的事。” “我也是听他说的,不详细。”伍子看着刘晓豫,有点为难。 “没关系,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刘晓豫有点迫不及待地说。伍子咽了口唾沫,给刘晓豫讲起了李铁柱到根据地以后的故事。 李铁柱到了根据地,皮定均司令员听说是他救了机要员刘会贤,亲自接见了他,并接收他参加了八路军,当了侦察员。李铁柱当了侦察员后,学习王金凤,练就双手使枪,屡立战功,还独自一人徒手抓了伪军一个班。在中原突围中,他身为巩县第一抗日区政府区干队长,带领部队打到了湖北,并当了团长。后来,又带着部队打回河南,解放了巩县。1951年,李铁柱被调任鄂豫陕边区剿匪司令员,指挥部队打得土匪闻风丧胆。 有一天,大部队出去剿匪,李铁柱的助手报告,说他的眼线发现土匪头子带着几个喽啰逃进了一个山洞。李铁柱就组织十几个机关人员前去围剿,结果被土匪包围。仗打得非常残酷,最后只剩下他和他的助手两人孤守一个山头。眼看着我们接应的部队就要打过来,对围攻他们的土匪形成夹击之势,他的助手却用手枪顶住了他的头,命令他将枪扔掉。李铁柱一下子明白了他们被包围的原因,他义愤填膺,扔掉双枪,仰天长笑。那笑声震得叛徒胆战心寒,那笑声分散了叛徒的注意力。他在叛徒愣神儿的瞬间,挥手一掌,打烂了叛徒的脑袋。然后,徒手与冲上来的土匪搏斗,被土匪乱枪击倒在血泊中。 “李铁柱就这么牺牲了?”刘晓豫见伍子不讲了,轻声地问。 “没有。”伍子降低了声音,低下头喃喃地说:“他被救活了,也神经了。” “没有治好?” “治好了——又被说成了叛徒,打成了右派。”伍子愤愤地说。 “平反了吗?”刘晓豫又急切地问。 “没有一个红头文件说他是叛徒、右派,到死都没有个说法。”伍子的声音带着愤恨和无奈。 “怎么能这样?”刘晓豫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他得罪人了。不至一个人,而且是大官。”伍子更气愤了,一甩手说:“贪官,腐败。要在现在,早把他们给撸了。” “我回去找人查查。”刘晓豫若有所思地说。 “那太好了。能还他爷爷个清白,他们一个家族都会感谢您的。他爷爷、奶奶死也瞑目了。”伍子真诚地说,眼睛里透着期待。 “他爷爷怎么死的?”刘晓豫听了伍子的话,接着问。 “被毒死的。”伍子哏哏地说。 “毒死的?” “他奶奶一包耗子药,一家三口,全没了。”伍子的声音哽咽,眼中含着泪花。 晴天霹雳。伍子的话犹如一声晴天霹雳,把刘晓豫震蒙了。 “妈妈——快点,我们到了。”佳佳的声音从山坡上传来。 刘晓豫懵懵懂懂地循声望去,只有佳佳站在山坡上,其余的人已经进入了平地,只能看到他们的上半身,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脚和腿了。她懵懵懂懂地想,那就是姥姥的墓地。 “走吧。”伍子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迈开大步向山坡上走去。 “他奶奶毒死了他爷爷?一家三口?那两个人是谁?”刘晓豫还没有从那声“炸雷”中完全醒来,追着伍子问。 “回头让他告诉您吧,我也是听他说的。”伍子不知道是感觉自己的话说多了,还是怕大家都在等他们,加快了脚步,叫停了话题。 刘晓豫看着伍子的背影,“哦——”地长叫一声,向庆云峰上跑去。她平时注重锻炼,也会点功夫,跑到那块平地不成问题。她一边跑一边想,一定要和李斌好好谈一谈,把李铁柱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把青龙山的抗战搬上荧幕。 伍子见刘晓豫跑着上山,也跟着跑了上去。 庆云峰半山腰的一片陡坡处,已经被人们平整出一块一百多平方米的平地,安放刘会贤骨灰的墓穴紧靠山体已经建好,四壁用青龙山特有的青石垒砌,水泥勾缝,并做了防水处理。墓穴后侧一通用青龙山特有的大青石做成的墓碑靠山体立放,两边栽种着一模一样高低粗细的松柏,就像专门精挑细选出的仪仗队。墓冢背靠庆云峰,座北朝南略偏向东,受自在峰和妙德峰加持,形成罗圈椅状,下临寺河,隔河遥望慈云寺。用当地老百姓的话讲,叫“背靠青山脚蹬川”。用风水学的术语说,叫“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无论是家居还是墓地,选这样的地方,绝对是风水宝地。更何况这庆云峰、自在峰、妙德峰,还有那华夏第一禅寺等那么多说气[1]。 吕局长等人将刘慈云、刘晓豫、宋德方和佳佳让到前面,请他们检查墓穴。刘慈云抱着骨灰盒仔细地看了看,不住地用当地话说:“中,中。” 刘晓豫、宋德方和佳佳虽然没有说话,但也非常仔细地看了一遍。吕局长见家属已经看完墓穴,没有说什么,就试探着对刘慈云说:“刘先生,那,咱就安放骨灰吧?” 刘慈云没有说话,冲吕局长郑重地点了下头。 “刘书记。”吕局长冲民权村的党支部书记说,“组织安放吧。” “中。”刘支书向村民们一挥手,拿着随葬品的村民就围向了墓穴。突然,山谷中响起了长长的警报声,沟壑回应,绵绵不断,越叫越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辆警车闪着警灯嘶叫着向着庆云峰急驰而来,远远地制动滑向旅游观光车。那警车还未停稳,两个警察就跳下车来。一个警察指着墓地喊:“就是这儿!” 墓地里的人眼全直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李斌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因为他清楚地看到那个指着墓地喊的警察就是骑着摩托车追他的交警。李斌动如脱兔,满脸怒气地迎着那警察跑了过去。 伍子也好像明白了什么,急忙跟在了李斌的后边。 李斌冲过去挡住跑上坡的警察,居高临下,双手抓住那警察的两个肩膀直晃:“你,有完没有完?追到这儿干啥?” 那警察正一门心思低着头跑着上坡,突然被李斌叫停。凝神一看是李斌,涨红着圆乎乎的脸蛋说:“鲁莽,你知道因为你,撞,撞了几辆车?” “撞多少我负责!”李斌又抓住警察的肩膀晃了晃,两眼瞪得溜圆,眉宇间的“川”字就像要跳出来似的。 这时,伍子也跑到跟前,急忙拉开李斌,冲那警察说:“甭理他,甭理他,一切包在我身上了。” “包你身上?”那警察见是伍子,急忙从兜里掏出个信封拍到伍子手上,冷冷地说:“你的,一张不少。” “你,你这是——,兄弟——”伍子抓住那信封,知道里边是他塞给警察的钱,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见那警察用右手食指点着李斌,涨红着圆脸蛋说:“兄弟?咋有你这个兄弟,回头收拾你!”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墓地跑去。伍子和李斌傻楞在那里,看着那警察的背影不知道该做什么。 两个警察陪一个五六十岁的中年人走了过来,那中年人问:“是北京来安放骨灰的吧?” “嗯,嗯。”李斌和伍子不约而同地对那中年人点头。 “许叔叔,您怎么来了?”刘晓豫已经从墓地小跑着过来,冲那中年人打招呼。 “我来巩义办事,为躲一辆小车,被人撞了。我儿子说那车是追你的。我想肯定是来安放骨灰的,是不是?”中年人慢条斯理地说。 “是。您怎么知道是我呀?”刘晓豫有点惊奇地问。她不认识许叔叔的儿子,也不知道李斌是追自己,更没有告诉别人自己是谁。 “010114,北京的查号台。”姓许的那位中年人说,“这车我坐多少次了,能不知道?” “干爸,赶上了。”那交警从墓地赶回来,喘着气冲中年男子说。 “哎,晓豫,我给你介绍一下。”中年人拉着那交警对刘晓豫说,“他就是那个蒙面人的孙子,赵志强,我的干儿子。”那年,他看了刘会贤的回忆录,到北京找到了刘会贤。从北京回到洛阳后,又根据他爷爷留下的线索找到了赵志强家,两家人结为至亲,赵志强认他做了干爸。 “你好你好,可找到你了。”刘晓豫激动地拉着赵志强的手问,“那,您爷爷叫什么?” “栓子。”赵志强喘着气答,眼睛盯着李斌看。 “你是栓子爷爷的孙子?”李斌睁大眼睛看着赵志强,眉宇间那“川”字都要跳出来了。 刘晓豫也惊异地看着赵志强,她曾想象也和众人议论过栓子是那个蒙面人,但是一直拿不准,现在得到了证实,仍感到非常惊讶。 “你知道那个猎人李铁柱——柱子爷爷吧?”伍子冲赵志强问。 “知道,他原来跟我爷爷住邻居,杀了几个鬼子跑进了青龙山。”赵志强回答说。 “他就是柱子爷爷的孙子。”伍子兴奋地拍着李斌的肩膀向赵志强介绍说。 “你爷爷是柱子?”中年人惊讶地说,“真是踏破铁鞋呀,找不到撞到了。”中年人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李斌,伸手摸向李斌的额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告诉众人说:“瞧这眉宇间的‘川’字,跟我爸爸和阿姨说他爷爷的一样。” “他是真孙子。”赵志强鄙夷地看了一眼李斌嘟囔一句。 “那你,你不是栓子爷爷——”刘晓豫惊异地看着赵志强说。赵志强圆乎乎的脸蛋,也有点像奶奶说的栓子的长相。 “我是说他开车。别了我干爸,让老头儿把车撞坏了。”赵志强打断了刘晓豫的话,指着李斌说。 “啊,对不起,对不起。多少损失我赔。”伍子说着拿出赵志强塞给他的那个信封。 “对不起。”李斌冲赵志强怯怯地说完,又冲中年人说:“对不起,叔叔。” “赔什么呀?你们哥儿几个以后搁式[2]好就中了。”中年人冲伍子摆了下手说完,又转向李斌说:“年轻人,以后开车慢点儿,太危险了。” “嗯,叔叔,对不起。”李斌冲中年人点了点头喃喃地说完,转向赵志强不好意思地叫了声:“大哥——” “我回头收拾你。”赵志强狠狠地瞪了李斌一眼,打断了李斌的话,伸手扶着中年人的胳膊说:“正好赶上,还没下葬呢。” “别不依不饶了。”中年人冲赵志强说,“撞上就是缘分。我找你们家费多大劲儿啊,他这儿一下子就撞上了。” “就是,这小兄弟追上我,确实让我感动一把。”刘晓豫已经对李斌建立了良好的印象,一边替他说话解围一边扶住了中年人另一只胳膊。 “哎呀,兄弟,你咋也来了。”刘慈云抱着骨灰盒在宋德方的搀扶下迎了上来,远远地就冲中年人打招呼。 “许叔叔。”宋德方走到近前叫了一声。佳佳也随着叫一声:“许爷爷。” “哎,哎。”中年人一边答应一边哽咽着泪就涌了出来,扶着骨灰盒说:“我来送送阿姨,没想到,那次相见,也是永别。” “许叔叔,别难过,我奶奶活九十五岁已经是高寿了。”刘晓豫安慰中年人说,自己却也红了眼圈。她恨不得奶奶常生不老,永远活在人间。 “大哥,这么重要的事为啥不通知我呢?”中年人一边拭泪一边哽咽着说。那次他到北京,刘会贤告诉他想在百年以后把骨灰安放在青龙山。他刚看过电视剧《康熙王朝》,主题曲是《再活五百年》,随口就说:“阿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这身体还能再活五百年。”他还说,明年是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我争取把栓子、柱子两位前辈的后人都找到,接您回巩义团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团圆竟是…… “我母亲一生从不张扬,不愿扰民,我不敢违背她的意愿。”刘慈云说着也老泪纵横。 “丫头,你咋老换手机呢?”中年人转向刘晓豫说,“你的是空号,你爸爸关机,我联系不上你们,只怕赶不上……” “这两天我就没开机,我怕惊着她老人家。”刘慈云一边落泪一边说。 佳佳一边为刘慈云擦泪一边对中年人说:“许爷爷,这山里没信号,就是有手机也打不通。” “啊,就是。移动、电信都决定在山上建信号塔了。”吕局长、徐主任也围了过来,听了佳佳的话,吕局长接着说。他说完,又情不自禁地看了刘晓豫一眼。 “还多亏了这小子,要不是他,我就错过送阿姨了。”中年人擦完泪,顺手拍了拍李斌的肩膀,转向赵志强说:“他立功了,不能难为他啊。”中年人的车被撞后,打电话给赵志强。赵志强调看了监控,看到是李斌惹的祸,就说那奇瑞车是追赶北京的一辆奥迪,并说出了奥迪车的车牌号。中年人一听车牌号,立马想到了刘晓豫,可是,怎么打电话也打不通。他预感到刘晓豫来巩义是为了安放刘会贤的骨灰,就让赵志强找车拉他上了青龙山。到青龙关一问,果然如他想象,就一路拉着警报跑了过来。 赵志强瞥了李斌一眼,用那种带有讽刺意味的口气说:“我照顾他,下次交规学习班,给他个名额。” “哎,我说了别难为他。”中年人瞪了赵志强一眼说。 “功是功,过是过。爷爷奶奶都在天上看着呢,让他自己说去不去。”赵志强说着背过脸,很显然他流泪了。 “我去。”李斌低下了头喃喃地说。 “哎——,大哥,我给您说。”中年人扶着刘慈云的左臂说,“从北京回来后,根据我父亲留的线索,我找到了他家。”中年人指着赵志强说,“他就是在慈云寺救王阿姨那个蒙面人的孙子。” “啊,你爷爷就是那个蒙面人?”刘慈云惊异地看着赵志强。他今天来安放母亲的骨灰,没想到见到了他的救命恩人李铁柱的后人,又见到了藏匿父亲尸首的那个蒙面人的后人。 “爸爸,那个蒙面人就是栓子,他爷爷。”刘晓豫指着赵志强对刘慈云说。 “栓子,那个地下党。你爷爷他——”刘慈云急切地问,他想知道经过那个艰难岁月的人是否健在。 “我爷爷在解放前夕就牺牲了。”赵志强的脸上掠过一片阴云。他爷爷栓子牺牲时他父亲还在襁褓之中,他奶奶带着他父亲嫁到了农村。他父亲自小忍辱负重,到三十多岁才成家生育了他。 大家听说栓子早已牺牲,都不说话了。看着沉寂的天空,看着远山,看着慈云寺,看着沟下的寺河,看着面前的墓地。刘支书带领村民已经把该往墓穴里放的东西放好了,眼巴巴地看着这边,就等着安放骨灰盒了。吕局长轻轻地对刘慈云说:“刘先生,安放吧?” 刘慈云没有答话,抱着骨灰盒转身向墓穴走去。众人面色凝重,簇拥着他走向墓穴,站在墓穴处的一位身穿绿军装的人伸出双手去接骨灰盒。 刘慈云紧紧抱着骨灰盒晃了晃膀子,没有松手也没有说话。他抱着骨灰盒在墓穴前站定,凝视着那黑洞洞的墓穴口,慢慢地屈膝向下。宋德方急忙上前,在他身后用双手撑住他的两个腋下。赵志强、李斌一左一右扶住他的两只胳膊,并帮他托住了骨灰盒。 刘慈云在众人搀扶下跪在地上,慢慢地将骨灰盒送进墓穴。少顷,他又双膝向前移了移,将头探进墓穴,把骨灰盒向里边挪了挪。“绿军装”冲着刘慈云的背影喊:“多向东边靠一点儿,放正了,将那叠黄纸盖在棺椁上。” 刘慈云没有答话,从墓穴中退出后已经是泪流满面,衣领口也被泪水浸湿一片。赵志强和李斌将刘慈云架起来,刘晓豫叫了声“爸爸”就抱着刘慈云哭了起来,佳佳也流着泪用面巾纸为刘慈云拭泪擦鼻涕。众人的眼圈都红了,有的人也陪着掉下了热泪。 “绿军装”俯下身将身子探进墓穴检查一遍,退出来说:“中了,放哩通好哩,老先生懂。封墓。” 几个农民七手八脚用一块青石板挡住墓穴口,在四周抹上水泥,填土,一会儿就圆成一座坟冢。接着又将靠在石壁上的墓碑移过来,竖在了坟冢前。只见其墓碑上雕刻着“八路军豫西抗日独立支队司令部机要员刘会贤之墓”二十二个油漆描红的大字,其中“八路军豫西抗日独立支队司令部机要员”十七个字稍小竖排靠东,“刘会贤之墓”五个大字竖排居中。青石红字,庄严肃穆。方碑穹顶,高大神圣。 花圈、供品摆放完毕,刘支书组织大家列队行礼。吕局长站在队列最后,看着面前聚集的人群,心想,今天这个不扰民的骨灰安葬仪式,就聚集了这么多老八路的后代,要是把青龙山慈云寺的红色旅游搞起来,肯定能逐步建成一个红色教育基地。他暗下决心,虽然这不是他分管的事,但是他一定要为促成此事倾心尽力。他又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刘晓豫,只见刘晓豫行礼完毕还默默地矗立在墓碑前。 刘晓豫站在奶奶的坟茔前静立默哀。朦胧中,身后的人群一片,奶奶的墓碑慢慢地幻化成一面五星红旗。红旗飘扬,爸爸、许叔叔、她、宋德方、李斌、赵志强、佳佳……,无数个老八路的后代都汇聚而来,越来越多,汇成千军万马,掠过万水千山,向着一轮红日奔去。
[1]说法。 [2]相处。 后记 战场亲历者成都现身,
血色红手印启示后人。 在本书出版之际,作者通过巩义市北山口镇白窑村党支部书记刘奎然同志找到了当年参与营救女机要员的卢承涛老人。卢承涛是刘奎然的舅舅,1928年8月出生,巩义市常庄村人,四川省离休干部,现在成都市成龙路万科城市花园休养。 卢承涛等人将女机要员送到浮戏山抗日根据地后,他被编入了豫西八路军独立团,任团部通信员。当时没有照片,八路军指战员都是用红色印泥涂满右手,在一张制式纸上按一个手印识别身份。 1963年2月25日,卢承涛转业地方工作时办理的预备役军官兵役证 卢承涛当年17岁,是巩县抗日第五区政府区干队员。区干队配合八路军拔掉小关镇的日军据点后,得到了日伪军偷袭石榴院的消息,大家义愤填膺,纷纷要求攻打县城。根据上级指示安排,卢承涛随杨奉朝队长参与了营救女机要员的行动。所以,对当时的情况比较了解。卢承涛在给人们讲抗日故事时,经常提及这一段。刘奎然小时候就听他讲过,后来到成都又听他讲了两遍。刘奎然是看到了本书的征求意见稿,通过巩义市人民防空办公室主任张永顺找到作者的。作者也为能找到这段历史的见证人激动万分,遂将卢老前辈的部分资料晒出,再现历史,以启后人。 2015年5月2日,刘奎然(后排右)到成都看望卢承涛(前排右)时与家人合影。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