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鸣镝风云录 作者:梁羽生 内容简介 南宋末年,金国声势甚微,蒙古帝国军威大振,意图吞金灭宋,北五省和江南各路英雄豪杰奋起抵抗。洛阳大侠韩大维托震远镖局总镖头孟庭护送女儿韩佩瑛到扬州,与指腹为婚的谷啸风成婚,不料谷啸风早与好友奚玉瑾成为情投意合的恋人。奚玉瑾为阻止该宗婚事,设计把韩佩瑛劫往百花谷,并为其疗伤,迫使其感恩而自动退出,韩佩瑛伤心欲绝。韩家好友围攻百花谷,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所幸韩佩瑛出面予以调解,避免了一场刀兵。事后,谷啸风来到洛阳向韩大维负荆请罪,并请求解除婚约;奚玉瑾和其兄奚玉帆也为韩佩瑛的落落大方所折服,登门韩府请罪,同时也有为奚玉帆求娶韩佩瑛之意。 韩佩瑛孤身返回洛阳途中,在山东禹城遇见黑风岛主宫昭文之女宫锦云和已故大魔头公孙奇之子公孙璞,三人一见如故。公孙璞幼年经明明大师等三位高人调教,已练成了腐骨掌和化血刀两大毒... 第一回珠帘半卷香车过响箭连飞剧盗来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辛弃疾《永遇乐》 白云伴秋雁,黄叶舞西风。西风残照中,淮右平原上,影绰绰的有二三十骑人马,簇拥着一辆骡车正在红草覆盖的荒原上,向南奔驰。这是一支镖局的人马,走在前面的四个“趟子手”拉长了声音叫道:“虎啸中州——虎啸中州!请江湖朋友借道!”荒原上唯见乱鸦惊飞,除了这支镖局的人马,连一只野兽的影子也没发现。但趟子手按照走镖的规矩,走进了这个可能有“藏龙卧虎”的草莽之中,还是不能不提起精神,卖气力的吆喝。 他们这个镖局本来是开设在洛阳的,洛阳号称“中州”,故而喝道的是“虎啸中州”四字,让江湖的朋友一听,就知道是洛阳的“虎威镖局”的镖车过境。 这趟保镖由“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孟霆亲自出马。孟霆是镖局世家,二十年前,在他父亲死后,镖局曾经一度歇业。孟霆在江湖上闯荡几年,闯出了比他父亲更大的名头,回转洛阳,恢复故业。“虎威镖局”的生意更加兴旺,声名也更远播四方了。从洛阳到淮右的颍上平原,数千里路,仗着孟霆的声名和“虎威镖局”几十年的字号,虽然是在烽烟遍地的乱世,一路上也得以平安无事。不过,这条路线是“虎威镖局”以前未走过的,所以孟总镖头还是不得不特别小心在意。 那辆骡车是上好的梨花木特制的宫车,车中铺有锦垫,车厢悬有珠帘,华丽堂皇,和普通的镖车有天渊之别。 珠帘半卷,车轮滚动,车厢里响起了环佩叮咚,原来坐在车上的是个年约二十的富家小姐,从半卷的珠帘中望进去,隐约可见她那羞花闭月的艳丽姿容。此时,这位小姐正在弹着琵琶,弹的就是辛弃疾这首《永遇乐》词谱成的曲调。这辆骡车后面跟着两个老苍头,他们是这位小姐带来的家人。其中一个听曲低吟,不觉潸然泪下。 辛弃疾是南宋的大词人,他的每一首词都几乎传遍大江南北,会歌辛词的不知多少。不过,以这位小姐的身份,此时此地弹奏辛弃疾这一首词,却使得孟总镖头不无诧异。 这首词是辛弃疾驻兵瓜州时候的作品,其时距离南宋在采石矶大破金兵之役已有二十余年,当年的主将虞允文早已去世,辛弃疾已年过六旬,故此颇有“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感慨。辛弃疾回顾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盛事豪情,而今人事全非,眼看南宋的半壁江山,已是无人支撑了。“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兴亡之感,家国之悲,遂令他不禁生出无穷感叹。对南宋的国运,也隐隐有着“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预感。 这样沉郁雄奇、苍凉悲壮的词章,只适宜于关东大汉用铁板铜琶弹奏出来,如今在一个深闺弱质的纤纤十指之中弹出,却是大不相称。而且这位富家小姐是即将做“新娘子”的身份,一路上她都是羞答答、怯生生的模样,话都不愿意多说半句的,如今在这荒原之上,却突然有兴致弹奏辛弃疾的雄词,孟霆自是不能不感到几分诧异。 琵琶声歇,那老苍头叫骡车停下,上前说道:“小姐,你今天好点吗?现在该吃药了。”车中的少女咳了几声,说道:“比昨天似乎好了一些,心头还是烦闷得很。”苍头倒了一碗药酒,给她几片药片,和酒服下,叹口气道:“小姐,你一向娇生惯养,如今要你在荒年乱世,奔波万里的到扬州完婚,真是委屈你了。”这位准新娘子颊晕轻红,娇羞无语,轻轻放下了珠帘。 孟霆手下的镖头石冲悄悄说道:“这位韩姑娘的病今天似乎更重了,面色很不好呢。现在天色已晚,不如就在这里找个地方过一夜吧。”孟霆摇了摇头,说道:“前面的老狼窝是个险地,要歇息也得过了老狼窝再说。这段路虽然不太好走,但她躺在车上,稍微忍受一点颠簸,想来还是受得起的。” 石冲笑道:“凭着总镖头的威名,老狼窝那班强人总得给咱们几分薄面。而且那位程舵主门槛极精,听说他下手之前,必定打听清楚,没有油水的买卖他是不肯做的。他又不是好色的人,难道他要劫这位生病的新娘子吗?” 孟霆道:“话不是这么说,咱们受人之托,必须忠人之事。劫了货物咱们还好赔,劫了人咱们可是赔不起啊!即使那位程舵主不伸手,咱们也不能不预防万一。还是过了老狼窝再歇吧。”石冲不敢多言,于是这一行镖队继续赶路。 镖队提心吊胆的进入了老狼窝,这是一个流沙冲积成的荒原,两面丘陵夹峙,好像一条巨蟒张开大口。里面长满高逾人头的红草,也不知里面有没有埋伏人。 出乎孟霆的意外,竟是风不吹草不动的过了老狼窝。镖队在一片野林之中歇下来了。 依孟霆的意思,本来还是想往前走的,因为离老狼窝不过十余里,还未走出那股强人的势力范围。但因一来天色已黑。二来跑了一整天,人纵未疲,马也累了。三来这条路是他们第一次走镖,人地两生,在这险恶的荒原上走夜路尤其不便。四来那位韩姑娘身体又感不适,需要休息。有这四个原因,孟霆不能不顺从众意,在这野林歇马。 石冲笑道:“仰仗总镖头虎威,把这窝野狼吓住了。连一头狼子狼孙,都不敢露面。” 孟霆沉吟道:“是呀,这的确是有点出乎我的意外。我以为他们即使不来骚扰,至少也会有人露面,出来‘盘个海底’,哪知风不吹草不动的就过了老狼窝,正因此事颇是反常,我心里着实有点忐忑不安呢。” 石冲道:“程老狼想必早已打探清楚,咱们这趟走镖是你总镖头亲自出马的,保的又不是什么‘红货’,只是一个‘病新娘’,他们也犯不着做这个没油水的买卖。” 孟霆摇了摇头,说道:“去年大都三家镖局联保的一支镖,就是在老狼窝失事的。这三家镖局的实力只有在咱们虎威镖局之上,决不在虎威镖局之下,程老狼也敢把他们所保的‘红货’全都吃掉。所以你说他是怕了我们,这个恐怕不见得吧?咱们保的虽然不是‘红货’,但咱们所受的保银却是比那三家镖局所受的红货更大。一支‘镖’值不值钱,是要看它所受的保银多少而定的。何况货物有价人无价,倘有失事,这支‘镖’咱们是赔不起的。程老狼门槛极精,他若打听清楚的话,不会不来动手。” 石冲道:“但咱们毕竟是过了老狼窝了。在那样险要的地方,他们不设埋伏,想来是可以平安无事的了。” 孟霆叹口气道:“但愿如此。” 此时那两个老苍头正在忙着替他们的小姐煎药,药材是他们从洛阳带来的,每晚宿店之时,必定要煎熬药茶给他们的小姐喝。路上煎药不便,才用药酒药片替代,今晚在荒原找不到客店,镖队在这里扎营,燃起篝火,那两个老苍头一歇马也就生火煎药了。 孟霆计算行程,说道:“还有三天,就可以把这位姑娘送到扬州。路上不出岔子,咱们也得求上天保佑,保佑这位姑娘身体平安才好。唉,不瞒你说,我保镖以来,最担心的就是这一次了。咱们可是担着两重关系的呀!一要路上无人劫‘镖’,二要新娘子平安送到她丈夫家里。石镖头,你在镖行二十多年,资格比我老,保这样的‘镖’,恐怕还是从未有过的吧?”石冲笑道:“是未有过。不过,别人不敢保咱们来保,这才亮得起咱们虎威镖局的招牌!” 孟霆默然不语,脑海里翻起了在洛阳接受保这趟最古怪的镖银那一幕。 这一日阴雨霏霏,这样的天气已是连续多日了,洛阳最繁盛的一条大街,街上也是行人寥落,开设在这条大街上的虎威镖局,已经有一个多月未接过生意,今天又碰上这样坏的天气,眼看是没有客人登门的了,镖头们都闷得发慌,聚集在镖局后面的暖阁聊天。 有的人谈起时局,据说蒙古西征大军已经班师回国,就要移师南向,侵犯中原。有的人谈起绿林盟主蓬莱魔女已经发出了绿林箭,号召各路英雄,团结一致,外抗蒙古,内抗金兵,保境安民。有的人谈起各处义军,如今都在揭竿而起,眼看天下大乱的局势已成。 石冲是虎威镖局资格最老的一个镖头,却叹气道:“天下大乱,咱们要管也管不来。可是却把咱们的镖局害惨了。路途不靖,商旅裹足,哪里还有买卖可做?寻常的逃难人家,财物无多,用不着保镖。富豪们又大都是抱着听天由命的打算,与其冒着在路上被劫的危险,不如守在家里,蒙古鞑子来了,受点损失,或者也还不致倾家荡产。何况天下大乱,逃难又能逃向何方?镖局没有生意可做,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几个月,恐怕咱们就要喝西北风啦。” 大家正在唉声叹气,趟子手忽然来报有贵客上门,来的是父女二人,带着两个老苍头。他们乘的两乘轿子,是抬到镖局的内院才歇下来,让那女子露面的。 父亲自称姓韩,名大维,道达来意,原来他是要镖局送他的女儿到扬州就婚。 孟总镖头也曾考虑过这个关系太大,洛阳到扬州,迢迢万里,路上怎保得毫无差错?人不比货物,货物被劫可以凭着镖局的面子讨还,讨不回至多也是赔偿损失,新娘子倘若被劫,即使可以讨回,新郎还肯要么? 可是那韩老头子千求万求,说是镖局若不肯保,他是无法送女儿到扬州的,女儿的终生就要误了。他愿出二千两黄金作酬,镖队出发之时即付黄金千两,另外一半,回来之时付清。 孟霆一来是却不过韩大维的求情;二来镖局几个月没有生意,也实在需要钱用。二千两黄金作保银,这是虎威镖局自从开设以来,从未做过的大生意,考虑再三,孟霆最后终于是答应下来了。 一路上孟霆提心吊胆,幸而有惊无险,数千里长途,竟然没出过半点事情。如今最险恶的老狼窝也过去了,只要程老狼不来找他的麻烦,前面已没有大股强人,再过三天,就可以平安抵达扬州了。 但老狼窝虽然过去,还未曾走出他们的势力范围。程老狼孟霆虽未会过,却深知他手段狠辣,他手下有四个儿子,号称青狼、黑狼、黄狼、白狼,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黑道白道全不卖账的魔君。 正在孟霆忐忑不安之际,忽地就听得一声响箭,划破长空。 趟子手连忙扬起镖旗吆喝:“虎啸中州,虎啸中州,请江湖朋友借道!”镖旗上绣着一头斑斓猛虎,斗大的一个“孟”字迎风招展。 响箭过后,只听得人马喧腾,脚步声马蹄声杂成一片,草原上出现了一股强人,有的骑马,有的步行,步行的是早就在红草丛中埋伏的。这股强人,转眼间便即一字漫散开来,把野林的出口封住了。 为首的那个强盗头子身材很高,身披狼皮外套,头戴一顶熊皮筒子帽儿,帽檐压着霜白的两鬓,估量他的年纪,总有五十开外,但满面红光,双眼奕奕有神,却是丝毫不现老态。镖队中有两个老资格的趟子手认得此人,正是老狼窝的瓢把子程老狼程彪。程彪后有四个汉子,最小的一个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白脸膛,浓黑眼眉,目似朗星,丰神俊秀。这是白狼程玉。最大的一个年近四十,青面獠牙,相貌丑陋,和程玉的俊秀相映成趣。这是程老狼的大儿子青狼程浩。中间两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一个披着黄色的狼皮斗篷,一个穿着黑貂皮袍。这两个人是程老狼的二三两子黄狼程挺与黑狼程苏。 老狼程彪手持一支旱烟袋,烟杆子三尺多长,核桃般粗,黑黝黝的也不知是竹是木是铁?程老狼吸了两口旱烟,溅出几点火星,哈哈笑道:“猛虎过狼窝,我程老狼大着胆子,倒要来冒犯冒犯虎威了。这位就是孟总镖头吧?听说总镖头凭着一面镖旗,走遍大江南北,威镇中州,江湖上无人不钦仰大名。可惜在下缘浅,地方又远,不能到中州瞻仰虎威。想不到今日在此野地相逢,真是三生有幸!”程老狼自报外号,毫无避忌,的确是一派绿林枭雄的气概! 孟霆连忙施礼答道:“不敢。虎威镖局的招牌不过是江湖朋友赏面捧起来的。这次路经贵地,来不及备帖拜山,还望程舵主见谅,借个道儿。待孟某回来,自当再行拜山之礼。” 程彪道:“好说,好说。孟总镖头是镖局世家,想必知道江湖规矩?” 孟霆道:“请舵主指教。” 程老狼磔磔笑道:“我们一班苦哈哈的兄弟请总镖头赏赐,让他们也好混混日子。不敢要多,只按规矩,把你所保的货物分个一半就行。” 孟霆道:“实不相瞒,我们保的不是红货,是护送一位娘子到扬州去的。这趟保镖,不过是给朋友帮忙性质。货物可分,人可不能撕开两半,请程舵主见谅,高抬贵手。” 程老狼面色一沉,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说什么给朋友帮忙,你若是不贪姓韩的钱财,怎会给他护送女儿?不错,人不能撕开两半,但黄金却是可以分开两份的。你把一千两黄金留下,我立即放你们过去!” 孟霆好生惊诧,要知他受了那姓韩的二千两黄金保银,这是一个业务上的秘密,外面的人照理说是不可能知道的,但现在这程老狼一开口就索取一千两黄金,恰好是他所要求的半份,这不分明是已知道了他的秘密吗? 可是那二千两黄金的保银,孟霆只是先收了一半,另外一千两要待回到洛阳,完成任务之后,才能向那姓韩的讨取的。已收到的那一千两黄金,在镖队出发之时,早已分发给各人作安家费了,如今即使是罄各人身上所有,也凑不到一千两银子,却怎能交出一千两黄金? 孟霆苦笑道:“程舵主开价未免太大了吧?我们镖局的弟兄也是苦哈哈的,还望程舵主高抬贵手……” 话未说完,程老狼已是一声冷笑,打断了他的话,说道:“程某人的说话,向来是说一不二。咱们以前虽然未曾有过交易,但总镖头想来也应有所耳闻!” 孟霆沉住了气,想道:“以我们镖队的实力,未必就斗不过程家五狼。但一动起刀枪,死伤只怕是难免的了。尤可虑者,韩姑娘非但一点不会武功,她还是有病在身的。当真大打起来,只怕吓也吓死了她。” 孟霆打定了委曲求全的主意,抱拳说道:“咱们走江湖的哪里不交个朋友,程舵主看得起我,我本应如命。无奈手头不便,还望程舵主宽限一些时日。待我们回到洛阳之后,再把一千两黄金奉送到贵寨如何?” 这已经是等于答应了程老狼所提的条件了,不过把付款的日期推迟而已。镖队里的人想不到总镖头如此示弱,大家都是愤愤不平。不料这程老狼还是不肯应允,只见他面孔一板,随即冷笑说道:“那也行呀!不过,我们按规矩可要把你这支‘镖’先扣起来,待你将一千两黄金送到,便即发还。另外,你的这面镖旗么,对不住,我也要把它留下了。” 虎威镖局凭着这面镖旗走遍大江南北,几十年来,从来未有人敢对它小觑,如今这程老狼居然说要将它留下!这一来,泥塑的人儿都会冒火,孟霆登时翻了脸,虎眉一扬,纵声笑道:“程舵主,这是你有意要较量我了,嘿!嘿!你要想留下虎威镖局这面旗,那也不难……” 眼看双方已经说僵,就要动手了。忽听得又是一片蹄声,孟霆抬眼一看,只见迎面半里之外,高逾人头的红草丛中,突然又出现了两骑快马,飞一般的来到,从群盗身旁掠过,跑到了程老狼的面前,这才勒住了坐骑。骑在马上的人红颜白发相映成趣,一个是年过六旬的老者,一个却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程老狼见他们来到似乎也是吃了一惊,笑道:“周老爷子,你们的耳朵倒是扯得好长啊!” 那姓周的老者淡淡说道:“你是怕我的手伸得长吧?” 程老狼陪笑说道:“周老爷子说笑话了。这点小生意你老人家哪会放在眼内?实不相瞒,我做这趟买卖充其量也不过是得到一千两金子的好处。你老人家的手指缝儿放宽一些,就不止漏出这点金子了,你还在乎?” 姓周的老者双眼一翻,说道:“这么说,你是不欢迎我们祖孙到这里来了?” 那小姑娘“蔑”着小嘴儿笑道:“狼性最贪,爷爷,程老狼是怕咱们分他的金子,不得不捧捧你老人家。他是要用说话先堵住咱们的嘴。” 程老狼对付镖队的那股凶霸霸的神气此时已不知到哪里去了,这小姑娘讥刺他,他竟是不动怒,依然陪笑说道:“哪里,哪里。周老爷子和你凤姑娘来到,我是欢迎之至。凤姑娘今年十七岁了吧,有了婆家没有?” 那小姑娘嗔道:“程老狼你瞎扯什么?正经事你避而不谈,却扯到我的身上,乱语胡言,你以为我不敢打你一个老大的耳刮子!” 程老狼哈哈笑道:“凤姑娘,我这是和你说正经事呀。这点金子,你爷爷是不会放在眼内的。但你们来了这一趟,我也不能不表示一点敬意。我是打算待你凤姑娘出阁之时,稍稍送点薄礼给你添妆,多的我送不起,五百两金子请你赏面收下。” 程老狼一出手就答应送这小姑娘五百两金子,可见得他对这祖孙二人是何等忌惮了。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听了,不觉好生诧异,心里想道:“这姓周的老者是个什么人呢?程老狼都这样惧怕他,要向他讨好?”孟霆交游极广,对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即使没有见过,十九也都知道,但他想了又想,却猜不透这祖孙俩的来历。 那小姑娘又冷笑道:“程老狼,你倒说得漂亮。你说你欢迎我们,却为何逃出狼窝,跑到这儿做案?这不是分明躲避我们吗?” 程老狼装作惶恐的神气,说道:“哎哟,原来你们已经到了老狼窝了?恕我不知,有失迎迓。我是怕惊动了你的爷爷,所以特地走远一点做案。凤姑娘,你可不要误会。但你既然来了,这五百两金子,我总是要送给你压嫁箱的。” 那小姑娘道:“谁稀罕你的五百两金子?” 程老狼道:“那么,请问周老爷和凤姑娘来意如何?我总不能叫凤姑娘空着手回去。” 那小姑娘道:“不错,我当然不能空着手回去。我不要金子,我要人!” 程老狼吃了一惊,道:“你要人?要什么人?” 那姓周的老者这才笑道:“程舵主,实不相瞒,我本来不想来的,小凤吵着要看新娘,我只好陪她来了。” 程老狼诧道:“哪里来的新娘?” 那小姑娘道:“你装什么蒜,在骡车上的这位韩姑娘不就是新娘子么?我听说新娘子长得美貌,特地来看新娘的!” 恰好一阵狂风吹过,卷起了珠帘,众人把眼望去,只见新娘子端端正正地坐在车上,面上虽带病容,却也不露惊惶的神色,看她的样子,对外间的一切,竟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孟霆本来担心她会吓昏了的,如今见她端坐如常,不禁大感意外,想道:“这新娘子倒是有点胆量。” 那小姑娘啧啧赞道:“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个美人儿,爷爷,我喜欢这位姐姐,我想接她到咱们家里住几天。” 老者笑道:“那你得问问这位孟总镖头,人家是负责护送这位新娘子的。” 孟霆不知道他们祖孙的来历,见这老者说得客气,连忙说道:“不错,我们是受了她家人所托,要送她到扬州完婚的。这个,可不便,可不便……” 那小姑娘笑道:“我和她都是女子,我和她作伴,有什么不便?我只接她去住几天,也耽误不了她的婚事。我会亲自送她到扬州小东门的谷家去,用不着你费心。这对你不是更好么?最少你就不必害怕这一窝野狼把新娘子抢去了。” 孟霆见这小姑娘说得出新娘子的夫家所在,更是吃惊,心里想道:“怎的他们好似全部知道底细?难道韩家、谷家都不是普通的人家,韩家要嫁女儿的消息,他们早就注意了?” 孟霆还未答话,那白狼程玉已是忍耐不住,说道:“凤姑娘,你想做这宗买卖我们也是无可奈何。可是按江湖上的规矩,也总有个先来后到之分。”原来程玉见了这样美貌的新娘,不禁怦然心动。起初他本来是和他父亲一样,志在钱财不想劫人的,如今却是想抢这个新娘作他自己的娘子了。 那小姑娘双眼一翻,冷冷说道:“你不答应,是不是?” 程老狼连忙说道:“凤姑娘别开玩笑,咱们说正经的,你让这位新娘子过去,我送你五百两金子添妆,你就别难为人家了吧。” 那小姑娘冷笑道:“谁稀罕你五百两金子?我接这位姑娘回去,倒过头来,我送你五百两金子,你就别管这桩闲事了!” 程玉叫道:“不行,不行!人有面,树有皮,程家寨做的买卖叫人半路截了去,以后咱们还能在江湖上立足吗?爹爹,你可千万不能答应!” 程玉深知那老者的厉害,但心想以自己父子兄弟五人,拼他们祖孙两个,还是赢面占多。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忽听得健马嘶鸣,又是一个不速之客来到。这人是个年约三十左右的白面书生,手中摇着一把折扇,一来就笑道:“新娘子在哪儿?让我也看看!” 骡车上的少女刚刚放下珠帘,但已给这书生瞟了一眼。这一眼登时把他的灵魂勾上九霄,乐得他哈哈笑道:“妙呀,妙呀!标致的大姑娘我见得多,像这样的美人儿却是罕见。程老狼,我送给你一千两金子,这个美人儿你就让了给我做新娘吧!” 程老狼怒道:“放屁,我是给你拉皮条的吗?你这骚狐要采花走远一些,老狼窝百里之内,我姓程的可不许你伸手!” 这满面邪气的书生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打了个哈哈说道:“程老狼,你别假正经。你想人财两得,这样的如意算盘是打不通的。不如你要黄金,我要美人,各得其所,岂不是好?” 程老狼对这书生本来颇有几分顾忌,如果那姓周的老者不在此地的话,说不定他会与这书生讨价还价。但现在当着外人,这书生说得太过难堪,他好歹是一寨之主,却怎丢得下这个面子?当下气呼呼地喷出了一口浓烟,说道:“你这骚狐懂不懂黑道的规矩?这个热馒头还轮不到你吃,我说不许你伸手就不许你伸手!” 那书生嘻皮笑脸地道:“我偏要伸手,你又怎样?” 程老狼未曾答话,那小姑娘已先说道:“姓安的你要伸手也成,可得先留下一样东西!”那书生歪着眼睛笑道:“什么东西?你凤姑娘要的,就是天上的月亮,我也得给你摘。”那小姑娘冷笑道:“我要的就是你的两个‘招子’,好,你挖下来吧!” 那书生笑道:“挖了招子,可就看不见美人了,那还有什么意思?凤姑娘,你这玩笑开得太过分了吧?” 那小姑娘道:“谁和你开玩笑?爷爷,他不肯自己挖掉眼珠,只好咱们替他动手了!爷爷是你动手还是我动手?”那老者道:“别忙,他现在还没伸手呢!”言下之意,这书生若是动手抢人的话,他就要挖掉他的眼珠!这书生虽然嘻皮笑脸,外表很不在乎,其实心中却也是有几分害怕,给这小姑娘一吓,只好停下脚步。 孟霆听了“骚狐”二字,心中一动,想了起来:“敢情这个妖里妖气的书生就是江淮一带著名的采花贼野狐安达?若然是他,可又是一个劲敌来了。”原来这个野狐安达有一手独门的点穴功夫,轻功更是非常之好。 孟霆估量了一下双方的实力,心里想道:“一窝野狼再加上一个妖狐已是极难对付,这姓周的老者武功深浅未知,但程老狼和这妖狐对他都似颇为忌惮,以此看来,他的武功最少也不在程老狼之下了。” 孟霆虽然毫无取胜的把握,但虎威镖局的声誉却是决不能在他的手上葬送的。 眼前这三伙强盗吵吵闹闹,争着要黄金,要美人,根本就不把镖队的人放在眼内,孟霆不禁勃然大怒,一声长啸,说道:“哪位要想伸手,可得先问一问我手中这把利剑点不点头?”他这啸声乃是备战的讯号,镖队的人登时散开,四个镖头保护那辆骡车,其余的人抢占了有利的位置。趟子手和车夫则双手抱头,各自找了个地方遮掩,蹲了下去。这是黑道上的规矩,劫镖的强人是只对付和他们动手的镖头的。镖局所雇用的人,只要不是参加战斗,就可以免受杀戮。 姓周的老者笑道:“正主儿出头啦,咱们怎么样?” 程老狼磕了磕烟袋,说道:“虎落平阳,吓不了人。我程老狼倒想斗一斗这头猛虎。周老爷子,我若是给这头猛虎咬了,那时请你老爷子再出手吧。” 言下之意,是要照黑道的规矩,先来先得。姓周的老者哈哈笑道:“也好,这样免得伤了大家的和气。安老弟,你跟在我的后面,我若是吃不下这个烫口的馒头,自然会拱手让给老弟!” 安达本来不很愿意,可是转念一想,让他们先斗镖队的人,于己未尝无利。只要他们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就可以坐享其成。当然,这也需要冒一点风险,假如程老狼一出手就把镖队的人杀得大败亏输的话,美人儿就轮不到自己了。不过,若不同意,自己可就得先斗程家五狼,更不合算。安达暗自盘算了一会,把利害关系仔细衡量之后,终于也就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小姑娘冷笑道:“好,现在就看看你这头饿狼有没有虎口夺食的本事了!” 程老狼心头气愤,冷笑道:“不劳侄女挂心,程某不论是胜是败,你那五百两金子总可以省下的了。”心想:“我可不能让这小丫头看小。”当下提起了旱烟袋,迈步向前。 大狼程浩抢过父亲的前头,说道:“什么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在我眼中,只是个丧家之犬。爹爹,割鸡焉用牛刀,杀狗何须宝剑。让我来会会这位孟大镖头。” 老狼程彪笑了一笑,说道:“丧家之犬,也会咬人,你小心了!”看似叮嘱儿子莫要轻敌,实是不把孟霆放在眼内。 孟霆的副手石冲大怒,立即也抢上前去说道:“总镖头,请让我给你剥一张狼皮。就只怕这张癞皮狼不合你的心意。”孟霆笑道:“癞臭的狼皮披不上人身,但可以作包尸之用。这张狼皮,你可以送给程舵主。”孟霆是总镖头的身份,平素对江湖人物都是很讲究风度的,只因对方太过无礼,这才激得他反唇相稽。 程浩喝道:“休逞口舌之能,看棒!”他的身高七尺,手中拿的是根粗大的狼牙棒,一棒打下,确是威势惊人。正是: 荒原逢恶寇,猛虎闯狼窝。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纤纤素手挑狐目赫赫凶狠犯虎威 石冲使的是一柄厚背斫山刀,横刀一立,把程浩的狼牙棒碰了回去。石冲虎口酸麻,身形微晃;程浩气血翻涌,胸口发热,也是立足不稳,禁不住退了两步。 双方拼了一招,气力竟是一般大小,谁也没有吃亏。程浩碰上对手,杀得性起,一声大吼,狼牙棒又再横扫过来。石冲心想:“老狼未出,我可得保留一点气力。”当下一个盘龙绕步,避招进招,迅速使出“凤凰夺窝”的招数,身随刀走,反客为主,一下子就抢了程浩所占的有利位置,刀锋以“斜切藕”的式子削出。 石冲这一个飞身夺位,完全是以巧降力的打法,刀法一展,程浩的左右中三路,全都在他的刀光笼罩之下,镖队的人,轰然喝彩。 程浩大声喝道:“我与你拼了!”他比石冲高半个头,狼牙棒猛打下去,心里想道:“我拼着受你一刀,也要砸碎你的天灵盖!”他是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石冲的一刀未必斫得中他的要害,他这一棒打下去,却可以取了石冲的性命。 镖队的人本来是在大声喝彩的,此时见程浩使出了如此凶暴的打法,不由得又是大吃一惊,登时全场静寂,人人都是捏着一把冷汗! 刀光剑影之中,只听得“铿”然一声,程浩横跃三步,石冲却是气定神闲的站在原位,手抚刀背,微笑说道:“多承少寨主让了一招!” 程浩低头看时,只见狼牙棒上的铁钉已经断了三口。他这一棒是自上而下的打下去的,石冲用斜切藕的刀式削上去,削断了棒上的铁钉,而未伤及他的手臂,这一刀当真可说是使得恰到好处!镖队的人松了口气,这才喝得出彩来。 按说程浩输了一招,就该认败,可是他动了野性,却是不肯服输,满面通红之下,依然又是退而复上,狼牙棒再打过来,喝道:“姓石的,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有本事,你把我的首级拿去。” 镖队的人不齿程浩所为,冷嘲热讽之声此起彼落,有的说道:“好个泼皮无赖,死不要脸!”有的说道:“石大哥,不必和他客气,剥下他这张狼皮!” 程浩受激,怒吼如雷,狂冲猛打。石冲对付他这样拼命的打法,也还不敢不凝神应战。转瞬间两人又斗了十来招。石冲心里想道:“我若杀了他,这窝野狼一定要和镖队拼命;但不杀他,这厮却又不知进退,倒是教我好生为难了!”要知石冲是个资历极深的老镖师,临阵必定考虑周详,顾全大局的。虽然他曾声言要剥狼皮,那只不过吓吓对方,兼之口头不能示弱而已。 老狼程彪看得眉头紧皱,说道:“不要蛮打!”可是程浩已打得发昏,虽得父亲指点,也是不能冷静下来。 石冲给他杀得火起,心里想道:“人不伤狼狼要伤人。好,这厮既是不知进退,我不剥狼皮也要剥他面皮!”当下使出了一路泼风刀法,把厚背斫山刀舞得虎虎生风,登时就把“青狼”程浩迫得手忙脚乱。要不是他想选择不是要害之处才斩一刀,早就可以把程浩伤了。 程彪眉头一皱,说道:“玉儿,你上去把你的大哥替回来。”原来在程彪的四个儿子之中,“白狼”程玉虽然是他最小的一个儿子,但本领却比他的三个哥哥都高,是以程彪叫他去接替长兄。 话犹未了,只见刀光一闪,石冲已经使出了一招杀手,拨歪了程浩手中的狼牙棒,眼看刀尖一挺,就要在程浩身上搠个透明的窟窿! 程玉叫声“不好!”疾忙跑去,人还未到,忽觉微风飒然,一条黑影从他身旁掠过,石冲的刀尖此时正是堪堪的就要刺到“青狼”程浩身上。 忽听得“当”的一声,石冲的那柄厚背斫山刀给一根烟斗压住,竟是动弹不得。原来从“白狼”程玉身边掠过的那个人正是老狼程彪,恰好及时赶到。 石冲的厚背斫山刀有五六十斤重,程彪小小的一支旱烟袋只是在刀背上轻轻一敲,便把他的大斫刀压了下去。石冲只觉虎口酸麻,刀背就似给千斤巨石压住一样,想要把刀尖向前移动分毫都不可能。 程彪哈哈笑道:“石镖头,好刀法!小儿冒犯虎威,还望高抬贵手。” 石冲又惊又怒,满面通红,用足气力,把大斫刀抽了出来,说道:“程舵主要来较量,石某敢不舍命奉陪?”为了顾全虎威镖局的威名,明知不敌,也绝不能丢了镖局的面子。 镖队的人哗然指责:“儿子输了,老子又来,好不要脸。”“对付咱们的一个镖头,也要用上了车轮战,嘿,嘿,这也很好啊,当真是抬举了咱们了。” 孟霆正要出去,只见程老狼已把烟杆收回,叨着烟斗,悠悠地吸了两口烟,笑道:“这一场当然是石镖头赢了,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儿子,他不知天高地厚,却是想再领教领教石镖头的高招。石镖头若是怕车轮战,那也就算了。” 众人这才知道,不是程老狼要和石冲较量,而是代他的小儿子向石冲挑战。 石冲怒道:“我怕什么车轮战,老狼也好,小狼也好,来吧!” 镖队中有一人挺枪而出,说道:“石大哥,不要中了激将之计,待我来会一会这头白狼。”这人是虎威镖局中四大镖头之一的徐子嘉,在镖局中的座位,仅次于石冲,但年轻力强,枪法纯熟,人称“白马银枪”,论起真实的功夫,恐怕还在石冲之上。 徐子嘉曾在江淮地区走过私盐,对程家五狼的底细比较清楚,知道五狼之中,除了老狼程彪之外,就要数到“白狼”程玉。石冲已经恶斗了一场,徐子嘉恐防他气力不加,吃了“白狼”的亏,是以挺身而出,将他替下。 “白狼”抱拳一揖,朗声说道:“程玉末学后进,素仰贵局盛名,但求得方家指教。哪一位镖头肯来赐招,程某都是感激不尽。”程玉生得眉清目秀,一表斯文,说起话来,又是这样彬彬有礼,镖队的人听了,无不诧异。心中俱是想道:“怎的这个小老弟却是和他的哥哥完全两样?” 镖队的人不知底细,只有徐子嘉知道,这个“白狼”外貌斯文,看来不似哥哥粗鲁,其实却是十分阴险,比他的三个哥哥都难对付。不过“白狼”程玉只有二十多岁,徐子嘉自忖凭着自己手中这根烂银枪,即使未必能胜,也不至于败了给他。 当下徐子嘉提了银枪,上前还了一礼,说道:“少寨主客气了,请亮兵刃,在下奉陪。”程玉道:“不敢,你们远来是客,还是请徐大镖头先行赐招。” 那小姑娘噗嗤笑道:“又不是对亲家,哪有这许多话说?你们不怕腻,我可是等得不耐烦呢!” 徐子嘉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少寨主接招!”一晃手中枪,枪头的红缨颤起了二尺多的圆轮,银枪红缨,就似一团红霞裹着一条白练,向前扎去,好看之极!一招刚出,已是赢得一片彩声。 程玉赞了个好字,亮剑出鞘,一捏剑诀,步伐迅疾,剑走轻灵,把徐子嘉的银枪拨开。跟着抖腕欺身,猛地就是“拨草寻蛇”,斩向徐子嘉的右腿。 徐子嘉心中一凛:“这厮的剑法果然灵巧。”连忙一个旋身,枪锋从左往右一领,刷地直奔白狼胁下的愈气穴,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程玉立即变招,攻中带守,不让徐子嘉有可乘之机。闪开银枪,一招白鹤亮翅,剑削徐子嘉的琵琶骨。这琵琶骨是人身的要害之处,徐子嘉焉能给他削着,当下用了个斜插柳的招数,一跨右腿,身往左斜,往外一磕,随即展开了“银枪三十六式”独门枪法,红缨飞舞,枪尖乱颤,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斗起来宛如腾蛇翻浪。程玉的一口剑遮拦刺削,使到急处,只见剑光,不见人影。双方当真是旗鼓相当,难分高下,转瞬间已是斗到三十招开外。 徐子嘉起初以为程玉武功即使不错,年纪毕竟还轻,火候定然未到,时间稍长,总可以找得到他的破绽,哪知连斗了三数十招,徐子嘉不论招数如何紧,对方仍是能够应付裕如,教他递不进枪去。 群盗虎视眈眈,徐子嘉不禁心中着急,暗自想道:“敌众我寡,天色一黑,更不好办。我若是连一头乳狼也打不过,岂不令镖队的人泄气?” 高手搏斗,怎容得气躁心浮?徐子嘉沉不住气,接连使出进手招数,激战中忽见程玉挺身展剑,好似只顾拨枪,却忘了封闭门户,上身露出了老大一个破绽。徐子嘉以为有机可乘,刷的一抖银枪,“白蛇吐信”直向程玉的丹田点去。程玉陡地一个“旱地拔葱”,平地拔起了七八尺高,把这一招闪开。徐子嘉一枪刺空,却大喝一声:“着!”右手抓着枪杆,抡得这杆枪虎虎生风,刷的就是一个盘打。这是徐子嘉独门枪法中一招险中求胜的绝招,以为白狼身子悬空,决避不开他的连环盘打,哪知程玉是故意卖个破绽,诱他上当的。徐子嘉这一招凌厉的后着,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剑光枪影之中,只见程玉疾如鹰隼般的从徐子嘉左肩头上飞掠过去,程玉拿捏时候妙到毫巅,徐子嘉的连环盘打,竟然连他的鞋底都没碰上。这一下大出徐子嘉意料之外,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程玉已经到了背后,出剑刺他的脑袋。 徐子嘉也非等闲之辈,在这性命俄顷之际,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头也不回,反手一枪,枪尖从腋下反刺过去。 这一下若是双方招数用实,徐子嘉的后脑定要给程玉的利剑刺穿,程玉的胸膛只怕也要开一个洞。不过,徐子嘉若然脑袋中剑,必死无疑;程玉胸部受伤,却不一定丧命,是以若论形势,还是徐子嘉更为险恶。 这一瞬间,两方面的人都是不禁骇然惊呼。镖队与群盗之中,各有一人奔出。 从镖队中飞身而出的正是总镖头孟霆,孟霆不但膂力沉雄,轻功也是超卓之极,只见他脚尖一点,身形一掠,已是挡在徐子嘉与程玉之间,左手铁牌一举,“当”的一声,程玉的剑刺在铁牌上,震得他虎口流血,青钢剑脱手飞上了半空;孟霆不单打落了程玉的剑,右手大袖一挥,徐子嘉的烂银枪也给他卷走了。 程玉又惊又怒,倒退三步,喝道:“孟总镖头,你——”孟霆笑道:“少寨主,这一场是你赢了。线上的朋友点到即止,何必两败俱伤?在下不过效法令尊,志在免伤和气而已。”刚才石冲与青狼程浩那场搏斗,石冲本来可以取了青狼的性命,是程老狼替他儿子化解了的。故此孟霆这次插手替徐子嘉化解,自是振振有辞。何况他也夺了徐子嘉的枪,免了程玉受伤,并非厚此薄彼。 从群盗之中飞身而出的那个人是“老狼”程彪,他见儿子没有受伤,心上的一块石头这才落地。 程老狼猛一抬头,朗声说道:“天色不早,弟兄们还要上路,此事快些了结吧!总镖头,程某可要来犯虎威了。”那小姑娘拍掌笑道:“不错,一场闷战,把我看得都想打瞌睡了。这一场狼虎相斗,大约还有点看头!”刚才那两场惊险的搏斗,在她眼中,竟似视若无物,口气之狂,当真是无以复加。镖队的人倒抽一口冷气,心中俱是想道:“这小姑娘若不是不知天高地厚,信口雌黄,就是有惊人的武功,至少也要比青狼白狼高出许多了!但一个黄毛丫头,本领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看来多半还是信口雌黄。” 野狐安达伸了个懒腰,说道:“我不管谁胜谁负,只想早点完场。这场戏要唱到大轴才有意思。” 小姑娘哼了一声道:“放你的屁,你想要抢新娘,这一世都想不到!” 安达淡淡说道:“不必争吵,咱们走着瞧吧!” 孟霆厉声说道:“好,我倒要看看是虎落平阳,还是狼入虎口。程寨主,你接招!”孟霆左手拿的是一面铁牌,右手使的是一柄长剑,招式一吐,倏地进步欺身,左手的铁牌已是猛的向前推压过去。 程老狼不慌不忙,容得铁牌堪堪砸到面门,这才随手将旱烟杆一伸,烟杆搭着铁牌,一按一推,只听得“当”的一声,孟霆的铁牌,竟给他推开了。 孟霆这面铁牌,是一件沉重的兵器,镖队的人,又都知道总镖头膂力惊人,刚才那一招“泰山压顶”,铁牌推出,少说也有七、八百斤气力,不料竟给程老狼小小一根烟管接了下去,镖队的人无不大吃一惊,心中想道:“虎威镖局十几年来没出过事,这次只怕真的要虎陷狼窝了!” 孟霆心中微凛:“这头老狼原来也会借力打力的功夫!”虽然心中微凛,却也并不慌忙,铁牌往旁一偏,右手的长剑在铁牌掩护之下已是“刷”的一招攻出。 这一招剑走轻灵,凌厉之极,程老狼也不由得心头一震:“虎威镖局威名远振,这总镖头果然是有点真实功夫。”当下烟管一斜,形如雁翅,一掠一敲,当的一声,又把孟霆这口长剑荡开了。 孟霆向下一扑身,倏地一个盘旋,铁牌横展,向程老狼肚腿打去。程老狼搂膝绕步,一招“倒洒金钱”,向后一甩腕子,烟管挟着寒风,点打孟霆的左肩井穴,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孟霆急把铁牌一扑,照烟管猛砸过去,程老狼喝声:“好!”烟管伸缩不定,俨如毒蛇吐信,倏然间已是变了招式,倒持烟杆,戳向孟霆的咽喉! 孟霆微微一偏头,闪开杆尖,一甩右手剑,“拨草寻蛇”,转向对方右腿膝盖削下。程老狼一撤右腿,使个“怪蟒翻身”的身法,烟杆反点孟霆膝盖的“环跳穴”,哪知孟霆腿上的功夫也是一绝,只见他身躯往后一仰,右腿疾发如风,向程老狼丹田穴猛然踢去。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巧踹金灯”,这一脚若然踹实,武功再好,不死亦伤。程老狼识得厉害,赶紧退步收招。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当”的一声,孟霆的右手剑已经拨开烟杆,敌退己进,如影随形,跟得紧极,左手的铁牌挟着劲风,已是向着程老狼的右肩削去。程老狼为救险招,倏地一矮身,身形扑地,铁牌挟着劲风,刷的擦头皮而过。这一招程老狼虽然侥幸未曾受伤,也是十分狼狈的了。镖队的人,见总镖头得利,彩声雷动。 那小姑娘笑道:“看来只怕是狼入虎口了。”程老狼大怒,铁烟斗往右一探,喝声:“打!”点向孟霆脐旁的“商曲穴”,孟霆忙将左手铁牌遮拦,不料程老狼的打穴招数虚实莫测,兵器未曾碰上,他已是倏地变招,右腕微沉,改奔“命门穴”打去,孟霆身手矫健,百忙中一个“盘龙绕步”,身似陀螺旋转,脚踏碎步,闪出了几尺之外,恰恰躲过了这一招。孟霆避开这招,虽然不似程老狼刚才那样狼狈,但毕竟也是输回一招。群盗狂呼喝彩,孟霆禁不住脸上发热。 两人由合而分,再度由分而合。程老狼把浑身本领都拿了出来,一只铁烟杆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时而当作点穴镢使,时而当作小花枪用,变化奇诡,迅捷莫测,招招都是指向孟霆要害。孟霆以铁牌掩护长剑,也是将平生绝技都施展出来,铁牌砸、打、劈、压,长剑刺、削、斫、挑,以沉稳雄浑的铁牌招式配合着长剑轻灵迅捷的招数,攻守兼施,与程老狼打得难分难解。 夜幕低垂,月亮已上林梢。野火熊熊,镖队的人屏息而观,人人都是头面淌汗。火烧得旺,这一场恶斗打得比野火还更炽烈。 “白狼”程玉忽道:“抢镖!”群盗纷纷抄起兵器,直扑那辆镖车,孟霆又惊又怒,喝道:“程老狼,你——”程老狼笑道:“时间还早,单打独斗难分胜负,只好群殴了。我可没有说过由你我的胜负来决定的呀!虎威镖局保镖,我们劫镖,保得住保不住这是你们的事,你不能怪我们不顾江湖规矩!” 石冲喝道:“好,来吧!咱们的弟兄也该活动活动手脚了!”青狼程浩喝道:“姓石的,咱们未分胜负,再来,再来!”石冲冷笑说道:“不要脸!”大斫刀一摆,敌住程浩,这一次他是为护镖而拼命,手下毫不留情,程浩只接了几招,就险些给他斫着。 忽听得呼呼风响,一个西瓜大小的铁锤斜刺打来,石冲横刀一挡,“当”的一声,火花四溅。石冲定睛一看,只见来的是个披着黄色狼皮斗篷的汉子,这人是程老狼的第二个儿子,黄狼程挺。 程挺使的是一对链子锤,左锤方被磕过,右锤迅即打到,叫道:“大哥,让我来收拾这头肥羊!”石冲怒道:“好,不管你青狼也罢,黄狼也罢,石某就是要剥狼皮!”此时双方已是展开混战,有的群殴,有的独斗,江湖上的单打独斗的规矩,无人再加理会。 黄狼程挺的本领不及他的小弟弟白狼程玉,却又胜过他的大哥青狼程浩。他的一对链子锤利于远攻,在一丈多外打来,石冲的大斫刀却劈不到他的身上,在兵器上“黄狼”先占了便宜。青狼程浩见弟弟敌得住石冲,抽身出去扑攻守护镖车的镖师。 此时白狼程玉已是冲破了守护骡车的第一道防线,徐子嘉挺枪拦堵,白狼笑道:“你是我手下败将,何必再战?”一闪身,黑狼程苏从他背后抢上,一摆掌中的藤蛇棒,喝道:“给我躺下!” 藤蛇棒软中带硬,可作鞭使,善能以柔克刚,是一件很难练得好的兵器。武功稍差的人决不敢用。徐子嘉是个行家,一见棒到,识得厉害,不敢给它缠上,当下赶紧抽枪,倏翻手腕,用了一招“偏花七星”,枪尖上抖起点点寒星,斜刺他的小腹。这一招偏花七星是徐子嘉的得意枪法,可以同时刺敌人七处穴道。程苏知遇劲敌,一声“来得好!”急展藤蛇棒,“斜挂单鞭”往外一挂,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宛如繁弦急奏,瞬息之间,徐子嘉的烂银枪和程苏的藤蛇棒已是碰击了七下。徐子嘉这一招“偏花七星”竟然给程苏在举手之间破了。 程苏抽招换式,棒随身转,亮出“铁锁横舟”的招数,藤蛇棒直奔对手,来个“拦腰缠打”。徐子嘉识得藤蛇棒的招数,不慌不忙,把枪一挑,枪杆抡得悠悠带风,不让他缠上。双方的得意招数,都没得手,给对方破了。 藤蛇棒盘前绕后,当真就似一条灵活的长蛇;但徐子嘉的枪法使开,也是俨如怒龙飞舞。黄狼程苏的本领稍稍不如白狼程玉,和徐子嘉作对手,却是功力悉敌,旗鼓相当,杀得个难解难分。 白狼程玉直奔骡车,虎威镖局坐第三把交椅的镖师秦幹喝道:“休得猖狂”,秦幹使的是镔铁杖,杖重力沉,朝着白狼的青钢剑硬砸。 程玉笑道:“省点气力吧!”使出“四两拨千斤”的巧劲,轻描淡写的只是轻轻一拨,就把秦幹的“铁杖”拨开了。 秦幹吃了一惊,镔铁杖哗啦啦一响,腕劲一挺,又打了出来,这一招名为“换巢鸾凤”,刚中带柔,是缓和敌方攻势的巧招。秦幹名列虎威镖局四大镖头,武功亦非泛泛,虽惊不乱。 程玉吐气开声:“吓,变招好快!”说犹未了,青钢剑疾发如风,“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三环套月”,“倒打金钟”。一连四记连环招数,剑走轻灵,刺咽喉,挂两肩,削膝盖,其疾如风,其锐如箭。秦幹快,他比秦幹更快,使到了第四招“倒打金钟”猛的喝声:“着!”秦幹应声中剑,肩头给划开一道三寸多长的伤口,血流如注,还幸未曾伤着琵琶骨。但亦已不堪再战了。白狼程玉击败了秦幹,直奔骡车。 青狼程浩杀了到来,与虎威镖局的第四名镖头交上了手。这镖头名唤孙华,使的是一对判官笔,在点穴功夫上也颇有独到之处。可是程浩使的狼牙棒有七尺多长,气力又大,招数又熟,判官笔利于近身搏斗,孙华在程浩的狼牙棒遮拦劈打之下,无法近得他的身,不到三十招,程浩一棒打飞了他的一支判官笔,孙华也败了阵。 总镖头孟霆眼看镖队就要一败涂地,手下四个得力镖头已有两个受伤败阵,只有石冲和徐子嘉还在勉强支撑,不由得心中大急,钢牙一咬,舌绽春雷,怒喝道:“程老狼,我与你拼了!”铁牌一沉,猛地砸出,右手长剑,同时出招,指向对方胁下的“愈气穴”,一连几招两败俱伤的打法,杀得程老狼不得不连连后退。 程老狼笑道:“总镖头要拼命,嘿,嘿,我只好让你了。”身形一闪,孟霆冲了出去,奔向骡车,决意死战护镖。 孟霆击退了程老狼,宛如猛虎出柙,把挡路的强盗杀得四散奔逃,正要与徐子嘉会合,杀进重围,抢救骡车上的那位准新娘,忽听得背后微风飒然,程老狼又已追到,孟霆听风辨器,反手一剑,“当”的一声,把程老狼的旱烟杆荡开。 程老狼冷笑道:“总镖头,你认输了吧!”烟袋一磕,火星蓬飞,与此同时,他一张大嘴,一口浓烟喷出。原来在孟霆冲击群盗之际,程老狼好整以暇的装了一袋烟,他把这袋烟吸了一大半,才追上来与孟霆交手的。程老狼有个绝技,可以把吸进肚里的烟再喷出来,助他克敌制胜。 孟霆想不到他有此一着,冷不及防,双眼被浓烟熏得睁不开,程老狼何等矫捷,喝声:“着!”孟霆腕骨火辣辣作痛,给他吸得滚热的烟锅烫了一下,青钢剑“当”的一声响跌落了。孟霆闭上双眼,也是大喝声“着”,铁牌挟风劈去。程老狼一侧身,左臂给铁牌擦过,擦伤了一层皮肉。 程老狼哈哈笑道:“毕竟是虎陷狼窝!嘿,嘿,我不打瞎了眼的老虎,失陪啦!”程老狼受的不过是皮肉之伤,并无妨碍,大笑声中,径向骡车奔去。
孟霆双眼只觉阵阵辛辣,好像给人撒了一把胡椒粉似的,禁不住泪水直往外淌,双眼竟是张不开来。孟霆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莫非他喷的乃是毒烟?”恐防盗徒乘机暗算,孟霆既然不能前进,只好舞起铁牌防身。 趟子手张勇冒险跑来,盗徒与镖队正围绕着骡车展开混战,无人截他,张勇跑到了孟霆身边,说道:“总镖头,让我给你洗洗眼睛。”孟霆认得张勇的声音,收起铁牌。张勇取了一条手巾,在水囊中浸湿,蒙着孟霆双眼,辛辣的感觉渐渐减轻,孟霆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知道自己这双眼睛,大约是可以保全了。 张勇道:“总镖头,好一点吗?”孟霆道:“好。你再给我绞一把湿手巾。嗯,那边打得怎样了?”张勇道:“你老人家不要挂心,治伤要紧。我有同仁堂的眼药水。”张勇给孟霆洗抹干净,擘开他的眼皮,把药水滴进去,孟霆感到一片清凉,说道:“这眼药水很是不错。”缓缓张开眼睛。原来程老狼的烟叶是混和有辛辣的药物的,给他喷了一口,若不立时救治,也有眼盲的危险,但却并非毒烟。 孟霆双眼一张,正好见着徐子嘉哎哟一声,给黑狼程苏的藤蛇棒绊着,摔出了一丈开外。孟霆大叫“不好!”声犹未了,石冲在混战之中也给黄狼程挺的链子锤打着,晕倒地下,也不知是死是生?徐、石两镖头的武功本来不在黑狼、黄狼之下的,只是双拳难敌四手,能打到此际方始落败,已经是极不容易了。 镖队的四大镖头都受了伤,余众只好扶起受伤的人逃窜。只有那两个老苍头还没有逃,站在骡车前面,守护他们的小姐。孟霆倒吸了一口凉气,顿足长叹。心里想道:“这回虎威镖局可是一败涂地了!此‘镖’一失,叫我还有何面目再走江湖?”要知孟霆此次保的“镖”是个“准新娘”,倘若给贼人劫去,讨回来事主也是不肯干休。孟霆丢不起这个面子,也负不起这个责任,故此在镖队一败涂地之际,不由得万念皆灰,顿萌短见。 青狼程浩哈哈大笑,喝道:“你这两个老家伙还不滚开,要我动手么?”那两个老仆道:“你杀了我,也不能让你上这辆骡车!”程玉叫道:“大哥,别伤他们性命。”程玉是想抢车中的女子作他新娘,是以不想杀新娘的家人,好叫新娘领他的情。程浩笑道:“好,那就让我打发他们吧。”右手的狼牙棒停下,张开了蒲扇般的左手,便向一个老仆抓去。 孟霆正想拔剑自杀,张勇忽地叫道:“咦,总镖头,你看!” 孟霆定睛一瞧,只见被抓起来的不是那个骨瘦如柴的老苍头,反而是那巨无霸般的青狼程浩。 程浩被他抓着足踝,高高举起,两只手还能活动,狼牙棒想要打下来,老苍头哈哈大笑,高举程浩身体,作了一个旋风急舞,程浩的狼牙棒在空中东打西劈,好像给耍猴戏似的,哪里打得着老苍头?程浩水牛般的庞大身躯,少说也有二百来斤,给那老苍头舞弄起来,胜于任何沉重的兵器,谁敢给他碰着?群盗吓得慌了,纷纷后退,三狼也都不敢走近。转瞬间,骡车周围,给那老苍头舞出了一块空地。孟霆又惊又喜,他是武学的大行家,一看就知那老苍头使的是一种极为狠辣的擒拿手法!气力的惊人还在其次。 那老苍头作了一个旋风急舞,笑道:“好在你尚无杀我之心,我也不妨饶你一命。”大喝一声:“去!”把程浩水牛般似的身躯,摔到六七丈外,群盗发一声喊,纷纷躲闪! 三狼早已蓄势伺机攻击,那老苍头摔出了青狼,三狼立即一拥而上,黑狼程苏先到,藤蛇棒抖得笔直,朝老苍头下三路盘打,扫击劈打之中暗藏一个“缠”字诀,这是藤蛇棒独特的招数,对方若是不懂其中巧妙,避得开盘打,也避不开“藤蛇缠树”的恶招,定要给它绊倒! 那两个老苍头一胖一瘦,程苏的藤蛇棒向瘦的那个缠来,胖的那个一晃身躯,却抢到了同伴前面,笑道:“这个让给我吧!”往下一矮身,一个盘旋,顺着旋身之势,避过棒头,抓着棒腰,喝声:“撒手!”程苏的藤蛇棒脱手飞出,说时迟,那时快,胖苍头夺过了棒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手起棒落,依样画葫芦的也是使出了那一招“藤蛇缠树”,把程苏绊得登时跌倒,四脚朝天!孟霆暗暗喝彩:“好一手漂亮的空手入白刃功夫!” 白狼程玉运剑如风,喝道:“老贼休得逞能!”刷的一剑,刺向胖苍头胁下的“愈气穴”,胖苍头抡棒隔开,白狼剑锋一转,横刺小腹,斜削膝盖。胖苍头咦了一声,把藤蛇棒抛开,笑道:“你这头白狼倒还会咬人,好,我就空手耍狼,博各位英雄一笑。”原来这胖苍头擅长七十二把大擒拿手法,藤蛇棒却是使得不太顺手。白狼在兄弟中武功最高,苍头可以用藤蛇棒击倒黑狼,对付白狼则是非要用他拿手的功夫不可。 黄狼程挺抖起链子锤,喝声“打!”一对西瓜大的链子锤,流星般的向那瘦苍头打去。瘦苍头笑道:“来得好!”微微一侧身,让过锤头,双指一钳,已是钳着铁链,也是喝声:“打!”链子锤倒打回来,和程挺的另一只链子锤碰个正着,双锤交击,火星蓬飞。程挺受不了对方反击的那股大力,大吼一声,身躯震翻,倒在地上,晕过去了! 程老狼又惊又怒,三步并作两步的匆匆赶去,一口浓烟喷出,喝一声“打!”铁烟杆一招“白虹贯日”,竟然使出了五行剑的招数,向那瘦苍头的咽喉扎去。瘦苍头霍的一个凤点头,左掌划了一道圆弧指出,右掌五指如钩,硬抓烟杆,冷笑说道:“好呀,你会咬人,我就会剥狼皮!” 掌风呼呼,浓烟四散,程老狼心头一凛:“这厮功力决不在我之下,怪不得浩儿挺儿折在他的手里。”眼看对方的五指已然堪堪抓到,程老狼识得是大力鹰爪功,这支铁烟杆若然给他抓着,只怕也会抓裂。程老狼急急变招,身随势转,倏地一个旋身,已袭到瘦苍头背后,倒转烟杆,烟袋照后心的“灵台穴”便点。瘦苍头好像背后长着眼睛,头也不回,反手便抓。程老狼的招数变化得也真迅捷,烟杆微抖,早已变作了“金蜂戏蕊”。烟杆倏上倏下,抖起两朵枪花,又变成了小花枪的招数,分向敌人两肋急点。那瘦苍头也是不由得心头一凛,暗暗佩服,想道:“这老狼号称江淮一霸,果然名不虚传。一枝小小的烟管,居然可以当作三种不同的兵器使用,使得如此出神入化!” 双方旗鼓相当,打得难分难解。镖队的人看呆了!此时盗党已把受伤的三狼拖了出来,忙于救治,混战无形中停止。 徐子嘉裹好了伤,走到孟霆身边,说道:“总镖头,咱们这支镖大约可以保住了。奇怪,这两人的武功如此高强,却怎的肯屈身做人家的仆人?咱们和他们同行了几千里路,也真可说是走了眼了!” 孟霆吁了口气,暗暗道了声惭愧,说道:“今日纵得平安度过,我也无颜在镖行混下去了。说是咱们给人家保镖,其实却是人家保了咱们。我这个总镖头,还比不上人家的仆人!” 徐子嘉道:“总镖头莫灰心,胜败兵家常事,哪一个镖局保得住没一次失风,你又并没有输给程老狼。”歇了一歇,续道:“不过,今日之事,却是太过出人意表!” 孟霆道:“是呀,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那姓韩的既然有两个本领这样高强的仆人,却为何还要用重金聘请咱们保镖?”徐子嘉沉吟道:“总镖头你可看得出这两个老苍头的家数来历?”孟霆道:“这两人一个精通大擒拿手法,一个擅长于大力鹰爪功。看来都是外家登峰造极的高手。我所知道的外家高手之中,没一个比得上他们!说来惭愧,我真的是摸不透他们的来历!” 说话之间,斗场的形势已是起了变化,程老狼与那瘦苍头还是打得难解难分,但他的儿子白狼程玉,已是抵挡不住那胖苍头咄咄迫人的攻势。 骡车上那少女揭开珠帘,打了个呵欠,说道:“展大叔,时候不早,我想歇啦!”言下之意,显然是在催促她的两个老仆,赶快打发敌人。 那瘦苍头道:“是,小姐,你请安歇。老奴马上给你赶开这群野狼!”口中说话,手底招数丝毫不缓。白狼程玉立足不稳,给他迫得连连后退。瘦苍头陡地喝道:“咄,还不撒剑!”程玉一剑横封,忽地只觉虎口一麻,那瘦苍头横跨上一步,左手托起他的肘尖,右手五指如钩,已是抓着他的虎口。 程老狼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见儿子遇险,倏地身形一转,避开了胖苍头的一招擒拿手,铁烟袋用了一招“金鸡点头”,烟管向瘦苍头面门点到。说时迟,那时快,瘦苍头已是劈手夺下了程玉的青钢剑,喝声:“去!”把程玉推开,“青钢剑”一架,“当”的一声,青钢剑损了一个缺口。瘦苍头笑道:“这口剑不济事,还你!”脱手掷出,长剑化作了一道青虹,直取程玉的后心。程玉刚刚被他一推,脚步跄踉,尚未站稳,焉能抵挡? 眼看这柄长剑就要插入白狼的背后心,程老狼喝道:“休得伤害我儿!”铁烟袋飞出,磕落那口长剑。与此同时,那胖苍头亦已是一抓抓到了他的后心。程老狼为救儿子,手上已无兵器,双方空手,他可不是那胖苍头的对手。程老狼反手擒拿,意欲扣着对方虎口,那胖苍头变招快极,双掌一合,“啪”的一下,已把程老狼的手臂夹住。胖苍头喝道:“我不打断了爪的老狼,给我滚开!”掌力一撤,程老狼腾身飞起,落在三丈之外。低头一看,只见一条右臂印着鲜明的五个指痕,就好像烙上去似的,筋骨火辣辣作痛。程老狼暗暗吃惊:“若是他刚才稍稍用力,只怕我这条手臂已是卖给他了!”一败涂地,只好垂头丧气地走开。那胖苍头也是颇感意外,心想:“这老狼吃了我一记虎爪擒拿,居然还能够纵跃如飞,也算很难得了。若然单打独斗,我还未必就能够准赢他呢。” 那小姑娘笑道:“爷爷,该咱们去请新娘子啦!”话犹未了,只见那书生手摇折扇,已是飞一样的抢上前去,说道:“新娘子是我的,金子让给你们!” 那小姑娘怒道:“骚狐,你讲不讲黑道的规矩?”正要追上去截他。那老者却将她拉住,笑道:“就让他先去,省得咱们多费气力。嘿,嘿,这烫口的馒头,谅他也吞不下。” 野狐安达对那姓周的老者委实有几分顾忌,但也正因如此,他才要抢先动手,免得那少女给他们抢去。安达自恃轻功盖世,心想只要占先一步,抢了那个女子,姓周的老者就追他不上了。 眨眼间安达已抢近骡车,那两个老苍头并肩而立,喝道:“来吧!” 众人见过这两个老苍头的功夫,心中俱是想道:“五头凶狼都折在他们手下,这只狐狸居然胆敢张牙舞爪,也当真是色迷心窍,不知死活了!” 野狐安达急于抢那少女,二话不说,立即动手。只见他折扇一举,急如电火,直奔那胖苍头顶门的“华盖穴”敲下,这“华盖穴”乃人身死穴之一,胖苍头大怒,掌护额门,喝道:“好狠的妖狐!来而不往非礼也,还招!”左拳如风捣出。安达招数未曾使老,一个斜身滑步,折扇又已指到瘦苍头右臂的“曲池穴”。胖苍头一拳捣了个空,瘦苍头的右臂受攻,左掌忙于应敌,招数被安达封住,无法施展,只好闪开。说时迟,那时快,安达反手一指,折扇挟着一股劲风,又点到了胖苍头背心的“志堂穴”,胖苍头连忙滑步回身,只听得“嗤”的一声,对方的点穴虽然避了过去,长衫的下摆却已给野狐安达撕破。 安达不过三招,便迫得两个老苍头手忙脚乱,镖队的人,本来正在暗笑这野狐太过不自量力,此时不禁都是瞠目结舌,人人惊骇。 安达着着抢攻,招数越展越快。激战中,安达忽地折扇一张,朝着胖苍头的面门一扇。胖苍头大怒,出掌撕他的扇子,安达横扇如刀,倏地从他左臂削过。胖苍头大叫一声,倒跃三步,一条袖子,已是给鲜血染红了一片。原来安达这把折扇,扇骨乃是磨利的钢片做的,可以当作刀剑使用。他向那胖苍头面门一扇,乃是有意扰乱他的眼神。胖苍头猝不及防,着了他的道儿,左臂被划开了一道三寸多长的伤口,虽然未伤了骨头,也是疾痛难当。 镖队的人失声惊呼,就在这一瞬间,忽见瘦苍头一把抓着了他的扇子,他是趁着安达全神袭击他的同伴之际,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擒拿手的绝技的。 镖队的人以为瘦苍头业已反败为胜,惊呼变作欢呼。徐子嘉笑道:“这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孟霆忽地叫道:“不对!” 话犹未了,只见瘦苍头一个踉跄,双方已是分开,瘦苍头立足不稳,跌跌撞撞地退出了六七步之外,方能稳住身形。 原来在这瘦苍头抓着扇子的时候,安达已是用上了“隔物传功”的本领,他的内力比这瘦苍头还要胜过一筹,瘦苍头只觉掌心一震,掌握不牢,安达的折扇倏地一转,又把他的手心割伤了。 胖苍头挺身再斗,安达喝道:“你当真不要性命了么,滚开!”折扇倏张倏合,不过数招,胖苍头左股的“浮稀穴”又给点中,胖苍头扑通倒下。瘦苍头护着骡车,安达喝道:“哼,你还要打?跟你的老伙伴去吧!” 瘦苍头顽强之极,明知不敌,依然挡着骡车,寸步不让。安达一柄短短的折扇,倏张倏合,忽上忽下,张开时当作五步行剑使,合起来又可当作点穴的判官笔,当真是变化莫测,迅捷异常。他这柄折扇比程老狼用的那根烟管更短小,招数的凌厉则有过之而无不及。镖队的人刚才见了程老狼用烟管打穴,已是叹为绝技,如今看了安达折扇上的功夫,更是矫舌难下!始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还比一山高,此话当真是半点不假。 不过数招,瘦苍头身上受了两处伤,但伤得也还不算很重,瘦苍头带伤苦斗,依然不肯让开。 孟霆双眼的痛疼已止,提剑上前,心里想道:“新娘子若是给这妖狐抢去,虎威镖局非得关门不可。说不得我只好不顾身份了。”孟霆是想上去助那瘦苍头以二敌一,但他是总镖头的身份,以二敌一,纵然胜了,也是自坏声名,何况还未必能胜。因此他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心情就似去跳火坑一般。 车上的少女忽地开声说道:“展大叔,你退下去!”瘦苍头应了一个“是”字,虚攻一招,闪到骡车后面,说道:“妖狐,我是奉了小姐之命,可并不是怕你!” 瘦苍头一退,镖队的人都是惊诧不已。不知这瘦苍头何以肯听小姐的命令?这么一来岂不是等于把小姐交到了贼人手中? 孟霆还未赶到,此时那两个老苍头,一个给点了穴道,还躺在地上,一个又已退下,即使孟霆能够及时赶到,单打独斗,他也绝不能胜过野狐安达了。孟霆不禁顿足叹气,心里想道:“糟了,糟了!这支‘镖’失在我的手上,镖局固然要关门,我孟霆的一世英名,也是要付之流水了!” 说时迟,那时快,安达无人拦阻,已是长驱直入,揭开了骡车的车帘,哈哈笑道:“小姐莫惊,我会怜香惜玉的。你想早点安歇,我这就带你去安歇。”口中说话,一只手已是伸了进去。 孟霆是气急败坏,那小姑娘却格格笑道:“嘻嘻,有好戏看了!” 小姑娘话犹未了,忽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野狐安达忽地缩手倒纵,就好像给毒蛇咬了一口似的。小姑娘拍手笑道:“谁叫你有眼无珠?活该,活该!” 这一下变化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孟霆定睛看时,只见安达以手掩面,面上鲜血淋漓,没命飞奔,转眼间已是跑得无踪无影。小姑娘笑道:“这头狐狸倒是跑得很快!嘿,嘿,我本来要废掉他两个‘招子’的,如今韩姐姐只是挖掉他一只眼珠,却是便宜他了。” 车上那少女掀开珠帘,把瘦苍头招到跟前,递出一支玉簪,说道:“污了我这支玉簪,我可不能要了。你拿去施舍给穷人吧。”正是: 谈笑自如惩恶贼,谁知弱质是英雄。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抱病新娘终袖手拦途好友斗机心 孟霆此时距离骡车已近,看得分明,只见玉簪上挑着一只血淋淋的眼珠。 孟霆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心想:“我也真是有眼无珠,竟然不自量力,要来‘保护’这位身怀绝技的新娘子!”同时又是不禁暗暗起疑:“这一主二仆,武功都是远远在我之上,却为何还要花费二千两黄金,雇用我们护车?这新娘子身怀绝技,又为何不早点出手,却叫这两个老苍头受了野狐的伤?” 孟霆呆在原地,做声不得。只听得那瘦苍头恭恭敬敬地说道:“老仆无能,挡不住贼人,以至污了小姐的玉簪,罪该万死。”那少女说道:“你们都已尽了力了,我怎还怪你们?玉簪拿去吧。”瘦苍头应道:“是!”接过玉簪,那少女又道:“你会解野狐的点穴吗?”瘦苍头道:“请小姐指点。”那少女道:“你用这玉簪轻轻挑他肋下三寸的浮稀脉。这野狐用的是点奇经八脉的偏门功夫。” 瘦苍头一口咬去了玉簪上的眼珠,在嘴里咀嚼得刷刷声响,恨恨说道:“这野狐胆敢对小姐不敬,小姐只废掉他一只招子,真是太便宜他了。”镖队的人,见他这副咬牙切齿的形状,生吞安达的眼珠,无不骇然。 瘦苍头依照这少女所教,解开了胖苍头的穴道。两人再一同上来,向小姐请罪,少女道:“我累你们受了伤,也很是过意不去。要不是我身上有病,我岂能任凭这妖狐欺侮你们?”孟霆这才知道,少女之所以不早些出手,敢情是因为行动不便之故。但她身上有病,居然还能够轻描淡写的一举惩凶,孟霆心中更是佩服不已。 胖苍头道:“小姐千金之体,本不该出手对付一个下三流的贼人,这都是老奴无能之故。小姐,现在好一点吗?”少女道:“我没事了,你们受了伤,快去裹好了伤,歇一歇吧。” 那两个老苍头刚刚退下,那个程老狼叫她做“小凤”的小姑娘跟着就跑上来,笑道:“恶狼和野狐都打发了,我可要来请韩姐姐的大驾啦,不知姐姐可肯赏面?” 车上的少女卷起珠帘,微笑说道:“好伶俐的小姑娘,但我可不认识你啊,你住在哪儿?” 这辆骡车的车把手刚才曾被安达一按,以致车身倾斜,前面的两只轮子也有一小半陷入泥中,未曾恢复原位。少女俯身伸出头来,柳腰轻轻一摆,好像是受了颠簸,险些倾仆的样子。 那小姑娘道:“请姐姐坐好了受我一礼,我叫周凤,住在凤凰山百花谷。”口中说话,两只小手已是握着车把,轻轻一抬,那辆骡车登时给她抬了起来,两只前轮露出地面,端端正正的恢复了原来的位置。镖队的人都是不禁一惊,这小姑娘好大的气力! 周凤继续说道:“韩姐姐不认识我,我可是常常听得表姐说起你。这次务必请你赏面。”说罢裣衽合掌,盈盈一拜。 那少女四平八稳地坐在车上,当周凤施礼之时,笑道:“不必多礼!”笼手袖中,长袖一挥,以袖代手,扶着周凤的腰,周凤用尽气力,竟然拜不下去,终于给她衣袖一挥的那股力道扶了起来。周凤不由得满面通红。 那少女道:“哦,原来奚玉瑾是你的表姐吗?你住在她的家中?” 周凤道:“正是表姐叫我来促驾的。” 那少女道:“多谢你表姐的好意,但我一来是有病在身,二来还要赶到扬州,我不想去给你表姐多添麻烦了。” 周凤道:“韩姐姐的事情,表姐都已知道了。她只是想和你聚一聚首,耽搁不了几天工夫。这些镖队的人反正也济不了事,我的表姐自会护送你到扬州的。你那一千两金子省下来吧。” 那少女笑道:“这可不成,我怎好意思要你表姐侍奉汤药。再说,我也不能坏了镖行的规矩。” 周凤哭丧着脸道:“韩姐姐,你不肯去不打紧,我请不动你,表姐可是一定要责怪我了。” 那少女道:“你只管把我的说话回复你的表姐。待我病好了,我亲自到百花谷向你表姐谢罪。” 周凤显出很为难的神色,叫道:“爷爷,怎么办,我请不动韩姐姐的大驾,你也不上来帮帮腔。” 那老者迈步向前,先向车上的少女施礼,双掌合拢,作了一个长揖,说道:“老奴周中岳拜见韩姑娘!” 此言一出,镖队的人都是大感诧异,他的孙女与那少女以姐妹相称,他却自称“老奴”,未免不合情理。江湖上的人物都是重视面子的,即使是出于谦虚,也不该以老奴自称。 车上那少女道:“不敢当。”坐着还了一揖,就在彼此揖让之际,只见那辆骡车忽地向后滚动,姓周那老者也“登、登、登”的向后退了三步。 孟霆大吃一惊,连忙跑去扶着车把。他是从小练过硬功的人,双臂有千斤之力。不料仍然不能稳住骡车,反而给这辆滚动的车子带着他的身子跑了几步。 那少女举足轻轻踹下,使出“千斤坠”的身法,孟霆陡地觉得双臂一轻,骡车已是停了下来。少女微微一笑,说道:“多谢总镖头。你下去歇歇吧,我和这位周老先生说几句话。”孟霆满面通红,知道自己的本领和他们差得太远,讪讪的退过一旁。 少女淡淡说道:“周老先生好功夫!”周中岳长须抖动,喘了口气,皱脸微泛红晕,说道:“老奴奉家主之命,务必要请动姑娘的大驾。无可奈何,只好不自量力。叫韩姑娘见笑了。”要知骡车有着四个轮子,他用劈空掌的掌力推动骡车,比较容易。那少女用劈空掌的掌力将他震退三步,却是艰难得多。何况那少女还是有病在身?因此这老者在暗中和那少女较量了一招之后,亦已知道自己不是那少女的对手。 那少女道:“我还是刚才那句话,请你回复你家小姐,待我到了扬州之后,迟则三月,少则一月,我亲自到百花谷回拜你家小姐就是。” 周中岳情知不敌,不敢强邀,当下说道:“老奴遵命。我家小姐拜帖请你收下。”掏出一张大红帖子,把手一扬,帖子便即向那骡车飞去。此时双方的距离已在六七丈外,帖子不过是一张稍为厚点的纸片,居然能够在六七丈外掷来,这手功夫,虽然吓不倒那少女,却已吓得镖队的人目瞪口呆了。 少女微微一笑,把手一招,接下帖子,说道:“你家小姐真是客气得紧。好,你们可以回去了。” 周中岳施了一礼,说道:“老奴告退。小凤,走吧!”这回他是真真正正的施礼,不敢再用劈空掌力了。那小姑娘笑道:“韩姐姐,我请不动你的莲驾,不瞒你说,委实是有点失望。但盼我不必在一个月之后,才能和你再见。”话中有话,少女神色微变,笑道:“你的表姐当真是这样急着要见我么?好吧,那我只好看她的了。” 周中岳和他的孙女走后,荒林中就只剩下镖队的人了。总镖头孟霆满面羞惭,过来与那少女重新见过了礼,说道:“孟某有眼无珠,不知韩姑娘身怀绝技。今晚全仗姑娘吓退贼人,保全了虎威镖局的这支镖旗,请受孟某一拜。” 那少女还了一礼,说道:“一路上我多承你的保护,我也还没有多谢你呢。” 孟霆满面通红,说道:“姑娘取笑了,这‘保护’二字,应该颠倒过来说才是。” 那少女道:“总镖头不必过谦,这一路来,若不是仰仗你的虎威,只怕早已出事了。” 副镖头徐子嘉裹好了伤,欢天喜地地说道:“我在镖局将近三十年,走镖不止百次,这次可说是最凶险的一次了。幸而遇上了韩姑娘你这位贵人,得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镖队的弟兄无不感激你韩姑娘。请让我代表他们向你致谢。”他忍不住心中的兴奋,说话不免有点唠叨。 少女噗嗤一笑,说道:“你们太客气了。是我爹爹请你们保镖的,咱们同在一起,本来就该患难与共,怎说得上是‘遇上贵人’?现在也还未到扬州呢,以后还要仰仗你们的。” 徐子嘉道:“姑娘,你这么一说倒教我羞惭无地了。我枉练了几十年功夫,还及不上你韩姑娘一根小指头。不过经过了今晚一战,群盗谁不知道姑娘的厉害?此去扬州只有三日路程,料想是可以平安无事的了。” 少女秀眉微蹙,说道:“这个可说不定。” 孟霆心中一动,问道:“那个小姑娘的表姐是什么人?” 少女道:“她名叫奚玉瑾,是我以前相识的一位闺中密友,不过也已隔别了好几年了。她不是江湖中人,你们不会知道她的。”言下之意,似乎不想向镖队的人说这奚玉瑾的来历。 孟霆老于世故,人家不愿意说的他自是不便再问下去。心里想道:“程家五狼、野狐安达、周氏祖孙,这几拨强盗都败在韩姑娘主仆手下,那姓奚的女子料想也动不了她。”孟霆与徐子嘉都有着同样的疑问:“为什么这位韩姑娘的父亲要不惜重金,来请他们保镖?”但这事却也不便坦直的去问作为“被保护”的准新娘子身份的韩姑娘,而且这少女此时亦似乎露了疲倦的神态。 那老苍头过来说道:“小姐,你再吃一次药。”少女接过药丸,和水吞下,打了一个呵欠,说道:“你们都辛苦了,早点歇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此时已是将近三更时分,镖队的人经过刚才一场混战,有七八个人受伤,其中伤得最重的是副总镖头石冲,他给黄狼程挺的链子锤打了一锤,打破了脑袋,敷上了金创药,流血仍然未止。没有受伤的也都疲累不堪。孟霆以总镖头的身份,自是应该去给他们慰问,扶伤,于是在向这少女道谢后,便退下去料理镖队受伤的弟兄。 经过了一番折腾,幸而受伤的都没有性命之忧,石冲伤得最重,但他功力也较为深湛,在服下了孟霆家传秘制的内伤丸药之后,呼吸已经调和,不久就睡着了。 孟霆放下了心,抬头一看,只见那两个老苍头还在烤火,未曾睡觉。于是孟霆就走过去和他们搭讪。 那两个老苍头道:“总镖头还未安歇?”孟霆施了一礼,说道:“请恕我有眼无珠,一路同行,却不知高人就在身旁!”那两个老苍头笑道:“总镖头别这么说,好在这里没有外人,若叫外人听见了,可不笑掉了牙齿。我们这两副老骨头,越老越不济事,怎当得起‘高人’的称号?” 孟霆苦笑道:“若不是两位老哥出手,我们镖队第一仗就已输给程家五狼啦,更不要说后来的野狐安达和周氏祖孙那些人了。对啦,我还未请教两位老哥的高姓大名呢。”原来孟霆与他们一路同行,只当他们是普通的仆人,压根儿连他们的姓名都未问过,想起来也感到十分惭愧。通过姓名,这才知道胖苍头名叫陆鸿,瘦苍头名叫展一环。 展一环人较爽直,笑道:“总镖头你别客气,以你的功夫,在镖行中也算是顶儿尖儿的角色了。各凭真实本领的话,程老狼不是你的对手。当然,倘若和那周中岳交手的话,总镖头,你是可能会吃点亏的。但我们二人也决不是那姓周的对手。今晚之事,还是多亏了我们的小姐。比起小姐来,我们是差得太远了。”说到此处,发觉说溜了嘴,这“我们”二字,已是把孟霆包括在内,连忙补上一句道:“总镖头,你不要难过,你今晚亦已是尽了力了。要不是你们镖队的人个个拼死力战,只怕我们也是寡不敌众。” 孟霆苦笑道:“多谢展大哥给我脸上贴金。客气的话我不会说,总之,韩姑娘和两位的恩情,我姓孟的今生也是不能报答的了。但我有一事不明,却想向两位老哥请教。你家小姐身怀绝技,却不知贵主人何以要雇我们保镖?” 陆鸿道:“洛阳的镖局,除了你们虎威镖局,还有哪一家敢走这趟镖?总镖头你别多疑,即使是路上出了事,我家主人也决不怪责于你,保银还是一样照付。”此话其实并没有回答孟霆的问题,不过也透露了一点消息,那韩大维雇他们保镖,其实只不过是要虎威镖局作个幌子而已,并不指拟他们当真能够退敌。 孟霆怫然不悦,说道:“我知道我们对付不了强敌,可是我们也不能无功受禄。两位老哥若不肯给我说明个中原委,我回到洛阳之后,只好将镖局的招牌收起,拼着变卖产业,也一定要退回贵主人那已经付了的一千两金子!”有两句话孟霆藏在心里还未说出来的是:“你家主人钱多不在乎,我孟霆可不能为一千两金子受你们的戏耍!” 瘦苍头展一环似乎很欣赏孟霆这份江湖豪气,说道:“总镖头,你别过意不去。你一点不是无功受禄,走到这里才出事,已经是你的大功了。你要知道我家主人请你保镖的原因吗?好,我和你说!”孟霆拱了拱手,道:“请你老哥指教,以开茅塞。” 展一环道:“我们的小姐是要到扬州成婚去的,一个就要做新娘子的人,怎好抛头露面,和强盗随便打架呢?若给人家知道新娘子是从洛阳一路打架来的岂不变成了笑话?何况我们小姐还是抱病在身,她也没有那么多精神一路打架。” 孟霆道:“话说得是。但以你们两位老哥的身手……” 展一环道:“不错,我们这两副老骨头都还硬朗,对付一些小毛贼是对付得了的。但从洛阳到扬州,可是有几千里路的途程啊!假如一开始碰到强盗,就由我们动手,打发了他们,这不立即就要惹起黑道上的注意么?黑道的朋友闻风而来,一路和我们纠缠,我们又怎么打发得了?最后还不是要让小姐出手?我家主人曾经千叮万嘱,除非万不得已,决不能让小姐出手的。” 胖苍头陆鸿接下去说道:“实不相瞒,不但我们的小姐不愿意在江湖抛头露面,就是我们,也不想给人家知道我们的身份。打架的事情么,可免还是免了的好。” 孟霆已知这两个老苍头不是寻常人物,心里想道:“说不定他们是江湖上大有来历的人,不知什么原故,才屈身为奴的。他们隐姓埋名了许多年,当然不想给外人知道。”江湖上禁忌甚多,打听别人的私事就是禁忌之一,孟霆自是不便查根问底。 展一环继续说道:“贵镖局在江湖上最吃得开,是以家主想仰仗你们虎威镖局这枝镖旗,希望得以一路平安无事,到达扬州。谁知道几帮强盗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结果还是给他们打听出我们的来历。小姐的行踪也瞒不过那个女魔头,只好迫得出手吓退那姓周的老者了。”孟霆知道展一环所说的“女魔头”,定然是指那百花谷中的奚玉瑾。心里颇是有点诧异,想道:“韩姑娘说这姓奚的女子是她闺中密友,但在她仆人口里却变成了女魔头,看来只怕她们两家又是有点过节的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陆鸿道:“好了,请你们保镖我们已经说得清清楚楚,能够到得这儿,方才出事,我们已经是感激你总镖头了。明天一早还要赶路,请总镖头早点安歇吧。” 孟霆知道这两个老苍头是怕他再问下去,有许多事情他们是不便说的,那就难免尴尬,于是只好怀着一些未解的疑团,退了下去。 孟霆是个极有经验的总镖头,虽然是睡着了,在梦中也还保有一份警觉,放眼一看,只见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时分,一望无际的红草荒原,远处出现了两个黑点。 孟霆连忙把镖队的人叫醒,说时迟,那时快,那两个黑点已经渐渐扩大,看得分明,是两个骑着马的女子。 红草是江淮平原上一种奇特的植物,叶背青棕,叶面殷红,长得长的一条红草,扯直了足有六尺多长,高逾人头。这时正是红草成熟的季节,一望无际的荒原,都在茂密的红草覆盖之下,红如泼天大火,红如大地涂朱。 一马当前的那个女子,头上飘着红巾,身上穿的是大红衣裙,脚上穿的是红缎绣花鞋,胯下的坐骑也是点点红斑的“汗血桃花马”。朝霞映照之下,红草已是分外鲜明,加上这样的一个红衣女子骑着小红马在红草上飞驰,当真就像一团火似的猎猎烧来。那股气焰,那股泼辣的味道,令得镖队的人无不目瞪口呆。当前的景象构成了一幅绝美的“动画”,但美得却是令人惊心动魄! 跟在这红衣女子后头的是一个小姑娘,穿着一身湖水绿的衣裳,和前头的红衣女子相映成趣,色调配合得十分谐和。这个小姑娘就是昨晚来请新娘子的那个小姑娘周凤。众人虽然不认识前面的红衣女子,但见了后面的这位小姑娘,大家也都可以料想得到:前面这个红衣女子是她的表姐奚玉瑾了。 孟霆心里正打不定主意,回头一看,只见那两个老苍头站在骡车两旁,相对皱眉。胖苍头陆鸿搓着手叹气道:“怎么办?小姐五更的时分吃了一次药,刚刚睡着了。她的病似乎又加重了,咱们可不能让她出手。” 说时迟,那时快,这红衣女子已是驰过红草覆盖的荒原,“刷”的一鞭,那匹小红马箭一般的“射”进这座树林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呢? 孟霆的镖局是已经收了人家一千两的金子的,莫说那位“准新娘”韩小姐是在病中,她那两个老苍头不肯让她出手;就是可以出手的话,孟霆护镖有责,也是决不能袖手旁观的。主人家既然没有吩咐下来,说是来人乃是朋友,孟霆当然是要率领镖队上前迎敌了。 孟霆依照江湖的规矩,让趟子手吆喝了三遍“虎啸中州!”便即上前拦着那女子的马头,抱拳说道:“请问姑娘来……”“来意如何”四字还未说得完,红衣女子已是飞马直冲过来,扬鞭喝道:“你们是明知故问,给我滚开!” 副总镖头徐子嘉忍不着气,窜上前去,一枪挑出,说道:“姑娘你不讲理,可休怪我无礼。请下马吧!”他这一枪是刺马而非刺人,可是刚说到“下马”二字,陡然间只觉手上一轻,原来是那红衣女子一鞭打下,闪电般的已是卷着了他的长枪,徐子嘉的长枪脱手,失了重心,登时跌倒。 徐子嘉昨日虽是受了一点伤,但以他的本领,照面一招,便给这红衣女子夺了他手中的兵器,这女子的武功之强,已足以令镖队的人个个惊心,大感意外了。孟霆明知不敌,仍然拼命阻拦,小红马冲来,他舞起铁牌就向马头推去。 红衣女子喝道:“给我躺下!”当的一声,马鞭击在铁牌之上,小小的一根马鞭,竟然把他的铁牌打歪,震得孟霆的虎口火辣辣作痛。孟霆这一招本来是牌剑兼施的连环招式,刚使到一半,铁牌反砸回来,却把他的长剑砸开了。连环招式变成了连环反打自身。那柄长剑插进了身后的一棵大树。这一招孟霆端的是避得好险,若非他当机立断,把剑抛开,这一剑反刺回来,他已是没有性命了。现在虽然保住了性命,却也禁不住接连退出了六七步,方能稳得住身形。 说时迟,那时快,红衣女子一提缰索,小红马已是从孟霆让开的缺口驰过。红衣女子笑道:“虎威镖局的总镖头果然是名不虚传!”孟霆没有如她所料的躺下,红衣女子已是颇感意外,这句说话,并无嘲讽的成分,但听到孟霆的耳中,却是不由得他不满面通红,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下去。 在孟霆堵截红衣女子之时,镖队的人和那小姑娘周凤也已交上了手。周凤笑道:“咱们昨晚曾经会过,凭着这点香火之情,我倒是不能太过难为你们。”她也并没亮出兵器,就在马背上挥舞皮鞭,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不消片刻,已有两杆长枪,一柄大刀,一支铁棒给她的马鞭卷脱了手,还有两个镖头给她的马鞭打着关节,倒在地上。虎威镖局的四大镖头,石冲、徐子嘉、秦幹昨晚就已受了伤,轻伤的徐子嘉刚刚又给红衣女子夺了他的长枪,伤上加伤,不堪再战。唯余一个使判官笔的孙华,可以勉强和周凤一战。但孙华的判官笔是短兵器,马上交锋,甚不适宜,不到十招,给周凤喝声“着!”鞭梢轻轻的在孙华的“曲池穴”一点,孙华应声落马!周凤纵声笑道:“孙镖头的点穴功夫小女子领教了,我可要过去啦。你也不用着急,一个时辰之后,你的穴道自解!”孙华擅于点穴,不料反而给周凤点了他的穴道,而且用的还只是一根马鞭。孙华倒在地上,也不能不暗暗佩服。 此时孟霆已是给那红衣女子迫退,镖队的人有几个还想追上去,阻拦那女子夺“镖”,孟霆叹了口气,顿足道:“咱们认栽了吧!” 周凤格格笑道:“韩姐姐,我又来看你啦!”那两个老苍头道:“奚姑娘,你好。我家小姐可是有点不大舒服。”红衣女子道:“是吗?那我更应该来看她了。”那两个老苍头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珠帘一卷,车上的少女已是笑盈盈地走出骡车。 红衣女子笑道:“佩瑛,真对不住,我这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到得这样早,把你吵醒了。”镖队的人一直只是知道他们护送的新娘子乃是姓韩,如今方始知道她的名字叫做“佩瑛”。 韩佩瑛道:“哪儿的话?奚姐姐,你来看我,我是盼都盼不到的呢!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孟霆猜得不差,这红衣女子果然是奚玉瑾。孟霆心里想道:“看她们这副亲亲热热的神气倒真是像姐妹一般,谁知内里却是勾心斗角。” 奚玉瑾道:“小凤请不动你的大驾,我只好亲自来啦!” 韩佩瑛道:“小凤没有对你说么?我是因为患了一点不大不小的病,所以不想去给你多添麻烦了。” 奚玉瑾道:“你有病在身,更应该有个亲人照料了。咱们情如姐妹,难道你不放心让我照料你么?” 韩佩瑛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心里想道:“她如此咄咄迫人,我只好和她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心念未已,奚玉瑾又已笑道:“佩瑛,你别瞒我,你是急着要去做新娘子,有了丈夫,就忘了姐姐了,是么?” 瘦苍头展一环乘机说道:“奚姑娘原来你已经知道了,那就不应该怪我们的小姐啦。男家早已择好日子,等待我们的小姐去成亲的。待他们成亲之后,小姐和姑爷一定会到百花谷回拜奚姑娘。” 奚玉瑾忽地纵声笑了起来,笑了许久,方才停止,说道:“妹夫可是扬州的谷啸风吗?若然是他,你可不用到扬州去了。我已经将他请来了百花谷,你们在百花谷成亲也是一样。”歇了一歇,又忍不住笑道:“幸亏你是遇上了我,要不然你们到扬州可就要扑个空了。新娘子找不着新郎岂不是笑话?” 此言一出,几乎把韩佩瑛吓得呆了,心中惊疑不定:“她怎么全知道了?谷啸风武功不弱,难道当真给她绑了票么?”原来她们二人虽是好友,但韩佩瑛却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自己的未婚夫是谷啸风,奚玉瑾打听得她到扬州成亲不足为奇,知道她要嫁给谷啸风,这却是大大出她意料之外。韩佩瑛本来准备给谷啸风捏造一个假姓名的,如今只好默认了。 韩佩瑛不肯告诉好友她已有了夫家,倒不是由于女孩儿家的害羞,而是另有缘故。 韩佩瑛想起了她和奚玉瑾结织的经过,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四年前韩佩瑛只有十六岁,为了一桩事情,替父亲送一封信给济南的一位老朋友,路上碰到强盗劫掠客商,韩佩瑛忍不住拔刀相助,那时她的武功远不如现在,而那帮强盗之中又很有几个高手,韩佩瑛险些自身难保,幸亏恰巧遇上奚玉瑾路过,两人合力,这才把群盗杀退。 奚玉瑾那年十八岁,比韩佩瑛年长两岁,但因出道得早,江湖上的阅历比韩佩瑛深得多。两人年纪相若,情性相投,谈得很是投机。韩佩瑛因为要到济南送信,不得不与奚玉瑾匆匆分手。分别之时,韩佩瑛约她到洛阳相会,奚玉瑾也答应了。 济南之行,顺利完成。韩佩瑛回到家中,少不免把路上的遭遇告诉父亲,韩大维听得十分留意,听了之后,若有所思。 韩佩瑛稚气地问道:“爹,你怎么不高兴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在江湖上随便结交朋友,但这位奚姐姐是个女的,有什么打紧?”原来韩佩瑛自幼许配扬州谷家,是以她父亲在她出门之时,曾经郑重吩咐过她谨慎交游,以免惹出闲话。 韩大维道:“不,我并没有不高兴的意思,你结交了这样一位武艺高强的姐姐,我也是替你高兴的。但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你这位奚姐姐,是否家住凤凰山百花谷?” 韩佩瑛说道:“爹,你怎么知道?不错,她是住在凤凰山的百花谷,她说这百花谷当真是名实相副,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青之草,花草的种类繁多,说不定还不止一百种花。她本来请我到她那里去的,我因为要赶着给你送信,只好邀她到咱们这儿了。” 韩大维面色倏变,说道:“你可有告诉她你已经许配了扬州谷家?” 韩佩瑛满面通红,说道:“我与她刚刚相识,相聚不过半日,哪会把什么事情告诉人家?” 韩大维道:“她有问你到济南送信之事吗?” 韩佩瑛道:“我告诉她我有事要去济南,她就没有再问下去。爹,人家可没有你这样喜欢罗嗦。” 韩大维笑了一笑,说道:“你没有告诉她就好。记着,你以后也切莫向她提起扬州谷家。” 韩佩瑛好奇心起,问道:“为什么?” 韩大维这才告诉她,凤凰山百花谷的奚家和扬州谷家有点小小的“过节”,但却不肯告诉女儿是什么“过节”,只说这是一件不适宜让她知道的事情。韩佩瑛笑道:“我只当他们两家有什么血海深仇呢,既然只是小小的过节,那我也就不怕招待奚姐姐了。” 韩大维的面色却是十分凝重,说道:“虽然他们两家并无杀父之仇,但也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你和谷家的关系。” 过了三个月,奚玉瑾果然到了她家作客,韩佩瑛听父亲的吩咐,丝毫没提及谷家的事情,两人只是白天练武,晚上聊吟,相处得十分快乐。这奚玉瑾和她一样,是个文武双全的才女。 奚玉瑾在韩佩瑛家里住了一个多月才走,以后就没有再来过。想不到今天在韩佩瑛要去做新娘的途中,她却突然来劫镖了。 如今奚玉瑾就站在她的面前,要请她到百花谷与谷啸风相会,去呢还是不去? 韩佩瑛想起了爹爹的吩咐,暗自寻思:“爹爹说他们两个是有过节的。爹爹连谷郎的名字都不许让她知道,可见他们的过节即使不是血海深仇,也是很难化解的了。谷郎在成婚的前夕,又岂肯到她的家中作客?除非是给她捉了去的。她邀我去,想必也是不怀好意的了。”心中又想:“但我若不去的话,势必要和她动手的了。她与我交情非浅,即使不怀好意,也未必就会害我?”再又想道:“可是即使她说的是真,我又岂能与谷郎在她的家里成婚?这不但丢了谷郎的面子,别人知道了,也是个大大的笑话!”跟着想到:“谷郎的本领不弱,至少也不在奚玉瑾之下,又怎能轻易让人捉去?唉,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韩佩瑛思潮起伏,片刻之间,转了几个念头,但去呢还是不去,心中还是委决不下。奚玉瑾好像等得不耐烦,微微笑道:“好妹子不必犹疑了,谷啸风等着你呢,跟我去吧!”说罢就走上前去,扶韩佩瑛上车。 事情已不容韩佩瑛再加考虑,“不管是真是假,我总要到扬州去打听一个明白。” 韩佩瑛打定了主意,于是当奚玉瑾上来拉她的时候,她衣袖轻轻一拂,说道:“多谢姐姐的好意,但我还是不想打扰姐姐。” 韩佩瑛面上堆满笑容,在旁人看来,她们是一个劝驾,一个推辞,虽然是在拉拉扯扯,却看不出在这拉拉扯扯之间,她们已是各自使出上乘武功暗中较量了好几招了。 韩佩瑛穿的是新做的嫁衣裳,衣袖很长,掩过手背。“揖让”之际,中指从袖中伸出,闪电般的就向奚玉瑾的虎口点去。有长袖遮掩,连孟霆那样的武学行家也看不出来。 这一指是韩佩瑛家传的“兰花手拂穴”的功夫,非同小可。韩佩瑛因为自己是在病中,自忖若是真的打起来,绝不是奚玉瑾的对手。迫不得已,这才使出了家传绝技。 哪料一指点去,却给奚玉瑾的衣袖裹住,奚玉瑾笑道:“妹妹,何必客气!”左手中指依样画葫芦的从袖中伸出,反点韩佩瑛的穴道。 韩佩瑛咬一咬牙,心中想道:“你既不顾姐妹之情,如此相逼,我也只好不客气了!”玉腕微弯,只待奚玉瑾手指戳到,就要施展小擒拿手的绝技,把她的中指拗折。心念方动,奚玉瑾似已料到她有此后着,轻轻一托她的肘尖,韩佩瑛一条手臂登时麻木,不能动弹。奚玉瑾笑道:“时候不早,上车吧。这辆骡车很不错,咱们姐妹俩可以躺在车厢里聊天。”韩佩瑛受她挟制,无可如何,只好装做却不过情面的样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跟她上车。正是: 说甚情如亲姐妹,勾心斗角为何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荒原镖客惊鸣镝月夜佳人响佩环 韩佩英身受挟持,镖队的人看不出来,那两个老苍头则当然是知道的,这一惊非同小可,明知不敌,无暇思索,也要扑上去阻拦了。 周凤站在车前,噗哧笑道:“我的小姐请客,可没有请你们啊!”奚玉瑾已在车上坐定,珠帘未放,叫道:“小凤让开!”衣袖轻轻往外一拂,说道:“展大叔,陆大叔,你们要到百花谷,我当然是欢迎的。但这可得先问过你家小姐。”这两个老苍头本来是采取冲刺的态势跑步,突然间觉得一股无形的潜力向他们推来,虽然不至于给推得踉跄倒退,却也不由得身形连晃,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就像碰着了一堵墙壁一般。两个老苍头嗒然若丧,不得不停了脚步。 韩佩瑛说道:“奚姐姐盛情难却,我到她家里住几天。你们回去吧,不必跟来了。”韩佩瑛是不得不如此说,那两个老苍头也不得不应了一个“是”字,双双退下。 镖队的人职责攸关,见这骡车要走,都着了急,孟霆一马当先,连忙跑过去叫道:“奚姑娘,你可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奚玉瑾格格一笑,说道:“总镖头,你不必着慌,你们是给韩家保镖的,如今就当是我接手保这支镖好啦。不过,我也不是抢你们的生意……”说至此处,玉手一扬,一枝短箭射了出来,孟霆听风辨器,知道这枝短箭射出的劲道不大,显见对方并无恶意。孟霆绷紧的心情放松,将短箭接了下来,入手清凉,仔细看时,却原来是一枝碧绿色的玉箭,箭杆上雕有一个小小的“奚”字。 奚玉瑾接下去说道:“你把这枝箭拿回去给我的韩伯伯看,就算是交了差了。我敢担保,他该付的保金,一定照付。佩瑛,你的爹爹绝不会吝惜那一千两金子的,是不是?” 韩佩瑛道:“我们虽然家道贫寒,一千两金子却还出得起。孟总镖头,多谢你们送了我几千里路,你回去就照奚姐姐的交代回复我的爹爹,爹爹绝不会怪责你的。” 孟霆虽然不知觉她们的话是否兑现,但三面言明,有了交代,也总算是给了他们虎威镖局的面子了。孟霆情知要阻拦也阻拦不来,也只好让她们去了。 周凤跨上奚玉瑾那匹小红马,牵着一匹空骑,跟在骡车后面,扬手笑道:“展大叔,陆大叔,孟总镖头,再见啦。你们的小姐我们会好好看待的,两位大叔回去尽可请韩伯伯放心。” 骡车走后,那两个老苍头道:“总镖头,请借我们两匹坐骑。”孟霆怔了一怔,说道:“你们不和我们一道回去么?” 那两个老苍头说道:“小姐给人家抢去,我们还有什么面目回去见主人?”孟霆道:“那么两位打算如何?”瘦苍头展一环恨恨说道:“我们虽然打不过那丫头,也绝不能丢了主人的面子。俗语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丫头虽然厉害,也不见得就没人胜得过她,百花谷即使是龙潭虎穴,我们也是决意去闯它一闯的了。”言下之意,自是要去邀请能人,到百花谷夺回他们的小姐。 孟霆说道:“我们虽然本领不济,也可以给两位跑一跑腿。”胖苍头陆鸿说道:“总镖头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事已如斯,恕我直言,这件事你们也是插不进手的了。你们已经尽了责,敝主人绝不会怪你的,你们还是早早回去吧。”这两个老苍头选了两匹坐骑,说完了话,马上就走。 孟霆顿足长叹,心里想道:“我哪还有脸皮去收那一千两金子,回转洛阳,把镖局歇了,从此做一个隐姓埋名的闲散之人吧。”徐子嘉一跛一拐地走过来道:“总镖头,咱们是……”孟霆挥一挥手,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把镖旗收起来,回去吧!”抬头望时,那辆骡车早已走得不见了。 按下镖队的人不表。且说韩佩瑛被迫上了骡车之后,不由得又是惊惶,又是气愤,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 奚玉瑾噗哧一笑,轻轻的给韩佩瑛理好乱发,说道:“好妹子,你生我的气啦!”听她说话,温柔体贴,就好似从前相处一般。 韩佩瑛说道:“我怎敢生姐姐的气?嗯,三年不见,姐姐的武功是大大长进了。我应该给姐姐贺喜。” 奚玉瑾笑道:“原来你是为了我破了你的独门点穴手法,心里很不舒服,是么?告诉你老实话吧,我这全是取巧。那一年我在你的家里和你研讨武功,早已对你的独门点穴手法特别留意,所以我是以有备攻你无备,这才侥幸胜你一招的。你若是病好了,我未必是你对手。不过,我也不希望今后咱们还会交手了。咱们毕竟是好姐妹,是不?好妹子,你别怪我,我绝不是想欺负你的,我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到了百花谷你就明白了。” 韩佩瑛心想:“原来她早已料到有今日之事,预先偷学了我的独门功夫。”心里恨她狡诈,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理睬奚玉瑾。 奚玉瑾轻轻说道:“对啦,佩瑛,你身子不太舒服,还是好好睡一觉吧。”韩佩瑛感觉得到奚玉瑾的衣袖从她脸上拂过,一缕幽香,沁入鼻观,叫她说不出的舒服,韩佩瑛想叫叫不出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佩瑛悠悠醒了过来,张眼一看,只见红烛高烧,炉香袅袅,床雕飞凤,帐绣蟠龙,原来是置身在一间华丽的绣房中了。 韩佩瑛醒来之后,只觉气健神清,宿疾爽然若失。这几天她病势加重,气喘心跳,本来是不能运用内功了的,如今试一试吐纳的功夫,只觉精力弥漫,内息绵绵不绝,运气三转,气达重关,竟是畅通无阻,丝毫没有头晕眼花的现象。韩佩瑛好生诧异,心里想道:“怎的我睡了一觉,病都好了?” 妆台上有一面磨得亮晶晶的铜镜,韩佩瑛对镜梳妆,镜中映出她清丽的姿容,端的是“芙蓉如面柳如眉!”韩佩瑛对镜凝眸不禁痴了。少女都是爱美的,但韩佩瑛之所以如痴似呆,倒不是完全出于自我陶醉的爱美心情,而是因为她在镜子里看到“失去的自己”,那是她没有生病之前的自己,镜中的少女神采飞扬,憔悴的颜色已是完全看不见了。 桌子上烧有一炉檀香,檀香有宁神的功效,韩佩瑛吸了几口香气,把乱麻似的心情宁静下来,想道:“难道是奚姐姐在我不知不觉之中给我医好了病?”又想道:“这间房不知是奚姐姐的卧房还是她特别给我布置的?但不管怎样,看来她对我倒不像是不怀好意了。” 韩佩瑛眼光一瞥,梳妆台上方的墙壁挂有一张条幅,上面写着一首词,韩佩瑛认得是奚玉瑾的字迹,词道: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韩佩瑛轻轻念了一遍,不觉一片茫然,心中只是想道:“奚姐姐为什么特别喜欢姜白石这一首词?她书写这一首词,挂在当眼之处,是不是就为了留给我看的呢?” 原来这首词是南宋词人姜白石填的《扬州慢》(词牌名),是姜白石的自度曲,慨叹战乱之后扬州的荒凉。词前有一小序:“淳熙丙申至日,余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余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南宋词人怆怀家国,拿战乱之后的荒凉作题材的甚是平常,这首《扬州慢》虽然是同一类词中的出类拔萃之作,按说也不应使得韩佩瑛特别诧异。但引起韩佩瑛异样的感觉的却是因为这首词的背景乃是扬州。她的未婚夫谷啸风正是家住扬州竹西路的。而且这首词除了感怀战乱荒凉之外,还隐约的写了一段爱情的故事,词人在扬州有一个旧好,重来寻觅,已是如梦如烟,“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了。韩佩瑛不由得心念一动,暗自思量:“她特地写这首词,莫非是与谷郎有关?” 韩佩瑛又再想道:“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这‘杜郎’又是指谁呢?若说是比拟谷郎吧,却又不像。谷郎本来就是家住扬州的,有何‘重到须惊’?再说,这一首词乃是感旧怀人缠绵悱恻的哀怨之词。奚姐姐写下这一首词留给我看,而我却是就要和谷郎成婚的,虽说我不忌讳,她也不该这样大杀风景。” 韩佩瑛疑团满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自慰自解,哑然失笑,想道:“也许奚姐姐根本就是并无寄托,只是我自作聪明而已。她兴之所至,随便的写下这一首词,我却来给她猜哑谜了。” 韩佩瑛等了许久,不见有人进来,故意咳嗽两声,外面也没丫头答应。韩佩瑛心里有气,想道:“奚玉瑾嘴巴说得这样亲热,却又不来理我。好,她不来难道我就不会找她吗?” 韩佩瑛急于揭开的哑谜,还是关于她的未婚夫之事,奚玉瑾曾说过她已经把谷啸风“请”来了,只要韩佩瑛到了百花谷就可以和谷啸风会面的,如今韩佩瑛就是想要知道此事是真是假。 可是韩佩瑛毕竟是个“准新娘”的身份,倘若径直地跑去向人家讨未婚夫,又怕惹人笑话。但若果不去,闷坐房中,也是无聊。 韩佩瑛心想:“现在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打开窗子一看,只见月在天心,清辉如水。窗外是个大花园,园子里静悄悄的也看不见有人。 韩佩瑛开了房门,走进花园。园中处处都有奇花异草,有许多花草,韩佩瑛连名字也不知道。花木竹石,依着地形布置,构成假山、幽径,中间又点缀有亭台楼阁,端的是美妙清雅,有如画图,韩佩瑛禁不住欢喜赞叹:“怪不得奚姐姐说她的百花谷是世外桃源,只是这座花园,就不亚于神仙洞府了。” 园中景色虽美,可惜韩佩瑛心事重重,却是不能把全副心神用来欣赏美景,她走了一会,又自想道:“我如今功力已经恢复,此地又没看守,我不如逃出去到扬州亲自查个水落石出。不过,现在还没见着奚玉瑾,一走了之,又似乎不大妥当。”韩佩瑛想了又想,仍是踌躇莫决。 韩佩瑛怀着满腔心事,穿过回廊,绕过假山,忽地眼睛一亮,原来面前是个荷塘。月色澄明,荷塘泛影,田田荷叶,朵朵莲花,翠盖红裳,景色佳绝。 韩佩瑛给这荷塘夜色迷住了,不知不觉的抛开了心事,临流照影。忽然看见水中多了一个影子,是个男人的影子。 韩佩瑛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只见一个白衣少年正在她的背后,倚着花树,含笑看她。韩佩瑛呆了一呆,蓦地变了面色,喝道:“你是谁?”原来她最初还以为是谷啸风偷来会她,待到看得清楚了,才发觉是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男子。 她和谷啸风是自小订婚的,订婚那年她才三岁。那年谷啸风的父亲谷若虚作客洛阳,就住在她的家里。谷啸风比她大五岁,已经是开始练“童子功”的八岁大的孩子了。谷若虚十分疼爱这个孩子,到什么地方都把孩子带在身边。 韩佩瑛的父亲韩大维和谷若虚是老朋友,彼此都很欣赏对方的子女,就这样给他们订下了婚事。韩佩瑛只有三岁,还未懂事,对于订婚,只是觉得好玩而已,对谷啸风并未留下印象。 谷家父子回去之前,由于路途遥远,两家很少往来。十年当中,只有韩大维去过一次扬州。韩佩瑛一来因为年纪小,二来因为是未过门的小姐身份,自是不便跟她父亲同去。 韩佩瑛再见到谷啸风的时候,她已经是十四岁了。那次谷啸风是来报丧的,他的父亲谷若虚已经在原籍逝世。 韩大维听得老朋友逝世的消息,很是伤心,不免也谈起了他们的婚事。谷啸风推说年纪还小,二来他要按照古礼服三年之孝,不便接个“童养媳”过门。韩大维也是有点舍不得这样小的女儿离开他,终于同意了谷啸风的意见,待他三年脱孝之后,再来迎亲。不料自此之后,时局日非,马乱兵荒,南北阻隔。谷啸风不能来迎亲,韩大维又因遭了一次意外,得了一个内伤的病,武功虽然未失,行动已是不便,因此也不能亲自送女儿去完婚。 于是一个三年又一个三年,终于拖到了今年,韩佩瑛二十岁了,她的父亲才决定由虎威镖局“护送”她到扬州完婚。 那次谷啸风到她家报丧,韩佩瑛害羞,不敢出去和未婚夫见面,但也在帘后偷偷地看过。这次当然是和三岁的时候不同,未婚夫的面貌已经是深印她的脑海。她见未婚夫长得英俊,心里也曾暗暗喜欢。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子,和谷啸风差不多一样年纪,相貌也很英俊。所以韩佩瑛骤眼看时,还以为是谷啸风,再看了看,才知不是。这一下韩佩瑛当然是不免大吃一惊,连忙喝问。 白衣少年微笑道:“韩小姐别慌,玉瑾是我妹子。我是她的哥哥玉帆。” 韩佩瑛隐约记得奚玉瑾似乎提过她有一个哥哥,当下紧张的心情稍稍松了一些,但仍然板着脸道:“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这句话说出口,方始觉得有点不妥。这是他的家里,他到自己的花园来玩,有何不可? 话已出口,难以收回,韩佩瑛感到自己理亏,不禁窘得面都红了。 好在奚玉帆却似毫不介意,微微一笑,淡淡说道:“今晚月色很好……”韩佩瑛碰着他带着笑意的目光,不觉又是心头一跳,暗自寻思:“这人说话好奇怪,答非所问,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奚玉帆似笑非笑地瞅着她,接下去说道:“我想在月光下睡莲一定更美,我想来看看睡莲。听得这边似有佩环声响,我还以为是玉瑾呢,想不到却是韩姑娘。我冒昧走来,惊动韩姑娘了。嗯,韩姑娘,你别见怪。” 韩佩瑛双颊微泛红晕,低声说道:“没什么。” 奚玉帆笑道:“原来韩姑娘也有这样雅兴,来看睡莲。”言语间已似把韩佩瑛引为知己。 韩佩瑛有点着恼,脸上更似抹了一抹胭脂,但人家是好意和她说话,她也只好淡淡说道:“我不过随便出来走走。我回去啦。” 奚玉帆轻轻跟了上来,说道:“这花园你没来过吧,也还值得看看。嗯,韩姑娘,听说你身体不大舒服,现在可全好了?” 韩佩瑛道:“只是一点小小的毛病,多谢你的关心,现在已经好了。”
奚玉帆道:“好,那就好了。舍妹很是担心,还怕你不会这样快好呢。她本来要我早点过来问候你的,我怕你还没睡醒。” 韩佩瑛怔了一怔,心想:“原来果然是奚玉瑾给我医好的。但为何她自己不来,却要她哥哥来‘问候’我。哼,真是岂有此理!” 奚玉帆似笑非笑地接下去又道:“韩姑娘,你患的这个病有一年多了吧?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甚是厉害,恐怕也不能算是小小的毛病了!” 此言一出,韩佩瑛大吃一惊:“原来他们连我受的是什么伤都知道了!” 奚玉帆说的这个朱九穆,正是韩佩瑛父亲韩大维的大仇家。 八年前,就是韩大维从扬州探访谷若虚回来的那一年,韩大维在途中遇上了这个大仇家,给他的修罗阴煞功伤了下盘,双膝的关节受了阴寒之气,从此跳跃不灵,只能勉强的一步步行走,像绅士般的踱着方步。旁人看不出来,韩佩瑛则是明白:她父亲的武功已是等于废了一半。那次韩大维回来,还没有告诉女儿他这个大仇家的名字。 一晃过了七年,七年中韩大维对女儿勤加督促,韩佩瑛终于练成了一套上乘的刺穴剑法,这套剑法以快、狠、准见长,能在一招之内刺敌人七处穴道。韩大维要女儿苦练这套“惊神剑法”,为的就是要防备这大仇家再来。果然到了去年春初,这个朱九穆上门来了。 韩佩瑛想起那天的恶斗,心中犹有余悸。 她父亲盘膝坐地上,朱九穆猛如怒狮,捷似猿猴,一进门来,便即连番猛扑,手脚起处,全带劲风。韩佩瑛躲在房内,兀自觉得窗摇屋动,冷气侵肤,奇寒难耐。这间房和客厅相连,四壁都嵌有高逾人头的大镜,有光线从四面窗户透进来,不必打开房门,客厅里的一举一动,从镜子里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朱九穆绕着她爹爹的身子疾转,越转越急,陡然间一掌击下,她爹爹倒了下去,韩佩瑛倏地便跳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向朱九穆奇袭! 这是她父亲预先教她准备好的,朱九穆这一招杀手,早已在她父亲意料之中。韩大维以“鹤膊手”诱他发出这招,“鹤膊手”善能消解敌势,但仍是抵御不了对方的修罗阴煞功,因而势必跌倒。但朱九穆俯身击下之时,肩后也势必露出“空门”。 韩佩瑛苦练了七年的剑术,为的就是这一瞬间的出击!两父女配合得妙到毫巅,韩佩瑛闪电般的一剑刺出,朱九穆大吼一声,反手一掌,韩佩瑛早已跳开,掌风剑影之中,只见朱九穆狂冲出去,转眼之间,他那怒吼之声已像是从很远很远地方传来一样,耳鼓还是嗡嗡作响,但已细不可闻了。 她父亲坐了起来,喘着气笑道:“可惜,可惜!” 韩佩瑛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你这一剑只是刺着他的三处穴道,不过加上了我的一掌,也足以令他三年之内,无法恢复武功了,嘿,嘿,八年前我受他一掌之仇,虽未全报,也算得是出了口气了。”韩大维说。 韩大维又说:“朱九穆本来是不会和小一辈动手的,但你刺了他这一剑,三年之后,却不能不提防他来向你报复。所以,你必须要在今年出嫁了。” 韩佩瑛已经有二十岁,按照当时习俗,早已到了出嫁年龄,但听得她爹爹这样说,当然仍是免不了要问为什么。 韩大维说:“你试运气,胸口是不是觉得发闷。”韩佩瑛试了一试,果然如此。 韩大维说:“你已经受了这大魔头修罗阴煞功的寒气所侵,虽然不很严重,却难医治。你的夫家有家传的少阳神功,少阳神功不能破修罗阴煞功,但却可以防御。你嫁了之后,可以求你丈夫教你修习少阳神功,这病就会好了。你们夫妻两人联手,三年之后,那大魔头即使来向你寻仇,那时他的功力一定不比如今,你们夫妻二人,料想是可以应付的了。” 但想不到的是,韩佩瑛尚未出嫁,也未修习少阳神功,这病已经由奚玉瑾替她治愈了。 宿疾霍然而愈,韩佩瑛的欢喜自是可想而知,但也因此不能无疑,心里想道:“奚玉瑾为什么偷偷给我医好了病,不肯让我知晓?她把我接到百花谷来,为的就是给我医病么?还有,她说谷啸风在这儿,这究竟是真的呢,还是这只是她要我来百花谷的一个借口。” 韩佩瑛正自迟疑,不知该不该把这些问题向奚玉瑾的哥哥请求解答,奚玉帆已是望着她微笑道:“韩小姐,请你给我把一把脉。” 对方是好友的哥哥,又是给自己看病,韩佩瑛自是不便推辞,当下默默无言的把手递过去。虽说江湖儿女不避男女之嫌,这却是韩佩瑛有生以来第一次给少年男子抓着她的手,韩佩瑛不自禁的有点异样的感觉,颊上飞起一朵红云。 奚玉帆凝神听了一会脉息,放开了韩佩瑛的玉腕,笑道:“恭喜韩小姐,你体中的阴寒之气已是尽都消净,不会复发了。” 韩佩瑛苦笑道:“原来是你们替我医好了病,我却犹在梦中,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但却不知奚姐姐用的是什么灵丹,令我好得这样快?实不相瞒,我的爹爹曾和我说过,我所受的修罗阴煞功之伤,虽然不算严重,但因此而得的病,也是很难医治的呢?” 奚玉帆笑道:“你既然问起,我也不妨老实的告诉你,不是我替舍妹表功,她为了你这个病,也确实是费了一点心思。医病用不了半天,但她为了医好这个病,已是足足用了三年多的准备功夫了!” 韩佩瑛诧道:“我这病不过得了一年多,难道奚姐姐有能知过去未来的神通么?” 奚玉帆道:“舍妹那年从你家作客回来,已预防有今日之事。那时令尊早已受了修罗阴煞功之伤,以至下半身不大灵便,是么?” 韩佩瑛道:“不错。”心想:“原来她也是早已知道我爹爹受伤之事的了。” 奚玉帆道:“舍妹估计,那大魔头绝不会轻易放过令尊,迟早会再到尊府寻仇的。她是这样想:即使不是你受了伤,她学会医治修罗阴煞功的医术,也可以为令尊效劳。” 韩佩瑛心中感动,说道:“原来如此。奚姐姐真是用心良苦了。” 这“用心良苦”四字是韩佩瑛随口说出来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奚玉帆不禁面上一红。韩佩瑛看在眼里,根本莫名其妙,倒是觉得有点奇怪:“咦,这人怎的无端端面红起来?” 奚玉帆继续说道:“舍妹从尊府回来之后,曾特地去求峨嵋山的无相神尼,求她授以金针解毒之法,在她门下学了一年多。只会金针解毒还是不能医这个病的,幸亏我们又正好是住在百花谷。” 韩佩瑛诧道:“这百花谷果然似是世外桃源,但和我的病又有什么关系?” 奚玉帆道:“韩小姐有所不知,这百花谷是我们世代在此住的,已有百多年了。” 韩佩瑛道:“这又怎样?” 奚玉帆道:“先祖喜爱名花,这里本来是个荒谷,是先祖从各处搜罗了奇花异草到这里来,经过了百多年的培养、繁殖,才成为今天的百花谷。” 韩佩瑛不觉笑道:“前人种树,后人遮阴。这话果然不错。这里的一花一草,原来都是经过了许多前人的心血。但这些花草和我的病……” 奚玉帆接下去说道:“也很有点关系。百花谷的花草之中,有几种是外间难以得见的珍贵药物,恰恰可以祛除人体的阴寒之气。其中一种,六十年开花一次。韩小姐,也是你的运气好,这种奇花去年恰值是它开花之期。舍妹这才为你酿制成功了‘九天回阳百花酒’。昨晚你熟睡的时候,舍妹灌你喝了一壶九天回阳百花酒,然后给你用金针拔毒。她又怕你功力不足,叫我用少阳神功为你推血过宫,助你运行药力。” 韩佩瑛这才知道奚玉瑾为了医她的病,费了这许多心力。但听到奚玉帆说到最后一段,却禁不住面红起来。心里想道:“原来他也会少阳神功。哎呀,他为我推血过宫,我的身体岂不是给他抚摸过了?” 奚玉帆好似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神态也是有点不大自然,跟着说道:“实不相瞒,这少阳神功,是我去年才开始练的。我与谷啸风切磋武功,承蒙他授我少阳神功的心法。我们兄妹用家传的两种武功与他交换的。韩小姐,你这病要复原得快,必须三管齐下,金针拔毒、九天回阳百花酒,与少阳神功,这三样缺一不可。否则你若只练少阳神功,虽然也可以慢慢自疗,但却最少需要两年才能病好了。为了替你治病,我只好权宜行事。韩小姐,请你恕我冒昧!” 韩佩瑛满脸通红,当然她不能怪奚玉帆为她治病。可是她却因此而又添了两个疑团,暗自思量:“玉瑾说谷啸风在这里,谷啸风的少阳神功当然比她的哥哥纯厚,为何玉瑾不把谷郎叫来为我推血过宫,却要她的哥哥代劳?还有,我爹说他们两家是有过节的,但照他们兄妹所说,似乎他们和谷家又是好朋友了。这是什么缘故?” 奚玉帆说道:“韩小姐好得这样快,我们兄妹都很高兴。这也证明九天回阳百花酒是有功效。舍妹打算明天就叫人送一坛去给令尊,以令尊的功力,无须金针拔毒,只要喝完这一坛酒,料想也可以好了。” 韩佩瑛大为感动,说道:“奚姐姐对我恩重如山,我真不知应当如何报答她才好?奚姐姐呢?请你让我见她拜谢。” 奚玉帆道:“韩小姐不用着急,你把事情都明白了,再见舍妹不迟。” 韩佩瑛怔了一怔,想道:“他要我明白什么呢?”于是乘机问道:“不错,我正有一事不明。奚姐姐给我治病,为何却瞒着我?” 奚玉帆微笑道:“若是事前和你说好,舍妹怕你不肯接受她的医治。” 韩佩瑛禁不住疑云陡起,寻思:“莫非她真是想要我的报答?” 心念未已,只听得奚玉帆果然说道:“舍妹想请求韩小姐一件事情,不知韩小姐肯否应承?不过,请求韩小姐休要误会,舍妹决无挟恩求报之心,这只是情商,倘若韩小姐不愿应承,舍妹也不敢勉强。”话虽如此,但在给她医好了病之后才提出要求,这已分明是有点要挟的企图在内。韩佩瑛留心观察,奚玉帆说话之时虽是满面笑容,但笑得却是极不自然,好像也为他妹妹的要求觉得碍难出口似的。 韩佩瑛说道:“我与玉瑾情如姐妹,何况她又给我医好了病,她有什么为难之事,我岂能袖手旁观?只要我做得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奚玉帆吞吞吐吐地说道:“那也不用赴汤蹈火,只不知韩小姐肯不肯而已。” 韩佩瑛道:“请说!” 奚玉帆道:“舍妹邀你来百花谷之时,可曾对你说了些什么?” 韩佩瑛心头一震,想道:“来了。”想起爹爹曾说过他们两家是有过节的,心想:“若是他们要拿我的谷郎报仇,哎呀,这事可真是难答应了。” 在奚玉帆目光迫视之下,韩佩瑛只好含羞说道:“奚姐姐说啸风,他、他在这儿,她要我来与他相会。不知,不知——” 奚玉帆微笑道:“你是现在就想与啸风相见?”韩佩瑛默默地点了点头,红霞染上双颊。 奚玉帆道:“啸风是在这儿,可是他现在却是不便与你相见!” 韩佩瑛吃了一惊,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连忙问道:“为什么?”心想:“对了,他一定是被奚家兄妹关起来了。” 奚玉帆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却绕个弯问道:“你们有许多年不见了啊,是吗?” 韩佩瑛情知其中定有蹊跷,她本是巾帼须眉,此时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也顾不得什么害羞了,于是柳眉一竖,说道:“不错,我们已有六年不见了,怎么样?” 奚玉帆又问道:“你们是自小订婚的,订婚之时,你只有三岁,是么?” 韩佩瑛愠道:“你查根问底,究竟是什么意思?” 奚玉帆赔笑道:“没什么意思。不过,你们是小时候定下的婚事,两家相隔,又是水远山遥。韩姑娘,你可曾想过,这婚事,这婚事——” 韩佩瑛不觉动了气,说道:“我的婚事但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适不适合,不用你管!” 奚玉帆道:“我知道你是来作新嫁娘的,但谷啸风不在扬州等你成亲,却到了我们这儿,你难道不觉得有点奇怪吗?你不想知道其中缘故?你的婚事当然不用我管,但无奈却和舍妹有关联,我做哥哥的也就不能不理理闲事了!” 韩佩瑛给他这一席话说得惊疑不定,惶惑异常,心里想道:“他既然打开了天窗说亮话,好,我就问他个水落石出吧。” 于是韩佩瑛定了定神,沉住了气,问道:“玉瑾要我来与啸风相会,何以我又见不着他,究竟他是不是还在这儿?” 奚玉帆笑道:“你以为舍妹是骗你吗?你看这个。”说罢拿出一支珊瑚,递给韩佩瑛,说道:“这是啸风兄还给你的,你收下吧!” 这支珊瑚正是当年他们订婚之时,她的父亲交给男家作信物的。韩佩瑛大吃一惊,颤声叫道:“这是什么意思?” 奚玉帆道:“你不要难过。姻缘有定,人力勉强不来……” 韩佩瑛道:“有话你爽爽快快地说吧,他是不是要退婚?” 奚玉帆道:“六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其间的人事变化,实是难以预料。啸风与玉瑾彼此相爱,此事他们也是始料不及的!” 韩佩瑛呆了一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道:“你说什么?” 奚玉帆叹了口气,说道,“玉瑾并不想伤害你,她是无可奈何。四年前,在她认识你以前,她和啸风已是山盟海誓,私自订终身了!” 谜底揭开,一切都明白了。原来奚玉瑾将她劫到百花谷,为的是这样一桩事情!她悄悄的给她医好了病,果然是施恩要挟,要她让出丈夫来作报答。 韩佩瑛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奚玉帆站在旁边,也是极为难堪,半晌说道:“我知道这是不情之请,强人所难。但事已如斯,他们两人是决不愿分开的了。还望韩小姐冷静的想想,婚姻是双方的事……”韩佩瑛涩声道:“你叫他们出来见我!” 奚玉帆尴尬笑道:“韩小姐,待你心平气和之后,再见他们不迟。” 韩佩瑛又羞又气又怒,蓦地一甩衣袖,飞快地跑。奚玉帆慌忙地追上去叫道:“韩小姐有话好说!” 韩佩瑛冷笑道:“还有什么好说的?奚玉瑾既然如此处心积虑,我就让她称心如意好啦!”说罢,手一扬,一点银光向奚玉帆流星闪电般的射去。奚玉帆苦笑道:“咦,怎么怪上我了?”衣袖一卷,把那“暗器”接了过来,一看,却原来是镶着一粒夜明珠的玉簪。韩佩瑛说道:“这是谷啸风的东西,你拿去给奚玉瑾吧,现在这东西应该是她的了!”原来这支玉簪乃是当初谷家给她的聘礼。 奚玉帆呆了一呆,叫道:“韩小姐——”话犹未了,只听得又是当啷啷的一片声响,韩佩瑛把那支珊瑚在假山石上摔得粉碎,头也不回地越过围墙去了。 奚玉帆叹了口气,心里想道:“她一定难过极了。”可是他还能够说什么呢?这不是谁的过错,错的只是两家的父母当初不该那么小就给他们订下了婚姻。如今即使奚玉帆追上了她,又能够怎么样?安慰她么?劝解她么?这只可能是越说越糟而已。奚玉帆无可奈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了。 韩佩瑛一口气跑出了百花谷,百花谷名不虚传,处处都是奇花异草。月光给花草蒙上一层薄雾轻绡,更添了几分朦胧的幽美。但可惜韩佩瑛已是无心欣赏了。 一阵冷冷的山风吹来,韩佩瑛吸了一口凉气,心中的烦躁好像给这股清风吹开,稍稍冷静下来,蓦地想道:“不对。我怎能就完全相信他们兄妹的说话?” 在韩佩瑛最初听到这个意外消息的时候,她是满肚子都是气的,她想不到情如姐妹的奚玉瑾会这样的工于心计,谋夺她的丈夫。她更恨谷啸风对她的欺骗,骗她到扬州完婚,却叫她受到这样难堪的侮辱。她曾经想要找着他们两人痛骂一场。可是,这有什么用呢?如果他们两人是真心相爱的话。因此,她只好把眼泪往肚子里吞,忍辱含羞地跑出了百花谷,但愿这是一个噩梦,很快的就会忘记的噩梦。从今之后,她是不愿意再见到这两个人了。 可是韩佩瑛还是不能甘心的,她怎能忘掉这样的耻辱呢?谷啸风英俊的影子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对谷啸风有感情吗? 她不知道,订婚的时候,她根本毫无所知。六年前也不过是在屏风后面偷偷地看过他,连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过。可是她究竟是他名分上的未婚妻,她不能忍受谷啸风的欺骗和侮辱。 就似一个溺在水里的人抓着一根稻草似的,这根稻草就是在她心中突然升起的念头:“焉知这不是奚玉瑾骗我的呢?”是啊,他们两家是有过节的,也许这正是奚玉瑾一种恶毒的报复手段。 “无论如何,我应该亲自去查个水落石出。”韩佩瑛心想。于是她冷静下来,决定到扬州去了。正是: 美满姻缘成泡影,波翻情海事离奇。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往事成尘休再问此心如水只东流 两天之后,扬州城中来了一个单身的卖解女子,这女子便是本来要到扬州作新娘的韩佩瑛了。 谷家住在扬州的竹西巷,是一个颇有名望的旧家。韩佩瑛在一个小客店开了房间之后,当日便到竹西巷寻访谷家,很容易的便打听到了。 只见谷家大门紧闭,门前的一对石狮子脚踏苍苔,檐头的蛛网都未清除,更莫说张灯结彩了。看这情形,一点也不像办喜事的样子。 韩佩瑛心里想道:“如果我不是在路上出事的话,明天就是喜日,谷家此时应该已是贺客临门的了。何以这样冷冷清清?难道他们已得了我家那两老苍头的报讯?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是谷啸风根本没有打算和我成亲的了。” 韩佩瑛以一个少女的身份,不便找人打听谷家是否要娶新媳妇的事情。谷家的大门紧闭,她也不便在青天白日之下,登门造访。要知她毕竟是谷家的新娘,假如谷家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新娘子莽莽撞撞地跑来找丈夫,那岂不是要闹出天大的笑话。韩佩瑛想了又想,终于按捺下急求揭开哑谜的心情,暗自想道:“且待今晚三更时分,我亲自来探个明白。谷郎即使不在家中,我也总可以见着婆婆的。” 韩佩瑛听得父亲说过,谷啸风的母亲娘家姓任,是苏州的一个名武师,但她却是从不在江湖走动的。“婆婆也是武林中人,今晚我偷偷的去探望她,若是给她发现,我给她说明原因,想来她也不会见怪。”韩佩瑛心想。 三更时分,韩佩瑛换过一身黑色夜行衣,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客店,悄悄地进入了谷家。 这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偌大一个谷家,阴沉沉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影。“谷啸风究竟在不在家呢?”韩佩瑛心里惴惴不安,可又不敢呼唤。 进了后院,发现有间房子灯光未熄,韩佩瑛躲在假山石后,张望进去,只见一个妇人的影子出现在窗纱上,她正在屋中走来走去。韩佩瑛想道:“这一定是婆婆了,这么晚了,她还未睡,敢情也是和我一样,有着很重的心事了!” “我怎么和她说呢?”韩佩瑛心想。 本来这是一个最好的婆媳相见的机会,房中只有她的婆婆,可以让她哭诉委屈。但韩佩瑛毕竟是有几分羞怯,比如说见面的第一句话她就不知应当如何张口,叫“婆婆”么?她是未过门的媳妇,这桩婚事也不知能不能成?直率的就问谷啸风在不在家么?脸皮又似乎太过厚了。 韩佩瑛腹稿未定,正自踌躇。忽听得谷夫人沉声说道:“谁在外面?”韩佩瑛吃了一惊,以为婆婆已经发现了她,正要应声,就在此时,只见一条人影出现在假山前面,韩佩瑛这才知道是另外有人,心中更是大大吃惊。 这个人是个年近六旬的老者,似乎并未发觉躲在假山后面的韩佩瑛,只见他缓缓的向那间房子走去,打了个哈哈说道:“三妹,还认得老哥哥吗?”笑声极不自然。 房门打开,谷夫人站在门口,面色很是难看,冷冷说道:“任天吾,你来干什么?”那老者说道:“三妹,我是特地来看你的呀!咱们兄妹有三十年没见面了吧,我不应该来看你吗?” 谷夫人冷笑道:“多谢。可是我还没有死呢!当年我嫁给谷若虚的时候,你说除非到我死的那天,你才会上谷家的门收我骸骨。这句话你总还应该记得!” 任天吾极是尴尬,说道:“当年我是不赞成你嫁给谷若虚,但现在谷若虚也已死了,你毕竟是我嫡亲妹子,兄妹一时的口角,还能永远记在心上?” 谷夫人道:“你忘记了我可记得。你说我丢了任家的面,你说我做了谷家的媳妇就不能再做任家的女儿。是你把我赶出家门的,如今你又来叫我妹妹了?” 任天吾道:“你受了三十年的委屈,也难怪你心中有气。好啦,你现在气平了一点没有?兄妹总是兄妹,我当年说话过火一点,如今就当我来给你赔罪好不好?” 韩佩瑛颇感诧异,心里想道:“原来他们当真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妹,听这个姓任的说,他是为了不满意这门亲事以至兄妹失和的。谷家是武林世家,谷若虚生前是有名的大侠,连我爹爹都很佩服他的。何以这任天吾要反对他妹妹这桩亲事呢?” 谷夫人面色这才稍稍缓和,说道:“赔罪不敢当,大哥既然还肯认我这个不成器的妹妹,我也应该感激大哥的宽宏大量。好,大哥,请进!有什么指教,我自当洗耳恭听。”兄妹虽然重认,但话中愤愤不平之气仍是未能全消。 任天吾苦笑道:“三妹还是小时候的脾气。”坐定之后,问道:“啸风甥儿呢?” 谷夫人淡淡说道:“啸风可不知道有你这个舅舅,我说我娘家的人都死绝了!” 任天吾面色陡变,说道:“三妹就这样恨我么?”谷夫人道:“你不是也巴不得我早死,好来收我的骸骨么?” 任天吾似是想要发作的神气,但随即就哈哈笑道:“三妹真是半点也不肯饶人。但我这次是讲和来的,可不想和你再吵架了。年轻的时候,你我火气都大,以前说过的话,大家都不必放在心上。” 谷夫人也似乎觉得自己过分了一些,任天吾既然一再忍让,于是她在一口怨气发泄过后,也就缓和下来,说道:“你找啸风有什么事?” 任天吾打了个哈哈说道:“趁我这几根老骨头还硬朗,在未进棺材之前,特地来看看我从未见过的甥儿呀。” 谷夫人冷笑道:“难得大哥这样关心我们母子,我真是要多谢大哥了。可是你妹夫死了也有多年了,大哥今日才来,恐怕不只是为了看看我们母子,想来还有别的事情吧?” 任天吾道:“听说啸风要成亲了,是么?以前我知道三妹怪我,我不好厚着面皮登门。现在啸风要成亲了,我这个做舅舅的前来贺喜,三妹总不能怪我吧。” 谷夫人道:“亲事是早已定了,成亲可还远呢。你来得早一点了。” 任天吾道:“哦,我听说明天就是佳期,怎的改了日子么?” 谷夫人淡淡说道:“不错,改了。” 韩佩瑛伏在假山后面,听到这里,心情甚是紧张。她以为任天吾接着一定要问是什么原因的,竖起耳朵来听。不料任天吾却忽地改转话题,说道:“新娘是不是韩大维的女儿?”谷夫人道:“正是。你和韩家相熟吗?” 任天吾道:“曾经在江湖上见过一两次面,算不得很熟。但听说韩大维受了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所伤,你知道吗?” 谷夫人道:“知道又怎么样?” 任天吾道:“少阳神功可以抵御修罗阴煞功,韩大维和你结这门亲事,对他倒是大有好处呢!三妹,那十三篇少阳图解,你给了甥儿没有?” 谷夫人忽地冷笑道:“哦,我明白了。你原来是为了那十三篇少阳图解来的。” 任天吾道:“这是任家的家传秘笈,我自是不免关心。” 谷夫人冷笑道:“不错,这是任家的东西。但也是爹爹生前早就答应给我做嫁妆的。” 任天吾道:“爹是答应给你做嫁妆,但却并不是准备送给谷家做嫁妆的。爹爹生前,根本就不会想到你嫁的是谷若虚!” 谷夫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红,似是给哥哥的说话触痛了疮疤似的,过了半晌,冷笑说道:“你若认为我嫁给谷家丢你的脸,你就不必上我的门!如今我的丈夫死了,我的儿子也都要娶亲了,你却来这里挖苦我,你这是什么意思?”说到此处,陡地提高声音喝道:“任天吾,你说老实话!你是要算旧账呢,还是想趁我丈夫死了,要来讨回你任家的少阳图解?” 任天吾淡淡说道:“事情你早已做了,旧事不必再提。少阳图解是爹爹给你做陪嫁的,尽管你所嫁的人不是爹爹给你定的那门亲事,我也不管了。三妹,你不必大发脾气,我还不至于觊觎你的少阳图解。” 谷夫人道:“那么,你刚才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任天吾道:“我并不想讨回少阳图解,但我也不能让任家的祖传秘笈落在外人手上!” 谷夫人道:“哦,你是怕啸风把这少阳神功偷偷传给韩家?” 任天吾道:“韩大维受了修罗阴煞功之伤,这少阳神功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他结这门亲事,嘿嘿,恐怕就是为了这个吧?” 韩佩瑛听到这里,不禁又羞又气,想道:“幸亏我的病已经好了,不必求你任家的什么少阳神功。哼,这任天吾真是岂有此理,他把我爹爹看成什么样的人了?我这门亲事是从小定下的,给他这么一说,倒像是爹爹早已处心积虑,把女儿当作交换的了。”想到这里,倒有点感激奚玉瑾替她医好了病,免得她受嫌疑。但转念一想:“谷家的亲戚既然有了这样的闲话,我还好意思嫁给啸风么?”韩佩瑛是个好强的人,受不了半点委屈的,她固然是不甘心受奚玉瑾的侮辱,但也不甘心受谷啸风舅父的猜疑。 幸而谷夫人马上说出几句话来,消了韩佩瑛的气。谷夫人说道:“这门亲事是十七年前,啸风的爹给他定的。那时韩大维与朱九穆未曾结仇,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也还没有练成呢!” 任天吾道:“你这么说,倒像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不管韩大维与你家结亲的目的如何,如今他需要少阳神功总是事实。” 谷夫人道:“我就是叫啸风用少阳神功去给他岳父医好了病,也是应该!” 任天吾道:“是呀,帮助至亲,谁说不应该呢?但焉知这不是韩大维布下的陷阱?” 谷夫人道:“什么陷阱?” 任天吾道:“比如说,他和朱九穆串通好了,故意受他的修罗阴煞功之伤,好骗取你的少阳神功?以韩大维的武学造诣,不必你授他图解,只要是用这神功给他医好了病,他就可以参透其中的秘奥!” 韩佩瑛心里想道:“怪不得婆婆兄妹失和,她这哥哥真不是个东西,怎能这样猜疑我爹爹?”其实任天吾一生规行矩步,在江湖上虽然还未能说是德高望重,声名已经比韩佩瑛的父亲好得多。只是韩佩瑛因为听得他如此猜疑她的父亲,心中自是难免大起反感。 谷夫人道:“韩大维的为人我不清楚,但啸风他爹生前和韩大维相交甚厚,毫不踌躇的就和他结了儿女亲家,我信得过啸风他爹还不至于是个有眼无珠的人!”言下之意,亦即是说她信得过韩大维是个好人了。韩佩瑛心中大慰,想道:“毕竟是婆婆有见识。只要她不相信谗言,我就安心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谷夫人又道:“你也用不着太早担忧,这桩婚事能不能成,也还说不定呢。” 任天吾道:“这却为何?” 谷夫人似有难言之隐,想说又不想说,喝了口茶,沉吟不语。 任天吾道:“对啦,我听说啸风甥儿要在明日成婚,我才特地赶来的。如今看这景象,好像你并没有打算替他办喜事,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谷夫人本来不想说的,但转念一想,哥哥在江湖上交游广阔,耳目灵通,这件事情只怕还得靠他帮忙,于是说道:“大哥,你既然是诚心与我讲和,又是为了喝啸风的喜酒而来,我也不能再瞒你了。啸风,他、他已经走啦!” 任天吾好像并不怎样惊异,说道:“走啦?走到哪儿去了?” 谷夫人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风儿不满这桩婚事,他推三托四,不愿成亲,给我责骂了一顿,他就偷偷走了。我足不出家门,江湖上的事情隔膜得很,也不知他交了什么朋友。我现在正在为难,不知怎样把他找回来。”言下已是露出求助之意。 韩佩瑛伏在假山石后偷听,听到此处,只觉脑袋里轰的一声,眼前金星飞舞,地转天旋,险些气得昏了过去。想道:“谷啸风果然是看不起我,他不要我了。哼,我才不稀罕他呢!只是、只是这口气我却怎生吞得下去?” 韩佩瑛是个要强的人,因此她虽然感到极度的难堪,但也因此激起了她的傲气。心里想道:“啸风为了玉瑾逃婚,我还有什么面子做他家媳妇?哼,海阔天空,哪里没有我立足之处?一生不嫁那也算不了什么。将来就是啸风后悔,请八人大轿抬我,我也决不能再嫁给他了!如今真相既明,我还留在这里作什么?”韩佩瑛心里想走,但气还未过,双脚却是不听使唤。 只听得任天吾淡淡说道:“三妹想知道啸风的下落么?我倒知道!” 谷夫人惊喜交集,心里想道:“原来你是站在亮处,什么都已知道,却来试探我的。”但她心里虽然对哥哥不满,却也无心和哥哥吵了,当下赶忙问道:“他在哪儿?” 任天吾缓缓说道:“甥儿现在百花谷奚玉帆的家中。” 此言一出,俨如晴天打了个霹雳,把谷夫人吓得呆了。只见她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百花谷奚家。” 任天吾道:“不错。这奚玉帆就是奚璞的儿子。奚璞是谁,想必你还记得吧?他——”谷夫人颤声叫道:“你不必说了!”但任天吾还是在她喝止声中说了出来:“奚璞,他、他就是当年与你订了婚而你不肯嫁他的那个人,奚璞有一子一女,他的女儿奚玉瑾听说和啸风十分要好,啸风这次就是为她逃婚的!” 窗里窗外气坏了两个女人,窗外的韩佩瑛虽然早已知道此事,但是如今在任天吾口中得到了证实,证实了奚玉瑾所说不是假话,韩佩瑛还是不能不感到好似有利针刺在心上的难过。 窗里的谷夫人也是一样,显然是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的刺激,颓然地倒在椅上,喃喃说道:“这,这真是——真是太巧了!”任天吾也在同时说道:“这、这真是报应!妹妹,你不怪我这样直说吧?当年你抛弃了人家,这事未免做得有点过分。奚家是最要面子的,为了这事,令得奚璞一生都不能在人前抬起头来。” 这“报应”二字本来就是谷夫人想说而不敢说出口的,她现在又正在为她儿子担心,是以任天吾的说话虽然大大的刺激了她,她的全副心神放在儿子的事情上,自己倒是不觉如何难堪。窗外的韩佩瑛可是难堪极了,心里想道:“岂有此理,这报应却报应在我的身上!”如今她方始恍然大悟,原来她爹爹所说的奚谷两家的“过节”就是这件事情。此事有关私隐,怪不得爹爹当年没有明说。 谷夫人半晌说道:“哥哥,这会不会是奚家的一种报复手段?” 任天吾说道:“奚璞的子女是否知道他们父亲的当年之事,我不敢妄自猜测。但有一事我却是知道了的,这就是我今天要来找你的原因了。” 谷夫人道:“什么事?” 任天吾道:“啸风已经把少阳神功传与奚玉帆。听说这是出于奚玉瑾的意思。奚玉瑾想要哥哥去替韩大维治伤,借此化解因此事而可能引起的韩家的仇恨。看来这位奚小姐倒是颇工心计,比起你来,她的行事是要圆滑多了。将来这个媳妇入门,你倒是要小心应付呢!” 谷夫人不理哥哥的冷嘲,问道:“你怎么知得这样清楚!是谁的主意你都知道?” 任天吾道:“你还记得周二么?” 谷夫人道:“哪个周二?哦,你说的可是我的奶娘周二嫂子的男人?小时候我见过他几次面,印象早已模糊了。周二嫂子好吗?我已经有三十年没见过她了。” 任天吾道:“你那奶娘早已去世了。周二现在奚家。” 谷夫人叹口气道:“自从我嫁到谷家之后,就一直没有见过奶娘。她什么时候死的,我也不知道。我想照顾他们,可惜不能如我心愿。”谷夫人自幼失母,由奶娘抚养成人,这奶娘对她也是十分疼爱。是以任天吾一提起来,倒不觉撩起她的伤感了。 任天吾道:“奚家对他们倒是很好。你知道周二和奚家有点亲戚关系,大约是什么疏堂的表亲。当年爹爹将你许给奚家,也曾向周二问过奚家的情形的。说起来他虽然不是大媒,但实际上却算得是你的媒人呢。” 谷夫人面上一红,说道:“这些陈年烂账,还提它作甚?”原来她的奶娘当年就是最热心劝她嫁给奚家的人,也正是因此,她嫁给谷若虚之后,就与奶娘疏远了。但现在她想起了奶娘的好处,却不禁有点内疚了。 任天吾道:“你问起啸风甥儿的事,这必须从周二说起。” 谷夫人瞿然一省,说道:“对啦,我倒忘了,周二现在奚家。” 任天吾道:“你嫁给谷若虚之后,奚璞就把周二夫妻接到百花谷去。这些年来周二在江湖上也很有点名气了。你说周二没人知道,但说起周中岳来,江湖上许多人还要尊他为老前辈呢。 “周二有个孙女儿名叫小凤,自小陪伴奚玉瑾。周二以奚家的老仆自居,他的孙女儿却是和奚玉瑾以表姐妹相称的。 “啸风甥儿这次逃婚,逃到了百花谷,奚玉瑾替他出主意,想用少阳神功来给韩大维治伤,化解因此可能引起的仇恨。这种种事情,我都是从周二口中打听到的。周二则是从他孙女儿那儿听来的,一定靠得住。” 谷夫人甚是尴尬,心里想道:“风儿跑到了奚家,这可是很难向他们讨人了。” 任天吾道:“我对韩大维相信不过,实是不愿少阳神功的奥秘落在他的手中。” 韩佩瑛听到这里,心中冷笑,想道:“我爹爹才不稀罕你们的什么少阳神功呢。不过,你们也未免小觑奚玉瑾了,奚玉瑾的工于心计还在你们意料之外!她是在我熟睡之中给我医病的,她也只打算送九天回阳百花酒给我爹爹,又怎能泄漏你们少阳神功的奥秘?” 谷夫人沉吟未答,就在此时,一个丫头匆匆走来。 小丫头刚踏进门,就慌慌张张地叫道:“主母,不、不好了!”蓦地看见一个老头子坐在房中,她不认得任天吾,呆了一呆,登时噤声。 谷夫人道:“何事大惊小怪?这位是舅老爷,有话但说无妨。她是服侍啸风的丫头,名唤兰花。”后面两句话是和她哥哥说的。 兰花说道:“少爷有了消息了!” 谷夫人淡淡说道:“那很好呀。” 兰花道:“少爷是在百花谷一个姓奚的人家家里。那家的大少爷派人来报讯了。” 谷夫人心道:“想必是奚玉帆要我答应风儿和他妹妹的婚事。”于是问道:“人呢?” 兰花道:“我没有见着。丁大叔在外头招待那个人。刚才他抽空来告诉我,叫我立即来禀告主母的。”丁大叔是谷家的管家老仆,他是知道奚谷两家当年的那桩“过节”的。 谷夫人道:“老丁也是大惊小怪,这件事我早已知道,他明天告诉我也不迟。”此时已是将近四更的时分,那管家老仆不便进内堂惊动主母,是以叫小丫头代为禀告。 任天吾道:“你家的老丁素来老成稳重,他不会知道你还未睡,若不是有紧要的事情,他一定不敢叫小丫头把你从梦中惊醒的。” 兰花忙道:“舅老爷明鉴。这事的确是十分紧要,否则我也不敢惊动主母。” 谷夫人瞿然一惊,说道:“什么事情,那你就快说吧!” 兰花道:“那人是来告急的,百花谷奚家已经给敌人包围了。” 谷夫人诧道:“奚家兄妹武功不弱,在江湖上也没听说有什么仇家,怎的惹来了强敌包围?那些人是哪条线上的朋友?” 兰花讷讷说道:“听说是韩亲家请来的许多高手。有淮阳的左臂刀管昆吾,有武进的名武师鲁大猷,有江南黑道上的著名人物邓铿、蒙铣,还有白马湖的王寨主,……丁大叔和我说了许多名字,我也记不了那许多。” 谷夫人吃了一惊,说道:“韩大维远在洛阳,难道他会知道啸风逃婚到奚家之事?但即使知道,也用不着这样小题大作呀!” 韩佩瑛在假山后面偷听,听到这里,又是吃惊,又是欢喜。谷夫人莫名其妙,韩佩瑛可是心里明白,想道:“一定是展一环和陆鸿用爹爹的名义,约了这些人向奚家讨人了。奚家兄妹说我已经不在百花谷,想来他们必定不肯相信。为了我爹爹的面子,展、陆二人即使相信,也必定还是要捣乱一场,给我出口怨气的。哼,哼,叫奚玉瑾受场虚惊也好。”展一环和陆鸿就是护送韩佩瑛的那两个老苍头。 谷夫人道:“此事因何而起,丁大叔可曾问过那人?” 兰花道:“问了。听说是韩亲家要向百花谷的奚家讨人。” 谷夫人不悦道:“讨什么人?”她以为韩大维是要向奚家讨她的儿子,心里想道:“我的风儿虽然行为不当,但并非入赘你家,你怎么可以到百花谷去抢新郎?事先又没有和我商议?你们韩家闹出笑话不打紧,连我的面子也丢了!” 兰花道:“讨新娘子!” 谷夫人吃了一惊,道:“什么新娘子?” 兰花道:“就是咱们家未过门的大少奶,他们家的女儿呀!” 谷夫人诧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任天吾道:“如此说来,这件事情竟是真的了!” 谷夫人道:“哦,你已经知道了吗?快告诉我!” 任天吾道:“听说韩大维托虎威镖局护送他的女儿前来扬州完婚,路经老狼窝,新娘子不幸被劫!” 谷夫人惊道:“被劫?是程氏五狼干的吗?奚家也牵涉在内?” 任天吾道:“奚家和程老狼并非一伙,他们是各干各的,程老狼志在钱财,奚玉瑾则是要劫人。最后是奚玉瑾得手,把你的未过门媳妇劫到她家去了。” 谷夫人大惊道:“有这样的事!哎呀,这可真是不妙了!”心想:“倘若奚玉瑾心狠手辣,把韩大维的女儿害了,这可如何是好?韩家不但要向奚玉瑾兄妹报仇,只怕和我们谷家也要从亲家变作仇家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兰花说道:“奚家来的那个人说,他家的小姐和韩姑娘是结拜姐妹,这次只是请她到百花谷作客的。谁知惹出了这场风波!” 谷夫人道:“韩姑娘是来成亲的,奚玉瑾这么做不是开玩笑吗?不过咱们也不理它,只要韩姑娘没事就好了!” 兰花道:“那人又说,韩姑娘已经不在他家了。” 谷夫人忙问:“去哪里了?” 兰花道:“不知道。只是韩家的那班朋友不肯相信奚家的话,一定要他家交出人来!”原来奚家派来报讯的这个人也并不知道底细,他家的小姐替韩佩瑛医病的事他就更不知了。 任天吾道:“你家这位新娘子是韩大维的独生女儿,本领定然不错,想必是她发觉奚玉瑾不怀好意,逃跑了的。” 谷夫人抹了抹冷汗,说道:“兰花,你下去叫丁大叔好好款待那人。明天再作处理。” 兰花应了一个“是”字,临走之时又道:“那人说咱们的少爷现在他家,请主母看在少爷的分上帮忙他家解围。” 谷夫人苦笑道:“我的儿子我不挂心?要他多说?” 小丫头退下之后,任天吾道:“三妹,你打算怎样办?” 谷夫人茫然道:“大哥,你有什么主意?”她本来是个很有决断的人,否则当年也不会毅然逃婚,和谷若虚私奔了。但此事牵涉到韩谷奚三家,其中的关系甚为微妙。是以谷夫人甚感为难,不得不向她的哥哥讨教。 任天吾道:“奚家若是另有办法可想,绝不会登门求助。我看你也只好放下面子,出头给他们解围了。” 奚玉瑾的父亲是和谷夫人订过婚的,虽然早已死了,但两家的嫌隙兀是未能消除,也从无来往。任天吾话中有话,指的就是这件事情。 谷夫人面上一红,说道:“事已如斯,我当然是不能不管了。可是我和围攻奚家的那班人不熟,他们未必会卖我的账。若是用武力解围,大哥,即使你肯助我,咱们也未必能操胜算。而且一动起武来,帮了奚家,却是得罪韩亲家了。” 任天吾道:“当然是不能动武。” 谷夫人道:“然则又有何善法可解此围?” 任天吾道:“解铃还得系铃人。三妹你是个聪明人,这句话怎么忘了。” 谷夫人道:“你的意思是想请韩亲家出来调解?这一层我也想过了,恐怕很难做得到吧?” 任天吾道:“韩大维现在洛阳,这次发生的事情,想必是他的家人用他的名义干的,韩大维只怕还未知道呢。而且远水不救近火,纵然韩大维肯卖你的面子也来不及了。” 谷夫人道:“那么只有从他的女儿身上设法了?” 任天吾道:“是呀。啸风甥儿虽然对她不住,你总还是她的婆婆。为今之计,只有把她找来,由你演一出婆婆向媳妇求情戏了。” 谷夫人苦笑道:“怎知到哪里找她?找得她来,我又如何对她言说。啸风和奚玉瑾也不知私自成亲没有,如果他不要我给他接来的媳妇,岂不坑害了韩家的女儿?” 韩佩瑛心里想道:“婆婆倒是通情达理,她也还能为我着想。却不知我已经来到你家了。”心里又想:“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还能做你家的媳妇吗?” 心念未已,只听得任天吾已在说道:“不要管啸风如何了,先解燃眉之急再说。只要你有诚意,我设法帮忙你找韩大维的女儿。在这方圆数百里之内,我可以请托武林朋友寻觅她的行踪。” 谷夫人道:“你要我有什么诚意?” 任天吾道:“向她赔个不是。向她保证:你的儿子一定和她成亲。” 谷夫人道:“只怕风儿未必依从。” 任天吾道:“你是他的母亲,你晓以利害,压一压他,怕他不依?” 谷夫人苦笑道:“风儿的性子和他爹爹一样,十分倔强。如果他真是爱上了奚玉瑾,他就绝不会再娶别人。我怎能向韩大维的女儿保证?”其实谷夫人自己也是个性情倔强的人,她儿子的性格大半还是受了她的影响。 任天吾板起脸道:“他不听话你也得要他听话!此事非同儿戏,你自己错了一次,可不能让儿子再错了!” 谷夫人面色一变,忽地冷笑说道:“迫有什么用?当年你们不是要迫我嫁给奚家吗?我还不是和谷若虚私奔了?我嫁给谷若虚,我从来没有后悔!你说我错也好,不错也好,如果时光倒流,回到三十年前,让我再有一次选择机会,我还是会这样做的!我是过来人!我不能迫我的儿子!” 任天吾道:“那就没有办法了!” 韩佩瑛心中阵阵翻滚,谷夫人的说话虽然伤了她的自尊,她却不能不感激她说了真话。韩佩瑛暗自想道:“婆婆说得不错,婚姻之事岂能勉强?俗语说强扭的瓜不甜,我又何必争这口气?我的婚姻只是凭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使啸风娶了我,我也不知道以后我会不会喜欢他?”想至此处,气平了许多,不觉哑然失笑:“我绝不会做谷家媳妇的了,怎能还把谷夫人当作我的婆婆!” 房中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任天吾低声说道:“还有一个法子可以试试。”韩佩瑛凝神静听,却听不见他说的什么。“这老头儿鬼鬼祟祟,想必打的不是好主意。”韩佩瑛心想。蓦地起了疑心,不禁又想道:“房中并无第三个人,他为什么要和妹妹耳语?难道、难道他已经知道我在外面偷听?” 忽听得谷夫人大声说道:“什么?你是教我哄骗人家的好姑娘!” 任天吾面色一沉,说道:“你怎么说得这样难听,我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谷夫人愤然说道:“我不能这样做!你如果能够把韩姑娘找来,我是会感激你的。但我一定要和她实话实说,她愿不愿意帮忙,只能凭她定夺。我可不能用谎言欺骗她!” 任天吾一副啼笑皆非的神情,指一指窗外,“哼”了一声说道:“你,你呀,你真是——好糊涂!” 谷夫人怔了一怔道:“什么,外面……”“有人”二字未曾出口,只听得“叮咚”一下的佩环声响,谷夫人出去看时,只见一条黑影已经越过了墙头。韩佩瑛走了,她走得匆忙,不小心给树枝触着她的耳环。 任天吾道:“三妹,不要去追!” 谷夫人虽然没有看见韩佩瑛的庐山真貌,但从她的背影,从听到的那一声佩环声响,已知是个女子。谷夫人本来也是个聪明人,怔了一怔之后,立即恍然大悟,说道:“来的敢情就是韩大维的女儿?” 任天吾道:“不错。正是你家的未过门媳妇,我进来的时候,早已发觉她了。” 谷夫人道:“你何不早说?” 任天吾顿足叹道:“你好糊涂,她是你家未过门的媳妇,我一声张,她的面子往哪里搁?” 谷夫人哑然失笑,说道:“这么看来,她可能还未知道啸风与奚玉瑾的事情,这次是想偷偷的来打探消息的。哎呀,咱们说的话,她一定听见了。” 任天吾道:“我正是要说给她听的。我已经向你暗示,你却不懂我的意思。刚才只要你有个肯定的表示,表示一定要维护她,她自必感激你的。那么一来,她为自己着想,也会去给啸风解围了。现在好啦,你说了相反的话,把她气跑,只怕她再也不会做你家的媳妇了。” 谷夫人不悦道:“我就是知道她在外面,也还是要这样说的。我不像你这样工于心计,我不能用谎言哄骗一个比我年轻三十年的小姑娘。” 任天吾苦笑道:“三妹,你的脾气还是像做闺女之时的一样执拗,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谷夫人忽地想起一事,说道:“你既然知道是她在外面,何以你又和我说她父亲的坏话,不怕她听见?” 任天吾道:“那是两回事。说她父亲坏话的是我不是你,她要怪也只能怪我不能怪你的。我之所以要故意说给她听,当然有我的理由。但现在你已经把她气跑,我也不想再和你解释原因了。” 原来任天吾与韩大维有点私怨,他真正的心意,实是不愿韩佩瑛与他的甥儿成婚。另外还有一层,他也不愿意少阳神功的奥秘让韩大维得到。是以他打了个如意算盘,由妹妹来笼络韩佩瑛,利用韩佩瑛给奚家解围,但又不想韩佩瑛嫁给谷家。他知道韩大维是最要面子的,他说的话传到韩大维的耳朵里,韩大维一定要退婚,也一定不肯接受少阳神功的治疗。 谷夫人哪里猜得到他这曲曲折折的心事,叹口气道:“我本来就是要她知道真相,今晚的结果也正是我所希望的。她愿不愿给啸风解围,那就只能任凭她的心意了!” “去不去给他们解围呢?”韩佩瑛此时也正是心乱如麻,好生委决不下。正是: 无端乱点鸳鸯谱,惹得情怀暗自伤。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琼浆有效医心病宝镜何缘托玉台 韩佩瑛一口气跑出了十多里路,渐渐冷静下来,此时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了。旭日初升,朝霞灿烂,晨风吹来,精神顿爽。韩佩瑛沐浴在阳光之下,心底的一片阴霾也好似给阳光融化,不禁暗自失笑,想道:“谷夫人光明磊落,我的胸襟岂可就不如她?奚玉瑾给我医好了病,这正是报答她的一个好机会,我又不想和她争男人,为什么不去?”想至此处,心中顿然开朗,决意为奚家解围。韩佩瑛并无行李留在客店,房钱也早已付了,不用回转那个客店,于是就迎着朝阳,往百花谷那条路走去。 从扬州往百花谷韩佩瑛来时走了三天,现在回去,为了急于救人,韩佩瑛兼程赶路,一见路上无人,便即施展轻功。第二天的下午,就经过了万松岭。万松岭与百花谷遥遥相对,距离不过百里之遥了。 韩佩瑛看看天色,心里想道:“我加快脚步,今晚就可到百花谷。奚玉瑾见我回来,一定大大出她意料之外。嗯,奚玉瑾倒也罢了,谷啸风我是见他呢还是不见?” 韩佩瑛正自胡思乱想,脚步也在加快奔驰。出了险峻的山谷,前面都是平地,不到半个时辰,已是望见了百花谷,远远的在一块大草坪上,黑压压的堆满了人。 进入谷口,金铁交鸣之声隐隐传来,韩佩瑛叫道:“不好,敢情是打起来了!” 话犹未了,猛听得喝彩之声,如雷震耳,仔细听时,有的在叫:“好一招连环夺命剑法!”有的叫道:“可惜,可惜,这一刀没有劈着!”虽然还没有看得见场中交手的人,但从这些人的叫喊之中,韩佩瑛已是可以知道交手的人是谁了。 韩佩瑛惴惴不安,连忙飞跑奔去,走到近处一看,只见剑影刀光,打得难分难解,交手的双方果然是谷啸风和雷飙。 旁观的好汉里里外外围了三重,每个人都是聚精会神的观战,看到精彩之处,就情不自禁的喝起彩来。 韩佩瑛定睛看去,只见谷啸风的一口长剑轻若游龙,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虚实相生,变化莫测,金刀雷飙却是沉稳非常,见招拆招,见式拆式,金刀起处,光华闪烁,隐隐挟着风雷之声。转眼间,金光大炽,谷啸风的长剑好似变作了一条青蛇,在金光之中出没不定,看来就要给金光包没,但仍然伸缩自如。 韩佩瑛心中暗暗着急,想道:“这样的恶斗下去,终须有一人受伤。伤了啸风,固然不好;伤了雷飙,则更是难以收拾。可是,我怎样给他们化解呢?”喝彩之声,此起彼落,一直没有断过。她是个女孩儿家,总不好意思大叫大嚷,叫嚷里面的人也未必听得见,而且观战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她根本就挤不进去。 展一环拍拍一个人的肩膊,说道:“借光,借光,请让一让。”胖苍头陆鸿这才发现他们回来,连忙过来,向韩佩瑛行礼,又惊又喜,说道:“小姐,你回来了!”一眼看见奚玉帆跟了上来,陆鸿又不禁心中嘀咕:“我只道管昆吾是胡说八道,谁知小姐真的是和这小子一起。怎么办呢?”他心有所思,不觉就说了出来。韩佩瑛不知他语带双关,只当他指眼前之事,说道:“你先让我进去。” 展、陆二人高声叫道:“我们的小姐回来了,请让让路。”此言一出,全场轰动。大家都把注意力转移到韩佩瑛身上,要看这位“新娘子”如何处置这事,喝彩之声寥寥落落,渐渐归于静寂。大家也让出了一条路来。但场中的雷飙与谷啸风都是斗得正酣,对周围的一切,好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韩佩瑛挤到前而,此时谷啸风正使到一招“大漠孤烟”,剑直如矢,但明晃晃的剑尖却又俨如毒蛇吐信,伸缩不定,看似要点对方胸口的“璇玑穴”,又似要点胁下的“愈气穴”。雷飙喝声:“来得好!”身形一个盘旋,使出了“猛禽夺窝”的招数,金刀反手斜劈过去,当的一声,荡开了谷啸风的长剑,占了他原来的方位,第二刀第三刀连环劈下。 韩佩瑛顾不得害羞,连忙叫道:“雷叔叔,我在这儿,我没事,请你们不要打了,好吗?”雷飙和她的父亲乃是至交好友,常常到她的家中的,韩佩瑛和他当然是比和谷啸风熟得多。本来她是应该劝两人同时住手的,但“啸风”二字,她却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话犹未了,只见两人倏地由合而分,雷飙斜跃一步,手按刀柄,说道:“侄女,你不要着急,我给你料理此事!”当下,双目一瞪,说道:“谷啸风,你怎么说?祸福无门,唯人自招,现在就只是看你的了!” 谷啸风淡淡说道:“我的话早已和你说了,你还要我说些什么?”言下之意,他仍然是要按照原来讲好的条件办事,亦即是这场比武还要继续下去。输了,他就缴出兵器,让雷飙押他到洛阳韩家;赢了,雷飙这些人就不能再管他的闲事。谷啸风对韩佩瑛的到来打岔,只当作是节外生枝,根本不予理会。 雷飙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听了这话,勃然大怒,但转念一想:“韩家侄女总是许配给他的了,她这次到来给谷啸风解围,当然是希望婚姻能够保持。唉,不看僧面看佛面,韩大维是我的知交,我可不能不为他的女儿着想。” 想至此处,雷飙强忍住气,说道:“谷啸风,我有两条路给你选择,你再仔细想想。” 谷啸风道:“哪两条路?” 雷飙道:“第一条,你和韩姑娘就在此地成婚,我给你主持婚礼。” 韩佩瑛满面通红,说道:“雷叔叔,我、我不是来求,求——”她又羞又气,讷讷不能出之于口。下面的话未曾说出,谷啸风早已在大声说道:“这个万万不能!” 韩佩瑛的话虽然未曾说得完全,但也可以听得出来,她的意思并不是要和谷啸风成婚。不过,雷飙却以为这是女孩儿家的羞涩、矜持,并不看重她的说话。倒是对谷啸风的坚决悔婚,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当下按着刀柄喝道:“好,第一条路你不走,第二条路我和韩姑娘送你到洛阳见她的爹爹,到了韩家,我即置身事外!” 谷啸风冷冷说道:“何必把韩小姐牵涉在内。我早已答应你,只要你赢了我,我就由你处置。好汉一言,快马一鞭。你我大可不必多说废话。” 雷飙怒不可遏,喝道:“好个狂妄小子,我若不教训教训你,你只当我是怕了你。看刀!” 双方再次交锋,比刚才更为激烈。雷飙长须抖动,一片金光上下挥舞,劈、斫、截、挑,招招都是凌厉异常的杀手。谷啸风的一口长剑矢矫如龙,刺、抹、遮、拦,每一招也都是攻守兼备、法度谨严的上乘剑法。论功力是雷飙较高,论招数则似乎是谷啸风还更精妙。刀剑争雄,一个是金刚猛扑,俨如骇浪狂涛;一个是迅捷轻灵,宛若惊飙闪电。当真是旗鼓相当,杀得个难分难解。 韩佩瑛劝解不成,暗暗叫苦。她处在这样的局面之下,本来就已尴尬透了,劝解不成,哪还有面皮再试下去?只好僵在那儿,不知怎么做才好。 正自心焦,忽觉有人捏着她的手。原来奚玉帆也是一样着急,不知不觉,就紧紧抓着她的手。待到双方发觉,不由得都是面上一红。 韩佩瑛抽出玉手,为了掩饰窘态,只好找话来说:“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怎么办?” 奚玉帆小声说道:“咱们仔细留神,待到他们同时换招之际,咱们一同出去拆解。” 韩佩瑛道:“雷叔叔功力深厚,咱们未必拆解得开。而且这也不是根本的办法,他们两人都很强硬,即使拆解得开,还是会再打的。” 奚玉帆默然不语,眼看场中愈斗愈烈,手心不禁直淌冷汗。 雷飙是个临敌经验极为丰富的大行家,表面看来,他似乎是全神贯注,对周围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其实他却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虽在激斗之中,周围的一切,仍是瞒不过他的耳目。 奚、韩二人此时已是挤到最前一列,他们的神情动作,雷飙已都看在眼中。他们悄悄的耳语,雷飙虽然听不完全,也隐约的听到几句。 雷飙心里想到:“看这情形,韩家侄女好似真的喜欢了奚玉帆这小子。” 原来管昆吾早已把昨晚之事告诉了雷飙,并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认为韩佩瑛以一个准新娘的身份,肯陪一个男子在荒林过夜,必然是已经有了很不寻常的交谊。雷飙素知韩大维家教甚严,韩佩瑛决非一个放荡的女子。因此管昆吾虽然说得确凿,他仍是半信半疑。如今亲眼看见他们亲昵的神态,对管昆吾的判断,不觉多信了几分。 雷飙暗自思量:“倘若是真的话,岂非变成了乱点鸳鸯了?但只要他们是你情我愿,我又何必多管他们的闲事?”又想:“不过,这样一来,韩大维是个最要面子的人,他又岂能由得他们胡搞?唉,但这毕竟是他们的家事,我可是爱莫能助了。” 高手搏斗,哪容得心神稍分?就在雷飙踌躇难决之际,险些着了谷啸风的一剑。 雷飙禁不住又再火起,想道:“闲事可以不管,这狂妄的小子,却不能不给他一点厉害尝尝!” 其实谷啸风的傲气倒是有的,狂妄却不至于。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他只有打败雷飙才能免于受辱;也只有打败雷飙,才能争取婚姻自主。是以他当然要全力求胜了。 谷啸风急于求胜,一招得手,便即反攻。哪知不急犹好,一急更糟。他的剑法属于轻灵迅捷一路,应当以柔克刚才有取胜之机。硬打强攻,这就恰恰变成了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了。 刀光剑影之中忽听得雷飙大喝一声:“还不服输么?我断了你这条臂膊!”话犹未了,一刀斜劈下来,谷啸风的上身已在刀光笼罩之下! 奚玉帆、韩佩瑛大吃一惊,不约而同的双双跃出。但另外的两个人却比他们更快,这两人都是手持钢鞭,就在场中刀剑相交,生死立决之际,倏地挡在雷、谷二人之间。 这两人叫道:“雷大哥,请住手!”“谷少侠,这场架不必再打啦!”只听得“当当”两声响,左面的汉子架开了雷飙的金刀,右面的汉子格住了谷啸风的长剑。 雷、谷二人心里都是暗暗叫了一声“好险!”原来他们已是各出绝招,倘若没有这两个汉子将他们分开的话,雷飙那一刀固然可以劈断谷啸风的一条胳膊,谷啸风那一剑只怕也要在雷飙的身上搠一个透明的窟窿。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登时令得全场轰动,纷纷打听这两人的来历。有认得他们的人叫道:“咦,金鸡岭的大头领怎么也来了?”“难道这点小事居然惊动了盟主么?” 韩佩瑛又惊又喜,原来这两个来作鲁仲连的汉子正是她刚才在路上遇见的那两个人。“幸亏他们来劝架,免掉了我许多为难。但他们早已走在我的前面,却为何这个时候方才出现?”韩佩瑛心想。但此时韩佩瑛是只求平息这场风波,也无暇推敲一些细节了。 雷飙斜跃三步,金刀一收,抱拳说道:“杨四哥,杜八哥,什么风把你们吹到这儿来的?有何指教?” 那位被唤作“杨四哥”的汉子笑道:“雷大哥,今天怎的这样好兴致和谷少侠在这里比武?这位谷少侠不是韩大维的女婿么,你和老韩的交情可是很不浅呵!” 雷飙愤然道:“还不是为了韩家的儿女之事。韩姑娘如花似玉,文武双全,哪一点配不上他?这小子,他,他竟然要悔婚!我可不能不为韩大维出一口气!这场比武,必须分出胜负才能罢休,我还要将他押上洛阳呢。你们两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还是请你们不要劝阻的好。” 雷飙是个耿直的人,心中藏不住说话,坦率的就说了出来。谷啸风听了固是尴尬之极,韩佩瑛听了更是难堪。幸而她是个要强的女子,否则真会哭了出来,但泪珠儿也在眼眶打转了。奚玉帆也是好生难过,只有将身子挡住了韩佩瑛,免她受人注视。 “杨四哥”笑道:“清官难管家务事,这些事还是让韩大维自己去伤脑筋吧,雷大哥犯不着操心了。而且只怕雷大哥你也没有工夫再上洛阳呢!” 雷飙怔了一怔,道:“为什么?” “杨四哥”道:“实不相瞒,我们并不是为了调解此事而来,而是奉了盟主之命来请你的,这是绿林箭。”说罢将一枝碧绿的玉箭交给雷飙。 原来这两个人乃是北方的绿林盟主蓬莱魔女手下的大头目,这个“杨四哥”名唤杨匡,“杜八哥”名唤杜复。雷飙少年时候也曾在绿林中混过几年,和杨、杜二人也都是颇有交情的。 扬州位于长江北岸,正当长江和运河的交叉点,是南北相会的一个重镇。隔岸的瓜州就是韩世忠昔年大破金兵之处。但如今扬州则已是在金人的统治之下,早已变成了沦陷区了。在一般人的观念上扬州已是属于“江南”,但因一来是在长江北岸,二来又是沦陷区,故此武林中人仍然是奉北方的武林盟主蓬莱魔女的号令。 蓬莱魔女的绿林箭发到扬州,这是从所未有之事。雷飙吃了一惊,恭恭敬敬地接过了令箭,问道:“不知柳盟主有何吩咐?” 杨匡说道:“柳盟主邀请雷大哥到金鸡岭共商大计,还有邓大哥、管、鲁两位庄主和蒙寨主也都是一并要邀请的。难得各位齐集在此,这是最好也没有了。” 此言一出,场中的英雄好汉个个关心,杨匡指名邀请的邓铿、管昆吾、鲁大猷、蒙铣四人固然是忙不迭地走上前来,其他的人也都纷纷围拢,争着打听:“是何大计?”“什么事情?” 杨匡咳了一声,等待嘈嘈杂杂的声音静止之后,方始说道:“蒙古的大军已经开始进犯中原。柳盟主就是为此邀请各位共商对策!” 蒙古的入侵虽然早已在众人意料之中,但听到这个消息,大家仍是禁不住血液沸腾,人人激动。 杨匡接下去说道:“蒙古国力强大,看形势金人是必败无疑。咱们汉人应当如何自处,这问题很不简单。柳盟主初步的意见是:乘势而起,光复故土。一方面抵御蒙古鞑子的入侵,一方面推翻金虏的统治。” 众人齐声说道:“这意见好得很啊!咱们当然不能接二连三的再受亡国之痛!” 杨匡说道:“但还有许多具体细节需要磋商,例如在金蒙两军交战之时,咱们是两方都打呢还是暂时联合一方呢?抑或是只图自保袖手旁观呢?抑或是待他们两虎相伤,咱们再打得胜的一方呢?这恐怕都要看当时当地的具体情形而定。此外还有好些问题都是要待各方豪杰共同商讨的。” 杜复接着说道:“我们来的时候,已经知道确实的消息:蒙古的大军进入了河南,看他们的行军路线,大约是先占汴京然后北上攻取大都。韩大维那儿我们已经派有人去联络,此时说不定洛阳亦已在烽烟笼罩之下。因此雷大哥的洛阳之行,我看是大可不必去了。” 雷飙说道:“大敌当前,私事自该抛过一边,我当然听盟主号令。” 杜复说道:“还有未受邀请诸人,也请各回原处,早早准备抵御强敌。”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忽见一骑马跑了出去,骑马出走的人正是谷啸风。 谷啸风今日与雷飙比武,正如唱一出大戏中的主角一样,本来是最受人注意的角色。不料末后却来了一出“压轴戏”,蓬莱魔女的两个使者来到,带来了蒙古入侵的消息,大家都被这消息吸引围拢了来,议论纷纷,不自觉的参加了这场“压轴戏”,前面一场戏的主角反而撇开一旁,无人理会。直到此时谷啸风骑马出走,众人方始发现。 杨匡怔了一怔,叫道:“谷少侠,你上哪儿?” 谷啸风远远的扬声答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答应了雷飙,不论这场比武胜负如何,我都是要到洛阳向韩老前辈解释明白的。如今我侥幸未输,不用劳烦雷飙押解我了。” 谷啸风的马跑得飞快,说到一半,已是不见了他的影子,但声音远远传来,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场中不乏武学的高明之士,听出他用的是“传音入密”的内功,不禁都是暗暗佩服,想道:“刚才他和雷飙打得旗鼓相当,我们还以为他只是仗着剑法精妙,勉强扳成平手,如今看来,他的内功造诣也实是不凡。更难得的是年纪轻轻,就有了这样的造诣,前途真是无可限量。”雷飙也自心想:“论功力的深厚,当然我还是比他稍胜一筹;但若论内功的纯正,只怕我还是不如他呢!倘若再打下去,我未必能够如他持久。”想至此处,不禁暗暗道了一声:“惭愧!”觉得自己这次强自出头管闲事,实是不自量力。 杨匡摇了摇头,说道:“这位谷少侠也当真是傲气得紧。这个时候,怎能还往洛阳?我本来有话要和他说的,如今只好算了。” 此时大事的商讨已告一段落,雷飙走到韩佩瑛面前,说道:“侄女,我本来要替你出一口气的,如今落得这个结局,实是始料之所不及。不过,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有见识有本领的女中豪杰,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你也应该懂得自己处理了,不用叔叔替你担心。我奉盟主之命,刻下就要动身。你好自为之吧。我走了!”雷飙是不赞成她和奚玉帆要好的,不便明言,话中之意,暗暗含有劝讽的成分。韩佩瑛听了,也不知是否明白,只是轻轻的道了“多谢叔叔的关心”六个字。双颊微晕轻红。 两个使者之一的杜复忽道:“原来姑娘就是韩老前辈的千金,怪不得本领这样了得!柳盟主最喜欢年轻有本领的女子,她也曾听过你的名字,不久之前还和我说过你呢。你现在恐怕是不能回家了,你愿不愿和我们到金鸡岭去?” 韩佩瑛想了一想,说道:“多谢好意。柳盟主我是很想拜见的,但现在我还有点小事,只好留待他日再去了。”原来韩佩瑛已经看见奚玉瑾走出门来,看样子是在等她相聚了。 韩佩瑛虽然不怪奚玉瑾抢了她的未婚夫,但因少女的自尊心受打击,心里总还是多少有点疙瘩。不过,奚玉瑾已经亲自出来迎接她,她念着往昔的姐妹之情以及奚玉瑾给她治病的恩德,于理于情,似乎也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就敷衍她一会,谅她也不会把我强留。”韩佩瑛心想。 此时围攻百花谷的各路好汉都已走了,杨匡说道:“既然韩姑娘还有事情,那么我们先走了。韩姑娘什么时候有空到金鸡岭来,我们都表欢迎。” 杨匡、杜复二人和雷飙一起走了之后,韩家的那两个老苍头展一环和陆鸿走了上来,说道:“都是老奴糊涂,惹出了这场是非,实在愧对小姐。” 韩佩瑛道:“我不怪你们,事情已经过去,你们也不必再提了。”展、陆二人满怀愧怍,齐声答了一个“是”字。 韩佩瑛瞧了瞧他们的神情,说道:“你们好像有什么话要和我说,是么?说吧!” 陆鸿道:“小姐,你准备去哪儿?”要知他们是奉了韩佩瑛的父亲之命,护送韩佩瑛来扬州完婚的,如今闹出了这场婚变,实是始料之所不及。替韩佩瑛设想:谷家已非她栖身之地,住在奚家也似不宜,回洛阳吧,说不定中途就会遇上战事。是以他们很替小姐为难。 韩佩瑛心里已有主意,但却不愿当着奚玉帆兄妹说出来,正想砌辞,奚玉瑾已经走过来笑道:“你们的小姐到了我这儿,就是我的客人。百花谷地方不大,但给你们小姐的安身之地总是有的。你们两位若不嫌弃,也请一并住进来吧。” 韩佩瑛当然不想在奚家长住,但也不急于立即说明。当下淡淡说道:“你们二人可有地方好去?” 展一环道:“正要请小姐示下。” 韩佩瑛七窍玲珑,一听便知他们的心意。想道:“他们本来是应该回家复命的,如今这样问我,想必是不愿回去的了。这也难怪,如今战事已起,他们回去,担当的风险,只怕要比来时更大。” 韩佩瑛想了一想,说道:“我的爹爹从来没有将你们当作仆人看待,这次你们亦已算得是尽了职了。以后我自会向爹爹交待。你们欢喜上哪儿,随你们的便。即使我想回家,也不必你们护送了。” 陆鸿这才说道:“多谢小姐的恩典。我们并非不想回去侍候老爷,但青龙岗的朋友却想我们去帮帮忙,他们的寨主丁四爷从前曾经对我们有过恩惠。青龙岗位当豫南鲁北交界之处,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他们恐怕抵挡不了鞑子的侵袭。” 韩佩瑛甚是欢喜,心里想道:“原来他们之所以不回洛阳,乃是为了这样一桩大事,我却以为他们害怕担当风险,倒是小觑了他们了。”当下说道:“保国卫民,侠之大者。你们往青龙岗相助丁寨主抵御鞑子,爹爹知道了也定必赞同的。好,你们去吧。” 展一环、陆鸿施了个礼,齐声说道:“那么,小姐你善自保重,老奴去了。”看来他们对韩佩瑛住在奚家,多少还是有点不大放心,但为了大事在身,也只好走了。 奚玉瑾笑道:“这两位老人家对你倒是忠心得紧。”当下就过来挽着韩佩瑛的手,领她回家。再度进入奚家,韩佩瑛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慨。她想起第一次来的时候,奚玉瑾也是和她手挽手进去的,那时是彼此勾心斗角,自己也捉摸不定奚玉瑾究竟是友是敌?但如今则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交情了。不过这也只是“似乎”而已,往日的纯真得如姐妹般的情谊,经过了这一场暴风雨,即使没有冲散,也总是有了裂痕,要想修复,只怕已是难乎其难了。 踏入大门,韩佩瑛忽地发现她来时所坐的那辆骡车就摆在院子当中,四头青骡都套上了绳缰,珠帘脱落的珠子也已补上,透过珠帘,隐隐可见车厢堆中有行李。韩佩瑛心念一动,颇感诧异,心想:“难道他们要出远门?但却为何要借用我的骡车?”奚玉瑾明知她在注意这辆骡车,却一句话也不解释,韩佩瑛本来想要问的,也不便说了。 进了客厅,奚玉帆兄妹陪她坐下,殷勤招呼。不过,彼此却都是难免觉得有点尴尬。坐定之后,奚玉瑾首先道歉:“瑛妹,这次使你受了许多委屈,我真是过意不去。” 韩佩瑛面上一红,说道:“过去的事,何必再提。你给我医好了病,我也还没有向你道谢呢。你别多心,我对你还是如同姐姐一样。” 奚玉瑾微笑道:“但愿你我能永远相聚一起,比异姓的姐妹更亲。”话中有话,韩佩瑛听了,不禁又是面上一红。 韩佩瑛恐怕她说出更不中听的话来,当下淡淡说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如今百花谷之围已解,你我也叙过了姐妹之情,我可是应该走了。”奚玉瑾笑道:“我也不是想留你在我家长住。但你却想往哪儿呢?” 这是展、陆二苍头曾经问过韩佩瑛的问题,如今又由奚玉瑾来问她了。韩佩瑛可以不答仆人,对奚玉瑾却是不能不答的。 韩佩瑛心里想道:“我若据实答她,不知会不会引起她的猜疑?”原来韩佩瑛是想赶回家去,与老父共同患难。要知她的父亲虽然武功高强,但因受了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所伤之后,已是行动不便。韩佩瑛已知蒙古兵要打洛阳,岂能不挂念父亲? 韩佩瑛想要回家,可是她心中又有一重解不开的烦恼。因为谷啸风已经先她而去,他是去找她的爹爹办理退婚的。 本来这桩婚事就是谷啸风不提异议,她也是要解除婚约的了。不过,她却不愿意碰上这样尴尬的事情。 但是,虽不愿意,也还是要回去的,她怎放心得下让行动不便的老父独自困在危城? 她的烦恼隐藏心中,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甚至她要回家的决定,也不向任何人说,尤其是对奚玉瑾,免得奚玉瑾以为她是要赶回去追求谷啸风。 韩佩瑛想了片刻,说道:“我看你们也好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不知你们又是要去哪儿?”她不答复,先提反问,准备在试探了奚玉瑾之后,随机应变。 奚玉瑾却是落落大方地笑道:“我们正是要到你那里去呢!” 奚玉帆接着说道:“是这样的:我们本来想托谷,他替我们带一坛九天回阳百花酒送给你的爹爹的,不料他走得匆忙,忘记了这件事情了,如今我们只好自己去啦。”奚玉帆倒是颇为细心,他知道韩佩瑛不愿意听到谷啸风的名字,说了一个“谷”字,看到韩佩瑛不愉快的面色,连忙就用了一个“他”字代替。 说罢,只见周中岳已经捧着一坛酒出来,装上骡车。奚玉瑾笑道:“你坐这辆车子来,也坐这辆车子回去,好不好?” 原来奚玉瑾比她更工心计,她这样安排,由他们兄妹送韩佩瑛回家,一来可以去会谷啸风,二来可以借送药酒来讨好韩大维,以便化解两家嫌隙,三来和韩佩瑛同去,倘若退婚之事闹出纠纷,韩佩瑛一定会劝阻她的父亲生气,这样就可以免掉他们许多尴尬。最后,她还可以利用这个数千里同行的机会,好撮合韩佩瑛和她哥哥的好事。 奚玉瑾打得如意算盘,却不知韩佩瑛虽然没有她这样七窍玲珑,心思也并不笨。韩佩瑛可不愿意随她摆布,这也并不是她讨厌她的哥哥,而是经过了这场婚变之后,她需要独自休养她受创的心灵。在创伤未愈之前,她又怎能强作欢颜和奚玉帆兄妹同在一起? 韩佩瑛听了奚玉瑾的话,面色登时变了,淡淡说道:“玉瑾姐姐,我想请你借我一匹坐骑,行吗?” 奚玉瑾怔了一怔,道:“你不是要回家?” 韩佩瑛道:“家里我总是要回去的,不过,我要先到别个地方打一个转。” 奚玉瑾好生失望,暗自想道:“想不到这小妮子的心思我还是捉摸不透。”但她是个聪明人,此际她已经窥察到了韩佩瑛的心意,也就不便再问下去了。当下笑道:“也好。我叫周二给你挑一匹好马。” 韩佩瑛道:“多谢姐姐。”奚玉瑾笑道:“一匹马换你的骡车,算来还是我占了便宜呢。不过你似乎还需要一样东西。” 韩佩瑛怔了一怔,道:“什么?”奚玉瑾微笑道:“一套男子衣裳。”原来韩佩瑛身上穿的还是她准备出阁之时所做的新嫁衣。 韩佩瑛瞿然一省,心道:“不错,一个单身女子在兵荒马乱之中行走江湖确是不便,但急切之间却哪里找得到合身的男子衣裳?” 奚玉瑾笑道:“我早已替你准备好了,你跟我来。” 奚玉瑾带她进一间卧房,也就是她上次住的那一间,床上整整齐齐的放着一叠衣裳,奚玉瑾道:“我给你准备了三套,供你路上替换,你试试合不合身?”又笑道:“要是咱们三人同走,你不换男装也可以。但我也想到未必能如所愿,所以一听到你和大哥回来的消息,昨晚就替你赶制出来。好了,你换衣吧,我出去打点打点。”奚玉瑾念念不忘于替哥哥撮合,明知韩佩瑛要走,言语之间,还是隐隐约约的透露了口风,希望她能改变心意。 韩佩瑛虽然有点恼恨奚玉瑾的工于心计,却也暗暗感激她为自己设想得这样周到。三套新衣好像是给她量了身做的一样,十分称身。 眼光一瞥,忽地发现墙上挂的那幅中堂已经换了一幅新的,上面写的也还是姜白石的词,旧的那幅写《扬州慢》,现在写的则是姜白石的另一首词《淡黄柳》。 韩佩瑛喜爱诗词,不觉跟着念道: 空城晓角,吹入垂杨陌。马上单衣寒恻恻。看尽鹅黄嫩绿,都是江南旧相识。 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强携酒,小桥宅。怕梨花,落尽成秋色。燕燕飞来,问春何在,惟有池塘自碧。 旧的那首《扬州慢》曾引起她的疑团,这一首《淡黄柳》却引起了她的伤感。她偶然来到了江南,如今又匆匆回去,来时一大堆人护送,去时却是只影单身,“马上单衣寒恻恻”,这不正是为她吟咏吗?忽地她又心念一动,想道:“但从另一方面解释,也可以说是奚玉帆为我离开而起的怀念和伤感,莫非他是有意换上这一首词给我看的?好让我知道他的心事?好像上次来的时候,玉瑾有意让我看那首《扬州慢》,暗暗透露她与谷啸风的隐情一样。”想至此处,不觉杏脸飞霞,连忙镇慑心神,换了男装出去。 奚玉瑾笑道:“好一个俊俏的小子!你这一去,只怕有人要抢新郎,可不必害怕有人抢新娘子了。”此时马已备好,韩佩瑛佯嗔说道:“贫嘴!但我也无暇和你斗嘴啦!”跨上马背,挥手道别,在日影西斜之中离开了百花谷。 奚玉帆引颈遥望,心中无限惆怅。奚玉瑾噗嗤一笑,说道:“走得远了,看不见啦。但你大可放心,我敢担保,咱们到了洛阳,一定可以再见到她。”奚玉帆道:“她不是说要到别个地方去的?”奚玉瑾道:“这不过是她的饰辞罢了。你想,如今战祸已将波及洛阳,她岂能不回去探望她的爹爹?” 奚玉帆默然不语,心里想道:“再见又能怎样?看适才的情形,显然她对妹妹还是芥蒂未消,只怕她的心里还是想着谷啸风呢。” 奚玉瑾道:“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好啦,那咱们现在就走吧!”奚玉帆瞿然一省,笑道:“我知道你也是放心不下啸风,咱们是该早到洛阳的好。好,走吧!”奚玉瑾给哥哥说中心事,不禁满面通红。此际,韩佩瑛单骑独行,也正自浮想联翩,愁难自解。 韩佩瑛和奚玉瑾一样,都正为着谷啸风而心神不安。不过奚玉瑾是想和谷啸风相会,韩佩瑛却是想避开他。她可以原谅奚玉瑾,但不能原谅谷啸风。她觉得这一场婚变,她所受的委屈与难堪都是谷啸风给她的!“你和奚玉瑾相好,我不怪你。可是你却不该眼睛里全没有我!”韩佩瑛心想。 韩佩瑛哪里知道,就在她心里责怪谷啸风的时候,谷啸风却正在深感内疚,为她难过,对她同情。 他可以想象得到:一个准备作新娘的女子,从数千里外前来完婚,到来之后才知道未婚夫爱上了别人,她会是怎样伤心,怎样气愤?倘若是一个寻常的女子,只怕还会自寻短见呢!想到这层,他对韩佩瑛也不禁暗暗佩服:“我对不住她,她却不怕旁人讪笑,亲自来百花谷给我解围。以德报怨,这在男子当中也是不可多得的!可是我给她的损害,却是没法补偿,受她的恩惠,也是没法报答的了!” 但是谷啸风并不后悔他的抉择,因为他和韩佩瑛只是凭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订了婚的,两人之间,根本还谈不到认识,更无从说到感情。谷啸风对她开始有些认识,还是在这次事情之后的。而他和奚玉瑾已经是有了根深柢固的情谊了。 “情之所贵,人力难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之所贵,也就是贵在一个专字。莫说奚玉瑾的才貌不在韩佩瑛之下,就是远不如她,我也决不能背弃了海誓山盟!天下好女子很多,或许还有比她们更强的,难道我能见一个爱一个么?不过,我这次令韩佩瑛受了这许多委屈难堪,总是对她不住。补偿或者报答都是没法的了,我只想求她原谅,唉,但只怕这个希望也属渺茫。”谷啸风心想。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得马铃声响,有人叫道:“前面走的是谷啸风吗?”一骑马从后面飞快地追来。正是: 薄幸自知难自解,情关终古是难关。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忏情无计筹良策结客存心访侠踪 谷啸风回头一望,只见来的是个将近六旬的老者,相貌甚是威严,但却是他从未见过的人。谷啸风勒住马头,说道:“不错,我就是谷啸风。恕我眼拙,认不得老前辈,不知老丈找我,有何指教?” 老者道:“说来话长,咱们到那边谈谈如何?路上人来人往,可不是谈话之所。” 谷啸风道:“好。”翻身下马,牵着坐骑,跟这老者走到山边的一棵柳树之下,老者道:“就在这里好了。” 谷啸风系好坐骑,抱拳说道:“请问前辈高姓大名,何事见教?” 老者哈哈一笑,说道:“老朽任天吾,和你母亲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妹,你我正是甥舅至亲哩!” 谷啸风为之愕然,心里想道:“外祖父家里的人,妈说都已经死了,却哪里钻出来这个舅舅?” 任天吾道:“你母亲性子倔强,当年我们兄妹为了一点小事失和,你母亲一怒之下,拂袖而去,从此不回娘家。她大约没有和你说过我吧?不过,这点过节现在也已化解了。我正是从你家里来的。” 谷啸风半信半疑,暗自思量:“这人看来不似个说谎话的。但人不可貌相,江湖上龙蛇混杂,许多奸诈的手段往往就是貌似正人君子的人干出来的,我怎能凭他的片面之辞就相信了他?认错了舅父,岂不教人笑话?可惜我要赶去洛阳,又不能回家去问个明白。” 谷啸风正在犹疑,那老者忽地折下一根柳枝,说道:“你家传的七修剑法练得如何?接招!”声出招发,柳枝一扬,点向谷啸风的面门。 谷啸风吃了一惊,慌忙后退,说时迟,那时快,任天吾的柳枝又点过来,喝道:“还不亮剑?” 柳枝虽然柔弱,但在这老者手中挥动,却是虎虎生风,点过来的势道,也极凌厉,正是七修剑法中的一招杀手绝招。 谷啸风本来想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夺他这根柳枝的,一看这个劲道,已知非得拔剑抵挡不行,否则眼睛只怕也会戳瞎。谷啸风心头火起,想道:“就是试招,也不应用如此狠辣的手段。好,我倒要试试你是否真的会七修剑法?” 谷啸风心念一动,身形已是一飘一闪,一个“倒踩七星步”闪开了对方的攻击,就在这一飘一闪之间,剑已出鞘,横削过去。他避招、拔剑、迈步、还招,四个动作一气呵成,姿势美妙之极,任天吾微一点头,赞了一个“好”字,柳枝斜掠,拂他手腕。谷啸风转锋反戳,长剑给他的柳枝轻轻一带,竟然斜过一边。 谷啸风心头一震,赶忙抓牢剑柄,身躯一个盘旋,长剑划起一道圆弧,防备对方乘虚点穴,这是一招攻守兼备的招数。任天吾道:“封闭谨严,但若碰上高手,却是仅能自保,久战下去,必然不利。你这招该用闲云出岫,柔中带刚,反攻才行。” 谷啸风听他说得出七修剑法的诀窍,确是比自己还要高明,心中已有几分相信,但他少年气盛,却还是不甘就此服输。原来他刚才那一招用意只是想削断对方的柳枝,故此并未用上全力,他心里还是有点害怕伤了对方的。 此时,谷啸风试出对方比他高明得多,于是不再顾忌,立即运剑如风,一招“分花拂柳”,径刺过去,这是他最得意的一招,昨日他与雷飙比武,就是凭了这一招“分花拂柳”,在紧要的关头克制了金刀雷飙的杀着的。此时他全力施为,使出的这招,比起昨日和雷飙相斗还厉害。 任天吾把柳枝一扬,顿然间只见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谷啸风识得这是一剑刺七穴的招数,正是“七修剑法”中最奇妙的一招,他练了几年,还未能完全练成功的。谷啸风心头一凛:“糟糕,只怕要败在他的手下!” 剑光人影之中,只听得“喀嚓”一声,接着“当啷”一声,任天吾的柳枝给他削剩了短短一截,但谷啸风的虎口亦给对方点着,长剑把握不牢,脱手坠地。 任天吾笑道:“你能削断我手中的柳枝,七修剑法也算得是学得很不错了。” 七修剑法乃是任家所创,天下会使这套剑法的人,必然与任家有关。尤其是最后那一招一剑刺七穴的招数,更是任家的不传之秘。就是异姓弟子,任家也不会教的。 至此,谷啸风哪里还敢再有怀疑,连忙插剑入鞘,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说道:“甥儿不知是舅父驾到,多有失礼。”
任天吾哈哈笑道:“你不怪我使得狠辣吧?现在你相信我是你的舅父了。” 谷啸风道:“多谢舅父手下留情。但不知娘和舅父……” 任天吾道:“当年之事,不说也罢。你们小辈也用不着知道。”要知任天吾是为了阻止妹妹嫁给谷啸风的父亲才至兄妹失和的,此事他当然是不便和谷啸风说。 谷啸风满腹疑云,心里想道:“若是寻常小事,娘决不至于不认自己嫡亲的哥哥。莫非这个舅父不是好人。好,且听他要和我说的甚事?”由于有此猜疑,谷啸风虽然把任天吾当作舅父尊敬,但心中却是不无警惕。 任天吾道:“你是要到洛阳去吧?” 谷啸风道:“不错。舅父有何指教?” 任天吾道:“我正是为了阻止你此行而来!你和韩家的事情我都已知道了。” 谷啸风听了,很不舒服,但因对方乃是舅父,只好沉住气,说道:“舅舅,你说前几天见过我娘,请问这是我娘的意思吗?” 任天吾道:“不,这是我的意思。” 谷啸风道:“为什么?”心想:“舅父虽亲,总亲不过亲娘。我娘都不管我,你凭什么干涉我的婚事?” 任天吾好似猜着他的心意,缓缓说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想要干涉你的婚事。我不妨告诉你,你的母亲很不愿意你反悔这门婚事,还是我给你说情的呢。” 谷啸风淡淡说道:“哦,那么我倒要多谢舅舅了。” 任天吾道:“我和你家虽没往来,但我只有一个嫡亲妹子,我对你们还是一直关心的。说老实话,你那死去的爹爹给你定下这门婚事,我是不赞成的。如果只在奚家和韩家之中选择,我倒是宁愿你和奚家联婚。” 谷啸风心想:“这是我自己的终身大事,别人赞同与否,与我都不相干。”但他不愿顶撞舅父,于是说道:“既然如此,那么舅舅何以阻止我的洛阳之行?” 任天吾道:“你既然下了决心不和韩大维的女儿成婚,何必还要跑去洛阳见他?” 谷啸风道:“大丈夫来得光明,去得磊落,这门婚事我虽然并不同意,也该去向女家交代明白,岂能糊里糊涂的就算退婚?” 任天吾道:“韩大维的脾气岂能饶你?” 谷啸风道:“我只问事情该不该做,是祸是福,我就管不了那许多了。” 任天吾心想:“这小子倒是和他爹娘的性情一模一样。”当下说道:“你自己愿意去碰韩大维的钉子,我不管你。不过,我却要问你一件事情。” 谷啸风道:“请说。” 任天吾道:“我知道你的母亲已经把少阳神功传授给你。那十三篇少阳图解在不在你的身上?” 谷啸风道:“在又怎样,不在又怎样?” 任天吾道:“若是在你身上,我就不能让你前往洛阳!” 谷啸风道:“为什么?”任天吾道:“也许你还未知道,这少阳神功并不是你谷家的,是你母亲从任家带去的。我不能让任家的武功秘笈落入韩大维之手!” 谷啸风心中有气,冷冷说道:“韩大维也不见得就稀罕任家的这部武功秘笈。” 任天吾道:“那是你的‘以为’!好,但我也不管他姓韩的是稀罕还是不稀罕,我只问你:这十三篇图解,究竟在不在你的身上?” 谷啸风道:“不在!”硬硼硼地吐出了这两个字,便即回头,准备上马走路。 任天吾道:“且慢,我还有话说!” 谷啸风愕然止步,说道:“舅舅还有何事吩咐?” 任天吾冷冷说道:“图解虽然不在你的身上,但这少阳神功的心法,想必你早已是熟极如流的了!” 谷啸风怫然不悦,说道:“哦,原来舅舅还是信不过我,恐怕我把舅舅家传秘法,泄漏给外人。好,我给舅父发个毒誓,若然你还不信,那我也没办法。” 任天吾道:“这倒不必,我只要你说句老实话。” 谷啸风心里有气,说道:“甥儿从来不说谎话,好吧,你要我说些什么,尽管问吧!” 任天吾道:“韩大维受了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之伤,你是知道的了。” 谷啸风道:“不错,是已知道。” 任天吾道:“你此去是否打算用少阳神功给韩大维治伤?” 谷啸风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任天吾道:“我不能让你给韩大维治伤!” 谷啸风其实并不打算用少阳神功给韩大维治伤,以韩大维的内功造诣,只要有奚家的九天回阳百花酒,便足以令他复原。但谷啸风也是个倔强的人,听了任天吾的说话,却不由得越发心头火起,想道:“天下哪有这样蛮不讲理的人,纵然你是我的舅父,我也不能依你。”于是说道:“舅舅,你的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吧?” 任天吾双眼一翻,峭声说道:“哦,你是嫌我多管闲事了?” 谷啸风道:“不敢。但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只要舅父说得有理,甥儿不敢不依。” 任天吾冷笑道:“你何不干脆骂我没有道理!”谷啸风默不作声,索性给他来个默认。 任天吾缓缓说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给韩大维治病,我倒想先听听你的道理。”谷啸风本来以为他要暴怒如雷的,不料他却缓和了许多。 谷啸风也不想过分和舅父抬杠,于是平心静气地说道:“我去退婚是一回事,给韩伯伯治病又是另一回事。韩伯伯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如今他受了邪派的大魔头所伤,我们做小辈的理该给他医治,何况他还是家父生前的好朋友呢!” 任天吾道:“这么说你倒不是出于私心想要讨好韩大维,以便利于退婚,才给韩大维治病的了?” 谷啸风道:“我早就说过这是两回事!”心想:“你这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任天吾打个哈哈,说道:“如此说来,这倒好办了。” 谷啸风莫名其妙,说道:“舅父的意思是……” 任天吾道:“我的意思是你不该给韩大维治病!” 说来说去,还是不许。谷啸风不禁气往上冲,大声问道:“为什么?” 任天吾道:“正是为了你刚才所说的理由。依你刚才所说,你是因为钦敬韩大维的为人,才想给他治病的,是不是?” 谷啸风道:“至少韩伯伯是个好人!” 任天吾道:“如果他是个坏人呢?” 谷啸风怔了一怔,愤然说道:“你有什么证据说韩伯伯是个坏人?” 任天吾道:“证据我拿不出来。但我知道韩大维决不是你所想象的好人,他实在是个老奸巨猾之辈!” 谷啸风焉能相信他片面之辞,不由得冷冷笑说道:“拿不出证据也总得有点事实为凭吧?否则只凭舅舅的说话,请恕甥儿无礼,甥儿实是不能相信!” 任天吾沉吟片刻,说道:“本来我应该告诉你的,但现在却还不是时候。让你过早知道,恐怕反而误事。当然我也知道我这样说你是不会相信我的,但你可以回去问问你妈,我相信她虽然与我不和,最少她也会承认我是个正直的人,决不至于胡乱说别人的坏话!” 谷啸风淡淡说道:“我是要问娘,但现在却还不是时候,现在我要赶回洛阳,为了问一句话,似乎不值得往返千里,耽误时间。舅父消息灵通,想必应该知道蒙古鞑子已经入侵,我可以等待,蒙古的骑兵可是不会停留。我必须赶在洛阳未失陷之前,见着韩伯伯。请恕甥儿少陪了。” 任天吾“哼”了一声,拦住马头,说道:“依我之见,你还是不去也罢!” 谷啸风动了气,大声说道:“给不给韩伯伯治病是我的事,但洛阳我非去不可!” 眼看就要闹僵,忽见一骑马飞奔而来,骑在马上的是个中年妇人,远远的就扬声叫道:“咦,你们在这里闹什么?风儿,他是你的舅父,你知不知道?” 谷啸风喜出望外,叫道:“妈,你来了!舅舅他不许我前往洛阳!” 谷夫人赶了到来,说道:“风儿,你也太过自作主张了,你这次逃婚,闹出这样大的乱子,你也不想想妈妈怎样为你担心,几乎把我急死了!但过去的我也不说你了,现在你要前往洛阳,我倒是认为应该的!大丈夫理该光明磊落,事情既然做了出来,就该有勇气到韩家负荆请罪!”谷啸风正在担心母亲责骂,不料谷夫人口风一转,反而赞同了他去洛阳。谷啸风大为欢喜,心想:“早知妈是如此通达人情,其实我这次大可不必逃婚。” 任天吾甚是尴尬,说道:“三妹,你、你有所不知……”话犹未了,谷夫人已是拿出一卷东西,向他抛去。 任天吾一见就知是家传的那册“少阳神功十三篇图解”,不觉愕然,说道:“三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谷夫人冷冷说道:“好男不要爹田地,好女不要嫁衣裳。爹爹给我的嫁妆,现在我退还给你,你总可以放心了吧?省得你去盘问风儿!” 任天吾满面通红,欲待不接,但这卷秘笈,乃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只好厚着面皮收下来。原来他虽然练过少阳神功,但还未曾练得成功,父亲就给了妹妹作嫁妆了。他当然是希望传下去给自己的子孙的,但这十三篇图解,繁复奥妙,他少年时候学过,时日久远,凭着记忆,已是难以复制。 但任天吾也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妹妹若是好言好语的归还给他,也还罢了,若今加上了这句冷嘲热讽,却叫他怎受得了?他满面通红,说道:“三妹,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了。我并非要讨回爹爹给你的嫁妆,也不是不放心让你们母子保存。我不放心的只是给那韩大维……” 谷夫人说道:“大哥,你无须多说了。好吧,你不放心的事,我也一并叫你放心好了,啸风,我要你答应我,决不用少阳神功给韩大维治病!否则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谷啸风道:“我答应娘,我决不用少阳神功给韩伯伯治病!” 谷夫人笑道:“大哥,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其实给韩大维治病,并非一定要用少阳神功!” 任天吾叹了口气,说道:“本来我还不想告诉你们的,你们既是对我有这许多误会,我只好告诉你们了。三妹,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许甥儿给韩大维治病,可并非仅仅是恐防少阳神功的秘笈泄漏给他之故啊!” 谷夫人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谷啸风早已按捺不住,抢着说道:“舅父说:韩伯伯不是好人!”此言一出,谷夫人也不禁愕然,满面怀疑的神色看着她的哥哥。 任天吾道:“三妹,难怪你不相信。韩大维老奸巨猾,我若是不知道得清楚,也会把他当作好人的。” 谷夫人道:“你知道了些什么?”任天吾道:“我知道他私通蒙古鞑子!” 谷夫人大吃一惊,说道:“你有什么证据?” 任天吾道:“上官复这个人你知不知道?” 谷夫人想了一想,说道:“是不是早就在武林中销声匿息了的那位老前辈?我记得爹爹曾经谈过他的事情,说他和青灵师太似乎有过一段孽缘,因此逃情海外。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你为何要提起这个人?” 任天吾冷冷说道:“这个人现在是蒙古国师尊胜法王的副手,也很得成吉思汗的宠信。” 谷夫人道:“这和韩大维又有什么关系?” 任天吾道:“当然大有关系。韩大维与他往来已非一日。” 谷夫人道:“爹爹生前也曾与这上官复往来。” 任天吾道:“那是在上官复未投蒙古之前,韩大维与他往来,则是在上官复已经做了蒙古国师的副手之后。” 谷夫人道:“你怎么知道?” 任天吾道:“那年我到洛阳,韩大维不敢邀我到他家中,你知道为了什么?就是因为他的家中正巧来了一位贵客!” 谷夫人道:“是上官复?” 任天吾冷笑道:“若不是他,我也不用和你说了。俗语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韩大维这事虽然做得秘密,总是瞒不过洛阳城中每一个人的耳目。” 谷夫人道:“告诉你这秘密的人是谁?” 任天吾道:“是丐帮在洛阳分舵的一位香主。”谷夫人道:“可是刘昆?”任天吾道:“正是。”谷夫人心想:“丐帮消息最为灵通,这位刘香主又是个正直的人,而且也没听说他和韩大维有甚嫌隙。如此说来,只怕此事当真不是无风起浪的了?” 谷啸风却忍不住问道:“舅舅,俗语也说:人言是假,眼见方真。你可有在韩家亲眼见到这个名叫上官复的蒙古奸细?” 任天吾冷冷说道:“正是给我亲眼见着了。你想要知道,现在我就详细告诉你。” 任天吾面向着妹妹,往下说道:“那晚刘昆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气愤不过,约了他同往韩家,揪那上官复出来,也好揭开韩大维这伪君子的面目。哪知他们的消息也很灵通,闻风就走。我们未到韩家,在宝鸡巷就碰见这个从韩家溜出来的上官复,我、我给他打了一掌,刘昆也捉他不住,给他跑了。” 谷啸风道:“你怎知道他是在韩家溜出来的?” 任天吾道:“韩家坐落在宝鸡巷的对面,附近又并无武林人物的住宅,这上官复不是在韩家溜出还有哪儿?”跟着又叹了口气,说道:“不过你这一问也问得有点道理,当时我就是顾虑到这一点,虽然明知他是从韩家出来,但苦于不是当场抓着,韩大维一定不肯承认,我们也难兴问罪之师。” 谷夫人心里想道:“我只道大哥是因为韩大维没有尽地主之谊,以致对他不满。却原来还有这桩事情。” 任天吾接着说道:“韩大维的奸谋未曾败露,以他在武林中的地位,我们暂时还不能动他。所以我刚才说是时机未至,还不想让甥儿知道。现在你们迫得我不能不说,我可要劝劝啸风了。啸风,你知道了这件事情,可要守口如瓶,千万不能泄漏。否则只怕你要遭韩大维的毒手!当然,最好你还是根本取消了洛阳之行!” 谷啸风听了这话,心乱如麻,只是把眼望着母亲,却没回答。 谷夫人道:“多谢你的关心,这事我得好好的想一想,我会给他拿主意的。” 任天吾冷笑道:“当然,他是你的儿子,我自是不能越俎代庖,替他作主。我只是要你明白,我劝阻甥儿,不想他给韩大维治病,并非出于私心,这就够了。好,你好好想吧,我走了!” 任天吾走后,谷啸风道:“妈,你听了舅舅的话,你说他的话能不能相信?” 谷夫人脸上也是一派惶惑的神情,许久许久,都没说话,似乎是正在用心思索。 谷啸风满腹疑团,忍耐不住,问道:“妈,你们当年是为了何故兄妹失和的?” 谷夫人道:“你舅父不许我嫁你爹爹。”说至此处,不觉微笑道:“你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和你爹爹的婚事是自己作主的。就是为了这个缘故,所以我也不想干涉你的婚姻,免得将来你像我恨大哥的一样恨我。虽然我觉得韩大维的女儿也很是不错。” 谷啸风满怀喜悦,说道:“妈,你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妈妈。说老实话,舅父那一脸刮得出霜的古肃样儿,我也是有点看不顺眼。”谷夫人给他逗得噗哧一笑,说道:“你一个做晚辈的人可不能信口讥诮长辈!” 谷啸风又问:“舅舅和韩伯伯的过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刚才说的似乎还有一两处没有交代。” 谷夫人道:“是这样的,那年你舅父到了洛阳,洛阳的武林朋友争着为他设宴洗尘,但作为豫、鲁、冀三省武林领袖的韩大维却没有请他。” 谷啸风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谷夫人道:“正是你爹爹给你订下这桩婚事的第二年。我曾经以为韩亲家不请我的哥哥,是因为他知道我与娘家不和的缘故。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个秘密!” 谷啸风道:“妈,这么说,你是相信了舅舅的话了?但焉知他不是因此怀恨于心,觉得韩伯伯看不起他,这才说韩伯伯的坏话。” 谷夫人道:“不,你舅舅不是这样的人。我虽然和他合不来,但他耿直的脾气我是知道的。” 谷啸风颓然说道:“这么说韩伯伯真是坏人了?” 谷夫人又摇了摇头,说道:“韩伯伯是你爹生前最要好的朋友,你爹爹素有知人之明,韩大维若是坏人,他决不会和他结成亲家的。倘若你爹爹还在,这次他一定不会许你退婚!” 谷啸风道:“妈,那么你相信爹爹还是相信舅舅?” 谷夫人道:“我当然相信你的爹爹。但我也相信舅舅说的不是谎话。哎,也许其中另有别情,韩大维虽然与上官复有往来,未必就是想投靠蒙古鞑子,韩大维的为人不但你爹爹信得过,我也是信得过的。当年我和你爹爹行走江湖,得过他的帮忙很是不少。不过,他应该知道上官复的身份,为何还与他来往呢?”她刚刚说了“也许其中另有别情”,跟着又自己发出了疑问,显然她也是给任天吾的一席话,说得她对韩大维的信心有了一点动摇。 谷啸风惶然道:“妈,然则依你之见,我这洛阳之行,是去呢还是不去?” 谷夫人想了一想,说道:“你舅舅说的只是一个疑案,咱们和韩家可是有几十年的交情。这次的事情你已经很对不住韩家,若不去向韩大维赔礼道歉,交代个清楚明白,那就更说不过去了。” 谷啸风点了点头,说道:“对,我也是这么想。” 谷夫人道:“但舅父的话,你也不能完全不信。总之你此去多加小心就是。最好你这次洛阳之行,能够求得个水落石出。” 谷啸风道:“孩儿谨记妈的吩咐。妈,请你放心。” 谷夫人道:“我给你换一匹坐骑,你骑我这匹‘小白龙’去吧。”原来这匹“小白龙”是谷啸风父亲在青海所得的一匹宝马,名为“小白龙”,马龄已有十几岁。马龄虽然不小,仍有日行千里之能。 谷啸风感激母亲的体贴,别离在即,不禁蕴泪说道:“妈,我累得你为我这样操心,我真是惭愧得很!” 谷夫人微笑道:“我只想你得到幸福,我也就欢喜了。那位奚姑娘我见过了,的确长得很俊,怪不得你喜欢她。”她不愿意母子临别伤心,是以特地找点高兴的话和儿子说笑。 谷啸风怔了一怔,道:“妈,你和奚玉瑾会了面了。她知道你吗?” 谷夫人道:“她可不认识我,我怕她难为情,也没有和她搭话。她和她的哥哥同坐一辆骡车,我已经打听明白,车上载有一坛九天回阳百花酒。” 谷啸风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你刚才敢对舅舅保证,无须我用少阳神功给韩伯伯治病。原来你已经知道奚玉瑾要去洛阳。” 谷夫人道:“小白龙比那辆骡车跑得快得多,我把它给你,就是想你早两天到洛阳。你懂得我的用意吗?你这次退婚,韩大维定不高兴,若是你和奚玉瑾一同去见他,他就更不高兴了。所以尽管你们两人恩爱,还是不必和她同行的好。” 谷啸风面上一红,说道:“孩儿懂得。”忽地想起一事,问道:“妈,你见过那位韩姑娘吗?” 谷夫人微微一笑,说道:“见过,她长得很美,本领也很不错。” 谷啸风诧道:“你怎么知道?” 谷夫人笑道:“她到咱们家里来过呢!”当下将那晚的事情告诉儿子,说道:“我和大哥在房里说话,她大约是想来会我的,发现房里有人,遂躲在假山背后。我和你舅舅说的话,也不知她听见没有?待到我知道外面有人,出去看时,她刚好走了。她的轻功是我亲眼见到的,确是不凡。听说她在老狼窝曾轻描淡写的打发了程氏五狼,又打败了野狐安达等人,依此看来,她的武功自必也是相当了得的了!” 谷啸风暗自寻思:“那晚想必她是来探求真相的,待到知道了实情,遂悄然走了。唉,当时她不知道是如何伤心?” 谷夫人笑道:“你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她?” 谷啸风道:“这次她到百花谷来给我们解围,我虽然要去退婚,对她这份人情,也还是要感激她的。我以为玉瑾会把她留下,但现在你既然在路上碰见玉瑾和她哥哥,韩姑娘当然是不会单独留在百花谷的了。就不知她是否回家?所以我想问你,在路上是否也曾见着了她?” 谷夫人道:“哦,原来你是怕与她中途相遇,彼此尴尬?奇怪,她应该是回家的,但我在路上却没有见着她。或许她走的是另一条路也说不定。但你这匹小白龙走得快,总会比她先到洛阳。嗯,如果你见到她,也该对她好些,千万不能使她更难堪了。” 谷啸风红着脸答了一个“是”字,说道:“玉瑾和她本来也是情如姊妹的,但愿不要因了我的缘故坏了她们的交情。好了,时候不早,娘,你回去吧。” 谷夫人道:“听说蒙古的大军正在向洛阳进犯,你一路上也要多加小心。” 母子分手之后,谷啸风跨上了“小白龙”,快马加鞭,赶往洛阳,按下不表。且说韩佩瑛在路上的遭遇。 谷夫人猜得不错,韩佩瑛正是为了不愿与谷啸风中途相遇,她选择了另一条路回家。谷啸风走的是官道,她走的是小路。 韩佩瑛已经改了男装,开头几天,一路无事,投宿客店,也没人发觉她是女子。但到了第七天,她过了山东的济南之后,却碰上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那晚她在一个名叫“齐河”的小镇投宿,客店的小主人对她殷勤招待,不用她吩咐,就给她备办了上好的酒菜。韩佩瑛已是有点诧异,自忖自己又不是达官贵人,行头也不似殷商富贾,不解主人何以将她当作贵客。 韩佩瑛还只道这是客店主人一种做生意的手法,虽然有点奇怪,也不怎样在意。不料在第二天临走之时,当她结账的时候,客店主人却不收她的银子。韩佩瑛当然大为惊异,问他缘故,客店主人这才说出,原来是早已有人替她付了。 齐河是个小地方。韩佩瑛暗自思量,她在江湖上结识的朋友,除了奚玉瑾之外,并无他人,也没听她父亲说过在齐河有什么朋友,为何会有人替她付账呢?既然要套交情,为何又不露面呢? 韩佩瑛在大感诧异之下,仔细盘问这人是谁,店主人陪笑说道:“是个四十左右,相貌普普通通,说不出什么特征,但衣服却很华贵的汉子。他在昨日午间,便到小店定下房间,说了你老的相貌,叫我们好生招待。他留下银子便即走了,却没留下姓名,这人想必是贵友吧?我以为你老早已知道了。”店主人见她盘问不休,也是好生诧异。 韩佩瑛默察情形,情知店主是得了那人的好处,并非串通的同党,再问想必也不会问出什么来了。韩佩瑛不愿多惹猜忌,当下装作恍然大悟的神气,说道:“哦,原来是他。这人一向是喜欢和朋友开玩笑的,这次想必也是他有心和我开开玩笑的了。” 韩佩瑛出了这小镇,心中奇怪不已,寻思:“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要讨好我,存心与我结纳;一是意图不利于我,故此暗地跟踪。老狼窝一役,我结了不少仇家,也说不定就是哪个仇家派来的人?但不管是哪一种,我的身份,只怕是已给人看破了。” 韩佩瑛想来想去,觉得这两种推想虽然都有可能,但也都有破绽。最大的破绽是为什么要让她先知道呢?若是仇家跟踪,何必故弄玄虚?若是有心讨好,又何以连名字也不留下?何况自己只是一个初出道的黄毛丫头,又有什么值得人家巴结的? 韩佩瑛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多加小心,继续前行。心想:“讨好也罢,仇家也罢,想来他们还是要露面的,到时我随机应付就是。我总不能给他们这一吓,就吓得不敢回家?” 这晚韩佩瑛在黄河南岸的一个小镇住宿,这个小镇只有一间客店。韩佩瑛投宿之时,店主人早已站在门前迎接,韩佩瑛一问,果然又是有人给她定了房间,吩咐店主人的说话和齐河镇的那人一样。不过这个人却是个秃头的汉子,又不是齐河镇主所描绘的那个人了。 韩佩瑛提心吊胆了一晚,一点事情也没发生,倒是颇出她的意料之外。正是: 谁为东道主,何故弄玄虚?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逝水移川怀禹绩醇醪结客感朋谊 韩佩瑛不禁又是好恼,又是好笑,心里想道:“这人还未露面,我已给他弄得寝食不安。”她自我嘲笑一番,把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便即离开客店,觅船渡河。 其时黄河以北风声已紧,连日都有难民逃过河来,往北走的客人却是少见。韩佩瑛好不容易找到一条船,许以重赏才肯渡她过河。 这日天气不大好,虽是晴天,却刮着不大不小的风。韩佩瑛站在船头,只见大河上下,浊流滔滔,不禁心头怅触,想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在乱世中做人可不能随流浮沉。”又想:“黄河浪滚波翻,正好像当前的时局一样。却不知鞑子兵打到了洛阳没有?爹爹身处危城,一定是很挂念我了。” 正自浮想联翩,忽见一条小船,从后面追上来,疾如奔马,转瞬间已越过她的前头。撑船的是个大约十八九岁的少年,相貌颇为清秀,身上穿的衣裳也很整洁,不像是个舟子。韩佩瑛觉得有点奇怪,当他这条小船在旁边经过的时候,不免多看了一眼。这少年似乎也发觉了韩佩瑛在注视他,越过了她的前头,忽地回眸一笑。 韩佩瑛心头一动,问舟子道:“这人是谁,好俊的驶舟本领!”舟子道:“我以前也没见过这人,恐怕是新来的船家吧?近日也有不少难民雇了船逃难的。”韩佩瑛道:“看来他不像是个船家,而且逃难应该逃向南方,他却是往北走的。”舟子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他虽然不似船家,驾船的本领却实在高明,我撑了大半辈子的船,还没有见过这样熟练的舟子!” 韩佩瑛心想:“莫非故弄玄虚的就是此人?”随即又在心里暗笑:“这人看来年纪比我还小,哪有这样的神通?”要知这两日给她预先打点宿处的,并不是同一个人,而且那两个人都是四十岁以上的中年人,显然是一帮有组织的江湖人物已经跟踪上她。这少年看来还不满二十岁,依常理推测,决不可能是一个帮会的头子。 韩佩瑛暗自好笑自己的多疑,转眼间那条小船已是去得远了,韩佩瑛也不怎样放在心上。过了黄河,舍舟登陆,骑着马走,日头未落,便到了禹城。 禹城是黄河北岸一个比较大的县城,相传是大禹治水时所建的城池。禹城又以产酒著名,城中有座酒楼,脍炙人口,名为“仪醪楼”,高出城中的民居之上,便于客人眺望黄河。韩佩瑛虽然未到过禹城,也知道禹城有这座著名的酒楼。原来据说最先发明酿酒的人是大禹的臣子仪狄,他制作酒醪,“禹赏之而美,遂疏仪狄。”禹城中的这座“仪醪楼”自是含有纪念仪狄之意,久而久之也就成为禹城的一个名胜了。 韩佩瑛因为禹城是个比较大的县城,倘若错过宿头,又不知还要走多远才能找得到一个有客店的小市镇,而且禹城的佳肴美酒脍炙人口,韩佩瑛连日奔波,也想在禹城享受一下,因此天色虽然未晚,便进禹城找寻住处。 韩佩瑛有了前两日的经验,心里想道:“我且找一间比较小的客店,看看那帮人是不是也预先给我订了房间?”当下牵了坐骑,便往横街小巷里寻找。 正行走间,忽地有个背着一篓煤球的小厮与她擦肩而过,韩佩瑛怕他腌臜,侧身闪避。但小巷街道狭窄,韩佩瑛牵着坐骑,闪身不便,还是给那小厮揩了一下。 那小厮“哎哟”一声叫道:“对不起,对不起!”弯下腰伸出手替韩佩瑛拂拭。这小厮的头面手脚沾满煤灰,不拂拭也还罢了,一拂拭韩佩瑛的衣裳更脏。韩佩瑛又是气恼,又是好笑,赶忙推开了他,说道:“你走你的吧,我不怪你就是。” 这小厮钻进了一条小巷,韩佩瑛才蓦地想起,这小厮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他脸上虽然肮脏,但眉清目秀,仍是掩饰不了的。韩佩瑛终于想了起来,这小厮正是她渡河之时所见的那个少年舟子。那舟子本来是穿着一身整洁的衣裳,相隔不过半天,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厮,是以韩佩瑛想了许久方才想起。韩佩瑛心想:“这小子只怕是当真有点邪门。” 转了几条横街小巷,韩佩瑛在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客栈前面停下脚步,门口连招牌也没有,只从檐角伸出一枝竹竿,挂有“客栈”的布招。墙壁黑黝黝的,显然是许久未加粉饰的了。 韩佩瑛暗自想道:“那帮人总想不到我会找到这个地方投宿吧?”不料心念未已,只见掌柜的已是走了出来,弓腰哈背地说道:“难得你老光临,小店深感荣宠。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你老看看合不合意。”说罢,就要替韩佩瑛牵马。 韩佩瑛道:“且慢。你知道我是谁?为什么预先替我准备了房间?” 掌柜的怔了一怔,说道:“有位大爷告诉我的,你老的相貌和坐骑的毛色他都说得很清楚,吩咐小的好生伺候你老。房间也是那位大爷订下的。”心想:“该不会是我接错了人吧?” 韩佩瑛不想多费唇舌,说道:“你错了。我只是路过,并不想在你这儿住宿。”说罢,便即牵了坐骑走开。掌柜的睁大了眼睛,寻思:“分明是那个人说的模样,怎会错了?但管他是对是错,反正我已经收了房钱。” 韩佩瑛多少有点江湖经验了,试了一次,心中已是明白,想必禹城中的大小客店,那帮人都已给她订下一个房间! 韩佩瑛没有工夫再试,心里暗笑,想道:“既然有人作东道主,我乐得住舒服些。”当下转出小巷,走上大街,找寻禹城最大的那家客店投宿。 走了一会,暗地留神,韩佩瑛发觉似乎又有两个人跟踪着她。一个是有着三绺长须的老头儿,一个是秃顶的中年汉子。这两个人傍着一边商店的檐阶走,并非是在街道当中,韩佩瑛初时以为他们是购买货物的,但走过了一条长街,回头看时,这两个人仍然没有走进那一间商店。 这两个人也似乎发觉了韩佩瑛在注视他们,此时他们正好走到禹城最著名的酒楼“仪醪楼”前面,老者说道:“这儿的汾酒听说比山西的汾酒还要好,咱们哥儿俩喝一杯。”秃头的中年汉子笑道:“难得老哥有此雅兴,小弟自当奉陪。”两人遂相偕上楼去了。 韩佩瑛想起前晚在黄河边上的那个小镇投宿,据客店主人所说,给她订下房间的正是一个秃头的汉子,心里想道:“莫非就是此人?好,待会我也上仪醪楼去,看看他们对我如何,就可以知道是也不是了。” 韩佩瑛找到了最大的一家客店,进去投宿,客店的主人亲自出来迎接,一问之下,果然又是有人给她订下了房间,但这一次却是个书生模样的人。韩佩瑛听了,暗自寻思:“这帮人出来办事的每日不同,看来人数还似乎当真不少呢。” 韩佩瑛进了房间,放下行李,客店主人说道:“酒菜已备好了,也是那位大爷给你订下的。”韩佩瑛道:“不,我想到仪醪楼喝酒去,不在这儿吃饭了。”客店主人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仪醪楼的酒菜是禹城最出名的。那么那桌酒席……”韩佩瑛道:“你们吃了吧,不必留给我了。” 韩佩瑛上了酒楼,游目四顾,只见有十多桌客人,她怀疑是跟踪她的那两个汉子,也在这酒楼上还没有走。韩佩瑛留意他们的动静,只见他们的目光似乎是在向自己投来,但随即就把目光移开,只顾喝酒。 韩佩瑛怀疑不定,找了一副靠窗的座头坐下,招手叫伙计过来。恰好此时那个三绺长须的老者也在叫一个伙计到他们那桌,低声地吩咐了那伙计几句,韩佩瑛坐得远,满楼客人划拳猜酒,嘈嘈杂杂,听不清楚那老者说些什么。 韩佩瑛道:“我要一壶汾酒,半只烧鸡,一碟卤肉。”伙计应了一个“是”字,便即走了。 韩佩瑛看了看楼上的客人,除了那两个汉子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可疑的人物。但这“仪醪楼”因是一处名胜之地,楼中倒是悬有几副楹联,还挂有一幅草书。韩佩瑛等候酒菜,闲着无事,遂抬头观赏这幅草书。 这幅草书写得龙飞凤舞,笔力甚是遒劲,写的是南宋词人吴梦窗的一首词,词牌名《齐天乐》,词道: 三千年事残鸦外,无言倦凭秋树。逝水移川,高陵变谷,那识当时神禹?幽云怪雨,翠萍湿空梁,夜深飞去。雁起青天,数行书似旧藏处。 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悭会遇,同剪灯语。积藓残碑,零圭断壁,重拂人间尘土。霜红罢舞,漫山色青青,雾朝烟暮。岸锁春船,画旗喧赛鼓。 这是吴梦窗登禹陵所作的词,禹陵在浙江绍兴的会稽山,与山东的禹城相去不止千里,但因是歌颂大禹功业的词章,故此放在这座“仪醪楼”上也是甚为恰当。在这座酒楼上远眺黄河,就正是大禹当年治水之处。 上半阕写的是大禹的功绩。大禹治水是三千年以前的往事了,三千年沧桑变化,往事如烟,早已杳不可寻,消逝在“寒鸦影外”。当年水道不知已经几度迁移,耸拔的高山也许已沦为深谷了。大禹治水的往迹如今已是不可复识,但他的功业谁能忘记呢? 吴梦窗当年登禹陵之时,是和好友冯深居同去的,下半阕:“寂寥西窗坐久,故人悭会遇,同剪灯语。积藓残碑,零圭断壁,重拂人间尘土。”这几句写的就是他游罢禹陵,回家之后,和好友剪灯夜话,抒发日间所见所触的感慨。最后几句写的则是承平景象,由于大禹治了水患,后世的百姓得以安居,因此每到春日,在山前就可见到岸锁舟船,画旗招展,赛鼓声喧。“岸锁春船,画旗喧赛鼓。”描画了太平年月百姓祭祀大禹时的欢乐。 韩佩瑛读了这一首词,心中也是甚多感触,想道:“为百姓做了好事的人,百姓是不会忘记他的。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我虽然比不上大禹,也应该将他当作榜样。”又想:“如今战乱已起,眼看胡骑来到,就将饮马黄河,太平的年月,不知何时方可重睹?”“吴梦窗写这首词的时候,有好友与他剪灯夜话,如今我却只是孤单单的一个人在这里远眺黄河,独自怅触,可以倾诉胸臆的知己不知到何处找寻?” 韩佩瑛正自浮想联翩之际,只见两个伙计,已经把酒菜端来。一个端来的是她原来所点的卤牛肉和半只烧鸡与一壶汾酒,另一个端的却是一尾鲤鱼和四式精致的小菜。这四式小菜是樱桃奶酪、凤肝鹿脯、獐腿拌鸡丝和翡翠羹。四式小菜色香味样样俱全,韩佩瑛家里是讲究饮食的,一见这四式小菜,就知道不知费了厨子多少心思! 可是这都并不是韩佩瑛所点的菜,如今给她端来,韩佩瑛当然大为诧异! 伙计把酒菜一一摆上桌子,一面说道:“翡翠羹要趁热喝的好。凤肝脯和獐腿拌鸡丝是送酒的小菜,但做起来可是很费功夫,是小店的大司务特地为你老动手做的。樱桃奶酪留到喝完了酒才吃,有解腻醒酒之功。这尾鲤鱼是刚从黄河打上来的,嘿嘿,我们这儿的黄河鲤鱼也还有点小小的名气。你老尝尝,看满意不满意?”这伙计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篇,就像献宝似的,生怕韩佩瑛不懂这几样名贵的食物,辜负了他们的苦心烹调,另一个伙计笑道:“三哥,你这不变成了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了吗?别叫客人笑甩了牙啦!” 韩佩瑛道:“可是这几样菜都不是我点的呀!”伙计一瞧,客人非但没有笑,反而是板起脸了。 伙计怔了一怔,抬眼向那三绺长须老者望去,老者点了点头,似是有所暗示,叫他但说无妨。伙计得了暗示,躬腰说道:“这几式小菜是西座这位老先生吩咐小店孝敬你老的。” 韩佩瑛淡淡地说道:“我为什么要受你们的孝敬,拿回去!” 伙计吃了一惊,连忙摇手道:“不,不,不!这是付了钱的,我们怎好拿回去?”看他的神气,似乎不仅是为了酒店的规矩,而是恐怕韩佩瑛不受,那老者会责怪他。 那老者站了起来,说道:“兄台初到此地,恐怕不大熟悉这间酒楼的名菜,是以小老儿不揣冒昧,越俎代庖,替兄台点菜。一点小意思,实在不成敬意,请兄台赏面。” 韩佩瑛道:“我与老先生素不相识,老先生因何请客?” 老者笑道:“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难得与兄台相遇,又何必曾相识呢?嘿,嘿,小老儿借花献佛,敬兄台一杯。”他偌大一把年纪,却口口声声尊韩佩瑛为“兄台”,听来很是有点滑稽,但也显出了他对韩佩瑛的尊敬。韩佩瑛心想:“莫非他还未知道我是个女子?看他的神气,倒不像是对我含有恶意。” 心念未已,那老者已经把酒杯端了起来,韩佩瑛只道他是要“先干为敬”,正自踌躇与不与他干杯,不料那老者把一杯斟得满满的酒,忽地向韩佩瑛这张桌子飞来,韩佩瑛这才知道他是借敬酒为名,炫耀功夫。 韩佩瑛不动声色,看他功夫怎样。只见那杯酒缓缓飞来,刚好落在她的面前,平平稳稳的就像旁边的伙计端上桌子似的,满满的一杯酒,一滴也没溅出。 韩佩瑛暗吃一惊,心想:“这百步传杯的功夫确是不凡,我倒是不可小视他了。”当下拿起酒杯,说道:“不敢当。长者为尊,应该是我先敬老先生才对。”说罢,伸出左手食指在酒杯上一弹,酒杯又向那老者飞了过去。 韩佩瑛用上了家传的“弹指神通”功夫,酒杯宛似离弦之箭,去势甚急。老者一看来势,就知这酒杯是向他面门飞来,不会落在桌子上的。 酒杯是盛满酒的,老者要接下这一杯酒不难,难的是在接杯之时,不能让杯中的酒溅出,否则就是输了招了。 老者见韩佩瑛使出这手功夫,心里又惊又喜,想道:“这一定是我们帮主所要巴结的那个女娃儿了。”他喜的是没认错了人,但却有点害怕不能滴酒不溅地接下这一杯酒,失了面子。 老者正在聚精会神,准备接下这一杯酒,忽地有个人刚好走上来,一伸手就把这一杯酒接了过去,说道:“你们推来让去,都不肯喝,那就让我喝了吧。”一张口把这杯酒喝得干干净净,没有溅出半点。 这一下两张桌子上的人都是大吃一惊,韩佩瑛尤其惊诧。原来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在小巷里那个背着煤篓,碰了她一下的那个小厮,也即是她渡河之时所见的那个少年舟子。 这小厮仍然是穿着那身肮脏的衣服,脸上的煤灰也没有洗擦干净。 和三绺长须的老者同坐一桌的那个秃头汉子怔了一怔,满面怒容地站了起来,喝道:“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出去,出去!”话犹未了,就使劲的向那小厮一推。 那小厮一个乌龟缩头,闪开了秃头汉子一推,躲到了韩佩瑛的身边,说道:“岂有此理,这里是酒楼,谁都可以来喝酒的,你管得着我是什么人?” 酒店的伙计肉眼不识高人,见这小厮一身肮脏的衣裳,不禁皱起了眉头,说道:“话说得不错,可是也得有钱才能喝酒的。”小厮叫道:“哈,原来你是看不起我,你准知道我是没钱么?”一面说一面作出赌气掏钱的模样,忽地哎哟一声说道:“糟糕,糟糕,我当真是忘记带钱了。” 伙计冷笑道:“没钱就请你老让开。”小厮苦着脸说道:“别忙,别忙!我虽没钱,你怎知没人请我的客?嗯,哪位客人帮忙?”酒楼上的客人哄堂大笑。 韩佩瑛道:“这位小哥是我的客人,伙计,摆副座头。”伙计愕了一愕,只好应道:“是。”当下拿来杯筷羹碗,端端正正的给那小厮摆好,又故意拂拭了一下座位,说道:“你老坐好。” 小厮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哼了一声道:“你怕我弄脏你的椅子吗?弄脏了也不打紧,大不了也有这位相公替我赔你。喂,这位相公,你肯替我赔吗?”韩佩瑛道:“小哥说笑了,请喝酒。” 老者与那秃头汉子本来是要和韩佩瑛说话的,给这小厮插进来一闹,倒是不由得僵在一旁。秃头汉子满面怒容想要发作,老者悄悄的把他按住,示意叫他不可节外生枝,待那小厮坐好之后,老者走过去道:“小老儿这厢有礼了。” 韩佩瑛还了一礼,说道:“不敢当,请教老先生高姓大名,因何赐我佳肴美酒?”那小厮插嘴笑道:“原来你也是别人请的客么?嘿,嘿,那么我吃了你的也不用你破钞了,哈哈,那还客气什么?” 那老者道:“这只是一点小意思,不值一提再提。小老儿楚大鹏对令尊钦仰已久,虽然不配高攀,但提起贱名,令尊或许还会知道。” 韩佩瑛心道:“原来他是要巴结爹爹的。但这楚大鹏的名字,我却从未听见爹爹说过。”当下说道:“晚辈这几日来,一路上都有人招待,不知可也是出于老先生所赐?” 楚大鹏道:“这是我们黄河南北几个帮会对贤乔梓略表一点敬意,但求兄台他日在令尊跟前给我们问候一声,我们就感激不尽了。”这次说到“兄台”二字,却似漫不经意的对韩佩瑛斜眯一眼,似笑非笑。韩佩瑛七窍玲珑,登时明白这个楚大鹏已经知道她是女子。 楚大鹏说了这段“引子”,随即把曾作东道主的那几个帮会以及首领的名字向韩佩瑛一一报道。那小厮似乎听得很不耐烦,说道:“你们说完了没有?我可不客气了,这翡翠羹是要趁热喝的才好呀?”说罢拿起匙羹就喝。韩佩瑛笑道:“小哥请先用菜,恕我失陪。”小厮道:“我是最不懂客气的了,你请我吃我就吃,你‘失陪’只是你自己吃亏。”当下果然斟酒就饮,举筷就食,一面吃喝,一面啧啧称赏。 韩佩瑛听楚大鹏说了那几个帮会的名字,不觉起了一点疑心,暗自想道:“爹爹的朋友我虽然未必全都知道,但爹爹一向崖岸自高,尤其对邪派中人不屑一顾。这几个帮会在江湖上的名声都似乎不大好,爹爹却是几时和他们有过来往的呢?” 韩佩瑛心有所疑,问道:“不知这几位舵主有何事要我代禀家父?楚老前辈和家父以前见过面么?” 楚大鹏恭恭敬敬地说道:“我们不敢惊动令尊,只是想请令尊下次重履中原之时,能赏我们一个面子。”韩佩瑛一听这话,不禁大感奇怪。要知韩佩瑛家在洛阳,洛阳处天下之中,正是中原之地,不解楚大鹏何以会用上“重履中原”这四个字? 楚大鹏以为韩佩瑛听不懂他的话,说道:“只要兄台和令尊这么一提,令尊就会明白的了。” 韩佩瑛莫名其妙,只好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楚大鹏接下去说道:“前年令尊登临泰山,小老儿曾跟随敝帮帮主上山拜谒,兄台提起此事,令尊或许会记得。” 韩佩瑛听了这话,惊诧不已。要知她的父亲韩大维早已在五年之前受了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之伤,行动不便。这五年来都是闭门不出与韩佩瑛朝夕相伴的,哪能在二年前登临泰山? 小厮嘴嚼着鹿脯,摇了摇头,一面咀嚼,一面说道:“你们的话有说完的没有?翡翠羹都快冷啦。你再不吃,这凤肝鹿脯也要给我吃完了。” 楚大鹏甚是尴尬,赔笑说道:“是小老儿罗唆了。请两位不要见怪,小老儿这就告退。”当下又向韩佩瑛施了一礼,这才回转自己的座位。 韩佩瑛心里想道:“他在泰山所会的那人,一定不是爹爹,他认错了人,我却莫名其妙的叨了那个人的光了。” 想要过去与楚大鹏解释,但转念一想:“爹爹受了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之伤,这件事爹爹是不想外人知道的。而且但若加以解释,首先也要泄露了自己的身份。还有一层,探听别人秘密,这是江湖上的一大禁忌。这些人拜托我的事情,显然内中含有秘密,我虽然不想打听,但我过去辩白,即使不加盘问,他们也会当我是来查根问柢的了。这样,岂非也要令他们为难?那时他们知道我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又岂能容忍我知道他们的秘密?” 韩佩瑛正自心里踌躇,只见楚大鹏与那秃头汉子已经离座下楼。韩佩瑛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他们既然认错了人,我乐得吃他们一顿。”韩佩瑛已知道这些人是帮会中人,而且是在江湖上名声不大好的帮会,她也实在是不大愿意和这些人再打交道。 那小厮吁了口气,笑道:“阿弥陀佛,你们说完了,快点吃菜吧!”殷勤劝菜,好像反而把韩佩瑛当作了他的客人。 韩佩瑛道:“小哥,你是从南岸来的吧?我看见你驾一叶轻舟,横渡黄河,驾船的本领,实是令人佩服。”小厮笑道:“你的眼力不错,果然还认得我。”韩佩瑛道:“却不知小哥又何以改了这副装束?”小厮道:“我们穷家的子弟,总得找活做才有饭吃是不是?上午在黄河打鱼,下午跑进城来拾煤渣,我常常都是这样的。这有什么奇怪?” 韩佩瑛起初怀疑这小厮是那帮人中的一个,如今已知不是,但对他的好奇之心却没有消除。心里想道:“凭他刚才那手接下酒杯的功夫,他一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看来他也好像是有心跟踪我的,却不知他又是什么来历?” 那小厮喝了口酒,举筷说道:“黄河鲤鱼的做法与寻常不同,你尝得出来吗?” 韩佩瑛道:“味道的确是特别鲜美,但看来也不过是清蒸鲜鱼的家常做法,却又有什么与别不同?” 小厮笑道:“这你就外行了。看似清蒸,其实并不是清蒸的。”韩佩瑛道:“哦,那又是怎么个做法?倒要请教。” 小厮道:“先烧一锅滚水,要用井水,不能用河水。待沸水起了鱼眼泡,大约过一寸香的时刻,把火熄掉。将鲜鱼放进滚水,盖上锅盖,再过一会,这尾鱼熟得将透未透之际,便拿出来,加上作料,这样鱼肉保持原味,就特别美了。” 韩佩瑛笑道:“你倒是很在行呀。” 小厮道:“我是常在黄河里打鱼吃的,穷人家又不能请厨子做菜,只能自己弄,不在行也得在行了。”又道:“这翡翠羹你可也别看轻了它,虽然只不过是豆腐和豆苗两样,但要弄得这样好吃却是难事。豆腐当然是要山水豆腐,豆苗也只能要最嫩的叶尖。还有煮豆腐的汤最少要用三只鸡熬出来的鸡汤,掠去了鸡油之后,方才能用。” 韩佩瑛道:“想不到小小的一碗豆腐羹也有这么讲究。这味菜你也常做的么?”心想:“你这可露出马脚来了,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岂能用三只鸡来熬汤?” 小厮说道:“不是豆腐羹,是翡翠羹。翡翠羹虽是豆腐和豆苗两样做的,但最紧要的还是细心挑选出来的嫩绿的豆苗。这味菜我没做过,不过在朋友家里吃过,懂得它的做法罢了。” 小厮喝了几杯酒之后,脸上微泛红晕,他的脸本来是沾有许多煤灰的,但仍然掩盖不了本来的妩媚,尤其是在喝酒之后,现出两个酒涡,更是好看。韩佩瑛心想:“他一定是平日养尊处优的美少年,却不知何以要扮一个穷小厮的模样?” 因为两人是对面而坐,韩佩瑛看得仔细,还隐隐感觉得到这小厮的“美”美得有点异样,比如谷啸风和奚玉帆也长得很俊,说得上是美男子,但谷、奚二人的漂亮透着男子的英气,这小厮的“美”却似带有几分女子的“秀气”,这是一种只能意会而难以言传的感觉。 韩佩瑛在打量这个小厮,这小厮也是目灼灼的在看着她。韩佩瑛不禁面上一红,想道:“他虽然貌似女子,毕竟不是女子。我这样看他,别叫他误会了,不过他的年纪看来比我还小,我把他当作弟弟一样看待,那也无妨。他未必看得出我是女子吧?”不知怎的,韩佩瑛好像和这小厮一见投缘,当她记起自己乃是“男子”身份之时,心神也就定了下来,把少女应有的羞涩掩藏了。 忽听得楼板格登格登的响,上来了一个大汉,身披黑狐裘,头戴熊皮帽,衣装华贵,相貌却甚粗豪。一坐下来,就大声叫道:“拿一坛酒来!” 店小二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问道:“客官,你要的是一壶还是一坛,一坛酒最小的一号也有十斤,最大的一号有一百斤。中号的有三十斤、五十斤、七十斤三种。” 那汉子道:“别罗唆了,就拿三十斤一坛的来吧。另外给我来两只烧鸡,五斤白肉。”店小二伸了伸舌头,说道:“客官,你是请客吧,要摆几双筷子?” 那汉子道:“就只我一个人。怎么,你开饭店的还怕大肚皮吗?罗里罗唆,问些什么?”店小二心想:“我只怕你没银子,哪怕你大肚皮。”他看这汉子衣装华贵,料想绝不至于是霸王酒的一流人物,于是诺诺连声,退下去取酒。 这汉子拣的座位正是刚才楚大鹏和那秃头汉子空出来的那张桌子,在韩佩瑛的斜对面。韩佩瑛暗地留神,只见那汉子的眉心隐隐似有一股青气,若非留心细察,也看不出来。 韩佩瑛心里想到:“爹爹说过,眉心若呈现黑气、紫气或青气的定非善类,要嘛就是他中了别人的毒,要嘛就是他本身练有毒功。这人说话中气充沛,绝非中毒。如此看来,只怕定是邪派中人了。” 店小二捧了一坛酒放在桌边,那粗豪汉子道:“不要酒杯,给我换一只海碗。”店小二道:“是。”再转一趟,把两只烧鸡、五斤白肉和海碗及筷子等物摆在桌上。 这粗豪汉子斟了满满的一海碗酒,一饮而尽,击桌赞道:“好酒,好酒!”接着一手抓起烧鸡,撕开就吃,也不用筷子。 韩佩瑛心道:“似这样牛饮鲸吞,可是糟蹋了这上好的汾酒了。”心念未已,和她同桌的小厮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 那汉子双眼一瞪,说道:“黑小子,你笑什么?”小厮道:“我喜欢笑就笑,你管不着!” 那汉子把海碗重重一顿,看样子就要发作,就在这时,酒楼上又来了几个客人。 走在前面的是楚大鹏和那秃头汉子,跟在后面的还有四个人。其中一人,额角长着一个大瘤,两齿獠牙凸出唇边,最为异相。 韩佩瑛颇感诧异,心想:“怎的这两个人去而复来?还带来了这许多人!” 楚大鹏经过自己刚才的座位,对那粗豪汉子看了一眼,似乎也是有点诧异,却不作声,暗自思量:“这人不知是哪一条线上的朋友?”原来他已经看出这汉子身具武功,不过却未看出他练的乃是邪派毒功。 店小二连忙上前招呼,躬腰说道:“楚大爷、赖大爷,你们回来啦。两位大爷刚才酒未喝完就走,掌柜的还正在抱歉小店的拿手菜式还未得有机会奉献呢。”说罢又对众人作了个罗圈揖,跟着向那额角生瘤的汉子说道:“洪老爷子,什么风把你老吹来的?难得列位大爷光临,要点什么酒菜,请吩咐小店备办。” 楚大鹏摆了摆手,说道:“别忙,别忙。我们不是冲着你的酒菜来的,你先沏两壶茶来,别打搅我们的正事。” 楚大鹏支开了店小二,随即带领众人走到韩佩瑛面前,说道:“这几位朋友听说公子在此,特来拜见。” 韩佩瑛皱了皱眉,说道:“不敢当。” 额角生瘤的那个汉子弯下粗腰,一膝着地,行了个“半跪”的参拜大礼,说道:“宫小——公子,我们都是久仰令尊的大名,难得公子驾临敝地,我们理当进谒。小人是海砂帮的副帮主洪圻,这是小人的拜帖。” 在洪圻说话的时候,刚刚说到第二个字“小”字之时,站在他后面的楚大鹏悄悄地拉了他一把,以致他顿了一顿,方才说出后面的“公子”二字。韩佩瑛暗地留神,看在眼内,甚感奇怪。“宫”字与“公”字同音,韩佩瑛不知对方是称她的姓——对方把她当作一个姓“宫”的人,“宫公子”三字是连称的。心里想道:“公子就是公子,为什么却加上一个‘小’字?楚大鹏拉他一把,想是暗中提醒他的意思。不过,这个‘小’字虽然并无加上的必要,加上了也不算是什么失敬,不知楚大鹏何以如此紧张?”韩佩瑛哪里知道,原来这些人把她错当作姓“宫”的,姓“宫”那个人也是一个女子,而那位“宫”小姐也正是女扮男装在江湖上行走的。洪圻本来想说的是“宫”小姐,给楚大鹏提醒,猛地想起“宫小姐”不愿让人知道她的本来身份,是以立即改口以“公子”相称,不过那个“小”字却已说了出来,收不回去了。 不过韩佩瑛虽然不懂这层曲折,额角长瘤的汉子自报姓名之后,她却知道这个姓洪的来历,这人有个诨名,名唤“独角龙”,练有毒砂掌的功夫,虽然只是海砂帮的副帮主,武功之强却在正帮主刘坚武之上,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一流高手的。 跟在洪圻之后,那几个人陆续的呈上拜帖,自报姓名。韩佩瑛这才知道那秃头汉子名叫赖辉,是青龙帮的首席香主。 和她同桌的小厮又显出了不耐烦的神气,说道:“唉,你们这些人搞些什么,老是来打扰我们,叫我喝酒也喝得不舒服!好了,好了!你们的拜帖都已递了,可以走开了吧?” 这些人都是江湖上杀人不眨眼的大盗,给这捡煤球的黑小子一顿排揎,当然个个都心头火起。但因他与韩佩瑛同座,这些人碍着韩佩瑛的面子,却又都是敢怒而不敢言。那秃头汉子赖辉说道:“多谢公子赏收拜帖,小人告退。”退下时狠狠的瞪了那小厮一眼,那小厮只是自管自的喝酒,当作不知。 另几个人也跟着告退,最后只留下了楚大鹏和那额角长瘤的汉子——海砂帮的副帮主洪圻。 此时店小二已经拉开了一张八仙桌,摆好了座位,那些人说是“告退”,其实并未下楼,而是转过那张桌子喝茶,四个人八只眼睛仍然紧紧盯着韩佩瑛这边的动静,颇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就在这异乎寻常的气氛之中,又听得登楼的脚步声,上来了一个背着黄包袱、身穿蓝布衣裳的少年,看他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像是个农家子弟。 店小二轻轻地“嘘”了一声,示意叫他不可开口,免得触怒了这些人,随手给他拉开一张座位,招手叫他入座,给他冲了一壶茶,就不再招呼他了。在店小二的心目中,一个“乡下佬”大不了是喝壶茶,吃两碟点心,值不得他殷勤服侍。何况此时正是有事,他也无心招呼客人。 这朴实的少年似乎有点惶恐,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做生意吗?我是来喝酒的呀!” 秃头汉子赖辉怒道:“你大呼小叫做什么,我们在这里办事,你懂不懂?别吵乱了我们,给我滚下楼去!” 那小厮忽道:“你们怎能这样欺负人,我请这位大哥喝酒,店小二,给他烫一壶上好的汾酒,外加一只叫化鸡。” 店小二望望赖辉,望望那个小厮,好像拿不定主意,生怕得罪了任何一边。小厮道:“你怕我没钱请客吗?好,先把银子拿去。这一锭银子总够了吧,多下的赏你!”话声未了,只听得“叮”的一声,一锭雪白的纹银从他手中抛出,端端正正地落在柜台上。说是“落”其实却“嵌”在柜台上,掌柜先生竟然拿不起来。 赖辉冷冷一笑,走到柜台前面,一掌拍下,这锭银子跳了出来,柜台裂了一块。小厮冷笑道:“就只这么一点本领,也敢在人前现世!”原来若是功力炉火纯青的话,这一掌拍下,柜台就不致碎裂的。因此赖辉虽然把银子震得跳出,却是露底了。 楚大鹏皱皱眉头,说道:“宫公子的朋友请客,赖二弟,你不要多事了。”赖辉悻悻的退回自己的座位。那少年站了起来,捧着酒杯,对小厮微微一笑,说道:“多谢。”正是: 张冠李戴多奇事,山雨欲来风满楼。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毒手伤人疑玉女神刀化血慑群豪 小厮笑道:“咱们衣裳褴褛,他们狗眼看人低。我给你出一口气,这是应该的。”举杯一饮而尽,又摇头晃脑地说道:“别人请我的客,我白吃白喝,过意不去,让我也过过请客的瘾。怎么,你们还不走开,是想我也请你们的客吗?哼,你们有钱,这个东道我可不做。” 楚大鹏道:“小哥说笑了。我们是有紧要之事求贵友帮忙的。” 韩佩瑛道:“你不是说过对我并无所求吗,怎的忽然又有起事来了?” 楚大鹏道:“这是这位洪帮主的事情,我刚刚知道。洪帮主,还是由你自己说吧。” 洪圻心中恼怒,想道:“你这是明知故问。”但因他一来有事求人,二来他把韩佩瑛错当作一个姓宫的女子,而那位宫小姐的父亲正是他最忌惮的一个大魔头。因此尽管心中恼怒,却还是不能不必恭必敬地说道:“请宫、公、公子高、高抬贵手!”心中怒气难宣,说话不觉颤抖,听了似是口吃的模样。“宫”“公”同音,韩佩瑛只道他连说了三个“公”字,仍未知道他是称呼自己的姓氏。 韩佩瑛愕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洪圻道:“敝帮有两位香主,不知何事得罪了公子,请公子饶他们一命!” 韩佩瑛诧道:“这事从何说起?我与贵帮上下人等无一相识,我怎会要你们两位香主的性命?” 洪圻嘘了口气,说道:“谢宫公子开恩,那就请公子你驾临敝帮,给他们解救吧。可怜他们已是病在垂危,恐怕过不了今晚了!” 韩佩瑛吃了一惊,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又不是医生,怎么请我解救?” 洪圻怒道:“你装什么糊涂!”呼的一掌向桌子拍下。他一时火起,也就顾不了后果了。 楚大鹏连忙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这一掌拍下去。就在此时,只见那小厮伸出一只筷子,冷冷说道:“你干什么?我还没有吃饱呢,你要打翻这桌酒菜?”筷头正对准他掌心的“劳宫穴”,幸而楚大鹏把他的手拉开得快,要不然“劳宫穴”给对方点中,洪圻这一身横练的功夫就算完了。洪圻心头一凛,趁势把手缩回,赔礼说道:“是小人鲁莽了。但求公子开恩。” 韩佩瑛道:“我委实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情,你把话说清楚点好不好?” 楚大鹏恐洪圻暴躁的性子误了事,当下说道:“洪大哥,我和你说。事情是这样的,海砂帮的两位香主昨晚受了伤回来,看他们受伤的情形,想必是公子惩戒他们的。洪帮主不知他们因何得罪公子,是以一来向公子赔罪,二来还得请公子开恩,救一救他们的性命。” 韩佩瑛好生诧异,说道:“洪帮主,你们弄错人了。”此言一出,楚大鹏与洪圻都是为之愕然。洪圻心想:“她一定要抵赖到底,恐怕也只有动武了。”当下讷讷说道:“他们的眼力虽然不够,大约还不至于弄错了人。” 韩佩瑛道:“洪帮主,你可曾看见那个伤人的凶手?” 洪圻道:“没有。” 韩佩瑛道:“贵帮那位香主受伤之时,有没有旁人?” 洪圻道:“他们是在河边巡视之际,突然遭人暗算的,待我们发现的时候,这两人已是昏迷不省人事,直到如今也尚未醒来。” 韩佩瑛道:“然则你们何以就认定是我所伤?” 洪圻道:“这两人受伤之后,汗出不止。流出的汗珠都是渗有血水的红汗!天下除了令尊之外,还有何人会使这种七煞掌的功夫?”言下之意,当然是指韩佩瑛用家传的这种功夫伤了他们的人了。 韩佩瑛冷冷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七煞掌’这个名称!” 洪圻怒形于色,正要发作,只听得一片错杂的脚步声,又上来几个人。有的叫道:“赖香主,不好了,咱们的巡河二头领受人暗算,血汗流个不停!”有的叫道:“谢大哥,咱们青龙帮的内三堂香主都受了暗算,命在垂危!”一个个的抢着报告,所说的受伤之后的症状,都是和洪圻刚才所说的相同! 这么一来,不但洪圻怒形于色,在那桌子喝茶的赖辉等人,也都走了过来,群情汹涌的把韩佩瑛围住。 小厮冷笑道:“你们想怎么样,要打架么?” 赖辉怒道:“不关你的事,闭上你的鸟嘴!” 洪圻道:“宫公子,人命关天,你可不能推得一干二净!如今我们只是要讨你一句回话,你肯不肯解救我们受伤的弟兄?肯的话,我们自认晦气,吃了亏也就算了。否则可休怪我们不顾令尊的面子,我们可要得罪你了!” 小厮笑道:“看来这一场打架是不可免了!”赖辉喝道:“不错,你要助拳也行,我们早已把你算在内了。” 小厮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喝了一杯酒,说道:“我喝酒喝得好好的,我为什么想要打架?依我说,你们这一场架不打也罢!” 赖辉怒道:“你以为我怕你不成!” 楚大鹏比较稳重,向赖辉抛了一个眼色,说道:“大家先别动气。我们也不想打架,小兄弟,你既然这样说,你就劝劝贵友吧。” 小厮道:“他根本就不会医治七煞掌。再说,你们委实是瞎胡闹,你们那些人受的也根本就不是七煞掌的伤!” 此言一出,群豪都是大吃一惊。洪圻喝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 小厮冷冷说道:“我是在这城市捡煤球的小厮,怎么样?”楚大鹏哼了一声道:“你既然是个捡煤的小厮,你又焉能知道这不是七煞掌之伤?” 小厮冷笑道:“你别门缝里看人,把人看小了。捡煤球的小厮的见识,难道就一定比不上你们么?七煞掌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物,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楚大鹏暗暗吃惊,心里想道:“难道我们认错了人。这小厮才是宫岛主的女儿?”仔细一瞧,这个小厮果然似有几分女孩儿家的体态。 洪圻性情最为暴躁,喝道:“好,你说得这样稀松平常,想必你是会使七煞掌的了,我倒要领教领教!” 小厮道:“我会什么武功,无须说给你听。你要打架,我奉陪就是!哼,对付你这样的草包,难道一定要使七煞掌吗?” 洪圻大怒,就要动手,楚大鹏连忙把他拉开,说道:“小哥,你是从东海黑风岛来的么?” 小厮道:“我不是对你说过,我是在这城里捡煤球的么?什么黑风岛,我没听过!” 楚大鹏惊疑不定,说道:“你说我们的人不是受了七煞掌所伤,那又是什么伤?请你指教!” 小厮道:“我怎么知道?”楚大鹏道:“但你说……”小厮大声说道:“我说了什么?我只是说这不是七煞掌之伤,别的我都不知道!我还要喝酒呢,你们罗里罗唆,有完的没有?” 洪圻叫道:“楚大哥,这小子胡吹大气,你就相信他了?”他见楚大鹏对这小厮越来越是恭敬,忍不住气得七窍生烟。 身披黑狐裘,独自占住一张桌子喝酒的那个粗豪汉子忽地站了起来,说道:“这位小哥说得不错,你们的人受的的确不是七煞掌之伤!” 小厮冷笑道:“如何?你们没有见识,总还有个见识的。这下子你们还说我是吹牛么?”作出一副不屑再理闲事的样子,坐下来自顾喝酒。 这粗豪汉子一出声,把这些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当下这些人全都转过了身,围着那个汉子,也就无暇再理这个小厮了。 楚大鹏抱拳说道:“不是七煞掌之伤是什么伤,请高明指教!” 粗豪汉子道:“是化血刀之伤!” “化血刀”三字从这汉子口中吐出,楚大鹏不禁大吃一惊!其他的人却不知道什么叫“化血刀”,都在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洪圻说道:“我们那两位香主受的可并非刀伤呀!” 楚大鹏说道:“化血刀是桑家的两大毒功之一。二十多年前,桑家堡的堡主,天下第一邪派高手公孙奇曾经倚仗‘化血刀’与‘腐骨掌’的两大毒功称霸天下,据说中了‘化血刀’的,在七日之内,就会血液干枯而亡,不知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楚大鹏加以解释之后,众人无不大大吃惊。要知公孙奇逝世不过二十年,这些人在公孙奇生前虽然没有资格与他结交,对他的事迹却都是或多或少有过耳闻的。公孙奇练的毒功伤人无救,他们也都知道,不过不知道桑家两大毒功的名称以及有何奥妙而已。如今知道了他们的人中的是“化血刀”,焉得不慌? 粗豪汉子道:“你大致说得不差。不过中了‘化血刀’也并非一定是七日而亡,化血刀练得高明的可以任意施为,随心所欲,叫对方在一个月之后伤亡也可以,在三天之后伤亡也可以,甚至一个时辰之内伤亡亦无不可。但七煞掌之伤却是当场七窍流血而亡的。七窍流血,流的是大量的血,和中了化血刀之后流出的汗中渗有微量血水的血也不相同。所以这位小兄弟根据伤势,判断你们的人受的不是七煞掌之伤,一点也没有说错!” 洪圻连忙问道:“那么依高明之见,敝帮的两位香主还能活得多久?” 粗豪汉子喝了一碗酒,冷冷说道:“你们那些人中的是重手法化血刀,恐怕都活不过明日午时!” 洪圻倒抽了一口冷气,正想恳求那人解救,楚大鹏忽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听说公孙奇死后,桑家的两大毒功早已失传,何以还有人会使化血刀呢?” 粗豪汉子冷笑道:“你怎么知道它是失传?” 楚大鹏面上一红,说道:“我虽然孤陋寡闻,但也曾听得老前辈说过,说是公孙奇当年就是为了练这两大毒功,以致走火入魔而死的。死在何时,丧在何地,并无人知。二十年来,从没听过有人再练那两大毒功的。练这两大毒功,必将死于非命,因此,推想桑家的毒功秘笈即使还留在人间,也是无人敢练。” 粗豪汉子摇了摇头,说道:“不对,不对!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两大毒功早已有了传人,而且比公孙奇高明得多,绝不至于有走火入魔之险!” 洪圻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汉子哈哈一笑,说道:“我就是会使化血刀的人,实不相瞒,你们那些人都是给我打伤的!” 此言一出,群豪都是又惊又怒,洪圻最为暴躁,猛的就扑了上去,楚大鹏叫道:“洪大哥,不可!” 洪圻叫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他用毒掌伤人,难道我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不理楚大鹏的劝阻,呼的一掌,就向那粗豪汉子当头击下。他练有毒砂掌的功夫,一掌打下,心里想道:“且让这厮也尝尝我的毒掌滋味,待他受了重伤之后,才好迫他交换解药!”距离既近,出手又快,楚大鹏想要把他拉开,亦已来不及了。 那粗豪汉子冷冷说道:“来得好,我正要领教洪帮主的毒砂掌功夫!”话犹未了,只听得“碰”的一声,洪圻跌了个四脚朝天,骨碌碌的从楼梯口直滚了下去!这一招快如电光石火,群豪连他用的是什么招数,都还未曾看得清楚。 秃头汉子赖辉与洪圻相交最厚,大怒喝道:“咱们大河南北的五大帮会岂能平白受人欺负!”他们这一伙有十数人之多,在赖辉鼓动之下,同仇敌忾,一拥而上! 粗豪汉子道:“要打架么?这里可不是地方!这里是酒楼,我先请你们喝喝酒吧!”大口一张,忽地一股“酒浪”喷出来,群豪给酒浪洒了满头满面,只觉火辣辣的作痛,无不大骇。而且酒浪一喷,群豪眼前都是白蒙蒙一片,视物不清。在这刹那,人人都是恐防对方偷施暗算,于是不约而同的以手护眼,连忙后退。 在那粗豪汉子张口喷出酒浪之时,和韩佩瑛同桌的那个小厮笑道:“好热,好热!”取出一柄折扇,轻轻摇拨,向她们这边飞溅的酒珠,都给这柄折扇扇开。韩佩瑛本来想要躲开,免得给浊酒溅污衣裳,此时有这小厮给她防护,也就无须避开了。当下笑道:“是呀,打得真是火爆,咱们就看看热闹吧。” 这粗豪汉子早已喝下的半坛汾酒,此时都化作了酒浪喷将出来,把那些人喷得跌跌撞撞的往后直退。那个貌似农家子的少年仍然大马金刀地坐在他的座位上,对周围的一切,好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有一个人眼看就要撞到他的身上,却不知怎的,忽地脚步一斜,踉踉跄跄的从他身边滑了过去,连他坐的椅子也没碰着。 韩佩瑛暗地留神,看在心里,不觉吃了一惊!心道:“这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功夫!呀,真想不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也是一个武学高手!” 楚大鹏叫道:“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此时已是有人把洪圻扶上楼来,群豪抹干脸上的酒珠,定睛一看,只见洪圻面色灰黑,衣裳却是点点鲜红,原来是他身上流出的“血汗”染红的。这个伤势,正是和那些中了“化血刀”之伤的人一模一样。洪圻的额上本来是有一只大瘤的,此时那只大瘤亦已裂开,流出脓血。 粗豪汉子哈哈笑道:“独角龙的角拔下来了!” 楚大鹏把手一挥,群豪四面散开,把那粗豪汉子围在当中。楚大鹏道:“你是哪条线上的朋友,我们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请问你因何下此毒手?” 粗豪汉子笑道:“你们不是不信我会使用‘化血刀’吗?没办法,只好露一手给你们开开眼界,这你可该相信了吧?” 此时洪圻仍是汗流不止,气息奄奄,流出的汗都渗有血水,那两个扶着他的汉子想要给他裹伤,也不知从何下手。情急之下,顾不得在人前示弱,叫道:“不好了,洪帮主恐怕活不成啦!你们快来看看!” 粗豪汉子昂头冷笑,说道:“不错!这位洪爷因为是练有毒砂掌的,毒上加毒,当然伤得比另外的那几个人更厉害了。那几个人可以活到明日午时,这位洪爷么,恐怕顶多只能活一个时辰了!” 楚大鹏情知己方的本领与对方差得太远,没奈何,只好忍气吞声,向那汉子施了一礼,说道:“我是有眼不识泰山,请阁下恕罪。但阁下既然是和洪帮主并无大恨深仇,还望阁下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粗豪汉子哈哈一笑,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既肯低首服输,我也不为已甚。好,就先卖给你们一个人情,让这位洪帮主活了过来再说吧。” 粗豪汉子把洪圻拉了过来,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手法,只见他把洪圻的下巴一托一捏,洪圻的嘴巴登时张开。粗豪汉子提起来喝完的半坛汾酒,就往洪圻的嘴巴里灌。洪圻似乎有了知觉,呛得眼泪鼻水直流。众人心里暗暗嘀咕,不知这汉子是救他还是将他折磨? 不过片刻,那半坛汾酒都已灌入洪圻肚内,肚皮胀得好似一面大鼓。粗豪汉子这才慢条斯理的给他推血过宫,众人暗地留神,只见洪圻流出的汗渐渐少了,汗水也不似先前的鲜红,显然汗中所渗的血也是越来越稀。 粗豪汉子推拿了约有半炷香时刻,洪圻喉头咯咯作响,忽地把灌进去的汾酒都吐了出来。酒色如云,腥臭扑鼻。洪圻大叫一声:“胀死我也!”人却醒了过来。 和韩佩瑛同桌的那个小厮把酒杯一顿,说道:“岂有此理!好好一座酒楼,竟给伧夫弄得臭气熏天,这酒不能喝啦!” 韩佩瑛道:“小兄弟,别多事!”她看了这粗豪汉子所显露的几手功夫,已知此人的本领远远在她之上。好在楚大鹏那些人都是全神贯注在洪圻身上,谁也没有注意这个小厮说些什么。那粗豪汉子侧目斜睨,盯了小厮一眼,但也没有发作。 伙计连忙洗扫污秽。酒楼上普通的客人早已走得干干净净,此时除了楚大鹏这帮人之外,剩下的就只是韩佩瑛和那小厮和那独坐一桌的乡下少年了。 粗豪汉子道:“好了,你们这位洪帮主的血毒已经给我用这半坛汾酒涤荡无遗,他的性命是可保无忧啦。咱们也可以好好地坐下来谈了。” 洪圻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醒了过来,有气没力的瘫在一边,心中气愤之极,却是敢怒而不敢言。这粗豪汉子又笑道:“洪帮主,你着了我的一记‘化血刀’,虽然吃了一点苦头,但你额上的毒瘤,却也恰恰因为给我以毒攻毒的缘故医好了,说起来你还应该多谢我呢!”洪圻涩声说道:“你老哥这份恩情,洪某永远不会忘记!”说的当然乃是反话。粗豪汉子哈哈大笑,说道:“你感激我也好,怨恨我也好,我都毫不在乎,只要你肯低头就行。好,好,你也坐下来谈吧。” 楚大鹏代表这帮人向那粗豪汉子问道:“不知我们黄河两岸的五个帮会,有什么地方无意中开罪了阁下?” 粗豪汉子打了一个哈哈,傲然说道:“没有呀!我不是早已说过了么?” 楚大鹏忍着气说道:“那么我们那些受伤的弟兄……” 粗豪汉子淡淡说道:“你是想要我继续给你们医治受伤的人吗?嘿,嘿,我已经送给了你们一份人情,我可不能老是做亏本的生意吧?”言下之意,即是要有条件才能给他们医治,群豪都是老江湖了,一听全都明白。虽然恨他强辞夺理,但在他要挟之下,却是不敢不从。 当下仍然由楚大鹏充当代表,说道:“请问阁下高姓大名,驾临敝地,有何贵干?倘若有什么要用到我们之处,请阁下尽管吩咐,只要是我们办得到的,绝不推辞。”这番说话,已经是差不多等于无条件投降。 粗豪汉子大为得意,又喝了一碗酒,然后说道:“西门牧野的大名你们听过没有?” 群豪听了,都是不禁一怔,不仅是因为他们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而且从来没人自报姓名而称“大名”的道理。但在这粗豪汉子的气焰所压之下,只好个个抢着答道:“西门先生的大名如雷震耳,我们是久已敬仰的了,今日幸得识荆……” 楚大鹏想起,去年有一个关东的武林朋友和他说起关东新近出现的一个大魔头,正是叫做西门牧野。但据那人所说,西门牧野却是个老头,他是销声匿息了二十年之后再出山的,似乎不应该是眼前这个中年汉子。 心念未已,只听得这粗豪汉子已是哈哈大笑起来! 群豪心中惴惴,问道:“西门先生因何发笑?” 粗豪汉子道:“我不是西门牧野。西门牧野乃是家师,我是濮阳坚。”一面说一面伸出指头在桌子上划,划出了“濮阳坚”三字,群豪知道拍马拍错了人,但想好在他们乃是师徒,错得也还不算离谱。 楚大鹏道:“听说令师前年东山复出,威震关东。可惜我们俗务缠身,路途又远,不能前往拜谒令师,瞻仰颜色。”这几句话表明了他对西门牧野并非全无所知,多少给自己这一帮人挽回了一点面子。 濮阳坚哈哈笑道:“你们想要拜见他老人家,那也不难。实不相瞒,我就是给家师来打前站的。多则半年,少则三月,家师就会来到此间,与各位相会。” 濮阳坚说出“打前站”这三个字,这即是说他是奉了师父西门牧野之命,有所为而来的了。楚大鹏连忙说道:“不知令师有何吩咐,请阁下赐示,好教我们知道应该如何迎接。” 濮阳坚道:“我来的时候,他老人家吩咐我说:咱们关东和幽州、蓟州等地总算是闯出道儿来了,但中原的朋友,咱们还是陌生得很,你给我去打一个转,与中原的武林俊杰结交结交。嘿,嘿,我这个人笨得很,路经贵地,想与各位结交,却想不出有什么好法子。没奈何,只好略施小技,请各位到来。因此,我虽然是伤了你们的人,但也是出于一番想与各位结交的心意,还望各位不要见怪才好。” 群豪心想哪有这样交朋友的道理,但慑服于对方的武功之下,人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半晌,楚大鹏说道:“多蒙令师青睐,肯与我等折节下交。那么,我们那些受伤的兄弟,濮阳兄想必是可以高抬贵手了?” 濮阳坚道:“别忙,别忙,他们可以活到明日午时,时间有得是。我救他们不难,可是这还得要看你们……” 楚大鹏忙道:“濮阳兄有何吩咐,请明白见告。” 濮阳坚道:“这也是家师的意思。家师现在已是关东武林盟主,他希望中原的武林朋友知道他的身份。家师志在四方,不仅仅是要做关东的武林盟主。嘿嘿,我的意思,各位明白了么?” 图穷匕见,群豪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西门牧野是遣一个徒弟前来收服他们,要他们奉西门牧野作天下的武林盟主。 群豪忙不迭的齐声说道:“令师武功盖世,理当作天下的武林盟主。请濮阳兄回去,转达我们的推戴之诚。但我们那几个人……” 濮阳坚哈哈笑道:“只要你们对我们师徒心悦诚服,那几个人我当然给你们医好,但现在我还有点小事要办。”说罢就向韩佩瑛和那小厮这张桌子走去。 那小厮笑道:“糟糕,糟糕!我只道是看旁人的热闹,但现在看来,这热闹怕要闹到咱们这边来啦。” 话犹未了,濮阳坚已是来到他的面前,喝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小厮笑道:“我可没有这样大的面子和你们师徒结交,你还是回那边喝酒去吧。” 楚大鹏低声说道:“濮阳兄,这位宫公子的尊翁是东海黑风岛的宫岛主。这位小兄弟恐怕也是黑风岛的人。”要知那黑风岛的宫岛主乃是这帮人最忌惮的一个大魔头,如今虽然是有了新的靠山,也还是害怕惹这魔头不起,故此楚大鹏悄悄的出言提醒。 这次韩佩瑛是听得清清楚楚了,心中不禁大为诧异:“爹爹从未到过海外,与这个什么黑风岛的岛主实是风马牛不相及,怎的他们却会把我当作了什么宫公子了?” 濮阳坚哼了一声,傲然说道:“黑风岛的宫岛主又怎么样?碰上了我,也得叫他向我讨饶。哼,你们倚仗是黑风岛的人,就胆敢在这里招摇撞骗么!” 韩佩瑛忍住怒气,淡淡说道:“谁招摇撞骗来了?黑风岛这三个字,今天我才是初次听见。我与它本来毫无关系,什么宫岛主、宫公子,这都是你们的自说自话!” 楚大鹏吃了一惊,叫道:“你当真不是宫公子?”赖辉道:“那你又为什么收了我们的拜帖?” 韩佩瑛冷笑道:“这是你们自己递上来的,谁稀罕你们的拜帖?”那小厮道:“对,发还他们,也免得弄脏了咱们的桌子。” 韩佩瑛把手一扬,那叠拜帖向四方飞出,说道:“原物奉还!”话声未了,只见濮阳坚双手在空中一阵乱抓,霎眼之间,那叠拜帖全都落在他的手中。他打了个哈哈,说道:“你不要我要。也省得他们费神再行备办。” 拜帖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张纸,韩佩瑛能够把一叠拜帖当作暗器使用向四方飞出,功力已是不凡。濮阳坚把这些拜帖全都抓到手中,这种接暗器的功夫更是罕见。这一下双方的暗中较量,当真是针尖对上了麦芒,把群豪都看得呆了。 濮阳坚收了拜帖,转过头来,向那小厮道:“你懂得七煞掌的功夫,你是黑风岛的什么人?” 那小厮笑道:“你懂得化血刀的功夫,你是公孙奇的儿子还是孙子?”又是一个针锋相对,言下之意即是说懂得七煞掌也未必就是黑风岛的人。那独坐一桌的乡下少年听了这话,似乎是忍俊不住,忽地笑出声来。 濮阳坚怒道:“你们不说,难道我就不能知道你们的来历!”突然双手齐出,左手抓那小厮,右手抓韩佩瑛。小厮举起筷子便点他的脉门,韩佩瑛则端起酒杯朝他面门一泼。
濮阳坚中指一弹,“当”的一声,酒杯片片碎裂,紧接着双指一夹,“卜”的一声,小厮伸出来点他脉门的那双筷子也给他夹断了。可是他也给韩佩瑛那一杯酒泼得满头满面,濮阳坚喝道:“好无礼的两个小子,你们不想活啦!”腾的一腿飞出,横掌如刀,便向韩佩瑛砍下。 “轰隆”一声响,那张桌子给濮阳坚踢翻。那小厮早已闪开,绕到濮阳坚的背后,一掌拍下。濮阳坚不理不睬,那一掌仍然朝着韩佩瑛劈过去。 小厮叫道:“不可让他毒掌沾上!”韩佩瑛一个转身,挥袖一卷,袖底藏指,点他胁下的“愈气穴”。 只听得“嗤”的一声,韩佩瑛的衣袖给他撕去一幅。紧接着“蓬”的一声,濮阳坚也给那小厮结结实实的打了一掌。但韩佩瑛的一指,却没有点着他的穴道。 濮阳坚冷笑道:“七煞掌又能奈我何哉!如今你该知道七煞掌远远比不上化血刀了吧?回去和你爹爹说,叫他向我的师父递门生帖子吧!” 此言一出,群豪都是大吃一惊,心里想道:“原来这个黑小厮才是宫岛主的独生爱子!糟糕,糟糕,这场打斗,我们可是两边都惹不起的。” 濮阳坚反手一掌把那小厮迫退,回过头来,又向韩佩瑛冷笑道:“你这小子也泄了底啦,你是洛阳韩家的什么人?” 群豪不禁又是一惊,洛阳韩大维的名头他们是知道的,不过因为韩大维闭门隐居多年,他们却不知韩大维有没有收下门人弟子,也不知韩大维只有一个女儿。但无论如何,只要是韩家的人,他们自忖,也是同样的招惹不起。 此时濮阳坚展开拳脚,已是把几张桌子打翻,酒楼上空出了一块地方,楚大鹏等人,一来因为插不上手,二来也是不敢插手,因此只好远远地躲开。 那个独坐一桌的乡下少年拿起了桌上的包袱,摇摇头,说道:“没来由的打什么架,弄得我喝酒也不能安然。伙计过来,给我搬到那边的桌子去。”说罢,找了一张靠近角落的桌子坐下。 伙计怎敢去搬,连忙说道:“客官,算是小店倒霉,我给你换过一壶酒,添上两样小菜,就当作是我们孝敬你的,你别多事了。”少年说道:“我怎能白受你的孝敬。你别慌,我是这位朋友请我的客,你添上酒菜,他自会给我一并付钱的,是不是?”小厮避开了濮阳坚的一招,笑道:“你这个人倒是很爽快,不用担心,尽管吃吧,我这个东道主是作定了。” 濮阳坚趁那小厮说话分心,倏地进步欺身,五指如钩,闪电般向他抓下。小厮笑道:“好,请你吃东西!”举掌相迎,濮阳坚心想:“奇怪,他怎么敢和我对掌,莫非有甚诡计?”心念未已,只觉手心油腻腻的,原来是那小厮把一只鸡腿塞到他的手心。小厮好不溜滑,身形一飘一闪,早已躲过一边。濮阳坚紧接着的左手一抓,抓了个空。小厮叫道:“哎呀,好险,幸亏没给你抓着!” 濮阳坚怒道:“好小子,胆敢将我戏弄!”把手一扬,那只鸡腿箭一般的向小厮射去,小厮霍的一个“凤点头”,鸡腿从他头顶飞过,飞到那乡下少年的面前,乡下少年拿起酒壶一挡,“当”的一声,鸡腿落地,酒壶上现出了一道凹痕。旁观诸人,无不大骇,心想:“怪不得这小厮不敢接他这条鸡腿,原来比暗器还要厉害!”乡下少年摇了摇头,说道:“可惜,可惜,糟蹋了好好的一条鸡腿!”低下头又斟酒自喝了。 濮阳坚心想:“我若是连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都收拾不了,如何能够压服众人?”杀机陡起,一个转身,运起了化血刀的功夫,横掌便向韩佩瑛劈去。 韩佩瑛闻得一股腥臭的气味,中人欲呕,识得厉害,忙使“蹑云步法”躲开。濮阳坚喝道:“往哪里逃!”手臂一伸一缩,如影随形到了韩佩瑛身后,眼看就要抓着她的背心。说时迟,那时快,那小厮退而复上,骈指如戟,从侧面袭击,手指到了濮阳坚的面门,要挖他面上双睛。 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濮阳坚怒道:“好,先打发你这臭小子!”一个侧身,左手扬起,要用擒拿法来拗折他的手指,小厮手掌伸开,斜削而下,劈濮阳坚的肘窝,濮阳坚一个肘锤撞过去,把那小厮撞得歪歪斜斜的倒退几步。可是濮阳坚的肘尖给那小厮削了一下,也自觉有点火辣辣作痛。原来那小厮已经戴上了一双金丝手套,故此才不怕与他的毒掌碰上。 小厮叫道:“韩兄,对付这等狠毒妖人,不必和他客气!”濮阳坚冷笑道:“对,你们这两个小子就亮兵器吧!” 韩佩瑛因为不敢给他的毒掌碰上,很是吃亏,但听得濮阳坚这么一说,心想:“我若用剑,倒是给这妖人看小了!”当下信手拿起一双筷子,说道:“好,我就和你玩玩。” 濮阳坚曾经折断过那小厮用来向他点穴的一双筷子,如今见韩佩瑛又是依样画葫芦的向他点来,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好,我就和你玩玩。”重施故技,伸出双指夹韩佩瑛点过来的筷子。 哪知韩佩瑛的点穴手法却比那小厮高明得多,筷子一沉,已指向了濮阳坚手心的“劳宫穴”。 濮阳坚吃了一惊,连忙把手缩回。原来“劳宫穴”乃是少阳经脉的起点,练毒功的人,最忌的就是给对方用重手法点着这个穴道,即使以濮阳坚的功力,虽然未必就会受伤,只怕也要损了几年功力。 濮阳坚连使几次“化血刀”,都没伤着对方,自己反而要险些吃亏,大怒之下,双掌挥舞,掌风呼呼,韩佩瑛近不了他的身,只好连连后退。 那小厮则展开绕身游斗的法子,身似穿花蝴蝶,步如点水蜻蜓,绕着濮阳坚的身子转。濮阳坚猛攻之时他就闪开,待到濮阳坚放过他时,他又上来,乘暇偷袭,濮阳坚竟是无奈他何。韩佩瑛本来有好几次就要给濮阳坚抓着的,幸亏得这小厮和她配合得好,方始没有遭受濮阳坚的毒手。这小厮的点穴功夫虽然不如韩佩瑛,但奇招妙着,层出不穷,却是在韩佩瑛之上。 韩佩瑛心里想道:“爹爹常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话当真不错。今天幸亏有这小厮相助。” 但韩佩瑛虽然还可以勉强支持,亦已是感到十分难受。原来濮阳坚毒掌发出的腥风,若是呼吸多了,也会头晕眼花的。那小厮的功力似乎比韩佩瑛略胜一筹,脸上还没有变色。但在过了三五十招之后,时间一久,身法也渐渐不若先前的轻灵了。 坐在角落的那个乡下少年忽然站起身来,说道:“小兄弟,多谢你请我吃了一顿,但我可不能白吃你的,这一架我帮你打吧。” 小厮道:“你很好心,可是一顿饭却值不了一条性命呢。你不怕他的化血刀?” 乡下少年淡淡说道:“他的化血刀尚未练得到家,我正想指教指教他,免得他在这里夸口,动不动就用化血刀来欺侮人家。” 此言一出,连濮阳坚在内,人人都是大吃一惊,心想:“难道这个貌不惊人的乡下小子竟然也会使化血刀么?”这话未免令人太难相信。 濮阳坚更是不能相信,原来公孙奇所藏的毒功秘笈早已落在他的师父手中,除了他们师徒之外,天下无人再会使“化血刀”,对这点濮阳坚是深信不疑的。 说话之间,这乡下少年已经走到濮阳坚面前,插进他和那小厮的中间。濮阳坚冷笑道:“好,好,我倒要看你如何指教我!” 韩佩瑛与那小厮见这乡下少年一脸自信的神气,心中也都是惊疑不定。小厮笑道:“好吧,我们就看你的。”当下与韩佩瑛退过一边。 濮阳坚手掌缓缓举起,冷冷说道:“好吧,来指教吧!”正是: 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邪正须分行侠义雌雄莫辨惹相思 只见濮阳坚的掌心,浓黑如墨,腥气四溢。旁观的韩佩瑛和那小厮见了,都是不由得暗暗惊心。原来濮阳坚因这少年大言炎炎,恐怕他当真有点本领,是以全力施为,毒掌功夫已经使到了十足。他是想要一掌击毙这个少年,以便收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这少年身上,看他如何应付。只听得他淡淡说道:“你练这化血刀大约有七年工夫了吧?”濮阳坚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小子当真有点邪门,他怎么一眼就看得出来?” 这乡下少年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接着就道:“化血刀的功夫练到炉火纯青之际,掌心的颜色和普通的肉色完全没有分别,绝不像你这样浓黑如墨,臭气熏人,像你这样,一出手人家就知道了。所以我说你不够高明,没有说错吧?” 濮阳坚惊疑不定,隐隐知道不妙,但箭在弦上,却是不得不发,当下说道:“好,那就请你这位高明的大行家指教!” 少年待对方的掌心堪堪就要拍到他的面门之际,这才举掌相迎,说道:“像你这点微末功夫,本来我还不屑指教你的。但我既是有言在前,也就让你见识见识吧。” 少年举掌之际,旁观的人看不出有何异样,濮阳坚仔细留神,却是不由得不暗暗吃惊。原来这少年的掌心微泛红晕,那一圈红晕转瞬即逝。这正是“化血刀”的功夫练到已将接近“炉火纯青”的境界才有的现象。 濮阳坚大惊之下,心里想道:“这小子最多不过二十来岁,难道他在娘胎里就能练功?”原来他的师父西门牧野,练“化血刀”练了二十年,也不过只是达到这个境界。 一来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二来濮阳坚也不相信这乡下少年当真就有那个造诣,若然是他故弄玄虚,给他吓退,岂非笑话?于是濮阳坚咬紧牙很,一掌就拍下去。 只听得“蓬”的一声,乡下少年蹬、蹬、蹬的退出了四五步,方始稳住身形。濮阳坚却是纹丝不动。楚大鹏等人欢呼道:“濮阳先生好功夫,这小子该知道厉害了!” 韩佩瑛和那小厮大吃一惊,不约而同的拔剑出鞘,连忙过去,一左一右的护着这个少年,以防濮阳坚扑过来再施杀手。 突然间,楚大鹏这帮人的欢呼像是给人扼住了喉咙似的寂静无声,他们看到了濮阳坚一脸恐怖的神情,而那乡下少年却是神色自如。这帮人的见识虽然并不很高,但在这样强烈的对比之下,亦已是隐隐知道不妙了。 乡下少年冷笑道:“你不是还要再试一试?”濮阳坚颤声说道:“多、多谢你不杀之恩,你、你是谁?”少年喝道:“既然不敢,还不给我快滚!” 少年指着濮阳坚一声大喝,声犹未了,只见濮阳坚面如死灰,往后退了一步,跟着又退一步,退了几步,不知不觉的退到了楼梯口。少年的一个“滚”字吐了出来,濮阳坚如奉纶音,果然就从搂梯上骨碌碌地滚下去了。 楚大鹏这帮人大吃一惊,纷纷抢着下楼。少年冷笑道:“濮阳坚,你回去告诉你的师父,他偷了我家的东西,我迟早要去找他算账的,到时你就会知道我是谁了!” 转瞬间这帮人已是走得干干净净,酒楼上除了伙计之外,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 那小厮笑道:“痛快,痛快!这位大哥,多谢你给我们解围了!” 那乡下少年道:“这算不了什么,你请我喝酒,我也应该多谢你呢。” 小厮道:“大哥,你姓甚名谁,可肯告诉我么?” 少年道:“你把我当做朋友,我当然可以告诉你,我复姓公孙,单名‘璞’,表字‘去恶’。那些人刚才骂的那个大魔头公孙奇,正是先父。” 小厮“啊呀”一声叫了出来,似乎想说什么,张开了口,却不知是说的好还是不说的好。公孙璞道:“打扰了你们两位,告辞了!”背起包袱,也不请教那小厮的姓名,便即下楼。 小厮道:“韩兄,咱们还喝不喝酒?” 韩佩瑛已经知道这小厮是什么黑风岛的人,对他的好感不觉减了几分,心里想道:“这种邪派妖人,还是不要深交为妙。”当下笑道:“这间酒楼已经给他们闹得一塌糊涂,要喝酒也不能在这里喝了。他日若是有缘,咱们再来喝过。”话中已有与那小厮道别之意。 那小厮说道:“你是主人,客随主意。你既然不想喝,我也只好不喝啦。”看来他倒是未曾尽兴。 店小二抖抖索索的从角落里钻出来,说道:“客官的账,那位楚大鹏已经付了。” 韩佩瑛道:“我不要他请。打烂了你们许多东西,我也应该赔给你们。” 小厮道:“对,对。咱们可不能让店家吃亏,还有那位公孙大哥的账,请你也一并算吧!” 店小二喜出望外,说道:“多谢两位相公好心,那就请相公随便赏赐几文,小店可不敢说是算账。” 韩佩瑛道:“给你十两银子,够么?”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掏钱包,忽地变了面色,甚是尴尬,原来她的钱包本来是放在贴身的内衣袋的,不知怎的竟不见了。就在此时,那小厮却笑嘻嘻地拿出一个钱包。 韩佩瑛吃了一惊,不由得粉脸通红,原来这个钱包乃是她的。韩佩瑛这也才恍然大悟,心里想道:“是了,想必是我在那条小巷给他撞了一下,他就乘机扒去了我的钱包,当时我竟丝毫没有发觉。这人的妙手空空本领委实惊人,但却也未免是太恶作剧了!” 要知韩佩瑛是个女子,这个钱包她藏在内衣袋里,竟然给这个小厮摸去,是以她在佩服之余,自也难免有几分气恼。 小厮笑道:“韩兄请莫见怪,我身上无钱,只好借花献佛了。”当下打开韩佩瑛的钱包,把碎银子都倒了出来,说道:“掌柜的你称一称,够不够十两?” 掌柜的是个老行尊,用目光一测,便即笑道:“用不了这许多,你老给的已经不止十两银子了。”小厮把手一摇,说道:“多下的给你。”一副满不在乎的豪阔气概。掌柜的眉开眼笑,连连说道:“多谢两位客官厚赐。” 小厮笑道:“我给你做了人情,现在应该物归原主了。”韩佩瑛有几分气恼,淡谈说道:“你手头既然不便,你留着用吧。”小厮笑道:“韩兄你真够朋友。你既然这样慷慨,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走出酒楼,韩佩瑛道:“多谢兄台今晚相助之德,咱们后会有期。” 不料这小厮却并不与她道别,依然跟了上来,说道:“韩兄且慢,我还没有请教你的大名呢?” 韩佩瑛虽然是有几分气恼,但无论如何,她总是得过这小厮的帮助,人家既然请教她的姓名,在人情上也不能不寒暄几句,当下说道:“小弟单名一个英字,英雄的英,对啦,我也还没有请教你的姓名呢。”韩佩瑛因为不愿意对方知道自己是个女子,故此把女子的名字改成了男子的名字,省掉一个“佩”字,又把“瑛”字去了玉旁。 小厮道:“小弟姓宫,宫廷的宫,名叫锦云,他们所说的那位黑风岛主,正是家父。”韩佩瑛早已料到他的身份,故此并不怎么惊诧。不过,在这小厮自报姓名之后,她却不禁心中一动,暗自想道:“宫锦云,这倒像是个女子的名字。”但因不能肯定,韩佩瑛恐怕闹出笑话,却也不敢出言试探。 宫锦云接着说道:“说起来,公孙璞和我家还是世交呢,不过,他却未必知道。” 韩佩瑛心想:“这些邪派中的人物,还是少交为妙。”正想摆脱这个小厮,忽听得健马嘶鸣之声,韩佩瑛抬头一看,只见长街那边,一骑马正在疾驰而去。骑在马背的人看不清楚,但那匹马却正是奚玉瑾送给她的那匹坐骑。韩佩瑛吃了一惊,展开轻功就追,但她轻功虽好,却总不如奔马。转瞬间那匹马已出了城门,去得远了。 韩佩瑛赶回那间客店,店中正在乱成一片。店主人见韩佩瑛回来,满脸惶恐作揖说道:“小店疏于防范,来了个盗马贼,别的不偷,单单偷了你老的坐骑。不知你老这匹坐骑是多少钱买的。小店……”韩佩瑛料想这个盗马贼定是为她而来,绝不是普通的小贼,她不愿听这店主的罗唆,当下说道:“世乱年荒,盗贼如毛,防不胜防,这是怪不得你们的。追不回来,那就算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背后有个人接声说道:“对,区区一匹坐骑算不了什么。韩大哥,你也不用担忧没有代步,别人会偷,我也会偷,过两天我偷一匹骏马给你,包管比你原来的坐骑还好。”韩佩瑛回头一看,只见宫锦云笑嘻嘻地站在她的后面,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宫锦云脸上的煤灰还未洗抹干净,身上穿的又是一件打着补钉的衣裳,更加上口中说出了这样的话,客店里的掌柜和伙计无不愕然,人人向他注视。 韩佩瑛道:“宫兄说笑了。不劳宫兄操心,请宫兄回去吧。”掌柜的见韩佩瑛与他称兄道弟,更是诧异。有几个伙计本来想要赶这小厮的,当然也不敢动手了。 宫锦云笑道:“回去?你叫我回哪里去?我正是因为无家可归,所以才到这里找你的。” 韩佩瑛甚是气恼,心想:“这个人怎的这样不识趣,我要摆脱他,他却偏偏要来缠我!”当下淡淡说道:“找我做什么?” 宫锦云道:“找地方住呀。你不是在这里开了房间吗,咱们今晚正好联床夜话。” 韩佩瑛面上一红,冷冷说道:“对不起,我可是不惯和人同房的。而且我明日还要赶路,恐怕也没有精神和你作长夜之谈。” 宫锦云皱了皱眉,笑道:“好吧,你不肯收留我,我只有自己想法子了。”说罢,掏出韩佩瑛那个钱包,说道:“好在你这个钱包里还有钱,掌柜的,给我一间上房!”当下从钱包里拈出一颗金豆递给掌柜,掌柜的睁大了眼睛,想接又不敢接。 宫锦云道:“呆看什么,难道金子也没见过吗?你将它折作房钱,多下的算作小账。韩大哥,这是你送给我的,你不怪我将你的钱拿来浪费吧?”韩佩瑛没好气地说道:“送给你就是你的,你怎样用我当然是管不着。”宫锦云笑道:“好,那么多谢你再请我一次客了。” 掌柜的听了他们的说话,知道这金子的确是韩佩瑛所送,并非贼赃,这才敢收下,登时改了副面色,叫伙计带宫锦云住一间最好的房间。 韩佩瑛当下也回到自己的房间,她还有点害怕宫锦云再来纠缠,幸好宫锦云并没跟来。可是当韩佩瑛关上房门点亮油灯之后,一看房中景象,却是不禁又吃一惊。 只见床上被褥凌乱,行囊打开,显然是给人搜查过了。韩佩瑛的行囊有奚玉瑾送的两套男装衣裳,有自己原来准备做新嫁娘的两套女装衣裳,有几件首饰,还有三十多两银子,打开一看,衣裳没动,首饰和银子都不见了。 韩佩瑛是个多少有点江湖经验的人,心中一想,已是恍然:“一定是楚大鹏那些人在怀疑我的身份,他们把我当作宫锦云,还不敢十分肯定,是以他们一面与我在酒楼上打交道,一面却派人来搜查我的行囊。派来的这个人发现我不是什么黑风岛的人,遂顺手牵羊,偷了我的首饰、银子和坐骑,作为报复。他们一路上招待我,大约也用了不少银子了。”韩佩瑛料想与这客店无关,当下也就没有声张。 失了银子和首饰本来算不了什么,但韩佩瑛的钱包已经送给了宫锦云,如今她的身上已是不名一文,这却是令她碰上了难题了。此去洛阳,还有七八百里,路上用些什么,韩佩瑛心想:“好在房钱已经有人给我付了,要不然明天就会出乖露丑。但以后怎么办呢,难道叫我也学宫锦云去做妙手神偷么?” 韩佩瑛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整夜不敢阖眼。一来是怕楚大鹏那些人再来骚扰;二来也怕宫锦云前来缠她。但出她意料之外,这一晚却是毫无动静,平安度过。 韩佩瑛为了想要摆脱宫锦云,天没亮就起身,告诉伙计一声,叫他不可惊动宫锦云,就离开客店。 出了禹城,天色才亮,韩佩瑛趁着清晨没有行人,正在路上施展轻功赶路之际,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韩大哥,等等我!你怎么悄悄就走,累我赶得好苦!” 正是韩佩瑛所要摆脱的宫锦云,偏偏他又赶来了。只见宫锦云已经换了一套簇新的衣裳,一张俊秀的脸孔早已洗得干干净净,十足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哪里还有丝毫腌臜小厮的模样? 韩佩瑛满肚皮没好气,说道:“你又来做什么?咱们萍水相逢,分开手就是各走各的了。我可不敢有劳宫兄相送。” 宫锦云笑道:“我不是来送行的,我来给你还钱。” 韩佩瑛道:“我说过是送给你的,不用你还。” 宫锦云道:“那就当作是我送给你吧。昨晚我做了一票生意,偷来的钱也用不了这许多。我是不惯受人恩惠的,礼尚往来,你可不能推却。”说罢掏出一个荷包递给韩佩瑛,却并非韩佩瑛原来那个钱包。宫锦云道:“这是我自己绣的荷包,请你留下来作个纪念。” 韩佩瑛正苦于路上没有盘缠,想了一想,也就不客气地收了下来,说道:“好吧,多谢你的厚礼。那么咱们后会有期了。” 宫锦云噗嗤一笑,说道:“你这个人呀,怎的老是这样爆仗的性子,才不过说了几句话,你就要赶我走么?”虽然笑着说话,却带着几分幽怨的神情,显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韩佩瑛本来是个举止温柔的大家闺秀,这次还是第一次听得有人说她是“火爆性子”,听了不觉暗暗好笑,心里想道:“这人倒是比我更像一个爱使小性子的女孩儿家。” 韩佩瑛无可奈何,说道:“实不相瞒,我是急着要赶路的,并非要赶你走。” 宫锦云道:“韩兄,你是要上哪儿?” 韩佩瑛心想,昨日在那酒楼之上,濮阳坚已经说破了她是洛阳韩家的人,当时宫锦云和她同桌,当然也是听见的了。既然瞒他不过,索性就老老实实地说道:“我想在七天之内赶到洛阳。” 宫锦云拍掌笑道:“那就正好有伴了,我也是要去洛阳!” 韩佩瑛倒抽一口冷气,心想:“我要摆脱他,反而给他缠上了。” 宫锦云见韩佩瑛不作声,眉头一皱,说道:“韩大哥,你是不是讨厌我呢?”韩佩瑛道:“哪里的话?你别多心。我不过顾虑这条路不好走,我的仇家又多,只怕连累了你。” 宫锦云手指轻轻点着面颊,斜着眼睛,嫣然一笑,说道:“韩大哥,你当真不讨厌我么?那我就放心了。”嫣然一笑之下,风韵更觉迷人。韩佩瑛疑心大起,心想:“越看她越像女子,莫非他真的就是一个女子?像我一样,女扮男装。” 宫锦云接着说道:“韩大哥,你不必顾虑,有我与你同走,包管你一路平安。就是有什么仇家找你麻烦,咱们二人联手也总比你一人应付好些。而且我还可以带你走一条近路,你用不着七天就可以赶到洛阳。” 韩佩瑛一来推却不掉;二来她已怀疑宫锦云是个女子,和一个女子同行也没有什么不便了。韩佩瑛暗自思量:“且待我和他走了一程,相熟之后,再试探他。他若是个女子,一路同行,也总会露出痕迹的。”于是说道:“好,那么咱们就赶路吧!” 韩佩瑛有心试他本领,进入山路,立即施展轻功,跑得飞快。宫锦云笑道:“韩大哥,好本领!”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后面,一口气跑了七八十里路程,韩佩瑛感到有点累了,这才停了下来。回头一看,只见宫锦云面不红,气不喘,看来他的轻功竟是比自己还要高明,韩佩瑛不禁暗暗道了一声:“惭愧!” 此时已是中午时分,宫锦云道:“韩大哥,咱们到林子里歇一会,吃点干粮再走。”韩佩瑛说道:“好!”于是两人走进树林,找了一块草地,就坐下来。 宫锦云取出了一个盒子,说道:“想必你没准备干粮,我请你吃仪醪楼的著名糕点。”打开盖子,递到韩佩瑛面前,只见里面果然是贴有仪醪楼招纸的各式糕点。韩佩瑛诧道:“昨日并没见你要这些东西,你几时又到过仪醪楼了?” 宫锦云说道:“昨晚我做了一票买卖,回来的时候,经过仪醪楼,忽地想起,你虽然吃过仪醪楼的酒菜,还没尝过他们的糕点,是以我就悄悄进去,每样拿了两块。唉,韩大哥,你别瞪着眼看我,我留下了银子的,并没叫他们亏本。喏,这是核桃酥,这是杏仁饼,这两样虽是普通糕点,处处都有,但仪醪楼的却特别好吃,与众不同。不信,你试尝尝!” 韩佩瑛摇了摇头,笑道:“小兄弟,你真淘气!” 宫锦云撅着小嘴儿道:“韩大哥,我这是为了讨你喜欢,你还忍心责备我么?”神情体态,越发像个女孩儿家了。 韩佩瑛笑道:“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宫锦云喜道:“韩大哥,你不生我的气了?” 韩佩瑛道:“你昨天帮了我的大忙,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怎会生你的气?” 宫锦云道:“我昨天戏弄了你,你也不怪我么?” 韩佩瑛道:“当然不会。不过我却有点奇怪,你为什么扮成一个捡煤球的小厮?” 宫锦云道:“我不想给那些人知道我的身份,免得被他们纠缠不休。一给他们纠缠上了,我可就不能自由自在了。”说至此处,不觉又笑起来,说道:“想不到他们却把你当作了我。你尝够了苦头了吧?” 韩佩瑛笑道:“可我也沾了你的光呢。” 宫锦云道:“刚才你问我为什么对你这样好,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这是因为你对我好的缘故。我昨天扮成一个小厮,弄污了你的衣裳,你非但不恼怒我,还请我喝酒,从来没有人待我这样好的。” 韩佩瑛心道:“这是因为我早就看出了你不是常人的缘故。不过,倘若我一开始就知道你的爹爹是一个什么黑风岛的大魔头,恐怕我也不会和你结交了。”宫锦云接着说道:“我是在东海的黑风岛长大的。海岛周围风涛险恶,船只也不会经过那个地方的。岛上只有我的爹爹和几个老仆人,我从小就没有人和我玩。” 韩佩瑛深表同情,说道:“唉,那也真是够寂寞的了。” 宫锦云道:“是呀,所以我才瞒着爹爹偷跑出来。” 韩佩瑛道:“原来你是偷跑出来的?” 宫锦云道:“我跑出来本来想要结交几个好朋友的,可是令我失望得很!” 韩佩瑛道:“是不是因为你的眼界太高了。” 宫锦云苦笑道:“不是我的眼界太高,是我的爹爹名头太大了。知道我的身份的人,不是怕了我远远躲开,就是千方百计的来巴结我,要我在爹爹面前给他们讲好话,没有一个是真心和我好的。所以我一气之下,才扮作舟子,扮作小厮,扮作各式各样的下等人,叫那些人捉摸不透。” 韩佩瑛笑道:“原来如此,你一直没有交上朋友。” 宫锦云道:“昨天我碰见了你,楚大鹏那些人把你当作了我,我好奇心起,是以暗中跟踪你,想要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韩佩瑛道:“那么现在你知道了?” 宫锦云笑道:“你是个心地很好的人。我知道你是完全不知道我的来历的,难得你对我这样好。嗯,韩大哥,我偷跑出来,地北天南,到处乱跑,已经半年有多了,你还是我第一个交上的朋友。” 韩佩瑛笑道:“是么,多承你青眼有加了。” 宫锦云忽道:“韩大哥,你家里有什么人?” 韩佩瑛道:“只有一个年迈的爹爹。” 宫锦云道:“没有兄弟和姐妹?” 韩佩瑛道:“既无兄弟,亦无姐妹,也没有订过亲!”这几句话她一口气说出来,心里暗暗好笑:“看来她对我倒是有点意思了。”此时韩佩瑛已有了八九分把握,敢断定宫锦云是个女子了。 宫锦云色然而喜,说道:“怪不得你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原来是记挂着你年迈的爹爹。”韩佩瑛道:“正是。” 宫锦云道:“你也不必太过忧虑,蒙古兵还没打入河南,你家里会平安的。”韩佩瑛道:“但愿如此。” 宫锦云忽地笑道:“韩大哥,你若心中愁闷,我给你唱支曲子解闷可好?” 韩佩瑛道:“这正是求之不得。” 宫锦云轻启朱唇,曼声唱道:“晚风前,柳梢鸦定,天边月上。静悄悄,帘控金钩,灯灭银缸。春眠拥绣床,麝兰香散芙蓉帐。猛听得脚步声响到纱窗。不见萧郎,多管是耍人儿躲在回廊。启双扉欲骂轻狂,但见些风筛竹影,露坠花香。叹一声痴心妄想,添多少深闺魔障。” 这是一支民间流行的小调,曲调轻快,把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盼望与情郎相会的心情写得很“绝”。韩佩瑛听了这支曲子,已有十成把握,断定宫锦云定是女子无疑! 韩佩瑛正在考虑要不要把自己的本来面目告诉她。宫锦云说道:“韩大哥,你等等,我去找水回来给你喝。”韩佩瑛道:“让我去吧。”宫锦云道:“不,你坐在这里不许动!”不由分说地拿了韩佩瑛的水壶,一溜烟的就跑了。韩佩瑛心想:“不知她又要弄什么玄虚?” 韩佩瑛正在疑猜之际,忽地眼睛一亮,只见一个婀娜多姿的少女,正自分枝拂叶,袅袅娜娜的向自己走来。原来宫锦云已经换了女装回来了。 韩佩瑛虽然早已看出她是女子,并不感觉惊奇,但此际见她改装回来,打扮得如此标致,仍是不禁看得呆了。 宫锦云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禁又是欢喜,又是害羞,脸上泛起红晕,嗔道:“韩大哥,你不认识小弟了么?”她与韩佩瑛一路上以兄弟相称,已成习惯,一时改不了口。 韩佩瑛“噗嗤”一笑,说道:“宫兄弟,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一个美人儿!”其实她是早已想到了的。 宫锦云见韩佩瑛赞她貌美,心里更是喜欢,当下裣衽一礼,说道:“韩大哥,你不怪我欺瞒你吧?”韩佩瑛心里暗暗好笑:“彼此,彼此。”说道:“宫姑娘,为什么你肯让我知道你的庐山真相?” 宫锦云含情脉脉地说道:“韩大哥,你对我这么好,我想我不该欺瞒你的。我让你看上一看,待会儿我再改回男装。” 韩佩瑛笑道:“你回复本来面目比扮男人好看多了,何必又再改装?” 宫锦云低声道:“一男一女,路上同行,可是有点不大方便。” 韩佩瑛心想:“她是个大魔头的女儿,我的身份还是暂时不告诉她的好。对,有了,我正好抓着这个借口摆脱她。”于是笑道:“但我现在已经知道你是女子了,你是女扮男装,也还是不方便呀!” 宫锦云满面娇羞,说道:“韩大哥,你是个正人君子,给你知道不打紧,只要旁人不知,也就不怕人家闲话了。” 韩佩瑛摇了摇头,故意装作一脸正经的神气说道:“我虽然自信可以不欺暗室,但总是有点不大妥吧。” 宫锦云嗔道:“韩大哥,你别以为我是个不识羞的姑娘。我,我只是想和你同行,谁要和你同住一室呢?昨晚我是和你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宫锦云昨晚在那客店一时淘气,提议要与韩佩瑛“联床夜话”,给韩佩瑛拒绝,心里不免有个小小的疙瘩,生怕韩佩瑛对她误会。 韩佩瑛道:“不是这个意思。”顿了一顿,问道:“宫姑娘,你不是一定要到洛阳去的吧?” 宫锦云道:“韩大哥,你不喜欢我和你同行?” 韩佩瑛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道:“宫姑娘,你别误会。你对我这样好,我怎会不喜欢你呢?我是在想——” 宫锦云面上一红,甩开她的手道:“韩大哥,你在想些什么?” 韩佩瑛忽道:“宫姑娘,你听过蓬莱魔女柳清瑶的名字么?她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堪称当今的第一位女侠。” 宫锦云面色微微一变,说道:“怎么样?” 韩佩瑛道:“柳盟主很喜欢有本领的姑娘,目前她正需要多一些女头目帮她。我有一位世伯名唤雷飙在她山寨,我回家一趟之后,也准备去投奔她的山寨的。” 宫锦云道:“你的意思是——” 韩佩瑛道:“宫姑娘,你目前既是无处好去,不如你先到蓬莱魔女的山寨等我。你只要找着雷飙,说是我介绍你来的,他自会把你引见给蓬莱魔女了。” 韩佩瑛打的这个算盘乃是一举两得之计,一来可以帮蓬莱魔女的忙,二来宫锦云见了雷飙,说明了原委,雷飙自然会把真相告诉她,那就不必现在忙着告诉她自己是个女子了。“她若肯听我的话投奔蓬莱魔女,和我就是一条路上的人。让她到了蓬莱魔女的山寨才知道我的身份,那也自是无妨的了。”韩佩瑛心想。 岂知宫锦云却摇了摇头,说道:“我才不去投奔那个魔女呢!” 韩佩瑛诧道:“为什么?” 宫锦云道:“她是我爹爹的仇人!” 韩佩瑛吃了一惊,问道:“令尊怎地和蓬莱魔女结上了冤仇?” 宫锦云道:“我不知道。爹爹没有把详情告诉我。我只知道爹爹当年就是因为给她迫得不能在中原立足,这才逃到海外去的。” 韩佩瑛道:“你爹爹还说了些什么?” 宫锦云道:“爹爹说这魔女心狠手辣,她有一个叔父就是死在她的剑下的。” 原来宫锦云的父亲名唤宫昭文,正是蓬莱魔女的叔父柳元甲的大弟子,柳元甲投靠金廷,多行不义,后来因为偷练桑家的两大毒功,以致引起走火入魔而亡(事详拙著《狂侠天骄魔女》)。宫昭文失了靠山,又害怕侠义道找他算账,这才逃到海外,苦练武功。苦练了二十年,如今已是差不多可以及得上当年的柳元甲了。 但在二十年前,宫昭文只是个二流角色,是以韩佩瑛只在她父亲口中听过蓬莱魔女与柳元甲之事,对宫昭文则还是毫无所知的。 韩佩瑛想了一想,说道:“宫姑娘,有句话不知我该不该说?” 宫锦云道:“韩大哥但说无妨。” 韩佩瑛道:“令尊与蓬莱魔女结仇,谁是谁非我不知道。但蓬莱魔女却是武林人士都敬佩的一个女侠。令尊说她杀死叔父的那件事,据我所知也不是这样。” 宫锦云听了韩佩瑛的话,暗自想道:“难道是我爹爹错了?”心念未已,忽听蹄声得得,有两个汉子骑着马还带着一匹空骑来到。 来的这两个人是楚大鹏和洪圻,他们带来的那匹空骑却正是韩佩瑛失去的那匹“一丈青”。 宫锦云板起了脸孔道:“你们来作什么?我可没有工夫与你们胡缠!” 楚、洪二人双双跪下,各自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说道:“我们有眼无珠,不识姑娘,特地来向姑娘请罪!”说罢,两人都是手起刀落,向自己的大腿插下。 宫锦云长袖一挥,“当,当”两声,把他们的尖刀拂落,说道:“我不想看你们鲜血淋漓的惨状,这三刀六洞的刑罚就免了吧。”原来帮会中的规矩,若然做了很大的错事,要求对方恕罪,就得用利刃在自己身体上对穿三个窟窿,这就叫做“三刀六洞”。“三刀六洞”是一种仅次于“自尽”的自我刑罚。 洪圻说道:“多谢姑娘宽宏大量。但姑娘虽然饶恕了我们,我们可不能原谅自己。洪某实在该死,不但冒犯了姑娘,还冒犯了姑娘的贵友。”说罢,噼噼啪啪的打了自己两记耳光,转过身来,又向韩佩瑛磕头说道:“洪某糊涂,昨晚派遣了一个糊涂的手下到那客店伺候你老。这厮胆大妄为,见你不在,竟然顺手牵羊偷了你老的坐骑和银子,你老的坐骑现已牵来,另外有一点菲薄的程仪,请你老赏脸收下。” 洪圻满口“糊涂”,宫锦云给他逗得笑了起来,说道:“我看你是假装糊涂吧?说什么遣人伺候,分明你是叫人去搜查韩大哥的房间。” 韩佩瑛一笑说道:“算了,算了。我但愿得回坐骑,不必深究了。但洪帮主的厚赐,我可是不敢接受。” 宫锦云笑道:“这叫做利上加利,你又何必和他客气。嗯,我本来想给你偷一匹坐骑,如今你得回原物,倒省了我的一番气力了。” 宫锦云作主替韩佩瑛收下了那封“程仪”,捏了一捏,笑道:“银子换金子,这桩交易倒真是不坏。”纳入韩佩瑛的行囊,挥手说道:“好了,好了,韩大哥已经答应了不追究你们,你们还跪在这里做什么?” 楚大鹏道:“宫姑娘,我们黄河两岸的五大帮会,还想恳求你的恩典。” 宫锦云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笑道:“这回倒是我糊涂了,你们在我的面前自行‘三刀六洞’,当然不是仅仅为了赔罪而来。但我不愿意别人在我的面前矮了半截,起来说!” 楚大鹏与洪圻站了起来,说道:“我们五大帮会遇上灾星,只有姑娘可以解救。” 宫锦云冷笑道:“你们不是有了靠山么,又何须再来求我?我也没有那样的本领!” 洪圻苦着脸道:“实不相瞒,濮阳坚正是我们的灾星,把我们害得惨了。” 楚大鹏道:“请姑娘看在我们一向对令尊恭顺的分上,帮帮我们的忙。” 宫锦云好奇心起,问道:“濮阳坚这厮怎样将你们害得惨了?我打不过他,又怎能帮你们的忙?” 楚大鹏道:“濮阳坚这厮用‘化血刀’伤了我们的人,要挟我们奉他的师父做绿林盟主。” 宫锦云道:“这个我早已知道,但当时你们不也是心甘情愿的吗?” 洪圻恨恨说道:“我们是逼于无奈,只好忍受他的欺凌。谁知他得寸进尺,非但没有给我们治伤,反而,借此挟持,要我们都做他的奴仆,永世不得翻身!” 宫锦云道:“昨天在仪醪楼上,他不是已经给你解了化血刀之毒么?” 洪圻苦笑道:“不错,他是曾经给我解毒,但这也不过是等于‘缓刑’罢了。” 宫锦云道:“他没有给你悉心治疗,依然留下后患?” 洪圻点了点头,说道:“化血刀之毒可以立时发作,也可以在一年之后发作,他让我苟延性命,并非存着好心。不但对我如此,他给其他的人‘解毒’,用的也是同样的手段。” 楚大鹏接下去说道:“濮阳坚这厮居心险恶,他用这样的手段,实是要令我们五大帮会全都受他挟持。将来他的师父做了绿林盟主,我们这些人就更要变成他们师徒二人的奴仆了。” 宫锦云笑道:“怪不得你们愤愤不平,你们都是一方之雄,怎能甘心作人奴仆?” 楚大鹏道:“就是呀,我们与其做濮阳坚的奴仆,宁可做令尊的奴仆。濮阳坚把他师父的本领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我想令尊也未必会服气的!” 宫锦云笑道:“哦,原来你们是想要我代传说话,激我爹爹出山,帮你们对付西门牧野。但那不是远水难救近火吗?” 楚大鹏道:“西门牧野要三个月之后才来。” 宫锦云冷冷说道:“但我还没有玩够,我可不想这样快就回家呢。”楚大鹏道:“我们当然不敢阻碍姑娘的游兴,但却有一个双管齐下的办法,只须耽搁姑娘几天工夫。” 宫锦云道:“如何双管齐下?” 楚大鹏道:“一方面是暂解燃眉之急。请姑娘帮忙我们,把濮阳坚这厮赶走,救救我们那些中毒的弟兄。几时姑娘兴尽回家,那时再请令尊出山给我们作主。在令尊未到之前,西门牧野若来兴师问罪,我们只好暂避他的锋头了。” 宫锦云皱眉道:“我不是说过吗,一来我打不过濮阳坚,二来我又不会解毒。这个忙我怎能帮得上?” 楚大鹏躬腰说道:“昨天在酒楼上将濮阳坚打得狼狈而逃的那位少年侠士,我们已经打听到了他的来历,他是公孙奇的儿子,化血刀的造诣远远在濮阳坚之上,只要他肯相助,赶跑濮阳坚和替我们解毒都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惜我们与公孙少侠毫无交情,不便开口。” 宫锦云道:“哦,原来你们是要我代请能人。”心想:“他们以为我和公孙奇的儿子是好朋友,岂知我和他虽是世交,却也是昨天才见面的呢。” 楚大鹏与洪圻齐声说道:“正是。务请宫姑娘帮忙。” 宫锦云道:“他昨天已经走了,却叫我到哪里找他?” 楚大鹏道:“我们已得报讯,公孙少侠走的乃是官道。从这里一条小路翻过山去,准可以截在他的前头。” 宫锦云道:“对不起,我要陪韩大哥前往洛阳,没工夫理你们的闲事。”韩佩瑛道:“宫姑娘另外有事,不必为我挂心。我一个人也是走惯了的。” 宫锦云道:“你不是恐怕有仇家骚扰吗?” 楚大鹏忙道:“韩、韩相公,你放心走,不会有人骚扰你了。前几天的事都出于误会,以后我们的人只会在暗中保护你,绝不会找你的麻烦。” 韩佩瑛微微一笑,说道:“宫姑娘,救人要紧,你对我的情谊,我心领了。咱们后会有期。”一面说话,一面还抓着了宫锦云的手轻轻的摇了一摇,表示感激之意。 宫锦云心花大放,暗自思量:“爹爹本来就想打听公孙奇这个儿子的下落,如今我行藏已露,也不便和韩大哥作伴了,既然韩大哥已经知道我的情意,我就抽个空去找公孙璞,这也是一举两得之事。” 于是宫锦云面带红晕,抽出手来,说道:“你们一定要我帮忙,我就勉为其难吧。韩大哥,过几天我再到洛阳找你。” 韩佩瑛道:“好,那么我走了。”跨上坐骑,与宫锦云挥手道别。心里暗暗好笑:“想不到我还会惹得这位宫小姐害了一场单相思。” 楚、洪二人牵着马跟上宫锦云说道:“姑娘,你要不要我们陪你同去?” 宫锦云道:“不用,不用!”楚大鹏道:“那么请姑娘用我们的坐骑吧。”宫锦云恼道:“别罗嗦了,我不用坐骑。”原来她之所以愿意去会公孙璞,还有她的私事,当然不愿意有人跟她。她是在海岛长大的,骑术并不精妙,走崎岖的山路不如走路更好。楚、洪二人不解她何以突然发气,只好诺诺连声,让宫锦云自去。正是: 一缕柔情何处系,雌雄莫辨费疑猜。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芳心何属空惆怅好梦从来是渺茫 楚、洪二人有所不知,宫锦云此时正是有着一桩心事,情绪不佳,他们是恰好碰上,以致给宫锦云发了一顿脾气。 宫锦云一面走一面思量:“偏生这么凑巧,爹爹三次足履中原,都找不着这个人,我一来就碰上了。听说他母亲还活着的,那件事情,不知他的母亲告诉了他没有?” 原来宫锦云的父亲宫昭文是柳元甲的大弟子,公孙奇当年与柳元甲狼狈为奸,是以和宫昭文也深相结纳。当他们二人的妻子各怀孕的时候,曾经指腹为婚,说明若是一男一女,就得结为夫妇。 公孙璞生下之后,未到周岁,群雄大破桑家堡,公孙奇与柳元甲逃至蒙古,他的妻子桑青虹得蓬莱魔女之助,挣脱了魔掌,母子二人给送到了光明寺。当时光明寺中有明明大师、柳元宗和公孙隐三位武学大师,柳元宗是蓬莱魔女的父亲,公孙隐是蓬莱魔女的师父,是以蓬莱魔女把他们母子送到光明寺,好让他们有个照顾。 群雄大破桑家堡之时,宫昭文早已逃走。后来公孙奇在蒙古因走火入魔而亡,宫昭文仅仅知道他是死了,详情则并不知道。是以在这二十年来,宫昭文遁迹海外,心上始终记挂着两件事情,一是公孙奇这个儿子的下落,二是公孙奇那本桑家的毒功秘笈,不知落在谁人之手。这两件事一而二,二而一,因为在宫昭文的想象中,这本毒功秘笈,公孙奇当时即使来不及传给儿子,找着了他的儿子,也总可以查究得一个下落,或者至少也可以互通消息,找寻“线索”。因为他们母子若是得不到公孙奇的遗物,自必也是会去找寻的。当然,这只是宫昭文的想法。 宫昭文因为有这个想法,故此对这桩婚事并不向他女儿隐瞒,在宫锦云十八岁生日那天,就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并把自己的打算也告诉了女儿:倘若找着了公孙奇的儿子,如果他是会桑家那两大毒功的话,这桩婚事当然是要维持原约;如果不会,但有线索可以找得那本毒功秘笈的话,婚事可以缓办,但也不能推翻。如果公孙奇的儿子只是一个武功平庸的人,既不会那两大毒功,也无线索可以寻找那本毒功秘笈的话,嫁不嫁给他,那就任凭女儿的喜欢与否了。 宫锦云想起了这件事,心里不禁甚为烦恼,暗自想道:“公孙璞用化血刀打败了濮阳坚,显然桑家这两大毒功,他不但懂得,而且是精通的了。他的武功远远在我之上,当然也不是一个平庸的人。看来他的为人也很厚重。不过,韩大哥的武功虽不如他,但品貌双全,却是不止胜过一筹,而且知情识趣,公孙璞这个土头土脑的少年,更是远远比他不上!” 想到此处,宫锦云不禁面上一阵发热,又再想道:“指腹为婚这桩事情,不知他已经知道了没有?他父亲死的时候,他才不过是一岁多的婴儿,但想来他的母亲是应该知道的,就不知有没有告诉他了?如果他已经知道,我去见他,岂不是有点尴尬?” 想来想去,宫锦云终于得了一个主意:“不管他是不是知道,我只佯作不知。看他怎么说?如果他先提起,那时候我再和他退婚也还不迟。看来他像是个忠厚老实的人,总不至于强迫我嫁给他吧?” 宫锦云心事满怀之际,公孙璞也正在想着心事。不过公孙璞却并不是为着婚姻之事苦恼。 他的母亲桑青虹当年是迫于无奈才嫁给他的父亲公孙奇。桑青虹在公孙奇死后仍是恨意未消,对他生前的朋友,没一个她不憎厌。与宫家指腹为婚这桩事情她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并不把它当作一回事情,当然也就没有告诉她的儿子。 公孙璞的心事是因为他发现另外有人会使“化血刀”这门毒功。 他可以说自有生以来,就和“化血刀”这门毒功分不开的。他曾经受过“化血刀”的伤害,他不想练这门毒功,终于还是不能不练,“化血刀”对他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公孙璞一面走一面想,二十年来的往事一幕幕的翻过他的心头。 他记得他自小体弱多病,经常是三天两日就要吃药,从他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他所记得他的童年,就是“泡在”苦茶之中的。 他还依稀记得母亲在喂他吃药的时候流下的眼泪,他也记得常常在夜里痛得醒来,那时柳公公或者他的爷爷(公孙隐)就抱着他,紧紧握着他的小手,于是他感到有一股暖流好像从他的掌心注入,流遍他的全身,使得他十分舒服,这才能够睡觉。 到了七八岁之后,吃药的次数渐渐减少,他的体质也渐渐强壮起来,十岁那年,他完全不用吃药了。 那一年来了一位耿叔叔,这位耿叔叔就是后来做了他的师父的江南大侠耿照。 他的母亲要他拜这位耿叔叔为师,他第一次离开了母亲,离开了光明寺,这才开始练习武功。耿照只有一个女儿,比他小三岁,于是对他非常疼爱,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一般。 他当然是很感激这位恩师的,但有一件事他却感到有点奇怪。在光明寺之时,他并不知道他的爷爷、柳公公和明明大师是当世顶儿尖儿的三位武学大师,跟了师父之后,他师父交游广阔,那些人一提起这三位武学大师都是备极景仰,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幼与他作伴的人,竟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 爷爷、柳公公和明明大师,任何一个人的武功都比他的师父高得多。这也是他拜了耿照为师之后,见闻增长,才知道的。 他并非不佩服师父,但他却不能不有了这样的怀疑:“为什么我娘舍近图远,不叫爷爷教我武功,却要我拜耿叔叔为师呢?” 另外一件事情他也感到有点奇怪的是:他的母亲和师父从来不提他父亲的事情,他只知道父亲是在他周岁过后就死了的,别的就一概不知道了。 这两个闷葫芦,直到他十八岁那年方才打破。 那一年他已经在耿照门下学了八年,艺成出师,回到了光明寺。第二天,他母亲带了他上山,指着一座坟墓对他说道:“这是你爹爹的衣冠冢,你磕个头吧。”他当然免不了要问:“妈,你为什么从来不带我上爹爹的坟?又为什么只是一座衣冠冢?” 母亲这才告诉他:“我告诉你你不要伤心,你爹爹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你自小体弱多病,就因为是受了你爹爹的毒害。要不是他临终之前深自忏悔,今天我也不会让你给他磕头!” 这话若不是从他母亲口中说出,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俗语说虎毒不食儿,他怎敢想象他的父亲曾经亲手害他? 听了母亲的话,他方才知道在他父母之间,竟是有着那么深的怨毒! 原来他的父亲公孙奇的元配本是他母亲的姐姐,公孙奇谋夺桑家的毒功秘笈,谋害了第一个妻子桑白虹,然后又使用毒辣的手段,迫小姨嫁给他作续弦。另外还和一个绰号“玉面妖狐”的女魔头勾勾搭搭。 他的母亲为了替姐姐报仇,故意引导丈夫走上错误的练功途径。群雄大破桑家堡之日,正是公孙奇“走火入魔”开始发作之时。 公孙奇明白了真相之后,想到了一个最恶的主意,要害他的妻子一辈子!他竟然用“化血刀”伤了他的亲儿! 公孙奇的“化血刀”用得恰到好处,婴儿不会死亡,但却必须母亲用她家传的内功心法,给孩子悉心调治,到孩子十八岁之后,这毒方能化净。而且由于桑家的内功心法与“化血刀”毒功相生相克,母亲悉心给儿子疗毒,十八年过后,孩子的毒完全移到母亲身上,母亲就会“走火入魔”而亡! 幸亏柳元宗是天下第一神医,仗着他的精妙医术和三位武学大师深湛的内功,这才无需桑青虹以家传的内功心法替儿子治疗,不到十年,便把她的儿子医好了。公孙璞尤且因祸得福,因为自小得三位武学大师以内力相助,打下了以后修习上乘内功的坚实基础。 病虽医好,他的母亲还怕留有后患,因此要他拜耿照为师。耿照的武学造诣虽然不如三位大师之已到登峰造极境界,但他曾得异人传授,懂得逆行经脉的功夫,练了他这门正邪合一的内功,可以根除走火入魔之患。 公孙璞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不禁放声痛哭。桑青虹让他哭过之后,说道:“璞儿,你现在该明白我给你取的名字,有什么用意了吧?你名‘璞’字‘去恶’,我要你如璞玉之厚重、无瑕,我要你一生行侠仗义,去恶迁善,为你爹爹赎罪,你做得到不?” 公孙璞在父亲坟前发誓:“孩儿一定做到!” 桑青虹这才现出一丝笑容,说道:“好,那么从明天起我就教你练我桑家两大毒功!” 公孙璞吃了一惊,说道:“我一出生就受‘化血刀’之害,我憎恨这种狠毒的武功,我不练这两大毒功!” 桑青虹道:“我本来也是痛恨这两大毒功,从没想过要你练的,但现在你却是非练不可了!” 公孙璞道:“为什么?” 桑青虹道:“你爹爹死后,那部毒功秘笈不知去向,我以为从此失传了。哪知最近又发现有人会使这两大毒功,这人名叫西门牧野,是关外的一个大魔头,倘若你不练这两大毒功,武林中就无人能够克制他了。” 公孙璞道:“为什么一定要我练呢?别人不可以么?” 桑青虹轻抚爱儿,又道:“而且,这对你来说,是责无旁贷。你曾受过化血刀的伤害,你岂能让人用这种毒功再去害人?你若能除了西门牧野,也是替你爹爹赎罪啊!” 公孙璞瞿然一省,说道:“娘教训的是。孩儿为了憎恨这种毒功,就不想练,这是太自私了。” 于是公孙璞就在光明寺中,开始练“化血刀”与“腐骨掌”这两大毒功。练了三年,方始练成。在这三年之中,柳元宗和公孙隐也教了他许多上乘的武功。是以他今年虽然只有二十一岁,武功之强,已可以及得上当世的一流高手! 本来他练了这两大毒功之后,就想去关外找寻西门牧野的,但因蒙古入侵,故此他奉母之命,往金鸡岭相助蓬莱魔女。想不到他未曾出关,在途中就遇上西门牧野的大弟子濮阳坚。 公孙璞正在沉思,忽听得路上有人大声呼喝,抬头一看,只见一骑骏马,正在追赶一个少年。骑马的正是濮阳坚,给他追赶的则是昨日在酒楼上请他喝酒的那个少年。 且说宫锦云在密林深处重新换过男装,翻过了那座山头,按照楚大鹏的指点,抄近路来截公孙璞,还未曾找着公孙璞,正行走间,忽听得马蹄声响,一个粗豪的声音哈哈大笑道:“好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今日陌路相逢,看你还逃得到哪里去?” 原来濮阳坚在制服了黄河两岸五大帮会的首脑人物之后,料想他们在一年之内绝不敢反叛自己,这个五大帮会的太上皇的位子反正自己是坐定的了,不必忙在一时,于是就放心的回辽东去,准备向师父交差,并迎接师父到中原来做绿林盟主。 他见宫锦云一人落单,心中大喜,想道:“黑风岛的宫岛主是我师父争霸的一大劲敌,前日听那些人的说话,这小子乃是黑风岛的人,很可能就是宫岛主的儿子,哈哈,我正好拿他当作人质,献给师父。这小子孤掌难鸣,哈,哈,我要拿他,这正是大好机会!” 宫锦云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濮阳坚已经飞马追来,人未离鞍,“刷”的一鞭就向宫锦云打下。 宫锦云拔剑一撩,鞭剑相交,“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宫锦云虎口隐隐作痛。濮阳坚用的不过是一条普通的马鞭,但鞭上附有他的内力,一条普通的马鞭就变得似钢鞭一样,宫锦云的宝剑非但削它不断,反而给他打得宝剑几乎脱手。 宫锦云一个转身,闪开了第二鞭,濮阳坚冷笑道:“跑是跑不了的,乖乖地跟我回去吧!”拨转马头,马鞭挥了一个圆圈,向宫锦云搂头套下。宫锦云轻功不弱,一个“燕子穿云”,跳了起来,斜飞出去,可是她那柄宝剑,却已给濮阳坚的马鞭卷去。 濮阳坚第三鞭打下,宫锦云脚踏“之”字,又再闪开。濮阳坚拨马直冲过来,宫锦云一个打滚,躲得十分狼狈,可是终于还是躲开了濮阳坚的第四鞭。濮阳坚的马冲得太快,冲过了她的前头十数丈之遥,方始勒住,又再回来。 宫锦云情知若是在大路上往前跑的话,轻功多好,也是跑不过奔马,于是展开“穿花扑蝶”的身法,左面一兜右面一绕,走着“之”字路,向着树林逃走。 马要在直路上才跑得快,倘若要随时转方位,拨转马头,却是远远不如宫锦云的灵活。濮阳坚心头火起,喝道:“好呀,你还要跑,我就把你毙了!”他怕宫锦云逃进林中,更难擒捉,杀机一动,陡的就从马背上跳起来,张开蒲扇般的大手,向宫锦云的头顶疾抓下去。 眼看宫锦云已是逃不开这“饥鹰扑兔”的一扑,就在此时,忽听得“嗤”的一声,一枚小小的石子,突然从林中打出。 濮阳坚人在半空,躲避不开,掌心给石子打个正着。他是练过铁砂掌的功夫的,寻常的刀剑也未必就刺得穿他的掌心,不料此时给一枚小小的石子打着,竟是痛逾刀割,不但掌心穿了一个小孔,鲜血汩汩流出,而且脉搏受了震荡,胸中登时气血翻涌,如受火焚。 濮阳坚这一惊非同小可,心道:“怪不得这小子向树林逃跑,原来他在林中藏有埋伏!”濮阳坚的本领也委实了得,跌下之时,单掌在地上一按,一个筋斗翻起来,又坐上了马背。 宫锦云死里逃生,大感意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灰布衣裳,背着黄色包袱的少年正从树林里走出来。宫锦云喜出望外,叫道:“哈,原来是你,这可真是巧极了!”她开口说话,忽地感到有股冷气寒透心头,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说到最后几个字,几乎抖不成声。宫锦云吃了一惊,慌忙调匀气息。 公孙璞缓步出林,指着濮阳坚喝道:“你回去从头再练吧,若要报仇,叫你师父到金鸡岭找我!”原来公孙璞那枚小石子打穿了濮阳坚的掌心,那个部位正是手少阳经脉的终点“劳宫穴”,濮阳坚的内功有限,“劳宫穴”一伤,真气宣泄,他辛辛苦苦练成的十年以上的化血刀功夫已经化为乌有! 濮阳坚一见克星来了,当真是吓得魄散魂飞,但求逃得性命,哪里还敢多说半句。落上马背,慌忙逃跑。他那匹坐骑是一匹辽东产的骏马,骨骼粗壮,善跑长途,转瞬之间已是绝尘而去,去得远了。 公孙璞这才回转身来,与宫锦云打了一个招呼,笑道:“是呀,真是巧极了。你怎么一个人来到这儿?” 宫锦云道:“我是特地来找你的。”正想告知原委,公孙璞忽地面色一变,慌忙摇手说道:“别忙说话,你随我来!” 宫锦云甚是诧异,不知他要作什么,心里想道:“反正我是要找你说话,这里不是谈话之所,我就随你到林中又有何妨?”她是个黄花闺女,公孙璞的武功又比她高得多,和他走入人迹罕至的荒林,她本来是应该有点顾忌的,但不知怎的,她却是毫不踌躇,觉得这个诚实的少年大堪信赖。 走到密林深处,公孙璞停了下来,向宫锦云凝神观看,宫锦云给他看得不好意思,笑道:“你不认得我了么?” 公孙璞道:“别说话!”忽地一把抓着她的手腕,宫锦云吃了一惊,却是挣扎不开,但见他面容肃穆,毫不似轻薄的举动,这才放下了心。 公孙璞三指搭着她的脉门,半晌说道:“宫兄,你受伤了。你知道么?” 宫锦云这才知道他是给自己把脉,吃了一惊,说道:“我怎么受了伤了?”刚才她与濮阳坚交手,一在马上,一在马下,根本就没有给濮阳坚碰着她的身体。 公孙璞道:“濮阳坚的化血刀已经练到了第五重,他刚才凌空抓下,毒掌虽然未碰上你,但有一丝毒气已经侵入了你脑后的风府穴。幸而也只是一丝毒气,中毒不深。” 宫锦云不禁骇然失色,心里想道:“化血刀的功夫练到第九重方始是功行圆满,濮阳坚练到第五重已经这样厉害,练到第九重那还了得?公孙璞的造诣比他高得多,不知练到了第九重没有?即使没到,想必也是可以随意取人性命的了。” 公孙璞道:“中毒虽然不深,但也还是赶紧治疗的好。宫兄,请你解开衣裳。” 宫锦云满面通红,说道:“做什么?” 公孙璞道:“我给你推血过宫。隔衣推拿,见效不快。” 宫锦云道:“既然中毒不深,那就不必这样麻烦你了,我、我最怕痒。” 公孙璞不禁暗暗好笑,想道:“怎的这位宫大哥还是稚气未除,怕人抓痒,扭扭捏捏,又似个女孩儿家?”他哪里知道宫锦云就是个女孩儿家。当下笑道:“好吧,那就不必解衣了。我这里有颗碧灵丹是用天山雪莲作主药的,能解百毒,请你服下。不过因为不是对症的解药,恐怕要得三天才能把余毒拔清。这两天早午晚三个时辰,如果你觉得胸口发冷,不必惊异。” 服下了碧灵丹,只觉有一股细如游丝的暖气,瞬息之间,流遍全身,十分舒服。宫锦云精神一振,忙向公孙璞道谢。公孙璞道:“谢些什么,昨天你请我大吃大喝,我也没有和你客气。” 宫锦云见他一本正经,不觉笑了起来,说道:“一顿吃喝换了一颗解毒的灵丹,你这药未免换得太便宜了。” 公孙璞笑道:“是吗,那么你就请我再吃一顿好了。”宫锦云见他待人诚恳,说话也有风趣,对他的好感不觉增了几分,虽然芳心并不属意于他,但也觉得这个人并不讨厌。 公孙璞道:“宫兄,你刚才说是特地来找我的,不知是为了何事?” 宫锦云道:“就是为了濮阳坚这厮而来,如今你已经把他打跑了,别人要我代求你的事情,你已经做了一半啦。” 公孙璞道:“你说的‘别人’可是楚大鹏、洪圻这些人么?” 宫锦云道:“不错。他们想请你做两桩事情,第一桩,替他们驱逐濮阳坚,第二桩,给他们那些中了化血刀之毒的人治病。不知你可肯应承。” 公孙璞想了一会,摇了摇头。 宫锦云道:“这些人本来也是罪有应得,不过比起濮阳坚来,他们却又好得多了。我并非替他们求情,但如果他们的毒伤无人救治,就难免要受到濮阳坚的挟制。濮阳坚回去把师父请来,黄河两岸的五大帮会只怕也难免要落到他们师徒手中。濮阳坚的师父野心不小,若给他控制了这五大帮会,各地绿林好汉只怕也是难以与他相抗。这一层却是可虑。” 公孙璞缓缓说道:“这一层我也想到了,我并没有说不救他们啊!” 宫锦云怔了一怔,心道:“那你又为什么摇头?” 公孙璞道:“濮阳坚既是要用化血刀的毒功挟制他们,想必不会要他们在十天半月之内便则毒发身亡的,是不是?至少也要等到他的师父来吧?” 宫锦云道:“不错,据洪圻所说,他们受的毒伤,是一年之后才会致命的。”随即恍然大悟,说道:“对了,你是要让他们多吃一点苦头,才给他们解救,小小的惩罚他们一下,对吧?” 公孙璞笑道:“宫兄猜得不错,不过小弟之所以不马上给他们救治,其中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宫锦云道:“那又是如何?” 公孙璞道:“实不相瞒,小弟要到金鸡岭拜见柳盟主的。宫兄,你可知道北五省的绿林盟主是位女子吗?” 宫锦云刚刚听韩佩瑛说过,答道:“是不是外号‘蓬莱魔女’的柳清瑶?” 公孙璞道:“不错。这位柳盟主正要号召义军,抵御蒙古鞑子的入侵。此事应该禀明柳盟主,若是她认为可行,就由她派遣使者和我同往。医好了那些人,也好收伏这五大帮会在义军的旗帜之下。”接着说道:“西门牧野不度德,不量力,也想当绿林盟主当真是痴心妄想!有柳盟主在,哪容得他胡作非为?” 宫锦云道:“你和蓬莱魔女是早就相识的吗?” 公孙璞道:“小时我见过她,相信她还会记得的。”其实公孙璞的爷爷就是蓬莱魔女的恩师,当年群雄围攻桑家堡之时,也正是蓬莱魔女把公孙璞救出桑家堡,送上光明寺的,两家关系非比寻常。不过公孙璞不愿交浅言深,是以轻描淡写的将他与蓬莱魔女的关系带过。 宫锦云道:“蓬莱魔女的武功如何?听你之言,似乎她的武功是应该远胜西门牧野了?” 公孙璞道:“西门牧野的武功我没见过,但徒弟如此,师父可知。再高明也高明不到哪里去。米粒之珠焉能与盟主相比?” 公孙璞又道:“而且江湖上也不是只凭武功就可以称雄称霸的,必须以德服人!柳盟主不但是本领高强,更难得的是她大公无私,虽然是个三截梳头两截穿衣的女子,见识却是尤胜须眉,处处令人钦敬。” 宫锦云笑道:“听你这么说,你对这位柳盟主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公孙璞道:“岂只是我佩服她,你想假如我说的是不实在的话,她又焉能约束群豪,做了二十年的绿林盟主?” 宫锦云暗自思量:“公孙璞说的蓬莱魔女和我爹爹说的完全两样,但仔细想想,倒是公孙璞说的有道理得多。但蓬莱魔女乃是我爹爹的仇家,如果她当真那么好,那岂非反而是我爹爹的不是了?哼,我可不能相信我的爹爹是个坏人!”宫锦云第一次想起这个问题,不由得心乱如麻,隐隐有点害怕。 公孙璞道:“和你同行那位韩大哥呢?” 宫锦云芳心历乱,颊晕轻红,说道:“他家住洛阳,他回家探亲去了。”心想:“看来公孙璞还未知道我是女子,当然更不知道我是他的未婚妻了。我要不要透露一点口风让他知道呢?但我喜欢的是韩大哥,却又怎好意思向他表白?不表明的话,他知道我是他的未婚妻,这又更是尴尬!” 公孙璞道:“哦,他回家探亲去了。那么你孤身无伴又准备上哪儿呢?” 宫锦云踌躇半晌,说道:“还没一定。” 公孙璞道:“何不与我一同去金鸡岭,目下鞑子入侵,风云激变,柳盟主正是需要用人。” 宫锦云道:“听你所说,蓬莱魔女乃是当世罕见的女中豪杰,我也是想去见见她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心里暗自好笑:“公孙璞和韩大哥都约我到金鸡岭去,岂知我正是要避免三个人同在一起。” 公孙璞道:“你是否要上楚大鹏那儿?” 宫锦云皱了皱眉,说道:“你怎的会这样以为?我对那些人根本瞧不起,怎会去投奔他们?” 公孙璞笑道:“我看他们对你倒是很不错啊!那位韩兄也沾了你的光,一路上得到他们招待。” 宫锦云道:“你怎么知道?” 公孙璞道:“你忘记了那天我也是在仪醪楼上么?几方面的说话凑拢起来,事情的经过也可以知道个七七八八了。” 宫锦云笑道:“你倒是细心得很。” 公孙璞道:“我只不明白那些人为何对你这样恭敬?”宫锦云心中一动,寻思:“我还未试探他,莫非他就先来探我了?” 宫锦云笑了一笑,说道:“那是因为爹爹的缘故。这些人要巴结黑风岛的宫岛主,知道宫岛主是我的爹爹,当然也就要讨好我了。” 宫锦云接连提及“黑风岛宫岛主”的名号,看看对方有何反应。公孙璞点了点头,说道:“令尊想必是一位武学大宗师了。” 宫锦云听他这样发问,心里十分奇怪。因为问话中用上了“想必”二字,显然是公孙璞根本就不知道有“黑风岛宫岛主”这个人。 宫锦云是和他指腹为婚的,宫锦云诞生的时候,他们两家已经分开。公孙璞不知道未婚妻的名字并不奇怪,但不可能不知道岳父的名字,除非是他的母亲根本没有告诉他这桩订婚的事情。 姓“宫”的人不多,又即使公孙璞不知道“黑风岛宫岛主”就是他的岳父宫昭文,但如今既知岛主是位武学宗师,至少也该有点猜疑:“这个宫岛主和我的岳父宫昭文不知是否同一个人?”或者就要这样的问:“有位宫昭文老前辈不知是否贵本家?”可是公孙璞并没有这样发问,神情也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宫锦云不禁好生纳罕:“难道他真的不知?” 于是宫锦云就再一次加以试探,说道:“家父说不上是武学的大宗师,不过比起楚大鹏那些人大约是要高明一些,那些人很想奉家父作盟主。”说至此处,笑了一笑,道:“幸亏家父没有答应,否则就要得罪了蓬莱魔女了。” 公孙璞道:“柳盟主并非气量浅窄之人,不过绿林既然有了一位盟主,令尊避免受人利用,这也是明智之举。” 说至此处,公孙璞还没有向她请问她父亲的名字,宫锦云忍不着说道:“家父对令尊佩服得紧,令尊当年威震天下,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武林大宗师!” 公孙璞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我的爹爹是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哪值得令尊佩服?宫兄不是耻笑我吧?” 宫锦云吃了一惊,惶然说道:“余生也晚,上一代的事情我是毫无所知,公孙大哥不要多心。”心里却自想道:“做儿子的这样骂自己的父亲倒是少有,那么公孙奇想必真的是个坏人了?然则爹爹何以当年又要与他指腹为婚呢?” 心念未已,忽听得公孙璞“咦”了一声,说道:“好像是有人来了!”话犹未了,只见人影一晃,一个三绺长须的青袍老者已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来得如此迅速,宫锦云竟没听到丝毫声息,不禁大吃一惊。 青袍老者凝神的盯着他们,忽地指着公孙璞问道:“你就是前天在仪醪搂上打败濮阳坚的那个小子吧?”正是: 有意寻仇来怪客,无心相遇斗魔头。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诚朴少年能补过机伶玉女探因由 这青袍老者双眸炯炯,凛若冰霜,令人感到他的目光也似乎带着一股寒意。公孙璞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人练的似乎是邪派内功,功力已到了一流境界。莫非他就是西门牧野,已从关外来到,得知濮阳坚给我打败,赶来为他的徒儿报仇的?”当下不动声色,淡淡说道:“不错,老先生有何见教?” 青袍老者“哼”了一声,转过头来,又指着宫锦云问道:“黑风岛的宫岛主宫昭文是你爹爹吧?听说昨天你也在仪醪楼上?” 宫锦云道:“一点不错。出手打濮阳坚的我也有份,你要为他报仇,我们两人奉陪就是!”宫锦云心直口快,公孙璞藏在心中的说话,她却抢着说了出来。 青袍老者冷笑道:“濮阳坚是什么东西,值得我为他报仇。你们两人家传的功夫我倒是想见识见识的,可惜公孙奇已死,宫昭文又远在海外!”言下之意,公孙璞和宫锦云的功夫,他是连“见识”也不屑的了。 宫锦云怒道:“那你来找我们做什么?” 青袍老者道:“还有一个人呢?” 公孙璞道:“老先生要找何人?” 青袍老者道:“你们装什么糊涂,有一个姓韩的人那天在仪醪楼上是不是和你们一起的,他到哪里去了?快说!”宫锦云冷笑道:“韩大哥的去处我倒知道,但我为什么要说给你听?” 青袍老者踏上一步,喝道:“小子无礼,你说不说?”宫锦云道:“不说!” 青袍老者在距离十步之外,“呼”的就向宫锦云发出一掌。公孙璞连忙拦着宫锦云,替她挡了一掌。两股劈空掌力相撞,声似郁雷。公孙璞身形摇晃,青袍老者的青袍也似被吹皱的湖水一样,荡起了一圈圈波纹。 青袍老者的掌力并没有打到宫锦云身上,可是宫锦云已自感到冷得难受,忍不住牙关格格作响。 只听得青袍老者“咦”了一声,似乎对公孙璞的功力颇感意外。喝道:“好,我且看你的化血刀练到了第几重?” 话犹未了,青袍老者已是迅若飘风的欺到了公孙璞面前,这一掌打下已经不是劈空掌了。一掌打出,登时有如寒飙卷地而来,连公孙璞都不禁感到皮肤起粟! 公孙璞心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何必用邪派毒功与你较量?”青袍老者一掌打到他的胸前,公孙璞这才倏地伸出中指,向他掌心戳去。这一指却是柳元宗所授的“惊神指法”。 幸亏公孙璞是用惊神指来对付这青袍老者,否则双方各用邪派的内功,碰上了就是力强者胜,力弱者败,青袍老者固然要受重伤,公孙璞却难免有性命之忧了! 青袍老者练的是一门极为厉害的邪派功夫,但公孙璞用的“惊神指”却恰巧是他这门功夫的克星。不过公孙璞的“惊神指”还未练到炉火纯青之境,如果这青袍老者和他力拼,鹿死谁手,殊难意料,只怕还是公孙璞吃的亏更要大些。但这青袍老者是个识货的人,一见对方使出“惊神指”,如何还敢冒着奇险,和他硬拼。 青袍老者的功夫早已到了收发随心的境界,就在这瞬息之间,公孙璞的指尖堪堪就要点到他的掌心之际,只见一团青影,挟着寒风而去。当真就似八月十八的钱塘江潮水一般,来得快退得也快,转眼之间,这青袍老者已是走出了他们的视野之外。 公孙璞抹了一额冷汗,说道:“原来是朱九穆这个老魔头,怪不得如此厉害!” 宫锦云运功御寒,不料不运内息还好,一运内息更是冷得难受。正自牙关格格作响,忽觉一股热气从掌心透入,原来是公孙璞已坐在她的旁边,紧紧地握住她的双手。 这股暖流瞬息间流遍全身,宫锦云只觉如沐春风,有说不出的舒服。但她有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和一个男子如此亲近,却也不由得羞得满面通红。好在此时她已是大汗淋漓,就是不害羞,脸上发烧也是应有的现象。 阴寒之气随着汗水蒸发出来,宫锦云胸中的烦闷之感亦已尽都消失。公孙璞放开双手,笑道:“好啦,好啦!幸亏这老魔头的毒掌没有打到你的身上。” 宫锦云伸了伸舌头,说道:“这朱九穆是什么人,他用的是什么功夫,如此厉害!” 公孙璞道:“这老魔头的底细我也不知,只知道他是当今之世独一无二的把修罗阴煞功练到了第八重的人!” 宫锦云吃了一惊,说道:“修罗阴煞功?这不是早已失传的一种西域奇功吗?” 公孙璞道:“不错,这门功夫是从天竺传来的,据说在百余年前传到了一位西藏密宗的高僧之手,这位高僧觉得修罗阴煞功太过歹毒,将练功的秘笈毁去,从此不再传授弟子。”宫锦云道:“然则朱九穆这老魔头却又从何处学成?” 公孙璞道:“后来不知怎的,大约在二三十年之前,修罗阴煞功又再出现人间。这人是金国的国师,名唤金超岳。但他似乎还未深悉练功的奥秘,修罗阴煞功只练到了第三重。金超岳别出心裁,把修罗阴煞功与他本门的雷神掌合练,练成了阴阳五行掌。双掌发出的掌风一冷一热,等闲之辈,受不了他的一掌。金超岳倚仗这门绝技,纵横江湖,做到了金国的国师。后来碰到了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这对夫妻,这才将他除去。” 宫锦云暗暗吃惊,心里想道:“原来我的外公是死在蓬莱魔女夫妻之手,怪不得爹娘对这魔女如此痛恨。但外公做过金国的国师,这件事他们却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原来宫锦云的母亲就是金超岳的女儿金鼎娘。金超岳的修罗阴煞功只练到第三重,金鼎娘的武学造诣远远不及父亲,知道父亲所得的口诀并不完全,不敢再练。因为练这修罗阴煞功必须有深厚的内功基础,否则非但无益,反而有害。金超岳在未练修罗阴煞功之前,早已足以跻进当世的一流高手之列,但即是如此,他也只不过练到第三重。 宫锦云从小就听得母亲说过修罗阴煞功的厉害,直到今天,方始见到,心中不禁骇然。 公孙璞继续说道:“修罗阴煞功每进一重,功力增强一倍,倘若练到了第九重的最高境界,只须指尖触体,就可以令对方血液为之冷凝!幸亏朱九穆只练到第八重,我还可以勉强和他对掌。” 宫锦云忽地叫道:“不好!”公孙璞吃了一惊,问道:“你是发冷还是发热?”他只道宫锦云体中的阴寒之气还未除净,以致感觉不妥。 宫锦云道:“都不是。朱九穆这老魔头向咱们打听韩大哥,只怕他是要找韩大哥的晦气!韩大哥的本领虽然很是不错,但绝打不过这老魔头!” 公孙璞道:“你可知道这位韩大哥是何来历?” 宫锦云道:“我也是前天才认识他的,但他对我很好,他有灾难,我绝不能置之不理!”心想:“韩大哥是骑着马的,朱九穆未必追得上他。但这老魔头已知韩大哥是洛阳人氏,路上追不上,难道不会追到他的家里?” 宫锦云想至此处,心急如焚,立即便走。未曾跑出林子,公孙璞已经追来,笑道:“宫兄,我和你一同去。” 宫锦云道:“你不是要到金鸡岭去会蓬莱魔女的么?” 公孙璞道:“此去洛阳,不过五六天工夫,即使加上几天耽搁的时间,走一个来回,也用不了半个月。” 宫锦云喜出望外,说道:“你已经帮了我很多的忙,我不敢累你再受危险。” 公孙璞笑道:“你的功力尚未完全恢复,赶去斗这魔头,不是更危险么?” 宫锦云面上一红,说道:“我知道我和韩大哥联手,也还是斗不过这老魔头的,但为朋友不惜两肋插刀,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公孙璞道:“着呀!江湖上以义气为先。你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难道我就不可以吗?除非你觉得我不配做你的朋友,否则你的朋友不也就是我的朋友么?” 宫锦云又是欢喜,又是羞惭,暗自想道:“他把我当作朋友,却不知我本来只是要找他退婚的。”当下笑道:“我正愁打不过这老魔头,有你这样的高手同行,正是:是所愿也,不敢请耳!”公孙璞笑道:“好,那你就不必多说客气了。事不宜迟,这就走吧!” 两人急于赶路,遂即各自施展轻功。好在山路荒凉,行人稀少,施展轻功,不怕惹人注意。宫锦云对于自己的轻功本是颇为自负的,但与公孙璞同行,一较之下,却是不由得她不自愧不如。宫锦云已是尽展所长,但公孙璞不疾不徐,始终都是保持着和她并肩前进的姿势,既不越过她的前头,也不落在她的后面。宫锦云好胜心起,好几次加快脚步,都未能将他甩开。宫锦云知道公孙璞未出全力,他之所以不肯越过自己的前头,那是为了便于照顾自己的缘故,心中暗暗感激。 公孙璞沉默寡言,一路上没有与宫锦云交谈,只是偶尔在险峻之处,提醒宫锦云小心。山石嶙峋,山坡陡峭,有两次宫锦云因为跑得快了,脚踏苍苔,险些碰着尖利的石笋,公孙璞衣袖一挥,轻轻将她带过。 宫锦云满怀心事,想道:“我本来是要找他退婚,从此避免再见他的,哪知却又与他同行。不知他知道了我的身份没有?”又想:“公孙璞待人诚恳,与我不过一面之交,就肯为了我的缘故,急人所难,这样的朋友真是难得。假如我不是先碰着了韩大哥,说不定我也会喜欢他的。只可惜他武功虽高,却欠缺几分风流潇洒,做朋友很好,要我与他一生相处的话,那我就宁愿选择韩大哥了。”想至此处,不由芳心荡漾,脸上发烧,一个疏神,险些绊着粗藤,又是公孙璞轻轻将她拉了过去。宫锦云想着心事,公孙璞既然没有与她交谈,她也不想多说话了。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日落时分,公孙璞听她气喘吁吁,说道:“前面有个小镇,咱们也该歇歇,找点东西吃了,明早再赶路吧。”宫锦云好生为难,心想:“我是一个女子,怎好与他同宿?” 到了客店,公孙璞正在向店主讨一间上房,宫锦云忽道:“要两间。”公孙璞怔了一怔,宫锦云笑道:“我生来不喜欢与人同房,还是各人一间,舒服一些。”原来她因一时找不到借口,想起“韩大哥”拒绝与她同房的事,依样画葫芦的就说了出来。 兵荒马乱的年头,往来的客商极少,店主人巴不得多做生意,连忙说道:“有,有!有两间上房恰好是相邻的。” 两人虽不同房,吃饭总是要在一起的。宫锦云跑了大半天,肚子也实在饿得难受了,当下点了几个酒菜,叫伙计搬进她的房中,与公孙璞同进晚餐。 喝了几杯,公孙璞见宫锦云秀眉微蹙,笑问她道:“宫兄,你是嫌这酒菜不好么?”宫锦云笑道:“比那天在仪醪楼的酒菜还要好吃,我吃起来,简直像是琼浆玉液,海味山珍。”公孙璞怔了一怔,说道:“宫兄说笑了,这淡酒粗肴怎比得上仪醪楼天下闻名的酒菜?” 宫锦云道:“你不觉得好吃么?哦,我明白了,那是因为你内功比我深厚的缘故。我听说内功练得极高的人,可以三五天不吃一点东西,也不会觉得肚饿。”公孙璞这才恍然大悟,笑道:“不错,俗语说饥不择食,怪不得我也觉得很有滋味。”他不擅言辞,宫锦云说了几句俏皮的说话,他好不容易方才明白意思。明白了意思之后,对答得也还是十分笨拙。宫锦云不禁又皱起眉头,想道:“如果换是韩大哥,他的脑筋一定不会这样笨。” 公孙璞问道:“既然不是酒菜不好,宫兄是有什么心事么?” 宫锦云道:“我是在想着一件事情,觉得有点奇怪?” 公孙璞道:“什么事情,可不可以告诉我?” 宫锦云道:“我爹爹是很少到中原来的,不知朱九穆这老魔头何以会知道我爹爹的名字?” 宫锦云的用意是想试探公孙璞。要知朱九穆曾经两次提起宫昭文的名字,如果公孙璞知道有与宫家指腹为婚这件事情,那就不应该不知道宫昭文的名字。 宫锦云心想:“即使他不知道我父亲只有一个女儿,如果他知道这桩事情的话,也该把我当作小舅子呀,何以他不问我?难道他当时是因全神打斗,过耳即忘?”宫锦云就是因为有这个想法,故此再度提醒他的。 公孙璞哈哈一笑,说道:“这有什么奇怪?令尊是武学名家,名扬四海,楚大鹏那些人都知道,朱九穆这老魔头怎会不知?” 宫锦云又是失望,又是欢喜,心想:“他原来果然是不知此事。”当下装作恍然大悟的神气,陪着他哈哈大笑,说道:“我真是糊涂了,这样显浅的道理我竟然想不起来。公孙大哥,你真是聪明。”心里却在暗笑公孙璞是个“笨蛋”,对她这样的问话,竟然丝毫不起猜疑。 说话之间,忽听得车声辚辚,有辆骡车来到这间客店,停在院子里。店主连忙出去迎接客人。此时已是二更时分,但因月色很好,店主又是打着灯笼出去迎接的,宫锦云这间房间窗口正对着院子,故此对这拨新来的客人,看得相当清楚。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辆华贵的车子,车子珠帘半卷,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客人是一男一女。此时车子刚刚停下,他们还未曾走出来。 宫锦云喝彩道:“好一辆漂亮的车子,来客想必是非富则贵了!” 公孙璞道:“车子还在其次,你注意了这四头骡子没有?这四头青骡腰细腿长,但比寻常的马匹还要高大,看来乃是千挑万选的口外健骡,这种健骡善走长途,脚力不输骏马,更难得是四匹骡子一般毛色。” 宫锦云笑道:“公孙大哥,原来你不但会相马,还会相骡。但这样漂亮的车子,主人竟然舍得驾着它跑夜路,又不知道爱惜坐骑,可也有点奇怪。” 公孙璞道:“恐怕也是像咱们一样,是有急事在身的。” 他们在房中窃窃私议之际,院子里那两个客人已经下了骡车。男的说道:“有房间吗?我们要两间上房。” 宫锦云悄声说道:“想必是对兄妹。哈,兄妹俩长得一般的俊,真是一对璧人。” 公孙璞道:“他们身上都藏有兵刃,你看得出来吗?” 宫锦云点了点头,说道:“不知他们的本领如何?我倒想试他们一试。”公孙璞连忙说道:“江湖上能人甚多,宫兄不可多惹闲事。”宫锦云笑道:“我只是说说罢了,咱们的事情还嫌不够烦么?” 只听得店主叫道:“小乙,来给客官搬行李。”那女子道:“这坛酒我自己拿,不用你们费神。” 那是一个中型酒坛,可盛酒三十斤的。酒坛样式古拙,并无招纸标明是什么酒。两边坛耳有粗绳贯串,那女子只用一根食指轻轻一提就提了起来。 店主人吃了一惊,心里想道:“看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想不到竟有这样大的气力!”但转念一想:“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若不是有几分本领,一个女子恐怕也不敢出门了。”店主人是个老于世故的人,心里吃惊,可不敢说出来,当下恭恭敬敬的带这对兄妹进去。 宫锦云见此情形,心中也是好生诧异。当然她不至于像店主那样惊奇于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姐,能用一根手指挑起一个三十多斤重的酒坛,而是诧异她对这一坛酒如此宝贵。 宫锦云喝了一杯,笑道:“想不到这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竟是一个酒鬼!” 公孙璞道:“你怎么知道?”宫锦云道:“否则她为什么不让别人碰她的酒坛,想必是珍贵她的美酒,生怕别人失手打碎的了。”公孙璞道:“或者坛子里不是酒是珍宝呢?”宫锦云噗嗤一笑,说道:“不错,不错,你很聪明,这一层我倒没想到。” 公孙璞其实亦非很笨,只是欠缺江湖经验,脑筋转得不如宫锦云的灵活,他想了一想,也不觉笑了起来。 公孙璞笑道:“不错,以他们的本领而论,坛子里即使满是金银珠宝,也不会这样看重的。” 宫锦云有了几分酒意,忽道:“公孙大哥,你定了亲没有?” 这个问题突然而来,公孙璞怔了一怔,说道:“小弟自小奉母山居,尚未定亲。宫兄问这个干嘛?” 宫锦云笑道:“我想给你做媒。” 公孙璞见她双颊晕红,心想:“原来他是不会喝酒的,敢情已有七八分醉了。”笑道:“我尚无成家立室之念,多谢宫兄的美意了。”宫锦云道:“你不问问我是想替你说哪家的小姐吗?”公孙璞道:“不知是哪位令亲?” 宫锦云又喝了一杯,笑道:“这女子与我非亲非故,但却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刚来投宿的这个女子,你说她美不美?你若是合意的话,我就想个法子结识她,给你做媒。” 公孙璞哈哈笑道:“宫兄,你的酒喝得多了,明天还要赶路呢,咱们还是早点歇息吧!” 那个女子此时已进了房间,宫锦云这间房在东边,她那间在西边,中间隔着一个天井,恰好遥遥相对。那女子也不知是否听到他们的说话,心中着恼,“砰”的一声,重重的把窗门关闭了。 公孙璞悄声说道:“宫兄不可胡言乱语,早点睡吧!” 公孙璞离开之后,宫锦云暗自思量:“我如此试探他,他仍是懵然不知,那就一定是真的不知道有那桩事情的了。” 宫锦云本来是为了不知如何启口退婚而烦恼的,此时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待伙计收拾了酒菜之后,她带着酒意也就上床睡了。 睡到半夜,宫锦云忽地给异声惊醒,刚刚睁开睡眼,忽见一条人影,已是来到床前。 宫锦云吓了一跳,酒意睡意全消,慌忙拔剑就刺。那人用双指夹着她的剑脊,低声说道:“噤声,是我!” 宫锦云这一惊非同小可,说道:“公孙大哥,你来作甚?”公孙璞道:“那老魔头来了!”原来公孙璞是怕她酒醉未醒,着了朱九穆的暗算,故而来叫醒她的。 只听得“叮当”一声,那是刀剑触物的声音,随即听得朱九穆的声音哈哈笑道:“姑娘,你别误会,我可不是采花的淫贼,我是来向你讨一样东西的!” 宫锦云连忙戴上帽子,心想:“幸好我是和衣睡觉,公孙璞大约还不会知道我是女子吧?”悄悄地走近窗口,向外望去,只见那个女子已经手持长剑,和朱九穆在院子里交手了。 这女子刷刷刷连刺三剑,姿势美妙之极。第一招似是少林派达摩剑法的“金针度劫”,第二招忽地变成了武当派连环夺命剑法中的“龙顶夺珠”,第三招却又似是峨嵋派越女剑法中的“玉女投梭”。但仔细看来,每一招均是似是而非,却比原来的剑式好看得多。宫锦云暗暗喝彩:“好剑法!”但这到底是什么剑法,她可说不上来。 朱九穆侧目斜睨,连避三招,待这女子刺出第四招的时候,他忽地伸出中指一弹,“铮”的一声,将这女子的长剑弹开。这女子退了三步,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噤。 朱九穆冷笑道:“百花剑法——”话犹未了,只听得金刃劈风之声,一个男子突然从屋顶跳下来,喝道:“百花剑法怎么样?”原来是这个女子的哥哥到了。 朱九穆长袖一挥,把哥哥的这柄长剑引过一边,冷笑道:“没怎么样,就可惜你们还未练得到家!” 男的“哼”了一声道:“练不到家也能收拾你这老贼!”朱九穆道:“你试试看!”五指如钩,反手夺剑,这一招擒拿手法又狠又准,眼看就要扣着了哥哥的脉门,妹妹身形一晃,身随剑进,赶忙刺他后心“风府穴”,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朱九穆一个“弹腿”,向后踢出,把妹妹迫开,就在这瞬息之间,只听得“嗤”的一声,朱九穆的衣袖给削去了一大幅,那男子的手腕也给朱九穆的手指轻轻拂过,登时虎口迸裂,手中的长剑几乎掌握不牢。 这一来双方都知道是遇上了劲敌,这男子固然是震惊于朱九穆武功的狠辣,心想:“要不是妹妹配合得好,只怕我已是废在他的毒爪之下!”朱九穆也觉得这男子的剑法出乎他意料之外,心想:“他们兄妹联手,只怕我也没有必胜把握。除非我不顾一切,使出了修罗阴煞功。”但因这对兄妹乃是武林世家,朱九穆倘若使出了修罗阴煞功,只怕会立即就伤了他们的性命。朱九穆虽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却也不能不有点顾忌。 朱九穆趁着这对兄妹给他迫退的时机,又再说道:“我只是来向你们讨酒喝的,并无意伤你们性命!解事的快快给我,免得自误!” 哥哥怔了一怔,说道:“你要讨什么酒喝?” 朱九穆道:“把你妹妹房中的那一坛九天回阳百花酒给我,我拍腿就走!” 宫锦云听到此处,不禁“咦”了一声,心道:“原来是九天回阳百花酒!” 原来这对兄妹乃是百花谷的奚玉帆与奚玉瑾,他们正是要把这坛九天回阳百花酒送到洛阳,给韩大维治病的。 朱九穆笑道:“我是准备给韩大维送丧去的,所以我知道他要这坛九天回阳百花酒,我就不能让他到手。你明白了吧?” 奚玉瑾运气三转,兀自觉得寒意未消,听了这话,恍然大悟,叫道:“原来你是朱九穆这老魔头!” 朱九穆哈哈笑道:“你们既然知是老夫,还不快快把酒拿来。” 奚玉瑾怒道:“你这老贼,想要我的九天回阳百花酒,万万不能!” 朱九穆冷笑道:“你不给,我就不会自己取么?”呼呼两掌,分击奚家兄妹,奚玉瑾禁受不起他的掌力,侧身闪避,朱九穆身形一晃,俨如鹰隼穿林,倏地从他们兄妹中间穿过,便要入房盗酒。 奚玉瑾这间房在东边楼上,和宫锦云的房间正好遥遥相对。宫锦云轻声说道:“公孙大哥,你还不出手?”公孙璞道:“别忙,看看再说。” 公孙璞已经看出奚家兄妹武功甚强,料想朱九穆不能轻易得手。心里想道:“这对兄妹不知是何来历,但以他们的本领而论,即使打不过朱九穆,一时三刻,也还不至于便即落败。且待他们消耗了这老魔头的一些气力,我一出手,就可以稳操胜算。”要知公孙璞在日间虽然凭着惊神指法吓退了朱九穆,那是因为朱九穆尚未摸清他的底细的缘故,说来甚属侥幸。若然真个较量,公孙璞自问只怕还不是朱九穆的对手。但若果是在朱九穆消耗了几分真力之后,公孙璞再行出手,说不定就可以将他除去。 朱九穆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宫锦云和公孙璞虽然是贴着耳朵说话,他亦已听到了声息,只是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罢了。朱九穆听得声音颇熟,吃了一惊,心道:“难道公孙璞这小子也到这儿来了,不会这样巧吧?” 朱九穆心神稍分,那一跃就未能跳到楼上,他一手勾着栏杆,正要翻过身去,说时迟,那时快,奚玉帆已是飞身跳起,刷的一剑,向他背心刺来。 朱九穆身子悬空,无从抵挡,百忙中横掌一扫,“喀喇”一声,栏杆断折。朱九穆掌力一带,一段木头,飞了起来,撞向奚玉帆的长剑。奚玉帆一剑削断木头,余力已衰,但剑尖仍然划破了朱九穆的一片皮肉。奚玉帆被那股力道跌下地来,跟着朱九穆也跌下来了。 两人都是跌而不倒,说时迟,那时快,奚玉瑾亦已扑到,两兄妹两口长剑,指向朱九穆的要害。 朱九穆虽然伤得不重,但像他这样顶儿尖儿的角色,伤在一个小辈剑下,焉能不怒?本来他因为奚家是武林世家,多少有点儿顾忌的,一怒之下,可就顾不了这许多了。奚家兄妹双剑齐到,朱九穆一掌轻轻拍出,奚玉瑾剑到中途,倏地收招,向后倒跃。月光下只见她面色苍白,牙关格格作响的声音隐隐可闻。奚玉帆虽然没有这样狼狈,也是禁不住身形一晃,退后两步。 宫锦云诧道:“这一掌看来并不沉重,怎的他们反而禁受不起?” 公孙璞道:“这老魔头已经用上了第八重的修罗阴煞功!”原来修罗阴煞功练到了第八重,掌力发出,无声无息,端的有如暗流汹涌,虽无狂涛骇浪,海底的岩石也会给它冲开。宫锦云日间所受的那记劈空掌,却只是朱九穆使出的三成功力。 奚玉帆一退复上,喝道:“我倒要看看修罗阴煞功能奈我何?”青钢剑扬空一闪,一招“白虹贯日”,当胸刺来。朱九穆冷笑道:“你恃着有九天回阳百花酒,就以为可以不怕修罗阴煞功了么?哼,哼,只可惜你们的功力太浅,若是连受三掌,只怕你喝完了那一坛酒,也救不了你的性命!” 奚玉帆冷笑道:“真的么?我倒要试试!”朱九穆大怒,喝道:“这是你自己讨死,怪不得我手下无情!”口中说话,一瞬之间已是接连发出三掌。掌力把奚玉帆的长剑荡开,奚玉帆连连后退,可是却仅是打了个喷嚏,并无受伤模样。 朱九穆拍出第三掌之时,奚玉瑾亦已挥剑攻到,朱九穆反手一掌,又再将她迫开。奚玉瑾似乎不敢与他正面交锋,但牙关已不再打战,看来也是未曾受到修罗阴煞功之伤。 朱九穆吃了一惊,心念一动,蓦地喝道:“你们是不是练了任家的少阳神功?” 奚玉帆冷笑道:“是又怎样?”朱九穆喝道:“这我就更不能饶你了!” 原来在各种正派的内功之中,只有少阳神功可以抵御修罗阴煞功,奚家兄妹既然练有少阳神功,那就不用九天回阳百花酒也可以给韩大维治病。韩大维是朱九穆的大仇家,他岂能让奚家兄妹活着走到洛阳?是以他起了杀机,心想:“即使不把他们杀掉,至少也要废了他们的武功!”心中同时又不禁暗暗觉得奇怪:“任家的少阳神功是绝不会传给外姓的,怎的他们也练成了?” 朱九穆有所不知,奚玉帆的“少阳神功”是谷啸风转授的。不过,却只有六七分火候,尚未“大成”。奚玉瑾的火候更浅,若然不是与哥哥联手,她是一掌也禁受不起的。如今她与哥哥联手,也只能侧面进扰,不敢直撄其锋。 朱九穆双掌盘旋飞舞,越打越急,片刻之间,攻出了十七八掌,每一掌都用上第八重的修罗阴煞功的掌力。奚玉帆绕着院中的两株槐树,步步后退。只见他大汗淋漓,头上升起热腾腾的白气。奚玉瑾更是不住的连连闪躲,与朱九穆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她牙关打战,格格作响的声音又再传到公孙璞的耳朵。 公孙璞心里想道:“这老魔头如此猛攻,真力消耗定然不少。只须再过片刻,待他以全力发出修罗阴煞功之际,我一个凌空下击,便能取他性命!” 但关键之处,在于奚家兄妹能否支持这个“片刻”?公孙璞本来是藏匿在窗子后面偷看的,到了战情紧张之际,不自觉的就探首窗外,凝神观战,生怕看走了眼。倘若奚家兄妹是有性命之忧的话,他也就要不顾一切的出手了。 朱九穆早已有了怀疑,无时不在留心周围的动静。眼光一瞥,忽见公孙璞现出身形,不由得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这小子果然是在此间!是了,他们一定是串通好的,布下了这个陷阱让我中伏!”
朱九穆要胜奚家兄妹也甚艰难,何况还有一个他所忌惮的人在旁窥伺,如何还敢恋战?当下虚晃一招,立即飞身上树,跳过围墙。奚玉帆莫名奇妙,不解敌人何以会突然逃走,自是不敢去追。 这小客店只有奚家兄妹与公孙璞、宫锦云两伙客人,因此这场打斗并没有惊动他人,那小伙计早已吓得躲在被窝里不敢伸头,店主人到了打斗结束之时才大着胆子出来。 店主人少不免要加慰问:“想不到这个小地方也会闹贼,幸喜两位本领高强,把贼人赶跑了。两位没有什么损失吧?” 朱九穆刚才逃走之际,正当奚玉瑾从旁侧袭使出一招杀手之时。奚玉瑾以为敌人是给她的杀手绝招吓走的,心里甚为得意,冷笑说道:“一两个小贼,要偷我们的东西,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店家,你不必担忧,放心回去睡觉吧。” 宫锦云一听,就知奚玉瑾已是对她起了怀疑,心里冷笑:“若不是公孙大哥露面,只怕你性命难保。你反而把我们当作贼人,真是岂有此理?哼,你说得这样的大话,我倒是要试一试。” 公孙璞放下窗帘,低声说道:“咱们还是早点睡吧,别叫他们起疑。” 宫锦云道:“说几句话再睡也还不迟。公孙大哥,我想问你一桩事情。”公孙璞道:“什么事情?”宫锦云道:“他们说的那个韩大维是什么人?听他们刚才的说话,似乎这场打斗和这个姓韩的颇有关系,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情?”正是: 千里奔驰为良友,两人心事一般同。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心似断云空出峡身如飞絮已无家 公孙璞道:“多年前我似乎听得师父说过,这韩大维是个武林隐士,号称拳剑双绝,但因久已不在江湖走动,知道他的人却是不多。但这对兄妹和韩大维有何关系,这我就不知道了。听他们的口气,似乎朱九穆与韩大维有仇,但何以要争夺这一坛酒,我也不懂。” 宫锦云道:“韩大维是哪里人氏?” 公孙璞道:“听师父说他早年浪迹江湖,后来突然销声匿迹,隐居何处,却是不知。” 宫锦云道:“韩家既以拳剑双绝驰誉江湖,韩大维虽然隐居,他的子女总会得到他的传授吧?难道他的子女还没出道吗?” 公孙璞道:“对,你不提起,我倒忘了。听说他有个女儿,家学渊源,甚是了得。四年前曾在江湖出现过一次,打败过冀东独脚大盗邓灵官。” 宫锦云道:“韩大维女儿叫什么名字?” 公孙璞道:“不知道。邓灵官是从她的剑法知道她是韩大维的女儿的。” 宫锦云道:“韩大维有没有儿子?” 公孙璞道:“听说他是只有一个女儿,并无儿子。” 原来公孙璞是在光明寺练了三年武功,新近才下山的。韩佩瑛在老狼窝大败群盗,其后又因与谷啸风的婚变,引起群雄围攻百花谷的轩然大波,这些事情,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公孙璞却还未知道。他所知道的仅是四年之前的一桩事件。 公孙璞回房之后,宫锦云独自思量:“天下姓韩的人多得很,这韩大维既然没有儿子,当然不会是韩大哥的父亲了。不过,也说不定是他的同宗叔伯?”跟着又想:“这俩兄妹是要把那坛九天回阳百花酒送给韩大维的,我倒希望他是韩大哥的家里人,但万一不是,这就错过了机会了!” 原来“九天回阳百花酒”有何功能,公孙璞不懂,宫锦云却是懂的。她的父亲是邪派大魔头,对邪派中的几种绝顶神功,虽未学过,亦有所知。是以宫锦云也从她父亲口中得知,这九天回阳百花酒乃是世间唯一可以医治修罗阴煞功之伤的灵药。 倘若宫锦云已知韩大维是韩佩瑛的父亲,她当然不会动这偷酒的念头,但因她不敢断定,这偷酒的念头却是不禁油然而生。她心里想道:“朱九穆这老魔头意图对韩大哥有所不利,这是我已经知道了的。万一韩大哥受了这老魔头的修罗阴煞功之伤,这九天回阳百花酒就正是合他用了。那女子对我已然起疑,人又骄傲得紧,我向她明讨,她一定不肯给我。” 待到三更过后,宫锦云悄悄摸到奚玉瑾的窗下,取出一支吹管,把“鸡鸣五鼓返魂香”吹了进去。她知公孙璞是个正人君子,是以只好瞒着他单独行动。 “鸡鸣五鼓返魂香”本是江湖上常用的一种迷香,但黑风岛秘制的这种迷香,却是另有一功,与众不同。黑风岛的迷香加多了两样特别的药物,不但见效极快,而且令人吸了这种迷药就会骨软筋酥。 奚玉瑾早有提防,此时她正在床上盘膝而坐,运行正宗内功的吐纳之法,调匀呼吸,恢复战后的疲劳。 迷香吹来,中人如酒。奚玉瑾初闻迷香之时,心里还在暗笑:“这种下三滥的江湖伎俩,岂能奈我何哉?”不料吸了一口迷香之后,只觉舒服无比,迷迷糊糊的就想睡觉。奚玉瑾吃了一惊,知道不妙,连忙一咬舌头,借着舌尖上的疼痛之感打消了睡意,随即躺下,闭了呼吸,假装熟睡。心想:“待他进来,我正好来个人赃并获。” 奚玉瑾的内功已经颇有根底,闭了呼吸,也可以支持一盏茶的时刻。但她却不知道黑风岛的迷香是有令人筋酥骨软的功效,虽然吸进一点,功力亦已消耗几分。她因恐过早声张,会把贼人吓跑,一心想要人赃并获,这就着了道儿。 宫锦云也是犯了轻敌的错误,却不知对方早有准备,尚未昏迷。她见里面毫无动静,便即破窗而入。 正在她弯下柳腰,要提起那坛酒的时候,忽觉微风飒然,奚玉瑾的一柄长剑已经向着她的背心插下。 这一剑奚玉瑾也并非要取她性命,而是要刺她背心的“风府穴”。但这一剑的手段却是用得狠辣无比,试想当一个人正在弯腰的时候,如何能够抵挡背后插来的一剑?幸而宫锦云见机得快,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她忽地放平身子,“咕咚”一声倒了下去。奚玉瑾吃了一惊,心道:“我好像还未刺着他的身子,怎的他就倒了?” 宫锦云左脚一勾,勾着了那个坛子,足尖轻轻一挑,把一个三十多斤重的坛子挑了起来,喝道:“你刺!” 奚玉瑾恐怕刺破酒坛,连忙收剑。可是,这一剑去势极快,急切间哪里能够收发随心?只听得“叮”的一声,剑尖已经碰着酒坛。好在她的长剑虽然来不及收回,劲力已是收了一半,这一剑并没将酒坛刺破。 宫锦云一跃而起,立即抓着贯串坛耳的绳索,把酒坛接到手中。 说时迟,那时快,奚玉瑾的第二剑第三剑跟踪刺到。 宫锦云无暇拔剑,连着剑鞘,反手一拨,奚玉瑾气力不加,这两记凌厉之极的剑招竟然给她拨开。 宫锦云提起酒坛,从窗口跳出。奚玉瑾叫道:“哥哥,快来!”追上去刷刷刷又是连环三剑! 宫锦云此时方能拔剑出鞘,她窜出窗口之时,反手也是连环三剑。当、当、当三声响过,奚玉瑾虎口一麻,青钢剑当啷坠地。 她们二人的本领本来是各有擅长,难分高下的,但奚玉瑾因为吸了一口迷香,当然就打不过宫锦云了。她长剑坠地,还想追去,忽觉头晕眼花,几乎站立不牢。奚玉瑾吃了一惊,连忙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这才觉得舒服一些,稳定了身形。 宫锦云还未穿过走廊,陡听得一声喝道:“放下!”一条黑影,扑到了她的面前,来的正是奚玉瑾的哥哥奚玉帆。 宫锦云一听掌风,就知奚玉帆的功力远远在她之上,这一掌只怕化解不开,急中生智,故技重施,笑道:“何必这样小气,还你就是!”酒坛一抛,竟然向奚玉帆劈面掷去。 奚玉帆也怕打碎酒坛,当下立即改劈为抓,一抓抓着酒坛。叫道:“妹妹,你怎么啦?”奚玉瑾道:“不碍事,你快点把这小贼拿下!” 岂知宫锦云不待他拿,先自扑了上去。一招“玉女投梭”,长剑直指奚玉帆的咽喉。奚玉帆怒道:“好狠的小贼!”中指一弹,“铮”的一声,正弹着剑脊,宫锦云的长剑竟然给他弹得反刺回来! 黑夜之中,奚玉帆出指弹剑,这一招当真是使得险极、妙极!但这一着却也早已是在宫锦云意料之中,当奚玉帆弹开她的长剑之时,她的左掌亦已抹到了奚玉帆的胸口,奚玉帆迫于腾出左手招架,手一松酒坛立即又给宫锦云夺去了。 宫锦云笑道:“你本领很高,我是伤不了你的。我只是向你讨这坛酒而已。”随口把一顶高帽送给奚玉帆,同时亦是为自己出手的狠辣辩护,意思是说:“我明知伤不了你,你又何必骂我狠辣呢?” 奚玉帆给她弄得啼笑皆非,怒喝道:“你不放下酒坛,你不伤我,我可要伤你了!”他与宫锦云交手两招,已知她的本领甚为了得,当下也是不敢轻敌,拔出剑来截着宫锦云与她交手。 宫锦云提着酒坛,左摇右晃,料准奚玉帆不敢打碎酒坛,这就等于给她添了一面盾牌。 奚玉帆斗了几招,长剑倏地一指,使出了一招精妙绝伦的招数,恰好割断穿着坛耳的绳索,却没碰着坛身。奚玉帆抢先一步,把酒坛接到了手中。 宫锦云道:“呀,你真的这样小气!好,这坛酒索性大家都不喝好了!”剑掌兼施,竟然向奚玉帆猛攻过去。 奚玉帆怕她打破酒坛,小心招架。宫锦云格着他的长剑,左掌轻轻的一推一拍,掌势飘忽无定,奚玉帆一个疏神,给她的手掌按着了酒坛。 奚玉帆的气力虽然比宫锦云大得多,但他只用一只手搂着酒坛,酒坛滑不留手,气力再大,也是不易掌握得牢。宫锦云使了个巧劲,一掌拍下,轻轻的一按一推,那个三十多斤重的酒坛,登时又离开了奚玉帆的掌握,飞向空中。宫锦云斜身掠出,一掌拍向空中,平平稳稳地托着了酒坛。 这几下兔起鹘落,快得难于形容。这一坛酒在两人之间已是易手三次。 奚玉帆得而复失,勃然大怒,喝道:“好小贼,你是要命还是要酒?”一个“盘龙绕步”,青钢剑吐出碧莹莹的寒光,闪电般的又指到了宫锦云的后心,这一招凌厉无比,奚玉帆已是动了杀机了。 双方动作都快,宫锦云在夺酒之时,早已看准方位,只见她斜身一闪,“喀喇”一声,踢断了栏杆,托着酒坛,便往下跳。 不料正在她腾身跃起之际,忽听得金刃劈风之声,一口明晃晃的利剑突然从左边袭到,原来是奚玉瑾喘息已过,上来助她哥哥。 宫锦云被夹在当中,决难闪避两边刺来的长剑。不由得心里一惊,暗叫:“我命休矣!”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斜刺里忽然伸出一柄雨伞,“当”的一声,把奚玉帆的长剑格开。宫锦云喜出望外,连忙反手一剑,拨歪了奚玉瑾的剑尖,奚玉瑾用力太猛,后劲不继,长剑脱手坠地,又是“当”的一声清脆的音响。 宫锦云笑道:“对不住,我酒也要喝,命也要活,恕不奉陪了!”跃下院子,立即奔向骡车。 奚玉帆被那人用雨伞格开他的长剑,又惊又怒,喝道:“好呀,原来你这两个小贼都是卧底的!”狠狠的又是连环三剑猛刺过去! 那人用伞头轻轻点了两下,“铮铮”两声,化解了奚玉帆两记凌厉无伦的剑招。奚玉帆的连环剑法一招猛过一招,第三招已是用到了九成力道,中宫直进,那人手腕一抬,雨伞拍下,压住了奚玉帆的长剑,这才松得口气,叫道:“宫兄,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这个用雨伞当作兵器的人,看官一定猜想得到,就是公孙璞了。 宫锦云叫道:“这是性命交关之事,我无暇与你细说,你赶快来!” 奚玉帆功力不弱,手腕一翻,抽出长剑,喝道:“可惜你一身本领,竟甘心与那老魔头同流合污!哼!你还想跑吗?”剑中夹掌,使出了少阳神功。 公孙璞心里想道:“宫兄偷他们的东西,这事总是做得不对,不过听他说得这样严重,内中必定另有原由,只好先帮他这个忙再说吧。”心念未已,奚玉帆的剑中夹掌已然打到,公孙璞忽地转过了身,背向着奚玉帆,纵身就跳。 搏斗之际,突然背向敌人,等于完全撤销防御,任由敌人攻击,这是大大违反武学原理之事!奚玉帆吃了一惊,不知敌人有何诡计,也怕一掌就打死了对方,心想:“九天回阳百花酒虽然宝贵,但失了还可重酿,人死却是不能复生,总不能为了一坛酒就要了人家的性命!”心念电转,连忙缩手。可是因为他的掌势去得实在太快,掌锋仍然是触着了公孙璞的背心!公孙璞道:“多谢兄台掌下留情,待我问明真相之后,再觅兄台赔罪!”说话声中,已是从楼上跳下去了。 奚玉帆的手掌触着对方身体,陡然间只觉如受电震,浑身发热,不由自已的“登、登、登”倒退三步。原来他是受了公孙璞的护体神功反震回来。他这一掌是用上了少阳神功的,少阳神功乃是纯刚掌力,反震回来,就不由得浑身发热了。幸亏他一念慈悲,已经收回了六七分掌力,否则只怕还要受伤。奚玉帆吸了口气,心中一片茫然。 奚玉瑾心犹不忿,双手齐扬,六柄飞刀向骡车飞去,此时公孙璞已经跑到骡车旁边,与宫锦云站在一起。 公孙璞听得暗器破空之声,微微一笑,说道:“请姑娘恕罪!”雨伞张开,团团一转,只听得铮铮之声不绝于耳,六柄飞刀都给他的雨伞荡开,满空飞舞,却没有一柄能够打着对方。他的雨伞不过是粗布做的,居然能够荡开飞刀,这手功夫一显,令得奚玉瑾也不禁目瞪口呆了! 宫锦云跨上骡背,笑道:“咱们再借他两匹坐骑吧,反正一件是秽,两件也是秽了!”公孙璞一想不错,既然偷了人家十分珍贵的九天回阳百花酒,那也就不在乎多偷一匹骡子。是以心中虽是极为抱歉,但为了不愿与奚家兄妹缠斗下去,也只好跨上骡背,和宫锦云逃出这间客店。 奚玉帆调匀了气息,叹口气道:“这少年的本领比咱们的本领高得多,不要去追了!”又道:“看来他们未必是朱九穆的同党,否则刚才不会手下留情。” 奚玉瑾道:“但咱们失了九天回阳百花酒,却怎么办?洛阳是去呢还是不去?” 奚玉帆笑道:“谷啸风已经去了,你怎能不去?失了九天回阳百花酒,我就拼着耗损一年功力,用少阳神功替韩大维治病吧。”奚玉瑾面上一红,说道:“亏你还有心情拿我取笑。”但既无他法可想,也只好如此了。 那两匹骡子跑得很快,天亮之时,他们已经离开了那小镇二十余里。宫锦云笑道:“可以歇歇了。公孙大哥,昨晚真是多亏你了!咦,你怎的好像很不开心呢?” 公孙璞道:“偷了人家的东西,我总是觉得过意不去。” 宫锦云噗嗤一笑,说道:“这一年来我已不知偷了多少人家的东西了,否则我早就饿死啦!”要知她的父母都是邪派中著名的大魔头,她虽然本质纯良,毕竟也沾染了不少邪气。她从黑风岛私逃出来,一路上的使用,都是从富户中偷来的,并不觉得偷东西是件坏事。 公孙璞微微一笑,心想:“你偷为富不仁的东西和偷好人的东西怎能相提并论?”但因相交不深,此时也不想与她斗口。 宫锦云道:“以往我偷东西是为了养活自己,这次偷这一坛酒却是为了救活别人的。酒虽珍贵,人命更是珍贵,你说不应该么?” 公孙璞道:“哦,原来这酒是可以治病的么?” 宫锦云笑道:“你会破解修罗阴煞功,却怎的不知此酒功用?这个九天回阳百花酒正是世间唯一可以治修罗阴煞功之伤的灵药。” 公孙璞恍然大悟,说道:“哦,你这是为了韩大哥偷的?” 宫锦云道:“正是。但盼咱们能够及时赶上,韩大哥尚未受到朱九穆的毒掌之伤,那么这酒就可以物归原主了。” 公孙璞苦笑道:“但如此一来,那两兄妹却把咱们当作了那老魔头的同伙了呢。” 宫锦云知他心意,笑道:“明讨不如暗偷,那两兄妹虽然不是坏人,但他们把这九天回阳百花酒视同拱璧,若然请他相让,只怕纵然能够说动他们,也得唇焦舌烂,煞费周章。救人紧要,不如一偷了事。” 公孙璞瞿然一惊,说道:“不错,救人要紧。那咱们就赶快去找韩大哥吧。” 在这件事情上公孙璞虽然同意了宫锦云的主张,但却也总觉得与她有点气味不投。宫锦云则恰恰相反,一路与公孙璞同行,渐渐的不知不觉的为他纯朴的性格所吸引,不过她的一缕情丝仍是紧紧的系在韩佩瑛身上,觉得若是拿公孙璞和她的“韩大哥”相比,公孙璞又是远远不及“韩大哥”的潇洒风流、知情识趣了。 且说韩佩瑛那日与宫锦云分手之后,心里暗暗好笑:“想不到我冒充男子,却害得这位宫小姐为我害了相思!” 但她急于回家见父,这点“游戏人间”的小事也不放在心上,她已经得回了坐骑,当下便即兼程赶路。 这匹“一丈青”是奚玉瑾所赠的良马,跑得很快,韩佩瑛估计可以在五天之内赶到洛阳,心里甚为高兴。不料在走了两天之后,路上便不断的发现难民,距离洛阳越近,路上的难民越多。她不能恣意奔驰,只好放慢坐骑。第五天走到离洛阳百里之地,正在山路上策马缓行之际,忽见有个年老的难民盯着她看,好像想招呼而又不敢招呼的神气。 若是在平地上放马奔驰,韩佩瑛决不会留意路人对她的眼色,此时她刚好走到一段狭窄的山路,不能不小心翼翼的策马缓行,以免失足伤人。路旁那个老头盯着她望,恰好与她打了一个照面。两人目光相接,韩佩瑛不觉“咦”的一声叫了出来,原来这个老头姓王,正是和她同一个村子的人。 韩佩瑛连忙下马,将坐骑牵过一边,前面来的一辆骡车只道她是有心让路,忙不迭的道谢。一大批难民潮水般的随着骡车涌过。王老汉和他的家人仍然停在路旁,向着她微微一笑,说道:“是韩、韩小——小哥吗?”显然亦已是认出她了。 韩佩瑛道:“这里不方便说话,咱们到那边树下歇歇好吗?” 王老汉一家五口,两个儿子一个媳妇和一个七岁大的孙女儿,那女孩子眯着眼睛,好像十分好奇地打量着韩佩瑛问道:“你不是韩姑姑吗?听说你做新娘子去了,怎的现在变成了新郎官回来?”韩佩瑛穿的一身衣裳是奚玉瑾给她缝制的新衣,虽然沾了风尘,那绣工精美的青天缎袍子还是光彩夺目,在一个穷家的女孩子心目之中,只有做新郎的人才穿这样华美的衣裳的。 韩佩瑛面上一红,笑道:“伶伶,亏你还认得我。哎呀,你的脚都已经起了水泡了,让姑姑抱抱你吧。”韩佩瑛和王老汉一家人在山坡上的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王老汉道:“韩姑娘,你怎的一个人在这个时候跑回来?听说你嫁到南方,我正替你欢喜呢。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还讲什么‘回门’的礼法?就是‘回门’也该叫姑爷陪你啊!唉,你不知道咱们这里的人正是巴不得跑得越远越好呢!” 韩佩瑛不愿多所解释,说道:“我放心不下爹,跑回来看看。蒙古鞑子打来了吗?洛阳怎么样了?” 王老汉道:“二十四那天,听说鞑子已经占了汜水,第二天我们全家就逃难了。现在是怎么个情形,我们就不知道了。” 汜水是洛阳东面的一个市镇,距离不到二百里。韩佩瑛吃了一惊,道:“鞑子来得好快呀!” 王老汉的大儿子安慰她道:“今天是二十八,四天工夫,鞑子料想还未曾打到洛阳的。” 韩佩瑛道:“王伯伯,你们临走之前,可有见着我的爹爹?” 王老汉道:“韩姑娘,你是知道的,我王老汉一生,曾受过你爹爹不少恩惠。我的风湿病是你爹赠医赠药医好的。甲子那年大旱,我几乎过不了年,也是多亏了你爹爹的周济。我如今离乡背井,不知何日方得还家,怎能不向你的爹爹道别?” 老年人说话习惯罗嗦,王老汉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段才说到正题。韩佩瑛连忙问道:“我爹爹怎么样,他的病好了点吗?你可知道他有没有走难的打算?” 王老汉道:“好得多了,那天他还扶着拐杖送我出大门口呢。”说至此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爹是咱们村子里的富户,一旦鞑子打来,只怕不遇兵灾,也会遇上盗劫。我得过你爹恩惠,岂能不为他着想?所以二十四那天晚上,我到你家劝你爹和我们一同逃走,你爹说他走路不便,宁愿留在家里听天由命。我说你走路不便,可以坐骡车呀,咱们一路上也好互相有个照顾。但你爹却不肯听从我的劝告,他送了几十两银子给我做盘缠,他自己却不肯走。” 韩佩瑛家住洛阳城外的一个山村,村子里的人只道她的父亲是个外来的富户,却不知他是一位武学的大名家,而韩佩瑛家中的富有也远远超过村人的想象之外。 韩佩瑛听说父亲没事,放下了心,说道:“多谢老伯对我爹的关心。” 王老汉道:“你这话说颠倒了,是应该我多谢你的爹爹才对。对啦,你这次回来,还是劝你爹爹走难的好。我们劝他他不会听,或许还会嫌我这老汉罗嗦,只有你劝他才劝得动。” 韩佩瑛笑道:“老伯多心了,我爹怎会嫌你罗嗦了。这次回去,我是要劝爹的。” 王老汉道:“二十五那天早上,临走之前,我还到过你家辞行,不知你爹是否讨厌了我的罗嗦,他没有开门见我。” 韩佩瑛吃了一惊,说道:“也没人应门么?” 王老汉道:“没有。也许是我去得太早了。” 王老汉的大儿子笑道:“那天天刚亮你就去拍人家的大门,富户人家都是习惯睡得很迟的,那时候只怕韩老爹子还在梦中呢。韩姑娘,我爹是个老懵懂,他说错了话,你别放在心上。” 韩佩瑛好生诧异,心里想道:“爹爹的内功何等深厚,即使是在梦中,只要有一丝声响也会惊醒他的。何况还有厨子、花王和两位老家人,难道他们也没有听见拍门之声?” 韩佩瑛隐隐感到不妙,但心想以她父亲的武功而论,即使是在病中,江湖上等闲之辈也还不是他的对手,除非是碰上了武林中顶尖儿的大仇家。何况王老汉前一晚还见过他,一晚之间,难道就会出了什么意外? 韩佩瑛怀疑不定,暗自思量:“反正不过百多里路程,今晚就可到家,何必在这里猜度?”当下说道:“王老伯,这匹坐骑送给你。我走了,太平之后,咱们再聚吧!” 韩佩瑛是嫌路上难民拥挤,骑马反而不便走路。 王老汉年迈体衰,在走难中得韩佩瑛送他坐骑比送他银子更为实用,当下连声多谢,说道:“韩姑娘,你真好心,愿老天爷保佑你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夫妻和好,百年偕老。”时逢乱世,平安第一,是以王老汉首先祝她“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又因见她独自回转娘家,并无新郎作伴,猜想她与丈夫可能不大和睦,故此跟着就祝她夫妻和好,百年偕老。 韩佩瑛面上一红,只好说道:“但愿如你贵言。”与王老汉分手之后,心中伤感不已。 韩佩瑛一面走一面思量:“爹爹决想不到我落得这个光景回来!唉!还说什么夫妻和好,百年偕老?我这次千里就婚,无辜受辱,经过这场风波,婚姻一事,我早已是心灰意冷了。天下男儿多薄幸,我这一生,但求能够侍奉老父天年,丫角终老,于愿已足。但这件事却怎生和爹爹说呢?” 韩佩瑛是知道谷啸风要去她家的,又再想道:“谷啸风委实也是太大胆了,他居然还敢去见我的爹爹!爹爹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他最是疼我爱我,怎能让我受人侮辱?他的性情又是那么刚烈,只怕知道了这件事情,一时暴怒之下,说不定就会伤了谷啸风的性命。谷啸风虽然对不住我,我也只能怨自己的命苦,却不能让爹爹就杀了他。唉,我一定要赶在他的前头,回到家中,先见我的爹爹。” 路上难民拥挤,不便施展轻功,韩佩瑛索性离开大路,独自找了一条荒僻的山路行走。她的家就在这座山的南面,翻过这座山头直走下去便可到达。这样走可以缩短许多路程,但因山路崎岖,韩佩瑛虽有轻功,也是很不好走。踏进村子的时候,早已是月上梢头的时候了。 一路行来,但见家家闭户,没有碰到一个村人。韩佩瑛早已从王老汉的口中得知全村的人均已走难,因此也不以为怪。 但当她走到家门的时候,却是不由得惊骇之极了! 她的家是个古老的大宅院,有二三十间房子之多,依山建筑,有围墙围住的。此时只见墙坍壁倒,正中间的几座房子开了天窗,月光之下,隐隐可见烧焦了的梁木。看情形是曾经失火,不久就给扑灭,是以只烧了几间房子。大门是坚厚的橡木,略有烧焦的痕迹,还在紧紧关着。 韩佩瑛定了定神,心想:“不知是给人放火的,还是家人不慎失火所至?既然尚未全毁,或许是后者居多。但愿爹爹无恙!”心里这么想,却已无暇推敲,当下立即从一个缺口钻进去,叫道:“爹爹,爹爹,女儿回来啦!” 韩佩瑛连声呼叫,非但听不到父亲的回答,连家人也没应声,心里不由得越发慌了!忽地闻到一股腥臭的气味,眼光一瞥,只见院子里的花坛底下有一具尸体,正是她家的花王。韩佩瑛走近去仔细一瞧,花王头上开了个洞,一看就知是给人用重手法击毙的!以她父亲的绝世武功,竟然不能保护家人,来人之厉害可想而知。 韩佩瑛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想叫也叫不出来。她亮起火折紧握剑柄,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在台阶上发现两个老仆的尸体,在后堂又发现她的一个婢女的尸体。这两个老仆人的本领虽然比不上护送她往扬州完婚的展一环与陆鸿二人,但也都是有一身武艺的,等闲二三十个壮汉,当真还近不了他们。她的那个侍女是跟她学过剑法的,本领更在这两个老仆之上,但现在竟是剑未出鞘,就给来人击毙了。看这情形,竟是任由那人杀戮,丝毫也没抵抗的余地! 韩佩瑛愤恨之极,心想:“是什么人如此狠毒?”怒火激起,反而不觉得害怕了,“大不了与他拼个你死我活,我倒宁愿这仇人还未离开!”韩佩瑛心想。 被烧毁的那间房子正是她父亲的卧室和书房和一间大客厅,另外还有两间收藏古玩的房子也给烧毁了大半,珍贵的古玩都变了瓦砾堆满了一地。 瓦砾场中却找不到她父亲的尸体,韩佩瑛生了一线希望:“爹爹或者未遭那人毒手,但他是已经逃走了呢?还是因为受了重伤,躲在那一间密室里呢?”如此一想,不禁又叫了起来,“爹爹,爹爹!”叫了几声之后,便即凝神静听,希望听得见父亲的回答。 不料父亲的回答未曾听见,却听见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恻恻的笑声。 韩佩瑛抬头一看,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见一个人已是站在客厅当中,这个人的身法当真是快到极点,韩佩瑛竟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韩家的大对头——朱九穆这老魔头! 四年前朱九穆用“修罗阴煞功”伤了韩大维,但他本身也受了重伤,伤势之重不在韩大维之下。当时韩大维曾对女儿言道:“在我的病未曾治愈之前,这老魔头的武功也未必就能恢复。他若有胆再来找我,我虽是半身不遂,也足以与他较量较量!”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韩大维才敢遣女儿远嫁。而韩佩瑛刚才猜度是那个仇家的时候,也还未曾想到是他。 但现在朱九穆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听他的笑声,中气充沛,武功显然也已是恢复的了!正是: 小别归来家已毁,伤心横祸太堪哀!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意冷神伤谁可语人亡家破太堪哀 韩佩瑛吓了一跳,大怒喝道:“你,你,你,你这老魔头,你——”朱九穆突然在她面前出现,她自是不免吃惊。但虽然吃惊,却也并不畏惧。 韩佩瑛想问的是:“你把我的爹爹怎么样了?”但转念一想,这样问法,似乎是向敌人示弱。如果朱九穆回答:“我把你爹爹杀了,你又怎样?”自己又将如何?说到最后,还不是只有和敌人拼命,那又何必再问?韩佩瑛并不畏惧强敌,但却有点害怕当真从朱九穆口中证实她父亲的死讯。 韩佩瑛声音颤抖,问不下去,朱九穆却在阴恻恻的一笑之后,又打了个哈哈说道:“呀,可惜呀,可惜!” 韩佩瑛怒道:“什么可惜?”她以为朱九穆是猫哭老鼠假慈悲,一怒之下,就想动手。但她深知敌人的厉害,若然鲁莽抢攻,只怕未曾碰着敌人,就要伤在对方的修罗阴煞功之下。因此惊魂稍定之后,反而沉着下来。她父亲教过她一路“惊神剑法”,正是用来对付朱九穆的。当年他们父女联手,朱九穆就曾经给她刺了一剑。韩佩瑛自知功力不足,只凭一己之力,这路剑法决计不能打败对方。但若想拼个两败俱伤,或者可以侥幸做得到。 依照武学原理,弱者一方不宜抢攻,若要与强手拼个两败俱伤,只有待对方先行出手,留心看他有何破绽,这才可以收后发制人之效。当下韩佩瑛手按剑柄,强摄心神,心中暗暗盘算使那一招狠辣的杀手。 不料朱九穆却似乎并不急于出手,听了韩佩瑛这么一问,又在笑道:“你爹爹自以为用得好计谋,可惜他的这条诡计却是瞒不过我!” 此言一出,倒是令得韩佩瑛怔了一怔,不觉问道:“什么诡计?” 朱九穆哈哈笑道:“也好,你既然明知故问,且待我揭破你爹爹的诡计,也好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你的爹爹是个鬼灵精,我在江湖上重新出现,料想他已得知风声。我要找他报仇,他也当然知道。是以今日之事,料想早已在他所算之中……” 韩佩瑛禁不住插口问道:“那又怎样?” 朱九穆道:“于是你的爹爹就挖空心思,想出这条诡计。他自己放一把火把屋烧了,让我以为他已遇上别的仇家,家毁人亡,那么他岂不是可以避过我了?” 这的确是匪夷所思的“诡计”,韩佩瑛焉能相信朱九穆的这个猜测?当下冷笑说道:“那么我那几个无辜被害的家人呢,又是谁下的毒手?” 朱九穆也冷笑道:“你倒很会演戏,哼,哼,这还用得着我说吗,当然是你爹爹下的毒手!” 韩佩瑛气得柳眉倒竖,大怒斥道:“胡说八道!” 朱九穆见她激愤之情,不似做作,倒是有点奇怪:“难道是我猜想错了?”问道:“你是刚刚回到家中的是不是?”韩佩瑛道:“是又怎样?” 朱九穆哈哈笑道:“这就对了。怪不得你也给你爹爹瞒过!” 韩佩瑛怒道:“我这几个家人分明是你杀的,你,你好狠毒!你要报我一剑之仇,尽管把我杀了,我可不能让你诋毁爹爹!” 朱九穆道:“谅你也逃不出我的手心,我何须着急?但你定要为你爹爹辩护,我倒想揭破他的奸谋,让你知道韩大维的本来面目。”心想:“这女娃儿以为父亲是正人君子,待我揭穿了他,这女娃儿自然是要伤心之极的了。嘿,嘿,这样的报仇,比一掌打死了她还更痛快。”想得得意,不觉又是哈哈大笑。 韩佩瑛道:“你笑什么?你凭什么说是我爹爹杀的?” 朱九穆道:“你又凭什么说是我杀死的?不错,我素来是除非不下手,下手不留情,倘若我早来几天,说不定我也真会杀尽你的全家。但倘若是我杀的,他们身上应该不见伤痕才是。一掌就能击碎别人天灵盖的功夫,我可不会。 “你这几个家人并非武功泛泛之辈,他们的尸身料你也察视过了,是不是仅仅一掌就将他们击毙的?如此武功,如此掌力,当今之世,除了你的爹爹之外,恐怕只有少林寺的方丈和武当派的掌门方才能够,难道这两个人会来杀害你的家人?” 这话说得倒是颇有道理,要知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虽然厉害之极,但用修罗阴煞功杀人,凭的却不是刚猛的掌力,而是那股阴煞之气。倘若是给朱九穆一掌打中的话,这人全身的血液将会冷凝,死后身上不见伤痕。韩佩瑛曾经和朱九穆交过手,仔细一想,朱九穆要一掌击毙她的老仆,这样的本领朱九穆也的确没有。 韩佩瑛虽然绝对不相信她的爹爹会下这个毒手,杀掉跟他一生的老仆,但也不觉起了一点疑心,心里想道:“这样看来,凶手似乎是另有其人了,那人又是谁呢?朱老魔的说话当然不能相信,但他说谎话也该有个目的,何必无端端说谎骗我?” 朱九穆笑道:“好啦,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现在我可要报仇啦!” 韩佩瑛咬了咬牙,拔出宝剑,喝道:“来吧!” 朱九穆却又笑道:“你是我的晚辈,论理我不该以大欺小,但你曾经刺我一剑,这仇却也不能不报。这样吧,你磕头拜我为师,我就饶你!” 韩佩瑛斥道:“放屁!”刷的一剑就刺过去。一剑刺出,这才猛然省悟,中了对方的诱敌之计。 要知任何高明的武学,都是不能在一招之内既攻击敌人又将本身防御得毫无破绽的,要想克敌制胜,必须善于寻觅对方的破绽,否则机会稍纵即逝,强手也往往会给弱手所败。 韩佩瑛自知不及对方,是以她原来的计划乃是蓄势待敌,以收后发制人之效。虽不敢望就能战胜敌人,至少也要与敌人拼个两败俱伤。不料却因一时气起,按捺不住,中了朱九穆的激将诱敌之计,先行出手。 掌风剑影之中,猛听得一阵叮叮咚咚的繁音密响,宛似琵琶高手的轮指急弹,接着急促一声,声如裂帛,两人身形霍的分开,韩佩瑛的衣袖被撕去了一幅! 原来在这一招之间,韩佩瑛已是闪电般的刺出了一十三剑,剑尖颤动,每一式都是刺向对方的穴道;朱九穆则是在她的长剑上连续弹了九下,每一下都是弹在无锋的剑脊或者剑柄之上,妙到毫巅。最后的一弹本来可以弹中韩佩瑛的虎口,令她长剑脱手的,但因韩佩瑛省觉得快,倏地一个变招,这才得以免遭毒手。但虽然如此,亦已吃了点亏。 朱九穆哈哈笑道:“好个机灵的女娃儿!”霍地一个转身,双掌齐出,疾抓韩佩瑛两肩的琵琶骨,韩佩瑛身形微动,长剑一招“金针度劫”反挑上来。朱九穆似乎早已料到她有此着,抢前一步,韩佩瑛剑尖在他肋旁倏然穿过。朱九穆双掌合拢,左右一分,使出了“阴阳双撞掌”的招数,斫韩佩瑛的手腕。这一招本是极狠毒的杀手,但他双掌所向手腕,却并非致命之处,看来他的用意,还是只想夺剑,至多令韩佩瑛受点轻伤,却避免伤了她的性命。 但韩佩瑛本来是拼着豁了性命的,对方招数稍欠狠辣,她立即便是“玉女投梭”,剑锋反弹,反刺朱九穆胁下的“期门穴”,朱九穆曾经在她剑下受过伤,对她这路剑法颇也有点顾忌,当下身形一缩,避开这招。双方各退三步。 韩佩瑛回想刚才之险,吓出了一身冷汗。朱九穆哈哈笑道:“你知道厉害了吧?要打你是打不过我的,还是乖乖的跟我回去吧,否则你可要大吃苦头了!” 韩佩瑛怒道:“打不过也要打!”剑锋斜指,凝眸静待对方来势。朱九穆冷笑道:“你要拼命,我偏偏令你不能如愿,非要抓着你不可!嘿,嘿,抓着了你这臭丫头,看你的老子还能不露面么?” 韩佩瑛这才知道朱九穆何以不用“修罗阴煞功”的原因,原来是想把她擒为人质,迫使她的父亲露面。 韩佩瑛懂得了对方的用意,在吃惊之中也有几分庆幸,心里想道:“依此看来,爹爹的确是未遭他的毒手了,否则他还何须顾忌?但他要捉我,我可是决不能落在他的手中。好,只要爹爹还活在人间,我死何足惜!当真给他捉住的时候,我不会自断经脉而亡吗?” 韩佩瑛抱了决死之心,不管对方是要捉她也好,是要杀她也好,全副心神应付强敌,心无顾虑,把“惊神剑法”的精华发挥得淋漓尽致!她父亲创的这路剑法,本就是用来对付朱九穆的,韩佩瑛虽因功力未到,未能制胜,但朱九穆几次抢攻,却也未能得手。 朱九穆心里想道:“想不到才不过三年功夫,这丫头的剑法竟是精进如斯,我不伤她,只怕她要伤我!没奈何,只好叫她小病一场吧。”觑个真切,中指一弹,“铮”的一声,正中无锋的剑脊,手法和刚才一样,但这一次却是用了两成的“修罗阴煞功”。 陡然间韩佩瑛手中握着的剑柄其冷如冰,原来朱九穆早已练成了隔物传功的本领,那股阴寒之气,从剑柄传入了韩佩瑛的掌心。 韩佩瑛打了个颤,但长剑仍然紧紧握在手中,并未脱手。朱九穆好生诧异,正要加强力道,出指再弹,韩佩瑛已是刷的一剑,当胸刺到。这一剑招里藏招,式中套式,正是“惊神剑法”中一招最精妙的招数! 朱九穆给她一轮抢攻,忙于招架,急切间倒是无暇施展隔物传功的本领。要知他的以指弹剑,这是相当冒险的怪招,必须找到了对方的破绽,才能放心使用的。否则若是有丝毫差错,这根手指岂不是要给剑锋割了。 可惜韩佩瑛的剑法虽然精妙,功力毕竟是不如对方,抢攻了十数招之后,又给对方的掌力迫开。剑势一缓,朱九穆立即反攻。此时朱九穆对她的“惊神剑法”已是了然于胸,算准了她在七招之后,必定要露出破绽。 但在未露出破绽之前,这七招剑法却是紧密无比。朱九穆步步为营,迫她露出破绽,眼看韩佩瑛已经使到第六招,再有一招就要露出破绽的当儿,忽听得有人叫道:“好剑法!” 朱九穆端的是功夫老到,虽然骤吃一惊,却是丝毫不乱。“铮”的一声,弹开了韩佩瑛的长剑,立即便是反手一掌,喝道:“好小子,滚下来吧!” 这一掌,朱九穆已是用上了第九重的“修罗阴煞功”! “蓬”的一声,墙头上跳下一个人,韩佩瑛抬眼望去,和那人打了一个照面,不觉呆了! 她家的屋顶是已给烧毁,开了天窗的,这晚正是阴历十六,月色明亮,月光之下,只见一个英俊的少年站在她的面前。这个人正是谷啸风! 离开百花谷之时,谷啸风本来是先动身的。但因韩佩瑛是抄近路,故此反而比他先到。谷啸风来到韩家,刚好看见她在施展那七招精妙的“惊神剑法”。 “惊神剑法”本是一路以柔克刚的剑法,在一个美貌的少女手中使出,当真是有如落英缤纷,春花葳蕤,谷啸风看得心旷神怡,不觉出声叫好。他一出声,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也就向他发出了。 这刹那间,断壁残垣之下,屋中的三个人各有各的心情。 朱九穆大感诧异,因为谷啸风是跳下来的,不是“滚”下来的,而且跳了下来,还是气定神闲,身体不见发抖,牙关也没打颤。朱九穆这一掌已是用上了第九重的修罗阴煞功掌力,即使是内功深厚的高手,在他这掌风笼罩之下,也会感到如坠冰窟,奇冷难堪,决不能如此的气定神闲。“怎的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居然也能禁受得起?唉,我闭关四年,练成了最高一重的修罗阴煞功,只道从此可以无敌于天下,哪知这几年间,后辈之中,竟然出了这许多能人!前几天那个土头土脑的少年,居然能够克制我的修罗阴煞功,如今这个俊俏的小子,也居然不畏我已发到了第九重的掌力!仅仅数天之内,我就碰上了这样的两个人,未碰上的不知还有多少?唉,难道我苦苦练成的绝世奇功,竟然是没有用了?”想至此处,不觉雄心顿挫,意冷心灰。 谷啸风则是对眼前的景象大感意外,不解声威显赫的韩家,何以会给人放火烧了?他是来找韩大维退婚的,不料却在这瓦砾场中见着了韩佩瑛。“韩大维哪里去了呢?”他深知韩大维身具绝世神功,但可惜却是半身不遂,“难道韩伯伯已是丧身火窟?”谷啸风心想。心中不禁又是惊疑又是恐慌,“如果韩伯伯真的死了,我却找谁退婚?” 但眼前的形势已是不容他思量私事,他虽然不认识朱九穆,但接了这一掌“修罗阴煞功”,已知这人定是四年前打伤韩大维的那个老魔头无疑。谷啸风本来对韩佩瑛怀有负疚的心情,难得有这个机会为她出一点力,当下毫不迟疑的就走到了韩佩瑛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低声说道:“不必害怕,咱们联手对付这个魔头!” 韩佩瑛则是大感尴尬!谷啸风虽然移情别恋,但名义上还是她的未婚夫,对这一个她曾经寄托过幻想,而又曾经令过她大大难堪的男子,饶是她如何心胸宽大,也决不能释然于怀,完全谅解。这刹那间,韩佩瑛心乱如麻,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恼恨?无言以对,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 朱九穆杀机陡起,喝道:“好,且看你能接我几掌?”心想:这少年如今已能够抵御我的修罗阴煞功,再过几年,那还了得?不如趁早除他,免得将来多个强敌!至于韩家这个丫头,就让她遭受池鱼之殃,那也是顾不了这许多了! 这一掌来得又快又狠,韩佩瑛但见对方肩头微动,已是感到奇寒袭胸!谷啸风左掌一勾,轻轻一带,将韩佩瑛推过一边;右掌伸出,“乓”的与朱九穆对了一掌! 韩佩瑛被他握着手臂带过一边之际,只觉一股暖气从他掌心传来,压在胸口的“冰块”登时如受暖流融化,舒服了许多。 朱九穆第九重修罗阴煞功的掌力发出,冷风呼呼从她身边掠过,她也只不过是打了一个寒颤,迅速又从旁边挥剑而上! 朱九穆刚才用隔物传功的本领奈何不了韩佩瑛,已是颇感诧异,但隔物传功只不过使上一两分功力,此际他已是发出了第九重的修罗阴煞功,韩佩瑛居然还能挺得住,朱九穆就不止诧异,而是大感惊奇了。 韩佩瑛在第九重的修罗阴煞功之下能够挺住,不但朱九穆惊奇,谷啸风亦是始料不及,心里想道:“原来她的功力远远在我估计之上,她没有练过少阳神功,居然也能禁受,这我可真是自愧不如了!” 原来谷啸风之所以能够抵御修罗阴煞功,那是因为他从小就跟母亲修习少阳神功之故。少阳神功并不能“克制”修罗阴煞功,但却可以免受它的伤害。 韩佩瑛之所以禁受得起,却又是另有几个原因。第一,她曾经受过修罗阴煞功的伤,后来喝了“九天回阳百花酒”医好的,这就等于患过某一种病的人,用特效药医好之后,身体内自然而然的就增强了抵抗这种病毒的能力。第二,她得了谷啸风一臂之助,少阳神功又加强了她抗御的功能。第三,她只是给朱九穆的掌风波及,并非正面和他的第九重修罗阴煞功对抗。 韩佩瑛本来最怕对方的修罗阴煞功,经过了这一掌之后,自己不过打个寒颤,登时勇气倍增,心知只要避开正面,对方的掌力就难以伤她。于是使出了轻灵翔动的惊神剑法,从旁配合,专施侧袭,着着抢攻。 谷啸风去了顾虑,他的看家本领也就更能施展了。接过了朱九穆两掌之后,谷啸风“刷”地拔剑出鞘,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看剑!” 谷啸风的少阳神功是母亲所授,剑法则是父亲所传。谷家是以剑术著名的武学世家,家传的“七修剑法”只有在韩大维所创的惊神剑法之上,决不在惊神剑法之下。只见他在一声“看剑”之后,剑尖已是抖出了七朵剑花! 这七朵剑花,其实亦即是七个剑点,只因谷啸风的长剑使得太快,这七个剑点竟似同时落下,每一个剑点都是指向朱九穆的一处大穴! 朱九穆吃了一惊,心道:“七修剑法,果然非同小可!”挥袖一拂,只听得“当”的一声,剑光流散。谷啸风虎口发热,剑尖竟然歪过一边。一热之后,跟着又是一冷,饶是谷啸风身有少阳神功,也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 谷啸风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衣袖本来是柔软之物,但经过了朱九穆的玄功运用,拂在他的剑上,竟然就似铁石交击一般。谷啸风这才知道,朱九穆不仅是“修罗阴煞功”厉害,内功的深厚,也是远远在己之上! 但谷啸风却不知道对方也是同样吃惊。原来朱九穆在那一招之间,同时使出了第九重的“修罗阴煞功”和“铁袖功”,这两种功夫都是颇为消耗功力的,决不能连续的同时施展。朱九穆退开三步,偷偷一瞧,只见衣袖上已是给剑尖刺破了七个小孔!幸而谷啸风没有一退即上,跟踪追击,否则朱九穆在他们联手夹攻之下,已是难以招架。 谷啸风吃了点亏,不免加了几分谨慎。朱九穆怕伤了元气,不敢把两种邪派奇功同时使用。这么一来,双方恰好打成了个平手。 朱九穆将“修罗阴煞功”与“铁袖功”交互运用,数十招过后,谷啸风还不怎么,韩佩瑛已是渐渐有点支持不住。朱九穆每拍出一掌,寒气就加重一分。寒气越来越浓,韩佩瑛喝过的“九天回阳百花酒”在她身上产生的药力,已是不足与寒气相抗。 谷啸风遮在她的面前,加强了少阳神功的掌力,掌风发出,令韩佩瑛如沐春风,这才好过一些。但谷啸风的功力不及对方,两股掌风激荡之下,仍然是寒气侵肌。不过由于产生了中和的作用,减少了几分寒冷而已。 朱九穆久战不下,心里想道:“要胜他们不难,但只怕至少也要在百招开外。”他有自知之明,倘若过了百招,对方纵然毙在他的修罗阴煞功之下,他自己恐怕也会元气大伤,说不定还得大病一场。 就在此时,忽然听得似乎有人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声音极轻,转瞬即过。朱九穆听见了,谷啸风听见了,韩佩瑛却没听见。 这一声咳嗽声极为怪异,好像是病人临终之际的咳声,上气不接下气,似是咳嗽,又似是轻微的叹息。但朱九穆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从这一声咳嗽还可以听得出此人是个内家高手,纵然他在病中。 朱九穆不觉毛骨悚然。这一声咳嗽来得实在是太怪异了!在这瓦砾场中,只有几具尸体,除了他们三人之外,根本就看不到第四个活人! 这刹那间,朱九穆心中起了无数猜疑,最初想道:“难道是这几具尸体之中,有一个还未断气的?”这个猜想迅即就给推翻,“不对,不对!听这一声咳嗽,显然是元气还未大伤,垂死之人,焉能如此?除非是装死的!但韩大维的仆人能有多大本领,又焉能给韩大维打了一掌仍然未死?”自我否定了这个猜疑之后,顺理成章的就推想到:“莫非这人就是韩大维?他还躲在这儿,诱我自投罗网。待我们斗到两败俱伤之际,他再出来,收渔翁之利?”又想:“也许是哪一个高手藏匿暗处,将我戏弄?”不论是哪一种情形,总之是对他不利的了。朱九穆本身是个奸险的小人,是以种种猜疑,总离不开是猜疑别人对他的暗算。他对付谷韩二人已是颇感吃力,如果当真还有一个高手的话,不论是不是韩大维,对他都是危险之极的了。 朱九穆越想越惊,寻思:“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策!”陡然拍出三掌,后一掌的掌力推动前一掌的掌力,三重掌力加在一起!谷啸风回掌防身,只听得嗡嗡之声不绝于耳,他右手递出去的长剑竟是给掌力震荡得晃动不休。谷啸风大吃一惊,连忙把韩佩瑛拉过一边。就在此时,朱九穆一声长啸,身形已是越过墙头,跑了! 谷啸风正在恐防朱九穆要乘胜追击,不料他竟然逃之夭夭,当真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过了半晌,韩佩瑛低声说道:“咦,这老魔头真的是跑了!”想起刚才的惊险,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谷啸风轻轻握着她的手,运用少阳神功为她驱袪寒气,说道:“韩姑娘,你没事么?”韩佩瑛挣脱了他的手涩声说道:“没事。”心想:“我才不要你献假殷勤呢!” 此时正是皓月当空,月光下只见韩佩瑛粉脸微泛轻红,谷啸风深感抱愧,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话好? 两人无言相对,都是大感尴尬,过了一会,谷啸风道:“对不住——”韩佩瑛板起脸道:“什么对不住?”谷啸风道:“我来迟了一步,几,几乎——”韩佩瑛咬了咬牙,淡淡说道:“是呀,我几乎丧在这老魔头掌下,多谢谷公子你的救命之恩了!” 谷啸风知她对自己气恼未消,只好另外找个话题,忽地瞿然一省,说道:“你这位家人是给朱九穆打死的吧?” 韩佩瑛怔了一怔,说道:“我虽然没有见到,但不是他却还有谁?哼!” 谷啸风莫名其妙,说道:“韩姑娘,我什么话得罪你了?” 韩佩瑛按捺不住,说道:“那老魔头混赖,他下了毒手,反而诬赖是我爹爹杀了自己的家人!哼,难道你也怀疑我的爹爹了?” 谷啸风暗暗叫了个撞天屈,连忙分辩:“不!不!这老魔头说的什么,我根本没有听见。哼,他竟敢如此胡说八道,这当真是岂有此理!”他口里痛斥朱九穆,心里却不由得忽地想起了他的舅父任天吾警告他的话来,寻思:“难道韩伯伯当真是如舅舅所说,是个假仁假义的奸恶之徒?不,不,我怎能这样想!我爹爹和他有几十年的交情,焉能不知他的为人?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爹也不会为我订下这门亲事了。”想到此处,不禁又看了韩佩瑛一眼,心中大感抱疚。 韩佩瑛听他痛斥了朱九穆,心里这才稍稍舒服一些,说道:“那么,你何以还是明知故问?” 谷啸风道:“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一声咳嗽?” 韩佩瑛诧道:“没有呀,此处除了咱们之外,哪里来的活人?” 谷啸风道:“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不一定能够令人当场毙命,或许还有未曾死的,咱们再去仔细瞧瞧如何?”要知谷啸风的武学造诣不及朱九穆,他听得出那一声咳嗽是出自病人之口,但却听不出那个“病人”身具内功。他想假如那人还有一口气在,他就可以仗着少阳神功救人一命。 韩佩瑛讷讷说道:“我,我已经仔细瞧过了,他们都是给重手法击毙的,早已死了多时啦。” 谷啸风诧道:“是么?但他们既然死了,咱们也该给他们埋葬。” 韩佩瑛隐隐感到无名的恐惧,但这几个仆人都是自幼看着她长大的,亲如家人,韩佩瑛当然应该给他们料理后事。当下点了点头,说道:“好,我去找两把铲,请你帮我掩埋。” 谷啸风把四具死尸移在一处,仔细察视,只见四个人都是脑门破裂,果然是给重手法击毙的,早已死了多时了。谷啸风暗自沉吟:“这并不是修罗阴煞功之伤,朱九穆这老魔头也似乎没有如此掌力。” 韩佩瑛尖声叫道:“不是我的爹爹,不是我的爹爹!”谷啸风回头一看,只见韩佩瑛手拿两把铁铲站在他的身边,脸色灰白,眼眶里泪珠打滚。此时她也相信不是朱九穆下的毒手了,但无论如何她也不敢想象凶手乃是她的父亲。 谷啸风道:“当然不会是你爹爹,但也可能是另一个人下的毒手,不一定是朱九穆。咱们先让死者入土为安,然后再设法访查凶手,给他们报仇吧。”他口里是这样安慰韩佩瑛,心中却已是不由得暗暗起疑了。 谷啸风接过一把铲子,正要铲土,忽然发觉其中一具尸体紧握拳头,指缝中露出一片纸片。这具尸体正是跟随了韩大维几十年的一个老仆人。 谷啸风心中一动,慢慢扳开这具尸体的拳头,只见他紧紧抓着的是一张撕去了一半的纸片,看情形他在临死之前定然是和人争夺这一张纸的,给人撕去了一半,死了还是不肯松手。 谷啸风把这张撕去了一半的羊皮纸拿到手中,只见上面写的都是奇形怪状的蒙古文字。他知道这是蒙文,但他却不认识蒙文。当下问韩佩瑛道:“你见过这张东西么?”韩佩瑛道:“从未见过。我也不认识上面的文字。奇怪,他为什么要舍命保护这个纸头,那人既然能够将他打死,又为何不把另一半取去?” 谷啸风道:“这是一个线索,你让我保管如何?”韩佩瑛道:“不错。你在江湖上认识的人比我多,由你去访查真相当然最好。”此时她的心中正是一片混乱,但她心中的混乱只是因为不知谁是真凶的缘故,可没想到她的爹爹可能私通蒙古。 谷啸风却想到了这一层,心道:“舅舅说韩伯伯和上官复暗中来往,交情不浅,这上官复乃是蒙古国师的副手,因此他断定了韩伯伯已与鞑子有了勾结。舅舅的话我本来是不敢相信的,但现在在他家老仆的手中,却发现了这样一张东西,难道,难道果然是空穴来风,其来有自么?”又想:“佩瑛坦然的让我保管,即使韩伯伯有甚嫌疑,至少她却不是同谋的了。”想到此处,松了口气。 这几具尸体死状十分可怖,韩佩瑛不敢再看,突然丢下铲子,掩面就哭起来。谷啸风柔声说道:“你歇一歇吧。这儿的事,我来料理好了。” 那老仆人的天灵盖开了个洞,伤口旁边有凝结了的血块,微呈青紫之色。谷啸风蓦地又是心头一动,当下也不知会韩佩瑛,悄悄地取出一条手帕,刮下了一小片血块,包在手帕之中。 就在此时,忽地又听到一声微弱的呼喊,此时连佩瑛也听得见了,那人是在叫道:“救命——救命!” 韩佩瑛吓了一跳,顾不得再哭,跳起来道:“当真有人!”两人循声觅迹,在花园的一角找到了那个人,但更确切的说,是只发现了那一个人的头部。 原来那个人是给活埋了的,颈部以下的身子尚在土中。旁边有扒开的一层松散的泥土。谷、韩二人见此情景,都是不禁惊得呆了。半晌,韩佩瑛才说得出话来:“你是谁?” 这人翻了死鱼般的眼珠,似乎没有听见韩佩瑛的问话,继续发出微弱的呻吟:“救——救命!”看情形似乎随时就会断气! 谷、韩二人都是又惊又喜,喜者是可能从这人身上获得线索,惊者是他身体如此孱弱,只怕未必能够救活。无暇多问,连忙挥铲挖土。不消片刻,四周泥土已给铲掉。 谷啸风轻轻将那人抓了起来,再轻轻的给他按摩,以便舒筋活血。过了片刻,那人喉头喀喀作声,吐出了一口带血的浓痰。 谷啸风道:“你是什么人,何以会在此处?”韩佩瑛却问:“我爹爹呢?”要知他们虽然都是想从这人身上获得线索,但着重之点却又有所不同。谷啸风是想试探他的口风,看看他对韩大维知道多少,故而首先盘问他的来历与遭遇。韩佩瑛则是急于知道父亲的下落。 那人抖抖索索,颤声说道:“水,水,水!”看来他还没有力气说话。 韩佩瑛进去取水,那人张开双眼,缓缓的将头移动,东张西望,脸上现出一片茫然的神气,目光似在询问:“这是什么地方?” 谷啸风道:“你不知道这家人家是谁?”那人点了点头。谷啸风大为诧异,说道:“那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那人没有回答。谷啸风省起他还没有气力说话,只有先回答他的疑问,使他安心,于是说道:“这家人家姓韩,是我的世伯。那位姑娘是这家人的女儿。只要你说实话,我们绝不加害于你。”那人听到谷啸风说出韩佩瑛是这家人家的女儿的时候,忽地“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好像听到十分可怕的事情,脸上神色更为恐惧。 谷啸风疑心大起,寻思:“他为甚吓成这样,难道他竟是给韩伯伯活埋的不成?”厨房尚未焚毁,韩佩瑛找了一个大花瓶,盛了满满的一瓶水出来,灌给他喝,让他喝了之后,便即问道:“好了点吗?你可知道我的爹爹……”仔细打量那人,心想:“在我知道的爹爹的朋友之中,似乎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那人喝饱了水,气力似乎稍稍恢复,忽地用力一推,这一推颇出韩佩瑛意料之外,手上的花瓶当啷堕地,裂为八块! 那人发出野兽般的“荷、荷”的叫声,好像是只受伤的野兽,而在他面前的韩佩瑛则是猎人。他一推之后,气力用尽,身形不稳,“噗通”便倒。 韩佩瑛给他吓了一跳,叫道:“咦,你怎么啦?”谷啸风也是莫名其妙,连忙将他扶起,说道:“放心,我们绝不会无缘无故伤害你的。” 就在此时,谷啸风忽地有个异样的感觉,原来在他扶起这人之时,拿着他的手腕,发觉这人的脉息,一点也不像他想象中的微弱。 谷啸风不是医生,但普通的常识总是有的,一个垂危的病人,脉息岂能和常人一样?当下心念一动,想道:“我且试他一试!”伸出中指,突然就向他胁下的“愈气穴”重重一点! 这一指乃是重手法点穴,“愈气穴”是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之一,倘若给人用重手法点着了,立时就会气闭身亡。韩佩瑛大吃一惊,叫道:“不可!” 那人却似毫不知道危险,谷啸风的指尖触及他的穴道之时,他只是本能的微一抖颤,并没闪避。指尖触及他的穴道,也没发觉他在运气抵抗。 谷啸风试出他毫无内力,心里想道:“原来是我猜疑错了!”立即把手指缩回。他的劲力可以随心控制,是以指尖虽然触及那人穴道,但劲力未发,当然也就不会伤他性命。 韩佩瑛方始恍然大悟,说道:“他没有内功?”谷啸风道:“不错,他确实是身子虚弱,并非假装。”韩佩瑛道:“那么何以你要试他?” 谷啸风笑道:“谨慎一些,总是好的。”韩佩瑛嗔道:“这人从鬼门关走了一转,本来就已吓得有点痴呆了,再给你这么一吓,只怕什么话也问不出来!”谷啸风甚是尴尬,说道:“咱们待他歇一会儿,再问他吧。咦,这是什么声音?”韩佩瑛怔了一怔,道:“难道还有活人?”她功力不如谷啸风,尚未听得清楚。 话犹未了,只听得远处似有一怪啸之声,隐隐传来。谷啸风凝神静听,还听得不止一人,这些人正在高呼酣斗。 谷啸风吃了一惊,说道:“是那老魔头!但却不知他在和谁交手?”韩佩瑛道:“不错,是那老魔头的啸声。他在和人交手么?”此时,那怪啸之声她是听见了,但尚未听出厮杀之声。 谷啸风道:“你守着他,我去看看。”心里想道:“能够和朱九穆交手的,定是高手无疑。但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邪毒无比,虽是高手,只怕也会受伤。” 谷啸风练的少阳神功是唯一可以抵御修罗阴煞功的正派功夫,他生怕去得迟了,那高手业已受伤,于是立即施展轻功,循声觅迹,匆匆赶往! 韩家大宅是依山而建的,谷啸风跑上后山,刚刚踏进一个林子,人还未见,已听得掌风呼呼,沙飞石走。谷啸风大吃一惊,心道:“难道是韩伯伯吗?”要知韩大维号称剑掌双绝,他的大力金刚掌的功夫,当今之世,只有寥寥几人,可与比肩。 心念未已,脚步已经踏入林子,谷啸风远远望去,只见那个发出怪啸之声的果然是朱九穆,但和朱九穆交手的,却是一个老叫化。正是: 连番怪事惊心魄,又见荒林斗老魔。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帮主生疑真或假神偷作证是耶非 谷啸风不禁又惊又喜,心道:“原来是丐帮的陆帮主到了,怪不得有这样刚猛的掌力。”原来这老叫化正是丐帮的帮主陆昆仑。丐帮的伏虎拳与降龙掌以刚猛见长,绝不在大力金刚掌之下。 另外还有一对也在高呼酣斗,其中一方也是个叫化子,谷啸风认得是洛阳丐帮分舵的舵主刘赶驴。另一方是个虬髯汉子,谷啸风却不认得。 陆昆仑叫道:“这人使的是‘化血刀’,不可让他的手掌沾上身子!”刘赶驴道:“是!”使开一条杆棒,东一指,西一划,横挑直劈,忽而滴溜溜地转,忽而抖起棒花,乱划圈圈。看来似是不成章法,但那虬髯汉子却给他迫得手忙脚乱,只能在离身八尺之外的圈子之外招架。 那虬髯汉子道:“你这驴贩子的棒法倒也有点邪门,是丐帮的打狗棒法么?”“打狗棒”三字出口,忽地发觉是给人占了便宜,一张黑脸泛红。 刘赶驴笑道:“不错。我会赶驴,也会打狗。今日就让你试试我这打狗棒的滋味!”原来刘赶驴是驴贩子出身,穷人家的孩子没有名字,长大之后,就以“赶驴”为名。 那虬髯汉子“哼”了一声,说道:“狗嘴里不长象牙,我不与你斗口。你的棒法虽然不错,打下去你不是我的对手!” 谷啸风此时还在十数丈之外,已是闻到一股血腥气味。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只是掌风奇寒,却并无气味的。因此,不问可知,这股带有血腥气味的掌风,乃是那个虬髯汉子所发的了。 谷啸风不知什么叫做“化血刀”,心道:“原来这人练的又是一双毒掌。但他近不了刘舵主的身子,虽有毒掌,亦无所施其技。不知他何以大言炎炎,竟似颇有自信?” 陆昆仑和朱九穆拼掌,一正一邪,双方都是一等一的功夫,但因这样的拼掌纯是以内功取胜,掌法上倒不见得有什么奇妙之处。 刘赶驴的打狗棒法可就不同了,谷啸风看了片刻,只见他已换了十七种棒法,怪招叠出,每一次出手,都在谷啸风的意料之外。 谷啸风心里想道:“早知是这两位前辈,我也不用急急赶来了。”但再看下去,只见那虬髯汉子虽然还是给刘赶驴迫得在离身八尺之外,好像只有招架之功。但刘赶驴的面色,却越来越是沉重。 原来这虬髯汉子,不是别人,正是韩佩瑛数日之前,在仪醪楼上所见的那个濮阳坚。濮阳坚的“化血刀”乃是桑家两大毒功之一,虽然不及朱九穆修罗阴煞功的功力,但邪毒却有过之。刘赶驴与他交手已有百招,那股血腥的气味越来越浓,令他不禁心头烦闷。 刘赶驴发觉不妙,暗暗吃惊,心里想道:“桑家的两大毒功果然名不虚传,百招之内,我若胜不了他,只怕当真要着了他的道儿。”他是个惯经阵仗的人,虽然着急,却毫不慌乱,全副心神,都用在如何可以速战速胜之上,打狗棒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奇招妙着,层出不穷,看得谷啸风目不暇接。 丐帮帮主陆昆仑和朱九穆的恶斗则是陆昆仑颇占上风,朱九穆修罗阴煞功发出的阴寒掌力,都给他以浑厚无比的阳刚掌力化解于无形,就像冰块投入了洪炉一样,冰块消溶,火势却至多只是稍弱而已。朱九穆暗暗叫苦,心里想道:“我若不是给那姓谷的小子耗了我的几分功力,这老叫化未必是我对手。如今却是胜负难料了。”须知他的修罗阴煞功虽然厉害,但每用一次,就多耗一分元气。对付像陆昆仑这样功力深厚的人,若是不能速战速决,久战下去,必定吃亏。即使能够全身而退,只怕也难免要大病一场。 正在双方都求速胜的时候,忽听得有人高声叫道:“妙呀,好一招棒打恶犬!”原来是谷啸风看到精彩之处,情不自禁的喝起彩来! 朱九穆大吃一惊,连忙叫道:“风紧,扯呼!”朱九穆的武功比濮阳坚高强十倍,连他都叫“风紧”,濮阳坚焉得不慌?只道是来了极厉害的对头,虽然胜算在操,也顾不得了。岂知刘赶驴的打狗棒法精妙非凡,濮阳坚转身一跑,背后露出破绽,刘赶驴杆棒递出,一挑一绊,登时跌了他个狗吃屎。 朱九穆身形晃处,呼的一掌向刘赶驴打来。陆昆仑斜身插入,隔在两人之间,替刘赶驴挡了一掌。朱九穆一声长啸,已是携了濮阳坚而去。 刘赶驴运气三转,方始解了胸中烦闷之感,好不骇然,想道:“幸亏此人吓走了这两个魔头,否则陆帮主自是无妨,我却难逃一败。只不知此人是谁,竟有如此威势?”抬头一望,只见一个白衣少年从林中走出,刘赶驴又惊又喜,叫道:“原来是谷公子,你是几时来的,到过韩家没有?” 谷啸风上次来洛阳报丧之时,曾经到过丐帮分舵,与刘赶驴见过面。至于陆昆仑则是他父亲旧友,更是见过不只一面。当下谷啸风以晚辈之礼见过丐帮两位前辈,说道:“我是今日刚到的,正是从韩家出来。” 陆昆仑道:“听说你要退婚,闹出了偌大的风波,有这事么?”丐帮消息最为灵通,韩家的展、陆二仆邀集群雄围攻百花谷之事,陆昆仑自是早已知道。 谷啸风面上一红,说道:“不错,有此一事。”陆昆仑道:“你这件事做得很对。你不必怕韩大维找你麻烦,有甚后患,老叫化给你一力担承。” 谷啸风心头一凛,暗自想道:“他为什么说我做得很对?”要知他之所以要向韩家退婚,纯粹只是为了一个“情”字。他与韩佩瑛不过小时候见过一面,糊里糊涂的就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订下亲来,两人之间,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与奚玉瑾则是彼此相悦,情难自休。这件事情,算不得是“移情别恋”,他也并不认为自己是做错了。但他知道,陆昆仑说他“做得对”,一定是另有原因,想法当然不是和他一样。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刘赶驴说道:“你不要韩大维的女儿,那么想必是知道韩大维的事情了?”谷啸风道:“不知是指哪桩事情?”刘赶驴道:“当然是指他和蒙古鞑子勾结之事了,还会有别的么?”谷啸风道:“韩、韩伯伯当真是和鞑子勾结么?”声音不觉微微发抖。 刘赶驴道:“你的舅父任天吾还没有告诉你么?”谷啸风道:“说了。他说,他发现韩伯伯与上官复有所往来。我正想请问刘老前辈,此事是真是假?” 刘赶驴一伸手扯开胸口衣襟,只见有一块乌黑的疤痕。刘赶驴道:“那天晚上,我得到密报,说是上官复躲在韩大维家里。我和任天吾便同往韩家,想给他来个当场揭破,剥下韩大维的画皮。不料他们忒也机警,我们未曾到达,上官复早已从韩家逃了出来。我们在中途碰上了他,惭愧得很,我与你舅舅联手,兀是拦不住他。我这胸口的伤疤,就是上官复给我留下的!” 谷啸风知道这是两年前的事情,心想:“隔衣一掌之伤,瘀积两年未散。这上官复也当真是个厉害的脚色了。”思之不禁骇然。又想:“如此说来,舅舅的话是真的了。但韩伯伯即使是和上官复有来往,也似乎还不能说是他和蒙古鞑子有了勾结。” 刘赶驴道:“不错,当时战事未起,蒙古和大宋且有联盟之议,韩大维招待上官复住一晚,也算不得罪大恶极。不过,上官复是蒙古国师的副手,韩大维与他来往,总是难免嫌疑。如今战事已起,我们当然要更加防备了。谷贤侄,你说是么?”谷啸风低声说道:“是。” 陆昆仑道:“鞑子的前锋,如今距离洛阳已是不到百里。我这次特地赶来,正就是为了对付韩大维的。宁可错杀了他,绝不能让他与鞑子里应外合。” 刘赶驴道:“对啦,你从韩家来,见到韩大维没有?” 谷啸风道:“韩家已经给人烧了,韩大维也不知是死是活。”此时他在丐帮的两老辈面前,已是不便再称韩大维作“韩伯伯”了。 刘赶驴道:“我刚才听得本帮弟子禀报,说是昨晚起的火,火势不大。那两个发现韩家失火的弟子,来到韩家之时,火头已熄。他们深恐是韩大维的诡计,不敢进去。” 谷啸风茫然道:“什么诡计?” 刘赶驴道:“说不定是韩大维自己放火烧的。那两个弟子恐怕进去碰上了韩大维,难免遭他毒手。” 谷啸风道:“他为什么要自己放火烧自己的家?” 陆昆仑哈哈大笑道:“这正是一条妙计呀,他假装遇上仇家,家破人亡,那么岂不是无人再来追究他与鞑子私通之事了?待到鞑子兵临城下之时,他再露面,为鞑子立功。我们还能够奈何他吗?” 朱九穆的猜测是韩大维为了避仇,陆昆仑的猜测则是他为了避免侠义道的追究,想法虽然并不一样,但认为这把火是韩大维自己放的却是相同。谷啸风不觉毛骨悚然,心里想道:“人心难测,难道韩伯伯当真是如此卑鄙的奸猾之徒?” 陆昆仑道:“韩家还有什么人没有?我料韩家的仆人,恐怕也难免遭了毒手,被韩大维杀掉灭口了吧?” 谷啸风道:“不错,是否韩大维杀的虽还未知,但他家的仆人的确是已遭毒手。” 刘赶驴道:“哼,好狠毒的手段。师叔,你当真是料事如神,韩家果然是没有活人留下了。” 谷啸风道:“不,还有两个活人!” 刘赶驴怔了一怔,道:“这两人是谁?” 谷啸风道:“一个是韩大维的女儿。” 陆昆仑诧道:“是你和她一同回来的吗?”谷啸风道:“不是。她先回家。我到她家的时候,刚好碰上朱九穆前来寻仇,与她动手。” 陆昆仑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对了。想来你已经不要她,自是不便和她同行了。”又道:“那么朱九穆这老魔头是你和她联手打退的了?” 谷啸风道:“这倒不是,是朱九穆自己跑的。”刘赶驴道:“这却为何?”谷啸风道:“因为他发现还有一个活人,猜想他可能怕是韩大维的伏兵,故此跑了。” 陆、刘二人大为诧异,齐声问道:“这人又是谁呢?”谷啸风道:“我也不知此人是谁。”当下将发现那人的经过和在韩家听见到的情形都说了出来。 陆昆仑道:“哦,竟有这样的事,那么咱们先到韩家看看。”刘赶驴道:“你说在那老仆手中找到半张写有蒙古文字的纸头,这纸头在你身上吗?”谷啸风道:“在。我看这可能是个线索。”刘赶驴道:“交给我吧。敝帮六袋弟子中有个人懂得蒙古文字。”谷啸风道:“贵帮有人懂得翻译,这就最好不过了。”于是把那半张纸交给刘赶驴。 一行三人,走出林子。此时已是东方翻出鱼肚白的清晨时候,陆昆仑健步如飞,起初担心谷啸风跟他不上,后来一看,谷啸风与他始终是不即不离,这才放下了心。 陆昆仑忽道:“谷贤侄,你此次来找韩大维,是否只是为了退婚之事?”谷啸风道:“不错。我想大丈夫行事,理当来得光明,去得磊落。”陆昆仑点点头,道:“这话也说的是。”谷啸风却在心想:“他以为我还会为了什么事呢?” 陆昆仑又向他瞧了一眼,说道:“谷贤侄,恭喜你的少阳神功已练成了。”谷啸风怔了一怔,说道:“还只有六七分火候。”心里颇为诧异。要知他这少阳神功乃是出于母亲的传授,并非谷家家传的武功,不解陆昆仑何以知道。 陆昆仑道:“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非同小可,他唯一忌惮的就是少阳神功。你和他交手,并没受伤,是以我猜想你已经练成了少阳神功,谷贤侄,有句话我想问你。”谷啸风道:“请说。”陆昆仑道:“你是否想用少阳神功替韩大维治伤?”谷啸风坦然说道:“不错,这次退婚,我觉得对他父女不住,是曾有过这样的念头。但听了舅舅的话,我已打消原意了。” 陆昆仑微微一笑,说道:“韩小姐才貌双全,你是否对她尚有余情未断?” 谷啸风面上一红,说道:“她虽然不是我的妻子,但我也总不能让她给朱九穆这老魔头欺负。陆老前辈敢情是责备我这件事情做错了么?”陆昆仑道:“抑强扶弱,我辈侠义道理所当为。只要你不为私情所误,那我也就放心了。” 谷啸风心道:“我心里只有一个奚玉瑾,韩小姐再好,我也不能娶她。”但这样的男女私情,却是不便向陆昆仑启口,当下说道:“依我看来,韩大维即使是私通鞑子,他女儿决不是和他一路。”陆昆仑道:“你怎么知道?”谷啸风道:“如果她与父亲同谋,那张纸头,她决不会坦然无疑的就给了我。”原来谷啸风虽然决意退婚,但自从他开始对韩佩瑛有所认识之后,却不禁对她颇有佩服之意,是以言辞之间,不知不觉的要为她辩护,为她“开脱”。 三人到了韩家,韩佩瑛见谷啸风与两个叫化子同来,颇是诧异。谷啸风道:“这位是丐帮的陆帮主,这位是刘舵主。那老魔头刚才碰上了陆帮主,吃了大亏,已经逃了。”韩佩瑛认识刘赶驴,却不认识陆昆仑,当下上前行过了礼,说道:“家父不幸遇仇,生死未卜,请两位老前辈念在武林同道的分上,帮一帮忙,查明此事。”韩佩瑛只知丐帮消息最为灵通,却哪里知道丐帮的首脑对她的父亲早已起了怀疑。 刘赶驴道:“我正是闻得府上失火,特地来探问令尊的。侄女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务必找到令尊的下落。”虽然是隐瞒来意,说的却非敷衍言辞,他既已怀疑韩大维私通蒙古,焉能不去设法找他? 陆昆仑道:“不知府上除了令尊下落不明之外,还有何人脱难?” 韩佩瑛垂泪道:“舍下家人尽遭毒手,如今只发现一个活人,却是个不相识的外人。”当下带领陆、刘二人,走进烧毁的内院。 那个被挖出来的“活人”,此时仍然靠着墙角,双手捧着头,对这些人进来,好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刘赶驴道:“这人是谁?” 韩佩瑛道:“他好像是给什么可怖的物事吓得傻了,我盘问他,他只会荷荷的叫。” 陆昆仑轻轻移开那人的手掌,托起他的下巴,定睛一瞧,失声叫道:“你不是包灵吗?” 谷啸风吃了一惊,原来这个包灵乃是江湖上著名的妙手神偷,夜走千家,日走百户,从无失手。想不到竟会在韩大维的家里遭人活埋。 包灵抬起一双茫然失神的眼睛,凝视陆昆仑,好像是认得他了。陆昆仑一把他的脉息,心里大为奇怪。要知陆昆仑的见识当然还在谷啸风之上,他不但探出包灵脉灵正常,而且内力未失。虽然身子虚弱,却不至于奄奄一息,像他目前这个样子的。 陆昆仑知道内中定有因由,于是不露神色在包灵身上搓搓捏捏,装作是给他推血过宫,输送内力,过了半晌,包灵咳出一口浓痰,忽地跪在陆昆仑面前,说道:“帮主,救、救我。”说话仍然是有气没力,一副虚脱的病人神气,丝毫也没有露出破绽。 陆昆仑道:“你放心,你的病我会给你医好的。”韩佩瑛暗暗佩服陆昆仑的内功了得,快要咽气的人,他的内力输送进去,居然就能给他续命。 陆昆仑道:“韩姑娘,这人你让我带回去给他调治如何?他现在还没有气力说话,待他身体稍稍复原,倘若从他口中问出什么线索,我再告诉你。” 韩佩瑛家破人亡,正愁无法收留病人,说道:“有劳帮主如此费神,侄女感激不尽。侄女还有一事,恳求两位老前辈帮忙。” 陆昆仑道:“不必客气,请说吧。” 韩佩瑛道:“家父生死未卜,他遗下的财产侄女毫无用处,想请两位前辈带去,代我送给义军作军饷。” 韩家财富惊人,此时他们站在院子里,可以看到书房里未受焚毁,散落在地上的古玩。只就这批古玩而论,已是价值连城! 陆昆仑道:“那人对贵府的财富丝毫不取,倒是有点奇怪。”心想:“杀人放火之事,倘若是韩大维自己干的,何以事先他不早作安排,把家中的珍宝搬迁别处?但若当真是他的仇家干的,即使那人的目的是只在‘害命’而非谋财,但见了这等价值连城的珍宝,又岂有不动心之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陆昆仑实是百思不得其解。本来他最初的判断是认定了韩大维自己干的,此刻对自己的判断却不禁起了怀疑。 谷啸风则是想到了另外一层,韩佩瑛把家财送给义军作军饷,这就足以洗脱她的任何嫌疑了。谷啸风不禁赞道:“韩姑娘仗义疏财,非但巾帼之中少有,求之须眉男子,亦是不可多得。韩姑娘真是无愧一个侠字!” 刘赶驴却道:“韩姑娘慷慨输将,为国为民,老叫化十分佩服。但若令尊回来,却不知会不会怪责姑娘擅自作主?” 韩佩瑛道:“家父如今下落不明,也不知何时方得回来。目下洛阳危在旦夕,舍下又无人看守,这些阿堵之物,与其给鞑子、乱兵抢去,不如送给义军。贵帮与各处义军首领想必多有往来,是以侄女要恳求两位前辈相助。” 陆昆仑道:“好,韩姑娘一片诚意,这又是个大大的好事,咱们倒不必替义军的弟兄谦辞了。赶驴,你留下来办这件事。我带包灵先回分舵。”刘赶驴应道:“是。” 陆昆仑背起包灵,说道:“谷贤侄,你也一道来吧。”谷啸风道:“好。韩姑娘,请你在此等候,回头我再来找你。” 当下谷啸风和陆昆仑、包灵三人离开韩家,走上了山坡,陆昆仑把包灵放了下来,说道:“包老三,不必装神弄鬼了,下来自己走吧!” 包灵苦着脸道:“陆老爷子,我已经饿了两天了。走是勉强走得动的,就只怕跟你老不上。” 陆昆仑笑道:“馋嘴的小贼,好,老叫化就先喂饱你吧。”把背着的一个大红葫芦取下,说道:“这是刘赶驴特地给我酿的葡萄美酒,便宜了你这小贼子。这两个羊肉馍,也一并给你,塞不满你的贼肚皮,至少也可以得个半饱。” 包灵喝了酒,吃了馍馍,抹一抹嘴,说道:“真是好酒,可惜少了一点。好,走吧!”走起路来,健步如飞,谷啸风都有点自愧不如,心想:“原来包灵刚才那副气息奄奄的神气果然是假装出来的,但他为什么要如此呢?” 到了丐帮分舵,陆昆仑将包、谷二人带入密室,说道:“好了,包老三,你可以说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包灵望了望谷啸风,有点忸怩的神态,陆昆仑笑道:“谁不知道你是妙手神偷,你这贼骨头进了韩家还有什么好事。说吧,不必顾忌了。” 包灵道:“陆老爷子明鉴,小人做的是没本钱的生意,这次当然是想去韩家发财的了。”陆昆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你这个大胆贼,哪里不好偷,怎地却要去偷到韩大维的头上!” 包灵道:“再给我一点酒喝喝,好让我壮一壮胆。”喝过了酒,继续说道:“洛阳城里,虽然也有不少豪富人家,但据我所知,却没有一个比得上韩大维的。我包三虽然是个小贼,寻常的财主,还不放在我的眼内。古人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我包三也是一样,要择人而偷。我看不上眼的人家,打开了大门,我也不会向他下手。”谷啸风听他说这比喻不伦不类,不觉失笑。 陆昆仑笑道:“你怎么知道韩大维有钱?” 包灵道:“干我这一行的,消息还能不灵通吗?韩大维哪年哪月,收买了什么奇珍异宝,自有同道中人打探出来,我包三是这一行的状元,别人得到的消息,迟早都会送到我的耳朵。是以韩家有多少油水,我包三是一清二楚。一般人只当韩大维是个土财主,只有我包三知道,他不但是富甲洛阳,而且是富可敌国!” 陆昆仑道:“你既然打听得这样清楚,何以不知道韩大维是个武学高手,身负绝世神功?他家里的一个老仆人,只怕你也是惹不起的!你偷到他的头上,难道当真是财迷心窍,要钱不要命了。” 包灵叹了口气,说道:“我倒不是财迷心窍,这叫做‘隔行如隔山’,你老爷子是丐帮帮主,当然知道谁是顶儿尖儿的武林高手;我包三却只知谁是数一数二的豪门。” 陆昆仑点了点头,说道:“这也说得是,韩大维匿名隐居,闭门封刀已有二十年,武林中的等闲之辈,也不知道他是顶尖儿的高手。” 包灵道:“是呀。要不然虎威镖局的孟总镖头怎会去替他保镖,送他那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到扬州去?”说罢,似笑非笑地望了谷啸风一眼,也不知他是否知道谷啸风就是韩大维的女婿。谷啸风不禁面上一红。 陆昆仑道:“好了,闲话少说。你到了韩家之后,又怎么样?” 包灵说道:“我到了韩家,看见他的书房灯火未熄,有人说话。我就悄悄伏在后窗,准备用鸡鸣五鼓香吹进去。” 陆昆仑道:“吹了没有?”包灵道:“幸亏没有,否则我早就要给他们发现了。那时韩大维正在和一个人说话,我只听了两句话,心里已是暗暗吃惊。” 陆昆仑道:“那人是谁?他们说了些什么令你吃惊的话?” 包灵道:“那人是韩大维的仆人,我躲在窗外之时,刚好听得他说:我这次杀了河北三雄,真是后悔莫及!” 谷啸风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河北三雄解氏兄弟乃是侠义道中响当当的角色,那老仆人怎的却会把他们杀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陆昆仑问道:“因何原故,那老仆人可有说么?”包灵道:“说了。”声音颤抖,又喝了一口酒,这才接下去说道:“那老仆人说:‘我回来的时候,在云岗碰上了他们三兄弟,他们向我盘问,问我在和林见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事。我说这些事情,我只能向主人说,旁人可管不着。’韩大维夸赞他道:‘很好,你很忠心。’” “和林”乃是蒙古的都城,谷啸风听得韩大维派遣老仆人到和林去,心里也不禁震颤,寻思:“四年前上官复路过洛阳,当时战事未起,韩伯伯看在武林同道分上,招待上官复住一晚,那还情有可原。如今蒙古鞑子已兴兵侵我中华,韩伯伯还差人到和林去,这可就是当真和鞑子勾结了。” 陆昆仑连忙问道:“后来怎样?”包灵道:“韩大维夸奖那老仆人对他忠心,那老仆人的神色却是十分难过。”陆昆仑道:“他怎么说?”包灵道:“他说,解老大见我不肯告诉他,便道:‘好吧,你不说也不打紧。我已经查得清楚,你这次是奉了主人之命,到和林去见上官复的。上官复一定会有书信给你带回,你把这封信给我看看。’我说,不错,信是有的,但不能给你看。解老大登时发了怒,他说:好,你不肯自己交出来,那我们只有自己拿了。就这样,我和他们动起手来。他们志在必得,招数狠辣之极,我只好尽力抵挡。唉,我虽然不想杀他们,但可惜我的功夫还未练到随心所欲的境界,出手不知轻重,竟然把他们三个都打死了。” 陆昆仑叹了口气,说道:“想不到河北三雄,竟然这样冤枉的死去。但这老仆知道后悔,倒也还算得有点良心。” 包灵接着说道:“是呀,我也是如此想,但韩大维可不是如此想。他说:河北三雄明知你是我的家人,居然还敢与你为难,而且还要索阅别人给我的书信,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死了也是活该! “那老仆人却道:‘主公,话不是这么说,解氏兄弟都是行侠仗义之人,为了一封信而杀了他们,我、我的心里怎能自安?唉,我今年活了六十多岁,平生虽然做了不少不该做的事,但这一次做的却是最大的错事!’ “韩大维听了,很不高兴,说道:‘你不必自怨自艾了,把那封信拿给我吧。’那老仆人道:‘主公,请你原谅。’期期艾艾,一副惶恐的神情,信却没有拿出来。韩大维变了面色,问他:‘怎么,这封信你失了么?’那老仆道:‘不是。’”包灵把碗中余酒一喝而尽,继续讲述当晚的所见所闻。 “那老仆人迟迟疑疑不肯交出书信,韩大维问他缘故,那老仆道:‘信并没失掉,但已经拆开了。因此我要请主人原谅。’ “韩大维变了面色,问道:‘是谁拆开的?’那老仆道:‘是我。’ “‘你为什么要拆开我的信件?’ “‘因为我觉得对不住河北三雄,我要在解老大临死之前,满足他的愿望。’ “‘这么说,这封信你已经给解老大看过了?’ “那老仆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那时河北三雄中的老二老三已经死了。解老大功力比较深厚,尚未断气。他说:你忠于主人,我不怪你。但这封信关系重大,你一定要给我看看,我方能死得瞑目。’ “‘我想他反正是快要死的人了,让他看这封信,他也是绝不能泄漏秘密的了。’ “‘我拆开信封,把信笺拿在手上,凑近他的眼帘,让他仔细阅读。他看了之后,叹了口气,说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我不禁好奇心起,问道:什么不出你之所料?’ “‘解老大说道:“你懂不懂蒙文?”我说:“略懂一些。”解老大道:“你自己看。你若忠于主人,这封信就绝、绝不能交给韩大维!”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他已经是气若游丝,我正要问他因由,他双脚一伸,人已死去。想来他是自知油尽灯枯,无法给我说得清楚,这才叫我亲自看信的。’ “听至此处,韩大维板起脸道:‘你看了没有?’ “那老仆人道:‘看了。老奴甘愿受主人的任何处罚。’ “韩大维道:‘你跟了我几十年,想不到你也竟会如此。念在你这次送信不无微劳,这顿处罚暂且留下,待你以后将功赎罪。你把上官先生的信拿出来吧。’ “那老仆人道:‘老奴还是劝主人不要看这封信的好!’ “韩大维怒道:‘为什么?’ “那老仆人道:‘解老大说得有理,这封信主人是看不得的,看了只怕会身败名裂。’ “韩大维更怒,斥道:‘胡说八道!看不看是我的事,不必你自作主张!’ “那老仆道:‘主人一定要看,那就请主人先把老奴杀了!’ “韩大维又惊又怒,说道:‘这么说,你是一定要阻拦我看的了?” “那老仆道:‘古人说得好,不见所欲,其心不乱。我这是为了主人的好。但主人一定要看,那我也是无可奈何。’说罢,他拿出那纸信笺,但却紧紧捏在手中。” 谷啸风听至此处,方始恍然大悟,心里想道:“原来我发现的那半纸残笺,就是上官复写给韩大维的那封书信。” 包灵继续说道:“那老仆把信笺紧紧捏在手中,韩大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那老仆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老奴虽然不配称为君子,但话既出口,又如何能够收回?只有请主公成全我吧!’ “那老仆人是说过‘主人一定要看,那就请主人先把老奴杀了。’这样的话。韩大维勃然色变,哼了一声,伸出中指,在他紧紧握着的拳头一弹,那老仆人登时牙关打战,格格作响,面似死灰,满头都是大汗。显然是韩大维不知用了什么狠毒的功夫,使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苦之极。 “一弹之下,那老仆人紧握着的五只指头不由得稍稍松开。只听得‘嗤’的一声,那封信给韩大维撕去了一半。可是那老仆人立即又把拳头握牢,韩大维抢这封信,只是抢到了半边。那老仆人靠着桌子,手肘压在桌上,‘蓬’的一声,桌子也裂了一块。 “韩大维见他忍受如此难堪的苦痛,还不肯把书信交出来,越发大怒,喝道:‘你当真不要性命了么?’那老仆人颤声说道:‘老奴不想主人身败名裂,主人既是听不进逆耳之言,老奴也只好任凭主人处置了。’ “韩大维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忽地一声冷笑,说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说到一个‘杀’字,突然一掌就击下来。只听得那老仆人发出一声裂人心肺的惨叫,头颅已是开了个洞,一支血箭登时射了出来!” 听至此处,陆昆仑也不禁勃然大怒,说道:“韩大维平日一副正人君子的外貌,原来竟是如此狠毒的一头豺狼。” 包灵接下去说道:“当时我看到这样惨酷的景象,吓得我几乎晕了。想来是我忍不住身躯颤抖,发出的声响,给韩大维听见,韩大维喝道:‘谁在外面!’立即呼的一掌,隔窗打出! “我是伏在窗下的,掌风破窗而出,刮得我的头面隐隐作痛。幸亏是隔着窗子,否则只怕我早已是活不成了。 “这一掌也登时令我惊醒过来,我立即拔步飞逃。韩大维‘咦’了一声,似乎是因为我这个偷听的人,没有给他的劈空掌击倒而颇感意外。 “韩大维追了出来,也幸亏上天保佑,其时恰巧有乌云遮着月光,韩大维看不见我,他跳上一座假山,向东南西北发了四掌。 “我正在奔跑,突然觉得背心好像给人猛力击了一拳,五脏六腑都好像翻了过来。我不知是否受了内伤,但轻功已是不能施展。” 陆昆仑与谷啸风相顾骇然,一个想道:“想不到韩大维的掌力竟如此厉害!”一个想道:“包灵不愧是号称夜走千家,日走百户的妙手神偷,轻功果然是高明之极。若是换了别个人,决不能在韩伯伯的掌下逃生!” 包灵似乎犹有余悸,抹了抹额上流出来的冷汗,喘过口气,这才接下去说道:“我不知是否受了内伤,但真气提不起来,轻功已是难以施展。倘若我继续逃避的话,一定会给韩大维听见我的脚步声。无论如何,我也逃不出他的掌心了!” 陆昆仑明知包灵终于逃过了韩大维的毒手,但听至此处,也不由得为他着急,连忙问道:“那你怎么办?” 包灵说道:“我想逃是逃不脱了,只好找个地方躲藏。但这是在韩大维自己的家中,什么隐蔽的地方他不知道?起初我想钻进假山洞里,后来想到了这一层,只好抛掉这个主意,另动脑筋。 “想来想去,给我想出一个法子。当时韩大维听不见我的脚步声,想必是以为我已经受伤,定然匿藏在什么地方,于是不再发掌,在园中到处找我。 “我悄悄的在地上爬,极之小心,不弄出半点声响,我找到了在树木丛中的一块洼地,试一试,土质较松,我就挖开个洞,钻了进去,自己活埋自己。” 谷啸风道:“你挖土的时候,也没有弄出声响么?” 包灵笑道:“这是我的看家本领,全仗这套本领,我才能够偷进大户人家,挖进他们的藏宝之所,予取予携。韩大维虽然耳聪目明,但我用十只指头悄悄挖土,他若不是走到身前数丈之地,谅他也不会听见。 “不过,我之所以能够死里逃生,却也靠了六七分运气。韩大维尚未找着我,他的家人已经闻声而出,问他是不是来了贼人。 “韩大维说道:‘没事,没事!你们都聚拢来,我有话和你们说!’当时我伏在地上,眼睛看不见,耳朵还听得见。不过片刻,更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只听得狂呼惨号之声此起彼落,随即有在地上爬滚的声音,有微弱的呻吟声音,不问可知,是韩大维把家里的仆人尽都杀了。 “说来惭愧,别人身受杀身之祸,我却趁这时机,赶紧救自己的命。那些人呻吟爬滚的声音掩盖了我挖土的声响,我放手挖土,迅即挖了个洞,钻了进去,口里含了一支细长的管子,这是我随身携带的工具,用作透气之用的,管子一端伸出地上,然后我把泥土拨拢,自己掩埋了自己。” 陆昆仑笑道:“这件事倒是我猜错了,起初我还以为是韩大维活埋你的呢。奇怪你怎么会有闭气的功夫。” 包灵接下去说道:“我知道这是权宜之计,只能躲得一时,未能脱离险地。韩大维如果耐心寻找的话,迟早会找到我的。但想这个园子很大,他的家又有几十栋房子,他料不到我是自己活埋自己,他要找到我,须得踏遍每一寸土地,才能发觉我挖的洞。也许很快就会发觉,也许要迟至两天三天。我反正是豁出去了,那就赌赌运气吧。 “我伏在地底也不知过了多久。既不知韩大维走了没有,也就不敢自己走出来。眼不见天日,肚子又饿得难受,心里更是着慌,只怕随时都有给韩大维揪出来的危险。心慌肚饿眼瞎,唉,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陆昆仑笑道:“你这妙手神偷,出道以来,无往不利,这次也该受一点小小的折磨了。” 包灵说道:“我饿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有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他们在找寻活人。我这才敢大着胆子,叫了一声救命。”说至此处,向谷啸风作了个揖,说道:“多谢你挖我出来,要不然只怕我当真是永远不见天日了。不瞒你说,我那气息奄奄的样子虽然是装出来的,但若要我自己破土而出,这时我也实在是做不到了。” 谷啸风道:“韩大维杀了家人之后,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你完全没有听见么?” 包灵道:“我伏在地下,饿得迷迷糊糊,后来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 陆昆仑说道:“好,你累也累得够了,吓也给吓得够了。你先去睡一觉吧。待我想想,还有话要问你的,等你醒了,我再问你。”于是叫一个丐帮弟子,带包灵去另一间客房睡觉。 包灵走后,陆昆仑道:“谷贤侄,敢情你对包三的说话还有一点怀疑?但依我看来,他这惊恐的神情可是假装不来的。而且在我的面前,包三大约也不敢说谎。” 谷啸风道:“有件事情我觉得有点奇怪。” 陆昆仑道:“什么事情?” 谷啸风道:“上官复那封书信,关系十分重大,韩大维何以在杀了那个老仆人之后,不把另外的一半取过来。即使他当时要追拿包灵,但后来找不到包灵,他在临走之前,也该去把那老仆手中的半张信笺拿走呀。” 陆昆仑沉吟半晌道:“不错,是有点奇怪。但世间往往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说不定韩大维是碰上什么紧急的意外事情,迫得他不得不走。” 说话之间,刘赶驴已经回到分舵。他走进密室,一见陆、谷二人,就哈哈大笑。 陆昆仑笑道:“赶驴,什么事情这样高兴,是发了财啦?”其实他早已知道是什么事了。 刘赶驴道:“师叔,你猜猜韩大维有多少财产?”陆昆仑道:“我正是要你告诉我呀。看你这么高兴,大约是很出你的意外了?” 刘赶驴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但包老三说他富可敌国,这话可是当真没有说错。他家里的金银珠宝,堆积如山,幸亏我找来了十多个本帮弟子,搬了半天才搬得完。一共装了满满的四辆大骡车,现在骡车就停在外面。师叔,你要不要去开开眼界?” 陆昆仑笑道:“俗语说叫化子拾到金,表示天大的喜事。你可真是应上了这句俗语了。但这可是别人的‘财香’啊!” 刘赶驴笑道:“是义军的军饷,这才更值得咱们高兴啊。” 陆昆仑笑道:“我怕谷贤侄笑咱们这些穷叫化见钱眼开,你还是叫他们先搬进仓库去吧。” 刘赶驴道:“是。这事情我已交托靠得住的两个八袋弟子办了。”接着又道:“后天起程,还得请师叔亲自押运。明天我想到虎威镖局去,请孟总镖头和几位镖师也一同来帮忙帮忙。谷少侠,你若是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也请帮忙押运如何?多一些人,比较放心一些。” 谷啸风道:“我还要到韩家去打一转。你们后天起程,到时我赶回来就是。” 刘赶驴笑道:“不错,一个人应该有始有终,你还未曾正式退婚,韩家这位大小姐名义上还是你的未婚妻,你当然不能置之不理。说老实话,这位韩小姐和她父亲可全不一样,韩大维不知费了多少心机积下的偌大财富,她竟然毫不可惜的全都送给义军,我这穷化子起初本来还是有点怀疑她的,现在可是不能不由衷佩服她了。谷少侠,你若放弃退婚的念头,我也不会反对你的。” 谷啸风面上一红,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因为和她约好了要回去看看她的,不便食言。”心里却在想道:“韩小姐自是足以钦佩,但韩大维这笔巨大的财富却是从何而来的呢?” 刘赶驴道:“是呀,那位韩小姐如今家破人亡,正是伤心得很。你也是该去安慰安慰她的。唉,这样的好姑娘,若是给她知道了她父亲的为人,只怕是要更伤心了。” 陆昆仑道:“好,赶驴,你高兴过了,我可要问你一件更紧要的事了。那封信,你可找到了懂得蒙古文字的人翻译了么?” 刘赶驴将那半张信笺拿了出来,说道:“好在本帮那个懂得蒙文的弟子尚未逃难,我已叫他译出来了。”正是: 物证赫然惊入目,难分清浊惹猜疑。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册·完 第十六回难解疑团惊毒手重逢老父在囹圄 谷啸风连忙问道:“信上说的是什么?” 刘赶驴道:“这几行蒙文,甚为简单,译成汉文,意思就是:大功告成,关中之地,尽属阁下。为主为霸,任君自择。” 陆昆仑拍案说道:“咱们所料果然不差,不必取得全函,只这半张信笺,已是韩大维勾结蒙古鞑子的如山铁证了。” 谷啸风默然不语,心中乱成一片。正如陆昆仑所说,这几句话意思实在太明显了。不必阅读全函,已经知道这是一件什么事情。“所谓大功告成,当然是指蒙古鞑子吞金灭宋之事了。上官复写的这封信,其实就是代表蒙古大汗给韩伯伯的允诺,许他事成之后,封他作关中王。”谷啸风心想。 刘赶驴道:“谷少侠,你还有什么怀疑吗?” 谷啸风道:“没有。只是此事来得太过突然,我实在是料不到。” 陆昆仑道:“从这封信看来,咱们对韩家这次发生的事情,所下的判断,大约也不会错了。杀人放火的事情,还是他自己干的。他故弄玄虚,迷惑咱们,以便他和蒙古鞑子里应外合。” 谷啸风道:“这么说来,韩大维是没有死了?” 刘赶驴笑道:“怎么,你好像还不敢相信你这位泰山是个大坏蛋?他当然没有死,而且他一定还在洛阳。”陆昆仑沉吟半晌,说道:“但这样,咱们倒是碰上一个难题了。蒙古兵旦夕就可以攻到洛阳,咱们若是护送这批财物去给义军,那不是任凭韩大维和鞑子勾结了?有谁去破他们的奸谋?” 刘赶驴道:“这只怕还是一个陷阱。韩大维让咱们取了他家的宝藏,他一定还会设法夺回,绝不会让咱们平安运送给义军的。但在这期间,咱们的心力都放在护送这批财物的事情上,他在城中,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活动了。” 陆昆仑道:“为今之计,必须先打探到韩大维确实的下落。谷贤侄,这件事可得有劳你了。我想他的女儿回家,他或许会念在父女之情,与女儿偷偷见上一面的。当然他也一定会捏造一篇假话,不会让女儿知道真相。” 谷啸风道:“好,那我现在就马上赶回韩家。若然打听到什么风声,我马上回来通报。” 刘赶驴道:“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你也不必和韩小姐多说什么,免得她伤心太过。”谷啸风心知刘赶驴已是衷心的佩服韩佩瑛,故此为她着想。谷啸风心中甚为感慨,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当下就离开丐帮的分舵,连夜赶回韩家。可是谷啸风在途中却越想越觉得不对。 许许多多事情都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韩大维何以会有那么多的金银财宝?他不带走又是什么道理?虽然刘赶驴认为这是“诱敌”之计,但谷啸风的内心却是不能同意这个说法的。“韩大维既然费尽心力才积聚了这偌大财富,他又怎肯轻易抛掉?虽说他可以设法夺回,但这究竟不是很有把握的事情。这样的‘诱敌’之计,也未免太笨拙了。”谷啸风心想。 还有,那半张信笺的事情,刚才在丐帮分舵,谷啸风曾提出自己的怀疑,陆昆仑也找不到令人可以信服的解释。陆昆仑只能推测韩大维可能是碰到什么紧急的意外事情,来不及把那老仆手中的另外一半拿走。“不错,世间往往有许多意料不到的事情,说不定可能如此。但这样的推测,却总是不大合乎常理。” 更重要的一层是因为谷啸风相信自己的父亲,因为相信自己的父亲,所以就不能相信韩大维是像陆昆仑、刘赶驴所说的那样一个大坏蛋。“爹爹和韩伯伯是几十年的知己,韩伯伯若是坏人,纵然他掩饰得如何好,在几十年的老朋友面前,总不会始终不露丝毫破绽。我爹爹嫉恶如仇,若不是深知他的为人,焉肯与他结成儿女亲家?” 不过,谷啸风随即又想到:“爹爹常常称赞韩伯伯为人梗直,不负一个‘侠’字,他给我订下这门亲事,纯粹是为了与韩伯伯气味相投,决非为了他家的财富。但韩家富可敌国,爹生前若是知道的话,他一定会在闲话之中透露的,但他从没说过,可见他是不知道的了,以爹爹的为人,他若知道韩家富可敌国,只怕也就不会与他联姻了。但韩大维何以对爹爹隐瞒他的财富呢?这件事他可以隐瞒,别的事他是不是也可以隐瞒呢?” 许多事情,谷啸风都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不能完全相信陆、刘二人对韩大维的判断,但也不敢断定韩大维就是好人。 但他心里总是隐隐觉得有点不对,蓦地他想起了一件事情,“怎的我把这重要的证物忘了?” 他曾经在那老仆的伤口刮下一块凝结了的血块,本来是准备在丐帮的分舵做一个试验的,但因陆昆仑催他赶快回去,一时却忘了这件事情。 这晚的月色很好,谷啸风在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刚好走到一条小溪旁边,溪中游鱼在月光中清澈可数。 谷啸风心想:“我现在试验一下,也还不迟。”于是搬来了石头土块,堵住小溪的两头,围成一个小小的水地,把手帕中包着的血块捏得粉碎,倒入水中。过了大约一炷香时候,只见堵住了的这一段小溪中的游鱼,尽都肚皮翻白,浮上水面! 小小一块血块捏碎的粉末,投入溪中,竟然毒死了无数游鱼!尽管谷啸风早已疑心这血块有毒,但见这毒性如此之烈,仍是不能不大吃一惊! 大惊之后,跟着却是大喜,谷啸风不由得叫出声道:“韩伯伯不是凶手,韩伯伯不是凶手!” 要知韩大维练的是正宗内功,修习正宗内功的人是决不能兼练毒掌的,否则在运气沉归丹田之际,自己就会中毒。而且谷啸风四年前曾到过韩家,他知道得清清楚楚,韩大维掌上的功夫乃是佛门的“般若掌”,那是最纯正的一种内功掌力。所以假如说韩大维是舍弃本身所学,改练毒掌的话,也不可能。因为短短的四年功夫,决不能练成这样厉害的毒掌——打伤了人,伤口凝结的血块,还含有这样的剧毒! 谷啸风心里想道:“这人不知是谁,朱九穆修罗阴煞功恐怕也没有他这毒掌这样厉害!”再又想道:“这样看来,韩伯伯的确是碰到一个极厉害的仇家了,而且这个人还不是朱九穆。我应该把这个发现马上赶回去告诉陆帮主!” 他刚想回转丐帮分舵,忽然瞿然一省,想到:“这人既然杀害了韩伯伯的全家,若是给他知道韩小姐已经回家,他焉能放过?韩小姐一个人守在家中,这可是危险得很哪,告诉陆帮主慢一些也不打紧,叫韩小姐躲避可是刻不容缓!” 心念未已,忽听得树林里似乎有人冷笑,谷啸风又是大吃一惊,喝道:“是谁?”不见有人回答。谷啸风立即施展“八步赶蝉”的轻功,朝着那声音的来处奔去,但见空林寂寂,哪里有什么人影? 谷啸风惊疑不定:“难道是我的错觉?”当下再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叫道:“朋友,你是否明白韩家的内幕,如果你是笑我糊涂,便请出来赐教!”要知他是在叫出“韩伯伯不是凶手”这一句之后,听到那一声冷笑的;假如真的是有人冷笑,并非错觉的话,这个人定然是嘲笑他判断的糊涂。 谷啸风的“传音入密”功夫已有相当火候,如果林中有人,即使这人已经施展轻功逃跑,也还是会听到他这番言语。但谷啸风等了一会,仍是不见有人回来。 谷啸风哑然失笑,心想:“想必是我太紧张了,以至有此错觉。说不定这只是夜枭的啼声。若然真是有人的话,他既然讥笑我,就不会不出来见我的。” 于是谷啸风匆匆忙忙的把泥土石块填塞那段溪流,免得有人误饮毒水。这个小小的工程也花了他大半个时辰,做妥之后,这才放心去找韩佩瑛。 韩佩瑛此时正在家中的断壁残垣之下独自发呆,但觉心中一片茫然,几乎以为这是一个恶梦! 这是她住了二十年的老家,家中有她熟悉的人,有她熟悉的种种美好的事物,她手种的花,她抚摸过的太湖石,荷塘里的莲蓬,假山上栖息的小鸟,书房里的满壁图画,练武场中第一次试剑时的剑痕。还有童年的欢笑,少女的情怀……这一切突然间就像化作了一缕轻烟,幻梦般的在她眼前消失了。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爹爹套上骡车,送她出门,叫展一环和陆鸿两个老人家,会同镇远镖局的孟总镖头,护送她到扬州去完婚。她爹爹曾有多少叮咛,多少祝福…… 别来不过三月,变化竟是如此之大。她的家给人烧了,她熟悉的家人给人杀了,她的父亲下落不明,她的希望和梦想也都毁了! 短短的三个月,把她整个人生都改变了! 短短的三个月,她经历了多少不幸的遭遇,咽下了多少令人难以忍受的悲伤! 她倚着断壁残垣,望着这残破的家,欲哭无泪! 这一把火不但烧毁了她的家,也烧掉了她的欢乐,烧伤了她的感情。 过去,在她心坎深处,藏着两个人。一个是她的父亲,与她相依为命的父亲。她的母亲早死,她是父亲一手抚养成人的。这是她在世间最爱的一个人,如今却已是死生未卜了! 还有一个曾经深藏在她心中,给过她以多少幻想的人是谷啸风。不错,她和谷啸风之间其实还说不上有什么爱情,但自从她懂得人事的时候开始,她就知道谷啸风是她的未婚夫了。她知道他是武学名门之子,她知道他是个英俊的少年侠士,夫妻名分既定,尽管谷啸风对她是那样陌生,她也还是把少女的情怀寄托在他的身上的。在她少女的心扉,并没有第二个男子闯进过,她从没想到要反对这桩婚事,更是做梦也没想到,这桩婚事会有如此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变化! 这两个她曾经爱过的人,虽然感情的性质不同,一个是天伦的骨肉之爱,一个是只为未婚夫的名分而付出的朦胧的爱情,但在过去,却都是在她心中难分轩轾的两个亲人。如今这两个亲人都失掉了。也许父亲还会再找回来,谷啸风却已是在她心头一去不复返了。 月夜蓝天,天空飘过一片断云。韩佩瑛不觉喃喃自语:“我又将飘流何处呢?” 这时已经是过了三更的时分了,她早已埋葬了那几个家人,这个家也是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谷啸风还不见回来! 她忍受不住这份寂寞与伤心,她想离开这伤心之地。可是她欲行又止,终于还是想道:“再等一会儿吧,他是说过要回来的!” 韩佩瑛忽地瞿然一惊,心中掠过一个朦胧的意念,就像一片难以捉摸的云彩一样。她自己也觉得有点奇怪:“我为什么这样相信他呢?我为什么又是这样的盼望他回来?” 这次婚变发生,韩佩瑛虽然不至于对谷啸风有什么大不了的痛恨,但也总是气愤难消。这次婚变令她感到失面子,感到给人侮辱的难堪。她可以原谅谷啸风和奚玉瑾相爱,但她却不能原谅谷啸风损伤了她少女的自尊。可是这次出乎意外的在她自己的家中和谷啸风见了面,她忽然发觉谷啸风原来并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样对她轻视,相反的却对她有着一份深深的敬意,这从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可以体会出来,他对自己也并非如她想象的那样“寡情薄义”,相反,他还肯舍了性命来保护她,不但帮她赶走了朱九穆,而且对她的不幸遭遇,表现了深切的关怀。尽管他没有絮絮叨叨的慰问,但这也是她能够感觉得到的。 她知道这不是“爱情”,但尽管如此,总不能否认谷啸风是有“情”有“义”的了。不是夫妻的“情义”,也是一种超乎普通朋友的“情义”了。 她当然也知道谷啸风是要来她家退婚的,若在过去,想起他是来退婚的她一定会忍不住气愤。但如今她却觉得谷啸风敢于这样做——敢于冒了给她父亲痛责的难堪,甚至给她父亲杀掉的危险——这正是一种光明磊落的大丈夫行径。 她的少女的自尊得到了满足,她的不幸得到了关怀,她正在失掉亲人孤苦无依之际,又得到了谷啸风赶来保护。不知不觉之间,她对谷啸风的观感,已是为之一变。不知怎的,她突然觉得谷啸风就像她父亲一样,可以让她依靠,所以她是这样急切的盼望他回来。 可是当真只是为了他可以倚靠么?还是那一片少女的朦胧爱情,在她心中忽然又死灰重燃呢?她自己给自己辩解:“不是的,不是的。我盼望他回来,不过是为了想知道爹爹下落的线索罢了。那个不知道何故被活埋在园子的怪人,一定会有什么消息给他带回来的。”她自己给自己辩解,觉得很有“理由”。却不知这正是一种“躲避”。她“躲避”发掘自己心底的“秘密”,因为少女的情怀本来就是难以捉摸的一片云彩,不但是别人难以捉摸,也包括自己在内。 正在韩佩瑛心乱如麻,正在她焦急等待谷啸风回来之际,忽地听得似有什么声息,韩佩瑛抬头一看,只见一条影子从墙上的缺口跳了进来。 韩佩瑛正想叫道:“你回来了?”这四个字却突然在她喉头梗住,原来跳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的人,约有四十来岁年纪,面带病容。 韩佩瑛吃了一惊,说道:“你是谁?”那人道:“小姑娘,你别慌,跟我来吧。”面上木然毫无表情,但声音柔和,看来不似含有恶意。 韩佩瑛道:“为什么我要跟你走?” 那人淡淡说道:“你跟我来,就可以见着你的爹爹。” 韩佩瑛又惊又喜,急忙问道:“我爹,他、他没有死?他在什么地方?” 那人道:“当然没有死,要不然我怎能带你去见他?别多问了,快来吧。” 但韩佩瑛并非三岁小儿,岂能随随便便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说话?是以她在骤然的一阵惊喜过后,仍然问道:“你究竟是谁,我可不认识你啊!” 那人似乎懒得多说,把掌心一摊,只见他的掌心上有一只黑黝黝的指环,指环当中嵌有一颗小小的赭红色的宝石。 那人待韩佩瑛看清楚了,这才说道:“你不认识我,这戒指你总认得吧?”
这刹那间,韩佩瑛当真是惊喜交集,这才相信这个人确实是她父亲差遣来的。 原来这枚乌金指环正是韩大维的一件宝物,这几年来,他总是戴在手上,没有片刻离开的。 韩佩瑛记得这枚指环是她父亲的一个朋友送的。第二天,那位朋友走后,她的父亲曾对她说过这枚指环的来历,所以她的印象特别深刻。 那一年,正是韩大维受了朱九穆修罗阴煞功之伤不久,他爹爹体中的寒毒已经发作,只能僵卧床上,动弹不得。 有一天,来了一个名唤上官复的人,这人韩佩瑛从来没有见过,但她爹爹却像一个老朋友似的招待他。上官复在她家住了一晚,这枚指环就是上官复送给她爹爹的。 她爹爹说,乌金虽然贵重,但最难得的还是嵌在指环上的这颗赭红色的宝石,名为“天心石”,天下只有在昆仑山绝顶的“星宿海”上才产有这种宝石。“星宿海”中这种赭红色的石子多得很,一定要识货的人才能知道哪一颗是“天心石”。星宿海在昆仑绝顶,武功稍差一点的都上不去,即使是武功好而又识货的人,也须在恒河沙数的石子之中才能拣出一颗“天心石”来,其难找可想而知。 她爹爹说,“天心石”的可贵之处还不在于它是一颗稀有的宝石,而是因为它可以当作药物使用。天心石药性极热,正是克制寒毒的一种极佳药物,用它来摩擦身体的各处关节,能治因寒毒而引起的瘫痪。虽然还不能根治修罗阴煞功之伤,但却可以使他渐渐恢复行动的功能,而且可以使他少受许多寒毒发作的痛苦。是以她爹爹戴上这枚戒指之后便片刻也不能离开了。 韩大维这枚片刻不能离开的乌金指环,如今竟在这人手上,韩佩瑛当然是不能不相信他的说话。要知他若是用她家里别的珍宝作“信物”,韩佩瑛还可能怀疑他是偷来的,只有这枚指环,非得韩大维给他不可。 这人摊开手掌,让韩佩瑛看清楚之后,立即便走。韩佩瑛更不迟疑,跟着便追出来。韩家是倚山建筑的,那人出了韩家,直奔上山。别看他似个病夫,跑起路来,却是捷若猿猴,登山如履平地。韩佩瑛使出“八步赶蝉”的轻功,这才勉强跟得上他。 韩佩瑛心想:“爹爹难道就是躲在这个山上,山上可是没有人家的呀?”吸一口气,走快几步,追到那人后面,忍不住问道:“我爹爹伤得怎么样?他如今是在哪儿?”那人淡淡说道:“你跟着来,就会知道,何必多问?省点气力走路吧!” 韩佩瑛的轻功尚未练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一开口说话,真气稍泄,果然便落后了十数丈之遥。韩佩瑛心道:“不错,这闷葫芦见了爹爹自会打破,也不必急在一时。”于是凝神静气跟着他走,不再多问。 这座山虽不很高,但也相当险峻,不久走到一个峭拔的山峰之下,前面已无去路。这座山峰,由东面看过去宛如一座楼台,在南面看过去却似一个城壁,西面则有一个瀑布倒挂下来。水由石壁奔泻而下,声如金石,随风飘忽,疏密不定,活像一幅银色的大竹帘,是这座山上有名的奇景。 韩佩瑛正自诧异:“为何他带我到这绝头路来?”心念未已,只见那人双袖一挥,已穿过水帘直扑进去,身形倏忽不见,显然是瀑布后面藏有山洞。韩佩瑛心道:“哦,原来还是有路可通!” 跟着那人依样画葫芦的穿过水帘,果然发现一个山洞。衣裳沾了不少水珠,幸亏那瀑布流量不大,迅速穿过水帘,也不过等于是在雨中急跑片刻,衣裳尚未至于湿透。 穿出这座山洞,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平坦的山谷谷底。远远有一幢堡垒形的石屋。韩佩瑛心道:“原来水帘后面竟是别有洞天,我却一点也不知道。但这幢房子恐怕是新近才起的吧,否则,爹爹和展大叔他们,怎的也从来没有说过?” 要知这是她家的后山,她从小就常常上来玩耍的。她家里的展一环、陆鸿等人,年纪比她大得多,对这座山也当然比她更熟悉。水帘洞后面别有洞天,她没有发现,她的家人总应该发现的,这家人家若是早就有了的话,她的家人总不会一个也不知道。韩佩瑛心里觉得有点奇怪,但反正就要到了,也就无暇多问。 那人带她到了那幢石屋前面,轻轻地弹了三下石门。 只听得轧轧声响,两扇石门左右分开,露出五寸多宽的缝隙,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年汉子探出头来,斜着眼睛盯了韩佩瑛一眼,阴恻恻地笑道:“哦,原来是二师哥把这小妞儿带来了,这小妞儿倒是长得好俊呀!”带韩佩瑛来的人道:“别胡说八道,快快开门!” 韩佩瑛见了这獐头鼠目的汉子,心里已是觉得几分憎恶,听了他用这种轻薄的口吻说话,更不舒服。但为了急于见父,却也不便和他争吵,当下就随那个人走进这座堡垒。 走进大门之后,堡垒里阴森森的就不见再有人了。韩佩瑛蓦地心中一动,想道:“不对,不对。爹爹若是在这里养伤,这屋子里的人应当是他的朋友才对。为什么看门的这个家伙,竟敢用这样不礼貌的态度向我说话?什么‘带来’不‘带来’的,倒好像是另有主使之人,叫这人把我‘带’到这儿,而不是奉了我爹爹的差遣。”想到此处,隐隐感到不妙,一阵寒意透上心头,想道:“莫非是我爹爹的仇家安排下的陷阱?但这个乌金指环却又怎能在他手上?莫非是我爹爹已经遇害了?但即使这乌金指环是他们抢来的,他们又怎地会知道这指环是我爹极宝贵的东西,因此可以拿来当作信物骗我?” 心念未已,那个似病夫的汉子已经带她踏上一道长廊,说道:“韩姑娘,令尊就在这间屋子里养伤。”长廊尽头有一间屋子,门头挂有一盏灯笼,因为不见外面的天光,一盏灯笼发出的光源仍是十分黯淡。 韩佩瑛一咬银牙,心里想道:“既然来到这里,就看它一个明白。”当下叫了一声“爹!”那人道:“你爹恐怕正在睡觉,轻声点儿。” 角落有一个带着毡帽的人忽地长身而起,韩佩瑛事先没有留意,倒是吓了一跳。那人道:“大师哥,请你开门让他们父女相会。”韩佩瑛心中不禁又是一动,暗自思忖:“我爹在这里养伤,为什么他们要反锁房门,倒好像是把我爹爹当作囚犯看待!” 心念未已,房门已经打开,那个戴毡帽的人回过头来,说道:“请吧!” 黯淡的灯光之下,韩佩瑛这才看清楚了这人的庐山真貌。这刹那间,韩佩瑛的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以前在禹城的“仪醪楼”上,她和宫锦云曾经碰上的那个濮阳坚!那日濮阳坚用“化血刀”伤了黄河五大帮会的几个首脑,她和宫锦云还曾经与他交过手的。 韩佩瑛惊得跳了起来,喝道:“好贼子,敢来骗我!”一指向濮阳坚戳去,濮阳坚反手抓她手腕,后面那个汉子在她背后一推,登时把她推进了这间牢房。 韩佩瑛跌跌撞撞地冲入牢房,黑漆中视而不见,几乎踏着一个人,幸而及时发觉,韩佩瑛大吃一惊,连忙按着墙壁,这才稳住了身形。 只听得“咔嚓”一声,牢门已经下锁,濮阳坚在外面骂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野丫头,到了这儿,居然还敢与我动手,哼,若不是师父有命,我不毙了你才怪!”原来濮阳坚在刚才抓韩佩瑛之时,胸口的“愈气穴”也给韩佩瑛点个正着,“愈气穴”是内息运转的枢纽,虽然得他师弟立即给他解穴,也是痛得难受。 韩佩瑛无暇理会濮阳坚的咒骂,弯下腰看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她是自小练过暗器功夫的,目力异于常人,此时已渐渐习惯了黑暗,隐约看得见这个人的形态了。 这刹那间,韩佩瑛不由得心头一震,吓得险些晕了过去,原来这个人果然就是她的爹爹。要知她虽然早已料到父亲受伤,但突然发现他僵卧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她焉得不惊? 韩佩瑛叫道:“爹爹!”伸出手去,手指已是不由自已的颤抖,使不出气力来。韩大维握着她的手,慢慢地站了起来,说道:“是瑛儿么?”声音虽然微弱,但也听得清清楚楚。 韩佩瑛这才稍稍宽心,原来她发觉韩大维虽是受伤,却还没有她想象的那样严重。韩大维抓着她的手站起来,她其实并没有怎样使劲,是韩大维使用上乘武学中的“借力”之诀,自己站起来的。 韩佩瑛抱着父亲,又是欢喜,又是伤心。欢喜的是终于见着了自己至亲至爱的人,伤心的是她爹爹绝世武功,竟然弄成这个样子。虽然伤得不如她想象的那样奄奄一息,但父女俩同被关在黑牢,恐怕也是插翼难飞。韩佩瑛宛如置身恶梦之中,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父亲才好,不由得泪如雨下。 只听得将她带来的那个人在外面哈哈笑道:“韩姑娘,我说过可以让你们父女会面,这可不是骗你的吧?你放心,我们不会害你们父女的。你们骨肉团圆,应该高兴才对。不必哭哭啼啼了。”说罢,又对濮阳坚道:“师父吩咐,可不许虐待这个丫头。大师哥,我先去禀告师父了。” 濮阳坚“哼”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当我只是一个莽夫吗?你去吧。”那人赔笑道:“我只是怕大师哥的脾气一时按捺不下,既然师哥明白,那我就去了。” 韩佩瑛尚未开口安慰父亲,倒是韩大维先出声安慰她了。韩大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瑛儿,在敌人面前,可不许哭!”韩佩瑛道:“是!”收起眼泪。韩大维道:“瑛儿,你没受伤吧?”韩佩瑛道:“没有。爹爹,但,你、你怎么啦?”韩大维苦笑道:“你来了,我就不会死了。” 韩佩瑛问父亲怎么样,意思当然是问他伤得如何,听了韩大维的回答,答非所问,不觉有点奇怪,心道:“爹爹为何不告诉我伤得如何,却说我来了他就不会死,这是什么意思?” 韩大维道:“瑛儿,你回过家了?”韩佩瑛道:“是,孩儿是昨天回到家的。一回到家中就碰到了朱九穆这老魔头。” 韩大维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不是一个人回家的吧,啸风呢?”心中惴惴不安,生怕他的爱婿遭了朱九穆的毒手。 韩佩瑛道:“啸风帮助孩儿打跑了朱九穆,他现在已到洛阳的丐帮分舵去了。啸风走后,孩儿才给那个人用爹爹的乌金指环骗来此地。” 韩大维松了口气,说道:“啸风真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不枉我将你终身托付与他。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他刚刚与你成婚,就愿意陪你回家省亲。唉,我让你到扬州完婚,本来是想你远走避祸的,谁知你们竟是这样的惦记着我,又回来了。但这是你们的一点孝心,我也不能怪责你们。” 韩大维只道他们夫妻一同来省亲,为的是怕蒙古鞑子打来,自己行动不便,故而他们夫妻要来把自己接出危城,哪里知道谷啸风和他女儿却是分道而来,而且谷啸风的来意,还是要找他退婚的。 韩佩瑛羞得满面通红,心中又是感到耻辱,又是感到难过。幸亏这牢房里一片漆黑,韩大维看不见他女儿的神态。 韩佩瑛怕父亲伤心,对病体更是不利,因此她只好把满肚子的委屈咽了下去,不敢向她父亲诉说。当下又再问道:“爹爹,伤你的那个人是谁?你伤得到底怎么样?” 韩大维道:“我是受了一个老魔头的‘化血刀’之伤,哼,若非我行动不便,体中的寒毒未曾消除,这‘化血刀’虽然厉害,也未必就能伤得了我!” 韩佩瑛大惊道:“化血刀?呀,受了化血刀之伤,这可是非同小可的呀!” 韩大维笑道:“你不必担心。不错,化血刀的确厉害,但除非我自己不想活,否则只用化血刀伤了我,可还不能取了我的性命。”忽地觉得有点奇怪,于是接着问道:“瑛儿,你怎么知道有化血刀这种毒功的?” 韩佩瑛道:“爹爹,用化血刀伤你的那个魔头,是不是名叫西门牧野?” 韩大维更是诧异,说道:“不错,你怎么也知道这个老魔头?” 韩佩瑛道:“在外面看守的那个人名叫濮阳坚,正是西门牧野的弟子,孩儿这次回家路过禹城之时,恰好碰上他用化血刀伤了黄河五大帮会的几个首脑。” 他们在牢房里低声说话,隔着厚厚一重石壁,声音本来很难传到外面。但濮阳坚却不知是否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在外面自言自语大声说道:“暂时我不动你这臭丫头,但你终须逃不脱我的手心。哼,还有公孙璞这小子几时一并捉来,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韩大维厉声喝道:“你敢对我女儿出言不逊,我一出去就先杀了你。你莫以为我受了伤,杀你这等草包,韩某不费吹灰之力!”说罢一弹石壁,外面倚着石门偷听的濮阳坚,竟给震得耳鼓嗡嗡作响。 濮阳坚吃了一惊,吓得果然噤不敢声,心里想到:“这老头儿受了我师父的化血刀之伤,居然还有如此深厚的内功,倒是不可小觑。师父会不会放他,我实是难以猜测,还是不要惹他恼怒为妙。” 韩大维慑服了濮阳坚之后,低声再问女儿道:“公孙璞是谁?”韩佩瑛道:“是孩儿在禹城碰上的一个少年,据说是公孙奇的儿子。濮阳坚这厮曾在他的手下吃了大亏。” 韩大维道:“公孙奇是二十年前武林中最心狠手辣的大魔头,江湖上人心难测,这公孙璞既然是公孙奇的儿子,你们夫妻,还是以少和他来往为宜。”韩大维只道女儿是与谷啸风一起碰上公孙璞的。韩佩瑛不想父亲知道详情,含糊应了一个“是”字。心里却在想道:“那位宫姑娘不知怎么样了,她去找公孙璞,也不知找着了没有。公孙璞有破解化血刀的功夫,倘若是他来到,说不定可以和西门牧野这老魔头斗上一斗。” 韩大维道:“西门牧野的来历是公孙璞告诉你的吧?” 韩佩瑛道:“不错。因此孩儿颇为觉得有点奇怪。”韩大维道:“奇怪什么?”韩佩瑛道:“听说西门牧野这老魔头是住在关外的,在禹城之时,濮阳坚收服了黄河五大帮会,也曾透露口风,说是替他师父在中原扬威立万。推测他这口气,他的师父当时还是在关外的。却何以突然到了此地?这里是什么地方?看来这幢堡垒是早就有了的,但咱们却不知道。难道这是西门牧野的别墅么?还是另有主人和他勾结的呢?” 韩大维道:“不错,这幢堡垒是早就有了的,我也早已知道,但我不许他们告诉你。” 韩佩瑛诧道:“为什么?” 韩大维叹口气道:“说来话长,暂时你还是不知道为宜。但西门牧野与这里的主人相识,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韩佩瑛大为奇怪,不解爹爹何以不肯让她知道。就在此时,忽听得似有声响,韩佩瑛抬头一看,只见有一篮东西从屋顶所开的天窗吊下来,平平稳稳地落在石几上,篮中盛满食物。 韩佩瑛把篮子里的食物拿出来,说道:“有酒有肉,倒是丰盛得很,就不知是否下了毒?”韩大维道:“这老魔头若是要害咱们,无须使用如此伎俩。瑛儿,你肚子饿了,尽可放心来吃。” 韩佩瑛撕下一条鸡腿,说道:“你为什么不吃?”忽见亮光一闪,韩佩瑛抬头望去,只见有一张面孔贴在窗子上,鼓起一双白渗渗的眼珠正在盯着她。原来是这人打开了一面窗子,透进亮光。这张脸孔冷森森的毫无表情,韩佩瑛骤吃一惊,不觉“啊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人说道:“小姑娘,别害怕。你爹说得对,我是不会暗中谋害你们的。你劝你爹吃点东西吧。”韩佩瑛听了这话,始知这人是西门牧野。 韩大维怒道:“你这老怪物把我女儿骗来,打算怎么样?你以为我就会降服你吗?” 西门牧野笑道:“韩大维,我让你们父女相会,你还不感谢我?嘿,嘿,你的女儿在你身边,你总舍不得就死了吧?还是先吃饱了再说吧!你还有一个老朋友也来了呢,你吃饱了,咱们大家商量商量。” 西门牧野的脸孔在窗口移开,接着是朱九穆的脸孔出现。韩大维“哼”了一声道:“大不了是个死,你们二人联手,韩某又有何惧?” 朱九穆冷冷说道:“韩大维,我本来要找你算账的,谁知你是如此不济事,未等得及我来,你已先着了西门兄的化血刀了。西门兄不想你死,我看在西门兄的分上,这笔账也可以一笔勾消,就看你知不知趣了。” 韩大维道:“好,多谢你们请客。”倒酒就喝,抓肉就吃,抹了抹嘴,说道:“东西我是吃了,但你们倘若是想耍什手段,我韩某人可是软硬不吃!” 西门牧野冷笑道:“我何须耍什手段?告诉你吧,我即使现在放你出去,正派中人也决不能容你韩大维了!”这一阵冷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笑过之后,两张脸孔,同时消失。 韩佩瑛道:“爹,原来你一直没有吃过东西吗?” 韩大维苦笑道:“我这次遭人暗算,伤心已极,自觉了无生趣,不如死了还好。但想不到你也来了,倒叫我不能死了。” 韩佩瑛这才懂得她刚进牢房之时父亲说那两句话:“你来了,我就不会死了。”原来是这个意思。韩佩瑛道:“不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爹,以你的绝世武功,只要你不是自萌死志,说不定还有绝处逢生的机会。”韩大维把瓶中余酒一吸而尽,发出长叹。正是: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香闺帐底偷窥秘名画尘污见隐情 韩佩瑛觉得有点奇怪,说道:“西门牧野想称霸武林,他容不得爹爹,这是意想中事。爹爹何必因为遭了他暗算,而至如此伤心?”韩大维道:“我不是因为他。”韩佩瑛心念一动,说道:“爹,你和这里的主人本来是朋友的,是吗?” 韩大维面色微变,点了点头,半晌说道:“不错,很久很久以前,曾经与他交过朋友。”韩佩瑛道:“后来闹翻了?”韩大维默然不语,韩佩瑛心里想道:“爹爹平生最重友道,他和这里的主人闹翻,其中想必定有一桩伤心之事,不愿我再提起。” 韩大维道:“我最伤心的还是因为连累了你,我受的修罗阴煞功伤还未愈,如今又再受了化血刀之伤,要想保护你平安出去,恐怕是很难做得到的了。不过,你也说得对,未到绝处,咱们还是活下去的好,说不定可以绝处逢生。”韩佩英喜道:“爹,你能够这样想,那我就放心了。” 韩大维道:“瑛儿你刚才说啸风到丐帮分舵去了,是他自己去的,还是刘赶驴到了咱家,探听我的消息碰上他邀他去的?” 韩佩瑛道:“爹爹猜得不错,是刘舵主邀他去的。不但刘舵主到了咱家,丐帮的陆帮主也来了。”韩大维道:“哦,陆昆仑这老儿也来了。哼,哼,他们倒是很看重我啦!”语气中颇似带有几分愤慨。韩佩瑛好生诧异,心想:“怎的爹爹好像不欢迎他们前来探问?” 韩佩瑛道:“爹,我要告诉你一桩事情,这桩事情或许是女儿做错了,请爹爹原谅。”韩大维道:“什么事情?你说吧,我不会怪你的。” 韩佩瑛道:“我把你的宝藏,都交给了陆帮主,请他代你送给义军了。” 韩大维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是用我的名义送出去的?” 韩佩瑛诧道:“这不是咱家的宝藏吗?”心里想道:“若不是这次检阅家中财物,我也不知道爹爹如此有钱,难道这当真不是他的?” 心念未已,只听得韩大维果然说道:“瑛儿,你错了。家中的金银财宝十之八九都是人家寄存的。” 韩佩瑛惊道:“那可就真是糟了,咱们怎赔得起?但却不知这个寄存的人是谁?” 韩大维道:“是我的一个好朋友,他寄存这批宝藏其实也不是他的,他是要用来办一桩大事的。”正在考虑告不告诉女儿他这朋友是谁,忽地瞿然一惊,连忙悄声说道:“瑛儿,你听听,外面又好似有人来了?” 韩佩瑛靠着石壁,凝神细听,果然听得似有脚步声走近,但不过片刻,这个人又走了。韩佩瑛轻声说道:“是有人偷听,爹,你若有什么秘密不能让外人知道的还是不说的好。这人轻功甚高,我猜不是西门牧野,就是朱九穆。” 韩大维哈哈一笑,提高了声音说道:“瑛儿,你做得对。这批宝藏虽然不是咱们的,但你送给了义军,让他们有了充足的军饷好打蒙古鞑子,这却正合咱们那位大恩公的心意!” 韩佩瑛知道父亲这话是说来给西门牧野听的,心里想道:“这一下可把那老怪气昏了,不过,这话倘若是真的那就更好。” 韩大维听得西门牧野的脚步声已经去得远了,这才低声说道:“瑛儿,你不必自疚,爹说这话也并非骗你欢喜的。”韩佩瑛大喜道:“那人当真是意欲如此?”韩大维道:“他是想留给另一帮人,却也正是殊途同归,所以我想他是不会怪责咱们的。”言下之意,当然是说那人愿意用来打蒙古鞑子的了。 韩佩瑛知道隔墙有耳,爹爹当然是不便详细说出其中秘密的,但却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于是在父亲的掌心用手指写字:“这人是谁?”韩大维在她掌心写了三个字:“上官复。”韩佩瑛道:“哦,原来是他。爹爹,为什么他对你这样好?” 韩大维叹了口气,说道:“因为只有我知道他的为人。瑛儿,你倘若能够脱险,出去之后,可不许和别人说起他是我的朋友。” 韩佩瑛道:“孩儿懂得。”但其实她是不懂的,她只道爹爹是不愿意泄漏这宝藏的秘密而已。 说起了上官复,韩佩瑛不由得连带想到上官复送给她父亲的那枚乌金戒指。说道:“爹爹,他们何以知道那枚戒指的来历?”韩大维道:“不,他们并不知道是谁所送。不过,西门牧野知道镶在戒指上那颗天心石的功用。”韩佩瑛道:“爹,你失了这枚戒指,是不是有点不便?”韩大维道:“我的半身不遂之症已经好了七八分,反正这枚戒指也不能根治我的体中寒毒,失了它并无大碍。” 韩佩瑛想起一事,说道:“爹,西门牧野既然杀了咱们的家人,何以他不取那批宝藏?”韩大维笑道:“你爹爹不会轻易给他打伤的,他用化血刀伤我之时,也曾给我打了一掌。”韩佩瑛道:“哦,原来他也受了重伤?” 韩大维道:“当时还有另外一人在场,这人虽然希望我给西门牧野所擒,但多少还是有点维护我的。此人之志并不在于宝藏,故此在我受伤之后,他就立即迫着西门牧野将我抬回此地。西门牧野受了内伤,想来他恐怕丐帮的人来到,是以不敢在咱们家里久留,再给那人一迫,他唯有放弃发掘宝藏之念,乖乖听命了。” 韩佩瑛心想:“爹爹说的这人,一定是这堡垒的主人了。这人能够迫使西门老魔听命,武功必定也是很高。唉,现在只有盼望宫锦云与公孙璞会来找我了。” 韩佩瑛哪里知道,宫锦云与公孙璞此时已经到了她家。 且说宫锦云那晚偷了奚玉瑾的“九天回阳百花酒”,便即日夜兼程,一心想要赶到洛阳与她的“韩大哥”相会,压根儿就不知道她心目中这位潇洒风流的“韩大哥”却正是和她一样的女子。 公孙璞本来不满意宫锦云的所为,觉得宫锦云暗地里偷人家的东西很是不对。但后来宫锦云告诉了他这“九天回阳百花酒”的功用之后,他心里一想救人要紧,也就乐意与宫锦云同行了。 公孙璞曾经听得他的师父江南大侠耿照谈过韩大维,知道韩大维是位武林隐士,武功极高,但却不知道韩大维只有一个女儿,他也如宫锦云一样,只道韩佩瑛是个男子。那日他在“仪醪楼”与韩佩瑛一会,对韩佩瑛的印象,觉得“他”不愧是个侠义之士,因此在知道朱九穆要找韩佩瑛的晦气之后,也就觉得是义不容辞,应当去帮韩佩瑛这个忙了。 两人一路同行,宫锦云的一缕情丝虽然仍是紧紧的系在韩佩瑛身上,觉得若是拿公孙璞与她的“韩大哥”相比,公孙璞远远不及“韩大哥”的潇洒风流、知情识趣;但在另一方面,也渐渐的不知不觉的为公孙璞的纯朴性格所吸引,觉得他也并不怎么讨厌了。 这日他们到了韩家所在的那个山村,宫锦云不禁感到有些内愧,说道:“公孙大哥,我有一件事情瞒着你,很是惭愧。”公孙璞怔了一怔,道:“什么事?” 宫锦云面上泛红,说道:“我多谢你陪伴我到这里来,本是应该对你说实话的,但这件事、这件事我却不知如何开口……”公孙璞莫名其妙,好生诧异:“怎的这位宫兄突然间变得扭忸怩怩,似个女子了?” 宫锦云讷讷说道:“我邀你来找韩大哥乃是出于私心,想得你的一路保护的。我很喜欢韩大哥……”公孙璞不觉失笑,说道:“原来是这样吗?我也很喜欢韩大哥呀。他是你的朋友,同样也是我的朋友呀。你不邀我,我也会来的。” 宫锦云说不下去,心想:“且待见了韩大哥,再和他说话吧。呀,他怎知道我是他的未婚妻子,而我却喜欢了别人。” 不料一到韩家,却见到了一片瓦砾场,瓦砾场中只有几个土馒头,活人却是一个不见。 宫锦云大吃一惊,心道:“难道韩大哥已经遭了那老魔头的毒手?”两人放声大叫:“韩大哥,韩大哥!” 忽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你们找谁?”宫锦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老婆婆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老婆婆一身绫罗绸缎,脸上堆满笑容,倒是颇有雍容华贵的气度。但她说话的那种阴恻恻的声音,不知怎的,却又是令人心里发毛。 公孙璞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哪里钻出来的这个老婆婆,恁地了得!”要知道老婆婆的衣裳上并无半点泥污,显然不是匿伏瓦砾场中的了。她从外面进来,公孙璞练过“听风辨器”的功夫,事先竟然没有发觉,其本领自是可想而知。 宫锦云道:“我找韩英韩大哥。你老人家可是韩伯母吗?” 那老婆婆“哼”了一声,说道:“韩大维的妻子早已死了,这儿哪里来的什么韩伯母?” 宫锦云道:“对不住,晚辈胡乱称呼,多有失礼了。那么请问姥姥是韩家的什么人?” 那老婆婆道:“你又是韩家的什么人?” 宫锦云道:“我与韩英是结义弟兄。” 那老婆婆道:“韩英又是谁?韩大维的家人中可并没有韩英这个人。” 宫锦云道:“韩英就是韩大维的儿子,并非他的仆人。”心想:“这老婆婆好似很熟悉韩家,何以竟不知道韩大哥的名字,倒是奇怪。” 那老婆婆怔了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心道:“原来他说的是韩佩瑛这小妮子,敢情这小妮子是在外面乔装男子,把这两个小子骗过了。” 老婆婆也不说穿,却道:“哦,原来你说的是韩家的少主人,你找他干嘛?” 宫锦云道:“我知道韩大哥有个仇家,我是想来帮忙他的。” 老婆婆道:“你知道他有什么仇家?” 宫锦云道:“我知道是朱九穆这老魔头。我正想请问姥姥,韩家是不是给这老魔头毁了的?” 老婆婆道:“你先告诉我,你拿的这个坛子内里是什么东西?” 宫锦云道:“是一坛酒。” 老婆婆道:“你为什么老远的把一坛酒带来,是什么名贵的酒么?” 公孙璞想要阻止宫锦云泄露秘密,宫锦云已经说了:“这是一坛九天回阳百花酒,可以医治寒毒的。”原来宫锦云以为这老婆婆定是和韩家大有关系的人,又因为公孙璞在她身边,她想即使自己猜错了,这老婆婆是韩家的敌人那也不怕,故此坦直的就说了出来。 老婆婆道:“哦,原来你是打算送给你韩大哥的,你怕他受不了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之伤?”宫锦云道:“不错。” 那老婆婆忽地哈哈一笑,说道:“你不必去找他了,你就交给我吧!” 笑声中身形一晃,这老婆婆已是到了宫锦云的身边。宫锦云大吃一惊,叫道:“你干什么?”话犹未了,只觉劲风飒然,虎口一痛,酒坛已给那老婆婆擘手夺去! 宫锦云焉易给她轻易夺去?左臂一圈,掌锋斜掠,如抓如截,如劈如削,刹那之间,变了四式掌法,只听得“嗤”的一声,老婆婆的衣袖给她撕了一小片,但宫锦云给她衣袖一拂,却是不由自已的接连退出了六七步,方能稳得住身形。 那老婆婆“哼”了一声道:“原来你是黑风岛宫岛主的女儿,可惜你的七煞掌练得还未到家!” 原来这老婆婆的眼光锐利之极,在欺身抢夺酒坛的这一瞬间,她不但看出了宫锦云的家数来历,而且看出了她是女扮男装了! 这刹那间,公孙璞也是惊诧无比,原来他与宫锦云一路同行,始终不知她是一个女子,心想:“这老婆婆说宫贤弟的来历倒是说得不错,宫贤弟难道当真竟是女子么?” 公孙璞惊诧的还不止此,他和宫锦云距离得这样近,竟然无法阻止这老婆婆抢夺宫锦云的酒坛,这老婆婆出手如电,公孙璞刚一发觉,酒坛已是易手。 公孙璞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这老婆婆的本领,只怕最少也不在朱九穆那老魔头之下!” 本来以公孙璞的本领,虽然因为事出意外,迫切之间不能阻止老婆婆抢夺宫锦云的酒坛,但在宫锦云使出七煞掌和那老婆婆交手之时,他是可以上前去夺回来的,但因他一来未知对方底细,二来听了这老婆婆的话十分惊异,三来他又看出了这老婆婆并无伤害宫锦云之意,他是个比较谨慎的人,因此暂时止住不发。 宫锦云满面通红,但此际她也顾不得身份给这老婆婆揭穿了,连忙叫道:“公孙大哥,你还不赶快帮我抢回来?” 公孙璞道:“老前辈慢走,请把话说个明白!” 那老婆婆冷冷说道:“我为什么要听你这小伙子的话?”口中说话,手中提着那个坛子,已是越过短墙。 公孙璞早有准备,抢先一步身形斜掠,恰好拦在她的前头,合掌一揖,说道:“请老前辈留步,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有话好说!” 公孙璞这一揖用的乃是耿照所教的“大衍八式”,这“大衍八式”乃是昔年一代武学大师桑见田所创的独门功夫,与桑家的两大毒功并称的,掌力中柔中带刚,厉害无比。 公孙璞像个乡下少年,这老婆婆哪里将他放在心上?不料一股大力突然似潜流涌至,这老婆婆虽不至于受伤,但在这一刹那,胸口也好似给重物突然一压似的,呼吸不舒,不由得停了脚步。 老婆婆“咦”了一声,说道:“你是谁?”心想:“这小子貌不惊人,本领可真是不错。” 公孙璞道:“我们都是韩大哥的朋友,想要和他见上一面。我们并非不敢相信婆婆,但既然是反正要见他的,这坛酒还是由我们亲自交给他吧。婆婆若是知道他的所在,便请赐告,却不敢有劳婆婆了。” 公孙璞这番言语说得可算十分客气,不料老婆婆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哼,你的本领虽然不错,想要拦阻我,谅你不能!” 宫锦云赶了到来,同时叫道:“你是什么人,你也得给我们说个明白!” 这老婆婆说到“不能”二字,身形已是倏地向公孙璞撞去,公孙璞重施故技,合掌一揖,叫道:“老前辈留步!” 就在公孙璞施展大衍八式之时,宫锦云亦已拔剑出鞘,刷的一剑指到了这老婆婆的后心,喝道:“我本来敬你是位前辈。但你不讲理,我也只好不客气了!” 两人前后夹攻,眼看这老婆婆无法可避。不料她双掌拍出,一掌向前,一掌向后,公孙璞蓦然间忽觉有两股力道,左右齐来,互相牵引,顿然间好像身处在一个极为湍急的漩涡中心,不由自已的给推得转了一圈,说时迟,那时快,那老婆婆已是呼的一声从他身旁窜过。 宫锦云这一剑险些刺在公孙璞身上,连忙收手叫道:“公孙大哥,你怎么啦?”公孙璞见她居然没有跌倒,大为诧异,说道:“没什么,你没受伤吗?”宫锦云道:“没有。咱们快追!” 原来这老婆婆能用双掌发出不同的两股力道,右掌的力道刚猛,左掌的力道阴柔,她以阴柔的力道将宫锦云的力道牵引过来,加上她右掌刚猛的力道一同对付公孙璞,故而公孙璞给推得团团乱转,但宫锦云却只是身向前倾,除此之外,就没有受到影响了。 两人跟踪急追,追上了山,公孙璞见这老婆婆提着一坛酒,在山路上行走,居然还是纵跃如飞,心里好生佩服,想道:“若在平地,那是一定追她不上了。” 宫锦云别的功夫不及公孙璞,轻功却不在公孙璞之下,两人并肩追赶,那老婆婆毕竟是因为手挽重物,跑了一程,终于给他们二人追上。 老婆婆“哼”了一声,斥道:“不知死活的小辈!”一个转身,重施故技,双掌拍出。这次公孙璞已经有了准备,运用明明大师所教的须弥掌法,改用阴柔之力,随势屈伸,消解了老婆婆刚柔兼济的牵引之力。 这次他们不过受阻片刻,迅即又追上来。老婆婆心里想道:“这小子难缠得紧,他和宫昭文的女儿联手,虽然也未必就能胜得了我,但我想保全这坛九天回阳百花酒,却是难了。” 此时他们二人与那老婆婆之间还有十余步的距离,宫锦云心急,抢在前面,公孙璞反而稍稍落后。老婆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忽地一个倒纵,反手一指,方位算得准确之极,恰恰点着了宫锦云胁下的愈气穴,宫锦云啊呀一声,卜通倒地。 老婆婆行动有如鬼魅,头也不回,反手一点,点着了宫锦云的穴道,立即又将倒纵之势改为前奔,当真是收发随心,轻功高明已极! 公孙璞大吃一惊,连忙把宫锦云扶起来。他知道宫锦云是给点了穴道,只好在她身上试探。 宫锦云女子的身份已给那老婆婆揭破,此时倒在公孙璞的怀中,不由得羞得满面通红,低声说道:“是愈气穴。” 公孙璞替她解了穴道,问道:“没受伤吧?”只怕那老婆婆除了点穴,还下了毒手,自己看不出来。 宫锦云轻轻地推开了公孙璞,面红直透耳根,说道:“别多问了,快去追那老婆婆,咱们打不过她,至少也该知道她的下落。”原来那老婆婆对宫锦云的父亲多少也有几分顾忌,是以不敢伤她。 公孙璞道:“但你,你一个人……”要知宫锦云虽然并没受伤,但穴道初解,气血未舒,倘若立即运用轻功,对身体甚为有害,因此公孙璞有点放心不下。 宫锦云道:“我在韩大哥家中等你。你不用担心我,我没受伤,一个人也不见得就有人能够将我吃了。” 公孙璞知道宫锦云只须休息半个时辰,便可恢复如常。心想宫锦云的武功不弱,除非是碰到像那老婆婆的一流高手,她才对付不了,想来此处也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老婆婆了,于是说道:“好,你在韩大哥家里暂且躲一躲,不要露面。我去去就来。” 宫锦云恼道:“别罗唆了,快去吧!”神色虽似愠恼,心中却是暗暗感激公孙璞对她的关怀。 宫锦云回到韩家,看到瓦砾场中那几堆黄土,不由得心乱如麻,暗自想道:“看来韩大哥是遇上仇家了,这里葬的这几个人不知是谁,但愿不要是韩大哥才好!” 宫锦云又再想道:“公孙大哥如今已知我是女子,我要不要对他说明真相呢。唉,但这羞人答答的事情,却又怎生出口?” 要知宫锦云乃是父亲指腹为婚将她许配与公孙璞的,但这件事情,公孙璞似乎还未知道。何况宫锦云的一缕情丝,又早已系在韩佩瑛身上,因此,自是更惑到为难了。 宫锦云气血未舒,需要一个幽静的地方调匀气息。同时她又是心乱如麻,须得好好的想一想。 韩家被烧毁的只是几幢房子,其余的大部分房屋还保持完整,宫锦云想道:“公孙大哥叫我躲起来不要露面,好,我就听他的话,找一间静室休息片时吧。他回来了,自然会出声找我的。” 宫锦云一面走一面想,不知不觉已是穿过藤蔓覆盖的回廊,深入韩家内院。忽见一间精雅的房间,纱窗半掩,一缕幽香从窗户中透出,宫锦云吃了一惊,心道:“这似乎是炉中烧的沉香屑,难道这房间里有人?” 宫锦云步上白石台阶,但见台阶凿成朵朵莲花模样,那间房间的门栏窗户,也都雕有时新花式,不落富丽俗套。推开房门一看,房中布置,那就更是清雅绝俗了。两壁图书满架,墙上挂有字画,内里有张大床,珠帘半卷,床上有鹅绒被褥,折得整整齐齐。床前的梳妆台果然有一炉烧着的沉香屑,一面擦得十分明亮的古铜镜安放在梳妆台上。但却没有人。 这间房间分明是一位年轻小姐的绣房,宫锦云思疑不定,暗自想道:“莫非这是韩大哥姐妹的房间?但他却从没有对我说过他有兄弟姐妹。这间房间倒是正合我意,不管它是谁的,我在这里歇息片时,料也无妨。”要知宫锦云是个爱美的少女,当然是喜欢这样的一座“香闺”。 挂在墙上的一幅中堂写得龙飞凤舞,吸引了宫锦云的注意,心想:“这位韩小姐倒是个才女。”抬头细看,却原来写的是一首词。词道: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消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这是南宋词人张于湖的一首词,宫锦云一知半解,倒不觉得有什特别。但后面的两行小字,她读了却是不由得更惊疑了。 那两行小字写的是:“瑛女学词,无脂粉味,有须眉气,余心甚喜,因以于湖词一卷授之。六州歌头一阙为于湖词中压卷之作,并书以付之。愿其学步大家,并毋忘故国也。” 张于湖是南宋高宗绍兴年间的状元,他写这首词的时候,正是秦桧主和之际。故此词中充满悲愤之气,悲故土之沦亡,愤权臣之误国。宫锦云虽不精于诗词,词中大意则是懂的。 那两行小字就更容易懂了。这是父亲写给女儿的,父亲因为女儿学词,颇有须眉气概,他很欢喜,因此叫她学张于湖这一派的豪迈词风。写这首《六州歌头》给她,更含藏有叫她不忘故国的心意在内。 文字很容易懂,但令得宫锦云惊异的是“瑛女”二字。 宫锦云思疑不定,心里想道:“这位韩小姐芳名中有个‘瑛’字,韩大哥名‘英’,这位小姐若是他的妹妹,何以兄妹的名字都取一个同音的字,妹妹的名字只多了一个‘玉’旁,叫起来岂不是很容易混乱?” 宫锦云起了疑心,但还不敢想到她所念念不忘的“韩大哥”竟是女子。 宫锦云眼光一瞥,忽又发现地上有一卷东西,似乎是个画轴,看得出有折皱的痕迹,还有一个浅浅的鞋印。宫锦云心里想道:“看来大约是这位韩小姐不高兴这幅画,将它掷在地上,又踏上一脚,才弄成这个样子。韩小姐为何这样讨厌这幅画呢?” 好奇心起,宫锦云不觉就把这画轴拾了起来,打开一看,只见画中是个丰神俊秀的男子,腰悬长剑,眉若朗星,看来这个男子也是个武林人物。宫锦云暗暗好笑,想道:“是了,这位韩小姐一定是私恋这个画中的美男子,这男子却不解她的芳心,是以她恨成这样。” 宫锦云哪里知道,原来这间房间就是韩佩瑛的绣房。 原来韩佩瑛在把宝藏交给刘赶驴之后,因为谷啸风未见回来,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怀着念旧的心情看一看。这幅画是谷啸风的父亲谷若虚少年时候的画像,谷若虚赠给韩大维留念的。韩大维因为谷啸风相貌酷肖他的父亲,是以又将这幅画像送给女儿。韩佩瑛到扬州就婚之时,因为这幅画是她公公的画像,留给她父亲作纪念的,她自是不便带去。但韩大维也并没有取回自己的房中,仍让它在女儿的香闺悬挂。 韩佩瑛这次回来,见了这幅画像,想把它撕烂,但在她内心深处,对谷啸风虽有恨意,却也并非全无好感,是以终于没有撕烂,只是把它丢在地上。 这炉檀香也是韩佩瑛亲手点燃的。韩佩瑛等了许久,不见谷啸风回来,因此要借檀香消解自己心中的烦躁。 韩佩瑛当然料想不到以后所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她给西门牧野的弟子诱骗去会父亲,被关在石牢里;而对她患了单相思的宫锦云却来到了她的房间。 且说宫锦云在韩佩瑛的绣房见了种种可疑的事物,此时她也是极之心绪不宁,正像那刚才的韩佩瑛一样。 她面对着韩佩瑛父亲写的那首词幅,手中拿那张画像,心中不住在想:“这位韩小姐是谁?是谁?为什么她的芳名中有个‘瑛’字,该不会是韩大哥的姐妹吧?这个画中的男子又是谁呢?” 袅袅的檀香并不能使她心头宁静,她也像韩佩瑛刚才等待谷啸风回来一样,在急着等待着公孙璞回来,希望公孙璞能为她揭开她的“韩大哥”的生死存亡之谜。 异样的寂静中,忽然好似听得是脚步声。这脚步声登时令得宫锦云清醒过来,不敢再胡思乱想了。 宫锦云听到这脚步声,初时一喜,跟着却是一惊。 起初她以为是公孙璞,但立即就知道不对了。因为如果是公孙璞回来的话,不会不出声叫她的。 脚步声突然静止,随即听得有好像翻箱倒笼的声音。不久,脚步声又响起来,而且是向着她这一边,越来越近了。 宫锦云穴道解开尚未到半个时辰,功力未曾完全恢复,心里想道:“如果来的是韩大哥的仇家,这可怎么是好?”要知她虽然是个胆大的女子,但想到韩大维这样的武学高手,竟然也会家破人亡,如果来的当真是韩家的对头,她贸然出去,只怕定然是凶多吉少。 忽听得那人自言自语道:“奇怪,韩大维的宝藏在哪里,难道我得的消息竟然是假的么?”说话的声音,似乎是个上了年纪的人。 宫锦云心头一震,想道:“此人为了韩家的宝藏而来,即使不是韩大哥的仇家,一定也是不怀好意的了。”心念未已,脚步声已经来到门前,宫锦云无处躲藏,人急智生,身形一伏,钻进床底。这张大床上有珠帘,下有床幔,床幔覆地,若非揭开来看,绝不会发现床底有人。 宫锦云刚刚躲好,只听得“乓”的一声,那人已经推开房门,走进房中,冷笑说道:“好雅致的房间,想必是韩佩瑛这丫头的香闺了。”宫锦云心道:“原来这位韩小姐名叫佩瑛。”她偷偷从床幔的缝隙看出去,只见那人的脚步向梳妆台移动,拿起了那卷画轴。 只见这人打开画轴,“哼”了一声,冷笑说道:“这臭丫头好不要脸,想郎想得疯了。人家不要她,她居然还有这样厚的脸皮,画了人家的图像躲在闺房里偷看!”跟着又自言自语道:“幸亏她没有做成我的外甥媳妇!”只听得“卜”的一声,这人又把画轴掷在地上。 原来这个人正是谷啸风的舅父任天吾。宫锦云躲在床底下偷听,不禁暗暗为这位韩小姐难过,心里又觉得有点奇怪,想道:“这老家伙似乎是韩家的亲戚,即使亲事不成,也该有点戚谊才对,为何他要这样臭骂人家的闺女,又要来偷人家的宝藏呢?哼,这老家伙也不是好东西!” 任天吾心想:“韩大维大约不会把珍宝藏在女儿的房里,不过也是搜一搜的好!”韩佩瑛的房间里四壁都是书架,堆满图书,除了书架之外,只有两个箱子,是厚实的樟木做的箱子,有大铁锁锁着。 任天吾心想韩大维的珍宝为数甚多,绝不能夹在书中,如果是藏在这间房中的话,那就一定是在箱子里了。他无暇去弄开铁锁,当下施展绵掌击石如粉的掌力,把两个樟木箱子劈开。 宫锦云躲在床底,看不清他的动作,但听得“噼啪”两声,跟着便看见书画散满一地。宫锦云虽然看不见他的动作,亦知他是用掌力劈开了箱子,吃了一惊,想道:“幸亏我没有给他发现。但这两个箱子里装的原来不是珠宝,这老家伙倒是要失望了。” 心念未已,果然听得任天吾咒骂道:“又是字画,哼,这臭丫头不好好练武,倒想做女状元呀!” 任天吾未肯放手,跟着揭开帐子,翻开床上的被褥,宫锦云躲在床底,看见他的脚尖已差不多碰到自己的鼻子,吓得慌忙将身子向里面缩,心里想道:“糟糕,等下他若是来搜床底,这却如何是好?难道束手待毙吗?”正想先发制人,用暗器偷偷插入他的腿弯,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叫道:“韩小姐,韩小姐!” 任天吾吃了一惊,连忙把帐子放下,正要出去,那个人已经来到,房门是早已打开了的,那人见了任天吾,也是吃了一惊,失声叫道:“舅舅,你也来了!”原来是谷啸风匆匆赶了回来,没见着韩佩瑛在外面等他,只好进来寻找,刚好听见这房间里任天吾劈破箱子的声音。 任天吾道:“我放心不下你,怕你吃了韩大维的亏。”谷啸风道:“多谢舅舅。我根本没见着韩伯伯,倒是韩伯伯似乎受了仇家之害了。舅舅,你发现了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解舅父何以会在韩佩瑛的房间,房间里又是这样的一片狼藉。正是: 道貌岸然伪君子,心怀不轨入香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非为旧情怜弱女回思往事起疑云 任天吾凛然说道:“韩大维与上官复往来已非一日,定有图谋,我要找他私通蒙古的证据。” 谷啸风道:“哦,原来舅舅以为韩伯伯可能有什么密件藏在家中,找了出来,才好邀集武林同道,鸣鼓而攻之么?” 任天吾道:“正是如此。”宫锦云躲在床底,听至此处,不由得心里暗骂:“这老家伙好不要脸,身为舅父,居然对着外甥的面撒谎。分明是想偷人家的东西,反而诬赖人家是奸细。” 任天吾顿了一顿,又道:“啸风,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说话。怎么还叫他做韩伯伯?” 谷啸风道:“你找着了什么密件没有?” 任天吾道:“没有。你帮我搜搜看,可能是夹在哪一本书中。” 谷啸风淡淡说道:“不用搜了。”任天吾道:“为什么?”谷啸风道:“密件你没找着,我却找到了。” 任天吾大喜道:“密件上说些什么,快快拿给我看!” 谷啸风道:“是用蒙古文字写的半张信笺,但如今却不在甥儿身上。” 任天吾道:“谁拿去了?” 谷啸风道:“我倒想先问一问舅舅,韩大维如今已给仇人害得家破人亡,他本身亦是生死未卜,只怕多半是凶多吉少了。你找到了密件,又将如何?” 任天吾道:“你别上韩大维的当,这一定是他故弄玄虚,打死几个仆人,烧掉两间房子,好叫你们相信他是给仇家所害,不提防他的。” 谷啸风道:“原来舅舅也是这样想法,和丐帮的陆帮主倒是不谋而合。” 任天吾道:“哦,陆昆仑也到过这里了么?”谷啸风道:“正是,密件我已交给他了。” 任天吾心里暗暗得意,说道:“既然是铁证如山,那你还有什么可以怀疑的?但听你的口气,你的想法似乎和我并不一样。” 谷啸风道:“不错,你的想法,我确实是不敢苟同。” 任天吾变了面色,冷笑道:“那么,倒要听听你的高见了。” 谷啸风道:“甥儿并无高见,只是发现了新的证据。”任天吾道:“什么证据?”谷啸风道:“韩家的家人是给毒掌打死的,据甥儿所知,韩伯伯可没有练过毒掌。” 任天吾呆了一呆,说道:“但焉知不是韩大维串通了会使毒掌的人,布此疑阵?啸风,我看你恐怕是对韩家的丫头余情未断吧?”言下之意,当然是指谷啸风为了韩佩瑛的缘故,才千方百计的为她父亲辩护了。 谷啸风冷冷说道:“舅舅,我看你是对韩家父女成见太深吧?” 任天吾变了面色,说道:“然则你发现的那半张蒙文密信,又当如何解释?” 谷啸风道:“甥儿的看法刚好和舅舅相反,甥儿以为这是别人故布的疑阵,陷害韩伯伯的。” 任天吾冷笑道:“你既然是这样想法,那么你就大可以心安理得的和韩家小姐成婚了啦,用不着再退婚了。” 谷啸风道:“我相信韩伯伯不是奸细,和我要找韩伯伯退婚,这是两回事。” 任天吾又冷笑道:“韩大维是好人,韩小姐又是才貌双全,那你为何还要退婚?” 谷啸风心中着恼,淡淡说道:“这是甥儿的事情,不劳舅舅操心。不过为了免得舅舅说我偏袒韩家父女,我倒想告诉舅舅一桩事情。”任天吾道:“什么事情?” 谷啸风道:“我们在韩家还发现了另外一些东西。”任天吾神色紧张,忍不着再问:“什么东西?”谷啸风慢条斯理的缓缓说道:“那是一批价值难以估计的宝藏,韩小姐把它都献给义军了。” 任天吾抹了抹汗,说道:“韩小姐呢?” 谷啸风道:“她本来说好在这里等我的,我也不知她到哪里去了。” 任天吾道:“哦,原来她不是押解这批宝藏去找义军?” 谷啸风道:“她是托陆帮主代为送去的。陆昆仑现在洛阳的丐帮分舵,舅舅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他。反正你和分舵的刘舵主是好朋友,和陆帮主也是多年的相识。”又道:“舅舅,你要去就得快去,否则他们明天就要动身了。” 任天吾心想:“陆昆仑一定要找人帮忙他押运这批宝藏。”于是说道:“宝藏的事情还在其次,韩大维是不是奸细,这事情可就大了,我倒要去找陆昆仑问明真相。你也去吗?” 谷啸风道:“请恕甥儿少陪。”任天吾冷冷说道:“好,那你就留在这里等你的韩小姐吧。” 任天吾走后,谷啸风不禁苦笑道:“怪不得妈与他吵翻。这位舅舅自以为是正人君子,谁拂逆他的意思,他就以为谁是坏人。” 谷啸风看了看地上散得乱七八糟的字画,吃了一惊,说道:“咦,这是韩幹画的马,这是米芾写的狂草。这些可都是名家的字画呀!舅舅只顾胡翻乱搜,一点也不知道爱惜。”于是他把地上的图书字画收拾起来,眼光一瞥,看见了那张画像。谷啸风不禁又是大感惊奇,说道:“奇怪,韩小姐怎的会藏有我的画像?” 当谷啸风弯腰收拾字画的时候,躲在床底下的宫锦云看见了他的面貌,心里也在想道:“原来画中人是他!” 宫锦云在床底下躲得久了,憋得十分难受,暗自寻思:“此人虽然是对韩小姐负心,但对韩家却似甚有好感,我若出去见他,说明我与韩大哥的交情,想来也不至于害我。但我现在乃是女扮男装,他若问我为何钻进韩小姐的香闺,我却如何对答?” 谷啸风仔细看了那幅画像,这才发现画中人是他父亲并不是他,不觉失笑,说道:“怪不得妈说我的相貌酷肖爹爹,原来爹爹少年之时,果然是长得和我一模一样,连我自己乍看之下,都几乎分别不出。这幅画像想必是爹爹赠与韩伯伯,给他留作纪念的了。韩伯伯如今不知下落,这既是爹爹的遗像,我可不能让它落在别人之手。”当下把画卷好,收进行囊。 从窗口望出去,只见日影西斜,已是将近傍晚的时分了,谷啸风等得心焦,不觉又自语道:“难道是佩瑛不高兴再见到我,独自走了?奇怪,怎的这个时候,还不见她回来?玉瑾兄妹,带了九天回阳百花酒来送给韩伯伯,他们是跟在我的后面的,他们的骡车虽然走得不快,此时也应该到了。我就再等一些时候吧。” 宫锦云正自踌躇,不知好不好出去,听了谷啸风的自语,不觉心头一凛,“原来那两兄妹也是他的好友,我偷了他们的九天回阳百花酒,他们一来,这就是正好碰上了。”又想:“那个本领高强的老头子已经走了,我若现在跑出去,这个少年未必拦得住我?但我若不与他攀谈,又怎能打听得到韩大哥的消息?”宫锦云既怕在房中耽搁久了,会碰上前来送酒的奚家兄妹,又想从谷啸风口中,探听她想要知道的一些事情。心中七上八落,一时委决不下。 刚才任天吾在房中的时候,由于他自己做贼心虚,一心又在想寻找宝藏,没有听出床底下宫锦云呼吸的气息,谷啸风与任天吾谈话之时,也没有发觉房中有第三个人。如今只有谷啸风一个人在房间里,他可听出来了。当下他故作不知,暗地留神注视,过了一会,只见床幔果然微微动一下。 谷啸风是个光明磊落的男子,不愿偷施暗算,但他也不敢揭开床幔,让别人暗算他。心里想道:“躲在床底下的人不知是谁,我且戏弄他一下。” 谷啸风自言自语道:“这间房给舅舅弄得乱七八糟,可是应该洗扫洗扫了。”说罢,拿起了一盆韩佩瑛刚才的洗脸水,突然向床下一泼。 宫锦云冷不及防,给洗脸水泼个正着,“哎哟”一声,不由得又怒又气,从床底下钻出来。 谷啸风看见是个少年男子,也不觉吃了一惊,喝道:“你这厮躲在这里做什么?” 宫锦云怒道:“岂有此理!”右臂一抬,指尖点向谷啸风面门,左臂一弯,反手便想给他一记耳光。要知宫锦云自小给父亲宠惯了,如今无端给谷啸风泼了她一盆洗脸水,这口气自是非发作不可。她本来想与谷啸风攀交情的,一气之下,什么都不顾了。 谷啸风焉能给她打着,当下一个“圈手”,化解了她的掌指兼施的招式,五指如钩,反抓对方虎口。 宫锦云身形一侧,肘底穿掌,一托对方肘尖,骈指点谷啸风腰胁的“愈气穴”。谷啸风提起右腿,膝盖迎着她的手指撞去,宫锦云大吃一惊,“这少年恁地了得!”迫得连忙收招,一退再退,不知不觉,退到床前。 谷啸风虽然连抢攻势,心中亦是好生诧异:“此人招式怪异,临敌的经验则显然不够,不知是哪一派大师门下的弟子?但无论如何,绝不是一个寻常的小偷了。” 宫锦云的衣裳被水泼湿,玲珑浮凸的女子体态登时显露出来,谷啸风起了疑心,喝道:“你是什么人,快快说出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呼的一掌削去,宫锦云霍的一个“凤点头”,双掌齐出,想化解他这一招。但她的气力比不上谷啸风,在这斗室之内,要闪躲也不容易。谷啸风内力一吐,拨开她的手掌,掌锋斜掠,把她头上的方巾扯下,露出了满头秀发。 宫锦云业已感觉到对方指尖碰着了她的额角,只道谷啸风是要点她的“太阳穴”,不由得吓得魂飞魄散,“咕咚”一声,倒在床上,不料谷啸风扯下她头上的方巾,便立即将手缩回,倒是大出她意料之外。原来谷啸风的用意正是要揭开她的庐山真面目,并不是想伤她的。 宫锦云又羞又恼,掩面叫道:“你,你,你不要脸,你欺负我!”谷啸风呆了一呆,上前作了个揖,说道:“我不知你是个女子,无礼之处,请莫见怪。衣橱里想必还有韩小姐的衣裳,你换上一套吧。”说罢,走了出去,并且替她关上房门。 宫锦云怒气消了几分,心道:“这人虽然是对韩小姐薄幸,倒也是个守礼的君子。”当下打开衣裳,找了一套合身的衣裳换上,在梳妆台揽镜自照,梳好了头发,心神定了下来,这才说道:“你可以进来了。” 谷啸风推开房门,只觉眼前一亮,刚才那个满身尘土的肮脏小子已是变成了一个俊俏的姑娘,谷啸风惊疑不定,不敢仰视,低下头再赔了个罪,问道:“不知姑娘何以躲在这儿?” 宫锦云道:“我是来找韩英韩大哥的,你是韩家的女婿,想必知道他的下落。” 谷啸风诧道:“你怎样认识这位大哥的?”宫锦云道:“我们是在路上结识的,他对我很好,我们虽然是萍水相逢,却已是如同、如同兄弟一般。”当下将在“仪醪楼”上结识韩佩瑛之事,简单扼要地告诉了谷啸风。 谷啸风此时已是心中雪亮,笑道:“韩伯伯家里可并没有名叫韩英的男人,只有一位韩佩瑛小姐。” 宫锦云大为惊讶,说道:“这家人家主人是不是韩大维?”谷啸风道:“不错。”宫锦云道:“韩大哥说韩大维是他爹爹,他岂能乱认他人作父?”谷啸风道:“韩大维只有一个女儿,并无儿子!” 宫锦云呆了半晌,茫然说道:“如此说来,莫非韩大哥就是这位韩小姐,她、她为什么要骗我呢?” 谷啸风道:“请恕冒昧,不知姑娘贵姓芳名?”宫锦云没精打采的报了自己的姓名,谷啸风笑道:“宫小姐,你不也是女扮男装的吗,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女孩儿家本就不适宜单身行走,乔装打扮,这也是寻常之事。” 宫锦云心绪渐渐宁静下来,虽然有些失望,却也并不怎样伤心,倒似乎是什么难题突然得到解决似的,觉得这样也好,心里暗暗好笑:“我平生欢喜捉弄人家,如今受了韩大哥的捉弄,似乎也是活报应。”不觉就笑了出来,说道:“我真是走了眼了,原来她是和我一样。”又道:“但如果‘韩大哥’真是韩小姐的话,我可要替这位韩姐姐抱不平了。我和她不过相处两天,已经知道她是品貌双全、能文能武的女中丈夫,你是她的未婚夫,岂能不知她的好处?为什么你不要她?” 谷啸风想不到她说话如此直爽,不觉大是尴尬,说道:“我对韩小姐也是十分佩服的,但,唉,男女间的事情,那、那也是难说得很。” 宫锦云道:“你是不是因为受了你那个舅父的唆摆,哼,我告诉你,你那舅父不是好人!” 谷啸风心中一动,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舅父不是好人?”心想:“她是早就躲在这里的,莫非舅舅有什么不端的行为落在她的眼里?” 心念未已,只觉得宫锦云果然就冷笑道:“你的舅父当面对你扯谎,我告诉你真相吧,他是进来找寻韩大维的宝藏的。” 谷啸风吃了一惊,想道:“妈虽然讨厌舅舅,但也说他是个正人君子,想不到他竟是贪财的小人!这位宫小姐与他无冤无仇,想必不会诬赖他的。如此说来,舅舅作伪的手段,可真是厉害极了,妈是他的妹妹,也看不清他的面目。” 宫锦云道:“我不明白你舅舅何以这样地恨韩家父女,但你若为了讨舅舅的欢喜休妻,这可就是你的大大不对了!” 要知宫锦云是个感情极为丰富的人,她知道韩佩瑛是个女子之后,对她虽然不再相思,感情并没有改变。她对谷啸风也是颇有好感,因此心里想道:“韩大哥是个女子,我和她是不能做夫妻了,但愿她嫁得个好丈夫。这姓谷的看来很是不错,他们的婚事若能挽回,倒也是件美事。” 谷啸风苦笑道:“婚姻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何须理会别人欢不欢喜?我和韩小姐的事情,一言难尽,但绝不是为了舅舅的缘故。宫姑娘,咱们谈别的吧,这件事不提也罢。” 宫锦云冷笑道:“你一个‘也罢’可把我的韩姐姐终身误了。我这个人就是这个脾气,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韩姐姐有哪点不好,你为什么不喜欢她?”谷啸风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只能如此说道:“我不是说韩小姐不好。说实在话,我对她是十分敬佩的。但‘缘分’二字难以强求,我也只有终生对她抱疚了。” 宫锦云呆了一呆,渐渐听懂了谷啸风的意思,说道:“你是另外有了意中人了?” 谷啸风默默地点了点头,宫锦云心念一动,忽地说道:“是不是奚玉瑾?”谷啸风诧道:“你怎么知道?”宫锦云笑道:“你刚才自言自语,不是说出了她的名字吗?我都听见了。” 谷啸风面上一红,说道:“不错,我正是在这里等她和她的哥哥。她和韩小姐也是很要好的朋友。” 宫锦云瞿然一省,心里想道:“我抢了奚玉瑾的九天回阳百花酒,如今又被那老婆婆抢去,见了奚玉瑾怎生交代?可得避开她才好。”不觉就想起了公孙璞来,“这位谷公子倒也说得不错,‘缘分’二字实是难以强求。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属意‘韩大哥’,不料‘韩大哥’是个女子,难道我的姻缘应在应在……”想至此处,宫锦云也不禁满面通红。姻缘是否应在公孙璞身上呢?她不敢再想下去,但却不由得挂念起公孙璞来了,“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宫锦云正想找个借口离开,谷啸风已在说道:“宫姑娘,你向我打听‘韩大哥’的下落,如今我却要向你打听了。你到了这里,想必已有一些时候,你来的时候,韩家有没有人?” 宫锦云道:“我正想告诉你,有一个坏女人来过,她骗我们说,她知道‘韩大哥’的下落,却把我们的一样东西抢去,我的朋友追她去了,如今已有半个时辰啦。”宫锦云急于离开,只能把她刚才的遭遇,简单地告诉谷啸风。 谷啸风听了,忽地神情有异,说道:“你说的那个坏女人是不是一个气度华贵的中年美妇?” 宫锦云“噗嗤”一笑,说道:“一身绫罗绸缎,打扮得的确是雍容华贵,但可惜面上已是有了皱纹的老婆婆啦。不过,看起来也不感到讨厌,她年轻时候或者是个美人儿也说不定。嗯,谷公子,你倒是很关心别的女人美不美啊,其实韩姐姐就长得天仙似的,你——”正想开他几句玩笑,只见谷啸风默然不语,如有所思,不觉诧道:“你怎么啦,你认识这个女人。” 尘封的记忆忽地打开,谷啸风想起了一段往事。他第一次来到韩家的一件遭遇。 那年他第一次跟随父亲来到洛阳,做了韩家的客人,他只不过是九岁大的孩子,韩佩瑛比他更小,才是一个还拖着两筒青鼻涕的四岁大的小女孩。 他比韩佩瑛大五岁,成年人相差五岁算不了什么,孩子们相差五岁可是玩不到一起的。他在韩家闲得无聊,交上了几个乡下的野孩子,天天跑上山去玩。钓鱼、捉鸟、采野花、拾石子,玩得不亦乐乎,小孩子有他们的小天地,大人们也不理会他。 这一天他又和两个小孩子上山去玩,忽然发现有一只羽毛碧绿,十分美丽的鸟儿,栖息在一棵树上,这棵树是长在悬崖上的,下面是一道水流湍急的山涧。 他的小朋友告诉他,这鸟儿名叫“翠凤”,不但长得很好看,叫得好听,还会打架。要是捉到一对“翠凤”看它们打架,才真是好玩儿呢。 谷啸风童心顿起,说道:“好,那我就去捉一对翠凤回来,待我玩厌了送给你们。”小朋友道:“鸟儿是会飞的,焉能给你捉着?”谷啸风道:“树上有鸟巢,说不定巢里有还未会飞的雏鸟,我去掏鸟巢。”小朋友道:“不行呀,这棵树你爬不上去的。这么高,跌下来准没命!” 谷啸风最好强,看了看地形,说道:“有办法,爬得上!”原来在那山涧中有块大石头,好像一座笔架,有两三丈高。谷啸风道:“我跳上这块石头,就能攀着树枝,爬上树去。”两个小朋友大惊,慌忙拦阻:“不行,不行,一个失手跌下来,你跌得头破血流还不打紧,韩伯伯可是一定要怪我们了。”可是谷啸风双手一推就把他们推开,根本不听他们的劝阻,一跳就跳上那块大石,再一跳就抓着了一株树枝。他年纪虽小,初步的轻功已是学会。 不料那株树枝乘不起他的体重,他又未曾学会使力的方法,用力一抓,树枝“咔嚓”一声就断了!谷啸风跌下涧中,幸好没有碰着尖利的石笋,但是抓不着那块大石,给湍急的水流一冲,也就身不由己的被卷进了漩涡,随着急流而下。那两个野孩子见闯了祸,吓得魂不附体,慌忙就跑。哪里还顾得设法子去救谷啸风? 幸亏谷啸风是在长江北岸的扬州长大,多少懂得一点水性,在激流之中挣扎,一时尚未至于遭受灭顶之祸。但他毕竟是个小孩子,虽然练了武功,气力也是有限。这条山涧水面不过两丈来宽,但因水流湍急,谷啸风努力挣扎,仍是爬不到岸。 谷啸风喝了两口水正自心慌,忽听得有人叫道:“接住!”原来岸边站着一个女人,把一条束腰的绸带向他抛来,谷啸风也无暇思索一条绸带是否就能够将他拉起来,连忙伸手抓住。 蓦然间只觉身子一轻,谷啸风就像腾云驾雾一般离开水面,那女人不是将他从水中拉上岸去,而是悬空将他吊起来的。谷啸风虽是幼童,体重也有四五十斤,这女人只凭一条绸带,居然能够将他从急流之中吊了起来,气力之大,可想而知,谷啸风不禁大为佩服。 那女人放下了谷啸风,说道:“你小小年纪,功夫倒练得不错呀。你爹爹是不是韩大维?”谷啸风道:“不是,我爹爹是谷若虚。你认得我的韩伯伯?” 那女人叹了口气,说道:“我和韩大维好多年没见面了,嗯,他有没有儿女?”谷啸风道:“没有儿子,有个女儿,名叫佩瑛。”那女人道:“哦,名叫佩瑛。”低首若有所思。 谷啸风道:“韩伯伯家就在山下,你既然认识他,我和你去见他好不好?”那女人道:“不,我不想见他。你回去见了他,也千万别和他说曾经见过了我。”谷啸风道:“为什么?”那女人道:“小孩子,别多问。”替谷啸风敷上了金创药,又笑道:“为你着想,今天的事情,你还是瞒着韩伯伯和你爹爹的好,否则他们恼你顽皮,非得责打你不可。” 那女人走后,谷啸风忽地想起今天出来的时候,父亲曾经吩咐过他,叫他不要贪玩,早些回来的。一看天色已晚,谷啸风不禁心慌,想道:“不错,刚才的事情,还是瞒着爹爹为妙。” 他怕给韩家的人发现他这满身泥泞的怪模样,于是悄悄从后园翻进去,打算换过一套干净的衣裳,再见爹爹。宁可让他责骂自己贪玩,也胜于在众人面前出乖露丑。 他们父子二人所住的客房在内里一进,须得经过韩大维的房间,才能回到客房。谷啸风在地下爬行,经过韩大维这间房的后窗之时,刚好听得韩大维夫妻正在谈论他。 韩大维说道:“我看啸风这孩子很不错,我想把瑛儿许配于他,你意如何?” 韩夫人道:“就只怕这孩子有点野,和瑛儿合不来。” 韩大维笑道:“男孩子嘛,总是要比女孩子顽皮一点的。何况小时候顽皮,大了未必还是一样。” 韩夫人道:“既然你看得合意,我也愿意。你知道我从来都是依顺你的意思的。” 韩大维道:“我的脾气不好,这些年来,委屈你了。”韩夫人微笑道:“我知道你欢喜我就行。”韩大维道:“我也希望你得到快乐,但这几天你好似有什么心事,是吗?” 韩夫人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侍剑前天采茶,看见一个女人,躲在林子里,鬼影似的,刚刚看见,倏然间就消失了。”韩大维道:“你怀疑是她?”韩夫人道:“我是怕她来窥伺咱们。”韩大维道:“你讨厌她,我设法、设法将她赶跑便是。”韩夫人尖声叫道:“不,不,别惹她。我怕,我怕!” 谷啸风无意中偷听了他们的谈话,不觉又是害臊,又是吃惊。害臊的是韩伯伯要把女儿许给他,“阿瑛成天拖着两条鼻涕,她做了我的老婆,这有什么好玩?”吃惊的是韩大维夫妻谈论那个女人的口气,“他们说的这个女人,一定就是我今天碰见的这个了。伯母讨厌她,伯伯又说要赶她,难道这是个坏女人么?怪不得她不敢让我告诉韩伯伯。但她救了我的性命,即使是坏女人,我也应该听她的话。好,我替她遮瞒就是。” 谷啸风溜回自己的房间,抬头一看,只见父亲已在房中坐着,谷啸风吓得慌了,在父亲盘问之下,说道:“爹,我只能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韩伯伯。我答应了人家的!”他从来没有在父亲跟前说过谎,是以开始虽然想要遮瞒,终于还是实话实说。 谷若虚听了,叹口气道:“原来你是碰上这个女人。好吧,我答应你,不告诉韩伯伯就是,赶快换衣服吧。”谷啸风当然少不了要问:“爹,这女人是谁,她是坏女人么?”但谷若虚却不肯告诉他,只说:“小孩子别多管闲事。”又道:“我已经给你订了亲啦,韩伯伯看得起你,把女儿许配给你,可要给我争气一点,别再这么顽皮了。” 就这样,谷啸风与韩佩瑛订了婚。第二年韩夫人就死了。再过六年,谷啸风十六岁的时候,他父亲也去世了。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他始终没有听父亲说过。童年这件事情渐渐也就淡忘了。 谷啸风想起了这段往事,暗自寻思:“宫姑娘今日碰见的这老婆婆,一定就是我当年所遇的那个女人。晃眼十多年,当年的中年美妇当然是变成了鸡皮鹤发的老婆婆了。” 宫锦云诧道:“你在想些什么?这老婆婆究竟是什么人,你一定知道她的,是么?” 谷啸风道:“我也不知道她是谁,不过她说她知道韩家父女的下落,这却恐怕是真的!” 宫锦云解开了穴道,已有一个时辰,气血都畅通了,一来她要躲避奚玉瑾,二来她又挂念公孙璞,于是说道:“是么,那么咱们赶快去找她吧。我知道她是从哪个方向跑的。” 当下两人同上山,一路行去,没见着公孙璞,不知不觉,却来到了那道瀑布的所在。 谷啸风心里想道:“怪不得山涧的流水如此湍急,原来这里有一条瀑布,是它的水源。”又想:“听这位宫姑娘所说,那老婆婆对韩家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她一定是住在附近了。她要躲避韩家的人,想必不敢住在村子里。但这山上并无房屋,到了此处,前面已无去路,她又住在何处呢?” 宫锦云到了瀑布下面,不能前进,不禁大为惶惑:“公孙璞跑到哪里去了呢?”叫了两声“公孙大哥!”但闻水声轰鸣,却听不到人声回答。 谷啸风道:“这里已无去路,咱们还是回韩家等他吧。他找不着那老婆婆,想必也会自己回去的。” 他们哪里知道,公孙璞就在瀑布的后面,在山洞的那一边,此时正是碰到了他出道以来的第一个劲敌! 且说公孙璞追赶那老婆婆,由于他替宫锦云解穴,耽搁了一些时候,追到了瀑布的地方,已是看不见那老婆婆的影子。 初时公孙璞也是大为疑惑,心想:“我分明是看见她朝这里跑的,刚才跑上山坡之时,还看见她的背影,怎的突然就不见了呢?难道她是躲到瀑布里去了?” 公孙璞在耿照门下八年,跟耿照学会了一身水上的功夫,他又是个执拗的脾气,凡事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心道:“那老婆婆没有地方好躲,除非是瀑布后面别有洞天?她若能钻进去,我为什么不敢?” 公孙璞硬着头皮,一个“燕子穿帘”式钻进瀑布,穿过了那道水帘,发现了瀑布后面的山洞。走出山洞,眼前豁然开朗,果然是别有洞天。 公孙璞抬头一看,看见那座堡垒形的石屋,心中大喜:“原来这老婆婆住在这里。”正自思量,如何叩门求见,忽听得有个人说道:“师父,就是这个小子了!” 公孙璞听得声音好熟,侧身向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面目毫无表情的老者,正在向他走来,一双白渗渗的眼珠盯得他心中不觉有股寒意。跟在这冷酷的老者背后的,是个虬髯如戟的粗豪汉子。 公孙璞未曾找着那老婆婆,却先碰上了西门牧野和濮阳坚这两师徒了。 西门牧野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原来就是你这小子废掉我徒儿的化血刀的功夫么?” 公孙璞道:“不错,他用化血刀害人,是我看不过眼将他的功夫废了,你要怎样?”公孙璞听得濮阳坚叫这老者做师父,心里当然也明白他是谁了。 西门牧野一声冷笑,说道:“好,听说你自夸你的‘化血刀’比老夫高明,老夫倒要试试!”正是: 除恶只缘曾受害,拼挥热血斗魔头。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宝石环中藏诡计水帘洞里斗魔头 公孙璞冷冷说道:“化血刀乃是邪派毒功,即使练得高明之极,又有什么值得夸耀?令徒想是以己度人,晚辈尚未至于如此浅薄!” 濮阳坚仗着有师父撑腰,怒道:“你分明看不起我的功夫,如今在我师父面前却不敢认么?哼,你何不干脆说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公孙璞道:“你自己说出来也是一样。不过,你好像还不怎样懂得我的意思,以至把我当时说的言语曲解了。我说,我所看不起的只是仗着这种毒功害人,练得又尚未到家,便即沾沾自喜之辈!并非仅仅指你们师徒而言。”言下之意,其实即是把西门牧野也包括在内了。 西门牧野冷笑道:“你看不起化血刀的功夫,那你又为何要练?”公孙璞道:“只因世上有人练了这种毒功害人,自也少不得要有人懂得以毒攻毒!” 西门牧野大怒道:“我正是要练了这种毒功害人,你就来以毒攻毒吧!且看看是谁练的到家?”呼的一掌拍出,掌风中有着淡淡的一股血腥气味,虽然不很浓烈,却是令人欲呕。 公孙璞心头微凛:“这老魔的化血刀果然是已经练到了第八重,功力似乎尚在我之上。”公孙璞也是练到了第八重,双掌一交,西门牧野身形一晃,公孙璞斜退三步。西门牧野掌心微感麻痒,公孙璞却已是一条手臂麻木不灵。原来虽然是同样的练到了第八重,但西门牧野有四五十年的功力,自是比公孙璞深厚得多,“化血刀”的毒质全凭内力发出,公孙璞中的毒也就较重了。 但公孙璞也有个有利的条件,他自小即受“化血刀”的毒害,医好之后,身体自然而然的有了一种抗毒的功能。他练的又是正宗的内功心法,虽然不及对方深厚,却比对方纯正得多。是以他的手臂只是麻木一时,转瞬便即消失。西门牧野却必须运功抗毒,方能阻止掌心所受的毒质向上蔓延。 西门牧野见公孙璞竟似毫无中毒的迹象,不禁大大吃惊:“这小子的化血刀果然是比我高明,好在他的内力尚未能充分发挥,否则我只怕是必败无疑了。”西门牧野是个武学的大行家,看出了双方优劣所在之后,立即采取速战速决的战术,向公孙璞频频猛扑! 不知不觉斗到百招开外,公孙璞大汗淋漓,但仍可以支持得住。这一来,不由得双方都是暗暗叫苦,各自心惊。西门牧野想道:“今日我若杀不了这小子,他日这小子必会成为我的克星。”公孙璞则在想道:“宫锦云不知是否尚在韩家,这老魔头如此厉害,但愿他不要来找我才好。”抬眼一看,只见斜阳如血,暮霭苍茫,已是黄昏时分了。
公孙璞哪里知道宫锦云此际与他只是一水之隔,但在这苍茫暮霭之中,却另有一双男女到了韩家。 这一双男女就是奚玉帆和奚玉瑾这两兄妹了。 那天晚上,奚玉瑾的“九天回阳百花酒”给宫锦云抢去,心中自是十分气恼,但追之不上,亦是无可奈何。她失了“九天回阳百花酒”还不打紧,这酒虽然难得,她懂得酿酒之法,至多花两年工夫还可重酿;最最令她气恼的是:失了这“九天回阳百花酒”,可就影响了她此行的计划了。 要知她是准备把这“九大回阳百花酒”送给韩大维,替他医好修罗阴煞功的寒毒的。韩大维倘若受了她的恩惠,纵然仍是不免要对谷啸风退婚之事愤怒,但当他知道谷啸风的移情别恋,那个女子就是奚玉瑾的时候,想来他也不便怎样发作了。 可是,现在“九天回阳百花酒”给人抢去,这个计划登时就成了泡影。谷啸风早已赶往韩家退婚,哪还能等得她两年之后重酿此酒? 但虽然如此,他们两兄妹还是不能不按照原来的计划前往洛阳。“谷郎为我退婚,他此去韩家,是祸是福,我总得与他分担。”奚玉瑾心想。 她的哥哥奚玉帆则又另有一番心事,他知道妹妹要为他撮合姻缘,他对韩佩瑛也是好生敬佩,口里虽然不敢说出来,心中也是希望这段姻缘能够撮合的。但如今妹妹原定的计划已成泡影,谷啸风的退婚之事不知能否成功,他自也不免有点患得患失,忐忑不安了。“久闻韩老头儿性情刚正,嫉恶如仇,如果他不允谷兄退婚,谷兄又不肯要韩小姐,韩小姐可怎么办呢?我又怎么办呢?”想至此处,不禁又暗自觉得有点羞愧,“我盼望谷啸风退婚成功,是为了妹妹呢还是为了自己?为了妹妹?犹自情有可原,为了自己,谋夺人妻,那可就大大不对了。其实谷兄和韩小姐结合,那也是一段大好姻缘。我为妹妹着想,也该为韩小姐着想才对。若然只是希望谷啸风退婚成功,如果韩小姐因此伤心欲绝,那又有什么好?我这一番心事,岂不也等于是幸灾乐祸了么?” 两兄妹各怀心事在暮霭苍茫之中来到韩家,见了韩家的景象,都是不禁大吃一惊。 他们踏进了被焚毁的那片瓦砾场,几堆黄土,骇然入目。奚玉帆道:“看这情形,只怕韩家已是遭了仇人的毒手!” 奚玉瑾道:“不知啸风和佩瑛已经来过了没有?”韩家所发生的事情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她一路担心谷啸风见着了韩大维,不知韩大维会如何对待他,如今则是担心谷啸风适逢其会,碰上了韩大维的仇家了。 奚玉帆道:“既然来到,那就进去看一看吧。”奚玉瑾道:“好,我在这里住过,待我带路。咱们先去看看佩英的香闺。” 韩佩瑛房间里那一炉沉香屑尚未熄灭,奚玉瑾踏进庭院,便隐隐闻得从窗户中透出的一股幽香。 奚玉瑾又惊又喜,叫道:“佩瑛,你回来了!”听不到回答,不禁又是大奇,“在这房间里的,难道还会是别的人么?”她与韩佩瑛曾同住数月之久,知道韩佩瑛有这个习惯,临睡之前或者静坐之时,必定要点一炉沉香屑的。心里想道:“别的人绝不会跑到她的房间里点起沉香,想必是佩瑛来过,但现在已经走了。”当下在窗口一张,里面果然不见人。 奚玉瑾道:“这是我和韩小姐住过的房间,哥哥,你要不要进来看看?”奚玉帆面上一红,说道:“恐怕不大好吧?”奚玉瑾笑道:“你太拘谨了,怕什么呢?如果将来……”奚玉帆正色道:“妹妹,不许胡说!你别忘了,韩小姐现在还是谷啸风的未婚妻!” 奚玉帆的意思是对朋友的妻子应该尊重,听进妹妹的耳朵,却变成了对她的讽刺。奚玉瑾不禁黯然,心里想道:“不错,谷郎现在退婚尚未成功,世事难料,谁也不知将来会怎么样,我也不好想得太如意了。” 奚玉帆话出了口,发觉无意之中刺伤了妹妹,连忙安慰她道:“你不用担忧,啸风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不会对你负心的。” 奚玉瑾勉强笑道:“谁担忧了?我只是怕你担忧。不过,说正经话,这房间里好像有点异样,韩小姐既然不在里面,你进去也是无妨。帮忙我看一看吧,说不定会发现什么线索。” 妹妹这么说,奚玉帆倒是不能不进去了。进去一看,只见被褥零乱,那是刚才给任天吾乱翻,谷啸风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床前水渍未干,印有两只鞋印,一大一小,十分明显,是一男一女的鞋印。这是谷啸风刚才泼的那一盆水造成的。 奚玉瑾不觉心里起疑:“这男子又是谁呢?难道,难道——唉,我不应该这样想,啸风怎会背着我又与佩瑛勾搭,佩瑛也不是那样的人。”正自胡思乱想,忽听得哥哥说道:“好像有人来了。” 两人走出房门一看,只见一个相貌威严的青衣老者已踏进庭院,正在叫道:“啸风,啸风!” 奚玉帆怔了一怔,正要问他是谁,这老者先说道:“你们是百花谷奚家的玉帆和玉瑾两兄妹吧?啸风已经走了么?” 奚玉帆诧道:“请问老丈高姓大名,怎的会知道我们的名字?” 青衣老者微笑道:“老朽任天吾,正是谷啸风的舅父。”原来他是从丐帮分舵赶回来的。丐帮帮主陆昆仑因见谷啸风迟迟未到,恐怕他有意外,是以叫任天吾回来看看。 奚玉瑾怔了一怔,说道:“久仰任老前辈大名,却不知老前辈原来就是啸风的舅父。” 任天吾忽地伸出中指,向庭院中的一棵佛手树戳去,指法快如闪电,一伸一缩,便即收回,只见树身上已现出七个小孔,都是指头般大小,当然是给他的指力戳穿的了。奚玉瑾和她哥哥都不禁吃了一惊,看得出他是以指代剑,使出了一种极上乘的剑法。 任天吾微笑道:“这是我家的七修剑法,啸风早已得他母亲传授,想必你们也见过吧?” 奚玉瑾不敢再有怀疑,当下兄妹二人连忙以参见长辈的礼节,与任天吾重新见过了礼。任天吾哈哈笑道:“不必客气。奚姑娘,你和啸风的事情,老朽也是早知道的了。你们是几时到的?” 奚玉瑾面上一红,说道:“我们是刚刚到的,还未找着啸风,任老前辈想必是已经来过这儿的了?” 任天吾道:“我是今日上午到的,而且就是在这间房间里和啸风甥儿会面的。” 奚玉瑾得知消息,又喜又恼,心里想道:“原来那个男子果然就是啸风。怪不得他的舅父会找到这里。”当下说道:“任老先生,我们正有许多疑问,想向你老请教。”任天吾道:“好,那咱们就进去谈谈。你们在这间房间,可是发觉有什么不对么?” 任天吾老于世故,一看他们的神色,已经猜到了几分,心知奚玉瑾定是在吃韩佩瑛的无名醋了。 宫锦云是在任天吾离开房间之后,才给谷啸风发现的,是以任天吾重回这间房间,看见了女子的足印,也是颇为诧异:“原来那臭丫头躲在家中,我出去之后,他们二人方才私会。糟糕,倘若当真如此,我在她家的举动,岂不是要让这臭丫头知道了。”像奚玉瑾一样,任天吾也以为这个女子,必是韩佩瑛无疑。 心念未已,只听得奚玉瑾已经问道:“任老前辈可曾见着韩小姐么?她和啸风是不是在一起的?” 任天吾计上心来,故意叹了口气,说道:“奚姑娘,你是聪明人,啸风进了这间房间,不是为了与他的未婚妻私会,还是为谁?唉,我也曾劝过啸风的,他偏偏不肯听我的话。一个男子,三心二意,他是我的甥儿,我也要为他抱愧了!” 任天吾真不愧是老奸巨猾,奚玉瑾问他是否见着韩佩瑛与谷啸风同在一起,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否”,只是责备谷啸风不该三心二意,同时又用反问的语气问奚玉瑾:“啸风进了这间房间,不是为了与他未婚妻私会,又是为谁?”这样的答复比直说“亲眼看见”更有效力,更能达到挑拨和离间的目的,但又不落把柄。即使将来三面对质,他可以把那句反问的说话,说成是他的猜测,谷啸风也不能指责他是说谎,因为他并没有说是“亲眼看见”嘛。何况涉及男女私情之事,每一方面都会感到难以为情的,照常理而论,也绝无三面对质的可能。 但这番说话,在奚家兄妹听来,却不啻是证实了谷啸风是在韩佩瑛的香闺与她幽会了。 奚玉瑾不禁心中一阵酸痛,暗自想道:“怪不得不见他们,想必是因为他们幽会给舅父撞破,不好意思,故而跑了。真想不到啸风竟然是这样的负心汉子,一面与我海誓山盟,一面却又与佩瑛暗中勾搭。” 奚玉帆呆了半晌,心里很为妹妹难过,但却说道:“韩小姐本来是啸风的未婚妻,他们两人就是在闺房相会,也没有值得非议。其实啸风若是和韩小姐成婚,那也是一件美事。瑾妹,你和韩小姐是好朋友,你也该为她庆幸啊!”他说这话,一方面是替妹妹开解,一方面是为妹妹掩饰,一方面却也是自己替自己开解。 奚玉瑾却比哥哥精细得多,忽地想起:“任天吾何以不赞同啸风娶佩瑛呢?他和韩大维即使不是好朋友,也总是有交情的;相反,和我们奚家却是素无来往,何以他要偏袒我呢?” 任天吾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意,说道:“我并非对韩姑娘抱有成见,我不愿意甥儿与韩家联婚,那完全是为了韩大维的缘故!” 奚玉瑾道:“对了,我正想向任老前辈请教,韩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奚玉帆则是惊疑不定,说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韩大维,他,他不是好人?” 任天吾叹了口气,说道:“这真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韩大维确实是个私通蒙古鞑子的奸细!” 此言一出,奚家兄妹都是大吃一惊,同声说道:“韩大维确是奸细?这、这怎么会!” 任天吾道:“他家的事情就正是他布下的圈套,叫别人以为他是遇上仇家的。丐帮的陆帮主已经发现了他私通鞑子的铁证了。”当下将他和陆昆仑说过的那番说话,重新对奚氏兄妹说了一遍,并说出了在那老仆发现的半封密信,如今正是在丐帮的手上。 任天吾在武林中德高望重,一向以方正不苟闻名,何况他又拖了一个丐帮帮主陆昆仑做“陪证”,这样一说出来,奚玉帆、奚玉瑾这两兄妹就是不敢相信也得相信了! 奚玉帆呆了半晌,说道:“这真是想不到的事,不过——”任天吾已知他要说什么,立即便打断他的话头,说道:“韩小姐是否父女同心,老朽并无所知,不敢妄加揣测。但韩大维既然是那样的人,老朽身为啸风的舅父,自是不愿他与韩家再有任何关系。可惜他不知怎的,本来说是要来退婚的,见了韩小姐之后,却又把持不定了。他不肯听从老朽之劝,那也是无可如何!但老朽却想劝劝你们……”奚玉瑾淡淡说道:“劝我们什么?”任天吾道:“听说你们要把九天回阳百花酒送给韩大维,这酒不送也罢!” 奚玉瑾苦笑道:“现在是要送也不能了,那一坛九天回阳百花酒早已在途中给人抢去。”任天吾怔了一怔,道:“是什么人抢去的?”心想奚家兄妹武功不弱,能够在他们手上抢了东西的,定非寻常之辈。 奚玉帆道:“是两个年纪和我们不相上下的少年,惭愧得很,我们至今尚未知道他们的来历。” 任天吾听说是两个少年,颇感意外,当下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似乎也不必在韩家久留了。” 奚玉帆心里想道:“这位任老前辈大约不会骗我们的,谷啸风和韩小姐既已重归于好,即使找得着他,那也没有什么意思了。见着他们,我可以为他们庆幸,只怕妹妹难免伤心。”思念及此,不觉黯然,说道:“妹妹,任老前辈说得不错,咱们还是走吧。” 奚玉瑾尚在沉吟,任天吾又道:“你们可有什么别的事情么?”奚玉帆道:“并无别事,只是离家日久,我们也想回去了。” 任天吾道:“若是没有紧要的事情,老朽倒想请奚少侠暂缓归期。”奚玉帆道:“不知老前辈有何差遣?”任天吾道:“不是我的事情,是丐帮有件大事,老朽代陆帮主挽留两位,帮帮他的忙。” 奚玉帆道:“丐帮有事,晚辈理当效劳。但却不知是否力之能及?”任天吾道:“丐帮要给义军送一批军饷,须得多有几个高手帮忙押运。鞑子指日即将攻到洛阳,此地也得有人帮忙守城。这两件大事都是有性命之忧的,谁也不敢说一定可以成功,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奚少侠愿不愿意舍身帮忙,老朽不敢勉强!” 奚玉帆给他一激,不禁热血沸腾,说道:“晚辈虽然本领不济,为国赴难,却也不敢后人。只要陆帮主许我执鞭随镫,晚辈岂辞赴汤蹈火?就烦任老前辈给我们兄妹引见吧。” 奚玉瑾忽道:“哥哥,这是正事,你去我不阻拦。但我却想回家。”奚玉瑾忽然说要回家,奚玉帆不禁大感意外,心想:“妹妹一向不是怕事之人,难道她是受不起这次的打击,以致心灰意冷了?” 奚玉瑾道:“若在平时,有周二和小凤在家,我自是放心得下,但如今战火已起,虽未波及江南,亦已人心动荡,随时都可能有大小乱事发生,百花谷之役,咱们又得罪了不少各路好汉,虽说后来有佩瑛露面,风波暂告平静,但这梁子却是未曾化解的。难保没有哪一位在咱们手里吃过亏的好汉,趁咱们不在,又到百花谷来找麻烦。哥哥,你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家中总得有人料理,我看还是让我回去的好,也免得你在外担忧。”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奚玉帆不禁心头酸楚,想道:“不错,我此去是否能够活着回来,实未可料,奚家也总得留下一个人。”于是说道:“好,那你就回去吧。有你看守老家,我更可以安心报国。” 任天吾安排下的圈套,只钓得哥哥上钩,不免有点失望,但一想:“天下女子没有哪个是不吃醋的,这位奚姑娘料想是决不能和那臭丫头和好的了。她回扬州去看守老家,当然也不会重来,更不必怕她坏了我的大事。”任天吾虽是老奸巨猾,但也不敢太着痕迹,奚玉帆既然同意了妹妹回家,他也只好不再说了。当下兄妹分手,哥哥跟着任天吾走,妹妹自行回家。 奚玉瑾在看不见哥哥的背影之后,暗自说道:“哥哥,我不是存心说谎的,但在这老家伙面前,我却不能实话实说。为了啸风,我只好如此,请你不要怪我。”她估量任天吾是看不见她的行踪了,于是,绕个圈子,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原来她并不是真的要回家的。 原来这两兄妹的性格颇有不同,奚玉帆忠厚老实,奚玉瑾却是精明能干,而且工于心计。她不是不信任天吾的说话,但却不是完全相信。她想谷啸风不惜为了她力抗群豪,又当着金刀雷飙的面说过要到韩家退婚,他如何还能与韩佩瑛勾搭?即使他真的这样不要脸,韩佩瑛的为人她是知道的,韩佩瑛也决不会如此下贱!因此,她心里自思:“纵然他是在佩瑛的香闺与她相会,内中也一定是别有因由,决不会是那老家伙所想象的男女幽会。我千里迢迢,来到此处,见不着谷郎,怎能轻易回家?不,我一定要查明真相,免得遗憾终生。” 按下奚玉瑾不说,且说谷啸风和宫锦云在山上找不着公孙璞,谷啸风一看天色已晚,说道:“前面已无去路,咱们还是回韩家等他吧。”心里则在想道:“这个时候,玉瑾只怕也已经到了韩家了?” 宫锦云无可如何,只好跟他回去。一路走一路叫:“公孙大哥,公孙大哥!”可怜公孙璞此时正在瀑布后面,和西门牧野作舍生忘死的恶斗,瀑布声若雷鸣,哪里听得见她的叫喊? 宫锦云听不见有回答的声音,失望之情,溢于辞色。 谷啸风安慰她道:“你的朋友武功很高,大约不会出什么事的,多半是下山去了。天色已晚,这里既然找不着他,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谷啸风不催她走还好,一催她走,宫锦云不觉动了小性子,忽地冷冷说道:“是啊,天色已晚,你那位奚姑娘想必也应该到了韩家了?你是在惦记着她吧?” 谷啸风给她说中心事,怔了一怔,未及回答,宫锦云的说话又似炒豆般的爆了出来:“我知道那位奚姑娘是你的心上人,你急着见她,你自己回去!” 谷啸风给她一轮抢白,又是尴尬,又是有点羞愧,心里想道:“这位公孙大哥想必也是她的意中人,将心比心,怪不得她一定要找见了他才能放心了。” 宫锦云见谷啸风默然不语,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说道:“我这个人是直性子,心里藏不着话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冲撞了你,你莫见怪。”谷啸风仍然不说话,宫锦云急道:“你不是在恼我吧?咦,你好像在想些什么!” 谷啸风忽地抬起头来,说道:“不错,我想起来了,你跟我来,我和你去找公孙大哥!” 宫锦云又惊又喜,连忙问道:“你想起了什么了?”谷啸风跑得飞快,说道:“若是我的猜测不错,准能找着你的公孙大哥。咱们还是见了他再说吧。” 宫锦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听他说得好像是很有把握,只好跟着他跑。谷啸风朝着回头路跑,跑到那瀑布底下,停下脚步。 原来谷啸风忽然想起,那一次他失足跌落山涧,一叫救命,那个女人就出来救他。这是十多年前的事情,那个女人想必就是宫锦云今日所遇的那个老婆婆了。这条瀑布又是山涧的水源,山上并无房屋,那老婆婆当年能够一听到他叫救命,就出来救他,后来见她朝着瀑布所在的高处走去,那么除非是瀑布后面别有洞天,否则她藏身何处? 宫锦云却是大为诧异,说道:“怎么你又回到这里来了,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谷啸风道:“贵友的大名是——”宫锦云道:“他名叫公孙璞,怎么?”谷啸风默运玄功,猛地叫道:“公孙璞,出来吧!你的朋友宫小姐在瀑布外面等你!” 且说公孙璞在里面和西门牧野舍死忘生的恶斗,幸亏公孙璞的身体有抗毒功能,这才能够连接了西门牧野的十几招“化血刀”未受伤害,但西门牧野的功力比他高得多,在西门牧野的强攻猛扑之下,公孙璞渐渐感到气力不加,难以支持了。 西门牧野冷笑道:“你年纪轻轻,居然也练到第八重的功夫,想必你是公孙奇的孽种了?哼,你是公孙奇的孽种,我就决不能容你再活!” 西门牧野口中说话,身形已似旋风般的疾扑过去,狠下杀手! 只听得“嗤”的一声,公孙璞身穿的一件蓝布长衫,给西门牧野撕去了一幅。但他想要抓碎公孙璞的琵琶骨,却也未能如愿。公孙璞背着一把雨伞,遮掩着琵琶骨的位置,西门牧野的指尖已经触及那把雨伞,不知怎的,竟然抓它不破。 按说以西门牧野的指力,一两寸厚的木板,他的指力也可以洞穿,何况一把雨伞?如今竟然抓不进去,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说时迟,那时快,公孙璞斜身一闪,转了一个圈圈,已是把雨伞拿在手中,绕到了西门牧野的侧面。大怒喝道:“不错,我的爹爹不是好人,但你这老贼偷了他的东西,还要骂他,你比我的爹爹更为无耻!”拿起雨伞,当作剑使,一招“大漠孤烟”,笔直的就向西门牧野的虎口刺去。 儿子承认老子不是好人,这是十分少有的事,西门牧野哈哈笑道:“你把我比作你的老子,好,那你就给我磕头吧,我倒可以收你做个干儿。哈,哈,哼,吓!岂有此理,儿子打起老子来了!”原来他笑声未绝,那把雨伞锋利的尖端已经指到了他的脉门,西门牧野不知厉害,掌锋斜偏,向雨伞击去,公孙璞倏地将剑法变为棍法,“卜”的在他手腕上打了一下。 西门牧野的一掌未能打断雨伞,反而给雨伞打着,饶是他有一身横练的功夫,这一下也打得他的腕骨痛如刀割,急切间一条右臂几乎举不起来,禁不着破口大骂。 原来公孙璞这把雨伞正是一件十分厉害的奇门兵器,看起来好似一把普通的雨伞,那支伞骨却是“玄铁”铸造的。玄铁似铁非铁,是一种稀有的金属,比同样体积的铁要重十倍。雨伞的质料也是似布非布,而是用天蚕丝做成的。其色灰暗,看起来好像粗布,韧力之强,却是任何质料都不能与之相比!寻常的刀剑,也不能将它割穿,想要将它撕破,那是更办不到的了。这把雨伞本来是公孙璞的祖父公孙隐少年时候所用的兵器,只因公孙隐的儿子公孙奇行事不端,公孙隐没有传给儿子,他见孙儿品性纯朴,是以不传子而传孙。 这把雨伞拿来当作兵器,可以兼有长剑、判官笔和齐眉棍三种兵器的功能,撑开来还可以抵挡暗器。西门牧野哪想得到一把毫不起眼的雨伞,竟然是武林中的一种异宝,这就冷不防的吃了大亏。 可是西门牧野几十年的功力也端的是非同小可,给玄铁伞骨打了一下,虽然痛如刀割,腕骨却没有碎,而且不过片刻就恢复过来,又能挥动自如了。但在他一臂失灵的这片刻之间,却给公孙璞抢了先手,反守为攻。 公孙璞喝道:“含血喷人,自污其口!”铁伞举起,一招“李广射石”,平刺出去。这是判官笔的笔法,在苍茫暮色之中,探穴尖,寻穴道,一招之内,遍袭西门牧野的七处大穴,居然是又狠又准。西门牧野双袖齐挥,刹那间身移步换,只听得“嗤嗤”声响,两边衣袖都穿了几个小孔。但公孙璞以铁伞刺来的那股力道,却也给他的衣袖轻轻一拂,就卸去了一半。 公孙璞这一招杀手,没有刺伤对方,暗暗叫了一声“可惜!”心里想道:“这老贼功力远胜于我,只有使用险招,攻他个措手不及,或许还有取胜的机会!”当下一捏剑诀,倒持伞柄,以快捷无伦的手法,迅即又把雨伞变成了长剑使用,刷刷刷连环三“剑”,“剑剑”指向对方的要害。 西门牧野已知铁伞的厉害,不敢硬接,只能使出卸力化劲的上乘内功,双袖挥舞,间中夹着几记劈空掌的掌力,抵御对方的猛攻。公孙璞一口气疾攻了十数招,西门牧野东躲西窜,接连退了十几步! 西门牧野的大徒弟濮阳坚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转眼间只见师父的两条衣袖已是化作了片片蝴蝶,露出了光秃秃的手臂了。濮阳坚颤声说道:“师父,我、我回去请、请朱九穆出来好不好?”原来他以为师父就要败在公孙璞的手下,生怕公孙璞杀得性起,殃及池鱼,想找个借口逃避。 西门牧野气得七窍生烟,哼了一声,斥道:“你以为师父斗不过这小子吗?哼,你在这里给我丢脸还不够,还要在外人面前给我丢脸?你这贪生怕死的混账东西,你怕死就给我滚开!” 濮阳坚吓得慌了,糊里糊涂,只道师父是准他去请朱九穆,叫他“滚开”,就是默许的意思。于是连忙说道:“是,弟子遵命滚开!”抱头鼠窜,朝着山上那座石屋跑去。 西门牧野大怒道:“混蛋,你跑去哪里,给我滚下来!”濮阳坚道:“师父,你不是叫我上去的吗?”西门牧野喝道:“滚下来!” 濮阳坚不敢便即下来,回头一看,一看之下,登时就似吃了一颗定心丸,原来在这片刻之间,双方的攻守之势已是转过来了。只见西门牧野掌劈指戳,公孙璞挥舞雨伞,给他迫到了离身八尺之外,无法与他近身搏斗。 濮阳坚大喜道:“师父,你老人家真是神功无敌,徒儿在这里给你老人家助威!”立即拍起师父的马屁来,坐在高处的一块大石上,给师父大声喝彩。 公孙璞气力不加,不由得暗暗叫苦。原来他打错了算盘,想要趁着抢了先手的机会,急攻以求取胜,却不知这正是西门牧野求之不得的事情。倘若他仗着玄铁宝伞稳守的话,西门牧野没有他的抗毒本能,那时谁能支持更久,可就是未定之数了。 激斗之中,公孙璞几乎喘不过气来,暗暗叫苦。但西门牧野也并不好受。他的抗毒功力不如公孙璞,在双方互以“化血刀”的毒功劈了十数“刀”之后,西门牧野只觉胸口的烦闷之感越来越甚,心知若是不能早些结束这场搏斗的话,只怕就是胜了,自己也得大病一场。 另外,西门牧野还有一层顾虑,他是个想做天下武林盟主的人,对方只不过是个后世小子,莫说是不能胜得对方,就是给对方抵挡到一百招开外,自己方能取胜,这也是大失面子之事。西门牧野心想道:“幸亏朱九穆没有看见,若是给他看见刚才的情景,只怕他是一定要看轻我了。但打得久了,他总会闻声出来的,我必须在他未曾出来之前,赶快将这小子打发才行!” 西门牧野急于求胜,当下牙根一咬,不惜消耗真力,同时使出了他偷练成功的桑家两大毒功,左掌是“化血刀”,右掌是“腐骨掌”,左掌掌心鲜红如血,一掌劈出,腥风扑鼻;右掌掌心黑漆如墨,一掌劈出腐臭的气味熏人欲呕。公孙璞幸亏本身有抗毒的功力,不至于便即昏倒,但也必须运气抵御,越来越是感到难以支持了。 忽听得有个声音叫道:“公孙璞,出来吧!你的朋友在瀑布外面等你!”那条瀑布从高山上冲击而下,轰轰发发,响若雷鸣。 公孙璞初时只似隐约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那人接连叫了三遍,公孙璞方始把他说的这两句话听得完全。不由得又惊又喜,心里想道:“这个人不知是谁,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功造诣。纵然比不上西门牧野这老魔头,倒也可以做我一个很好的帮手了。但我却怎样摆脱得了这老魔头的缠斗,冲出瀑布去呢?”又想:“他所说的宫小姐,想必就是与我同行的那个宫锦云了。原来‘他’果然是女扮男装。” 这声音西门牧野也听到了,不由得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据朱九穆说,昨天他在韩家碰到韩大维的女婿,居然不畏他的修罗阴煞功,莫非来的就是此人?听说韩大维的女婿名叫谷啸风,他的父亲谷若虚在生之时,乃是与韩大维齐名的一代大侠,若然真的是谷啸风来了,给他们二人联手,只怕我就难取胜了。”着急之下,连连施展杀手。公孙璞更是给他迫得透不过气来。 就在此时,有一个青袍老者,从山坡上的小径走出来。濮阳坚一见,大喜叫道:“朱老前辈来啦!”濮阳坚的功力比师父差得太远,他还未曾听到谷啸风在外面呼喊的声音。 朱九穆抬头向公孙璞望去,“哼”了一声,冷笑说道:“原来又是你这小子!”接着叫道:“西门老兄,这小子当真有点邪门,你要不要歇歇,待我替你走几招!” 朱九穆倒是一番好意,但在西门牧野听来却变成了冷嘲。西门牧野哈哈笑道:“朱老弟,你看我的吧。这小子再邪门谅他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公孙璞冷笑道:“你们就是用车轮战,我也不惧!”玄铁宝伞一挥,攻守兼施,拼命抵挡,又解了西门牧野的一招杀手。正因为他是拼着豁了性命的,是以虽然将近到了筋疲力竭的田地,但仍是虎虎有威,教西门牧野摸不清他的虚实,一时间倒也不敢太过欺侮。 朱九穆那日给公孙璞以天下第一的点穴功夫“惊神指法”吓退,也是未曾摸清他的虚实。不过他想公孙璞与西门牧野已经恶斗了这许多时候,自己一上,十九可以稳操胜算。他是和西门牧野并驾齐名的大魔头,对付一个后生小子,当然不能二人联手。因此他才要把西门牧野替下。 但西门牧野这么一说,倒是教他不便上去了。心里想道:“西门老儿犯了心病,好,那我也就何妨看他出乖露丑!再说,以我的名头,用车轮战也的确是有失身份。”于是朱九穆走到半路就停下来,袖手旁观。 西门牧野连使十数招杀手,都给公孙璞以玄铁宝伞架开,心中更是焦躁,生怕在朱九穆跟前失了颜面,给他看轻。高手比斗,哪容得稍有焦躁不安,西门牧野急于求逞,有一招杀手,不知不觉露了破绽,公孙璞猛地一声大喝,闪电般的就从缺口冲了出去。这还是因为他自知气力不加,不敢反扑,否则在这一招,西门牧野即使不受重伤,也必定是要吃点亏了。 朱九穆失声叫道:“不好,要给他逃跑了!”西门牧野刚刚夸下海口,说是这小子决逃不出他的掌心,话犹未了,就给公孙璞逃了出去,此际又听得朱九穆这么一叫,不由得怒发如狂,大喝道:“往哪里跑,跑到天边我也要把你捉回来!”公孙璞飞身扑入瀑布,西门牧野如影随形的也跟着跃进,一时间却忘记了公孙璞在外面有人接应了。 西门牧野尚未穿出瀑布,一招“排山运掌”,掌力已是达到公孙璞身上。公孙璞在扑入瀑布之时,铁伞早已张开,在瀑布当中,铁伞倏地一转,湍急的瀑布登时有如飞珠溅玉,水箭激射回去,射得西门牧野双眼张不开来,给瀑布一冲,几乎跌倒。 那股掌力若在平地发出,公孙璞背心受袭,非受伤不可。但在瀑布之中,这股掌力给水流的压力抵消了一半,另一半又给他的玄铁宝伞挡住,公孙璞丝毫没有受伤,说时迟,那时快,公孙璞早已穿过了水帘洞! 西门牧野闭了双目,一提真气,从瀑布之中跃起,一前一后,跟着也穿过了水帘洞! 且说谷啸风在瀑布外面以传音入密的内功喊了三遍,只听得瀑布轰鸣,无人答话,不禁惊疑不定,心想:“难道是我猜测错了?” 心念未已,忽见瀑布浪花急溅,水箭纷射,水帘突然分开。宫锦云大喜道:“不必我进去了,他出来啦!公孙大哥,公孙大哥!” 公孙璞落汤鸡似的从瀑布中冲出来,宫锦云又惊又喜,上去拉他。公孙璞连忙叫道:“后面有人!”话犹未了,西门牧野亦已跟着冲出。 谷啸风刷的一剑刺去,西门牧野的双眼尚未曾张开,听得金刀劈风之声,呼的就是一掌扫出。谷啸风剑尖一歪,在西门牧野的长袍上划开了一道裂缝。 西门牧野不由得大吃一惊:“这小子难道比那公孙奇的孽种还要厉害不成,他,他居然也挡得住我的掌力,还能刺我一剑!”其实这不是因为谷啸风比公孙璞厉害,而是西门牧野恶斗了一场之后,功力已是大大打了折扣了。 但虽然如此,认真的拼斗起来,谷啸风仍是斗不过西门牧野,但西门牧野吃亏在一照面便折了锐气,难免有点心慌。 说时迟,那时快,谷啸风一招“白虹贯日”,白晃晃的剑尖,又已刺到了西门牧野的胸口,西门牧野双眼已经张开,焉能给他刺中?骤然一个“鹞子翻身”,双臂“金鹏展翅”,反扣谷啸风的脉门。 这一招大擒拿手凶猛无比,眼看谷啸风若是不赶快逃跑的话,长剑就要给他夹手抢去。宫锦云一个箭步抢上前来,侧袭西门牧野。 西门牧野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看宫锦云袭来的掌式,不禁又是大吃一惊,顾不得夺剑伤人,连忙回掌护身,喝道:“你这娃娃是黑风岛宫岛主的什么人?” 原来宫锦云用的是家传的“七煞掌”,掌势飘忽不定,能够同时拍打按抓敌人的七处大穴,西门牧野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来了。正是: 敢夸毒掌真无敌?接二连三遇克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香闺名画谁偷换月夜幽林慧婢来 宫锦云道:“爹爹恨你口出狂言,叫我来找你的晦气!”西门牧野听说她是黑风岛岛主的女儿,不禁心头微凛,寻思:“黄河五霸是宫昭文的旧属,想必是因为濮阳坚用我之名收服黄河五霸,此事已经大大的招恼了他。”心念未已,只见宫锦云宛如水蛇游走,飘忽不定的七煞掌二度向他袭来。 西门牧野喝道:“纵然是宫昭文亲身到此,也得尊我一声老大,你这娃娃,胆敢对我无礼!”双掌一圈,护住全身穴道,陡然飞起一脚,向宫锦云踢去。 谷啸风脱困之后,迅即又扑上来,喝道:“老匹夫休得逞强!”一振手腕,剑锋倒转,反手刺向西门牧野的小腹。这一招七修剑法,正是谷啸风最得意的杀手。 此时西门牧野正面对着宫锦云,侧面乃是“空门”所在,眼看这一剑就可以在他身上穿个窟窿,不料他的身子滴溜溜一转,踢向宫锦云的那一脚登时改了方向。原来他已自知气力不加,黑风岛的七煞掌与他偷学的桑家两大毒功同出一源,同样是歹毒之极的邪派功夫,他听得宫锦云是黑风岛岛主的女儿,对她的七煞掌自是不免有点顾忌,是以踢向宫锦云的那一脚本来就是声东击西的脚法。谷啸风必将再次上来向他夹攻,这是早就在他意料之中的。他故意露出“空门”,也正是对谷啸风的诱敌之计。 西门牧野自以为得计,殊不知正是棋差一着。宫锦云虽然已得七煞掌的真传,但功夫未到,其实是难以伤害他的,他这一脚若是向宫锦云踢去,早已可以把她踢翻了。如今用来对付谷啸风,谷啸风的功夫可是比宫锦云高明得多,这就弄成两败俱伤的局面。 只听得“当”的一声,谷啸风的长剑给他踢个正着,脱手飞出。但谷啸风却没有给他踢翻,长剑刚一脱手,左掌便倏地劈下,这一掌俨如利刃削过,正削着西门牧野的膝盖。饶是西门牧野功力深厚,何况一足支地,重心不稳,给削着了膝盖关节,也不禁痛如刀割,大吼一声,“登、登、登”的退出了三四步。 宫锦云笑道:“你不是想找我爹爹较量的么?怎么和我交手也要逃了!” 话犹未了,忽见瀑布中又冲出一人,原来是朱九穆赶来了。 朱九穆喝道:“我和你较量!”掌风呼呼,寒飙卷地,第八重的修罗阴煞功已然发出! 谷啸风给西门牧野踢飞了长剑,只觉一条右臂已是麻木不灵,此时他正去拾取长剑,一面默运玄功,通活气血,想要去援救宫锦云不但是力所不能,且已来不及了。 幸而公孙璞此时喘息已定,功力恢复了几分,一见朱九穆发掌,立即撑开玄铁宝伞,挡在前面,遮住了宫锦云。 撑开的伞给朱九穆那股掌风一迫,登时就如涨满的风帆,公孙璞牢牢抓紧伞柄,兀是感到巨大的压力。但虽然如此,朱九穆以修罗阴煞功所发的冷气寒风,也给这一把伞挡了一大半,在宝伞保护之下的宫锦云,只是打了一个冷战而已。 修罗阴煞功的掌力并非以刚猛见长,而公孙璞竟然感到如此吃力,这当然是因为他在恶战之后,气力未曾恢复的缘故。 公孙璞心头一凛,暗自想道:“我仗着玄铁宝伞,仅能自保,只怕是斗不过这老魔头的了。”当下以攻为守,宝伞团团一转当作盾牌,伞柄却使出判官笔的招数,一招“玄鸟划砂”,锋利的伞尖向朱九穆的脉门挑去。 朱九穆侧身一抓,五指如钩,抓着涨得卜鼓鼓的伞面。他哪里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布料,而是韧性最强的天蚕丝织成的。一条天蚕丝就可以吊起十多斤的重物,天蚕丝织成的伞面,岂是他的五指之力所能撕破? 双方动作都快,朱九穆一抓之下,就像触着一个皮球似的,一股弹力登时将他的指头弹开。朱九穆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怪不得西门牧野奈何不了这土头土脑的小子,原来他这把雨伞确实是有点邪门。”心念未已,说时迟,那时快,公孙璞的伞柄尖端已是刺破了他的外衣。 幸亏朱九穆先是侧身一闪方才进招的,否则给伞柄挑破脉门,吃亏可就要更大了。公孙璞一来因为气力不足,二来因为撑开的伞,使用起来,当然不及判官笔的灵活,伞尖刺破对方的外衣,朱九穆一个吞胸吸腹,身形未动,已是凭空挪后几寸。就这毫厘之差,使得公孙璞这招奇袭,功败垂成。 但朱九穆这一惊已是非同小可,不但吃惊于公孙璞奇妙的“惊神笔法”,更吃惊于这柄宝伞的“邪门”。大惊之下,只好连忙后退。 谷啸风抬起了长剑,喝道:“老贼休走,吃我一剑!”朱九穆知道谷啸风不畏他的修罗阴煞功,自忖若是单打独斗,自己亦只是仅能胜他而已,有这“邪门”的“小子”与他联手,自己是必败无疑的了。当下硬着头皮喝道:“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老夫还会怕你不成?”口硬脚软,不知不觉又退了三步。 公孙璞道:“谷大哥,看在他们一把年纪的分上,今日暂且不要与他们为难了。”谷啸风道:“也好,就暂且饶他一遭。”其实谷啸风亦已力竭精疲,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西门牧野看出他们是虚张声势,但他的膝盖受伤,暂时已是不能施展轻功,想追也是追不上的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三人离开。 谷啸风等人走出山坳,见那两个老魔头没有追来,方始松了口气。 谷啸风跑了一程,只觉浑身发热。原来他虽然没有直接给西门牧野的“化血刀”劈中,但那股腥风已是吸了进去,以致颇受影响,内息不能调匀。他见公孙璞面不红,气不喘,不由得好生佩服,说道:“那红面老头的毒掌功夫好厉害,看来朱九穆这老魔头恐怕还比不上他。幸亏公孙少侠和他恶斗了一场,要不然我只怕十招都接不起。” 公孙璞道:“那老魔头名叫西门牧野,用的毒功名为‘化血刀’,正是昔年名闻天下的桑家两大毒功之一。” 谷啸风恍然大悟,失声说道:“原来如此,这就怪不得了。”宫锦云道:“什么怪不得?”谷啸风道:“我一直猜想不透,是谁有那样厉害的毒掌功夫,把韩大维的家人尽都击毙的,原来是西门牧野这老魔头。”当下把他怎样发现韩家的老仆中毒,怎样将伤口的血块刮了下来,这一小块血块的粉末毒毙了溪中无数游鱼之事说了出来,听得宫锦云也不禁为之矫舌。 公孙璞道:“多谢兄台拔剑相助,还未请教大名?”宫锦云“噗嗤”一笑,说道:“这位谷啸风大哥正是韩家的姑爷,但现在他却想做百花谷奚家的姑爷了。我正为‘韩大哥’抱不平呢!”宫锦云还是小孩子的脾气,口没遮拦,说得谷啸风满面通红,讷讷说道:“宫姑娘休要取笑。对啦,我正想请问公孙少侠,可探出韩姑娘的下落没有?” 公孙璞怔了一怔,心道:“为何说他是韩姑娘?”宫锦云笑道:“韩大哥原来就是韩大维的独生爱女,她的芳名叫韩佩瑛,不是叫做韩英。这是我刚才见了谷大哥方始知道的,你明白了吧?” 公孙璞哑然失笑,心里想道:“我真是糊涂透顶,两个乔装打扮的女子我都看不出来。”他是个不好多管闲事的人,对别人的私隐,更是不想多问,于是说道:“原来如此。谷兄,你的胸口此际是否还有一点烦闷之感?”谷啸风道:“正是如此。小弟功力太浅,连那老魔头劈空掌所发的腥风都受不起,真是惭愧。” 公孙璞道:“这不是谷兄功力不足,而是因为谷兄从来未碰过这种毒功,小弟自幼曾受‘化血刀’的毒害,幸得名医治好,倒是因祸得福,对这种毒功就不怎样害怕了。我这里还有几颗丸药,是以前服剩的。谷兄所受的毒很轻,只须服下一颗,当可确保平安。”谷啸风吞下一颗丸药,果然顿觉气爽神清,谢过了公孙璞,又再问道:“韩小姐的下落……” 公孙璞道:“我追赶那老婆婆,进了水帘洞之后就不见她了。但瀑布后面,有一幢堡垒形的建筑,猜想这座堡垒就是那老婆婆所说的她与韩小姐藏身之处了。” 谷啸风心里想道:“这老婆婆是友是敌,尚未分明。她曾救过我的性命,但那次我无意中偷听到的韩伯伯和伯母的谈话,却又似是和她结有梁子的。即使不把她算入敌方,也还是敌强我弱。”于是说道:“这两个老魔头太过厉害,咱们只有三个人,决计不是他们的对手。为今之计,只有先回韩家,待奚氏兄妹来了,再作计较如何?” 宫锦云正是怕见奚家兄妹的,听了谷啸风的说话,不觉面有难色。谷啸风道:“两位此次来到洛阳,不知可有别的事情?”公孙璞道:“正是为了拜访韩大哥,不,韩小姐而来,除此之外,并无别事。”谷啸风道:“我和韩家是世交,两位也是佩瑛的朋友,故此我敢冒昧请两位帮忙。但在下也不敢强人所难,两位今日已经帮过我的大忙了,允应与否,我都是一样感激的。” 公孙璞是个老实人,心想:“若然不说实话,他一定当作我是害怕了那两个老魔头。”于是笑道:“我们倒不是害怕强敌,只是怕见了奚小姐不好意思。” 谷啸风诧道:“为什么?”公孙璞道:“因为我们偷了她的一坛九天回阳百花酒,不料却又给那老婆婆抢了去了。”其实这只是宫锦云独自做出的事情,与公孙璞无关的,公孙璞勇于任咎,把责任分担了。 谷啸风恍然大悟,哈哈笑道:“我明白了,两位一定是想把这坛酒偷来送给佩瑛,但却不知奚玉瑾和佩瑛也是知交。这只是一场误会,说明白了,她是决不会怪责你们的。这坛酒若是在我的手上,我也一样会给那老婆婆抢去。两位不必引咎自责,咱们这就回韩家吧。” 回到韩家,已是午夜,谷啸风不见奚玉帆、奚玉瑾兄妹,心中忐忑不安:“难道他们在路上出了事情?这么晚了,尚未来到!” 宫锦云虽然淘气,却甚细心,进入韩佩瑛那间卧房亮着了灯,仔细一看,笑道:“谷大哥,他们已经来过了。还有你那个爱说谎话的舅父,也好像是重来了一次。” 谷啸风一看地下,只见地上足印凌乱,但仔细辨认,仍可认出三男两女的足印。他已知道其中的一男一女的足印,是他和宫锦云留下的,那么另外的两男一女,依理推测,的确应该是任天吾和奚家兄妹的。 谷啸风沉吟半晌,说道:“不错,看来他们是来过的了。想必是因为他们兄妹见不着我,此刻已经跟随我的舅父一同到洛阳的丐帮分舵去了。丐帮的总帮主陆昆仑陆老前辈,如今也正是在洛阳的丐帮分舵,咱们一同去谒见陆帮主如何?” 公孙璞大喜道:“小弟久仰丐帮陆帮主的英名,理该前去拜见。”又道:“有丐帮援手,那两个老魔头也就不足为惧了,咱们赶快去吧。” 谷啸风如有所思,默不作声。宫锦云奇道:“谷大哥,你在想些什么,你不是急着要去见你那位奚小姐的么?”谷啸风道:“请两位稍待片刻。”宫锦云朝着他的目光注视之处看去,却原来谷啸风是在对着一个箱子发呆。 宫锦云知道箱中藏的都是名家字画。昨日任天吾进来搜查,把字画乱七八糟的丢在地上,后来谷啸风来了,才把它重新收拾好的。宫锦云恍然大悟,说道:“哦,你是舍不得这些名家字画?” 谷啸风忽道:“这箱子是你锁上的吗?”宫锦云道:“我根本没有碰过这个箱子。”谷啸风道:“这就奇了,我记得我好似并没有加上锁的。”宫锦云道:“这有什么奇怪,一定是奚小姐来过这里,看见箱子打开,恐防有人偷窃字画,因此给你锁上的。” 谷啸风给她一言提醒,点了点头,说道:“也有这个可能。不过此地无人看守,加上了锁,也是不能防盗。”宫锦云道:“你想把这一大箱字画都带走吗?唉,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多少宝贝的东西都只能抛弃了,你却不嫌累赘,还要带这些劳什子!”谷啸风道:“你不知道这些都是极难得的字画,全部带走虽不可能,我也想挑选几件精品,替韩伯伯保存一点他所心爱的东西。”说罢打开箱子,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卷画轴。 谷啸风记得他最后放进去的一幅画是韩幹画的马,但拿到手中,忽地觉得好似有点不对,打开一看,只见是一幅晋人顾恺之画的山水,谷啸风不禁大为奇怪,心道:“我分明记得是韩幹画的马,怎的忽然变了?”再留心一看,这幅画与顾恺之风格虽然相似,但印章笔法和纸张的质地都不对,比顾恺之的真品差得远了!谷啸风更奇怪了,想道:“韩伯伯精于鉴赏字画,我都看得出是膺品,他怎会收藏?” 心念未已,忽听得公孙璞叫道:“快快放下,这画上有毒!”谷啸风大吃一惊,道:“这画上有毒?”果然觉得掌心已是有麻痒痒的感觉。 公孙璞取出一口银针,刺破他的中指,撒上一撮药粉,说道:“幸好发现得早,你把毒血挤出,就没事了。”谷啸风惊疑不定,说道:“是谁换上这幅染毒的画的,这不是存心害人吗?” 公孙璞的内功不惧中毒,但为了小心起见,仍然用布包着双手,这才把箱中的字画一幅一幅打开来看,只见堆在上面的十几幅字画,虽然都是膺品,但总还是个字画,后面的就只是一张张白纸了。但有一点相同的是:不论字画和白纸,全都有毒! 公孙璞叹道:“这人用心真是狠毒!谷兄想得到是什么人吗?” 谷啸风道:“嫌疑最大的应是西门牧野,但这老魔头刚才还和我们交手,他又岂能分出身来?”公孙璞道:“既然猜想不透,那么咱们还是先去拜见陆帮主吧。” 他们三人连夜动身,恰好在天亮时分,来到洛阳城下。只见已有数百难民聚集在城门口,等候开城。 谷啸风向难民打听,始知荥阳已经失陷,汜水也在两日前发现了敌踪了。汜水距离洛阳不过三百里左右,蒙古骑兵行军迅速,倘若敌骑马不停蹄的直向洛阳攻扑,今日便有可能攻到洛阳! 照平日规矩天一亮就该开城的,今日却迟迟不开。难民在城下鼓噪,越来越多。待到辰时,聚集的难民已是数以千计,城门仍未打开。 守兵在城头上张弓搭箭,作势放射,一个军官出来大喝道:“奉总兵大人谕,难民一概不许进城!你们赶快往外处逃生去吧。倘若还在这里闹事,我可要把你们当作乱民惩处了!”此言一出,城下的难民更为激动,骂声四起。谷啸风吸了口气,朗声说道:“官府平日但知吮吸民脂民膏,有事之时,却置百姓于不顾,哪有这个道理?”难民齐声叫道:“说得对!他不开城,咱们自己打开!” 那军官暴怒如雷,喝道:“反了!反了!说话的人一定是鞑子的奸细,你们不要受他煽动,谁敢闹事,我可要下令放箭了!” 谷啸风怒道:“岂有此理!谁是鞑子的奸细?”正要挺身而出,与那军官辩论,公孙璞将他按住,说道:“且慢。”只见城墙上又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军官,另一个却是叫化子模样的人。谷啸风认得这个叫化子乃是丐帮分舵的副舵主,与正舵主刘赶驴有八拜之交的索万滔。 和索万滔同来的那个军官向守城的军官低声说了几句话,谷啸风在城下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见守城的军官向索万滔点了点头,随着打手势止了喧哗,大声说道:“总兵大人体恤你们,现在准你们进城了。进城之后可不许骚扰,没有亲友投靠的一律到大校场集合,听候收容。”谷啸风旁边的一个难民发议论道:“什么体恤民情?一定是丐帮的帮主出头,总兵大人才不能不卖他的情面!” 城门打开,难民潮水般的涌进去。谷啸风是曾经来过丐帮分舵的,当下就带了公孙璞、宫锦云二人,径往分舵求见陆帮主和分舵的舵主刘赶驴。 分舵中群丐出出进进,十分忙碌,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有人将他们带引进去。在客厅坐定,又过了一会,刘赶驴方始出来,但却不见丐帮的帮主陆昆仑。刘赶驴抱歉道:“谷世兄,我想不到局面变化得这样快,一直忙到现在,才有空闲,请恕怠慢之罪。” 谷啸风道:“听说汜水已经发现敌踪,总兵大人想必是要贵帮协助守城的了。” 刘赶驴道:“正是如此。说来也是令人又好笑又气愤,平日这些当官的老爷们怎会把咱们讨饭的穷叫化放在眼里,不给他们欺凌已算好的了。如今大难临头,他们才不能不放下架子,求爷爷告奶奶的来向我们恳求,只要我肯答应,叫他们跪下来磕一百个响头,他们绝不敢只磕九十九个。” 谷啸风道:“这些金虏的官儿当真是可鄙可恨,不过为了老百姓着想,这个忙恐怕还是要帮一帮他们的了。” 刘赶驴道:“是呀,所以我就对那总兵说道,我不是帮你们官府的忙,我的目的只是要保护百姓。你要丐帮协助守城,就得答应我们两件事,第一件是打开官仓和征集富户的粮食;第二件是准许难民入城,由丐帮负责将难民中的壮丁编成作战队伍,妇孺老弱之辈,官府负责他们的粮食,丐帮则负责保护他们。那个总兵没有办法,只好没口应承。如今丐帮的兄弟正在和穷人一道,分头出发,去搜查富户的余粮。这些有钱的老爷们的威风,这一下可全给穷人打下了!” 谷啸风哈哈笑道:“痛快!痛快!但不知陆帮主是否还在城中?” 刘赶驴道:“帮主和你的舅舅和奚玉帆三人昨晚已经押运韩家的宝藏出城,有一支义军在洛阳城西一百多里的紫萝山上,陆帮主准备把这批宝藏交给紫萝山的义军首领,由他处置。然后再设法和北五省的绿林盟主柳女侠联络。 “他们出城之时,尚未知道军情已有变化,否则恐怕他们也会留下来了。不过他们去了也好,我估计洛阳恐怕是守不住的,危急之时,我打算保护难民突围,就往紫萝山投奔义军。陆帮主得知这边的消息,想必也会和义军首领商量好接应的办法。” 刘赶驴讲完城里的情况之后,问道:“对啦,你们昨晚可探听到韩大维的下落没有?” 谷啸风道:“有了一点线索,正想来向舵主请教如何对付。”当下将昨日在山上发现堡垒,以及遇上西门牧野与朱九穆这两大魔头等等事情告诉刘赶驴。跟着介绍公孙璞和宫锦云与刘赶驴相识。 刘赶驴沉吟半晌,说道:“韩大维是友是敌,尚未分明。但目前我已是无暇顾及他了。你们来得正好,就请你们留下来帮帮我们的忙如何?”事有缓急轻重,谷啸风等三人只好答应,侦查堡垒援救韩家父女之事只好从缓了。 但谷啸风还有一重心事,令得他忐忑不安。奚玉瑾昨晚并没有和她的哥哥同往丐帮,她又到哪里去了呢? 奚玉瑾到哪里去了呢?她如今正在韩家屋后的那座山上,碰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奚玉瑾和哥哥分手之后,兜了一个圈子,又回到韩家,再找一遍,仍然找不着谷啸风和韩佩瑛。 此时天色已是渐渐黑了,奚玉瑾惴惴不安,心里想道:“啸风先我动身,按说他是应该早已到了。他知道我一定要来找佩瑛,为什么他不在这里等我呢?难道当真是,当真是出了事了?” 奚玉瑾所想的“出了事”,有两个可能,一是遭遇了韩家的对头,他是韩家女婿的身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累他也受了祸。另一个可能则是当真如任天吾所说的,他和韩佩瑛重拾旧欢,知道她要来,因此先行避开,和韩佩瑛一起走了。 本来奚玉瑾是不敢相信任天吾的说话的,但在恋爱中的女子,总是免不了有患得患失的心情,尽管她与韩佩瑛情如姐妹,韩佩瑛的性格她亦知之甚深,以韩佩瑛的性格,决不会在经过一场令她极度难堪的婚变之后,还要嫁给谷啸风的。但她仍是不禁有点着慌,生怕情郎给人夺去。 在韩家找不着谷啸风,奚玉瑾遂上山寻觅,她曾在韩家做过几个月的客人,和韩佩瑛上山游玩亦是不止一次。山上有几处风景幽美的僻静地方,正是最适合谈情的幽会之所,奚玉瑾心乱如麻,脑海中已是不自觉的幻出了他们谈情说爱的情景了。 奚玉瑾茫然独行,踏过了旧游之地,回想起往日与韩佩瑛把臂同游,何等亲热,想不到姐妹般的情谊如今竟然有了裂痕,禁不住心里叹了口气,想道:“如果佩瑛真的是为了失掉未婚夫而伤心,那我就让了她吧。” 她想起了与韩佩瑛相处的日子,韩佩瑛许多可爱的性格,她也禁不住怀念起来。又再想道:“重拾旧欢这四个字是用得不对的,他们订婚之后,总共不过见了两次面,那时佩瑛还是拖着鼻涕的小姑娘,哪有什么男欢女爱的恋情可言呢?但在这场婚变之后,他们却可以说得上是较为相识了。佩瑛这小妮子我见犹怜,啸风真正认识了她之后,会不会也真的就爱上她呢?佩瑛又会不会为了争一口气,宁可将来把啸风抛弃,目前却要将他俘虏作裙下之臣呢?”要知奚玉瑾乃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姑娘,在这利害关头,还是不禁把韩佩瑛设想得和她一样了。 奚玉瑾正自心乱如麻,胡思乱想,忽听得树叶沙沙作响,抬头一看,只见密林深处,有两个女子分枝拂时而来。 此时已是月上梢头的时候,月色相当明亮,奚玉瑾吃了一惊,定睛看去,并没有韩佩瑛在内。这两个女子原来只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穿着同样的服饰,青衣蛮鞋,好像是一般北方豪富之家的丫鬟模样。 奚玉瑾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两个小丫头的身法似是练过武功的,附近并无大户之家,不知是否佩瑛新买的丫头?”正想询问,尚未开声,只听得那两个丫头已在说道:“请恕婢子唐突,请问你可是百花谷奚家的二小姐奚玉瑾姑娘么?” 奚玉瑾怔了一怔,说道:“不错,我就是奚玉瑾。你们是谁?” 年纪较长的那个丫头说道:“婢子贱名侍梅,她是我的妹妹侍菊。我们是奉了主人之命,来请奚小姐的。” 奚玉瑾道:“不知贵主人是哪一位?” 侍梅道:“见面之后,家主自会对奚小姐细道其详。现在我若说出主人的名字,奚小姐你也不会知道的。”言下之意,已是暗示主人不许她们说出名姓了。 奚玉瑾甚为纳罕,心想:“若是韩佩瑛,不会如此藏头露尾,故作神秘。”于是问道:“如此说来,我与贵主人是素昧平生的了。她何以知道我今日到此,请我相会,又是为了何事?” 侍菊笑道:“家主早料到奚小姐有此一问。家主知道奚小姐惦记着一个人,是以代这人约奚小姐相会。” 奚玉瑾又惊又喜,只道她们说的这个人是谷啸风。连忙问道:“此人是谁?” 侍梅道:“是韩家的大小姐佩瑛姑娘。” 奚玉瑾稍微失望,但听到了韩佩瑛的消息,也还是很欢喜的,问道:“韩姑娘在你们家里么?是否只是她一个人?” 侍梅道:“大概是吧。我们只是供主人差遣的丫头,主人的朋友还轮不到我们服侍,是以我们并没有见过那位韩姑娘。” 奚玉瑾起了疑心,暗自想道:“对方的来历我毫无所知,会不会是个圈套呢?” 侍梅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这里有一幅画,家主叫我们交给奚小姐权代请柬。家主说奚小姐看了这幅画,大概可以相信我们说的不是假话了。” 奚玉瑾满腹疑团,连忙打开那幅画来看。只见是米芾画的一幅山水人物,画中风景,酷似扬州城外,远山如黛,江中有两个小丫鬟驾着小船。画上题有姜白石的一首《琵琶仙》(词牌名),词道: 双桨来时,有人似旧曲桃根桃叶。歌扇轻约飞花,蛾眉正奇绝。春渐远,汀州自绿,更添了几声啼鴃。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 又还是宫烛分烟,奈愁里匆匆换时节。都把一襟芳思,与空阶榆荚。千万缕、藏鸦细柳,为玉尊、起舞回雪。想见西出阳关,故人初别。 画的左下角盖有一方图章,是“若虚藏画”四字。图章旁边,另有几行小字,写的是:“名画易得,良朋难求。若虚姻兄知余酷好丹青,乃以米芾此画相赠。姻兄家在扬州二十四桥边,眼底烟云,正是画中风景也。赠余此画,殊有招客之意乎?今姻兄仙逝,余亦病足,不能远行。二十四桥边同游之约,唯有期之来生矣。丙寅仲秋。大维补志。” 奚玉瑾见了此画,不觉呆了。 这幅画对她并不陌生,四年前她在韩家作客之时,韩佩瑛曾经给她看过这幅画,也正是由于看了这一幅画,她才知道韩佩瑛是谷啸风的未婚妻子。当时看画的情景,在奚玉瑾的心头重现了。 原来这幅画乃是谷啸风的父亲谷若虚送给韩大维的,那天韩佩瑛给奚玉瑾看家中藏画,看到了这一幅画之时,奚玉瑾吃了一惊,却佯作不知,问道:“这位若虚先生,不知是否扬州的谷若虚大侠?原来他和你家是姻亲么?”韩佩瑛蓦地如有所觉,面红红的含糊应道:“我也不大清楚,或许是远房的姻亲吧。米芾这幅画虽然好,却似乎还不及顾恺之的山水。你看这一幅吧。”乱以他语,生怕奚玉瑾再问下去。奚玉瑾是个工于心计的姑娘,一看她这情景,不用再问,已是心中雪亮。四年前她虽然与谷啸风心心相印,尚未海誓山盟,后来待到她与谷啸风成为情侣之后,向谷啸风一问,证实了她当时的猜想无差:韩佩瑛果然是他自幼订下的未婚妻子。 这几年来,她心里一直有个疑团未能揭破,四年前韩佩瑛并未知道她与谷啸风相恋,以她们二人的情谊,为何韩佩瑛要瞒着这桩婚事,不敢向她直说?这与韩佩瑛平日的性格,是大不相符的。 记得当时的情景,韩佩瑛让她见到这幅藏画,登时面都红了,好像是一个小孩子无意中做错了一件事似的,那神情不仅仅是女孩儿家的害羞,而且还似有几分惶急。“难道她当时就会预料得到我会横刀夺爱么?” 奚玉瑾当然不会知道,这是韩大维郑重地告诫过他的女儿,不许女儿让奚玉瑾知道的。因为谷啸风的母亲本来是奚玉瑾父亲的未过门妻子,成婚前夕才和谷若虚私奔的。韩大维也绝对没有想到,上一代的事情,可能在后一代重演。 此际奚玉瑾见了这幅画,勾起了往事的回忆,但此际却不容她有余暇细想往事了,她必须立即决定,要不要跟这两个丫鬟去见她们的主人。 这是韩佩瑛家中的藏画,而且是韩佩瑛最珍贵的一幅画,这画既然不假,她们的话想来也是不假的了。奚玉瑾本来就是要探查韩佩瑛的下落的,当下就决定冒这个险。 奚玉瑾把米芾画的这幅画卷起,交回那个丫鬟。抬头一看,只见清辉如水,明月已上梢头。奚玉瑾笑道:“良夜迢迢,我正欲望门投止,难得有贤主人邀客,我是却之不恭了。” 那两个丫鬟见她答应,甚为高兴,侍梅收起了画,说道:“多谢奚小姐赏面,请跟我来。路上若然碰见有人问你,你不必说话,由我们替你回答好了。” 奚玉瑾不知她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既已决定冒险,也就顾不得这么多了。她见这两个丫鬟向山上走去,不觉怔了一怔,问道:“你们住得远吗?”侍菊答道:“不远,就在这座山上。再走一会就到了。” 奚玉瑾好生诧异,她在韩家作客之时,天天和韩佩瑛在山上游玩,深知山上没有人家,所以她刚才还以为这两个丫鬟是要翻过山头,带她到别的山村去的。这丫头的回答,大出她意料之外。 奚玉瑾忍不住再问:“你们是新搬来的吗?”侍梅道:“不是。我今年十七岁,我出生的时候,主人就是住在这里的了。” 奚玉瑾越发诧异,但心想她既然说是再过一会就可走到,闷葫芦迟早是要打破的,也就不再问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那道瀑布下面,前头已无去路,奚玉瑾方自纳罕,侍梅取出了一件五彩斑斓的斗篷,叫奚玉瑾披上。奚玉瑾道:“要这个做什么?”侍梅道:“请奚小姐跟我们穿过水帘,这斗篷可以权当雨衣,虽不能遮掩全身,也可以免得湿透衣裳。” 这两个丫鬟穿上了同样的斗篷,侍梅说罢,一个“燕子穿帘式”跃入瀑布,侍菊跟着过去。奚玉瑾把心一横,想道:“管她弄的是甚玄虚,我跟着过去就是!” 穿过水帘,果然别有洞天。侍菊收起斗篷,赞道:“奚小姐好功夫,衣裳全没着水,婢子是自愧不如了。”要知斗篷只能遮着上半身,要使衣裳不受水珠溅湿,那还得凭着上乘的轻身功夫。 奚玉瑾一看这件斗篷,这才知道是孔雀的羽毛织成的,拈在手上,轻如羽扇,心里想道:“怪不得可以折起来放在身上,但这三件斗篷不知要用多少头孔雀的羽毛,纵非价值连城,也是胜于一般珠宝了。这家人家,想必是和韩家一样的大富人家。” 抬头一看,只见山上有座堡垒形的建筑,侍梅嘘了一声,说道:“快走,快走,最好不要给堡里的人看见。” 奚玉瑾以为她们是住在堡垒中的,听了侍梅的话,这才知道堡中住的又是另一伙人。奚玉瑾暗自想道:“山中不知藏有多少诡秘的人物,佩瑛从未和我说过,想必她也不知这个所在。”心中更是觉得奇怪了! 这两个丫鬟的轻功颇是不弱,带领着奚玉瑾在乱石与茅草丛中找路,借物障形,蛇行兔伏,不多一会,已是远远离开了那个堡垒。侍梅长身而起,吁了口气,低声说道:“幸好堡垒中没人出来。” 奚玉瑾忍不住问道:“堡中是什么人,是你们主人的仇家吗?” 侍菊比较欢喜说话,此时她松了口气,便咭咭呱呱地说道:“堡中新近来了两个老家伙,一个名叫西门牧野,一个名叫朱九穆,听说都是练有独门的邪派功夫,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梅姐对这两个老魔头着实有点害怕,我倒不怕他们。” 奚玉瑾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原来是韩家的对头住在这里。朱九穆是曾经和我交过手的,可真是不能让他见着啊。”当下问侍菊道:“你为什么不怕他们?” 侍菊撇了撇嘴,意殊不屑地说道:“谅这两个老魔头再凶,他们也不敢得罪我们的主人。”侍梅说道:“我并非害怕他们,只是不想多惹麻烦。”奚玉瑾弄不清楚朱九穆和她们主人的关系,不禁又担了一重心事。 这两个丫鬟带领她到了一条水流湍急的河边,这条河的水源就是山上的瀑布,奔腾而下轰轰发发的激浪拍岸之声,震耳欲聋。 河边系有一只小舟,侍梅招呼奚玉瑾上船,说道:“奚小姐请坐稳了,我们送你上山。”拿起一支碧玉船篙,轻轻一点,小舟立刻往前驶去,逆流而上。到了激流湍急之处,小舟颠簸得十分厉害,抛起抛落,好像腾云驾雾一般。 奚玉瑾用重身法帮忙她们使小舟平稳,不觉想起了题画的两句词来:“双桨来时,有人似旧曲桃根桃叶。”心中暗自好笑:“眼前的风光倒也是双桨轻舟,丫鬟迎客。但与词中的诗情画意可差得远了。” 过了约一盏茶的时分,小舟逆流而上,到了山顶。侍梅、侍菊汗湿轻罗,仍是相当矫健。奚玉瑾不禁暗暗佩服,心里想道:“婢子如此,主人可知,一定是位极不寻常的武林前辈了。” 奚玉瑾跟着这两个丫鬟终于到了她们的住处。只见是几间用竹木搭盖的房子,令奚玉瑾颇感意外。她原以为是大富之家的,却不料住的是如此简陋的平房。 但房子虽然简陋,进去一看,却别有一种幽雅情调。只见门栏窗户,都是用绿竹雕花做成的,板壁也是漆上青绿的颜色。藤萝牵蔓,从屋檐上倒挂下来,萦砌盘阶,或如翠带飘摇,或如金绳盘屈,幽香阵阵,扑入鼻观,令人俗念顿消。 只听得叮叮咚咚的琴声从内进的一间雅室传出,奚玉瑾踏上台阶,隔窗遥望,从碧纱窗上的影子,看得出是个女人正在弹琴。正是: 轻舟慧婢迎佳客,幽谷奇人独抚琴。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雅室调弦迎远客游蜂戏蝶是何心 袅袅轻烟,透出纱窗,香气如兰,中人欲醉。奚玉瑾心里想道:“月明之夜,焚香操琴,的确是人生一大乐事。想不到这位前辈女侠,乃是巾帼中高士!”忽觉这香气似乎甚为熟悉,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原来她焚的这炉沉香屑,正是佩瑛经常用的那种檀香。” 侍梅低声说道:“主人正在弹琴,我不便打断她,请你稍等一会。” 琴声恍似珠落玉盘,莺语花间。奚玉瑾颇解音律,听得出她弹的是诗经“小雅”中的“白驹篇”,这是一首送客惜别的诗,诗道:“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所谓伊人,于焉逍遥。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那意思是说:“那人骑来的白马,吃我场上的青苗。拴起它拴起它啊,延长欢乐的今朝。那个人那个人啊,曾在这儿和我共乐逍遥。白马儿回到山谷去了,咀嚼着一捆青草。那人儿啊玉一般美好,别忘了你的约言——给我捎个信啊!别有疏远我的心啊!” 轻快欢愉的琴音,听得奚玉瑾神清气爽,心里却又不禁暗暗好笑,想道:“这个曲调最适宜于少女惜别她的情人,若不是我看得见弹琴的是什么人,真想不到是出于一位婆婆之手。” 心念未已,琴音忽变,恍如流泉幽咽,空山猿啼,说不尽的凄凉意味。翻来覆去弹的只是四句曲调:“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彼何人哉?”听得奚玉瑾也觉心酸,想道:“我只道她是超然物外的巾帼高士,却原来也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但不知她要弹到几时?”奚玉瑾急于知道韩佩瑛的消息,这女人的琴虽然弹得极好,她究已是无心欣赏了。 弹琴的人好像知道她的心意,就在此时,五弦一划,琴声戛然而止。那女人说道:“教贵客久候了,请进来吧。” 珠帘揭开,奚玉瑾抬头一看,只见主人是个年约五十左右的妇人,虽是年华逝去,仍可看出当年风韵。奚玉瑾暗自想道:“她少女之时,定然是个美人胚子。” 那女人向奚玉瑾仔细端详,笑道:“百花谷的姑娘当真是名不虚传,长得就像花朵儿似的。奚姑娘,咱们虽然是初次见面,我却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你。你不必客气,请坐下说话。侍菊,你待在这里做什么,给客人沏一壶香片来呀!”奚玉瑾想不到主人一见她就是这样熟络,戒备的心情不觉松懈下来。听得她称赞自己貌美,心里暗暗欢喜。 奚玉瑾道:“多蒙召见,不知我应该如何称呼前辈?”绕个弯儿,请教主人的姓名。 那女人笑道:“别用前辈后辈的称呼了,我姓辛,排行十四,若不见外,你就叫我一声十四姑吧。” 按照当地的习惯,未婚的中年女人,才会对小一辈的外客自称为什么“姑”。奚玉瑾心里想道:“想必是她少女之时情场失意,故而幽谷独居。她不喜欢人家说她老,我倒是不宜叫她婆婆了。” 侍菊奉上香茶,侍梅将那幅画放在几上,行过了礼,两个丫鬟同时退下。辛十四姑道:“清茶奉客,姑娘莫嫌简慢。” 奚玉瑾道:“十四姑是世外高人,这正合上了古人寒夜客来茶当酒的诗句。”辛十四姑微微一笑,道:“奚姑娘,你真会说话。” 奚玉瑾客套了几句,便即开门见山地问道:“十四姑深夜相召,不知有何赐教?” 辛十四姑指着侍梅放在几上的画说道:“这一幅画,侍梅想必已经给你看过了?” 奚玉瑾道:“我正想请问,这幅画不知十四姑从何处得来?”暗自寻思:“看这情形,佩瑛不像是藏在这里的了。” 辛十四姑淡淡说道:“这幅画是韩大维送给我的。” 奚玉瑾怔了一怔,心里想道:“这不但是韩家珍藏的名画,而且还牵连着韩谷两家的情谊。倘若她说的不假,她和韩伯伯的交情,可真是太不寻常了。” 辛十四姑看出她有点半信半疑的神气,说道:“不仅是这一幅画,韩大维把他家中所藏的字画早已全部送给我了。他所藏的都是珍品,寻常难得一见的。奚姑娘你若是有兴趣的话,我倒不妨给你看看。” 奚玉瑾心想:“谅她不会知道,这些画我是早已看过的了。”当下说道:“难得有此眼福,正所愿也,不敢请耳!” 辛十四姑笑道:“素闻奚姑娘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无不通晓,果然名不虚传。这些名画今晚是遇上识主了。”端起茶杯,接着说道:“茶快凉了,请奚姑娘喝过了茶,咱们就去赏画。” 奚玉瑾笑道:“我只是附庸风雅,哪说得是个解人。”当下喝了那杯香片,只觉香留舌底,沁人脾腑。不觉赞道:“好茶!” 辛十四姑道:“这是我叫小丫头自采的山茶,难得奚姑娘喜欢,再喝一杯吧?”奚玉瑾道:“佳茗不宜牛饮,咱们还是先去看画如何?”辛十四姑道:“主随客意,那么咱们回头再喝。” 辛十四姑打开隔室的门,说道:“这是我的画室,里面挂的都是韩大维送来的名画。”侍梅、侍菊刚才听说主人要请客赏画,早已在四壁挂上宫灯,光如白昼。 这间画室比琴房大得多,奚玉瑾放眼一看,只见满壁琳琅,她在韩佩瑛香闺看过的那些名画果然都在其中。 辛十四姑笑道:“韩大维把他珍藏的名画全都送了给我,你不觉得奇怪吗?” 奚玉瑾的确是觉得奇怪,但却装出漫不经意的样子,接下话柄,顺口说道:“宝剑赠壮士,红粉赠佳人。名画易得,知音难求。同道中人,赠画缔交,正是一件雅事。” 辛十四姑又是微微一笑,说道:“你这张小嘴儿真会说话。不错,我和韩大维的交精确实算得是好朋友,但他把藏画送我,却并非完全是为了知己的缘故,其中另有因由。奚姑娘,你想知道吗?” 奚玉瑾道:“不敢冒昧动问。” 辛十四姑道:“我知道你与韩大维的女儿情如姐妹,说给你听,也是无妨。他把藏画送我,那是因为他自知大祸将要临头的缘故!” 奚玉瑾吃了一惊,说道:“我刚才到过韩家,我正想请问韩家出了什么事情,如今竟然是家毁人亡?前辈想必知道吧?” 辛十四姑道:“我当然知道。这就是我今晚请你来此的缘故。你耐心听我说下去吧。” 辛十四姑在顾恺之画的一幅山水画前面停下脚步,歇了一歇,继续说道:“韩大维有个极厉害的对头,处心积虑,要向他报复。三个月前,韩大维知道那个对头已经准备妥当,即将向他发难。他自忖凶多吉少,只怕身家性命,都是难以保全。因此及早安排后事。这些画是他心爱之物,他不愿落在外人之手,是以付托给我。我并不想要他的,我打算代他暂时保管,将来交回他的女儿。” 奚玉瑾道:“韩伯伯既然预知仇人将要向他报复,何以不也早作准备。据我所知,他相识的武林高手不少,前辈住在此地,与他为邻,也是一个强援……” 辛十四姑不待她把话说完,便即苦笑说道:“你莫非是怪我袖手旁观吧?实不相瞒,他那个对头,和我亦是相识,我是不便出手助他的。而且我的武功,也比不上他的对头。 “韩大维的倔强脾气,想必你亦有所知闻。他不愿求人相助,对我都没有出过一句声,更不要说请别人了。 “韩大维的确是有许多武功高强的朋友,但敌得过他那对头的却也没有几个。比如说近在洛阳的丐帮分舵舵主刘赶驴,他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一流高手了,不是我说大话,只怕他就未必打得过我这两个丫头。 “故此韩大维自知大祸临头,却不肯告诉朋友,他只能拜托知己为他料理后事。他把藏画送给我,把家财送给刘赶驴。韩家富可敌国,奚姑娘,想必你也未知道呢!他把宝藏交给刘赶驴处置,为的就是要通过丐帮,援助义军。” 奚玉瑾尚未曾见着韩佩瑛,当然不会知道,韩家的宝藏,虽然是和辛十四姑所说的那样:委托丐帮转送义军。但这却是韩佩英所为,并非出自韩大维之手。 奚玉瑾听了此言,大为欢喜,不觉说道:“这我就放心了。原来任天吾果然是个骗子!” 辛十四姑怔了一怔,说道:“你说的这个任天吾是不是谷啸风的舅父?” 奚玉瑾喜道:“不错。原来前辈也知道啸风么?” 辛十四姑道:“谷啸风是韩大维的女婿,且又是武林中最著名的后起之秀,我岂能不知?谷啸风的舅父和你说了些什么话?” 奚玉瑾最挂念的其实还不是韩佩瑛,而是谷啸风。她本来想要打听谷啸风的下落的,话未说完,辛十四姑就接过去说了。奚玉瑾听她说出“韩大维”的女婿这几个字,脸上不禁发烧,暗自想道:“她是韩大维的好友,当然是帮佩瑛的。我倒不可太着痕迹了。”但听得她没口称赞谷啸风,心里也是十分高兴。当下说道:“任天吾说韩大维是私通蒙古的坏蛋。” 辛十四姑怒道:“他才是个坏蛋!任天吾这厮胡说八道,不必理他。” 奚玉瑾应了一个“是”字,随即问道:“佩瑛姐姐现在不知怎么样了?十四姑可知道么?” 辛十四姑道:“佩瑛回到家中,不幸也给她爹爹的那个对头捉去了。这件事我是刚刚知道的。” 奚玉瑾大吃一惊,连忙问道:“就只韩佩瑛一个人么?” 辛十四姑道:“不错,就只她一个人。”奚玉瑾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想道:“原来啸风并没有与她一同遭难。任天吾又说了一个谎话了。” 奚玉瑾定了定神,发觉辛十四姑似笑非笑的神情正在盯着自己,好像窥破了她的心事一般,不觉面上一红,说道:“佩瑛和她爹爹给仇人关在什么地方,前辈想必知道。” 辛十四姑道:“就在那个堡垒里面。堡垒的主人,也就是韩大维的那个大对头了。” 奚玉瑾诧道:“朱九穆原来是住在那个堡垒的吗?” 辛十四姑笑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朱九穆虽然也是韩大维的对头,但并不是最厉害的一个。朱九穆四年前与韩大维斗个两败俱伤,逃到远处养好了伤,昨天方始重回此地。他在这堡垒中作客,却并非堡垒的主人。” 奚玉瑾道:“那么这个堡垒的主人又是谁呢?” 辛十四姑道:“三十年前,江湖上出现过一位美艳非凡的侠女,人称武林第一美人。你可曾听人说过?” 奚玉瑾想了一会,说道:“是不是外号‘雪里红’的孟七娘?小时候,我曾听得家母和奶娘谈及此人。” 辛十四姑道:“是在什么情形下谈起的?” 奚玉瑾道:“奶娘给我妈做了一件新衣,这件衣裳很美,妈穿上身,初时很高兴,后来揽镜一照,不知怎的就不欢喜了,叫奶娘拿去送给别人,说是不喜欢学人家的装束。奶娘说人家都说雪里红孟七娘是武林第一美人,但你若穿上这件衣裳,可就把她比下去啦。这当然是恭维我妈的说话。”辛十四姑插口道:“不是恭维。有其母必有其女。奚姑娘,你就长得比当年的‘雪里红’还美。令堂当然是位绝色美人。” 奚玉瑾续道:“妈说我为什么要和‘雪里红’相比?快拿下去!后来我偷偷问奶娘这‘雪里红’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妈为什么不喜欢她?奶娘说‘雪里红’孟七娘是位本领高强的美女,但在江湖上只是昙花一现就不见了。有人说她是短命死了。大约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我妈不喜欢和她相比吧?” 辛十四姑道:“那件新衣裳是不是白绸做的料子,衣上用红色丝线绣有花朵的?” 奚玉瑾道:“一点不错。你怎么知道?” 辛十四姑道:“这就是‘雪里红’这个外号的由来了。孟七娘当年最喜欢穿这样的衣服。可是你奶娘却说得不对,‘雪里红’孟七娘现在还活着,她就是这个堡垒的主人。” 奚玉瑾吃了一惊,说道:“她就是韩伯伯最厉害的那个对头?” 辛十四姑微微一笑,说道:“不错。她也正即我的表妹。” 奚玉瑾方始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她说不便帮忙韩伯伯对付他的这个仇人。 辛十四姑接下去说道:“不过,红颜多薄命这句话用在我表妹的身上也有点对。她虽然不是短命早死,但心却真是早已死了。 “表妹年轻的时候喜欢一个人,这个人不知怎的却不喜欢她,娶了一个才貌都比不上她的人,把她气得要死,从此就在山中隐居,不再在江湖出现了。” 奚玉瑾道:“这个男子一定是韩伯伯了?”辛十四姑点了点头,说道:“孟七娘因爱成恨,性情变得极为古怪。她立誓要把韩大维抓到手中,慢慢将他折磨。韩大维另外的两个仇人闻风而来,和她联手,终于弄得韩家家破人亡。这两个仇人就是朱九穆和西门牧野了。” 奚玉瑾道:“她要折磨韩伯伯那也罢了,却为何如此毒辣,把韩伯伯的家人也都杀了?” 辛十四姑道:“这不是我表妹的所为,是西门牧野干的。”奚玉瑾道:“这西门牧野又是什么人?” 辛十四姑道:“是一个隐居关外,最近才出山的老魔头。十余年前,不知如何给他获得公孙奇留下的武功秘笈,练成了桑家的两大毒功。尤以‘化血刀’最为厉害。中了他的毒掌,就会血液中毒而亡。本领之强,只怕还在朱九穆之上。他想做天下武林盟主,所以第一个就要对付韩大维。” 奚玉瑾吃惊道:“如此说来,韩家父女落在他们的手上,岂不糟糕?” 辛十四姑淡淡说道:“有孟七娘在那里,那两个魔头是不能加害他们的。孟七娘之志不在取韩大维的性命,不过,韩佩瑛姑娘只怕也是不免要受她父亲连累,受点折磨了。” 奚玉瑾暗自思量:“只一个朱九穆已难对付,照十四姑的说法,堡垒主人的本领还在朱九穆之上,再加上一个武功至少与朱九穆相等的西门牧野,即使把丐帮帮主请来,只怕也是难以救得他们父女了。”不觉顿足说道:“这怎么好!” 辛十四姑望了奚玉瑾一眼,忽地似笑非笑地说道:“听说你和佩瑛的感情很好,但她是谷啸风的未婚妻子,这,你想必也是知道的了。你愿意救她出来吗?” 奚玉瑾一听此言,情知辛十四姑已经知道她与谷啸风之事,不禁面上一红,说道:“我与佩瑛情如姐妹,只要救得她出来,我赔上一条性命亦是愿意。只是我本领太差,自知赔了性命也绝不能如愿。请前辈鼎力帮忙。” 辛十四姑道:“好,你既然有了这样决心,那就好办了。” 奚玉瑾大喜道:“多谢前辈帮忙。” 辛十四姑笑道:“你会错意了。我不是说过我不便出手吗,而且我的本领也比不上我的表妹。” 奚玉瑾诧道:“那么前辈说的‘好办’,不知又是什么办法?” 辛十四姑道:“办法就在你的身上。” 奚玉瑾道:“我,我怎么能够?请前辈细道其详。” 辛十四姑道:“韩大维受了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之伤,以致半身不遂,卧病四年。这件事你是知道的了?”奚玉瑾道:“知道。” 辛十四姑接着说道:“韩大维就是因为受伤未愈,故此这次才逃不脱西门牧野的魔掌,又受了他的‘化血刀’之伤,这才被擒的。否则西门牧野虽然厉害,也未必就胜得了他。因此想救他们父女脱险,只有先医好韩大维的伤,而且不能让堡里的人知道。” 奚玉瑾道:“前辈的意思是要使得韩伯伯自己能够逃出来?” 辛十四姑道:“正是如此。堡垒中人以为他业已受了重伤,插翼难逃,定然不加防备。据我所知,现在轮值看守他的,只是西门牧野的弟子。他的伤若然好了,这些弟子不足当他一击!即使那两大魔头联手,可以胜他,但亦拦他不住。除非是孟七娘也来,三人联手,方可将武功完全恢复了的韩大维生擒。但哪里有如此巧法,这三个人会同一时候赶到阻拦他呢?他要逃走,当然是在黑夜里选择一个最适当的时机逃走。所以我说,这个计划有八九成把握,可以成功!” 奚玉瑾道:“只是有什么办法可以偷偷给他医好了伤?” 辛十四姑道:“听说百花谷有自酿的九天回阳百花酒,奚姑娘为何还要问我?” 奚玉瑾心想:“这辛十四姑知道的事情倒真不少。”当下苦笑道:“不错,九天回阳百花酒可以医治寒毒,我本来带了一坛准备送给韩伯伯的,但在路上给人抢了。说来惭愧,连对方是什么人我也不知。” 辛十四姑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我倒知道。那是一对少年男女,男的带有一把笨重的雨伞,像个乡下少年。女的有一对明如秋水的眼睛,模样儿却是机灵得很,对么?” 奚玉瑾怔了一怔,说道:“那个模样像乡下少年的人你说得不错,但另一个也是男的,偷入我的房间偷了那一坛酒就是他。” 辛十四姑笑道:“不,那人是个女扮男装的美貌姑娘,她故意扮成一个肮脏的小厮模样,把你骗过了。” 奚玉瑾诧道:“前辈怎的知道这样清楚?” 辛十四姑道:“他们日间到了韩家,比你早到只不过三两个时辰。但不幸被孟七娘发现,那坛九天回阳百花酒也给孟七娘抢去了。” 奚玉瑾大为奇怪,说道:“他们也到韩家?” 辛十四姑道:“据我所知,孟七娘已经查明他们的来历。男的是公孙奇的儿子,女的是黑风岛岛主的女儿。公孙奇死了,但那两大魔头对黑风岛岛主还是有点儿顾忌的。至于他们因何也到韩家,这我就不知道了。” 奚玉瑾道:“这个暂且不必管它。但既然那一坛九天回阳百花酒是给孟七娘抢去了,孟七娘又是韩伯伯的对头,咱们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辛十四姑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把药酒送到韩大维手中,只不过要你冒一点儿风险。” 奚玉瑾道:“若是救得他们父女,赴汤蹈火,我亦在所不辞,但不知是何办法?” 辛十四姑正要说出办法,忽听得那大丫头侍梅说道:“侄少爷来了。”带了一个少年,走进这间画室。这少年约有二十五六岁年纪,满面风尘颜色,显然是远道而来。 这少年叫了一声姑姑,辛十四姑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回来了,却怎的这样晚才到,事先也没报个信儿?我恰巧有客,侍梅没有告诉你么?” 侍梅说道:“我本来想告诉侄少爷说你有事,叫他明天才见你的。但侄少爷这么远回来,一定是很挂念你老人家了。请你别怪侄少爷,是我擅自作主带他进来的。” 少年跟着笑道:“是呀,我一路惦记着姑姑,恨不得早一天回来见你。我想姑姑的客人想来不是外人,我也就顾不得莽撞了。这位姑娘是——” 辛十四姑道:“这次你猜错了。这位奚姑娘芳名玉瑾,和我也是第一次见面的。不过,我们很是投缘,当真说得是一见如故。”少年笑道:“是么,这么说我也不算完全猜错了。奚姑娘,你不讨厌我来打断你们的谈话吧?” 奚玉瑾落落大方地说道:“哪儿的话?是我来打搅了你们,倒是应该我向你抱歉呢。”辛十四姑道:“奚姑娘,你别客气,咱们都是武林中人,无须讲什么男女避嫌。请大家都坐下来说话,我给你们介绍介绍。” 这少年彬彬有礼,与奚玉瑾行过了宾主之礼,方始傍着他的姑姑坐下。辛十四姑说道:“我这侄儿名叫龙生,是江南武林盟主铁笔书生文逸凡的弟子。他是五年前去江南投师的,一直没有回来过。今晚第一次回来,就碰上你。你们也真的算得是巧遇了。” 奚玉瑾听说他是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的弟子,不觉肃然起敬,说道:“原来令师是文大侠,久仰了。” 辛龙生笑道:“我的师父名满天下,可我的本领可还学不到师父的三成。” 辛十四姑道:“不是我夸奖自家的侄儿,龙生在师门的年月不算得长,在他的上面还有几个师兄,但因他专心学艺,文大侠似乎特别喜欢他,听说前年已将他立为掌门弟子了。这是真的吧,龙生?” 辛龙生道:“姑姑,你的消息倒很灵通。不过,师父喜欢我这是事实,但我自己却很是惭愧,论才论德,我都不足做同门的表率,论理是不应立我为掌门弟子的。” 辛十四姑道:“少年人谦虚一点是好的,但太过客气就变成虚伪了。我倒想问你,你既然新做了文大侠的掌门弟子,何以有空回来?” 辛龙生笑道:“挂念姑姑嘛!五年不见了,姑姑你可还像从前一样,一点没老。” 辛十四姑道:“瞧你小嘴儿说得多甜,说是挂念我,五年来也没捎个信儿。说正经的,你这次回来,一定是另有事情,你不要骗我了。” 辛龙生道:“姑姑料事如神,这件事情,侄儿不说,姑姑也会想得到的。” 辛十四姑笑道:“你就是会讨我喜欢,多谢你的高帽了。好,那我就猜猜看。你的师父身为武林盟主,这次叫你回来,定然是为了什么国家大事了。” 辛龙生道:“一点不错,就是为了蒙古兴兵侵犯中原之事。师父深知鞑子的野心不小,这次用兵,恐怕不仅是要吞金,而且还要灭宋。金宋虽有长江之隔,百姓则是一家,武林同道,更有守望相助之责。是以师父遣我回来,叫我和北方的武林领袖联络,沟通南北两边的意见,大家才好采取同一步骤,抵御强敌。” 辛十四姑道:“你的师父果然是很看重你啊,把这样重大的任务交托给你。但你却怎么有空跑回来看,不怕误了正事吗?” 辛龙生道:“我已经到金鸡岭见过了北五省的绿林盟主柳女侠,这次是来和丐帮的陆帮主联络的,听说他已经到了洛阳。不料昨日我到了洛阳城下,守兵却不肯开城。” 辛十四姑道:“为了何故?” 辛龙生道:“因为蒙古的骑兵已经攻下荥阳,汜水亦已发现敌踪。难民纷纷拥来,洛阳的总兵官怕城中粮食不足,不肯开城。我在城中碰到一个丐帮弟子,听说陆帮主此际已经不在洛阳,到别处公干去了,不过,过两天还要回来的。又听说蒙古的骑兵已经在汜水停顿下来,暂时似乎未有南侵的迹象。洛阳丐帮分舵的刘舵主已在和总兵官商量,可能准许难民进城。陆帮主既然要过两天才能回来,目前我又不能进城,这两天我正好偷空回家,向姑姑请益。” 辛十四姑道:“原来外面的局势已是如此紧张,我在这幽谷之中还是一点都未知道呢。我是个与世隔绝的人,对国家大事一向不闻不问,管他是谁打来都好,只要不打到我这儿,我就不用担心。”奚玉瑾听了这话,当然是不以为然,但也不便驳她。 辛十四姑接着说道:“你在文大侠门下学了五年,想必已学到不少高明本领了,还要向姑姑请益什么?” 辛龙生道:“侄儿得到师父的提拔,还是多亏了姑姑教我的这身武功。我是带艺投师的,师父考察过我的武功,对姑姑教我的剑法,大为赞赏。” 辛十四姑甚是高兴,说道:“你师父以一双铁笔,技压武林,居然也称赞我的剑法么?” 辛龙生道:“师父的点穴功夫自是武林第一,但在剑法上他却是很谦虚的,自承当世剑术比他高明的,至少有五家之多,咱们辛家就是其中之一。故此他因材施教,把一套点穴的笔法传给我,叫我自己融会贯通,化到剑法上来。所以我用的兵器仍是长剑而不是判官笔。” 奚玉瑾听得出神,不觉插嘴说道:“这样的教法倒很新鲜。”辛龙生道:“家师对于武学一道,素来是不拘泥门户之见的。他常常说若然只知墨守成规,那就是没有出息的弟子。” 辛十四姑忽地笑道:“恭喜,恭喜。”辛龙生诧道:“何喜之有?”辛十四姑道:“恭喜你年纪轻轻,就能够自创一门武功啊。你师父这样教法,不就是要你把家传的剑法和师门的笔法融会起来,自创新招么?” 辛龙生道:“目前我还只是在摸索而已,哪里谈得到自创武功。姑姑,你老是夸奖自家的侄儿,不怕外人笑话么?”辛十四姑答道:“你不是说过奚姑娘不算外人么?”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奚玉瑾不禁心中一动:“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是知道我和啸风的事情,似乎不该和我开玩笑吧?” 辛龙生也似有点不好意思,忙把话岔开道:“对啦,我正想向姑姑请教一招剑法。若是碰到高手以金刚掌的‘连劈三关’攻我,我应如何应付?我所拟的招数是用‘长河落日’剑式,其中暗藏师传的‘直指天南’一招笔法。但师父说如此应付,雄浑有余,轻灵不足。师父说若论剑法的轻灵,当以百花谷奚家的剑法第一。他说‘百花剑法’中有一招‘游蜂戏蝶’,倘能揉合在我的自创新招之中,那就最妙不过了。可惜这一招的精妙变化,师父也是知而不详。姑姑,咱们家传的剑法之中,可有像‘百花剑法’中‘游蜂戏蝶’这样的招数么?” 辛十四姑笑道:“这位奚姑娘正是百花谷的衣钵传人,你何不向她请教?” 奚玉瑾面上一红,说道:“前辈取笑了,我这点本领,哪配与辛少侠切磋。”辛龙生正正经经地作了一揖,说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三人同行,必有吾师。请奚姑娘不吝指教。” 辛十四姑道:“是呀。彼此武林同道,相互琢磨,取长补短,又有何妨?”奚玉瑾一想,若再矜持,有失大家闺秀的风范,只好把这一招的变化和辛龙生说了。 辛十四姑道:“你到过表姑那里没有?”辛龙生道:“恐怕没空去拜见她了。不过,刚才我经过她家,路上却碰到一个她家的客人,此人甚是横蛮无礼,一见我就盘问我的来历,不许我过去。初时我不知道他是表姑的客人,气不过和他动起手来,刚使出了刚才所说的自创新招,稍微吃了点亏。幸亏表姑的一个侍女出来,说清楚了,他才向我道歉。” 辛十四姑笑道:“怪不得你要急于向奚姑娘请教一招剑法了。原来如此。这人是个身材高大的红面老头吧?”辛龙生道:“不错。” 辛十四姑道:“这人名叫西门牧野,是当今之世有名的五大魔头之一。你能够和他交手而不受伤,已是很难得了。以后别再招惹他。”辛龙生皱皱眉头,说道:“表姑为什么请来这些妖邪客人?”正是: 太惜桃源境,却招恶客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巧扮丫鬟投古堡痴情公子赠奇珍 辛十四姑道:“说来话长,反正明天你还是在家里的,是么?” 辛龙生何等聪明,一点即透,说道:“对啦,我倒忘了姑姑还有客人了。既然说来话长,待姑姑有空,再说不迟。” 辛十四姑点了点头,说道:“你一路奔波,也该早点歇息了。” 辛龙生极为有礼,当下鞠躬告退,说道:“奚姑娘,你也早点安歇吧。我们明天再见,我陪你游山,好么?” 辛十四姑笑道:“明天恐怕你见不着奚姑娘了。”辛龙生怔了一怔,问道:“奚姑娘一早就要走么?我给你送行。” 奚玉瑾正感到难以作答,幸而辛十四姑又再给她解围,说道:“以后你们还有见面的机会。奚姑娘与咱们来往,不愿意让表姑那些客人知道,所以你不必送行了。”辛龙生深表遗憾,说道:“既是如此,那我只好盼望后会有期了。” 辛龙生退下之后,辛十四姑给奚玉瑾倒了一杯热茶,说道:“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更,你困不困?喝杯茶提提神吧!”奚玉瑾道:“我在家里也是常常很晚才睡的。” 喝过了茶,辛十四姑笑道:“给龙生打断了话柄,刚才咱们说到哪里?” 奚玉瑾道:“你说有一个办法,可以把九天回阳百花酒送到韩大维手中,不知是什么办法?” 辛十四姑道:“这个办法不但要你冒点风险,而且还要委屈你的,你可愿意?” 奚玉瑾道:“我已说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辛十四姑道:“我想委屈你充当我的侍女,我将你送给我的表妹,这样你就可以进入那座堡垒了。” 奚玉瑾面有为难之色,辛十四姑抱歉道:“我知道这是不情之请,太过委屈你了!” 奚玉瑾连忙说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若真的得做前辈侍女,欢喜还来不及呢,哪会觉得委屈?不过,我和朱九穆这老魔头前几天恰巧见过面,这老魔头既然在堡垒之中,恐怕他是一定会认得我的。” 辛十四姑道:“原来如此,这倒无妨。我有绝妙的改容易貌之药,给你换了一个装束,包管你对着镜子,自己也认不出本来面目。” 奚玉瑾道:“这就最好不过了。但凭前辈安排。” 辛十四姑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孟七娘早几年就央求过我,请我代她物色一个懂得琴棋诗画的侍女,给她作伴,解她晚年寂寞。奚姑娘,你不嫌委屈,那就正是最适当的人选了。” 辛十四姑接着说道:“那坛九天回阳百花酒如今已是给孟七娘抢去,依我推测,这坛酒她一定珍藏起来,绝不会将它毁掉。” 奚玉瑾道:“不错,如果她要毁掉的话,也就不必费了偌大的气力,从那位宫姑娘手里抢来了。只是我却有所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辛十四姑道:“你是不懂我为什么还要叫你盗酒吧?因为孟七娘抢了这一坛酒,可能就是要拿去送给韩大维的,是么?” 奚玉瑾给她猜中了心思,连忙说道:“我并不是怕冒危险,请前辈不可误会。” 辛十四姑道:“你这推测很有道理,与我之见正是相同。也正因为这个推测合理,故所以我非得借重你不可了。” 奚玉瑾道:“请前辈明白指示。” 辛十四姑道:“孟七娘之所以囚禁韩大维,这是因爱生恨。她不会让他死去的。她最盼望的当然是韩大维向她低头。这坛酒是她用来要挟韩大维的武器,所以我说你的推测不错,只要韩大维肯向她低头,当然无须咱们再费气力盗酒。但韩大维的脾气想必你亦略有所知,他是个宁折不弯的硬汉。这次他遭了孟七娘生擒之辱,莫说要他低头,就是孟七娘毫无条件的求他喝这药酒,他也一定不肯沾唇。” 奚玉瑾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前辈非但要我盗酒,还要我劝韩伯伯喝酒。” 辛十四姑道:“你改容易貌,做了我表妹的侍女之后,以你这样聪明,定能讨得她的欢心和信任,盗酒应该不会很难。” 奚玉瑾笑道:“不错,劝韩伯伯喝酒,可能比盗酒更难。” 辛十四姑道:“好在你与他的女儿情如姐妹,他决不会怀疑你真的是孟七娘的助手的。他只是不愿接受敌人的恩惠而已,是你把酒偷出来的,你说明了真相,劝他喝酒,也就不难了。” 奚玉瑾心里想道:“我却不知他们父女是否还在恨我呢?但这却值得一试。”当下说道:“我愿意冒这危险。不过,韩伯伯不仅是受了修罗阴煞功之伤啊。前辈刚才好像说过,他还受了那个西门牧野的化血刀之伤。” 辛十四姑道:“化血刀的毒性猛烈,但却比较容易治疗。我有一包药粉,可解血毒,虽非对症解药,但有韩大维那样深厚的内功根底,得了此药,化血刀之毒对他已是无妨。这包药粉,你可以溶化在九天回阳百花酒之中,让他喝下,功效更大。” 奚玉瑾大喜道:“前辈费尽心力了。但愿我能不负前辈所托。” 辛十四姑道:“好,你现在可以去睡了。”拍了拍掌,那个大丫头侍梅进来,带领奚玉瑾入房。 这间客房,布置得十分雅致,白石台阶,绿窗油壁,墙外藤萝牵蔓,爬入窗来。窗明几净,几上焚着一炉檀香,正是韩佩瑛经常用的那种沉香屑。 侍梅指着桌上的一个绿玉瓶子,说道:“瓶子里装的是一种滋润皮肤的油膏,兼有可以改变肤色的功能,奚小姐临睡之前,可以搽在脸上。”辛十四姑要奚玉瑾改容易貌之事,显然是已经告诉她了。 奚玉瑾道:“侍梅姐,明天是你带我去么?”侍梅道:“主人未有吩咐,不知是我还是侍菊。这位表姑脾气怪僻,说实在话,我是不愿到她那里去的。”奚玉瑾笑道:“孟七娘曾向你的主人讨过你,是么?”侍梅诧道:“你怎么知道?”奚玉瑾道:“听你的口气,似乎你曾经拒绝过她。不知我猜得对不对?”侍梅道:“奚小姐,你真聪明。其实,我固然是不愿意去,主人也舍不得放我走的。” 侍梅给她弄好卧具,说道:“这套睡衣是婢子的,委屈奚小姐将就使用。桌上这壶茶是刚沏好的香片茶,奚小姐半夜若要喝茶,请恕婢子不来伺候了。”奚玉瑾很是过意不去,说道:“多谢你的照料。像你这样聪明伶俐的姑娘,真是人见人爱,怪不得你的主人舍不得你。”侍梅道:“多谢奚小姐给我脸上贴金,我可是受不起呢。” 侍梅告退之后,奚玉瑾对着袅袅的香炉,不禁浮想联翩,慨叹人生遇合之奇。这一日夜,碰到的事情,都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以韩大维那样绝世武功,竟会家破人亡,已是一奇;而自己在无办法可想之时,忽然会碰到这位洞悉一切的辛十四姑,更是奇中之奇了。 奚玉瑾心里想道:“这位前辈和蔼可亲,又是如此古道热肠,当真难得。只是她刚才的态度,似乎有点要给她侄子拉拢的意思,倒是叫我难为情了。”转念一想:“这也怪不得她,她知道我与啸风之事,她是韩大维的好朋友,当然是不愿意我抢了佩瑛的如意郎君,兼且令韩家失了面子的。在她们老一辈的想法,这自是我的不好!而最好的解决办法,也自是给我另外找一个人,使得皆大欢喜了。可惜她不知我与啸风似海情深,她的侄儿再好十倍,我也决不会移情别恋的。” 又想:“这且不管它,我担心的倒是佩瑛不知是否尚对我心怀芥蒂呢!但无论如何,我总是要冒险一试的了。” 抬头一看,只见月影西斜,估计已是将近四更时分,奚玉瑾抑制下自己的胡思乱想,搽上药膏,便即睡觉。但心想睡觉,翻来覆去,却睡不着,不知不觉,东方大白,侍梅也进来了。 侍梅请罢了安,说道:“奚姑娘,你起得好早。我以为你还未醒呢。主人已经吩咐下来,这个好差事果然是落在我身上了。”侍梅所说的“好差事”,当然是指陪伴奚玉瑾去见孟七娘之事了。 奚玉瑾知道她讨厌孟七娘,很觉过意不去,说道:“折腾了你一晚,又要你陪我这样早起来,去见你不喜欢见的人,真是不好意思。”侍梅笑道:“奚姑娘,你一点没有把我当作丫头看待,我虽然不喜欢孟七娘,却喜欢亲近你呢。你不用客气,让我替你梳妆。”奚玉瑾道:“你真会说话。但不必你麻烦。” 侍梅打开锦套,把一面磨得光亮的铜镜移到奚玉瑾面前,说道:“奚姑娘,还是我替你化妆的好。我虽然不喜欢这位表姑,但却知道她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女子。”奚玉瑾这才想起,原来她是奉了主人之命,来替自己改容易貌的。 揽镜一照,只见镜中现出一个苍白的少女,楚楚堪怜。奚玉瑾这两个月来在路上奔波,风吹日晒,肤色本来是黑里泛红的,此时变成了微带病容的清秀少女,果然是几乎连自己都不认得了。 奚玉瑾笑道:“这药膏的效力果然奇妙,我现在可以放心见那姓朱的魔头了。” 侍梅道:“奚姑娘,你的身份是个落魄秀才的女儿,因为家贫无奈,才卖你的。”奚玉瑾心道:“怪不得她把我打扮成一个文弱的姑娘。若然是我原来的面色,一看就知是奔走江湖的女子了。” 侍梅替她换上一身丫鬟的装束,画了两道细长的淡淡蛾眉,再给她束上了腰,连身材都好似变得瘦削了许多。侍梅笑道:“委屈奚小姐了,现在成啦。” 辛十四姑已在客厅等候,奚玉瑾随着侍梅出来,辛十四姑一见便即笑道:“好一位小家碧玉,当真是我见犹怜。奚姑娘,你的身份侍梅已经告诉了你么?” 奚玉瑾点了点头,说道:“我会编一套说话的,就不知瞒不瞒得过孟七娘眼睛?” 辛十四姑懂得她的意思,说道:“我的表妹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你身具武功,要想完全骗过她是行不得的。不过,你十分本事只露三分,我想仍是可以混得过去。你可以说这点本事是跟了我才学的,谅她不致疑心。” 跟着吩咐侍梅道:“见了表姑,她一定会问起我。你可以和她直说,我讨厌那两个魔头。待她的‘贵客’去了,我再去看她。”侍梅应了一个“是”字,说道:“其实表姑也早已知道我们讨厌她的客人了。” 辛十四姑道:“龙生醒了没有?”侍梅道:“侄少爷还在熟睡。”辛十四姑道:“好,那你们现在就去吧,待你回来,再告诉他。” 奚玉瑾是个七窍玲珑的姑娘,辛十四姑昨晚在她的面前,一再夸奖自己的侄儿,想给他们拉拢,她这用心,奚玉瑾早已识破。不过奚玉瑾虽然不满意她这态度,对辛龙生却还是颇有好感的,听说辛龙生尚在熟睡未醒,不知怎的,忽地想道:“依常情而论,一个人在连日奔波之后,难得睡上一觉,这一觉睡得很沉,自是理所当然之事。但这是对普通人而言,倘若是武功高明之士,心中有事,绝不会不知醒的。辛龙生不来和我道别,这是为了顺从他姑姑的意思呢,还是他的心上压根儿没有记挂这件事呢?辛十四姑不许他给我送行,这道理是容易懂的,我现在是丫头的身份,侄少爷送一个丫头,给孟七娘那边的人看见,难免惹起疑心。但他若是在家中和我道别,这总是可以的吧,难道辛十四姑连这个也加禁止?” 要知奚玉瑾是个心思甚细密的姑娘,她并非稀罕辛龙生起来和她道别,只是觉得此事似乎有点奇怪。不禁又想道:“辛十四姑既然有意给她侄儿拉拢,又何以不让他有这个向我献献殷勤的机会?”猜想不透,心里暗自好笑:“反正我不会再见他了,管他们是什么用心?这些无关重要的事情想它作什?我现在想的应该是怎样讨好孟七娘?见了韩佩瑛之后,怎样才能消除她心中的芥蒂?” 忽听得水声轰鸣,如雷震耳,奚玉瑾在沉思之中惊醒,抬头一看,却原来已经到了那道瀑布的旁边,山上的堡垒隐隐在望了。 侍梅忽地说道:“奚姑娘,今天我送你下山,明天可又得送侄少爷下山了。嗯,奚姑娘,你觉得我们的侄少爷怎样?” 这句问话突如其来,奚玉瑾怔了一怔,说道:“我和你们的公子才是初次见面,对他什么也不知道。你这句话叫我无从答起。” 侍梅笑道:“主人不是告诉了你许多关于他的事情么?初次见面,也会觉得这个人是惹人讨厌,或是讨人喜欢的吧?” 奚玉瑾心想:“不知是辛十四姑叫她来试探我的,还是她自己多事?”当下落落大方地答道:“他年纪轻轻,做到了江南盟主的掌门弟子,我当然是很佩服的。但说不上什么喜欢或不喜欢。” 侍梅笑道:“辛公子对你却似乎是一见如故,对你挂念得很呢。他昨晚还吩咐我,叫我记得叫他起来,和你道别。” 奚玉瑾道:“幸亏你没有惊动他,也给我省去了一番客套的麻烦。” 侍梅道:“奚姑娘,这次你猜错了。并非我不听侄少爷的吩咐,这是主人故意作弄侄少爷的。我去叫他,他也不会醒的。奚姑娘,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原因?” 奚玉瑾本来不想再谈辛龙生的,听她这么一说,倒不觉起了好奇之心,随口问道:“这是什么原因?” 侍梅道:“临睡之前,我替侄少爷燃上一炉檀香,这一炉檀香和你房中的那炉檀香稍稍有点不同,在沉香屑中是混了一种特殊的香料的。气味和檀香完全一样,但却有迷魂香的功效。不到今日午时,他是不会醒来的。” 奚玉瑾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心里却在想道:“辛十四姑为何要如此呢?是出于爱护侄儿,想他安安静静的睡一觉呢,还是因为她已经看出了我并不属意于他,故而不想他自招烦恼呢?” 侍梅接下去说道:“我也不知主人为什么叫我这样做,但主人之命,我不能违背,只好奉命而为了。我觉得很对不住侄少爷,他叮嘱过我唤醒他好给你送行的,如今我却害了他不能见你一面。我,我觉得应该告诉你,让你知道,知道他的心意。” 奚玉瑾淡淡一笑,说道:“这有什么紧要,用不着这样郑重其事的向我道歉的。” 侍梅说道:“不,不。奚姑娘,在你或许觉得这是无关重要,我们的公子可是非常认真的呢。他明天一早就要走了,以后想见到你恐怕是很难了!” 奚玉瑾虽是芳心早有所属,但听得有人这样爱慕自己,心中仍是不禁暗暗欢喜。当下淡淡说道:“多谢你们的公子关心。人生离合,本属寻常;萍水相逢,何须挂念?请你回去将我这几句话告诉你们的公子吧。” 侍梅叹口气道:“这么说,你压根儿就是不想见他了。” 奚玉瑾不愿把话说得太绝,淡笑道:“不是我不想见他,正如你刚才所说,我这一去,吉凶莫测,恐怕不但是见不着他,许多我想要再见的人,以后都不能见的了。” 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人叫道:“奚姑娘,慢走!” 奚玉瑾吃了一惊,心道:“怎么是他来了。”回头一看,果然来的可不正是辛龙生是谁?刚刚还以为是不能再相见的,不料他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奚玉瑾不由得呆了。 侍梅更是惊诧,说道:“公子,你怎么来了?快,快回去吧!主人若是知道……” 说时迟,那时快,侍梅的话没有说完,辛龙生已经来到她们面前,微微一笑道:“侍梅,你不必惊慌。”突然伸指一点,点了侍梅的穴道。侍梅身子晃了两晃,向后倒下!
奚玉瑾做梦也想不到辛龙生会点侍梅的穴道,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失声叫道:“你,你干什么?” 辛龙生不待侍梅倒下,将她扶起,说道:“侍梅姐,得罪了,你休息一会吧。奚姑娘,我有紧要的事,要和你说。” 奚玉瑾惊疑不定,说道:“这事只能让我知道的么?”辛龙生点了点头,把侍梅放在花树丛中,说道:“奚姑娘,咱们过那边说话。”奚玉瑾道:“你不是点了她的麻穴,她已经失了知觉的?” 辛龙生低声说道:“她自小跟我姑姑,本门功夫并不在我之下,我恐她有自解穴道之能。” 奚玉瑾是个武学行家,看得出他刚才是用重手法点了侍梅的穴道的,即使侍梅的功力与他不相上下,想要自解穴道,必须苏醒之后,才能运气冲关,至少也要大半个时辰。奚玉瑾暗自思量:“他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上大半个时辰的呢?” 还有一层,侍梅是他姑姑的心腹侍女,这件事情既然要瞒着侍梅,不用说也就是要瞒着他的姑姑的了。奚玉瑾是个心思灵敏的人,马上想到:“恐怕他真正顾忌,还是怕给他姑姑知道吧?”跟着联想到辛十四姑用迷香使他今早不知醒来的事。“他们姑侄之间,难道有什么不对,需要彼此提防么?”奚玉瑾心想。想到此层,越发是惊疑不定了。 辛龙生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微笑说道:“这件事是要瞒住姑姑,你放心,我绝不会伤害你的。” 奚玉瑾虽然惊诧之极,但心想辛龙生既然是江南盟主文逸凡的掌门弟子,文逸凡敢于把联络北方武林领袖这样重大的任务交托给他,自己似乎也应该可以相信他的。于是稍稍放下了心,跟着他到花丛的另一边。 辛龙生道:“奚姑娘,请你按照你本门功夫,试行运气。试试脊椎骨下第三节的风府穴,有没有异样的感觉?” 奚玉瑾盘膝坐在地上,试行运功,真气流转全身,初时并无异状,但过了一会,风府穴果然有点麻痒痒的感觉。 奚玉瑾吃了一惊,站起来道:“是有点不对,我的风府穴好像被蚂蚁叮了一口似的,这是什么道理?你,你又是怎样知道的?” 辛龙生道:“这是因为你中了一种奇毒的缘故!这毒是要在七天之后方始发作的。” 奚玉瑾惊道:“我中了毒?何以你会知道?难道——”她是个十分聪明的人,此时早已想到如果真是中毒的话,下毒的人必定是辛十四姑了。奚玉瑾不觉不寒而栗,心里想到:“辛龙生说的倘若是真,那就真是太可怕了!人心难测,一至如斯!但辛十四姑对我暗中下毒,这又是何因?真是不可思议!” 心念未已,只听得辛龙生已在说道:“奚姑娘,请你和我说实话,姑姑是不是叫你到孟七娘那儿替她做一件事情的?” 奚玉瑾道:“不错。你的姑姑叫我冒充她的侍女,将我送给孟七娘使用,为的是要救韩大维父女,但这件事也是我自己愿意做的。” 辛龙生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但这件事可不是当耍的啊,奚姑娘,你不能去!”奚玉瑾淡淡说道:“我早已知道此行是凶多吉少的了。” 辛龙生摇了摇头,说道:“孟七娘是我的表姑,你还未知道她的为人呢!”奚玉瑾冷笑道:“她能够将我怎么样,大不了也不过是处死吧?”辛龙生道:“她为人喜怒无常,心狠手辣。喜欢你的时候,你要她的性命她可以答应。恼怒你的时候,唉,她可是有手段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对韩大维因爱生恨,好不容易才把他抓到手里,如今你却要去救韩大维父女,这正是最招她忌的事情!‘凶多吉少’四字,恐怕还不足以形容你此行的危险呢!” 奚玉瑾道:“就是她的家里有刀山火海等着我,我也是非去不可的了!” 辛龙生道:“孟七娘武功之高,连我的姑姑都要忌惮她几分。如今又有了朱九穆与西门牧野两大魔头作她羽翼,奚姑娘,不是我长他人志气,只怕你丢了性命,还是不能从她那儿救人的。” 奚玉瑾正色说道:“这些我都知道。但辛少侠,我倒想请问你,你这次奉了令师之命,回北方所做的事情,不也是危险得很么?” 辛龙生怔了一怔,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家师要我做的,也正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奚姑娘,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奚玉瑾道:“我知道这件事情不能相提并论。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事情只问应不应该去做,应该做的,不管如何危险,也该做了,是么?” 辛龙生给她问住,只好说道:“不错。侠义道是该如此。但——”奚玉瑾道:“你不用替我找逃避的借口了。我虽然不配作侠义道,但为朋友两肋插刀这一句话,我还是知道的。”说了这句话之后,忽地自己觉得有点惭愧,想道:“我这样做,当真只是为了佩瑛,而不也是为我自己么?” 辛龙生哪里知道她的复杂心思,听了此言,倒是十分佩服,面上一红,说道:“奚姑娘,你这么说,我倒是不便劝阻你了。只可惜——”说至此处,似乎有点踌躇,不知如何说下去的好。 奚玉瑾道:“可惜什么?” 辛龙生道:“可惜我的姑姑不知你有这样决心。” 奚玉瑾道:“不,她是应该知道的,因为我已经和她说得十分清楚的了。” 辛龙生苦笑道:“那就是我姑姑不肯相信你了,她这人本来是十分多疑的。” 奚玉瑾道:“你姑姑不信我,那又怎样?” 辛龙生道:“奚姑娘,你这样聪明,想必亦已猜想得到的了。暗中给你下毒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姑姑!” 奚玉瑾虽然早已料到是辛十四姑所为,但此际从她侄儿口中得到证实,仍是不禁骇然,心里想道:“这位前辈对人和蔼可亲,人又那样风雅,能操古琴,鉴赏名画,我只道她是一位世外高人,谁知她也会暗算小辈!这样的人才真可怕呢!但不知她是什么时候下的毒,我竟毫无知觉?” 辛龙生继续说道:“我姑姑是当世数一数二的下毒高手,配制的毒药,无色无味,下毒的方法,又是千奇百怪,令人防不胜防。好在这次我知道她下的是什么毒药,否则想要救你也难!” 奚玉瑾道:“我倒是弄不明白了,她既然要我助她救人,何以又要害我,这毒药很厉害吗?” 辛龙生道:“你昨晚不是喝了两杯茶?”奚玉瑾方始恍然大悟,原来那两杯她赞不绝口的香片茶,竟然是放了毒药的。 奚玉瑾点了点头,辛龙生接下去说道:“姑姑放的是一种非常古怪的毒药,名为狂笑散。这毒药是七日之后发作的,发作之时,令人奇痒难忍,非得大笑不行,但却不会要人性命。” 奚玉瑾虽然不擅使毒,但也知道痒比痛更难抵受,暗自想道:“这样的恶作剧真是够刁够绝,一个女子,时常忍不住要大笑一通,倘若在大庭广众之中,这还成什么体统?此毒不解,我还能够见人吗?” 果然便听得辛龙生说道:“姑姑用这种方法整治你,就是料准了你要解此毒,非得求她不可。姑姑不肯轻易相信人的,依我推想,你虽然答应了助她救人,她却怕你是少年人一时激于义愤,轻于然诺。临到其时,说不定你会害怕起来,一走了之。但她给你服了狂笑散,你就是跑了,也非得回来求她不行,因为这解药是只有她才有的。她给你七天的期限,大约是她认为这件事情,你七天之内可以办到。在这期限内你若救出了韩大维父女,回来见她,她可以令你毫不知道悄悄的便给你解了毒。” 奚玉瑾道:“但我若从孟七娘那儿逃跑了一次,以后就不能再去啦。你姑姑给我解了毒,也不能利用我了。” 辛龙生叹口气道:“我姑姑的厉害不在孟七娘之下,你若是违背了她的命令,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要求她解药,只有给她奴役了。” 奚玉瑾道:“哦,原来这是一种防患未然的惩罚!”奚玉瑾本来是个工于心计的姑娘,不料如今碰到的辛十四姑比她更工于心计,令她禁不住不寒而栗! 辛龙生道:“幸得侍梅之助,给我偷来一枚解药。她最得我姑姑宠信,人又极其聪明,哪一种药是解哪一种毒的,她都牢记心中,是以才能偷得对症的解药。假如换我去偷恐怕还会弄错呢!” 奚玉瑾接过解药,问道:“她知不知道是偷来给我用的?” 辛龙生道:“我没有告诉她要作何用,不过我想她是会知道的。” 奚玉瑾服下解药,说道:“她对你这么好,你却用重手法点了她的穴道!” 辛龙生道:“我说姑姑的坏话,怎能让她听见?”奚玉瑾笑道:“她敢担当风险给你偷取解药,还会告发你么?”暗自思量:“侍梅冰雪聪明,吃亏的不过是个丫头身份而已。辛龙生欲求佳偶,其实不必外求。他是名门大侠的弟子,也不应看轻丫头。” 辛龙生道:“告发是不会的。但我姑姑的手段人所难料,我却不能不提防她在姑姑的软硬兼施之下,泄漏了一言半语。她没有听到我们的话,我就不用担心这一层了。”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花丛那边,隐隐传来了呻吟之声。辛龙生道:“不好,侍梅强自运气冲关,恐怕会受内伤的。”奚玉瑾慌忙说道:“那你还不赶快去给她解穴!” 两人走过去一看,只见侍梅双眼已经张开,眼光中流露出一种受了委屈的幽怨神情。 辛龙生给她解了穴道,说道:“侍梅姐姐,委屈了你,请你原谅。” 侍梅站了起来,淡淡说道:“你们的体己话说完了没有,何必这样快来给我解穴呢?不过,侄少爷,其实你也无须这样对付我的,你知不知道,昨晚我虽然在你的房中点了迷香,但分量却故意减少许多,只求能向你的姑姑交差便算。我倒是巴不得你能够赶来与奚姑娘相会呢。”奚玉瑾满面通红,但却不便向她解释,只好不加分辩。 辛龙生向她深深一揖,说道:“好姐姐,委屈了你,你别生气啦!姑姑面前,还求你包涵。” 侍梅这才化怒为喜,噗嗤一笑说道:“侄少爷,别这样,不怕折煞我么。我们做丫头的,受点委屈,怎敢抱怨。主人面前,我替你遮瞒便是。你们还有什么体己话要说的没有?时候不早,要说可得赶快说了。” 奚玉瑾道:“侍梅姐姐,休要取笑。辛公子不过跑来告诉我孟七娘的手段如何毒辣,要我小心提防这些话而已,其实你也已经告诉我了。” 侍梅原是调侃的语气,不料辛龙生却正正经经地说道:“奚姑娘,我是还有一些话和你说!” 侍梅笑道:“好,那么我到那边等你,奚小姐,你不必着忙。”她跑到前头躲开辛、奚两人,当然是表示不会偷听他们的谈话,令得奚玉瑾非常不好意思。 奚玉瑾红了脸,说道:“辛公子,送到这里已经够了,你回去吧。” 辛龙生悄声说道:“我几乎忘了一件紧要的事情,这个戒指给你。”说罢掏出一枚碧绿晶莹的戒指,递给奚玉瑾。 奚玉瑾满面通红,推开了他的戒指,说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辛龙生怔了一怔,随即恍然大悟,说道:“奚姑娘,你别误会,这枚戒指不过等于护身符而已,我送你戒指,并没有其他意思。”奚玉瑾诧道:“怎么这枚戒指可以作护身符?” 辛龙生道:“侍梅在等着你,我不能与你细道其详了。总之,你戴了这枚戒指,孟七娘就会对你另眼相觑,即使你做了大招她忌的事情,至少她也会饶你一命。” 奚玉瑾本待不受,但见辛龙生盛意拳拳,而且她一心想救韩佩瑛,假如这枚戒指当真可以作“护身符”的话,对她进行的事情可是大有好处,因此为了救人也就不拘小节,于是收下戒指,说道:“大恩不言谢。辛公子,你回去吧。”辛龙生道:“是,我回去了!”“回去”二字,说得特别大声,当然是说给侍梅听的。 侍梅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缓缓说道:“你们再想一想,还有什么话说的没有?” 奚玉瑾忽道:“辛公子,我也几乎忘记了一桩事情。” 侍梅掩袖偷笑说道:“是不是,果然给我料个正着。奚小姐,我说过的,你不必着忙。” 奚玉瑾拉着了她,说道:“侍梅姐,这件事情,我也想你知道,并非说给他一个人听的。”侍梅见她板起了脸,倒是吃了一惊,不敢再调侃她了。 奚玉瑾道:“我的哥哥奚玉帆如今正在洛阳的丐帮分舵,辛公子你不是正要去见陆帮主的吗,请你将我的行踪告诉我的哥哥,叫他转告与谷啸风知道,免得他挂念我!” 辛龙生似乎有点诧异,说道:“谷啸风?他不是韩家的女婿吗?” 奚玉瑾道:“不错,但他也是与我一道来的。侍梅姐,假如啸风跑到你们那儿找我,也请你将详情告诉他。好了,话说完了,辛公子,你回去吧。”说罢就径自前行,不理辛龙生了。辛龙生只好满怀疑团的独自回去。 侍梅七窍玲珑,心中已然明白几分,当下轻轻地叹了口气,却不再说什么。两人加快脚步,不一会就到了那个堡垒,一个髯须汉子出来向她们盘问。奚玉瑾认得此人是西门牧野的弟子濮阳坚。 奚玉瑾认得濮阳坚,濮阳坚却认不得她,见是两个青衣丫鬟,便贼忒忒地笑道:“好俊俏的两位小娘子,你们是谁,来做什么?” 侍梅心中有气,冷笑说道:“你又是谁,来做什么?”濮阳坚“咦”了一声,说道:“好个胆大的丫头,是我盘问你还是你盘问我?”侍梅道:“我来这里,从来不用通报,要盘问也轮不到你来盘问我!”“哼”的一声,双眼一翻,不再睬他,便往里闯。 在这个隐秘幽谷之中,除了孟七娘这家人家之外,就只有辛十四姑这一家了。濮阳坚当然猜想得到她们是辛十四姑的丫头,但因侍梅神态傲岸,他碰了这么一个大钉子,一口气如何咽得下去,心里想道:“我佯作不知她们的身份,且给这野丫头一点难堪再说。我奉命守门,谅孟七娘也不能怪我。” 当下濮阳坚双臂一张,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你不许我盘问,我就不许你进去!”伸手向侍梅胸前推来。侍梅喝道:“你作死啦,敢调戏我!”话犹未了,只听得“咕咚”一声,濮阳坚四脚朝天,跌了个仰八叉。原来侍梅已得辛十四姑武学真传,她笼手袖中使出辛家“兰花手”的拂穴绝技,濮阳坚一来是料不到这小丫头如此了得,二来又因他的“化血刀”刚在不久之前给公孙璞破去,其他武功虽然尚在,但元气尚未恢复;三来又是冷不及防。故此侍梅尾指轻轻一颤,就点中了他的穴道。 吵闹之声,惊动了里面的人。一个丫头匆匆地跑出来,问道:“什么事,什么事啊,侍梅姐姐,原来是你!” 这个丫头相貌甚丑,一张扁平的脸孔,两只招风耳,倒有点像是女中的“猪八戒”。奚玉瑾暗自好笑:“辛十四姑的两个丫头那么标致,孟七娘的丫头却长得这样丑陋,俗语说物以类聚,想这孟七娘也不会漂亮到哪里去,怪不得韩伯伯不会爱她。” 这丫头名唤碧淇,是孟七娘跟前最得宠的丫头,侍梅不敢怠慢,说道:“这人不许我进去,他是新来的仆人吗?”濮阳坚装作不知她的身份,她也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碧淇道:“啊,原来是你们发生了误会了。他不是仆人,是我们客人的弟子。”当下给濮阳坚解了穴道,说道:“你虽然是我们的客人,也不该对这位姐姐无礼,你知道她是谁?她是幽篁里辛十四姑那儿来的人,辛十四姑是我们主人的表姐,今日之事,若是给辛十四姑知道了,我们的主人还要向她赔罪呢。” 濮阳坚满面羞惭,只好一声不响,躲过一边。碧淇道:“两位姐姐请随我来。”带了她们二人,进入门房坐下。 碧淇与侍梅私交甚厚,见她来到,很是欢喜,说道:“咱们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了吧,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的。这位姐姐是——” 侍梅道:“这位姐姐是新从江南来的,她本是好人家的女儿,父亲还是一位秀才呢。只因家贫无奈,迫得卖身养父。听说你们这边要物色一位精通琴棋诗画的侍女,是以主人叫我将她带来,给七娘看看。” 碧淇道:“原来如此。这位姐姐长得很漂亮,你叫什么名字?” 奚玉瑾低下了头说道:“主人赐名侍琴。” 碧淇道:“从江南来这儿,可真是不容易啊!侍梅姐姐,你家主人也真是神通广大,她足不出户,竟有本事从老远的江南把这位姐姐弄来。” 侍梅道:“是我家侄少爷代他姑姑物色的,这次趁着北归之便,亲自送她回家。” 奚玉瑾的“身世”本是事先和侍梅编排好的,但说是辛龙生从江南将她带来,这却是侍梅灵机一动,临时加上去的。这样一编,更能自圆其说,奚玉瑾心里虽然很不高兴,却也只好由她信口开河了。 碧淇道:“这真是好极了,难得有这样一位聪明伶俐的姐姐到来,我们也有伴了。不怕这位姐姐笑话,我可是个蠢丫头,什么琴棋诗画,我是一窍不通的。” 奚玉瑾记得自己是个秀才女儿的身份,装作羞怯怯的样子红了脸说道:“碧淇姐姐太客气了,我还得请姐姐多多指点呢。就不知有没有这个福气得和姐姐作伴?” 碧淇笑道:“你长得又好看,又聪明,当真是我见犹怜,我们的主人哪有不收留你之理?”侍梅噗嗤一笑,说道:“一月不见,碧淇姐姐居然也会掉文啦。”碧淇笑道:“有这位知书识墨的姐姐来了,我虽然是个草包,也得装作附庸风雅了啊!” 侍梅见碧淇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她闲话,不觉有点奇怪,以往每次她到来,碧淇都是很快的给她通报,甚至直接就带她去见孟七娘的,这次要在门房坐候,而且这样久还未得到召见,这是从所未有之事。 碧淇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对不住,要你们久候了。你们来得不巧,此刻主人正在会客。” 侍梅道:“不忙,不忙。我倒是巴不得多坐一会,和你相聚。你们这里有两位贵客,我早已知道。实不相瞒,我就是因此,无事就不便到你们这里来了。这一个多月,你也没有到过我们那边,想必也是因为家中来了客人,抽不开身吧。” 碧淇点了点头,悄声说道:“这两个恶客,实在惹人讨厌。不过,主人现在会的,却不是这两个魔头。” 侍梅道:“等闲之辈,你家主人决计不会见他。那人是谁?” 碧淇道:“韩大维父女关在这里,你们想必是早已知道的了,主人现在会见的就正是那位韩姑娘。” 侍梅道:“听说那位韩小姐长得很美,可惜我没见过。” 碧淇道:“等会儿她们出来要从这里经过的,你可以偷看。” 奚玉瑾听说韩佩瑛就在里面的客厅,心头禁不住卜通通地跳。 侍梅把嘴唇贴着碧淇的耳朵小声问道:“听说七娘年轻的时候曾经喜欢过韩大维,该不会难为他们吧?她肯让这位韩小姐出牢房来见她,想必也是喜欢她的了?” 碧淇从窗口望出去,看见外面没人,这才小声说道:“我也摸不透主人的心意,看样子她倒是有几分喜欢那位韩小姐,不过,如何处置韩家父女,如今已是由不得我家主人作主了。” 侍梅道:“难道那两个恶客竟敢越俎代庖么?” 碧淇愤愤不平地说道:“岂止越俎代庖,简直是鹊巢鸠占。那两个魔头表面上尊敬我家主人,实际却是把这里当作了他们的地方了。他们招朋引友,把门人弟子也带了来,里里外外都有他们的人把守,所以你刚才进来才会碰上那样的事情。” 奚玉瑾听了这话,心头越发沉重,暗自想道:“如此看来,要救佩瑛脱险,只怕比我预料的还更艰难呢。” 碧淇忽道:“那位韩姑娘出来了,你们不要作声,快来看吧。”奚玉瑾从窗口偷望出去,只见果然是韩佩瑛跟着一个丫头向她们这边走来。 且说韩佩瑛在牢房里父女相逢,转眼过了两天,韩大维起初本来打算绝食的,见了女儿之后,打消死志,开始进餐,气力渐渐恢复,精神好了许多。 这日父女二人偷偷商议,韩佩瑛道:“爹,你今天的气色似乎比昨天又好了一些,可以运功了吧?” 韩大维道:“真气已经可以开始凝聚,但内功恐怕还是不能运用。” 韩佩瑛道:“只要你能够恢复武功,咱们就可以选择时机,冒险越狱了。” 韩大维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的寒毒尚未驱除净尽,又受上化血刀之伤,谈何容易恢复?” 韩佩瑛道:“只要他们不下毒手,让咱们活着,那就总会有恢复的一日。再说风声总会传出去的,说不定还会来了救星呢。” 韩大维道:“你是盼望谷啸风来救你么?”正是: 不识女儿心内苦,牢中犹自盼郎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物换星移情也老暗箭明刀占鹊巢 提起了谷啸风,韩佩瑛禁不住心中一阵酸痛。她的伤心还不仅仅是因为谷啸风的移情别恋,最伤心还是她遭受了如此难堪的婚变,却还不能让父亲知道。“爹爹只道我和他已经是一对恩爱夫妻,却不知我未曾过门,已给人家抛弃了。唉,倘若爹爹知道了真相,不知要如何难过呢!”为了隐瞒真相,只好点了点头,说道:“啸风虽然本领不济,但我想他是一定会设法营救咱们的。”她说这话,心里也的确是相信啸风会这样做。 韩大维叹了口气,说道:“在年轻的一辈中,啸风的本领也很不错了,不过比起那两个魔头,却还差得很远。当然他可以找人帮忙,但这个地方,外人绝不会知道,他又怎会找到这里来呢?” 韩佩瑛道:“那就拖得一时算一时吧,只盼能够拖到爹爹功力恢复之日……” 韩大维道:“我也但盼如此,但依我看来只怕也拖不下去了。目前他们想我投降,暂时是不会下毒手,再过些时,他们知道了我的决心,那时即使孟七娘不肯杀我,西门牧野和朱九穆也不会放过我的。” 韩佩瑛道:“这孟七娘究竟是什么人?何以她要处心积虑在这里设下巢穴,将爹爹捉来?既然如此处心积虑要害爹爹,爹爹又何以相信她不会杀你?” 韩大维默然不语,半晌说道:“孟七娘之事,迟早我会告诉你的。”韩佩瑛觉得有点奇怪,心里想道:“何以一说到孟七娘,爹爹就好像有难言之隐呢?” 韩大维又叹了口气,说道:“我是决计不能脱险的了,但说不定你却有活出生天的机会。”韩佩瑛道:“咱们父女一同遭难,要出去也只有一同出去,难道他们会单独放走我吗?” 韩大维道:“你先别问其中缘故。万一你能够出去的话,我要交代你一桩事情。” 韩佩瑛道:“爹爹请说。” 韩大维道:“咱们家中的宝藏是上官复的,这你已经知道了。上官复是辽国人,屈身做蒙古国师副手,为的是要恢复辽国。这人少年之时曾经做错过一件事情,但只不过是私德有亏,无伤大节。你出去之后,要找着他说明宝藏因你误会而送给义军之事,免得他以为是我骗了他的。你还要去见北五省的绿林盟主柳女侠,告诉她这件事的真相。她若是不肯相信,可以请她去问灵鹫山的青灵师太。青灵师太知道上官复的一切图谋。” 韩佩瑛道:“孩儿记住了,爹爹还有什么吩咐?” 韩大维道:“还有一桩事情,我想也应该让你知道,你知道你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么?” 韩佩瑛大吃一惊,连忙问道:“妈不是病死的么?” 韩佩瑛五岁那年死了母亲,那一年也正是她和谷啸风订了婚的第二年。她记得订婚之后没多久母亲就生起病来,父亲天天给她侍奉汤药,可惜药物无灵,回天乏术,病了约莫半年之后,母亲终于撒手人寰。 韩佩瑛一直以为母亲是病死的,如今听得父亲说道不是,大吃一惊,这才蓦地想了起来,母亲之死,果然是大有蹊跷。“妈的身体素来健壮,又是练过武功的女子,何以无端端的生病起来,方在中年,就短命死了?”她想起了有一天父亲给她吃药之时,自己也在旁边,母亲忽地一声长叹,摸着她的头说道:“我这病是绝不会好的了,放心不下的就是瑛儿。” 父亲说道:“你要安心养病,万一有三长两短,我答应你亲自抚养瑛儿成人绝不续娶,你不用担心她会给后母虐待。”母亲又叹了口气,说道:“你对我这样好,我死而无怨,你也不必怨人。” 韩佩瑛想起了这件事,心里惊疑不定,暗自思量:“妈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莫非她当真是给人害死的么?但若真是如此,为何她又不要爹替她报仇,反而劝爹爹不要怨人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父亲果然说道:“你妈不是病死的,她是给人毒死的!” 韩佩瑛吓得跳起来,失声叫道:“什么人毒死的?爹,你快点告诉我!” 韩大维道:“你的母亲心地善良,那人毒死了她,她明知是谁,却不愿意我给她报仇。我本来也打算原谅那个人的,但那个人千方百计设法害我。如今我改了主意,倒是想要你替你妈报仇了。这个人是——”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有人打开牢门的声音,韩大维连忙住口,只见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说道:“韩小姐,我家主人想要见你,请你跟我来吧。” 韩佩瑛道:“她要见我,来这里好了,我不离开爹爹。” 那小丫鬟低声说道:“主人有话和你说。”言下之意,这话当然也只能和她一个人说的了。牢房外面,有西门牧野的弟子看守,当然不是谈话之所。 韩大维道:“瑛儿,主人家的好意,你就去见见她吧。” 韩佩瑛见父亲吩咐她去,心里想道:“也好,我且听她说些什么?” 韩佩瑛虽不似奚玉瑾工于心计,心思也并不迟钝,听了父亲的话,早已起了猜疑:“毒死妈的,恐怕就是这儿的主人孟七娘了。爹说这人千方百计,毒死了妈,如今又害他的,除了孟七娘还有何人?” 韩佩瑛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是跟那丫鬟进了一间密室,见着了孟七娘。 韩佩瑛冷冷笑道:“你叫我来做什么?” 孟七娘好似没有听见她的问话,对她凝视片刻,忽地拉着她的手说道:“真像,真像!你长得和你妈简直是一模一样!” 韩佩瑛用力一摔,说道:“你找我来,为的就是要告诉我这两句话么?我和妈相像,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韩佩瑛虽然是个女子,但却是练过正宗内功的女子,她这次被骗遭擒,武功并未消失,这一摔的力道,等闲之辈定会跌个四脚朝天,可是孟七娘拉着她的手,韩佩瑛并不觉得对方怎样用力,自己却是挣脱不开,更不用说将她摔翻了。 韩佩瑛这才知道孟七娘的武功高明之极,父亲说的话一点不假,她的本领至少也是不在那两大魔头之下的。但孟七娘丝毫没有运劲反击,却又似乎对她并无恶意。 孟七娘微微一笑,说道:“你妈性情温和,为人柔顺。你的脾气,却是更像你的爹爹,不像你的妈妈。你坐下来吧,我当然是还有话要和你说的。” 韩佩瑛认定了孟七娘是害死母亲的凶手,挣脱不开,心头火起,忍不住便说道:“不错,我妈就是因为太柔顺了,所以给人欺负,受人害死!好,你妒忌我长得和妈相像,你就把我也害死好了,不必假惺惺啦!” 孟七娘怔了一怔,放开了韩佩瑛的手,说道:“你说什么?你以为我害死了你的母亲?这是你爹告诉你的么?” 韩佩瑛道:“爹没有说出你的名字,但我知道是你!” 孟七娘叹道:“你猜错了。不瞒你说,你妈讨厌我,我却是喜欢她的。我一直没有将她当作敌人,害死她的人不是我!” 韩佩瑛冷笑道:“你不用花言巧语骗我,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孟七娘道:“我用不着骗你!你想想,你现在在我掌握之中,我要害你,易于反掌,何必骗你?至于害死你妈的人是谁,你将来自会明白!” 韩佩瑛听她说得也有道理,心中半信半疑,想道:“就听她说些什么吧。” 当下按下怒气,坐了下来,冷冷说道:“好,你要和我说些什么?说吧!” 孟七娘道:“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但你必须相信我的话才好!” 韩佩瑛道:“我要听了你的话,才知道能不能相信。” 孟七娘摇了摇头,说道:“你对我成见太深,但我委实是欢喜你。请你不要疑心我有恶意,不瞒你说,我找你来,就是想设法救你的。我希望你听我的话去做!” 韩佩瑛诧道:“你不是这里的主人吗?你要杀便杀,要放便放,何须与我商量?再说你若当真是有心放我,当初又何必将我骗来?” 孟七娘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错我是这里的主人,但此刻却是太阿倒持,以柄授人,不能自主了。” 韩佩瑛恍然大悟,低声说道:“你是受了那两个魔头的胁持?”孟七娘道:“还未到如此地步,但他们也只是表面对我尊敬而已,对你们父女的事情,却是不能由我作主了。” 韩佩瑛听她说出心腹之言,不觉对她有了几分好感,自思:“她肯让我知道这个秘密,莫非真的是想救我?但却不知她说的是不是真话?” 孟七娘继续说道:“我不骗你,你的爹爹是我授意叫他们捉来的,但并不想捉你,但你适逢其会,回到家中,他们当然是不能放过你了。” 韩佩瑛道:“你何以要捉我爹爹?” 孟七娘叹了口气,说道:“说起来其实也不过是为了争一口气,现在我已是好生后悔,你不必细问根由了!” 韩佩瑛心里想道:“我问爹爹,爹爹也不肯说,莫非他们之间,竟是有甚难言之隐,连我也不能知道?” 孟七娘道:“你的爹爹在他们监视之下,我是决计无法救他的。你的目标较小,或者我还可以为你设法。” 韩佩瑛道:“请你把办法说给我听听。”心想:“怪不得爹爹说我可能有独自逃生的机会,看来今日之事早已在爹爹意料之中。我是决意陪伴爹爹的了,要走除非与爹爹同走。不过,听听她的办法,也是无妨。” 孟七娘道:“我想委屈你做我的侍女,当然这只是一个借口而已,我会把你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的。我这样做,那两个魔头一定认为我是要折磨你,他们就不会阻挠了。” 韩佩瑛对她的说话虽然有了几分相信,但也仍然免不了猜疑,暗自思量:“纵然她说的是真,我做了她的侍女,也是一生之耻!” 要知韩佩瑛的性格极为倔强,决不肯轻易向人低头的。这也就是她和奚玉瑾的不同之处了。 韩佩瑛恐怕孟七娘是用花言巧语,骗她受辱,当下冷笑说道:“我没有福分做你女儿。我妈早已死了,如今我只有爹爹,我决意和爹爹生死与共!” 孟七娘只道韩佩瑛还在当她是杀母仇人,不觉皱了眉头,说道:“也好,那你就先回去和你爹爹商量过后再说。谁是你的杀母仇人,你也可以向你爹爹问个明白。” 当下拍了拍手,把原来那小丫鬟叫来,带韩佩瑛出去。 且说奚玉瑾与侍梅二人坐在门房等候召见,陪伴她们的那个丫头是孟七娘的贴身侍女碧淇,正自说到韩佩瑛之事,碧淇忽道:“那位韩姑娘出来了,你们不要作声,快来看吧!”奚玉瑾从窗口偷望出去,只见果然是韩佩瑛跟着一个小丫鬟,向她们这边走来。 奚玉瑾心头卜卜乱跳,想道:“相别不过一月,佩瑛玉容清减,竟至于斯,想必她在这里是受了不少折磨了。如今已证明了任天吾说的乃是谎话,但却不知她对我是否尚有芥蒂于心?” 侍梅说道:“这小丫头名唤碧波,是这里出名的小淘气,最得七娘的喜欢。她和我也是很要好的,可惜我现在却不便出去见她。”侍梅似乎知道奚玉瑾此行的任务,故此特地出言,暗中指点,示意叫她以后可以笼络这个小丫鬟。 奚玉瑾心道:“这小丫头名唤碧波,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倒是名副其实,很有几分秀气。” 碧波眼睛最灵,经过门房,眼光一瞥,瞧见了在窗口的侍梅和碧淇,心中一喜,便即拍掌叫道:“侍梅姐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好久不见,你可是把我想煞了。”侍梅巴不得她有此一叫,当下便与奚玉瑾走出房门,与她相见,说道:“我见你有事不便打扰你。” 碧波笑道:“你也不是外人,何须回避。反正这里的事情也是瞒不过你们那边的。侍梅姐姐,你可不要忙着走啊,等我送这位韩姑娘回去,回头咱们叙叙,这位姐姐却又是谁?” 碧淇笑道:“好教你得知,这位姐姐也不是外人,她就要和咱们作伴的了。她是辛十四姑特地给咱们主人从江南找来的好姐妹呢。” 碧波道:“原来如此,好吧,那么咱们也回头见吧。” 韩佩瑛见了奚玉瑾,不由得心头一动:“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却想不起来。 奚玉瑾忽地咳了几声,韩佩瑛听了大吃一惊。原来韩佩瑛在她家养病之时,因受了修罗阴煞功的内伤,是时常咳嗽的,咳声急促,数短一长。奚玉瑾此际的咳声,就正是模仿她的。 韩佩瑛做梦也想不到奚玉瑾也会到这里来,心中惊疑不定,“不知真的是她还是偶然的巧合?只怕还是偶然的巧合吧,玉瑾怎会屈身来作丫头?” 碧波与韩佩瑛走了之后,奚玉瑾故意装作难以为情,满面通红的样子说道:“我有点咳嗽的小毛病,刚才失仪了。” 碧淇笑道:“这有什么打紧,咱们只是丫头,又不是大家闺秀!”当下带了她与侍梅,进入内室,拜见主人。孟七娘见了她好生欢喜。 从此奚玉瑾以丫头的身份在孟七娘家中住下,接连三天,孟七娘不是叫她陪下棋就是弹琴唱曲,可是却从未叫过奚玉瑾进她的卧房。 奚玉瑾也不敢向丫头打听,不知那坛九天回阳百花酒究竟藏在哪儿。 奚玉瑾另外担心着一重心事,韩大维给西门牧野用独门手法闭了两处经脉,据西门牧野所说,要三天之后方能自解,奚玉瑾不知韩大维的身体是否因此而受影响,三天之后,穴道能够自解的说法也不知是真是假,“倘若这是西门牧野欺骗孟七娘的说话,韩伯伯成了废人,那可就糟透了。我屈身来作丫头,这一番心机也自白费了。”奚玉瑾心想。 这一天是第三天,孟七娘照例又叫奚玉瑾到书房陪她下棋,奚玉瑾记挂着韩大维这件事,心神不属,连败两局。孟七娘诧道:“侍琴,你好像是有什么心事,是么?否则你的棋似乎是不该输给我的。” 奚玉瑾强笑道:“不是婢子的棋下得差,而是主人的棋术比前天高明多了。” 一般人总是喜欢戴高帽的,孟七娘笑道:“是么,我倒不觉得呢。不瞒你说,你没心事,我倒是有点心事。” 奚玉瑾道:“不知主人有何心事?可否让婢子分忧?”孟七娘道:“也不算什么大事,西门牧野说是今天回来,现在却还不见他的踪影。洛阳也不知陷落了没有?听了你那天的话,我现在也有点怀疑他和蒙古鞑子恐怕真的是有勾结的了。” 说到此处,忽见那小丫头碧波跑了进来。 孟七娘连忙问道:“有什么事,是不是西门牧野已回来了。” 碧波道:“西门牧野没有回来,倒是另一个人来了。” 孟七娘道:“什么人?你告诉他们,今天我不见外客!” 碧波道:“这人不是来求见主人的,他是来找西门牧野的。” 孟七娘道:“西门牧野不在,你叫他滚吧!” 碧波有点诧异,不解主人的脾气今天何以特别的坏,心想:“好,趁这机会,我倒是可以挑拨一下,让主人把那些讨厌的东西都赶出去,那才好呢!” 于是碧波故意慢条斯理地说道:“主人,我可不敢叫他滚呢,除非是你带我去,否则只怕我要吃不了兜着走!” 孟七娘怒道:“我不见客,谁又能勉强我,你只管叫他走!” 碧波道:“已经有人把他请进来了。”孟七娘道:“是朱九穆么?” 碧波道:“正是。他们越来越不把主人放在眼里了,好像这里就是他们自己的家一样。有人来了也不通知主人一声。” 孟七娘道:“你可知道来的那人是谁?” 碧波道:“听说是任天吾的大弟子余化龙。” 此言一出,奚玉瑾不由得吃了一惊。 要知任天吾乃是谷啸风的舅父,在武林中德高望重,人人都以为他是正人君子的,奚玉瑾当然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大弟子竟会在这个地方出现。 奚玉瑾不由得心里想道:“那日在韩大维家里与他相遇,任天吾故意言辞闪烁,想令我疑心啸风和韩佩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情,并相信他们是在幽会之后私逃的。他为什么要造这个谣言呢?”又想:“他那日说得何等慷慨激昂,邀哥哥去助丐帮押运珠宝给义军,何以他的大弟子今日却会跑来找两大魔头,不知是不是奉他的命令?” 心念未已,只听得孟七娘“哼”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任天吾的大弟子,任天吾这老混蛋为什么自己不来?” 碧波道:“婢子不知,主人要不要叫余化龙来问他一问?” 孟七娘道:“我一见他们这对师徒就忍不住心里有气,我才不愿他败了我的棋兴呢。” 碧波道:“是呀,老混蛋不来,小混蛋来了,眼里又好像没有主人一样,径自就去会见他们那一伙人了。朱九穆他们也是岂有此理,简直把这里当成他们自己的家,直进直出不算,还要招朋引类,有人来了,也不向咱们知会一声。”碧波因为十分讨厌这班恶客,恨不得主人把他们一齐轰走。但孟七娘听了她的言语之后,倒像没有刚才的恼怒,而是沉吟不语了。 碧波接着说道:“余化龙已经进了朱九穆住的那间屋子,我不敢叫他滚蛋。主人,我看只有你撕破脸皮,才能将他们‘请’走了!” 孟七娘沉吟半晌,说道:“我懒得生这闲气,今天暂且让他们放肆吧,以后再说。” 碧波还想说话,孟七娘挥手道:“你出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你可不得多事!”碧波只好应了一个“是”字,退了下去。 奚玉瑾道:“任天吾是什么人,主人何以这样讨厌他们师徒?”提问之后,突然装作瞿然一省的样子,说道:“婢子又多嘴了,不知该不该问?”孟七娘气尚未消,说道:“让你知道也好,任天吾是个口是心非的伪君子,真小人!以后你若是在外面行走,碰上他们师徒,可得分外小心。” 奚玉瑾道:“哦。原来这样,我最讨厌的就是伪君子了!”她知道孟七娘正在气头,只要给她火上加油,略加挑逗,就可以引得她把话都说出来。 孟七娘果然说道:“我并非不知道他是伪君子,但我与他往来却是有缘故的。可惜我自以为可以利用他,却上了他的大当。” 奚玉瑾装作不敢答话的神气,孟七娘又道:“此事我如今已是后悔莫及,不瞒你说,咱们这里弄成这个样子,就是任天吾这老匹夫搞出来的!” 奚玉瑾手拈棋子,轻轻的“啊呀”一声,装作颇为惊讶但却不敢多话的神气。孟七娘见她没有发问,自己接下去说道:“任天吾这老家伙消息也真灵通,不知怎的,给他知道了我与韩大维结有梁子。韩大维就是你刚来那天看见的那位韩姑娘的父亲。”她哪里知道奚玉瑾正是为了韩家父女而来,还耐心给她解释韩大维是谁,奚玉瑾心里暗暗好笑。 孟七娘继续说道:“韩大维是当世的武学大师,我恨他看不起我,这口怨气非出不可。我也不想杀他,只是想给他一点苦头吃吃,要他在我跟前低下头来。任天吾这老匹夫老远跑来见我,说是可以帮我达成心愿。 “起初我还以为是他要与我联手,谁知当真是老奸巨猾,他根本就不想露面,他是要假我之手,除去韩大维。” 奚玉瑾忍不住问道:“这我就不明白了,那么他是怎样帮你呢?” 孟七娘道:“原来他是替西门牧野来和我联络的,他只是个穿针引线的人。他说西门牧野想做武林盟主,韩大维是他的一大劲敌,不把韩大维打倒,他就不能登上盟主宝座,是以他愿意助我合力对付韩大维,把韩大维擒来,任凭我的处置,他不过问。 “当时也是怪我不好,我受了他的煽动,听信了他的说话。心想西门牧野既然应允任凭我来处置韩大维,我倒是不妨与他合作。谁知这就上了他的大当了。 “以后的事,你到这里已有三天,想必你也知道了。不错,西门牧野与我联手,是助我达成了心愿,将韩大维捉来了。可是西门牧野招朋引类,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却也变成了鹊巢鸠占的局面了。如今,我在名义上虽然还是这里的主人,实际上已是不能由我作主。 “所谓‘任凭我处置’的说话,也只是一句空话,韩大维其实已是在他们的掌握之中。那天,西门牧野用重手法闭了韩大维的两处经脉,将他变成废人,也是事后才告诉我的。从这件事情,你就可以知道他们是如何的为所欲为,根本就不尊重我了。” 奚玉瑾听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动,暗自想道:“孟七娘原来是为了韩大维的受害才发这样大的脾气。奇怪,她一面要折辱韩大维,一面却又好似要庇护他,为了力不从心,受制于人,因而悲愤。这是什么缘故呢?”她知道其中定有隐情,不敢深问,却道:“任天吾与韩大维不知又有什么深仇大恨?” 孟七娘道:“哪有什么深仇大恨,据我所知,任天吾不过是因为有一次他到洛阳,韩大维不招待他罢了。任天吾这个人心胸的狭窄实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奚玉瑾是个甚工心计、颇有见识的姑娘,听了这话,却是大大不以为然。 奚玉瑾暗自想道:“不错,任天吾心胸狭窄,这一点毫无疑问。但他为什么要陷害韩大维,内里因由,却一定不会这样简单。他平日假仁假义,谁都以为他是个嫉恶如仇、侠义可风的老前辈,却怎知背地里他又是和西门牧野这类妖人有勾搭的?现在已有许多蛛丝马迹可以证明西门牧野是私通蒙古的奸人,成语有云:物以类聚,方以群分。依此看来,莫非这任天吾也是私通蒙古的奸细?” 想至此处,奚玉瑾越发心惊:“他邀我的哥哥去助丐帮,暗中却又派遣他的弟子来这里和这两个魔头勾搭,不知他是有甚阴谋?糟糕,糟糕,倘若他真的是蒙古鞑子的奸细的话,哥哥的处境岂非甚为危险!” 奚玉瑾想到她的哥哥,心中无限忧虑,可是这些事情,她却是不能和孟七娘说的,也只有自己焦急而已。 孟七娘此时亦是意兴索然,说道:“这盘棋不必下了,我想独自静坐一会,你出去玩吧。这几天老是要你陪我,也把你闷坏了。” 奚玉瑾正想出去,当下假献殷勤,多谢了孟七娘的体贴,走出书房,便去找寻那小丫头碧波。奚玉瑾和碧波住在水香榭,奚玉瑾匆匆忙忙走回去,只见碧波低下头走路,刚走到荷塘的旁边,奚玉瑾悄悄地走到她的身旁,轻轻地拍她一下,笑道:“小鬼头,你在想些什么心事?” 碧波道:“咦,你怎么也出来了,主人还在生气吗,我只道她要留你解闷呢。” 奚玉瑾道:“主人正在为这件事着恼,她要独自一人思想,我猜她可能就是在想办法对付那两个魔头。我不敢扰乱她用神,所以跑来找你。” 碧波道:“可不是吗?这件事莫说主人生气,我也生气,咱们这里好好一个园子,都给那些老混蛋小混蛋糟蹋了。哼,他们简直不把主人放在眼内,要来便来,要去便去,连我也看不过眼。” 奚玉瑾道:“看不过眼,那咱们就该想法为主人分忧呀。” 碧波道:“有什么办法好想?那两个魔头再加上一个任天吾,咱们的主人虽然武功卓绝,也不能不对他们顾忌几分。你我恐怕连他们的徒弟都打不过呢,济得了什么事。侍琴,别提气人的事了,你看这花开得多好,咱们不能到外面的花园子去,就在这里赏花吧。” 奚玉瑾道:“赏花明天再赏不迟。” 碧波道:“咦,听你这么说,你倒好像有什么办法?” 奚玉瑾道:“办法是没有的,但我却有个主意,多少可以为主人尽点心事。” 碧波大喜道:“怪不得主人赞你聪明。我想得到的只是怎样和人打架,你却会动脑筋,出主意,为主人分忧。那敢情好呀,快把你的好主意说出来吧。” 奚玉瑾笑道:“你别先替我脸上贴金,这主意还不知道能行不能行呢。我想任天吾叫他的大弟子来咱们这儿,和那两个魔头勾搭,一定不会有好事。” 碧波道:“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没有好事了,说不定还要串通了来算计咱们呢。” 奚玉瑾道:“我看主人忧形于色,想必就是因为不知那厮所来何事而担忧。”碧波道:“唉,你把我急死了。你别老是东想西想了,还是把你的好主意说出来吧!” 奚玉瑾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想假如能够知道他们商量何事,也好叫主人有个提防。但怎样才能知道呢?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偷听他们的谈话了。” 碧波道:“对。这样简单的事情,我为什么没有想到呢。好,咱们说去就去。” 奚玉瑾道:“但恐怕不简单吧。园子外面住的都是他们的人。碧淇姐姐曾经一再告诫过我,说是以那条长廊分界,咱们里面的丫头无事最好不要出去。朱九穆这老魔头和任天吾的大弟子在他的屋子里谈话,咱们跑去偷听,万一给他们的人发觉了,岂非弄巧反拙?” 碧波笑道:“一点不难,包管你不会给人发现。我有办法。” 奚玉瑾喜道:“我就是因为猜想你有办法才来找你商量的,果然给我找对了。什么办法?” 碧波道:“就在水香谢的附近有一条地道,可以通到外面的园子里的。地道的出口,是一座假山,躲在假山的石洞里,可以看得见朱九穆住的那间房子。他们在里面说些什么,咱们是一定可以听得见的了。” 奚玉瑾道:“这秘密他们知不知道?” 碧波“哼”了一声,说道:“园子里还有许多秘密机关呢。主人又不是把他们当作可托心腹的知己,怎会让他们知道?” 于是碧波带路,从那条地道钻出来,躲在假山的石洞里,望出去果然看见朱九穆和一个中年汉子说话,碧波悄声说道:“这汉子就是任天吾的大弟子余化龙了。看来他们正在说到紧要关头,哼,笑得多开心,一定是在商量什么阴谋诡计算咱们了,咱们用心听吧。” 只听得朱九穆笑过之后说道:“原来你也有好消息告诉我。好,那我先听你的。” 余化龙道:“还是请朱老前辈先说,好让我安心。” 朱九穆哈哈笑道:“你大可以安心!既然你急于知道,我就告诉你吧。韩大维已落在我们掌握之中,谅他插翼也难飞了。” 余化龙小声说道:“不怕孟七娘瞒住你们,偷偷将他放了吗?”声音说得很轻,幸而奚玉瑾有伏地听声的本领,距离又相当近,所以还听得清楚。 朱九穆道:“牢房是我们的人看管,她怎瞒得过我们。何况韩大维就是给她放出去也没有用,他受了我的修罗阴煞功之伤,又受了西门牧野的化血刀之伤,这还不算,三天前,西门牧野临走之时,又用重手法整治了他,他如今已是一个不能行动的废人啦!” 余化龙道:“我不解你们为何不将他杀掉,那岂不是更可以放心吗?你们是不是为了顾忌孟七娘?” 朱九穆道:“她是这里的主人,我们当然得给她几分情面。不过,这却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余化龙道:“另外还有原因?” 朱九穆道:“另外还有两个原因,第一,我们想迫他投降,为我们所用。第二,我们想知道他的宝藏秘密,杀了他这秘密就无从得知了。” 余化龙道:“韩大维这老家伙倔强得很,恐怕不如你们所愿吧。” 朱九穆道:“不错,他是宁死也不肯吐一句实话。我和西门兄已经商量好了,只等西门兄从洛阳回来,请准了蒙古元帅的允许,如果韩大维还是那样倔强的话,我们就把他干掉!” 奚玉瑾听到这里,暗暗吃惊,想道:“果然给我料中,这两个老魔头和任天吾这老贼都是私通蒙古鞑子的奸细。” 余化龙哈哈笑道:“那宝藏的秘密早已给家师知道了,不但知道,而且已经搬走了。两位前辈可以不必多费心机向韩大维迫供啦。” 朱九穆大喜道:“真的吗,那我可要恭喜令师了!听说这批宝藏乃是价值连城的啊!老弟,你可见过这批宝藏?” 余化龙道:“老前辈且慢恭喜,我到这里,正是来请你们帮忙的啊!” 朱九穆道:“宝藏已经落在令师手中,还用得着我们什么帮忙?” 余化龙道:“不,宝藏如今是落在丐帮手上。不过却是由家师押运,运去送给义军的。押运的人,除了家师之外,还有丐帮的两位香主,另外还有一个奚玉帆,这奚玉帆乃是百花谷奚家的传人,本领也相当不错的。” 朱九穆一拍桌子,说道:“这批宝藏决不能落入义军之手!”正是: 干戈犹未息,夺宝又纷争。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阴图劫宝联双恶欲晤良朋屈己身 余化龙道:“是呀,这批宝藏当然不能让它落入义军之中,是以家师才差遣弟子前来请两位前辈鼎力相助。” 朱九穆道:“令师要我如何效劳?” 余化龙道:“乔装匪徒,半路截劫!” 朱九穆哈哈笑道:“好主意,果然是好主意!但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要和令师交手了么?” 余化龙笑道:“不错。家师正是要两位前辈和他合演这一出戏,而且还要演得逼真一些,决不能让丐帮的人起了疑心。到时请老前辈不必客气,出手狠些。押运的人,只留一两个活口回去作见证就行了。家师也准备带点儿彩,好证明他是力抗不敌,无可奈何,才让这批宝藏给你们抢去的,当然在向家师下手之时,那可就得请老前辈稍有分寸了。” 朱九穆笑道:“这个不劳令师嘱咐,我自理会得到。令师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我也不能只是让他受伤,到时我也拼着披红挂彩,请令师不必客气,刺我一剑。这样既可保全令师面子,又更足以证明令师是力战而败了!” 余化龙大喜道:“这就更好了。我回去禀告家师,一定依计而行。事成之后,咱们三一三十一的平分这批宝藏。” 奚玉瑾听到这里,又惊又怒,心里想道:“想不到谷啸风的舅父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串通两大魔头,要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他们准备只留一两个丐帮弟子做活口,那么岂不是要连我的哥哥也都杀了。” 朱九穆道:“多谢令师美意,不过我必须把话说明,这批宝藏恐怕不能按照令师之意,三一三十一的平分呢。” 余化龙道:“家师但求两位前辈鼎力相助,两位前辈若要多分一份,我想家师也不会争执的。”心里却在暗暗地咒骂:“这老魔头果然厉害,我们有求于他,他就乘机要挟了。” 朱九穆哈哈笑道:“老弟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令师恐怕还未知道,这批宝藏之事,是已经通了‘天’的!” 余化龙莫名其妙,问道:“什么叫做通了天的?” 朱九穆道:“韩大维家中有价值连城的宝藏,早已给蒙古国师打听到了。他们怀疑这批宝藏是别人寄存在韩大维家里的。是以他们之志倒不在乎这批宝藏,更重要的是知道宝藏的来历。对啦,说到这里,我倒要问问你了,令师可有所知么?” 余化龙道:“家师并未与弟子说及此事,待弟子回去,再问家师。” 朱九穆继续说道:“蒙古国师虽不在乎这批宝藏,但他既然知道,咱们也就应该做得漂亮些了!” 余化龙道:“这是应该的。”心中却在暗暗咒骂。 朱九穆继续说道:“我们既然瞒不过国师,劫了这批宝藏之后,最好是原封不动拿回去献给他。他当然不会全要的,就算作是犒赏的话,至少也要分回三成给咱们。这批宝藏价值连城,咱们每份纵然是各得一成,也已经是大富之家了。令师徒立下这场大功,国师也自然会禀告可汗,将来蒙古人得了天下,功名富贵何求不得,令师徒的前程就更是无可限量了。” 余化龙起初听说他们师徒这一份只能分到一成,这一成之中,师父当然要占大份,那么分到他的名下就很有限了,心里本来是甚不愿意的,但后来听到了朱九穆以功名利禄相诱,心中不禁怦然而动,想道:“是呀,蒙古兵强马壮,看这情势,天下唾手可得,我将来的好日子还长着呢,又何必和他斤斤计较?”这么一想,于是眉开眼笑地说道:“好,就这样办吧,弟子回去禀告家师。” 朱九穆看了看天色,说道:“日头已经过午,西门牧野怎么还不回来,他说过今天一定回来的。你不等他么?” 余化龙道:“弟子恐怕出来太久,会惹起丐帮的疑心,请朱老前辈转告西门先生也是一样。” 朱九穆道:“这里的事,必须有一个人主持。我恐怕要等西门兄回来之后,方能进行咱们刚才所说的计划。” 余化龙道:“押运宝藏的队伍,每天最多走八十里至一百里路,西门先生就是明天回来,也还赶得上。” 朱九穆道:“这我就放心了。不过为了万无一失起见,最好还是请令师设法在路上拖延时候,走得更慢一些。” 余化龙应了一个“是”字,说道:“时候不早,那么弟子告辞了。” 奚玉瑾偷听了他们准备劫夺宝藏的阴谋,不由得心乱如麻,想道:“哥哥处境十分凶险,但我在这里却不能抽身跑去告诉他,怎么办呢?”要知这座堡垒有那两大魔头的人重重把守,奚玉瑾要想逃跑,谈何容易?何况她若逃跑的话,韩大维父女无人相救,处境也是一样的凶险。 正自心烦意乱之际,只听得脚步声响,朱九穆送余化龙出来了。 碧波在奚玉瑾耳边悄悄说道:“咱们回去吧。”奚玉瑾恐怕他们还有什么机密的话要在分手之时才说,想要再等一会。就在她踌躇未决之际,忽听得铮铮铮一片声响,朱九穆突然用“刘海洒金钱”的暗器手法,向她们躲藏之处,撒出了一把金钱! 原来奚玉瑾因为心情紧张,不自觉的身躯颤抖,衣裳与假山的石壁摩擦,发出了轻微的沙沙声响。朱九穆送客出来,从假山侧面经过,刚好给他听到了。 她们二人藏在假山洞里,朱九穆瞧不见她们,隐隐听见沙沙的声响,不觉起了疑心:“是一只小老鼠还是有人躲在里面?”他不能断定又不想打草惊蛇,于是不动声色的突然就用一把铜钱向她们藏身之处打去。 铜钱碰着山石,发出一片铮铮声响,有七八枚铜钱给山石碰落,但也还有三枚铜钱打进洞里来。这山洞甚狭窄,是只能容得两人藏身的,奚玉瑾无法闪避,只好使出“弹指神通”的功夫,双指疾弹,铮铮两声,把两枚钱镖弹开,但还有一枚她没弹着,碧波伏在地上,只觉微风飒然,那枚铜钱从她颈背擦过,碰着了岩石,这才“铮”的一声跌了下来。 碧波忍着疼痛,连忙一按石壁上的机关,把暗门打开,待到朱九穆赶来,她们早已在地道里了。那道暗门关上之后,从外面看去,乃是一片光滑的石壁,若非精通机关削器之学的大行家,决计看不出其中秘密。 朱九穆发出钱镖之时,心里想道:“里面倘若有人,钱镖打不着他,也非得把他吓出来不可!”哪知却不见有人,进去一看,也没有发现老鼠,不觉惊疑不定:“难道我自己听错了?” 余化龙道:“朱老先生可是怀疑洞中有人埋伏?”朱九穆道:“不错。我刚才分明听得有声响的。” 余化龙道:“不会有人这样大胆吧?”朱九穆沉吟半晌,说道:“但也不可不防。我们刚才说的事情若是给人偷听了去,只怕会破坏了咱们的计划。请你回去告诉令师,把押运的路线改一改,防患未然。同时我这里也小心戒备,在这几天,决不许孟七娘的人出去!”他已经疑及这山洞里可能藏有机关,是孟七娘派来的丫头偷听他们的谈话了。 余化龙道:“孟七娘毕竟是这里的主人,倘若你们阻拦不了,那又怎样?”朱九穆道:“阻拦不了,那就派人跟踪他,监视他。孟七娘本人我想她是不会出去,她还要守着她的老巢呢。”余化龙笑道:“这样我就可以放心了,只要不是孟七娘亲自出马,派出的几个小丫头,谅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奚玉瑾和碧波从地道出去,回到了水香榭,这才松了口气。碧波摸摸颈背,伸了伸舌头笑道:“好险,好险!刚才好在我是俯卧,若是仰卧的话,给钱镖割破了喉咙,这条小命恐怕就保不住了。”说到此处,突然觉得奇怪,问道:“侍琴姐姐,我听得是三枚钱镖打进来的,为什么你没有给钱镖打着?” 奚玉瑾暗暗吃惊,心里想道:“这小鬼头心思好细!”当下笑道:“说来侥幸,那两枚钱镖刚好碰着我头上的银簪,银簪都几乎给它打落了呢。” 碧波道:“原来如此,我还只道你是身怀武功,不让我们知道呢。幸好你没给打着,这老魔头的功夫好生了得,你瞧我只是给他的铜钱擦了一下,就好像给小刀割着一般,皮破血流了。” 奚玉瑾连忙装出吃惊的神气,叫道:“哎呀,你别动,让我给你裹伤。”碧波笑道:“这一点伤敷上金创药就行了,用不着这样大惊小怪。” 忽听得有人说道:“你们两个干了什么事情来了?碧波,是谁打伤你的?”奚玉瑾抬头一看,只见孟七娘分花拂柳,正自花间的一条小径向她们走来。 碧波道:“我正要禀告主人,我们刚刚偷听了朱九穆和那姓余的谈话。” 孟七娘皱起眉头,说道:“碧波,你也太大胆,太淘气了。”奚玉瑾道:“这不关碧波小妹子的事,是我出的主意。我恐怕他们密室聚谋,有所不利于主人,因此请碧波带我去偷听的。” 孟七娘道:“你们给发现了没有?”碧波道:“没有。那老魔头发出钱镖,也不过只擦伤了我的皮肉。我们马上就从地道逃走了。地道的秘密也没有给发现。”孟七娘这才松了口气,问她们偷听到了一些什么。 碧波一五一十的将偷听来的密谋告诉主人,孟七娘“哼”了一声,说道:“他们要干的果然不是好事!不过这却与我无关,你们也不必多理闲事了。”奚玉瑾好生失望,但也只好与碧波一同应了一个“是”字。 孟七娘跟着说道:“侍琴,我正有事情找你,你跟我来。碧波,你自己回去敷药吧,以后可不许这样胡作非为了。” 奚玉瑾只道孟七娘是找她下棋,不料孟七娘却把她带进了卧室。奚玉瑾还是第一次进入孟七娘的卧房,心中不觉惴惴不安,想道:“她有什么事情找我商量,连最得宠的碧波都不许在旁呢?” 进入了孟七娘的卧房,奚玉瑾定睛一看,忽然发现了一件物件,令她又喜又惊。 只见在当眼之处的一张小几上,端端正正的摆着那一坛“九天回阳百花酒”,这正是奚玉瑾这几天来日思夜想,想要盗取之物。 奚玉瑾一喜之后接着一惊,暗自思量:“难道是她对我已经起了疑心,为什么她要把这一坛酒拿出来让我看见?” 孟七娘和颜悦色地说道:“侍琴,你坐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奚玉瑾忐忑不安,侧着半边身子坐下,说道:“婢子恭听主人吩咐。” 孟七娘道:“难得你我有缘,你虽然只是来了三天,我与你却是一见如故。我没有女儿,你就当作我的女儿吧。”奚玉瑾道:“婢子不敢。” 孟七娘一皱眉头,随即笑道:“你是秀才的女儿,琴棋诗画,样样精通,有你这样一个聪明的干女儿,只怕我还没福消受呢。从今之后,你不必以奴婢自居了!” 奚玉瑾这才亲亲热热叫了一声:“干娘。”说道:“多承干娘错爱,侍琴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孟七娘眉开眼笑的将她搂在怀里,说道:“这才是我的好女儿。侍琴,不是我夸赞你,你的确是讨人欢喜。你知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人和你也是很有缘的。” 奚玉瑾莫名奇妙,心头“卜通”一跳,想道:“她说的难道是辛龙生?但辛龙生可不是‘这里’的人呀。” 孟七娘道:“你还记得那位韩姑娘吗,你刚来那天,见过她的?” 奚玉瑾又是一惊,不知孟七娘是否故意试探她的口气,当下小心翼翼地说道:“记得。那天碧波带她出来,我本来应该回避的,不料却碰上了。干娘可是怪我不懂规矩么?” 孟七娘答道:“我非但不怪你,我还要请你帮忙我做一件事呢。” 奚玉瑾道:“干娘言重了。有什么事情要我做的,请干娘吩咐就是。” 孟七娘道:“韩姑娘对你似乎很有好感,她也记得你呢。” 奚玉瑾道:“那天我只是看见了她,可没有和她说过话。” 孟七娘道:“我知道。所以我才说你和她有缘分呢。这位韩姑娘对我颇有误会,对这里的人她也是谁都不理睬的。可是自从那天见了你之后,她已是接连两次向碧玉、碧钗打听过你了。”碧玉、碧钗是孟七娘的另外两个丫头,替孟七娘每天送饭给韩大维父女的。 奚玉瑾暗暗吃惊,想道:“佩瑛也太不小心了,怎么可以向人打听我呢!这岂不是要弄出破绽来吗?” 心念未已,只听得孟七娘已是继续说道:“她问你是不是新来的,又夸赞你长得秀气。碧玉告诉她你懂得琴棋诗画,她听了更是喜欢,又问了许多关于你的身世的事情,知道你是秀才女儿,她还替你惋惜呢。” 奚玉瑾佯作不满说道:“碧玉也太多嘴了。” 孟七娘道:“那位韩姑娘虽然没说出来,但是我知道她是一定喜欢见到你的。” 孟七娘继续说道:“我也很喜欢那位韩姑娘,我想让你们见上一见。今天你就替碧钗送饭去给她吧。” 奚玉瑾道:“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干娘何须与女儿客气?” 孟七娘道:“你顺便带一壶酒去,劝韩老先生喝。韩姑娘倘若问你这是什么酒,你也不妨告诉她,这是九天回阳百花酒。” 奚玉瑾又喜又惊,喜者是她梦寐以求,不知如何才能够偷得到手的药酒,如今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惊者是不知孟七娘是真心还是假意,万一是试探她的,这就糟了。 但这是求之不得的良机,奚玉瑾虽然惊疑不定,也是不愿错过。当下大着胆子,决定一试,极力按下一颗跳动的心,装作漫不经意地问道:“那位韩老先生不是给西门牧野用独门手法闭了穴道的么?不知他能不能喝酒?倘若他连口也不能张开,我要劝他喝酒,也是无从劝起的了。” 孟七娘道:“今天是第三天,他的穴道纵然尚未解开,不能说话,酒总是可以喝的。当然这也必须得他甘心愿意才成,否则以他的功夫,你就是强迫他喝,也是不行。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请你去劝他的原因了。韩姑娘对你很有好感,你善言相劝,劝得动韩姑娘,韩姑娘也就会帮忙你劝她父亲了。” 奚玉瑾道:“婢子拙于言辞,不知如何相劝?”奚玉瑾已是恨不得马上把酒送到韩大维手中,但为了恐防孟七娘起疑,故此仍是装作不识此酒的功效。 孟七娘道:“你不要多疑,这酒对韩大维是有益无害的。如果是毒酒的话,我还会叫你去劝他喝吗?” 奚玉瑾初时听见孟七娘一开口就叫她不要多疑,心头不禁“卜通”一跳,听下去才明白她是这个意思,连忙赔笑说道:“婢子怎敢如此疑心?” 孟七娘皱眉道:“我叫你今后不必以奴婢自居,你又忘了。好,你这就去吧。你对他们父女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会明白的。” 此时已有一个丫头把托盘拿进来,盘中有一海碗稀饭,两式小菜。孟七娘取出一个酒壶,亲自斟满了一壶九天回阳百花酒,郑重地交给了奚玉瑾。 且说韩佩瑛那日见过了孟七娘之后,满腹疑团,心里想道:“听孟七娘的口气,害死我母亲的乃是另有其人,那是谁呢?嗯,只怕是孟七娘故意骗我的吧?好在这件事爹爹本来就想告诉我的,我回去一问爹爹,就知道了。” 哪知她回到牢房,叫了一声“爹爹”,竟然听不见韩大维的回答。 韩佩瑛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伸手去探父亲鼻息,见父亲尚有呼吸,这才稍稍放心。当下将父亲扶起,仔细视察,也没有新受毒的迹象,只觉父亲的脉搏有点异乎寻常的跳动。韩佩瑛对家传的内功心法已经颇有造诣,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父亲是给高手封闭了两道经脉,此时正以本身深厚的内功,自行打通奇经八脉。 自行打通经脉,这是十分艰难的事情,韩大维正在运功之际,莫说他不能够说话,就是能够说话,韩佩瑛也不敢令他分神,只好尽自己所能,用本身真力,助父亲运功。 韩佩瑛的功力当然是和父亲相差甚远,但也不无帮助。在这三天之中,除了每日三餐,韩佩瑛要停下来喂她父亲吃点东西之外,其余的时间,两父女都是在静坐运功,以求尽快打通经脉。到了第三天的中午时分,韩大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地张开了眼睛,说道:“瑛儿,辛苦了你啦!”比西门牧野预料的时间提早半天打通了经脉。这是因为西门牧野没有把韩佩瑛的功力估计在内的缘故。 韩大维刚刚打通经脉,精神尚未恢复,韩佩瑛不敢刺激父亲,她本来想问是谁毒死母亲的事情,只好暂时按下。 韩大维却在记挂着她去见孟七娘之事,能够说话之后,便即问道:“瑛儿,孟七娘和你说一些什么?” 韩佩瑛道:“爹爹,我先告诉你一件喜讯。” 韩大维道:“是孟七娘要放你么?” 韩佩瑛道:“她是说过要设法放我。但我现在说的喜讯却是另一桩。” 韩大维说道:“另外还有什么喜讯?” 韩佩瑛道:“我看见孟七娘的一个丫头,很像是奚玉瑾。” 韩大维道:“奚玉瑾?她怎么会跑来这儿,而且做了丫头呢?” 韩佩瑛道:“女儿也是这么想。但那丫头不但身材举止像奚玉瑾,而且她还用动作暗示她是奚玉瑾。昨天我问了送饭来的那个丫头,她说这是一个新从江南来的丫头,来了还没有几天的。这种种可疑的事实加在一起,除了是奚玉瑾还有谁呢?她这个人很有点小聪明、鬼门道的,不知她是用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方法混了进来,但女儿相信不会看错。” 韩大维道:“你以为奚玉瑾是来救咱们的吗?” 韩佩瑛道:“她与女儿情如姐妹,不是为了搭救咱们,她又何必冒这危险?”心里有点奇怪,爹爹何以多此一问? 韩大维道:“瑛儿,我有一件事情忘记问你,你大喜那天,你这位奚姐姐可有来喝你的喜酒。” 韩佩瑛为了恐防老父伤心,故此谎言骗父,说是已经和谷啸风成了亲的,此时听得父亲这样一问,不由得又是羞愧,又是心酸。幸好牢房光线黯淡,韩大维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 韩佩瑛忍住心中的酸楚,强笑说道:“爹,你忘记了这次把我送往扬州完婚,是没有通知任何宾客的吗?咱们既然没有请帖给她,她怎么会来?” 韩大维道:“奚玉瑾住的百花谷离扬州不远,我以为她自己会来的。男家也没有请她吗?” 韩佩瑛道:“没有。”心里暗暗奇怪:“爹爹何以这样问我,难道他已听到了什么风声?” 韩大维道:“这么说她和谷啸风是未相识的了?” 韩佩瑛心头“卜通”一跳,说道:“我没有问过啸风,不过他们都是扬州人,认识也不稀奇。爹,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韩大维道:“奚、谷两家上代有点过节,但这内里因由,你是不宜知道的。啸风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如果他没有和你说,你就不必问他。” 韩佩瑛松了口气,心想:“他们上一代的事情,这可就与我无关了。但这件事情想必啸风和玉瑾都未知道,否则他们也不会那样好了。” 韩佩瑛是个不爱多管闲事的人,何况她又正有着更要紧的事情盘桓心中,因此虽然有点好奇,也没有再问下去。韩大维继续说道:“因此你和奚玉瑾虽然是如同姐妹,但对她也还要提防一点的好。” 韩佩瑛答了一个“是”字,说道:“爹,你元气未复,歇一会吧。” 韩大维道:“孟七娘和你说一些什么话,你还没有告诉我呢。这是非常紧要的事情,你不告诉我,我怎能安心?” 韩佩瑛只好说道:“她要我做她丫头,我不答应。” 韩大维道:“她是想用这个法子放你出去吧?” 韩佩瑛道:“她是这么说,但女儿可不能相信她的说话。” 韩大维道:“不,她这话倒是可以相信的。但你不愿意做她的丫头,这也是应有的傲气,我不怪你。另外她还说了一些什么?” 韩佩瑛忍不住说道:“她说她对妈很有好感,她还说可怜我的妈呢。我不相信!爹,到底毒死妈的是不是她?” 韩大维吃了一惊道:“你这样问过她了?” 韩佩瑛道:“不错,我问过她,她不肯承认!” 韩大维呼吸紧张,问道:“她怎么说?” 韩佩瑛道:“她说害死妈的另有其人。但我问她是谁,她又不肯说!爹,你告诉我吧,究竟是谁?” 韩大维沉吟半晌,说道:“我本来是怀疑一个人的。但现在仔细一想,又发现了一个老大的疑窦,我倒是不敢断定了。” 韩佩瑛道:“爹,你心目中怀疑的是谁,就告诉我吧。” 韩大维道:“好,但此事说来话长——”正要说出那人的名字,忽听得轻轻的脚步声响,随即听得外面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和看守的人说话。 韩大维悄声说道:“孟七娘的人来了,这个丫头的武功很有造诣,恐怕至少不亚于你。咱们小心一些,那件事情,待她走了再说。”原来韩大维虽然已成了半个废人,但他的武学见识却还是高人一等的,是以一听这女子走路的脚步声,对她的本领就已经略知大概。 来的这人正是奚玉瑾。 且说奚玉瑾奉孟七娘之命,送饭给韩大维父女,另外还有一壶“九天回阳百花酒”。奚玉瑾是个善用心思的女子,虽然是喜出望外,但也还不能不有点疑心,暗自想道:“孟七娘虽说过这壶酒决不是毒酒,但也难保她不是骗我的。我还是试一试的好。”走进了花间小径,四顾无人,便拔下了头上的银簪,插进酒壶中一试。如果酒中有毒的话,银簪就会变色的。 奚玉瑾取出银簪一看,只见银簪光辉如故,色泽丝毫不变,这才放下了心。当下取出辛十四姑的那包药粉,倒入壶中。据辛十四姑所说,这是能治化血刀之伤的药粉,溶化在“九天回阳百花酒”之中功效更大。辛十四姑的行径处处像个世外高人,此次又费尽心神,替她策划救人之事,是以奚玉瑾对孟七娘还有疑心,对辛十四姑却是半点也没起疑。 今日看守牢房的人恰好又是西门牧野的弟子濮阳坚。 濮阳坚认得奚玉瑾是那日新来的丫头,那日奚玉瑾是侍梅送她来的,濮阳坚吃过侍梅的大亏,却不知奚玉瑾的本领还在侍梅之上,他见了奚玉瑾,不觉有几分恼怒,也有几分欢喜,心想:“这丫头长得真还不错哩!好,今日没人陪她,且待我将她消遣消遣!”上前拦住奚玉瑾。 奚玉瑾道:“碧钗姐姐没空,七娘叫我替她送饭,你快开门吧。” 濮阳坚眯着眼睛道:“且慢,七娘叫你送饭,为何又多了一壶酒?” 奚玉瑾道:“酒菜都是主人叫我送的,怎么样?” 濮阳坚有意刁难,淡淡说道:“没怎么样,不过我觉得有点奇怪罢了。平时只是送饭的,为何今天又多了一壶酒呢?” 奚玉瑾道:“我怎么知道?你要知道,问我的主人去!” 濮阳坚冷笑道:“你拿七娘欺压我么?你知道你要进牢房,可还得求我开门么?我奉师父之命守牢房,我就有权检查你送的酒菜,嘿,嘿,多了一壶酒,我可不能让你马上进去了。” 说罢,揭开壶盖,闻了一闻,叫道:“好香,好香,韩大维不能喝酒,那小姑娘谅也不懂喝酒,这酒给我喝了吧。”拿起酒壶,作势就要喝酒。 奚玉瑾大吃一惊,喝道:“放下!”提起一双筷子,向他脉门点去。筷尖恰恰就要触着他的手腕之际,蓦然一省:“不行,我可不能显露出我的武功,叫他起了疑心,更要误了大事了。”心念电转之间,筷子已是改“点”为“敲”轻轻的在濮阳坚手腕上敲了一下。 其实濮阳坚虽然是狐假虎威,对这儿的主人到底还是有几分顾忌的。他作势喝酒,只是戏弄奚玉瑾而已。奚玉瑾这一出手,倒令他真起疑了。 奚玉瑾外貌清秀文弱,不是武学的大行家,绝看不出她有武功。濮阳坚已经知道她是辛十四姑送来的丫头,懂琴棋诗画,来给孟七娘解闷的。是以他那天虽然吃了侍梅的亏,却还敢于将奚玉瑾刁难,就是因为看不出奚玉瑾的武功比侍梅更强的缘故。 奚玉瑾的筷子在他手腕上轻轻一敲,濮阳坚并没感到疼痛,但心中已在起疑:“她刚才筷子的来势,分明像是点穴,莫非我是走了眼了?但她又似乎是丝毫没有内力,究竟她懂不懂武功呢?对这一壶酒,为何她又要如此紧张呢?” 濮阳坚因为师父不在,倒是有点怕吃眼前之亏,于是说道:“我和你开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好吧,你既然不知其中缘故,待我向七娘问了明白,再让你进去吧。” 奚玉瑾生怕夜长梦多,只可捏个谎话说道:“主人说牢房潮湿,怕他们父女生出病来,所以叫我送酒给他们喝喝,好去湿气,今后还要送呢。” 濮阳坚道:“你既知道,为何你不早说?” 奚玉瑾道:“为了这点小事,你就与我刁难,我气你不过,所以偏不告诉你。” 濮阳坚道:“好,那么我就向你赔礼。这酒菜就让我给你送进去,为你代劳,算作将功赎罪罢!”说罢,伸手就要来接奚玉瑾拿的托盘。正是: 屈身为婢缘何事,各逞机心酒一壶。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薄命佳人遭陷害痴情公子苦相随 奚玉瑾大吃一惊,连忙说道:“不敢有劳大叔。” 濮阳坚装作讨好的神气,说道:“要的,要的,牢房潮湿,霉气甚重,对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实不适宜,还是让我来吧。”口里笑嘻嘻地说,手上已是突然加了一把狠劲,把那托盘夺了过来。 到了这个地步,奚玉瑾当然是非得显露武功不可了。可是濮阳坚亦已有了提防,奚玉瑾一指点向他脉门的“关白穴”,濮阳坚左手反掌一拍,右手把那托盘抛了出去。 奚玉瑾若要抢接托盘,势必给濮阳坚的小擒拿手法反刁虎口。好个奚玉瑾,在难以兼顾的情形底下,当机立断,衣袖一挥,使了一股巧劲,恰好在那刚刚飞出手去的托盘边沿轻轻一拂,托盘改了一个方向,去势缓了许多,“当”的一声响,轻轻落在地上。 托盘落地的那一刹那,奚玉瑾已是缩回手指,与濮阳坚硬对一掌。濮阳坚原来的功力本来是在奚玉瑾之上,幸亏他在不久之前给公孙璞破了“修罗阴煞功”,元气大伤,未曾恢复。双掌一交,奚玉瑾身形一晃,濮阳坚却已是禁受不住,“登登登”的接连退了三步。 濮阳坚这才知这小丫头身怀绝技,本领非凡,“啊呀”一声,刚要唤人,奚玉瑾身手何等矫捷,再一指点出,闪电般的点了他的穴道。这一次濮阳坚是避不开了。 奚玉瑾回过头来,只见托盘刚刚跌下,酒壶倾侧,壶盖也揭开了,幸好壶中的酒不过倒出了少许。奚玉瑾连忙盖上酒壶,再回过头来整治濮阳坚。 奚玉瑾在他身上搜出了牢门的锁匙,将他推到墙角,放了下来,让他倚墙而坐。濮阳坚不能动弹,任凭她的摆布。若不细察,看起来就好像在倚着墙壁打瞌睡的神气。 奚玉瑾心里暗暗祈求诸天神佛保佑,想道:“只要求得半个时辰没人发现,我们就有逃生之望了。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在这半个时辰之内,千万别让人来!” 奚玉瑾的算盘是这样打的:她知道韩大维的内功极其深厚,“九天回阳百花酒”可以解“修罗阴煞功”的寒毒,酒中所下的药粉,据辛十四姑所说,是能治“化血刀”之伤的,而且见效甚快。倘若是真的话,那么以韩大维的内功造诣,在半个时辰之内,至少可以恢复四五分功力,加上她和韩佩瑛二人,即使孟七娘不便出头帮忙,他们三人已是足以胜得了朱九穆和西门牧野那班弟子了。因为西门牧野去了洛阳,尚未回来,这正是千载一时的良机。 韩大维父女听得外面有打斗的声音,正自惊疑不定,忽听得轧轧声响,牢门打开,奚玉瑾走进来了。 韩佩瑛被囚了几天,眼睛已习惯于牢中的黑暗,隐隐认出送饭进来的这个小丫头,正就是那天所见的那个令她起疑的丫头。 韩佩瑛惊疑不定,心想:“她若是孟七娘的丫头,为何又与濮阳坚打架?”禁不住便即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奚玉瑾放下托盘,打开一扇窗子,让阳光透进牢房,抹掉了脸上的化装,道:“佩瑛,你不认得我了么?” 韩佩瑛又惊又喜,失声叫道:“瑾姐,果然是你!你怎么来的?” 奚玉瑾道:“说来话长,咱们出去之后慢慢再讲。韩伯伯,你的穴道已经解开了么?” 韩大维沉声说道:“解开了,怎么样?” 奚玉瑾喜道:“这就好了,请你赶快把这壶酒喝下,不消半个时辰,你就可以恢复几分功力了。” 韩大维道:“是什么酒?” 奚玉瑾道:“是我家自酿的九天回阳百花酒。” 韩佩瑛更是喜出望外,连忙说道:“爹爹不必多疑,这九天回阳百花酒的确是能治修罗阴煞功之伤的。”韩大维微有诧异,说道:“你怎么知道?”韩佩瑛道:“孩儿已经试过了。” 要知韩佩瑛这次的婚变是瞒着父亲的,韩大维只道她是在结婚之后,得到谷啸风之助,以少阳神功医好了她的伤。却怎知道他的女儿是在半路上被奚玉瑾抢去,是奚玉瑾用九天回阳百花酒医好她的。 韩佩瑛情知父亲业已起疑,心想:“反正是瞒不过爹爹的了。”说道:“爹爹,其中原委,也是说来话长,请你把这酒喝了再说!这的确是女儿喝过的九天回阳百花酒,功效十分灵验的。” 韩大维道:“我知道百花谷的九天回阳百花酒能治修罗阴煞功之伤,但这酒我不能喝!” 韩佩瑛大为焦急,说道:“为什么?” 韩大维道:“奚小姐,这酒是孟七娘叫你送来的么?” 奚玉瑾道:“不错。”韩大维又道:“这么说,是孟七娘要你来救我的了?”奚玉瑾再次答道:“不错。”韩大维面色一沉,说道:“我宁死也不领孟七娘的恩惠!”韩佩瑛道:“爹爹,你不是和我说过……”韩大维道:“叫你有机会不可放过,但我本人可不能领孟七娘的情!” 奚玉瑾道:“韩伯伯,你错了。” 韩大维道:“什么错了?” 奚玉瑾道:“孟七娘并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这酒本来就是我的。” 奚玉瑾这两句话说得十分含蓄,但韩大维却是一听就懂,当下淡淡说道:“哦,这么说来,我喝这酒乃是领你的情,而不是领孟七娘的情了。所以,这酒我是喝得的?” 奚玉瑾又是着急,又是着恼,暗自想道:“怎的韩伯伯对我也似乎是成见颇深,在这样紧张的当儿,他还要夹缠不清,不肯喝酒?嗯,难道是韩佩瑛把我横刀夺爱之事告诉他了?”想到了这一点,不由得面上一红,尴尬笑道:“韩伯伯言重了,我和佩瑛交情非比寻常,怎说得上领情二字?”韩大维见她神色很不自如,心中更是起疑。 韩佩瑛不知就里,大为着急,连忙劝道:“爹爹,我知道你不轻易受人恩惠,但奚姐姐和咱们等于自己人一样,这酒当然是喝得的。爹爹,你不要固执了!” 韩大维心里想道:“奚、谷两家的冤仇与我无关,瑛儿虽然是谷家的媳妇,她也不该向我报复吧?何况瑛儿的伤也是她治好的,她不向瑛儿报复,想不至于对我下毒手的。” 韩佩瑛见父亲沉吟不语,又再劝道:“爹爹,你不为自己着想,难道就不为女儿着想吗?爹爹,只有你恢复了几分本领,女儿才有指望可以脱险啊!” 韩大维瞿然一惊,心里想道:“不错,为了瑛儿着想,冒这个险我倒是值得试一试了。” 韩大维道:“好,奚小姐,多谢你冒险救我,我领你的情了。”接过了奚玉瑾递过来的酒盅,一喝而尽。 奚玉瑾恐防药力不足,正要再斟第二盅酒,忽见韩大维面色大变,血红的双眼瞪着她,奚玉瑾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韩大维哼的一声,反手一掌,已是扣着了奚玉瑾的脉门!韩大维乃是当世有数的武学大师,虽然身受两种邪派毒功之伤,对付奚玉瑾仍是游刃有余。奚玉瑾给他扣着了脉门,浑身酸软,动弹不得。只见韩大维左掌举了起来,就要朝着她的天灵盖拍下! 韩佩瑛莫名其妙,这刹那间,给吓得呆了!一时不知所措,失声叫道:“爹爹,不可!” 韩大维喝道:“好狠毒的丫头!快说,是孟七娘叫你下的毒,还是你自己干的?”韩佩瑛大惊叫道:“什么,酒中有毒?” 话犹未了,奚玉瑾只觉韩大维的手掌冰冷,突然把手一松,“咕咚”一声,就倒下去了。 奚玉瑾一片茫然,待至看见韩大维倒下,这才醒悟,辛十四姑交给她的那包药粉乃是毒药! 韩佩瑛一探父亲鼻息,只觉气若游丝,呼吸尚未断绝,但手足却已冰冷了。韩佩瑛又惊又怒,霍地跳了起来,喝道:“奚玉瑾,你要啸风,我也把他让给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害我爹爹?”她本来不敢相信奚玉瑾会用这等卑鄙的手段害她父亲的,但眼前的事实,却是不由她不相信。一怒之下,说出话来,自难免口不择言,也顾不得伤了对方的心了。 奚玉瑾这次冒了生命的危险,屈身来做丫头,想不到人未救成,反而害了韩大维,又给韩佩瑛误会,落得个如斯结果,奚玉瑾当然也是难过之极,又是惊恐,又是伤心! 韩佩瑛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好,奚玉瑾,我如今才算认得你了,你没有话说了么?你的武功比我高,你上来吧!你害死了我的爹爹,不妨将我也害了呀!” 奚玉瑾好像从恶梦中惊醒过来,定了定神,叫道:“不,不是我害的!” 韩佩瑛喝道:“是谁害的?” 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人说道:“我知道是谁害的!”“当”的一声,那一壶酒给一颗石子打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孟七娘已是进了牢房,出现在她们的面前了。 孟七娘一见韩大维已经倒在地上,顿足叫道:“我还是来迟了一步!”蓦然回过头来,一掌向奚玉瑾打去,骂道:“你虽然不是主凶,也是帮凶,饶你不得!” 韩佩瑛叫道:“谁是主凶,问明白了再处治她不迟!”此时韩佩瑛倒是有几分相信孟七娘了。但她听了孟七娘的话,知道其中定有蹊跷,却是不忍见奚玉瑾便即丧命。 学武之人遭逢危险,护卫自己,乃是出于本能。 奚玉瑾知道孟七娘的厉害,在这性命俄倾之间,倏地一个移形换位,使出了浑身本领,双掌斜挥,与孟七娘的单掌相抗。 孟七娘知道奚玉瑾懂得武功,但只道她的武功乃是辛十四姑姑侄临时传授的,大约只会一点皮毛而已,并未看出她的武功其实已是颇有造诣。因是她以为只是信手一击就可以取了奚玉瑾的性命的,这一掌虽然狠辣,却并非用尽全力。 但虽然如此,奚玉瑾以全力相抗,也还是禁受不起,只听得“蓬”的一声,奚玉瑾给她的掌力震翻,跌了个仰八叉。但也幸亏孟七娘未出全力,奚玉瑾虽然跌倒,却未受伤。 孟七娘一掌没有打死对方,倒是颇出意料之外,当下越发认定了奚玉瑾是辛十四姑派来的“奸细”,怒意更增。 韩佩瑛失声叫道:“七娘且慢!”孟七娘道:“内里因由,我全都明白,无须再问!”这即是说,她已无须留下活口盘问口供,决意要杀奚玉瑾了! 奚玉瑾刚刚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只觉微风飒然,孟七娘已是一指点出,所点的方位,正是她胁下的“愈气穴”。冷笑说道:“念在你陪我下几天棋,给你一个全尸吧。” 孟七娘的点穴手法又快又狠又准,奚玉瑾即使全神应付,也是决计躲避不开,何况此际她刚刚在跌了一跤之后爬起来,便给孟七娘攻个措手不及! “愈气穴”是人身三十道死穴之一,奚玉瑾心头一凉,只好闭目待死! 奚玉瑾以为必死无疑,不料事情却出她意料之外,她只觉胁下一麻,稍微有点疼痛,但却只像给蚂蚁叮了一口似的,并没受伤,当然更不会死了。 原来奚玉瑾的内衣袋中藏有辛龙生送她的那枚戒指,孟七娘的指尖刚好触及这枚戒指。孟七娘心念一动,指头一曲,改点为勾,把奚玉瑾袋中的戒指勾了出来。她的内力已到收发随心的境界,是以虽然触及了“愈气穴”,奚玉瑾也只是微感酸麻而已。 孟七娘见了这枚戒指,怔了一怔,“噫”了一声说道:“原来你与辛龙生已有白首之约,看在我表侄的分上,今日饶你不死。你给我滚开,从今之后,切莫让我再见到你!我只能饶你一次,滚吧!”一把抓着奚玉瑾的背心,将她摔出了门外。 原来孟七娘虽然与辛十四姑面和心不和,但对辛龙生却是十分疼爱的。辛龙生自小和她投缘,在她的家中的时候比在姑姑那儿更多。这枚戒指就是孟七娘送给他,准备给他作订婚的聘物的。 奚玉瑾被她摔出了门外,就好像给一股大力提了起来,又轻轻放下似的。脚跟着地,心中一片茫然。 误会又加上了误会,她想要辩解,可是孟七娘正在气头,话已经说得十分决绝了,她能够从容听她解释吗?韩大维眼见不能活了,那毒酒又正是她给韩大维喝的,韩佩瑛正在伤心之极的时候,又能够听她从容分辩吗? 奚玉瑾正在一片茫然,踌躇未决之际,忽听得耳边好像有人低声说道:“快走,快走!迟就来不及了!” 奚玉瑾吃了一惊,游目四顾,墙角只有一个给她点了穴道的濮阳坚,这是什么人在和她说话呢? 心念未已,忽然听得有人哈哈大笑,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红脸老人,已经在角道的入口之处出现,来的正是西门牧野。 在西门牧野的大笑声中,奚玉瑾又听得刚才那个声音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快走,朝东!”听这声音,竟似有些熟悉。 西门牧野笑声一收,说道:“侍琴姑娘果然身怀绝技,但却因何老是难为我的徒儿?”说话完全是针对奚玉瑾的,显然他也未发现那人。 有一种功夫名为“天遁传音”,属于“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之一。普通的“传音入密”功夫,只能把声音送到远处,声音可以透过障碍。例如在门外说话,能令深藏在屋内的人听见。但“天遁传音”则仅是对方一人才听得见,说话的人必须把声音凝成一线,方能送入对方耳朵。所以能够练这种功夫的人,必定也是内功高明之士。 奚玉瑾家学渊博,曾经听过她的父亲和朋友谈论,知道有这种功夫,但却从未见过。此时方始恍然大悟,原来是有高人在暗中保护她。这人不敢露面,本领可能是不及西门牧野,但已是远在奚玉瑾之上了。 奚玉瑾含冤莫辩,本来心意踌躇,不知是走好还是不走的好,如今西门牧野已经来到,又有人催她快走,在这情形底下,奚玉瑾无暇考虑,只好走了。 西门牧野喝道:“往哪里走!”铮铮两声,弹出两枚钱镖,一枚打向奚玉瑾后心的“风府穴”,一枚打向他的徒弟濮阳坚。 奚玉瑾正自纵起,尚未跃上屋顶,人在半空,听得暗器破空之声,已是无法躲避。 濮阳坚“啊呀”一声跳起来,叫道:“师父不要放过这臭丫头!”原来西门牧野分别打出两枚钱镖,功用却是恰好相反,打向濮阳坚的那枚钱镖,乃是替他解穴的。 忽听得“当”的一声,一只酒盅从牢房里掷出,把西门牧野的那枚钱镖打落。酒盅是铜做的,比一枚铜钱做的分量当然是要重得多,打落了钱镖,余势未衰,濮阳坚正在跑上去指手划脚的向奚玉瑾喝骂,给这个酒盅打个正着,登时额角开花,血流满面。 孟七娘从牢房里走了出来,冷冷说道:“西门先生,你不知道侍琴是我的丫头么?”要知孟七娘是个性情高傲的人,西门牧野与朱九穆这些人在她家里喧宾夺主,她早已是不能容忍的了,此时情知决裂难以避免,当然只有挺身而出。 西门牧野怔了一怔,随即又哈哈笑道:“想不到七娘竟会纡尊降贵,跑到牢房来了。不错,打狗要看主人面,但我未曾打着你的丫头,你们主仆却已伤了我的徒弟。我的徒弟有何不是,我倒想向七娘请教呢!”孟七娘冷笑道:“好呀,你是要给你的徒弟出气是不是?” 西门牧野道:“不敢。”孟七娘淡淡说道:“多谢西门先生不予追究,那就请吧。” 西门牧野非但不走,反而迈前两步,冷笑说道:“比这样的事情更重大的都有呢。些许小事,自是不值一提。” 孟七娘柳眉一竖,峭声说道:“西门先生,你要追究什么?”西门牧野道:“请问七娘来此贵干?” 孟七娘一声冷笑,说道:“这是我的家,我喜欢到哪里就到哪里,你管得着么?” 西门牧野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说过把韩大维交给我看管的,为何你又插手?” 孟七娘纵声笑道:“西门先生自称君子,不怕人笑甩了下巴么?我可没有这样厚的脸皮自命君子,我只是一个气量狭窄的女人。我就是讨厌你们在我这里多事,我就是偏偏要管,你怎么样?” 西门牧野阴恻恻地说道:“不敢怎样,七娘既然一定要管,那就只好请七娘抖露两手给我们瞧瞧了。” 孟七娘道:“哦,原来你是要较量我了!”西门牧野发出一声长啸,傲然说道:“正是这样。” 在他们二人唇枪舌剑,针锋相对之时,奚玉瑾早已跳上屋顶,翻过了墙头,无暇听他们的争吵了。 孟七娘与西门牧野交手,胜负如何,暂且按下不表。先说奚玉瑾的遭遇。 孟七娘这座堡垒倚山修建,叠叠重重,恍若迷宫。奚玉瑾来此三日,每天都是陪七娘下棋,对堡垒的形势甚是陌生,也不知怎样走才能脱险。蓦地想起那人提醒她“朝东”,于是不假思索的便往东走。 往东走果然是走对了,她刚刚翻过墙头,只见朱九穆正自西面匆匆跑来。 朱九穆是听得西门牧野的啸声赶来赴援的,是以虽然看见奚玉瑾在东面逃跑,却也无暇拦她。 奚玉瑾是已经在牢房里抹掉了化装的,朱九穆认出了她,放她逃走,心里又有点不甘,当下就揭了一叠瓦片,向她打去。 只听得哗啦啦一片声响,也不知是哪里飞来的一块石头,把这叠瓦片打碎了。朱九穆心头一凛:“原来孟七娘在这里还伏有高手应援。”此时他已听得西门牧野与孟七娘高呼酣斗之声,一来是无暇去理会奚玉瑾,二来也是没有把握胜得过这个打碎瓦片的人与奚玉瑾联手。于是只好高声叫道:“你们快来拦截这个丫头。” 奚玉瑾跑进园子,有两个人已经向她跑来,一个用剑,一个空手。另外还有三四个人,转眼就可到来。奚玉瑾以寡敌众,必须速战速决,当下便以快刀斩乱麻的手法向右面的那个汉子攻去。 那汉子是练有铁砂掌功夫的高手,骈指可洞牛腹,但看见奚玉瑾突然向他撞过来,也不觉吃了一惊。 要知孟七娘在一般不知她的底细的人的眼中,乃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魔头,连西门牧野和朱九穆二人对她也不能不有几分顾忌的。这两个人是西门牧野的党羽,在江湖上不过是二流角色,当然更是不敢得罪孟七娘了。 他们听了朱九穆所传的命令,不能不去追赶奚玉瑾,但奚玉瑾突然向他攻来之时,他们就反而有所顾虑了。下手太重,恐怕会伤了奚玉瑾的性命,出手太轻,又怕给奚玉瑾伤了。 这汉子抱定了“不为已甚”的心理,一时间不知如何应付,只好横掌当胸,暂取守势。 奚玉瑾先当孟七娘的丫头,因为怕给她看出底细,当然不能携带兵器,她那柄随身的青钢剑早已交给辛十四姑代为保管。她的本领虽然胜过这汉子许多,但若用空手破他的铁砂掌,却也不是三招两式所能做到。 好个奚玉瑾,在这关键的时刻当机立断,突然一个转身,移形换位,倏然间就到了另一个汉子的身旁。 这汉子手持双剑,正合奚玉瑾使用,奚玉瑾喝声“撒剑!”出手如电,向这人臂弯的“曲池穴”点去。这人只道坐山观虎斗,不料奚玉瑾突然就欺到身前,冷不防,只觉手腕一麻,双剑已是到了奚玉瑾的手中。 有铁砂掌功夫的那个汉子见到同伴倒下,这才大吃一惊,知道这个丫头的本领远远在他想象之上,但后悔已经迟了。 说时迟,那时快,奚玉瑾已是刷的一剑向他刺来,喝道:“你的心地不算太坏,饶你不死!” 一剑穿过这人的掌心,破了他的铁砂掌功夫,立即反身跃出。 此时又有六七个人陆续来到,看见奚玉瑾伤了他们两个同伴,哗然大呼,纷纷拥上。有人叫道:“西门先生已经和孟七娘在里面动手了,咱们无须顾忌!” 奚玉瑾见对方人多,不敢恋战,当下使出了奚家独门的百花剑法,双剑展开,身似水蛇游走,剑花错落,却似落英缤纷。这班人的功夫还不及刚才那两个汉子,只听“哎哟,哎哟!”之声不绝于耳,片刻之间,七个人中有五个给奚玉瑾用剑刺着了穴道。 奚玉瑾刚脱重围,忽听得又有人喝道:“小丫头休得撒野!”只见两个人,腾身越过假山,向她追来,奚玉瑾见了这两人的身手,也不禁吃了一惊! 奚玉瑾认得其中一个是西门牧野的二弟子郑友宝,另一个却不知是谁。但听他那一声大喝,震得耳鼓嗡嗡作响,显然是内功的造诣还在郑友宝之上。 奚玉瑾在孟家三日,听得碧淇、碧波等通晓武功的丫头谈论,知道郑友宝的功夫只有在濮阳坚之上。在濮阳坚未给公孙璞打伤之前,奚玉瑾曾经和他交过手,兄妹二人联手,方能占得上风。倘若单打独斗,奚玉瑾自问不是他的对手。 如今功夫胜过濮阳坚的郑友宝和另一个武功更强的人追来,奚玉瑾当然只有逃跑的份儿了。园中人影幢幢,西门牧野的党羽、门人,都已闻声赶至,和郑友宝一起的那个汉子,提着一柄明晃晃的锯齿刀,更是就要追到奚玉瑾的背后了。 忽听得“卜”的一声,一颗石子在奚玉瑾左斜丈余之地落下,那个人以为同伙发出的暗器,不以为意。奚玉瑾却是心念一动:“莫非暗中保护我的那个人,指示我逃跑的方向么?” 奚玉瑾朝着那个方向跑去,忽见迎面有一座高逾数丈的假山,那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又在她耳边说道:“钻进去!” 本来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躲进假山洞的话,那就等于给敌人瓮中捉鳖了,但奚玉瑾既然无路可逃,而且她也相信这个人不会让她上当,于是不假思索的便钻进去。 刚刚踏进山洞,只听得“蓬”的一声,一块大石头从假山上滚下来,封住了洞口。这座假山上的石头是用人工堆砌布成景致的,受到震动,滚下一块石头并非奇事。郑友宝等人根本想不到是有人暗中捣鬼,但对奚玉瑾来说,却是出现了奇迹了。 奚玉瑾大吃一惊之后,忽然发现洞中有光亮,原来来捉拿奚玉瑾的人,有好些是拿着火把的,火把的光从石头缝隙中透进来,隐隐照明了这个山洞。这个山洞竟然是和一条地道相连的。奚玉瑾走到地道的尽头,也有一块大石封住洞口,奚玉瑾试一试用力推它,石头应手滚过一边,钻出洞口,已经是在园子的外面了。 此时西门牧野的手下正在假山前面大呼小叫,有人试着要搬开封洞的大石,又怕奚玉瑾在洞里把暗器打出来,扛着大石,那就不易躲避了。有人叫道:“不用这样费力,用烟灌进去,熏这臭丫头,待她晕过去了,这还不手到拿来。” 又有人说道:“不好,万一这丫头气绝而亡,岂非没了活口,朱先生是叫咱们将她活擒的。” 刚才和郑友宝同在一起的那个人名唤祝大由,乃是大名府祝家庄的少庄主,祝家以十八路锯齿刀刀法名闻武林,家中子弟,世代相传,多以保镖为业。 这祝大由本来是一家镖局的镖头,给西门牧野拉拢来的。此人较有见识,见那大石头封住洞口,心里起疑,暗自想道:“怎的会有这样凑巧之事,这丫头刚刚钻进去,这块大石头就掉下来封住洞口?而且按常理来说,这小丫头也不该如此之笨,躲进山洞里去等待人家瓮中捉鳖。嗯,莫非这山洞另有机关?这小丫头也另有同党在暗中策应?”想到这层,便即和郑友宝说道:“你在这里指挥他们搬石搜人,我和言兄到外面察看。说不定这小丫头已逃到外面去了,只有这样双管齐下,才可担保不让这臭丫头跑掉。” 祝大由所料不差,此时奚玉瑾已是钻出洞口,到了园子外的树林中了。 奚玉瑾松了口气,心里想道:“暗地里帮忙我的这人是谁呢?他似乎有什么顾忌,不敢露面,但却一定是非常熟悉这里情形的人,否则他焉能知道这个山洞的秘密?”蓦地想起一个人来:“对了,一定是他!”想起此人,不由得脸上一阵阵发烧。 奚玉瑾想起的这个人不用说是辛龙生了。孟七娘是辛龙生的表姑,他熟悉孟家的情形自是意料中事。 奚玉瑾看了看那枚戒指,这戒指是孟七娘从她身上掏出来又给她戴上的。这枚戒指救了奚玉瑾一命,但此际奚玉瑾见了这枚戒指,却是不禁大感尴尬。 “辛龙生或者是出于一番好意,我却因此受了孟七娘的误会,这样的‘恶作剧’也未免令人太难堪了。”“嗯,莫非辛龙生本就有这个意思,借这戒指向我表明心事?”奚玉瑾想至此处,不由得心烦意乱。 忽地隐隐听得似有脚步声向她追来,奚玉瑾只道是辛龙生,心里想道:“我是应该向他道谢还是责备他呢?他救了我的性命,我是应该感谢他的。可是,这枚戒指,唉,看来我只好坦白告诉他我已另有了意中人,才能打消他的痴心妄想了。” 奚玉瑾刚刚脱下戒指,准备交还给辛龙生,猛听得一声大喝:“臭丫头往哪里跑!”回头一看,只见两头大汉已然追到,其中一个正是刚才和郑友宝同在一起的祝大由,另外一个也并不是辛龙生。 奚玉瑾收起戒指,拔出双剑上前迎敌,祝大由道:“言兄,你给我掠阵,提防这臭丫头还有同党。”锯齿刀扬空一闪,便向奚玉瑾斩来。奚玉瑾使了一招“玉女投梭”,右手的青钢剑笔直刺去,只听得“咔嚓”一声,火花飞溅,断了两口锯齿,但奚玉瑾的剑却给锯齿刀锁住。 原来祝大由的锯齿刀另有一功,可以用来锁拿刀剑,那些锯齿就像白森森的牙齿一般,剑刃一给咬住,除非功力远胜对方,否则就定然要给对方夺出手去。 奚玉瑾能够以一柄普通的青钢剑削断两枚锯齿,功力实在不弱。但与祝大由相比,却还是逊了一筹。祝大由喝声“撒剑!”刀锯往下一按,“卡”住了剑锋,一股内力就像波浪般冲击过来,震得奚玉瑾虎口发热。 奚玉瑾也算见机得早,一觉不妙,立即把右手的青钢剑往前一送,一个退步抽身,跟着把左手的剑交给右手,随手又是一招“叠翠浮青”。 奚玉瑾本来是使单剑的,失掉了一柄,剑法更见轻灵,这招“叠翠浮青”尤其是“百花剑法”中最为灵幻的一招,一使出来,但见青光闪烁,飘忽不定,祝大由莫测虚实,倒也不敢太过轻敌冒进,未攻先守,退了一步。 奚玉瑾暗暗叫了一声“侥幸”,原来她的剑法虽然精妙,但剧战之后,气力业已不加,对方刚才已得了先手,倘若乘胜追击,强攻硬打的话,或许她可以刺伤对方,但这一柄剑也必将给对方又夺了去,那时双手空空,如何抵敌。 对方失了一个机会,奚玉瑾立即先发制人,使出了一派进手的招数。百花剑法乃是剑法之中姿势最为美妙的一种,使到紧处,端的有如落英缤纷,春花葳蕤。以一个美貌的少女,使出了这套百花剑法,更是悦目无比,难以言宣。 祝大由那个姓言的同伴在旁边看得呆了,不由得赞道:“剑法妙,人儿更妙!祝兄手下留情,最好是把她生擒了吧。” 祝大由此时已看出奚玉瑾气力不加的弱点,笑道:“要擒她又有何难?”笑声中刀法登时一变,反守为攻。一口气横斫八刀,直斫九刀,迫得奚玉瑾连连后退。 祝家的锯齿刀法有“外八路,内九路。”八九七十二招,交织成一面严密的刀网,敌人稍一不慎,就有被封闭在刀网之内的危险。 奚玉瑾的轻功造诣甚佳,能够躲在刀网之外,身法已算得是轻灵的了,但在对方外八路内九路的快刀疾砍之下,也是只有连连后退的份儿,招架都感为难。 眼看奚玉瑾就要给他迫到一棵参天大树的下面,后退已无去路。祝大由跨上一步,哈哈笑道:“小姑娘,还要打吗?我可真舍不得伤你呢!”不料笑声未已,脚底突然一滑,几乎摔了一跤。 原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一颗松子恰好滚到他的脚下,他跨上一步,脚尖踏个正着,那颗松子也怪,好像本身具有向前滚动的力量似的,祝大由骤吃一惊,脚步就踉跄了。 奚玉瑾身手何等矫捷,一见有机可乘,立即便是反手一剑,只见青光闪处,一支血箭喷射出来,祝大由的肩头给她刺了一个窟窿。 在旁观战的那个家伙,这才大吃一惊,连忙收起怜香惜玉之心,上前助战。这人名叫言秉钧,使的是链子锤,能够在三丈之外,飞锤击敌。 奚玉瑾见他来势急猛,闪过锤头,横剑一削,只听得“当”的一声,剑锋削着了铁链,铁链没有削断,剑锋却损了一个缺口。这人的气力比奚玉瑾大得多。 奚玉瑾柳腰一扭,摆脱了铁链的缠绕,抽出剑来,一个移形换位,剑锋朝着祝大由刺去。 祝大由正在裹伤,大怒喝道:“好狠的丫头,我不取你的性命,你反而要取我的性命了!好,我拼着受朱九穆的责备,非杀你这个臭丫头不可。” 祝大由凶性大发,就似负了伤的野兽一般,抡起了锯齿刀狂斫猛斫狂劈,但他一臂受伤,气力究竟是弱了许多,奚玉瑾疾退三步,挡了两招,觑得一个破绽,刷的一剑刺去,这一剑对准了祝大由的小腹,若给刺个正着,祝大由性命难保。幸亏言秉钧来得及时,链子锤从三丈之外打来,奚玉瑾听得背后风声,无暇伤敌,只好先行避开。 言秉钧不知有人暗中捣鬼,只道祝大由当真是伤在奚玉瑾的剑下的,此时见她剑法精妙,越发不敢轻敌,心里想道:“若是不能生擒,也只好将她打死了!” 祝大由业已裹好了伤,与言秉钧联手,左右夹攻,两人都已改变心思,下手绝不留情,一柄锯齿刀,一对链子锤,盘旋飞舞,不消片刻,已把奚玉瑾困在核心。 奚玉瑾的本领本来在他们二人之下,此时以一敌二,形势自是凶险之极,尚幸祝大由一臂受伤,否则她更是难以支持了。 再过片刻,奚玉瑾气力不加,身法渐见迟滞,好几次遇着险招,几乎受伤。祝大由狞笑道:“捉着了这个丫头,我非得将她尽情的折磨一番,不能消我心头之恨!” 奚玉瑾又惊又急,心里想道:“我绝不能落在他们的手上。倘若无法拼个两败俱伤,我只好自尽了。” 对方越迫越紧,奚玉瑾已是力不从心,正想回剑自刎,忽地一阵风吹过,一颗松子掉下,无巧不巧,正好落在言秉钧的头上,言秉钧突然觉得天灵盖好像给一块石头打着似的,痛得他几乎晕了过去,奚玉瑾喜出望外,趁势一剑,削掉了言秉钧的左手两指,言秉钧的链子锤抛出,“卜通”跌倒。 祝大由恐防她再施杀手,只好挺身上前,掩护同伴,将奚玉瑾挡住。他一臂受伤,刀法仍在,横斫八刀,直斫九刀,内八路外九路的锯齿刀法展开,织成了一面刀网,奚玉瑾想在急切之间冲杀出去,却也不能。 可是祝大由毕竟也是因为只有一条手臂好使,内八路外九路的锯齿刀法严密非常,繁复无比,使起来极为吃力,渐渐便有点封闭不住,露出破绽了。尚幸奚玉瑾心神未定,一时未能看出。 但祝大由已是大起恐慌,满肚皮的气,心里想道:“这鬼丫头分明不是我的对手,我却莫名其妙的给她刺了一剑,言秉钧更不知是什么缘故,竟然在紧要的关头,自己摔了一跤,受了重伤,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我们二人联手,糊里糊涂的输给一个黄毛丫头,还有何面目再见武林朋友?” 祝大由遮拦不住,又是生气,又是惊惶,正想舍弃同伴独自逃跑,忽听得有人喝道:“臭丫头,胆敢戏弄于我,我非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不可。”人未到,掌先发,呼的一掌便从三丈之外打来,掌风竟是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味。 来的这人正是西门牧野的二弟子郑友宝。他费了好大的气力方才搬开了那块大石头,钻进假山洞里,方始发现奚玉瑾已从那条秘密的地道逃跑,因此也是满肚子的气。 郑友宝的“化血刀”功夫尚在他的大师兄之上,奚玉瑾即使是在平时也打他不过,何况此际是在连番剧战之后。斗了一会,只觉那血腥的气味越来越浓,胸口发闷,头昏眼花,使出来的招数,已是章法大乱。 言秉钧爬了起来,定了定神,越想越觉奇怪,叫道:“郑大哥,这鬼丫头有点邪门,你可得提防她的暗算!” 郑友宝哈哈笑道:“区区一个黄毛丫头,还能够逃得出我的掌心吗?怕她什么暗算?哎哟,哎哟!”笑声突然变作了叫声。 原来他话犹未了,忽地又有一颗松子掉下来,打着了他的额角。打着额角比打着天灵盖好得多,他的功力也比言秉钧较为深厚,是以尚未至于晕倒,但额角肿起了一个瘤,亦已是疼痛难当了。 这颗松子无风自落,比刚才那颗松子来得更是古怪。言秉钧登时省悟,喝道:“暗箭伤人,算得什么好汉?有胆的就滚下来吧!” 大笑声中,一个人从树上跳了下来,正是辛十四姑的侄儿辛龙生。正是: 螳螂休得意,黄雀正相随。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旧怨难消来助阵新知虽好忍寒盟 奚玉瑾心里想道:“果然是他。”她早已料到是辛龙生,但在这危险之极的关头,突然见他出现,也还是不禁又惊又喜。 郑友宝等三人见跳下来的是个红唇齿白的少年,身手竟然如此了得,却是不禁大为吃惊了。 辛龙生笑道:“我早就在这里了,你们现在才知道吗?嘿,嘿,你们自己睁着眼睛做瞎子,却来怪我!几枚松子,和你们戏耍戏耍,你们就当作是‘伤人的暗箭’,岂不令人笑甩大牙!哈哈,你们何以不抱怨自己的本领不济呢?你们说我不算得是英雄好汉,不错,我从来不敢以英雄好汉自居,但我倒想请问你们,你们三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却又算得是那门子的英雄好汉?” 郑友宝恃着有化血刀的毒功,虽然吃惊,还是欲图一逞,受了他的奚落,怒气上升,喝道:“我不与你斗嘴,看掌!” 辛龙生笑道:“你的掌法我早已见识过了。”郑友宝一掌打去,忽见辛龙生的指头正对着他掌心的“劳宫穴”,这“劳宫穴”正是练他们这门功夫所要顾忌的穴道之一,倘若给对方戳破,真气渲泄,最少也要耗损二年功力。当然,倘若是换了寻常的人与他交手,他练有闪穴的功夫,对方的指力戳不破他的掌心,给他点着,也是无妨。但现在他已见过辛龙生的本领,辛龙生用一颗松子,都可以打得他额角起瘤,那么真正动起手来,指力可以洞穿他的掌心,想必也非难事,他如何还敢冒险尝试。 郑友宝也算得是个不大不小的武学行家,一见对方出指的手法乃是上乘的点穴功夫,大惊之下,连忙收掌,退了一步。 辛龙生笑道:“你不是要较量我的本领吗,为什么不打来呀,难道当真是只叫我‘看掌’吗?哈哈,你的手掌有什么好看?” 郑友宝欺身侧袭,辛龙生侧目斜睨,傲然不动,待得郑友宝来得近了,这才一指翘起,指尖对准他肩头的“肩井穴”,“肩井穴”倘被戳破,琵琶骨断了,多好武功,也将变成废人。郑友宝迫得又赶忙收掌,连退两步。 郑友宝接连几次变招,辛龙生任他双掌盘旋飞舞,指尖总是对准了他的要害穴道,郑友宝每一次都是不得不自行缩手,连连后退。 奚玉瑾在旁看得又惊又喜,心里想道:“听说江南的武林盟主文逸凡文大侠外号铁笔书生,点穴的功夫天下无双,如今得见他的衣钵真传的手法,果然是名不虚传!” 辛龙生大笑道:“你只是后退,那还较量什么?”郑友宝大叫一声:“罢了,罢了!”扭头就跑! 祝大由、言秉钧二人身上受伤,见辛龙生武功如此高强,眼看郑友宝就要抵敌不住,早已打定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的主意。郑友宝一退,他们便跑,跑得还在郑友宝的前头。 辛龙生喝道:“好,都给我滚吧!”一记劈空掌打出,隐隐挟着风雷之声。其实对方已经“滚”了,无需加上这掌。他加上这掌,乃是有意在奚玉瑾跟前炫耀自己的内功的。 只听得“蓬”的一声,言秉钧因为受伤较重,刚刚醒转过来,脑袋尚自感到一阵阵晕眩,给这劈空掌力一震,双眼发黑,登时跌倒,骨碌碌地滚下山坡。郑友宝将他抱起,和祝大由二人没命飞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辛龙生哈哈笑道:“痛快,痛快!”也不去追,回转头来,对奚玉瑾施了一礼,说道:“小可来迟,累奚姑娘受惊了!” 奚玉瑾只得裣衽还礼,说道:“多蒙辛公子两番相救,感激无似。”当下掏出了那枚戒指,杏脸微红,递给了辛龙生。 辛龙生道:“这枚戒指,奚姑娘就留下吧。”奚玉瑾面色一端,说道:“我不能要这戒指,我也无福承受你这戒指。这不是孟七娘给你的吗,你应该留待他日,送给一个比我好得多的女子的。”她说“无福承受”,话中之意已是点明了自己有了意中人了。 辛龙生道:“哦,孟七娘已经告诉了你这戒指的来历。”奚玉瑾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所以我决不能要你这枚戒指,你也不该随便拿孟七娘给你的戒指送与我的。” 辛龙生满面通红,赔笑说道:“奚姑娘请别见怪,我、我是因为恐怕奚姑娘遭受危险,孟七娘喜怒无常,拿不准她什么时候会下毒手。她的脾气,一旦发作起来,无人可以解救。我又不能随侍在侧,只、只有这枚戒指,才、才可以……” 奚玉瑾道:“我明白,只有这枚戒指可以救我一命。它确实也救了我的命了。多谢公子的好意,我感激还来不及呢。不过,它已经救了我的命,现在对我则已是没有用处了。我也不配要你这样珍贵的礼物,所以还是请公子收回去吧。” 辛龙生接过戒指,甚是尴尬,只好将它收了起来,又是羞惭,又是失望。但转念一想:“无论如何,她对我仍是好感的。即使她真的另外有了意中人,此事还是大有可为。”于是貌作毫无芥蒂,微笑说道:“多谢奚姑娘能够谅解,不予责怪,这我就放心了。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赶快上山吧。”奚玉瑾一来是因为辛龙生对她有救命之恩,二来也有一些事情想要问他,于是便与他作伴,一路同行。 辛龙生好像知道奚玉瑾的心思,说道:“这次的事情,你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吧?” 奚玉瑾道:“不错。我本来是要去救韩大维的性命的,想不到反而害了他。” 辛龙生道:“此事早已在我意料之中,韩大维的脾气倔强之极,他不肯向孟七娘屈服,我的表姑迟早是会杀他的。韩大维也是当世有数的人物,响当当的好汉子。可惜,我却没有办法救他。” 奚玉瑾道:“不,不是孟七娘杀的。他喝了我送去的九天回阳百花酒,不料酒中却下了毒。” 辛龙生道:“哦,你是说韩大维尚未毙命,只是中毒吗?原来我的表姑还未舍得杀他,又不知要用什么法子折磨他了。但他们二人的脾气,彼此都是不肯迁就对方,韩大维这条性命,只怕迟早都会送在孟七娘手上。” 奚玉瑾本来以为辛龙生知道他的姑姑暗中下毒的事情,是以想等他自己说出来。不料辛龙生却一直把凶手当作是孟七娘,奚玉瑾忍不住说道:“不,这毒药不是孟七娘放的,下毒的另有其人。” 辛龙生惨然笑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孟七娘?九天回阳百花酒不是她拿给你,叫你送去的吗?” 奚玉瑾一想,那一坛酒藏在孟七娘房中多日,若说是孟七娘下的毒,当然也有这个可能。但她与孟七娘相处三日,孟七娘一心想要维护韩家父女的心情她是了解的。而且在她发现韩大维中毒的时候,那一副又是伤心,又是震怒的神情,决不是可以伪装得来的。 奚玉瑾思量半晌,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相信是孟七娘下的毒手。什么缘故,我却是说不上来。” 辛龙生道:“那么你以为是谁?” 奚玉瑾只得说道:“我来的时候,你的姑姑交给我一包药粉,说是解化血刀之毒,叫我放在九天回阳百花酒之中,可救韩大维的性命的。” 辛龙生大为诧异,说道:“有这样的事吗,那么你是疑心我的姑姑了?” 奚玉瑾道:“我本来不该疑心你的姑姑的。可是倘若不是孟七娘的话,那就当然是她了。辛公子,你不会怪我说得直率吧?” 辛龙生现出一片茫然的神气,似乎是对他的姑姑亦已有了疑心。过了一会,说道:“既有这样的事情,也难怪你会起疑。但我想应不至于是姑姑下的毒手吧。我常常听得她说,韩大维是她最尊敬的一位朋友的。说不定她给你的那包药粉,真的是化血刀的解药,但孟七娘却另外放了毒药进去,那就不是我姑姑的药粉所能解了。” 奚玉瑾叹口气道:“这件事情,实是令人百思莫解。但韩大维已是决计不能再活,也就不必追究谁是凶手了。”这几句话显然还在怀疑辛十四姑,辛龙生当然是听得懂的。 辛龙生自己也不觉有点疑心,但仍是摇了摇头,说道:“不见得韩大维就必死无疑吧?” 奚玉瑾道:“我闯出来的时候,西门牧野这老魔头已经在和孟七娘动手了,朱九穆这老魔头也正在匆匆赶去。孟七娘双拳难敌四手,如何保得住韩大维的性命?”这话说得更是分明,她既然认为孟七娘是保护韩大维的,那么下毒杀人的凶手,不是辛十四姑还能是谁? 辛龙生笑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两大魔头固然厉害,我表姑的本领也并不差,此际,她们表姐妹只怕是早已会面了。她和孟七娘联手,何惧那两大魔头?” 奚玉瑾吃了一惊,说道:“你姑姑也来了么?” 辛龙生道:“不错,正是因为她已来了,所以我才不敢露面的。”奚玉瑾道:“为什么?”辛龙生道:“我已经和她说过,这次回来,是不准备到孟七娘这儿的,我、我不想给她知道。”似乎颇有难言之隐,理由显然不够充分。 奚玉瑾不想刺探人家隐私,也不想在这小问题上纠缠下去,当下说道:“如果救得出韩家父女的性命,我就安心了,但你的姑姑会帮忙孟七娘吗?” 辛龙生道:“我的姑姑和韩大维是很要好的朋友,她不会见死不救的,就只怕救了出来之后,表姑仍是不肯放过了他。” 奚玉瑾道:“孟七娘是否一定要把韩大维置于死地,这个我不敢说,暂且不必管它。但韩大维可是已经身中剧毒的啊!” 辛龙生道:“我的姑姑和我的表姑都是精通药物之学的高手。如果是我表姑下的毒,我的姑姑就能解毒,只要她不阻拦。” 奚玉瑾道:“何以你怀疑是孟七娘下的毒呢?” 辛龙生叹道:“这是一段情孽。我的表姑和韩大维本来是一对情侣,后来不知怎的,韩大维另外娶了妻室。表姑因爱成仇,发誓要向韩大维报复,韩大维的妻子就是她毒死的。”韩、孟这段故事奚玉瑾曾经听辛十四姑说过,但说孟七娘毒死韩大维的妻子,这却还是她第一次得知。 奚玉瑾道:“这些事情都是你的姑姑告诉你的吧?” 辛龙生道:“不错,但我相信她不会骗我的。” 奚玉瑾忽地感到一股寒意,心里想道:“辛十四姑对侄儿也说谎话,而且居然骗得侄儿相信,这人也真是太可怕了!” 其实辛龙生口里说是相信姑姑,心中却是着实有点思疑了。 他蓦地想起一件事情。那天他出来私自给奚玉瑾送行,回家之后,本来是准备姑姑问她的,出乎意外,姑姑却什么也没有说。但一连两天,脸上都没有现过笑容,神色十分阴沉可怖。 侍梅是奉了辛十四姑之命,送奚玉瑾到孟七娘家里做丫头的。有话吩咐在先,不许让她侄儿知道,因此主人虽然没有怪责,但侍梅已是忐忑不安。这晚失手跌落了一个茶杯,这茶杯乃是绿玉所造,十分名贵,跌在地上,有了一条裂痕,侍梅自然更加惶恐了。 辛龙生感侍梅之情,替她解窘,笑道:“幸没有打碎,这点裂痕,请巧手匠人修饰,肉眼一定看不出来。” 辛十四姑面色一沉,忽然拿起玉杯,用力一摔,“当啷”一声,玉杯碎成八块,侍梅大惊失色,连忙跪下,磕头请罪。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这是我自己打碎的,与你无关。”辛龙生也是惊诧不已,禁不住问道:“姑姑,这玉杯还可以用呀,为什么要摔掉它了?” 辛十四姑好像是发泄了一口怨气似的,“嘿,嘿,嘿”干笑几声,森然说道:“有了裂痕,还要它作什么?嘿,嘿,这个脾气,我倒是和你的表姑相同。” 辛龙生想起了这件事情,不由得思疑不定:“为什么姑姑不让我知道奚姑娘这件事情,昨天晚上,要用黑酣香令我熟睡?是怕我阻挠她利用奚姑娘来救韩大维的计划呢,还是另有原因?她说的那几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有了裂痕,就不能要了,这恐怕不单单是指那个玉杯吧?” 蓦地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掠过,“姑姑才貌双全,为什么她也终身不嫁?莫非她也是像表姑一样,为韩大维害了单相思?只不过表姑敢把心事告诉她,她却是什么人都瞒住。她说她那一点脾气与表姑相同,莫非也就是指对韩大维而言的?奚姑娘疑心是她在酒中下毒,只怕并不是空穴来风了?”想至此处,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奚玉瑾也是有着她的心事,韩大维的事情现在她已是无能为力了,但她的哥哥也正在危险之中,必须她去解救,这可是刻不容缓的啊! 两人各怀心事,目光相触,面上都是一红。辛龙生是因为内疚于心,奚玉瑾则因为想到还有需要辛龙生帮忙之处,不禁觉得有点难以为情。 辛龙生道:“奚姑娘,你上哪儿?”奚玉瑾道:“对啦,我正想问你,你是不是还要回到洛阳的丐帮分舵?”辛龙生道:“可有什么事吗?” 奚玉瑾道:“听说丐帮有一批金银珠宝,要运出城去,送给义军?” 辛龙生诧道:“奚姑娘,你的消息可是灵通得很啊!” 奚玉瑾道:“你先别追究我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但此事关系可是非同小可,听你的口气,似乎是确实的了?” 辛龙生道:“不错,陆帮主曾经与我提及此事。这批金银珠宝已经送出去了,就是在我与他见面的前一天晚上送去的。押运的人是名震江湖的任大侠任天吾,想必不至于出事的。” 奚玉瑾顿足叹道:“糟糕,糟糕!就是因为由任天吾押送,非出事不可!” 辛龙生道:“任天吾的七修剑法乃是武林一绝,本领很不错啊!” 奚玉瑾道:“任天吾本领是很不错,但他却是私通蒙古的奸细!” 辛龙生大惊道:“此话当真?” 奚玉瑾道:“今日日间,任天吾派了他的大弟子余化龙来此,找那两个魔头,其时西门牧野尚未回来,朱九穆和他会面,他们的谈话,都给我听了。” 辛龙生更是吃惊,连忙问道:“竟有这样的事!他们说了些什么?” 当下,奚玉瑾将她与碧波偷听到的秘密告诉辛龙生,说道:“你想,他们的计划多么阴险!由这两大魔头乔装匪徒,半路截劫,任天吾假装不敌,受伤落败,这样,就谁也不会疑心他了!哼!哼,他虽败犹荣,只怕你们还要把他当作‘大侠’呢!” 辛龙生越想越是吃惊,说道:“想不到任天吾竟是如此一个阴险小人!押运宝藏的还有丐帮的两位香主呢,这么一来,丐帮的人岂不是也要遭他毒手了?” 奚玉瑾道:“不错,他们的计划正是要把丐帮的人斩尽杀绝,只‘放’任天吾一人‘逃生’。押运的人之中,还有我的哥哥在内。所以这件事情,于公于私,我都是非管不可。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带我去见丐帮的陆帮主,告诉他这个消息?” 辛龙生想了一想,说道:“救兵如救火,目下洛阳已被蒙古大军包围,咱们要偷进城里见陆帮主或许可以做得到,但也一定是不容易的了。陆帮主也未必抽得身来管这桩事。一来一回,恐怕要耽搁许多时候,而且还可能劳而无功。不如咱们马上赶去赴援,尽力而为。好在这两个魔头,如今正在这里有事。即使他们打得过孟七娘和我的姑姑,也会阻迟他几个时辰,咱们倘能赶在他们的前头,事情就好办了。” 奚玉瑾正是这个意思,只是不便自己说出来,听了辛龙生的话,立即说道:“既然如此,咱们马上赶去吧,只不知会不会误了你的事情?” 辛龙生道:“我在洛阳之事已了,本来是准备回江南向师父复命的,为了你的事情,我才在家里多住两天,希望知道了你的平安消息,我才放心回去。如今天从人愿,你已经脱险,我也不必急于回转江南。莫说耽搁三两天,十天半月,亦是无妨!” 辛龙生乘机再表心事,奚玉瑾也是杏脸重泛红霞,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话好。 辛龙生笑了一笑,说道:“奚姑娘,你不要误会我是用这件事来要挟你,你喜不喜欢我,这是另一件事情,我但求与你同在一起,多聚几日,于愿已足。” 奚玉瑾虽然芳心早有所属,但对于辛龙生的一片痴情,却也不无感动,心里想道:“他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只要彼此以礼相持,作为知己,也不能说是对不住啸风。”一来她非要辛龙生帮忙不可,二来她对辛龙生颇有好感。是以虽然觉得有点尴尬,也只能如此了。 按下他们二人之事暂且不表,且说孟七娘与韩家父女在堡中的遭遇。 此时,孟七娘正在与西门牧野恶斗之中。 且说孟七娘与西门牧野撕破了脸之后,彼此都知道对方乃是生平从所未遇的劲敌,谁也不敢轻心大意。 西门牧野首先发动攻势,一出手就是他的看家本领——练到了第八重的“化血刀”功夫!掌风一发,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中人欲呕! 孟七娘气沉丹田,暗运玄功,护着心房,挥袖一拂,化解了他的一招。 这一拂乃是最上乘的以柔克刚的功夫,西门牧野见她神色如常,并无丝毫中毒的迹象,心里也不禁暗暗吃惊,想道:“这婆娘果然不好对付,莫要跌翻在她的手里,可就要叫朱九穆见笑了。” 西门牧野只是怕在朱九穆面前失去面子而已,孟七娘却要担心朱九穆到来与他联手,那时自己就势必非败不可了! 其实孟七娘虽然不至于便即中毒,但因她必须运功护身,以防毒气侵袭,是以功力也不能不略减几分。 一方面是有强援在后,一方面是孤掌难鸣。斗了十数招之后,孟七娘渐渐落在下风,只听得“嗤”的一声响,孟七娘的衣袖给西门牧野撕去了一幅。西门牧野哈哈笑道:“七娘,你又何苦为韩大维与我拼命?” 西门牧野此言一出,只听得一片嘻嘻哈哈之声跟着哄闹起来,原来是他的党羽早已有一部分到了。 这些人震于孟七娘的威名,自知插不进手去,起初谁都不敢放恣。如今看见西门牧野占了上风,自是不免跟红顶白,争着向西门牧野奉承,向孟七娘嘲讽了。 有一个笑道:“这婆娘倒是一心向着她的老相好,可惜韩大维已是成了废人,无福消受美人恩了!”有一个道:“这婆娘最少恐怕也有五十开外的年纪了吧,还说得是美人么?”又一个笑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嘿,嘿,许多年轻漂亮的大姑娘还比不上她呢。”又一个道:“韩大维无福消受,不如西门先生就当仁不让吧。” 西门牧野忽地大喝道:“小心,快躲!”话犹未了,那些人的笑声已变作了喊声,“哎哟,哎哟!”的叫声不绝于耳,孟七娘冷笑道:“好,你们笑够了么?那个还要耍贫嘴的,尽管说吧!” 只见刚才说话的那四个人一个跟着一个的倒在地上,身上七窍流血,显见是不能活了。原来在他们的脑门各自插了一根小小的梅花针。这是孟七娘淬过剧毒的梅花针,比见血封喉的暗器还更厉害。西门牧野武功高强,自是不怕梅花针的暗袭,但用来对付这些人却是绰绰有余,幸亏孟七娘只是要惩罚这四个人,撒出的一把梅花针,只有四根是射向这四个人的脑门的,射向其他的人,却并非对着要害,接着又有西门牧野挡了一挡,否则伤亡的只怕就更多了。 孟七娘举手之间就杀了四个人,把那些人吓得魂飞魄散,胆小的连忙逃跑,胆大的也远远躲开,不敢说话。 西门牧野道:“好。还是咱们来决个胜负吧!”双掌运环进掌,腥气弥漫,把化血刀毒功发挥得淋漓尽致,孟七娘的掌法并不输于西门牧野,但只凭着一双肉掌,却是对付不了他的“化血刀”毒功。 那些远远躲开的人,估量孟七娘的梅花针已是决计打不到这么远了,胆子又稍稍大了起来,有的人指手划脚的在谈论,但却也还不敢高声说话。 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喝道:“让开!”只见两个丫鬟推开众人直闯进来,年纪大的那个才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小的那个看来至多只有十四五岁。 西门牧野的大弟子濮阳坚也是躲在人丛中指手划脚的一个人。他认得这两个丫头乃是孟七娘的贴身侍女,大的那个名唤碧淇,小的那个名唤碧波。濮阳坚领教过碧淇的厉害,惊弓之鸟,自是不敢惹她。 此时孟七娘正在忙于应付西门牧野的攻势,业已处在下风。有一个外家拳的高手,自恃练有一身“铁布衫”的功夫,不忿这两个小丫头的横冲直撞,心里想道:“孟七娘自顾不暇,距离这么远,她的梅花针也决计打不到我的身上,怕她何来?我们这许多人,若是连她的两个小丫头都制伏不住,岂不叫人笑话?” 碧波喝道:“滚开!”这汉子笑道:“叫我让路也行,但我可得先看看你的本领!”伸开蒲扇般的大手,一抓就向碧波的琵琶骨抓下。 猛听得“呼”的一声,一根拐杖横里一打,随即听得“啪”的一响,碧波已是给了这个汉子一记清脆玲珑的耳光,冷笑说道:“你要见识,那就让你见识!” 原来用拐杖横扫这个汉子的乃是碧淇,碧波则是趁着他应付碧淇的当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打他耳光的。虽说是有碧淇替她牵制对方,但她身手的敏捷,亦是足以令人吃惊了。 碧淇是孟七娘亲自调教出来的丫头,她七岁来到孟家,已经是练上了十年以上的功夫的了,武功之强和辛十四姑的丫头侍梅不相上下,江湖上一些二三流的脚色,远远比不上她。她用的这根拐杖,也正是孟七娘从前所用的兵器,漆得乌黑发亮,看来像是木头,其实却是质地最好的镔铁打成的,重达五十六斤。 这汉子也是个识货的人,一听这拐杖打来的风声,不禁吃了一惊,说时迟,那时快,只觉脸上热辣辣的,已是给碧波打了一记耳光了。 这汉子气得暴跳如雷,此时虽然知道拐杖沉重,但自恃练有刀枪不入的“铁布衫”功夫,心里想道:“我拼着受她一杖,先把她的兵器夺了过来再说。收拾了这个丫头,那小丫头自然逃不出我的掌心。”当下斜闪一步,出手便抓杖头。 碧淇冷笑道:“你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手腕一振,龙头拐杖以“泰山压顶”之势打下,那汉子横掌一抓,只听得“蓬”的一声,手腕齐根断折,空有“铁布衫”的功夫,也挡不住碧淇的一击!手腕断折,痛得他倒在地上打滚,杀猪般的大叫。 这汉子的两个好友大吃一惊,赶忙双剑齐出,过来援救。碧波笑道:“碧淇姐姐,这两个让给我!”笑声中身似水蛇游走,那两个汉子连她用的是什么手法都未看得清楚,手中长剑,已是给她夺去。 碧波刚才打那汉子的耳光,还可以说是有些取巧。这次空手夺剑,可就是上乘的“空手入白刃”的真实本领了。 碧波展开双剑,转眼间已是刺了几个人的穴道,与碧淇并肩冲了过去。 可怜那几个人受了池鱼之殃,给碧波刺着穴道,倒在地上,不能动弹,只会呻吟。那若断若续的呻吟之声,比嚎啕大叫更是令人心悸!其余的人四散奔逃,哪个还敢拦阻? 碧淇冲了过去,叫道:“主人,用拐杖狠狠打这老贼吧!”振臂一抛,拐杖箭一般的向孟七娘飞去。 西门牧野想要抢夺拐杖,哪知孟七娘主仆抛杖接杖的手法乃是另有一功的,西门牧野觑准方向抓去,拐杖却忽地斜飞,西门牧野一抓抓空,孟七娘已是接到了手中了。 孟七娘拿到了龙头拐杖,精神陡振,拐杖一伸,矫若游龙,立即便向西门牧野打去。似扫似劈,似点似刺,饶是西门牧野见多识广,也识不得她这一套杖法。 西门牧野恃着功力深湛,破不了她的杖法,便即硬来,横掌一劈,硬砍杖头,只听得“当”的一声,西门牧野胸中气血翻涌,腕骨欲裂。 孟七娘也禁不住退了两步,身形一晃。但比较起来,还是西门牧野吃亏更大。西门牧野这才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这婆娘三十年前有‘艳罗刹’之称,果然是名不虚传。只论她这一身内功,已是绝不在我之下。” 西门牧野领教了这根龙头拐杖的厉害,战术再变,仍然以“化血刀”的毒功取胜,在迫不得已时,才硬接她的拐杖。 孟七娘叫道:“碧淇、碧波,你们守着牢门,不准任何人进去!”两丫头齐声应道:“是!” 碧波仗剑守着门口,碧淇进去把守里面一重,保护韩大维父女。 濮阳坚深恐师父不敌,连忙叫道:“快,快请朱老先生!还有崆峒三英,也催他们快些来吧!”“崆峒三英”乃是崆峒派第二代弟子中的三名高手,在他们这帮人中武功最强,仅次于西门牧野和朱九穆这两个老魔。 孟七娘知道对方有强援在后,必须速战速决,当下展开了“乱披风”的杖法,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迫得西门牧野连连后退。 可是西门牧野亦非庸手,虽然后退,尚未落败。他只是不识应付这套杖法而已。而孟七娘也必须运功来抵御他的“化血刀”的毒功侵袭,双方还是各有顾忌的相持局面。 忽听得濮阳坚一声欢呼,原来是朱九穆已经来到。朱九穆哈哈笑道:“这臭婆娘果然是有两下子。西门兄不用害怕,我来助你!” 西门牧野“哼”了一声,说道:“这臭婆娘虽然厉害,也不见得我就会输了给她!韩大维不知怎么样了,你还是去看看他吧。” 孟七娘大吃一惊,心里想道:“韩大维已是奄奄一息,若容得这老魔头进去,他们父女焉能还有命在?”要知碧淇、碧波这两个丫头本领虽然不弱,对付西门牧野那班党羽足够有余,但要阻止朱九穆这样厉害的老魔头却是决计不能。 孟七娘情急之下,顾不得两面作战的危险,“呸”的一声喝道:“不要脸!”龙头拐杖倏然一转,换了方向,一招“夜叉探海”便向朱九穆横扫过去。 朱九穆对西门牧野的好胜虽然有点反感,但毕竟是利害相同的一伙,而且自己也还有许多地方要仰仗于他,于是哈哈一笑,说道:“西门兄,韩大维已经给你的独门手法点了穴道,谅他插翼难飞。咱们还是先把这臭婆娘制伏了再说!”几句话给西门牧野圆了面子,当下便举掌还击孟七娘。 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已经练到了第八重,双掌一发,登时寒飙卷地,令人如坠冰窟。饶是孟七娘内功深厚,也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战。但她以“乱披风”杖法的连环刺穴招数,也迫得朱九穆不能不退开两步。 孟七娘背腹受敌,顾得了应付西门牧野,朱九穆又攻上来,不过十数招,又把孟七娘打得手忙脚乱。 朱九穆笑道:“七娘,咱们本来是一条线上的合伙人,是你请我们来帮忙你对付韩大维的,如今你却中途变卦,反而为了韩大维和我们翻脸,这是你迫得我要和你动手,可不能怪我们欺负你了!” 孟七娘怒道:“不错,我是瞎了眼睛,引狼入室,悔之已晚。但也不能容得你们如此放肆,大不了把这条性命交给你们便是!” 孟七娘拼着豁了性命,“乱披风”的杖法使得狠辣无比,每一招都是拼着两败俱伤的杀手,西门牧野和朱九穆二人虽然是稳操胜券,也不能不有些顾忌。 西门牧野那班党羽看见孟七娘遭受夹攻,已是自顾不暇,胆气复壮,又渐渐的围拢了来。忽地听得有人叫道:“崆峒三英来了!” “崆峒三英”乃是崆峒派第三代弟子中的三个高手,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大哥名叫齐岱、二哥名叫齐泰,三弟名叫齐岳,他们的师父就是有“崆峒二奇”之称的武林名宿蒙天庇和劳天护。 蒙天庇、劳天护二人当年在桑家堡曾败在蓬莱魔女和笑傲乾坤二人的手下(事详拙著《狂侠天骄魔女》),自知日趋衰暮,今生是决计难以亲自报仇的了,因此便把希望寄托在弟子身上,师兄弟全力调教三名徒弟,希望徒弟能够为他们出一口气。这三名徒弟便是如今在江湖上号称“崆峒三英”的齐家兄弟了。 “崆峒三英”下山之后,本来想去找蓬莱魔女和笑傲乾坤较量,一日在金鸡岭下遇上蓬莱魔女的手下仲少符与上官宝珠这对夫妇,竟给仲少符与上官宝珠联剑杀败。“崆峒三英”连蓬莱魔女的手下都打不过,这才知道自己的本领还差得远。 不久他们与西门牧野相遇,西门牧野知道他们要代师报仇之事,便与他们深相结纳。他们一来佩服西门牧野的武功,二来也想仰仗他的势力,于是也就甘心情愿的为他所用,做了西门牧野的得力助手。 这样的三个人本来是不放在孟七娘眼内的,但如今孟七娘自顾不暇,却是不能不担心他们会进去伤害韩大维了。 不出孟七娘所料,“崆峒三英”到来之后,一见孟七娘已是自身难保,无须自己上去帮那两个魔头,听说韩大维父女尚在牢中,而自己的同伴又有多人伤在那两个丫头的剑下,于是听了濮阳坚的怂恿,果然便要闯进牢里把韩大维父女揪出来。 但“崆峒三英”却也颇顾身份,不愿三人齐上,对付两个小丫头。只由老三齐岳单独上去,先行试试她们的本领。 “崆峒三英”在武林中是介于一二流之间的角色,但却已是在碧淇、碧波二人之上。 碧波尚未知道对方厉害,刷的一剑刺出,齐岳使的是一对金环,双环一合,“当”的一声,登时把碧波的长剑夹断。 碧淇年纪较大,本领在碧波之上,但齐岳所用的“乱环诀”却是崆峒派镇山之宝的武功,对方的刀剑一给他的双环夹住,不是折断,便非脱手不可。 碧淇使出了浑身本领,幸而没有遭他所算,但也不过抵挡了十数招,便已迭遇险招,岌岌可危!眼看这两个丫头便要伤在齐岳手下,忽听得一声冷笑,有人说道:“欺负丫头,好不要脸!居然还敢号称英杰!” 声到人到,齐岳只觉得背后劲风飒然,大吃一惊,连对方是什么人都未见着,只觉肩头火辣辣的作痛,给那人一把抓着了琵琶骨,便似捉小鸡一样的提了起来,摔了出去。 原来来的这个人正是辛十四姑。 “崆峒三英”中的老大齐岱大吃一惊,喝道:“哪里来的妖妇,胆敢伤害我三弟!”声到人到,只见金光耀眼,双环已是疾打过来。 辛十四姑冷笑道:“你连我也不认识,居然敢在这里逞能!”拢指一拂,在对方一对金环笼罩之下,竟然欺身进扑,使出了“空手入白刃”的功夫。 齐岱的功夫比弟弟高明得多,辛十四姑一抓没有抓着,齐岱左手金环滴溜溜的一转,已是转过方位朝着辛十四姑肩上的琵琶骨砸打。辛十四姑伸指一弹,“铮”的一声,金环反砸回去。齐岱几乎把握不牢,金环险些脱手。连忙倒退三步,这才没有给自己的金环打伤自己的额头。 辛十四姑笑道:“你能够挡得我的一招,也算是很不错了,滚出去吧!” 齐岱又惊又怒,喝道:“好妖妇,我与你拼了!”说时迟,那时快,“崆峒三英”中的老二齐泰亦已扑来,两个人四只金环,封住了辛十四姑的去路,向她左右夹攻。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饶你不死,你们偏要找死么?”只见绿影一闪,穿过金光,原来辛十四姑的剑乃是用“绿玉竹”削成的,如今她就用这柄竹剑对付齐家兄弟的两对金环。 用竹削成的剑等于是小孩子的玩具,“崆峒三英”的金环却是擅克刀剑的一种外门兵刃,钢铁铸成的刀剑给他们的双环夹住也会折断。何况是把竹剑?但说也奇怪!这两兄弟联手,两对金环左右夹攻,非但没能够夹着她的竹剑,反而给她的竹剑攻得手忙脚乱,应付不暇。 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猛听得辛十四姑喝声“着!”竹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齐岱、齐泰同时中剑,齐岱只觉胁下一麻,倒跃出丈余开外,身形恍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齐泰败得更为狼狈,衣裳给竹剑划开四幅,露出了精赤的皮肤,幸而是一把竹剑,倘若是利剑的话,早已刺穿他的骨头了。 辛十四姑冷笑道:“你们是不是还要拼命?我让你们歇过了再打!” 她见齐老大给她刺着了穴道,居然并没倒下,也是有点出乎意料之外。 齐岱喘过口气,怒道:“你杀了我的三弟,我绝不与你干休!” 齐泰说道:“大哥,三弟没死,他似乎是给这妖妇用重手法闭了穴道。” 原来当齐岳给辛十四姑摔倒之后,齐泰早已把他扶了起来,察视过了。齐岱当时已经上去和辛十四姑交手,却不知道,以为弟弟已经遭了辛十四姑的毒手。 辛十四姑笑道:“你给你弟弟解开了穴道,若还要打,我再奉陪!” 辛十四姑打发了“崆峒三英”,不再理睬他们,便向牢房走去,笑道:“我来迟了一步,可累得你们这两个小丫头受惊啦?” 碧淇惊喜交集,说道:“您老人家来了,这可好了!” 辛十四姑道:“韩大维怎么样了?” 碧淇道:“他似也是中了毒,现在尚昏迷未醒。”原来碧淇是孟七娘的贴身侍女,对使毒的功夫多少也懂一些,看得出韩大维乃是中毒,但她却不知道下毒的人正是辛十四姑。 辛十四姑道:“好,且待我进去看看。” 碧波道:“十四姑,请你老人家帮忙我的主人,先打发了这两个魔头吧?”碧波最得主人宠爱,眼见主人危急,是以虽然知道孟七娘和辛十四姑素有心病,也不能不向她恳求了。 孟七娘全神应付朱九穆与西门牧野的进攻,辛十四姑来到,她恍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正眼也不觑辛十四姑一眼。此时方始冷笑道:“我的好表姐,你大可不必来假献殷勤啦!” 辛十四姑笑道:“我的好表妹,你这么说,倒是把我当作外人了。嘿,嘿,尽管你对我有点误会,但我却怎能不理你呢?咱们总是至亲的表姐妹啊!” 西门牧野与朱九穆看见“崆峒三英”败在辛十四姑手里,早已全神戒备,可是辛十四姑出手之快,还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辛十四姑口中尚在说话,竹剑突然扬空一闪,已是刺到了西门牧野的面门,西门牧野一个“盘龙绕步”,横掌劈她手腕,说时迟,那时快,辛十四姑早已“移形换位”,竹剑又刺到了朱九穆的背心。西门牧野几乎给她刺瞎眼睛,吓出了一身冷汗。辛十四姑给他“化血刀”所发的血腥气味直攻鼻观,也是感到一阵恶心,暗暗吃惊。 朱九穆听得背后微风飒然,反手便是一掌,辛十四姑打了一个冷颤,竹剑一挑,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朱九穆衣襟穿了三个小孔,辛十四姑亦已倒跃三步,又回到了牢房门口。 这两下兔起鹘落的交手,辛十四姑稍稍占了一点便宜,但也知道了西门牧野的“化血刀”与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是非同小可,若要打败他们,即使是和孟七娘联手,也非百招之外不行。 辛十四姑急于去见韩大维,笑道:“表妹,你好好打吧,他们一时间是奈何不了你的了,待会儿我再来帮你。”原来那两个魔头给辛十四姑闪电般的攻击了一招,两人都忙于应付,因此孟七娘的劣势暂时得以扭转过来,又再重夺先手了。 辛十四姑在笑声中则已走入了牢房,看韩大维去了。正是: 旧梦尘封休再启,故人今到眼前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恩怨痴缠难自解悲欢离合总关情 韩大维的身体正在逐渐僵冷,韩佩瑛紧紧抱住父亲,好像生怕双手一松,她的父亲便会永远离开她了。她的心头也是一片冰冷,外间高呼酣斗的闹声,她已经是听而不闻。 忽地有一个人轻轻抚摸她的秀发,在她的耳边柔声说道:“韩姑娘,别害怕,让我看看你的爹爹。” 韩佩瑛如同在恶梦中被人惊醒过来,抬起了头,只见面前站着的是一个衣裳淡雅、面貌慈祥的中年妇人,虽然上了年纪,仍然掩盖不了她的秀气。可以想象得出,在她年轻的时候,定是个清丽绝俗的美人,令人一见,就不由得心里欢喜。 韩佩瑛怔了一怔,只觉这女人似曾相识,茫然问道:“你是谁?” 碧淇说道:“这位辛十四姑是我们主人的表姐,她老人家来了,这可好了。她会帮忙你救治爹爹的。” 辛十四姑从韩佩瑛的手中接过了韩大维,叹了口气,说道:“你们的主人也真狠心,竟把他折磨得成了这个样子!” 孟七娘曾经把韩大维百般折磨,这是事实。是以那两个丫头听了辛十四姑的话,虽然很不舒服,却也无话可说。 辛十四姑取出一支金针,突然插进韩大维的太阳穴,韩佩瑛吃了一惊,叫道:“你干什么?”辛十四姑微笑道:“不要害怕,我是用金针拔毒的疗法,医治你的爹爹。” 话犹未了,只听得韩大维哼了一声,眼皮果然慢慢张开。韩佩瑛喜出望外,叫道:“爹爹,你醒来啦,吓死我了!” 可是韩大维张开眼睛,眼光中却露出了一派惊惶的神色,声音颤抖,断断续续地说道:“十、十四姑,你,是你——” 韩佩瑛道:“爹爹,这位辛十四姑是你的救命恩人。”心里却在想道:“原来他们是早就相识的,为什么爹爹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她?” 韩佩瑛蓦地想起小时候的一桩事情,正是她和谷啸风订婚那一年,谷啸风走了之后的第三天,家中来了一位女客人,求见她的爹爹,可是她的爹爹没有出去,却由她的妈妈招待。 那年韩佩瑛不过是个五岁的小姑娘,听说家中来了客人,就跑去看,见那女人长得很美,便过去和她亲热。母亲好像不大高兴,骂了她几句,说她不懂规矩,就将她拉开了。但这女人却很喜欢她,一再夸赞她的母亲有这样可爱的小宝贝,临走的时候还送给她一件玩物,是一个碧玉雕成的翠凤,按动机关,会展翅扑腾的。 韩佩瑛喜欢得不愿释手,但那女客人一走,她的母亲就把这翠凤抢去,说道:“不准你要这女人的东西!”满脸都是憎恶的神色。 在韩佩瑛的记忆中,母亲是个非常温柔和蔼的人,从来没有发过这样大的脾气,那天她抢了那只翠凤,用力向阶下一摔,翠凤会扑腾的双翼折断了,会发光的一对眼珠跌落了,翡翠镶嵌的尖啄磨钝了,一身碧绿色的羽毛也零落殆尽了。一只十分可爱的翠凤,变成了也不知像个什么样子的怪物!害得韩佩瑛大哭了一场,好几天没有和母亲说话。 那几天母亲也是面色阴沉,韩佩瑛倒有点害怕起来,“妈不理我了,怎么好呢?” 一天晚上,母亲将她揽在怀里,说道:“瑛儿,你还在生妈的气吗?”韩佩瑛道:“以后我再不敢再要人家的东西了,可是你以前并没有说过不许的啊。妈,你还爱我吗?”母亲亲了一下她的面颊,说道:“妈怎能不爱你呢?那天是妈不对,妈并不是怪你,只是怪那女人。” 韩佩瑛听得母亲赔了不是,气也平了,好奇之心却油然而生,问道:“那个女人不是顶和气吗?妈,你为什么要讨厌她呢?”母亲说道:“现在你年纪还小,说给你听你也不懂的,大了,妈自会告诉你。” 可是等不到韩佩瑛长大成人,就在第二年的春天,她的母亲就去世了,再没有机会告诉她了。 韩佩瑛想起了这段往事,再仔细看了看眼前的辛十四姑,在她的身上,隐约找到了那个女人的影子,越看越觉得相似了。 “不错,一定是她。她就是惹得妈妈好几天不开心的那个女人。她是个坏女人吗?可是她现在却是爹爹的救命恩人啊!爹爹又为什么好像有点怕她呢?”韩佩瑛百思莫解,心中一片茫然。 韩大维发现了辛十四姑,也是一片茫然,半晌说道:“是你,是你救了我性命?” 辛十四姑叹口气道:“大维,我知道你一直在疑心那桩事情,你以为是我干的是不是?现在你身受其害,你该明白那个人是谁了吧?”韩大维道:“你说是你表妹下的毒?” 此言一出,碧淇、碧波和韩佩瑛都是大吃一惊,韩佩瑛吃惊尤甚,韩大维曾经告诉过她,说她的母亲是给人毒死的,“孟七娘下毒,毒的是谁,难道她就是杀害我母亲的凶手?” 果然便听得辛十四姑说道:“我也不敢说一定就是她。我是在想,今天下毒害你的人,多半就是当年害你妻子的人。”显然就是指孟七娘是凶手了。 碧淇不知怎么一回事,听得莫名其妙,说道:“韩大爷,下毒害你的人,不是西门牧野这老魔头?” 韩大维道:“是一个丫头给我送来的毒酒,这丫头是和我相识的。但她的年纪比佩瑛也大不了多少,决不能是毒死我妻子的人。” 碧波又是诧异,又是愤怒,说道:“你说的是侍琴姐姐么?侍琴姐姐是个好人,我不相信她要害你的。而且侍琴姐姐也是从辛十四姑你老人家那儿来的,如果当真是她下毒,那也不能赖在我的主人身上啊!” 辛十四姑道:“怪不得七娘这样疼爱你,你对主人的确是忠心耿耿,听不得旁人说她的半句闲话。但我们所说的事情,你丝毫也不知道,大可不必插嘴!大维你想一想,这丫头奉了谁人之命,送酒给你喝的?即使她和你有仇,有心害你,她也不可能有秘制的酥骨散。有这种毒药的人只有两个人,不是我,就是她!我是决不能事先知道她会送给你喝的,随便你相信是哪一个吧?” 韩佩瑛最初本来疑心孟七娘是毒害她母亲的凶手,后来经过了和孟七娘的一席深谈,觉得孟七娘倒好像处处维护她的爹爹,这怀疑又有点动摇了。但现在听了辛十四姑的说话,不觉又再怀疑起来。她和碧波一样,也是相信奚玉瑾决不会害她父亲的。奚玉瑾送来的“九天回阳百花酒”,那坛酒是藏在孟七娘房中好几天的,依情推断,的确是孟七娘下毒的嫌疑最大!若然如此,孟七娘就是个非常阴险的女人了。她既然不动声色的下毒谋害爹爹,当年毒死母亲的人还能不是她么? 韩佩瑛哪里知道,辛十四姑巧用机谋,安排下的这个陷阱,正是要引导他们父女作这样的想法的。不过有一件事却是她始料所不及的,她以为奚玉瑾一定会给孟七娘杀了,即使不是当场杀死,也一定会用剧毒令她日后死亡,却不知辛龙生的一枚戒指救了奚玉瑾的性命。 韩大维心中混乱,半晌说道:“我也弄糊涂了。唉,但愿这事终有水落石出之时,但现在我也不想追究了。” 辛十四姑冷冷一笑,说道:“我知道你的心还是向着我的表妹。但现在强敌当前,你也的确不宜多有思虑,你歇一会儿,说不定还得请你帮手呢。不管如何,孟七娘总是我的表妹,我也该出去帮忙她了。” 当辛十四姑在房中和韩大维说话的时候,外面的孟七娘正在陷于苦斗之中。 辛十四姑为人阴险,孟七娘素所深知。自从她进入牢房之后,孟七娘就一直惴惴不安,不知她用什么手段作弄韩大维父女? 孟七娘力抗两大魔头,本来就已是处于下风的了,高手比斗,哪容得有丝毫分神,心神一乱,更难抵敌。 西门牧野和朱九穆这两个魔头虽然抢得上风,心中也是不无顾虑。他们只知辛十四姑是孟七娘的表姐,却不知她们之间怀有心病。只怕辛十四姑一出来,以二敌二,他们就没有取胜的把握了。是以他们必须在辛十四姑出来之前,赶紧将孟七娘打败,不能取她性命,也要将她重伤。 这两大魔头越攻越紧,孟七娘面色惨白,忽地“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朱九穆大喜道:“这臭婆娘受伤了!”掌力催紧,运起了第八重的修罗阴煞功,向孟七娘当头劈下,想一掌击毙了她。 哪知道这一掌劈下,非但打不到孟七娘的身上,连她的龙头拐杖也未能荡开,只听得“蓬”的一声,掌杖相击,朱九穆虎口流血,不由自已的倒退三步,只觉孟七娘这一杖的力道,大得异乎寻常,比她初上来的时候,还胜几分。 原来孟七娘虽然知道辛十四姑是会出来帮忙她的,但她却不愿意领辛十四姑的情。而且也不知辛十四姑什么时候才会出来,只怕出来之时,自己已经伤在敌人手下了。是以她在情急之下,不惜自伤元气,使出了一种极为古怪的邪派内功——“天魔解体大法”。 这“天魔解体大法”是自残肢体之后,本身受了刺激,功力可以陡增一倍,但却不能持久,而且在用过之后,元气必定大伤。孟七娘的想法是与其受敌人所伤,终于败落,不如用这“天魔解体大法”,拼个两败俱伤,打退敌人,那就不用领辛十四姑的情了。 哪知结果却是不如孟七娘所愿,那两个魔头初时的确是吃惊非小,给孟七娘迫得连连后退,但不到一盏茶的时候,他们重又占了上风。 要知这两大魔头本身的功力,都是足以和孟七娘匹敌的,孟七娘的功力增了一倍,也不过等于他们二人联手而已。何况孟七娘新增的功力乃是不能持久的,硬拼一招,功力就要减弱一分。 孟七娘正在吃紧,暗暗后悔,忽听得辛十四姑一声笑道:“表妹你知道我决不会袖手旁观的,你却何苦如此?还好,我来得尚不算迟吧!” 辛十四姑声到人到,竹剑绿影一闪,立即便向西门牧野刺去,西门牧野吃过一次亏,早有防备,反手一拿,以化血刀反击。辛十四姑身法如电,稍沾即退,竹剑又指到了朱九穆那边。 朱九穆也有防备,身躯一矮,双掌齐推,“修罗阴煞功”全力发挥,登时寒飙卷地,冷气侵肌。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朱九穆的腰带给竹剑削断,但辛十四姑却也不敢乘胜追击,一招得手,便即闪开,又转过身去攻击西门牧野了。 原来辛十四姑深知两大魔头毒功的厉害,不愿意耗损自己的功力,故此稍占便宜,便即收手,以保元气。 辛十四姑用这样稳健持重的打法,她本身的功力亦是和这两大魔头旗鼓相当,是以并未受到阴寒之气的侵袭。但孟七娘因为使用“天魔解体大法”,本身元气业已损伤,却是抵抗不了寒毒的侵袭,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战。 不过孟七娘虽然是受了寒毒的侵袭,“天魔解体大法”尚未失效,新增的功力也只是减了几分,仍然胜于初上来的时候的。是以她们二人联手,也仍然是比那两大魔头较胜一筹。 辛十四姑步似行云,身如流水,一柄竹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一触即分,稍占即退。片刻之间,已是向那两大魔头频施袭击,攻出了十七八剑。朱九穆的轻功稍逊于西门牧野,接连吃了她几次的亏。 眼看辛、孟二人就快可以得胜,“崆峒三英”忽地一拥而上,老大齐泰冷笑说道:“臭婆娘,我们兄弟刚才受了你的暗算,你当我是怕了你么?双环换一剑,今日定要与你分个强存弱亡!” 原来“崆峒三英”虽然跻不进一流高手之列,但他们练有一套三人合使的“乱环诀”,足以应付当世的一流高手。刚才他们三人因为是分别上前,给辛十四姑各个击破,吃了大亏,心实不甘。如今“崆峒三英”中老三齐岳的穴道已经解开,他们三人喘息已定,精神恢复,自是不甘受辱,要上来报这一剑之仇了。 辛十四姑并不知道他们有一套独特的武功,冷笑说道:“呸,说什么分个强存弱亡,凭你们这三个脓包,也配和我说这个话!” 齐泰大怒,双环一举,便向辛十四姑的竹剑套来,辛十四姑一剑刺去,喝道:“破铜烂铁,济得什么?”话犹未了,只见金芒耀眼,老二齐岱、老三齐岳的两对金环,同时向她击到。 崆峒派的“乱环诀”本来是擅克刀剑的一门功夫,如今六只金环在辛十四姑的身前滴溜溜的乱转,组成了一张非常严密的防御网,不论辛十四姑的竹剑攻向何方,都有被金环套住,强夺出手的危险。辛十四姑是个识货的大行家,看见他们三人合使的“乱环诀”无瑕可击,也不禁心头一凛。当下连忙收起轻敌之心,以轻灵迅捷的身法和他们绕身游斗。 辛十四姑的竹剑纵横击刺,碧绿的剑影在金光笼罩之下穿来插去,就像青竹蛇儿蜿蜒游走,择人而啮一般。“崆峒三英”各遇险招,心中都是不寒而栗。但辛十四姑对付他们三人联手合使的“乱环诀”,虽然稍稍占了上风,却也攻不破他们严密的防御,无暇顾及孟七娘了。 这一来又变成了孟七娘独斗两大魔头的局面,“天魔解体大法”的功效渐渐消失,孟七娘自是更感不支了。 西门牧野和朱九穆见“崆峒三英”敌不住辛十四姑,偶尔也出招替他们解困,也幸亏如此,孟七娘才有一点喘息的机会。不过这两大魔头主攻的方向仍然是对着孟七娘,他们已经看出孟七娘受了内伤,只要把孟七娘击倒,那时合五人之力来对付辛十四姑,取胜自是易如反掌。 孟七娘极力忍住,血水仍是不断的从嘴角淌出来,孟七娘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倒不觉得怎么。辛十四姑却是暗暗吃惊,暗暗后悔,心里想道:“早知如此,我应该早点出来的。” 原来辛十四姑迟迟不出,乃是有意迫使孟七娘施用“天魔解体大法”来对抗强敌的,孟七娘在自伤元气之后,就难以和她争胜了。如今孟七娘施用“天魔解体大法”的功效已然渐渐消失,眼看就要败在这两个魔头的手下,而她又不能速胜“崆峒三英”,这岂不是变成了弄巧成拙了? 辛十四姑唯一的希望只有寄托在韩大维身上,暗自思量:“以韩大维的内功造诣,如今应该可以恢复几分功力吧?但只怕他不能持久,除非他可以在举手投足之间便击败一个强敌,否则今日只怕仍是不能脱困。”原来她替韩大维拔毒疗伤,也是用了一个暗藏私心的手段的。 且说韩大维在得到辛十四姑给他解毒之后,盘膝静坐了一会,运气三转,只觉真气已能通行无阻,流遍全身。自知功力已经恢复了七八分,不禁大喜过望:“想不到辛十四姑倒是真心救我!” 韩大维霍地站了起来,说道:“瑛儿,咱们走吧!”碧淇说道:“韩姑娘,这把剑送给你使。”韩佩瑛接过碧淇递来的长剑,跟在父亲身后,走出牢房。 朱九穆见韩大维昂然地走了出来,大吃一惊,连忙替“崆峒三英”挡住辛十四姑,说道:“你们快去把那韩老儿给我拿下!”原来他最忌的大敌还不是辛十四姑而是韩大维。他不知韩大维的功力究竟恢复到什么程度,是以要差遣“崆峒三英”先试一试。 “崆峒三英”给辛十四姑攻得透不过气来,也巴不得有接替。他们以为韩大维曾受重伤,不难对付,还以为朱九穆叫他们上去乃是一番好意呢。 韩大维被囚多日,如今才得重见天光,他的心情,恰如俗语所说的:“龙游浅水遭虾欺。”满肚子闷气,正自无从发泄,看见“崆峒三英”上来,便如猛虎出柙,陡地喝道:“鼠辈也来欺我!”大喝声中一掌击出! 这一喝好像晴天突起霹雳,头顶忽响焦雷,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崆峒三英”中的老大齐泰首当其冲,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说时迟,那时快,韩大维这一掌已经打了到来。 齐泰举起金环一挡,“当”的一声巨响,齐泰虎口流血,金环脱手!韩大维一个转身,又迎上了老二齐岱,抓着了他的双环一磕,齐岱伤得比哥哥更惨,双环反震回来,他为了避免自己打破自己的脑袋,只好双臂拼命用力抗拒,“咔嚓”一声,两根腕骨,同时折断,韩大维夺过双环,呼的向西门牧野掷出。 西门牧野侧身一闪,横掌一削,第一只金环飞来,在他的掌缘擦过,转了一圈,斜飞出去,恰好碰落了第二只飞来的金环。这一招化劲卸力的功夫,委实是上乘的武学。但虽然如此,西门牧野的虎口也觉隐隐作痛。韩大维的金刚掌力,他毕竟也还未能完全消解。 西门牧野暗暗吃惊,心里想道:“我用独门重手法点了他的穴道,时辰未到,他便能自解。从他这一掷的力道看来,不但内伤已愈,连功力都已恢复了。今日只怕是讨不到好了。” 孟七娘的“天魔解体大法”功效已经消失了六七分,正被西门牧野攻得喘不过气来,幸亏有韩大维掷来的双环,迫西门牧野非要腾出手来招架不可。 孟七娘喘过口气,大喜说道:“大维,你好了,这可好了!”辛十四姑冷笑道:“好,好,好!我的好表妹,这可称了你的心了,早知你如此爱惜大维,我也不用来这一趟了!” 孟七娘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辛十四姑道:“没什么意思,你若不是爱惜他,会连呼好好么?”西门牧野击落了金环,心里想道:“我只有赶快抓着了孟七娘作为人质,或许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于是立即又向孟七娘攻去。孟七娘顾不得与表姐吵嘴,只得重摄心神,全心应付西门牧野的急攻。 辛十四姑说的“反话”,孟七娘一时尚未明白,韩大维则当然是听得懂的。她是说孟七娘假情假意,用毒药害了韩大维,如今却装作与自己完全无关的样子,见韩大维好了,反而向他道贺。所以她才说“早知你是如此爱惜大维,也不用我来这一趟了。”“早知”二字,说得特别着重! 但韩大维却看得出,孟七娘那副又惊又喜的神情绝对不是可以伪装得来的。 韩大维是不相信孟七娘会对他下毒的,可是叫奚玉瑾送毒酒来给他喝的却的确是孟七娘,而给他解毒的又的确是辛十四姑,这可该怎么说呢?韩大维隐隐感到有些什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心中不由得一片茫然。 韩大维掌击“崆峒三英”中的老大老二的时候,韩佩瑛也找上了老三齐岳做对手。“崆峒三英”最厉害的本领是三兄弟的“乱环诀”互相配合,单独作战,却只是江湖上的二流脚色。 韩大维号称“剑掌双绝”,韩佩瑛功力虽然稍嫌不足,但在剑法上已尽得乃父真传,交起手来,当然不会输给“崆峒三英”中最弱的老三齐岳了。 不过,若是换在平时,齐岳虽然打不过韩佩瑛,韩佩瑛想要胜他,至少也得在百招开外。此际,齐岳一来是经过了和辛十四姑的一场恶斗,二来他的两个哥哥只是一个照面便给韩大维打伤,他如何还能镇定心神来应付韩佩瑛的攻击? 老二齐岱双臂腕骨断折,倒在地上呻吟,老大齐泰虎口流血,忍着疼痛将他扶起来。齐岳听见两个哥哥呻吟呼号之声,心神大乱,给韩佩瑛一剑刺个正着。还幸亏韩佩瑛没有施展杀手,这一剑只是在他的肩头划开了一道三寸多长的伤口。 齐泰说道:“西门先生,我们兄弟本领不济,帮不上你的忙,无颜再在此间立足。告辞了。”与齐岳一人一边,扶着受伤最重的齐岱,一跛一拐而去。 韩佩瑛走到父亲身边,说道:“爹爹,你没事么?咱们也该走了!” 她见韩大维呆呆出神的样子,还以为父亲是病体初愈,不堪用力过度,怕他又受了伤。心里想道:“这两个魔头十分厉害,爹爹当然是要想报仇的,但却不宜是在今日了。”是以击败了“崆峒三英”,她便要拉她爹爹速走。 韩大维瞿然一省,说道:“不碍事,你待一会。”走上前去,说道:“朱九穆,一掌报一掌,今日先向你讨还本钱,利息可让你日后再付。” 朱九穆冷笑道:“好,你们车轮战也好,父女和情妇一齐上也好。我朱九穆绝不皱眉。” 辛十四姑大怒道:“你胡说什么?”刷的一剑刺去,她看似发怒,其实听得朱九穆说她是韩大维的情妇,心里却在暗暗欢喜,偷眼斜窥,看韩大维的反应如何。 韩大维淡淡说道:“狗嘴里不长象牙,不值得和他动气。十四姑,请你退下。瑛儿你也不可上来。” 右掌划了一道圆弧,隐隐挟着风雷之声,一掌便向朱九穆击去。 他们二人过去曾经恶斗过好几次,大家都吃过对方的亏。当然,彼此也都深知对方的底细。论本身的功力,韩大维远在朱九穆之上,但朱九穆练的邪派毒功,韩大维却也无法破解。这一次又再交手,双方也仍是像过去那样,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朱九穆本来不敢和韩大维硬拼掌力的,但见他形容憔悴,心里想道:“他的功力纵然恢复,但在大病之后,未必就比得上旧时。”他的修罗阴煞功也是要碰着对方的身体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辛十四姑在一旁虎视眈眈,朱九穆深知她的手段十分毒辣,此际她虽然听从韩大维的说话退下,但朱九穆却不能不恐防她乘危偷袭,是以唯有希图侥幸,一掌就击败了韩大维。 韩大维使出了刚猛无俦的金刚掌力,朱九穆也用上了第八重的修罗阴煞功! 双掌相交,发出郁雷也似的声响,韩大维身形一晃,脸上隐现一层淡淡的青气。朱九穆却是不由自已的接连退出了六七步,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原来韩大维的功力虽然尚未完全恢复,但已恢复了七八分;朱九穆在经过了和孟七娘、辛十四姑连番恶斗之后,真气颇受损伤,修罗阴煞功的威力却已相应打了折扣。而且韩大维这次和朱九穆硬拼掌力,本身还有一个有利的条件,他曾受寒毒的侵害,病了几年,身体内部自然而然的增强了抵抗这种寒毒的功能。此消彼长,朱九穆自是难免吃亏了。 韩佩瑛见父亲一掌击退了强敌,脸色坏得骇人,不由得又惊又喜,叫道:“爹爹,穷寇莫追,咱们还是走吧。” 韩大维道:“穷寇可以不追,但这里还有一个!”一迈步,又到了孟七娘的身旁,举掌向西门牧野击去。 孟七娘道:“你们刚才两个打我一个,我可不能和你们讲什么单打独斗的规矩!”她生怕韩大维逞强好胜,要她退下,是以把话说在前头。立即便是一招“六出祁山”,举起拐杖向西门牧野打去,拐杖抖动,一招之间,连袭西门牧野的六处穴道。 西门牧野知道韩大维更为厉害,闭了穴道,不理孟七娘的拐杖点穴,全力对付韩大维,哪知孟七娘突然一个变招,改“点”为“打”,龙头拐杖猛的向西门牧野一击。 西门牧野的功力比朱九穆高些,但却怎挡得住当世两大高手夹攻之威,只听得“蓬”的一声,西门牧野给龙头拐杖打断了两根肋骨,跟着给金刚掌力一震,登时似皮球般的抛了起来! 可是西门牧野也当真了得,只见他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居然在受伤不轻的情形之下,也还能够施展轻功,翻过墙头。孟七娘给他的护体神功震退三步,也是不禁骇然。 孟七娘险死还生,又见韩大维也是非但拾回了性命,而且还恢复了武功,不由得大喜过望。心情激动之下,忽觉胸口隐隐作痛。但她仍是忍着疼痛,喘息说道:“大维,天幸,天幸咱们还能相见。我,我有许多话要和你说!”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对啦,你是该好好的和他解释了。我不想在这里妨碍你们,我走了!” 孟七娘确是想和韩大维说明事实的真相,洗脱自己下毒的嫌疑。可是给辛十四姑把话说在前头,倒显得自己是作贼心虚,所以才需要“解释”了。 孟七娘气往上冲,喝道:“辛柔荑,给我站住,你休想走得这么容易!”“柔荑”是辛十四姑的小名。 辛十四姑冷笑道:“又不是我有话要和他说,为什么不许我走!” 韩佩瑛道:“爹,还是咱们走吧!”她看了看这两个女人,不知怎的,心头忽地感到一阵颤栗。 韩大维瞿然一醒,心里想道:“不错,前尘往事,如梦如烟,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何况我若是再去招惹她们,也对不住瑛儿的母亲啊!”想至此处,不由得心中感到歉意,登时好像从恶梦中惊醒过来,毅然说道:“七娘,我已是没有什么话要说的了。多谢你的招待。”衣袖一挥,头也不回的便与女儿走了出去。 孟七娘又是后悔,又是气恼。后悔的是这次事情,的确是自己作得不对,不该勾结西门牧野和朱九穆两个魔头,把韩大维捉来囚禁的,怪不得韩大维怨恨自己。但气恼的却是辛十四姑在自己面前冷笑,而韩大维竟然连她的一句话也不肯听就走了! 辛十四姑笑道:“我的好表妹,我可以走了吧。” 孟七娘气涌心头,摇摇欲坠。碧淇、碧波大吃一惊,连忙上来将她扶住。碧淇愤然说道:“十四姑,这次多亏你来救了我们,我们应该感激你,但你却不该这样气我们的主人。” 辛十四姑冷笑道:“好,那你们主婢意欲如何,是不是要我留下?” 孟七娘面色铁青,叫道:“柔荑,你害得我好惨!这笔账我一定要和你算!” 辛十四姑笑道:“我的好表妹,你省点气力吧。你要和我算账,至少也得再等三年了。好歹我总是你的表姐,我不想欺负你!” 原来孟七娘用“天魔解体大法”自伤元气,的确是如辛十四姑所说那样,若要恢复原来功力,至少非得三年不行。换句话说,也就是在这三年之内,孟七娘决计不是辛十四姑的对手了。 辛十四姑走了,留下的只是一串清冷的笑声。孟七娘倚着碧波的肩膊,目送她的背影渐远渐隐,心中一片茫然,也不知是爱是恨?是喜是愁?或许正是因为这四种感情揉作了一团,令她感到莫名的怅惘吧? 她所爱的人走了,她所恨的人也走了。她为韩大维得到重生而欢喜,但她所喜欢的人却是在对她不谅解的情形之下离开的,她又怎能不感到淡淡的哀愁呢? 韩大维和女儿从孟七娘家里走出来,心中也是一片茫然。他没有想到竟是如此一个结果,而这个结果又还在他心里留下不少疑团。是谁下毒害他的可以不必追究了,但现在他已是家毁人亡,除了女儿之外,他家里的人都已死了,他将往何处安身?想不到一世英雄,临到暮年,竟然遭受了这样一个重大的打击,韩大维也不禁颇有苍凉之感了。 “爹,你的面色好像不大好呢,你觉得怎样?”韩佩瑛忐忑不安的问。 韩大维微笑道:“是么?也许是因为咱们父女能够重出生天,我太过欢喜了吧。你不必担心。嗯,我倒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出事的前几天,我听说蒙古鞑子已经打来,你可知道洛阳的消息么?”父女同在牢中的时候,韩大维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能够活着出去,是以他和女儿谈的只是几桩他迫切需要告诉她的属于个人恩怨的事情。现在他却不能不关心到外间的时局了。 韩佩瑛道:“我没有进城,情形知道得不很清楚。不过沿途碰见的难民,都说鞑子快要打到洛阳了。”她屈指一算,继续说道:“我到家的前一天,碰见咱们的邻居王大爷,他说鞑子的骑兵已经过了汜水,现在是第八天了,汜水离洛阳不过一百多里,恐怕早已兵临城下了吧。” “啸风呢?他现在何处?” “我,我不知道。”韩佩瑛不知能不能够隐瞒下去,迟疑了一会,终于只好这样回答父亲。她确实是不知道啊!韩大维诧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韩佩瑛再次注意到父亲苍白的面色,心里想道:“瞒得一时是一时,现在还是以不让爹爹知道为宜。”说道:“他说他要去找洛阳丐帮分舵的刘舵主,现在是否还在那儿,我就不知道了。” 韩大维道:“洛阳危急,丐帮一定会起而抵抗强敌的。啸风这孩子我是知道的,像他父亲一样,很有侠义精神。如果他是去了丐帮,那就一定不会在危急之际只求苟安,而和丐帮并肩作战的了。”说至此处,韩大维也感到胸中的热血在沸腾了! 此时已是清晨时分,旭日初升,金色的朝霞烧红了半边天,笼罩在层峦幽谷之间的浓雾,也给朝霞烧得只剩残烟缕缕,黑夜的帐幕撕开,人的眼界豁然开朗。 比起国家的兴亡,个人的恩怨又算得了什么?韩大维感到胸中热血沸腾,昔日的雄风又好像回到了自己身上,他抖擞起精神,毅然说道:“瑛儿,咱们找啸风去!” 韩佩瑛吃了一惊,说道:“爹爹,你养息好了,再去不迟。” 韩大维道:“你怕爹爹老了,打不过鞑子么?洛阳纵在敌兵围困之中,爹爹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杀将进去!”他却不知,韩佩瑛是不愿意他见到谷啸风。 不过,除了这个原因之外,韩佩瑛也的确担忧她父亲的身体。韩大维虽然是由于精神兴奋,本来是苍白如纸的脸上抹上了一片红,但却好像病人回光返照的现象,红得有点怕人,绝不是健康的颜色。 韩佩瑛失声叫道:“爹爹,你怎样啦?”原来就在韩大维说到“杀将进去”的“杀”字之时,他作了一个挥刀一斩的姿势,身躯突然晃了几晃,摇摇欲坠! 韩佩瑛扶稳了父亲,只见父亲气喘吁吁,好半晌才说得出话来:“奇怪,难道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按理说是不该如此的呀?” 韩佩瑛道:“爹爹,你是刚才的激战用力过度了吧?你歇一歇运功试试,我给你守护。”她怀疑父亲已受了内伤,但她也深知父亲内功深厚,倘若不是很严重的内伤,只须行了“大周天”吐纳之法,便可以恢复元气的。 韩大维盘膝静坐,忽地只觉四肢酸麻,真气竟是不能运行如意,不由得暗暗吃惊,摇了摇头,说道:“不对,不对!”韩佩瑛惊道:“什么不对?”韩大维道:“我并不是受了内伤,倒好像是……”韩佩瑛道:“是什么?”话犹未了,只听得一个声音接下去道:“想不到七娘的毒酒这样厉害,你的爹爹是余毒未曾拔清,又发作了。” 韩佩瑛抬头一看,只见辛十四姑满脸张皇的神色,正在赶来。 韩佩瑛如获至宝,连忙说道:“辛女侠,请你救救我的爹爹。” 她把辛十四姑当作救命恩人,却不知这正是辛十四姑做的手脚。 辛十四姑的“金针拔毒”之法高明之极,但她可以金针拔毒,也可以用金针“驱”毒,把毒质驱赶,移到身体的任何部分,她刚才在牢房里给韩大维疗毒,就是用“金针驱毒”的法子,把毒质赶到奇经八脉之中去。韩大维的功力得以暂时恢复,只是受到她的金针刺穴的刺激所致,效力一失,功力亦失。 辛十四姑道:“我正是为此赶来的。”当下取出金针,扎了韩大维的三处穴道,假献殷勤地问道:“你觉得怎样?” 韩大维胸中的烦闷之感爽然若失,但觉浑身好像泡在热水之中,虽然舒服,可懒洋洋的更提不起劲了。韩大维说道:“好是好了一些,可是——”韩佩瑛急忙问道:“可是怎样?”辛十四姑道:“可是却使不出气力,是么?”韩大维叹了口气,面对女儿说道:“恐怕爹爹不能陪你去找啸风了。” 辛十四姑道:“我已尽了我的所能了,孟七娘所用的毒药分量太重,你爹爹刚才又强用真力,斗那两个大魔头,如今毒已入了骨髓……”韩佩瑛又惊又急,不待她把话说完,便即问道:“还、还有得救么?辛女侠,请你给我爹爹想想办法。” 辛十四姑道:“救是有得救的,不过恐怕最少也得三个月,才能将余毒拔清。想要恢复功力,那就得在一年之后了。大维,你的家已被焚毁,你必须有间静室疗治,你若不嫌蜗居简陋,就请到我家中住下,如何?” 韩大维沉吟不语,韩佩瑛听说爹爹有救,心中一块石头放了下来,又见爹爹的面色确是好了一些,连忙说道:“爹,什么事情都没有身体紧要,难得辛女侠肯这样尽心照料咱们,你就安心静养吧,我,我也不找啸风了,我,我陪你好吗?” 韩大维是不愿意到辛十四姑家里居住的,可是他此际若是没人扶持,连走路也难,还能到何处容身? 韩大维无可奈何,想了一想,说道:“不,你还是去找啸风,三个月后,若是战事已过,你们再来陪我。” 辛十四姑巴不得韩佩瑛快快离开,说道:“韩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料你爹爹的。” 韩佩瑛见父亲坚持要她去找啸风,她是知道父亲的脾气的,若然不去,只怕更要惹他起疑,惹他生气,心里想道:“这位辛老前辈不惜冒险斗那两大魔头,不惜与七娘翻脸,将爹爹救了出来,她当然会尽心尽力医治爹爹的了。我丝毫不懂医学,也帮不了她的忙。”于是说道:“既然如此,女儿遵命就是。爹爹,我送你到了辛老前辈那儿,我就下山。” 韩大维已是没有气力多说话了,点了点头,说道:“其实你还是早去为佳。” 韩佩瑛送父亲到了幽篁里,见了辛十四姑的住处清雅绝俗,先就欢喜。辛十四姑带领他们父女进入一间房间,笑道:“大维,你看一看,这地方你可中意么?” 韩佩瑛抬头一看,只见琳琅满目,壁上挂的都是她家里所藏的字画。房间的布置,也和她家里的书房一模一样,韩佩瑛吃了一惊,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辛十四姑道:“我知道你最舍不得的就是这些字画,那天我得到消息,匆匆赶去,可惜迟了一步,你已经落在孟七娘的手中,见不着你了。他们正在你的家中搜查宝藏。我保护不了你,但也要保护你心爱的东西,是我制止了他们,不许他们乱动。这些字画也是我给你搬回来的。” 韩大维重睹藏画如晤故人,心中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欢喜。可是在欢喜之中,也有一股难以明说的疑惧,隐隐觉得似乎有些什么不对。辛十四姑工于心计,他是早就知道的。十多年前,他的妻子突然给人毒死,凶手不知是谁,他就一直在怀疑是辛十四姑干的。但经过了今天的事情,他又在捉摸不定了。不过,无论如何,在他的内心深处,总是觉得辛十四姑比孟七娘更可怕些。尽管辛十四姑救了他的性命,且又对他这样体贴。 韩大维心乱如麻,只好说道:“多谢你啦。我就像回到家中一样。” 韩佩瑛更是欢喜,说道:“爹,我就走了。”韩大维道:“你若进不了洛阳,可以找丐帮的人打听。一定要找着啸风。”韩佩瑛道:“是,孩儿知道,爹爹不用挂心。” 辛十四姑道:“韩姑娘,我不送你了。侍梅,你替我送韩姑娘下山吧。” 韩佩瑛走了一程,觉得这丫头似曾相识,正想动问,侍梅已先说道:“韩小姐,你还记得我么?我就是那天送奚小姐到孟家去的那个丫头。” 韩佩瑛想了起来,笑道:“原来是你,怪不得这样眼熟。” 侍梅道:“韩小姐,那位奚小姐肯冒这样大的危险去救你,你们一定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了。” 韩佩瑛道:“不错,我们虽没有义结金兰,但亦已是情如姐妹。”说至此处,心中不由得暗暗觉得有点愧对奚玉瑾,她相信奚玉瑾绝不会下毒害他父亲的,但如今却使她蒙上不白之冤。 侍梅道:“韩小姐,我拜托你一件事情。” 韩佩瑛道:“什么事情?” 侍梅道:“捎一样东西给我们侄少爷。” 韩佩瑛诧道:“你们的侄少爷?我不认识他呀!” 侍梅道:“他是和奚小姐一起走的,他们二人已经定了亲了。你见着了奚小姐,一定就可以见着他了。” 韩佩瑛吃了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道:“你说什么?奚小姐和你们的侄少爷订亲了?”正是: 姻缘岂是生前定?乱点鸳鸯事亦奇。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两大魔头来夺宝一双鸳侣各分飞 侍梅道:“是呀,这事我也料想不到,他们相识还不到一天。头一天晚上见面,第二天早上就,就——”韩佩瑛道:“就怎么样?”侍梅道:“我们的侄少爷就把订婚戒指套在这位奚小姐的指上了。” 韩佩瑛蓦地想起,当她爹爹喝了九天回阳百花酒,突然发现中毒之时,孟七娘怒气冲冲地赶来,不由分说,就要把奚玉瑾置于死地。后来她在奚玉瑾的衣袋中找到了一枚戒指,这才住手不杀奚玉瑾的。韩佩瑛仿佛记得孟七娘当时好像说了一句话,说是看在这枚戒指的分上,才放开奚玉瑾的。另外她好像还提起一个人的名字,只因韩佩瑛当时吓得呆了,没有听得清楚。 韩佩瑛道:“你们的侄少爷叫什么名字?” 侍梅道:“他名叫辛龙生。” 韩佩瑛失声叫道:“不错,孟七娘说的正是龙生二字。” 侍梅一听便即明白,笑道:“当然是不会错的了。这枚戒指正是孟七娘给我们的侄少爷,留给他作娶妻的聘礼的。”笑得甚是凄凉。 “难道这当真是一枚订婚戒指?但奚玉瑾为了啸风,不惜破坏我的婚事,闹出了围攻百花谷的风波。她又怎会和别人订婚呢?可是孟七娘为什么见了这枚戒指就肯饶了奚玉瑾?这个丫头说的,恐怕也不全是捕风捉影之言?”韩佩瑛越想越是糊涂,不由得半信半疑了。正因她全副心神在想着这件“离奇”之事,以至对侍梅莫名其妙的异样笑声,也没有留意了。 侍梅也没有发觉韩佩瑛的面色不对,还在笑着说道:“这才真是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呢!韩小姐,你不为他们欢喜么?” 韩佩瑛讷讷说道:“欢喜,欢喜……但我不敢完全相信呢。”侍梅道:“你见着他们就相信了。”韩佩瑛道:“对啦,你刚才托我捎什么东西?” 侍梅取出一个绣荷包,说道:“这是侄少爷叫我绣的,他忘了带去,麻烦你给我带给他。”韩佩瑛颇感诧异,为什么一个小小的绣荷包,侍梅如此郑重其事? 侍梅道:“我们虽是下人,但也不能失信。这是我答应给他绣的。”原来侍梅一直在暗恋着辛龙生,希望他见了这个绣荷包,纵然不会回心转意,至少也该记得她。 韩佩瑛自己也是心事重重,无心多问,当下将绣荷包收了起来,说道:“好吧,我倘若见着他们,给你转交便是。” 韩佩瑛下了山,心里想道:“玉瑾如今不知身在何处?这件事情,只有见着她才能明白了。” 奚玉瑾此时正在和辛龙生去找她的哥哥,可是他们却走错了路。 原来那日奚玉瑾和碧波躲在山洞里偷听,偷听任天吾的大弟子余化龙和朱九穆谈话,初时他们在房间里没有发觉,后来在他们走出来的时候,却听到了山洞里似有声息了,他们一时间还不敢断定是否有人。 余化龙十分机警,狡猾亦不亚乃师,立即打个手势,向朱九穆示意,叫他不可马上搜索。却将任天吾代丐帮押运韩大维的宝藏的路线故意说错,诱令偷听的人上当。这一招奚玉瑾虽然聪明却也没有料到,她和辛龙生跟着错误的路线追下去,结果当然是越走就和任天吾这帮人距离越远了。 且说奚玉瑾的哥哥奚玉帆担当任天吾的副手,护送这批宝藏,他只知道任天吾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却怎知道任天吾心怀叵测,正在和敌人串同来谋夺这批宝藏。这批宝藏是要护送到距离洛阳五百里外的紫萝山去送给义军的,山道崎岖,驴车载重,本来就走得慢了,任天吾力持稳重,一不许走夜路,二不许“轻率”通过险峻之处,必先派人先行探路,回报之后,方许前进,而他所选择的这条路线,偏偏又是最为荒凉,险处最多的。他的理由是必须保密,所以绝不能走人多的大路。这样一来,走得更慢,每天至多不过走五六十里路,奚玉帆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而且他知道任天吾老成持重,迟到两天总胜于途中出事,自己年轻识浅,也不敢另作主张,一切听他安排。 任天吾走了七八天,兀是不见西门牧野和朱九穆那班人按照计划来到,心中也是十分焦急。这一天来到了青龙口,走出山口,就是紫萝山义军的势力范围了,任天吾又下令停止前进,叫人先去探路。 奚玉帆道:“这是最后一道险关了,不如稍微冒险,赶快过去,免得夜长梦多。” 任天吾道:“行百里者半九十,最后一程,尤其需要小心。”暗自思量:“糟糕,糟糕!难道余化龙竟没见着西门牧野么?今天他们若是不来,可就没有机会了。” 奚玉帆道:“既然如此,那就索性叫探路的人走远一些,和紫萝山的义军取得了联络,请他们前来接应。” 任天吾想了一想,说道:“也好,那么就是你去吧。”心想支开了奚玉帆,若然找到机会,那就可以更便于行事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胡笳声响,一队骑兵突然从山上驰下,四面展开,迅速便把丐帮的车队包围起来。骑兵是蒙古骑兵,领头的两个人正是西门牧野和朱九穆。原来他们二人在那天激战之后,各自受了一点伤,故此来慢了两天。至于这一小队骑兵,则是蒙古军中精选的武士。 这两大魔头同时来到,任天吾自是喜出望外。当下装作又惊又怒的神气,拍马向前,喝道:“任天吾在此,可不容你们鞑子猖狂!”刷刷两剑,首当其冲的两名蒙古军官登时落马。用的劲力恰到好处,剑锋划破了这两名军官的甲衣,却连他们的皮肉都没伤着。 西门牧野喝道:“好呀,任天吾!你本来不是丐帮的人,却来丐帮作保镖。你这老儿爱管闲事,我且看看你有什么本领?”声到人到,呼的一掌拍出,腥风扑鼻,在任天吾左右的两名丐帮头目给这腥气一冲,晕了过去。 任天吾叫道:“你们后退,让我对付这个魔头!”朱九穆哈哈笑道:“如今乃是两国之争,谁和你讲究单打独斗的江湖规矩?放箭!”一声令下,飞箭如蝗。 丐帮弟子舞起藤牌防身,但驾车的骡马和胯下的坐骑却是无法保护,转眼间都给射毙。丐帮弟子奋勇向前,和蒙古骑兵步战。马上和马下交锋,丐帮弟子甚是吃亏。 任天吾的坐骑也给乱箭射毙,西门牧野大喝道:“任老头儿,知道厉害了么?”任天吾喝道:“叫你见识我的七修剑法!”青钢剑扬空一闪,抖起了七朵剑花,西门牧野的坐骑双目给他刺瞎,四蹄屈地,西门牧野也跳下马来,冷笑说道:“别人怕你的七修剑法,我却不惧。七修剑法又怎么样,看你能奈我何?”掌风剑影,假戏真做,打得十分炽烈。方圆数丈之内,沙飞石走,旁人竟是插不进手来。 奚玉帆展开百花剑法,身似水蛇游走,专削蒙古骑兵的马足,剑光所及,健马哀号,转眼之间,也有十多个蒙古骑兵给他杀得滚下雕鞍。双方混战的形势,渐渐拉平。 朱九穆见是奚玉帆,哈哈一笑,说道:“好小子,你是我手下败将,也敢逞能?”奚玉帆喝道:“我正要找你这老魔头算账,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朱九穆冷笑道:“凭你这点微末之技,也能伤得了我么?”奚玉帆拼着豁出性命,咬紧牙根,狂风暴雨般的攻去。朱九穆发出了“修罗阴煞功”,掌风呼呼,寒飙卷地,周围数丈之内,好像变成了冰窟,旁人也是不能立足其间。 朱九穆连发数掌,只见奚玉帆面色铁青,显然是受到了阴寒毒气的侵袭,但剑法依然未乱,倒是不禁一怔,想道:“才不过两个月,怎的这小子的功力似乎大大增进了?”殊不知这不是奚玉帆的功力大增,而是因为他自己在那天和韩大维硬拼了一掌,元气大损,修罗阴煞功的威力也打了折扣的缘故。 另一方面,奚玉帆又因为喝了“九天回阳百花酒”,身体确也增进了可以抵抗寒毒的功能。 但虽然如此,双方的功力毕竟还是相差甚远,奚玉帆仗着“九天回阳百花酒”的功效对抗朱九穆业已打了折扣的修罗阴煞功,开头二三十招,还可以勉强对付,三十招过后,只觉如坠冰窟,越来越冷,皮肤起粟,牙关也禁不住格格打战了。 这队蒙古骑兵,乃是大军中精选出来的武士,人人都是十分剽悍。丐帮弟子也是人人抱了必死之心,奋勇抵抗。 一场恶斗,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蒙古骑兵的损失比丐帮多了一倍以上,可是由于双方众寡悬殊,蒙古骑兵本来的人数是比丐帮多了三倍的,互有死伤之后,尽管蒙古骑兵伤亡的更多,但却也更占到了优势了。 奚玉帆眼看丐帮弟子伤亡累累,心里又惊又怒,但在朱九穆的掌力笼罩之下,自身难保,却又如何能够冲出去救援? 朱九穆哈哈笑道:“好小子,那日给你侥幸逃脱,如今在这绝路,你还想有人来帮你吗?嘿,嘿,今日只怕你是有翅难飞了!你还不甘心束手就擒吗?” 眼看丐帮就要一败涂地了,不料朱九穆话犹未了,忽见三骑快马如飞而至,为首的一人喝道:“原来又是你这两个老贼在这里横行霸道,好呀,今日我们就要决雌雄!”来的这三个人正是公孙璞、宫锦云和谷啸风。朱九穆和他们都是曾经交过几次手的,宫锦云也还罢了,公孙璞和谷啸风的武功却是与他相差不远。而且宫锦云虽然较弱,她的父亲黑风岛主宫昭文却是他最顾忌的一个人,如今宫锦云和这两个本领高强的少年联袂而来,朱九穆纵然艺高胆大,也是不禁暗暗吃惊了。 原来谷啸风那日找不着奚家兄妹,却碰上了公孙璞和宫锦云。三个人遂同往丐帮打听消息。 路上宫锦云说道:“谷大哥,我是肚皮里装不住话的,你休怪我直言。”谷啸风已知她的脾气,笑道:“宫姑娘有话但说无妨。” 宫锦云道:“依我看来,你的舅父只怕不是好人。” 谷啸风怔了一怔,道:“何以见得?” 宫锦云道:“你知道你为什么找不着奚姑娘吗?老实告诉你吧,她是给你的舅父骗走的。”当下将她躲在韩佩瑛的绣床之下所见所闻的事情都对谷啸风说了,谷啸风这才知道,原来任天吾竟然造谣说他和韩佩瑛幽会、私逃,不禁大为气愤。 宫锦云又道:“我看你的舅父到韩大维的家里来,根本就没有安着好心。我亲眼看见他在韩姑娘的房中翻箱倒箧,也不知是要找寻什么。看来多半是想趁火打劫!” 谷啸风对这个舅父殊无好感,心里想道:“舅父曾在我的面前极力诋毁韩伯伯,说韩伯伯是私通蒙古的奸细,如今已证明是假的了。但却不知他是挟嫌造谣,还是由于误会所至。若是后者,那还情有可原。”又想:“不过妈虽然和他失和,兄妹从不往来。但妈也说,舅父虽然专横固执,但为人还是方正的。在武林中舅父也算得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该不至于是觊觎韩家的宝藏吧?” 这天晚上,他们混在难民之中进了洛阳,当晚就见到了丐帮的总舵主陆昆仑。 从陆昆仑口中,谷啸风知道了奚玉帆已经来到,并且是跟着任天吾押运韩家那批宝藏去给义军去了。 谷啸风吃了一惊,宫锦云却在旁冷冷说道:“如何?现在就快要到了水落石出之时了!” 陆昆仑莫名其妙,说道:“宫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谷啸风因为兹事体大,不敢隐瞒,说道:“宫姑娘疑心我的舅舅觊觎韩家的宝藏。因为她曾经见到舅父在韩家搜索。” 陆昆仑怫然说道:“任老先生德高望重,怎会如此?” 宫锦云冷笑道:“只怕到了你们相信之时,后悔亦迟了。” 谷啸风连忙说道:“宫姑娘也是出于一番好意,即使是看错了我的舅父,我也不会怪她的。陆帮主,不如这样吧,我们三人也赶去帮忙押运这批宝藏如何?” 公孙璞也是爽直的人,说道:“不错,这倒不是为了防范谷兄的舅父,人多一些,风险也总可比较少些。” 陆昆仑是相信任天吾的,但听了谷啸风的话,谷啸风也似乎有点不大相信自己的舅父,想了一想,便道:“也好。有谷贤侄和你们两位同去,我当然是更可以放心了。” 且说谷啸风他们三人及时赶到,谷啸风看见任天吾正在和西门牧野恶斗,虽是吃惊,心上的一块石头却也落了地,想道:“毕竟是我错疑了舅父了。” 奚玉帆和任天吾的形势都是十分危险,谷啸风由于感到错疑舅舅,内疚于心,说道:“公孙大哥,我去斗西门老贼,请你对付这姓朱的老魔头。” 公孙璞道:“好!”举起玄铁宝伞,当作五行剑使,一招“举火燎天”,刺将过去,朱九穆识得厉害,侧身还了一掌。 奚玉帆脱出身来,便与宫锦云联手,狠杀蒙古骑兵,救出许多被包围的丐帮弟子。混战的局势,渐渐又有利于丐帮了。 谷啸风看见公孙璞力战朱九穆,并没吃亏,放下了心。忽听得任天吾一声大叫,喝道:“老魔头,我与你拼了!”抬头一看,只见任天吾给西门牧野一掌打个正着,任天吾迅速还了一剑,这一剑也刺伤了西门牧野的左肩。 任天吾叫道:“可惜可惜,算你这老魔头侥幸,没有刺穿你的琵琶骨。”西门牧野冷笑道:“任天吾,看你这几根老骨头还能够挡得我的几下化血刀!”两人口中骂战,手底又已交锋。 谷啸风见舅父口喷鲜血,显然已是伤得甚重,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疾冲过去。挡道的蒙古官兵哪里遮拦得住?谷啸风运剑如风,转眼间连杀数人,蒙古兵只好两面分开,让他过去。可是那些蒙古兵虽然遮拦不住,也毕竟阻慢了他片刻。
就在这片刻之间,任天吾与西门牧野又已各自下了一招“杀手”,比刚才更见骇人心魄!西门牧野双掌齐出,击中了任天吾的胸膛,任天吾大吼一声,像皮球般的抛了起来。西门牧野小腹中了一剑,血水也在不断流出,衣裳都染得一片殷红了! 谷啸风如飞赶来,喝道:“老贼休得猖狂!”出手便是“七修剑法”中的精妙杀着,剑花错落,一招之间,遍袭西门牧野的七道大穴。 西门牧野冷笑道:“好小子,你来送死,那是最好不过!我就让你们两舅甥同时同日去见阎王吧!” 一掌劈来,腥风扑鼻。只见剑光流散,恍似天上繁星千点万点洒落下来。谷啸风的一剑刺七穴的“七修剑法”,竟是连他的衣角也没沾着,便给荡开了。这刹那间,谷啸风只觉胸口作闷,几乎就想呕吐。谷啸风连忙运用少阳神功,真气从胸口的“璇玑穴”下沉丹田,这才稍稍舒服一些。 谷啸风暗暗吃惊,心里想道:“这老魔头给舅舅接连刺了两剑,伤得也不是轻呀,怎的还有如此功力?看来我今日只有一死与他相拼了!”谷啸风拼着豁出性命,倒是比刚才沉着得多。 西门牧野也是吃惊不小,心里想道:“我的化血刀居然奈何不了这小子,只怕我纵能胜他,也得在百招开外了。不知丐帮还有没有后援,倘若多来几个强手,这可就要夜长梦多了!” 原来西门牧野因为前几天与韩大维硬拼一掌,元气也未曾完全恢复。谷啸风所练的“少阳神功”,本来是抵御“修罗阴煞功”最有功效的,对付“化血刀”稍差一些,但因西门牧野元气未曾恢复,故此也还可以勉强应付。 任天吾在地上爬起,满面血污,颤巍巍的又走过来了。 谷啸风叫道:“舅舅,你歇一歇吧。让甥儿对付这个老贼。” 任天吾喘着气叫道:“啸风,还是你退下的好。谷家一脉单传,你若有错失,叫我何颜见你母亲?舅舅活了一大把年纪,死不足惜,舍了这几根老骨头,和这老魔头拼了就是。”不理谷啸风的劝阻,挥动长剑,东一指西一划的又加入了战团。 西门牧野哈哈大笑,说道:“你们两舅甥也不必互相顾惜了,我成全你们就是!”呼呼两掌,杀手招数,全是向任天吾击去。谷啸风劝阻不了舅父,只好慌忙替他招架。 谷啸风哪里知道,他的舅父和西门牧野乃是假戏真做,任天吾根本就没有受伤,西门牧野也只是肩头给剑尖划损了一点皮肉而已。至于小腹所中的那一剑,则完全是假装出来的。他的衣内放了一块牛肉,那一剑是割开牛肉,沁出血水的。 公孙璞那边才是真正的性命相搏。朱九穆的功力本来比公孙璞稍胜一筹,也是因为元气未曾完全恢复,刚好和公孙璞扯了个直。 但公孙璞的玄铁宝伞,却是一件武林异宝,合起来可以当作五行剑使,撑开来又可当作盾牌。这么一来,就变成了反而是朱九穆稍稍吃亏了。 激战中公孙璞一招“大漠孤烟”,玄铁宝伞向朱九穆咽喉刺去,朱九穆怒道:“好小子,胆敢如此欺我!”使出大擒拿手法夺他宝伞,左掌则以修罗阴煞功击他肋骨,哪知公孙璞的剑法奇幻无方,朱九穆一抓抓来,他已倏地变刺为劈,朱九穆一掌打着伞骨,伞骨是玄铁做的,坚逾金铁,“蓬”的一声,震得朱九穆的腕骨就像断了一般。 朱九穆这才蓦地记起,对方用的乃是玄铁宝伞。吃了大亏,暴跳如雷,喝道:“好小子,你恃着有玄铁宝伞,就以为我奈何不了你吗?今日若不杀你,誓不为人!”盛怒之下,不惜耗损真力,接连使出了第八重的修罗阴煞功。 公孙璞撑开宝伞,冒着狂风,仍然向朱九穆连施攻击。风声呼呼,宝伞滴溜溜地转,公孙璞亏得有宝伞挡着寒风,但牙关仍是不禁冷得格格作响。 公孙璞冷笑道:“你这老贼本来就不是人!好,你如今已是黔驴技穷了吧,却又能奈得我何?” 朱九穆接连使了几次修罗阴煞功,感到气力不加,正自暗暗叫苦。公孙璞调匀气息,蓦地跨上一步,喝道:“你会使邪派毒功,难道我就不会?好,如今也叫你看我的!”一掌从宝伞下面打下来,掌心如血,发出了一股腥风。 朱九穆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公孙璞使的正是“化血刀”的功夫。朱九穆和西门牧野是老搭档,当然识得这门毒功的厉害,见公孙璞掌心如血,看来他的这门功夫似乎比西门牧野练得更纯,朱九穆元气业已受损,自忖难以抵御,焉得不惊? 眼看这一掌就要打到自己身上,而公孙璞撑开了的玄铁宝伞又封闭了侧身闪避的退路,朱九穆无可奈何,只好不顾体面,忙把身躯一矮,几乎是伏到了地上,像丧家之犬一般的从宝伞下面钻出去。饶是他钻得快,屁股也给伞尖戳了一下,玄铁宝伞的伞尖锋利不亚刀剑,登时戳得他血流如注,咬着牙还不敢哼声。 朱九穆哪里知道,公孙璞的“化血刀”虽然是练得较纯,但论功力却是不如西门牧野。朱九穆倘若敢和他硬拼一掌的话,纵然元气未复,也绝计不会受伤。 奚玉帆和宫锦云看见公孙璞获胜,登时精神大振,齐声欢呼,杀得那些剽悍的蒙古骑兵也不能不四散逃窜! 西门牧野见朱九穆败得如此狼狈,也不禁吃了一惊,大怒喝道:“好呀,我先要了你这老儿的性命,再收拾那两个小子!” 任天吾瞿然一省,心里想道:“不错,这出戏也该收科了。”当下佯作奋不顾身的模样,西门牧野一掌打来,他非但不躲,反而硬冲过去,喝道:“老魔头,我与你拼了!哎哟,哟!”给西门牧野一掌打个正头,长剑脱手飞上半空,“哇”的又是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 谷啸风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连忙抱住舅舅,疾向后退。他本来就打不过西门牧野,如今只得一只手应敌,而且又不知舅舅生死如何,不免心烦意乱。这么一来,如何还能是西门牧野的对手? 奚玉帆、宫锦云飞身过来救援,公孙璞紧紧盯着朱九穆,不让他过去和西门牧野联手。 奚、宫二人尚差几步就要赶到,只听谷啸风一声大吼,左肩血肉模糊,原来他也给西门牧野打了一掌了。 大吼声中,谷啸风刷的一剑刺去,西门牧野想不到他在重伤之下居然还敢拼命,冷不及防,也给他刺了一剑,可是这一剑刺不着要害,西门牧野受的只是轻伤,但也吓得他不能不连退了几步。 奚玉帆、宫锦云双双赶至,宫锦云剑中夹掌,使出了家传绝学的七煞掌功夫,西门牧野识得这是黑风岛主宫昭文的独门掌法,心里想道:“这几个小辈都有来历,实是不可小觑。”因为他功力亦是未曾完全恢复,一时间又摸不清宫锦云武功的深浅,而奚玉帆的剑法他也有点顾忌,是以倒也不敢鲁莽扑前,当下横掌当胸,静观敌势。 奚、宫二人志在救人,并非想和西门牧野拼命。西门牧野采取守势,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奚玉帆忙把谷啸风扶起,见他面如金纸,显然是伤得不轻。奚玉帆大吃一惊,问道:“谷兄,你怎么啦?” “化血刀”的毒性非常厉害,谷啸风只觉伤口火辣辣作痛,转瞬之间,半边身子已是感到麻木不灵。但谷啸风的心头还是清醒的,暗自想道:“男儿马革裹尸,死何足惧?但舅舅一世英名,我绝不能让他受敌人所辱!”他哪里想得到正是他那位在武林中“德高望重”的舅舅和敌人勾结,他才会受到这样重伤的。 谷啸风吸了口气,以残存的精力暗运少阳神功,推开了奚玉帆,说道:“我没事,你赶快救护我的舅舅要紧!” 任天吾在地上挣扎,打了个滚,以肘支地,十分吃力的样子爬了起来,叫道:“你们不必顾我,我这几根老骨头业已打算埋在这里,我、我和这老魔头拼啦!”颤巍巍地走了两步,“哇”的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奚玉帆也是像谷啸风一样,做梦也想不到任天吾是在做戏!只道任天吾果然是比谷啸风伤得更重,当下瞿然一省,想道:“不错,任老前辈是一队之主,他受了重伤,我怎么置之不理。”虽然不放心谷啸风,也只好暂且将他放开了。 奚玉帆跑过去不理任天吾的挣扎,便将他背了起来。任天吾仍在大呼小叫地嚷道:“解给义军的军饷不能落在鞑子手里!”奚玉帆道:“是,我们定当尽力而为。”谷啸风道:“舅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就让玉帆背你突围吧!” 任天吾又吐了一口鲜血,装作气愤不堪的样子骂道:“你,你这是什么话?我,我绝不能让你们这样做!”他这几口鲜血倒是真的暗运内功吐出来的。吐了几口鲜血,精神也觉有点困倦,伏在奚玉帆的背上,装作晕了过去,动也不动了。 朱九穆在公孙璞手下吃了大亏,再度交锋,已是胆怯。斗了几招,无心恋战,摆脱了公孙璞赶忙过去和西门牧野会合。 朱九穆是曾经和宫锦云交过手的,知道她在这几个“小辈”之中,实是本领最弱的一个。见西门牧野对她好像有点顾忌,便即说道:“西门兄,把这女娃儿交给我,你发落这几个小辈吧!” 公孙璞随后赶到,西门牧野已经知道他是公孙奇的儿子,自己偷了公孙奇的毒功秘笈,当今之世,将来有可能制服他的就只有一个公孙璞了。西门牧野咬了咬牙,心里想道:“这小子一日不除,我一日不能安枕!” 西门牧野喝道:“好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那你就来领死吧!”双掌一搓,两大毒功同时发出。左掌用的是“化血刀”,腥风扑鼻;右掌用的是“腐骨掌”,竟然发出一股尸臭气味,中人欲呕。西门牧野练成两大毒功以来,这次还是第一次同时使用。 公孙璞的“化血刀”已经练到了第八重,“腐骨掌”的火候尚浅,不敢用这门毒功和他硬拼,当下仍以玄铁宝伞抵敌,一招“玄鸟划砂”,伞尖指向西门牧野掌心的劳宫穴。 公孙璞的武功得自当世三位武学宗师的传授,这招“玄鸟划砂”就是柳元宗所传授的上乘刺穴剑法。 西门牧野吃了一惊,心道:“这小子学的武功真杂!”他是个识货的大行家,一见公孙璞使出这招剑法,自是不敢轻敌躁进,在距离八尺之处,用劈空掌发出两大毒功应战。 西门牧野功力未完全恢复,公孙璞也是经过了和朱九穆的一番恶斗,真力颇有损耗,仗着玄铁宝伞之利,双方才恰恰打成平手。 另一边宫锦云可就不是朱九穆的对手了,朱九穆虽然伤得不轻,但他发出的“修罗阴煞功”仍是令得宫锦云如坠冰窟,浑身发抖。 奚玉帆背着任天吾上前和宫锦云联手,处处要提防任天吾又再受伤,两人联手,仍是抵敌不住。 剽悍的蒙古骑兵又围拢来,丐帮弟子人人都是奋不顾身的死战,可是毕竟寡不敌众,双方伤亡增加,蒙古骑兵还有数十人之多,丐帮弟子却只剩十多个了。 谷啸风运功御毒,扶剑力战,只觉手足渐渐麻木不灵,杀了几个蒙古兵,身上又添了几处伤。 此时运宝的骡车已经给蒙古兵劫去,谷啸风忍着疼痛,叫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最紧要的是人,你我赶快保护我的舅舅回丐帮报信吧!” 公孙璞见大势已去,亦已无心恋战,当下一个转身,以闪电般的攻击助宫锦云迫退了朱九穆。西门牧野扑来,刚好又给他的宝伞挡住。 奚玉帆不放心谷啸风,叫道:“公孙大哥,请你照料谷兄!”公孙璞且战且走,正要过去和谷啸风会合,忽见谷啸风一声长啸,招来了一匹坐骑,那匹坐骑四蹄屈地,谷啸风跨上马背,冲了出去。正是: 可叹英雄冒锋镝,却遭奸计险亡身。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巧布毒谋伸黑手惊闻噩耗碎芳心 谷啸风是抱着拼了一死的决心冲出去的,因为他自知伤得甚重,不愿意拖累别人。如果他不是冒险冲出去,奚玉帆和公孙璞一定要分出精神来照顾他。 “敌强我弱,我们保护舅舅,只怕也还未必能够突围,我岂能要他们分出人来照料?”谷啸风心想。正因为他想到了任天吾比他伤得更重,因此才决心牺牲自己,但求保得舅舅的平安。 谷啸风骑的那匹“小白龙”是训练有素的名驹,听得主人的啸声便跑过来,可怜谷啸风已是不能纵身上马,幸亏“小白龙”善解人意,屈下膝来就他,谷啸风这才能够跨上马背。 公孙璞大吃一惊,连忙击毙一名蒙古骑兵,正要抢他的坐骑,西门牧野业已赶来,将他拦住。只听得“小白龙”一声长嘶,跳起一丈多高,闪过了几支长矛的攒刺,突围而去。 数名蒙古军官紧追不舍,他们都是从大军之中挑选出来的善于骑射的好手,小白龙虽然是匹骏马,但因谷啸风伤得太重,必须拉紧马缰,方能坐稳,以至小白龙不能放尽脚力。不消多时,四名蒙古军官,已是追上了他。 谷啸风喝道:“挡我者死,让我者生!”一个“镫里藏身”,轻舒猿臂,抓着了两支刺来的长矛,他虽是受了重伤,这两个军官也还敌不住他的内力。随着谷啸风那声大喝,那两个军官同时给他拖下马来。 谷啸风夺过了两支长矛,回过头来,反手一掷,只听得一声惨呼,又一个军官给他掷来的长矛从前心穿入,后心穿出,毙于马下。 但另一个军官却挥刀打落了他的长矛,原来这个军官名叫毕鲁花,乃是成吉思汗手下的“金帐武士”,曾跟随成吉思汗转战欧洲,成吉思汗死后,他的第三个儿子窝阔台继任大汗,升任毕鲁花为一等侍卫。这队蒙古骑兵就是由他统领的。毕鲁花是蒙古军中极有名的神箭手,武功也很不弱,打落了谷啸风的长矛,冷笑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见识见识我的神箭!”拉开了铁胎弓,弓如满月,箭如流星,嗖嗖嗖发出了三枝连珠箭。 谷啸风闪开了第一枝,用剑拨落了第二枝,气力已经用尽,第三枝箭射来,正中他的坐骑,小白龙着了箭伤,跑得更急,谷啸风给抛了起来。此时正跑到一处悬崖之上,谷啸风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从半空中坠下深谷。 公孙璞和奚玉帆尚在和蒙古兵混战之中,远远的看见谷啸风中箭落马,这一惊端的是非同小可!此时他们虽已抢到了坐骑,但蒙古兵亦已合围,急切之间,他们哪里能够突围而出?丐帮弟子已是伤亡大半,有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有人回去报信!” 伏在奚玉帆背上的任天吾忽地发出几声断断续续的呻吟,声音十分凄惨,好像受伤的野兽号叫一般。 奚玉帆吃了一惊,只道他受了乱箭所伤,连忙问道:“任老前辈,你怎么啦?”任天吾装作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含含糊糊地说了几个字,奚玉帆只隐约听得清楚一个“我”字,却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旁边一个丐帮弟子告诉他任天吾并没有受到箭伤,奚玉帆这才稍稍放心。奚玉帆看见谷啸风中箭坠马之时,本来是想拼死冲出去救他的,丐帮弟子的说话和任天吾的呻吟却像当头棒喝,突然提醒了他,令他记起了自己所负的责任。 奚玉帆惊魂稍定,心里想道:“我是任老前辈的副手,这一队押运宝藏的丐帮弟子是由我们带领的,如今任老前辈已受重伤,这副担子只能由我独力担承了。那几个丐帮弟子说得不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第一,是应该有人回去报信;第二,我应该保护受了伤的丐帮弟子突围脱险,决不能令他们全部伤亡,能够多活一个就是一个;第三,更要紧的是保得任老前辈生命安全,他伤得这么重,若不赶快突围,找得安全之所给他医治,即使他不再受伤,也是要耽误了。唉,啸风兄坠下悬崖,恐怕是难有生还之望了。倘若我只是找到了他的尸体又有何用?不错,他是我的妹夫,但我又岂能为了他一个人而连累了大家?” 谷啸风刚才突围的方向是朝着紫萝山那边跑的,那条路上如今已是布满了蒙古骑兵。奚玉帆如果要率领丐帮弟子回去报信,那就是走回头路和谷啸风坠马之处恰恰是相反的方向了。奚玉帆想到不能因私废公,心意立决,咬牙叫道:“大伙儿冲回去!”公孙璞击败了朱九穆,挥舞玄铁宝伞,当前夺路。蒙古骑兵因为已劫得宝车,目的已达,也就无心逼使丐帮作死战了。西门牧野虽然想把公孙璞和奚玉帆杀掉,但因他也受了伤,伤得虽然不算很重,自忖没有朱九穆帮手,独自也奈何不了他们,蒙古兵既然无心恋战,他也只好让开条路。奚玉帆率领残余的丐帮弟子,遂得顺利的突围而走。跑了一程,奚玉帆回头一望,后面并无追兵,这才松了口气,把任天吾放了下来。 任天吾装得很像,奚玉帆、公孙璞都以为他当真是受了很重的内伤,一点也不知道他是弄假。奚玉帆给他服下了善治内伤的小还丹,公孙璞还用了正宗的内功心法替他推血过宫。 过了一会,任天吾装作复苏的样子,吐了一口带血的浓痰,坐了起来,张口说话。一说话就责备他们:“我叫你们不要管我的,你们为何不听我的说话!啸风呢?他是不是——唉,为了我这几根老骨头,倘若断送了我啸风甥儿的性命,叫我怎好意思活着去见他的母亲啊!” 奚玉帆见任天吾一开口就问起谷啸风,不由得心痛如绞。想道:“任老前辈倘若知道谷兄已遭不幸,只怕更是痛不欲生了。”为了避免令到任天吾受到刺激,只好隐瞒真相,说道:“任老前辈放心,谷兄,他,他已经脱险了。” 任天吾半信半疑的神气,紧紧追问:“他已经突围了么,那为什么他又不和你们一起?” 奚玉帆只好继续说谎:“他与我们分道扬镳,我们回丐帮报信,他到紫萝山去请救兵。希望得到紫萝山义军的帮助,还可以截回被劫的宝藏。他的坐骑跑得很快,蒙古兵没有追上他。” 任天吾作出松了口气的模样,脸色稍见缓和,但仍是摇了摇头,说道:“我还是放心不下。他单骑突围,怎保得没有意外?除非你们找着了他,将他带到我的面前,让我亲眼看见了他,我才能放心得下。” 奚玉帆道:“我们当然是要去打听消息,不过现在你老人家病体未愈,回丐帮报信之事也是不容或缓,还是等到你老身子好了,我们再去找他如何?” 任天吾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气,叹了口气,说道:“都是我几根老骨头误事,累了啸风,也累了你们。你们要赶着回去报信,请你们将我留下来吧。不必再让我拖累你们了。” 奚玉帆道:“这怎么可以!”正在一个装模作态,一个苦苦相劝之际,忽见路上尘大起,一队蒙古军马在山上出现,向南奔驰。 奚玉帆初时只道这彪军马是来搜索他们的,慌忙把任天吾扶到密林深处躲藏。待到蒙古骑兵过尽,不见有人上山,大家方始放心。 公孙璞忽道:“不好!”宫锦云道:“鞑子兵没有发现我们呀,怎的还不好吗?” 公孙璞道:“蒙古大军向南驰奔,只怕洛阳已经失陷了。” 他们出来之时,洛阳已是在危急之中,现在已经过了七八天,洛阳失陷也并不是意外之事。众人听得公孙璞这么一说,自是难免担心。 奚玉帆道:“这条路已经发现了鞑子的大军,再往前走,风险太大,不如让我先去探听探听消息。”公孙璞道:“好,我们会照料任老前辈的,你放心去吧。” 公孙璞、宫锦云和任天吾三人在树林里住了一晚,这一晚公孙璞继续以本身真力,助任天吾疗“伤”,任天吾乐得受益。 第二日中午时分,公孙璞和一个叫化子回来,这叫化子是丐帮洛阳分舵的一个香主。 任天吾急不及待地问道:“洛阳怎么样了?”这丐帮弟子垂头丧气地说道:“洛阳在三日前已给鞑子攻入。唉,想不到任老前辈你也受了伤,这可怎么好呢?” 公孙璞道:“陆老帮主和刘舵主呢?” 这丐帮弟子说道:“刘舵主不幸在城破之日牺牲了,陆帮主率领本帮弟子突围,准备撤过黄河以南,和绿林盟主柳女侠率领的义军会合。” 刘赶驴性情豪爽,侠义可风,公孙璞与奚玉帆等人虽然和他只是一面之交,听得他不幸战死的消息,人人都是十分难过。 这丐帮弟子继续说道:“我奉了陆帮主之命,留下来准备和你老联络,我正想到紫萝山打听消息,想不到在这里遇上了。唉,更想不到……”他不忍再说下去,顿了一顿,问道:“任老前辈,你伤得重吗?” 任天吾道:“你不必管我伤得重还是不重,商议大事要紧。如今宝车已经被劫,洛阳也失陷了,你们说该怎样办?” 奚玉帆道:“依小侄之见,洛阳已经失陷,我们留在这儿,也是无能为力,不如大伙儿去投奔柳盟主。” 公孙璞和宫锦云想起韩佩瑛曾劝他们投奔绿林盟主柳清瑶之事,齐声说道:“不错,除了这条路只怕也没第二条路好走了!” 任天吾冷冷说道:“大家都走了,那么谷啸风的死活就不必管了么?” 奚玉帆、公孙璞那日亲眼看见谷啸风中箭坠马,跌下悬崖,都以为他定是有死无生,想不到任天吾有此一问,但又不敢把真相告诉他,一时间不觉呆了。 任天吾道:“总得有一个人留下来打听到他的确实消息,你们走吧,我留下来!”原来任天吾是急于去找那两个魔头分赃,巴不得有个借口才能脱身。 奚玉帆道:“任老前辈,这个,这个——”任天吾道:“什么这个那个?你爽快说罢,是不是怕我这几根老骨头不中用了?”奚玉帆道:“老前辈身体要紧,不如由小侄——” 任天吾怎肯让奚玉帆留下来替代他?心里想道:“这出戏唱到这儿,也应该适可而止了。”于是哈哈一笑,说道:“老弟台不必为我担心,我这几根老骨头虽不中用,但多亏公孙璞老弟以内力替我疗伤,现在是死不去的了。西门牧野和朱九穆这两个老魔头给我伤得也很不轻,即使碰上他们,我也可以陪他们打上一架。”说罢,轻轻一推,就把奚玉帆推开。 奚玉帆又惊又喜,说道:“任老前辈内功深厚,果然恢复得真快。”任天吾道:“这都是公孙璞老弟之功。”公孙璞耗了许多内力真气替他治“伤”,自信已是可以“挽回”他的性命,不过也还没有料到他恢复这样快,连忙说道:“老前辈谬赞了,小侄不过略尽绵力而已,若非老前辈盖世神功,何克臻此?” 任天吾哈哈笑道:“那么你们可以放心走了吧?” 奚玉帆道:“我的妹妹玉瑾也是去找寻啸风的,如今未知消息。任老前辈既然执意要留下来,那就拜托任老前辈一并打听她的下落。若是碰上了她,请她到柳盟主那儿。”心想:“啸风不幸的消息,固然要瞒住任老先生,也不能让妹妹知道。死者已矣,生者何堪?啸风已死,我可不能再失掉一个妹妹了。” 任天吾慨然说道:“玉瑾姑娘和我的甥儿正是一对,我早已把她当作外甥媳妇看待,我找啸风,当然也要找寻她的。你放心走吧。” 奚玉帆等人走了之后,任天吾哈哈大笑,自去找那两大魔头分赃不提。 且说奚玉瑾和辛龙生那日下山之后,兼程赶路,追踪丐帮押运宝藏的车队,但他们中了余化龙的诡计,走错了路,南辕北辙,当然是追踪不着的了。 一路上辛龙生对她极是殷勤体贴,但却没有半句再涉私情。奚玉瑾明白他的心里仍是隐藏爱意,但好在他能以礼自持,奚玉瑾也就放心与他一起了。 两人到了紫萝山,仍然没有见着丐帮的军队。奚玉瑾心知不妙,当下去求见义军的首领蒙厥。 蒙厥问明来意,说道:“有这样的事么,我可还未知道呢!” 奚玉瑾屈指一算,说道:“丐帮把韩家宝藏运来这儿,这是千真万确的事。那天我听得任天吾的大弟子余化龙和朱九穆亲口说的,当时车队已经出发了两天,算来现在是第八天了。” 蒙厥道:“那么现在应该早就到了呀!” 奚玉瑾道:“任天吾和鞑子勾通,要在路上拦截。” 蒙厥道:“这几天风声紧息,我们都派有细作出去探听的!这条路上可并没有出现过什么车队,也没有鞑子兵出现。” 说话之间,恰巧就有一个细作进来报告:“青龙口昨日发现一队蒙古骑兵,杀声震天,也不知他们是否和官军作战。” 蒙厥恍然大悟,说道:“对了。从青龙口那儿也有条小路到这里来的。不过因为地形十分险峻,平时很少有人行走。任天吾一定临时改变路线,从这条路来了。”当下叫那细作再去探听。 细作说道:“今早陆续有蒙古大军从那儿经过,路不通行。但知洛阳是已经失陷了。” 蒙厥吃了一惊,要知他是一支义军的首领,当然要提防蒙古大军来攻打他们,当下只好向辛龙生和奚玉瑾说道:“我们必须撤退到森林里去,这件事情只好等鞑子兵过了,局面稍微安静之后,才能去打听了。” 奚玉瑾听得消息,忧心如焚,恨不得插翼飞到青龙口去,当下便即告辞。蒙厥道:“你们要上哪儿?”奚玉瑾道:“我想亲自到出事地点去看一看。” 蒙厥吃惊道:“鞑子大军正在那条路经过,如何去得?”奚玉瑾道:“我们会小心的。”辛龙生道:“这位奚姑娘的哥哥正是在那车队之中,他是给任天吾拉去帮忙丐帮押运宝车的。”奚玉瑾道:“我哥哥生死未卜,我若不亲自去看一看,怎得安心?”蒙厥阻拦他们不住,只好让他们去了。 出了紫萝山,奚玉瑾说道:“辛大哥,你陪我到了这儿,我已感激不尽。如今我已获知线索,可以去找我的哥哥了。你还要赶回江南向令师复命,我不愿意再拖累你,你就让我独自去吧。” 辛龙生道:“奚姑娘,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不愿意我陪你冒这个险。”奚玉瑾道:“不错,你有大事在身……” 辛龙生道:“奚姑娘,多谢你为我着想。但你能够为我着想,我岂能不为你着想?你一个单身女子,无人相助,我又能放心得下吗?为朋友两肋插刀尚且不辞,何况冒这点区区的风险?除非你不把我当作朋友看待,否则我无论如何也是要陪你同去的了!” 奚玉瑾给他这一番真挚的说话打动,心中甚为感激,当下含泪点了点头,道:“辛大哥,你对我这么好,我可是没法报答你呢。” 辛龙生笑道:“说到报答二字,那还算得什么朋友?奚姑娘,你这样说,忒也看小我了。”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听得奚玉瑾这样说,已知她是另外有了意中人,但心里想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如今我在她的心上也许还敌不过另一个人,但至少她的心上也是有我了。” 他们早已向义军探明了道路,出了紫萝山,便即向青龙口奔去。他们本来准备会碰上蒙古兵的,结果却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别说蒙古兵,连一个百姓也没碰上。原来蒙古大军,只是过路性质,早已去得远了。 到了青龙口,只见血流成风,尸骸遍地。奚玉瑾心头卜卜乱跳,忍着尸臭,一具一具尸体去看,却没有发现她的哥哥。 辛龙生道:“咦,那边好像有一个活人。”奚玉瑾侧耳细听,隐隐听得有呻吟之声,赶忙过去,果然在山坳一角的乱草丛中找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伤得很重,手脚身体都有刀箭之伤,但还在蠕蠕而动,看情形是在尸堆里爬出来想逃下山的,爬到这儿,就爬不动了。 辛龙生给他敷上了金创药,用闭穴止血的手法封闭了他伤口附近的穴道,过了一会,这人清醒过来,说道:“你们是谁?但你们也不必救我了,我是活不成啦!”奚玉瑾道:“我的哥哥是奚玉帆。你不要胡思乱想,歇一歇再说。” 那人说道:“哦,原来是奚姑娘。请你,请你给丐帮报信,宝藏,宝藏已给西门牧野和朱九穆两个魔头劫去,他们是带领了鞑子的骑兵来的,我们寡不敌众。任老先生已受了重伤了。” 这人断断续续地说来,说得极为吃力。 奚玉瑾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道:“这些我都已知道了,你歇一歇吧。”任天吾假作受伤的把戏,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 那人说道:“好,那我就放心了!”声音越来越弱。说到“放心”二字,眼睛一闭,身子便向后倒。原来他受伤极重,强自支持,为的就是想找一个人把消息送给丐帮,如今已达,心无牵挂,那口气一松,登时不省人事。 辛龙生吃了一惊,连忙以掌心按着他背心的“风府穴”,把一股真力输送进去,替这人推血过宫,这是急救的法子,但也只可以令身受者苟延残喘而已,要想起死回生,那是办不到的了。 辛龙生道:“奚姑娘,你快问他。”奚玉瑾很不忍心令他多受痛苦,但哥哥和谷啸风的消息,她又必须知道,只好硬着心肠说道:“你知道奚玉帆吗?他怎么样了?” 那人道:“奚玉帆已——已经脱险,任老先生就是由他背出去的。” 奚玉瑾道:“还有一个谷啸风,你知道吗?他、他——” 那人说道:“谷啸风和一男一女同来,谷少侠不幸、不幸给鞑子射死了。那一男一女则已突围。”原来他只认识谷啸风,却不认识公孙璞与宫锦云。
此言一出,恍似晴天霹雳,登时震得奚玉瑾摇摇欲坠,辛龙生吃了一惊,赶忙将她扶住。奚玉瑾喘着气叫道:“真的?”那人说道:“射死谷少侠的那个鞑子名叫毕鲁花!” 毕鲁花是蒙古著名的神箭手,曾与丐帮作过战,故此这人知道。他说完这句话“卜通”便倒。原来辛龙生因为要腾出手来扶奚玉瑾,不能继续给那人输送真力,他早已是油尽灯枯,当然支持不住了。 奚玉瑾听他说得有名有姓,不相信也相信了。这刹那间,恍如万箭攒心,奚玉瑾尖叫一声,在辛龙生的怀中晕了过去。 辛龙生又惊又喜,心里想道:“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谷啸风这个名字,如今听得这姓谷的不幸消息却伤痛如斯,不用说这姓谷的一定是她的意中人了。” 辛龙生本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但因自小受到阴毒险狠的辛十四姑和气量狭窄的孟七娘的影响,是以在他的性格中也有坏的一面。此际,他就不知不觉的有了幸灾乐祸的心情了。 过了一会,奚玉瑾悠悠醒转,但神智还是未曾完全清醒,她感觉到有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抱着她,不觉叫道:“啸风,啸风!” 辛龙生听她接连叫着“啸风”的名字,心中不禁泛起一股醋味。忽地悚然一惊,想道:“谷啸风死在敌人箭下,我毫无哀悼之情,反有妒忌之意,这不成了小人了吗?唉,我平生以侠义自期,怎的会有这个念头出现?唉,真是可耻可耻!而且我又何必去妒忌一个死了的人?”心中善恶交战,不知不觉打了一个寒噤,头脑清醒了一些。于是轻轻地拍拍奚玉瑾的香肩,柔声唤道:“奚姑娘,是我。你醒醒,醒醒!” 谷啸风的影子在她眼前消失了,奚玉瑾这才发现她是给辛龙生抱在怀中。奚玉瑾心头一阵绞痛,“唉,不是啸风,今生我恐怕是见不着他了。”这个沉重的打击令她伤心之极,已是无力挣扎,当下又羞又急,叫道:“放,放开我!” 辛龙生扶她倚着大树坐下,说道:“奚姑娘,死者不能复生,咱们还活着的人应该做的是为死者报仇,你、你保重身体要紧。” 奚玉瑾本是个巾帼须眉,而且是个善于处事,性格相当冷静的女子,只因这个意外的打击太大了,她一时间实是禁受不起。她张开眼睛,茫然失神,看着辛龙生,过了好一会,方始说道:“你说得对,我是该为他报仇。但这个仇,这个仇我又怎样才能报得呢?” 英雄也有软弱的时刻,奚玉瑾此时正是感到这种孤独的心情。她失去了谷啸风,不知还有何人可以倚靠?眼前似只有一个辛龙生是她可以信赖的人了,但对他的信赖,毕竟不能和她对谷啸风的那种信赖相提并论,在对辛龙生的“信赖”之中,她也隐隐感到了几分疑惧。 辛龙生慨然说道:“奚姑娘,多承你把我当作朋友看待,你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这个仇我必定要帮你报的。不过,这不是对一个人的私仇,即使杀掉了那个毕鲁花,也还不能算是报仇的。” 奚玉瑾听他说得义正辞严,不禁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咱们的仇人是蒙古鞑子。” 辛龙生道:“为今之计,咱们应该先找个安身之地,徐图复仇大计。” 奚玉瑾听了他这番说话,对他不由得多了几分信赖,当下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已是毫无主意,依你说咱们应该先到何地安身?”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蹄声得得,有两骑马正在朝着他们跑来。奚玉瑾只道是蒙古兵,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精神陡振,霍地就站了起来,拔剑出鞘,喝道:“来得正好,我未得报大仇,且先报小仇!” 那两骑马倏然停下,骑在马上的是两个汉人,这两人跳下来,不约而同“咦”了一声,叫道:“这不是奚姑娘吗?你要报什么仇呀?” 奚玉瑾“啊呀”一声说道:“原来是杨叔叔和杜叔叔,我错把你们当作鞑子了。” 原来这两个人乃是绿林盟主柳清瑶手下的两个大头目,一个名叫杨匡,一个名叫杜复。 那次谷啸风在百花谷和金刀雷飙比武之时,就是他们两人及时赶到劝解开的。那次他们替柳清瑶传下绿林箭,把围攻百花谷的一班豪杰连同雷飙在内都召唤了去,是以奚玉瑾认得他们。 辛龙生曾到过蓬莱魔女柳清瑶的山寨,和杨、杜二人也是相识的,当下上前相见,问道:“两位怎的会在这个时候到洛阳来?” 杨匡说道:“辛少侠,你也在这儿,这真是巧遇了。实不相瞒,我们到洛阳的目的之一,就是要找你的。” 杜复却道:“奚姑娘,原来你和少侠是早就相识的吗?但不知谷啸风却在哪儿,你知道他的消息吗?” 谷啸风为了奚玉瑾以致闹出婚变之事,杨、杜二人是知道得十分清楚的,杜复这样问她,正是因为感到诧异的缘故。他不解何以和奚玉瑾作伴的竟然会不是谷啸风。 奚玉瑾的心头还在滴着鲜血,怎禁得再给触及创伤?登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叫道:“啸风,他,他,他——”辛龙生低声说道:“他已经不幸死了!” 杨、杜二人大吃一惊,说道:“啸风死了?是不是在昨日青龙口之战死的?”原来他们在路上已听到昨日有一队蒙古骑兵在青龙口截劫丐帮之事,是以才特地跑来这里看一看的。 辛龙生叹了口气,作出十分难过的样子说道:“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在江湖上一向是德高望重的任天吾竟然会勾结西门牧野和朱九穆那两个魔头,劫了丐帮的宝车,还连累了这位谷少侠。”当下把他从奚玉瑾那儿听来的有关诸事,一一告诉了杨、杜二人,奚玉瑾抑住悲伤,也给他作了一些补充。 杨匡愤然说道:“这件事情揭开了任天吾这老贼的真面目,这是坏事,也是好事!这老贼我们是不会饶过他的。但现在咱们还是暂且把他搁过一边,先说说我们的事吧。” 辛龙生道:“是。我正想请问两位来意。” 杨匡说道:“我们一来是打听洛阳的消息,想找到韩大维老英雄,和他取得联络的。” 辛龙生虽不知他的姑姑和韩大维后来发生的事情,但料想韩大维逃不脱他姑姑的掌心,本来他应该把这条线索告诉杨、杜二人的,但转念一想,韩大维已形同废人,杨、杜二人找到他也没有用,而且也犯不着得罪姑姑,于是瞒住这个消息,只把韩家不幸的遭遇说了出来。 杜复叹道:“想不到韩老英雄亦遭暗算,但愿他吉人天相早日得到平安。好,现在该说到你的事了。” 辛龙生道:“不知两位何事找我?” 杜复道:“不是我们有事找你,是令师催你速回江南,叫我们转达。” 辛龙生吃了一惊,说道:“家师叫我出使之时,并没限定日期,如今忽然叫我回去,是不是江南方面……” 杨匡道:“不错,现今烽火已经燃及江南!” 辛龙生惊诧无比,说道:“鞑子刚刚攻陷洛阳,怎的会来得那样快呀?” 杜复说道:“不是鞑子的大军已到江南,是一股水寇作鞑子的内应,如今正在长江沿岸骚扰。这股水寇的首领名叫史天泽。” 辛龙生松了口气,说道:“原来是史天泽,这厮,料想成不了什么气候。” 原来史天泽本是太湖的一家寨主,后来因为多行不义,给太湖十三家总寨主王宇庭赶出去的,是以辛龙生看不起他。 杨匡正色说道:“史天泽这厮也委实不可小觑,他的武功不在王宇庭之下。近年来他得了蒙古鞑子的支持,大肆招兵买马,长江各股水寇,多半听他的号令,势力之大,恐怕还超过了太湖十三家的总寨主王宇庭呢! “这次他们趁着蒙古大举入侵中原的机会,正式接受了鞑子的封号,拼凑各路军马,号称十万之众,上个月已经渡过淮河。听说现在沿着二十年前金主完颜亮侵宋的路线,在采石矶渡江,准备掠夺江南富庶之地。” 杜复接着说道:“蒙古鞑子深谋远虑,早已派有许多人到史天泽的军中,控制他的军队。是以蒙古‘大军’虽然没到江南,但江南业已发现了鞑子的足迹了。” 杨匡跟着说道:“南宋西北方的疆界,亦已有鞑子侵入。这一路鞑子是假道陕南,顺汉水而下的。” 原来蒙古代金之前,假意和南宋联盟,说是要攻打金属凤翔,派拖雷手下的大将阔瑞假道南宋的陕南,进了陕南之后,却深入川北,一路攻占了宋朝的好几个城池,南宋的沔州统制张宣也给杀了。 杨匡继续说道:“南宋朝廷不知蒙古的用兵何路是主,何路是从,只恐他佯言灭金,实要灭宋,是以朝廷上下,人心惶惶,已作迁都避难的打算。 “义军方面判断鞑子的这次两面夹攻,还只是试探虚实的性质。以蒙古的国力,按说还不能同时吞金灭宋。但因朝廷步骤已乱,倘若应付不宜,也有亡国之祸。这个保家卫国的重担,也只有义军才能挑起来了。 “令师是江南的武林盟主,江南方面的义军如今虽然未有统一指挥,但顺理成章大家也都是唯令师的马首是瞻了。” 辛龙生听了杨、杜二人关于江南形势的分析,叹道:“想不到我离开才不过数月,江南局势的变化竟是如此之大!” 杨匡说道:“我们离开山寨之时,恰好令师派来的人到敝寨,与柳盟主商量南北同心御敌,相互支持之策。同时也叫我们设法找你,通知你早日回去。” 辛龙生道:“多谢两位大叔报信,江南局势紧张,小侄当然是要赶着回去的。” 杨、杜二人还要前往紫萝山与蒙厥联络,当下便与辛龙生道别。 杨、杜二人走后,辛龙生沉吟半晌,说道:“奚姑娘,你的家是不是住在扬州附近?” 奚玉瑾道:“不错,和采石矶也相去不远呢。” 辛龙生道:“这么说来,史天泽勾结蒙古鞑子,从采石矶渡过长江,你的家乡恐怕也会给战火波及了。” 奚玉瑾忧心忡忡,叹了口气,说道:“鞑子铁蹄所至,当今天下,已是难以找到一片干净土了。百花谷若给战火所毁,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她话虽然如此,但因百花谷是奚家数代经营的地方,无异世外桃源,一旦遭受战火波及,奚玉瑾总是难免有些挂虑。 辛龙生乘机说道:“奚姑娘,令兄不知下落,一时间恐怕是很难找到他了。好在他已脱险,你们兄妹总有相逢之日。目前你也没有其他地方好去,不如先回家看看,倘若已遭战火所毁,就和我到江南去吧,打退了鞑子,我再送你回来。你在江南,也正可以为义军尽一份力量啊!” 奚玉瑾其实也并非是没有地方可以去的,蓬莱魔女的金鸡岭就是她可以去的地方。而且她也知道,倘若是在金鸡岭的话,一定可以更容易打听她哥哥的消息。 但她却有一种顾虑,因为当日围攻百花谷的那班人,如今都在蓬莱魔女那儿。那班人是韩大维的两个老仆邀来围攻百花谷的,这些人对她和谷啸风之恋是不能谅解的。当日围攻百花谷之时,已曾有人向她出言嘲骂的了。如今虽说事过境迁,但奚玉瑾仍是不愿意和这些人朝夕相见。要知她虽然是巾帼须眉,但女儿家的体面,她究竟还是不能十分豁达的放得下啊。 为了这个缘故,同时也是为了对百花谷的挂念,奚玉瑾想了一会,终于说出了一个“好”字,答应辛龙生的要求了。 奚玉瑾以为谷啸风已死,又觉得辛龙生是个正人君子,是以对他的好感日渐增多,辛龙生在她的心上亦已渐渐代替谷啸风往日的位置了。 她哪里知道,谷啸风其实并没有死!正是: 一着棋差成大错,鸳鸯从此各分飞。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贼子妄言欺侠士书生谈笑戏魔头 谷啸风其实没有中箭,中箭的是他的马。只因距离甚远,他从悬崖上跌下去,当时在激战中的奚玉帆和丐帮之众,都以为他是中箭坠马,以讹传讹,遂使得奚玉瑾也相信他是已经死了。 且说谷啸风给抛下马背,下面是深不可测的幽谷,他也是自忖必死的了。但在生死关头,求生却是一个人的本能。谷啸风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减慢了坠下的速度,可巧跌下之处,正是谷底的一片沼地。 这时正是深秋九月树木枯黄的季节,沼地上铺满了落叶,就像一面软垫,而“软垫”下面又是烂泥,谷啸风跌下去,下半身陷在泥中,晕了过去,但不久就醒过来,发现身上竟没受伤。 谷啸风默运玄功,恢复了一些气力,爬出泥沼,侧耳一听,隐隐听得大队车马驰骋之声,渐远渐寂,可以判断那队蒙古骑兵是已经离开青龙口了。 谷啸风心中如坠铅块,好生难过,想道:“看来韩伯伯的那批宝藏是已经给鞑子劫去了。唉,但愿舅舅和玉帆大哥能够脱险才好。但听这车辚辚马萧萧之声,似乎是向西去的。鞑子劫得宝藏,为何不回洛阳呢?” 谷啸风爬上山坡,找到了一条清溪,洗了个澡,刮去身上的污泥,洗净了衣服。又在溪中捕了几条鱼,顾不得腥气,先吃个饱。精神气力恢复几分之后,一步步地爬上去。 谷啸风的武功虽然未失,但这百丈峭壁,爬上去也很吃力。爬到了一半,忽听得蹄声得得,听得出是三匹马,正从他的头顶上方的山道上经过。 谷啸风想要出声救援,但不知是敌是友,正在踌躇,忽听得其中一人说道:“我说的不错吧,韩家的宝藏早已给鞑子劫去了。唉,我的师父都不知怎么样了呢?” 谷啸风喜出望外,心想这一定是自己人了,吸了口气,正想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叫唤他们,就在此时,只听得另一个人说道:“谷啸风不是你师父的外甥吗?按说他不会下毒手害自己的舅舅的,你不必太过虑了。” 先头那人说道:“谷啸风这小子做得出勾结鞑子的勾当,他还会念什么甥舅之情!” 谷啸风听得此言,这一惊非同小可,同时他也知道了,说话的这个人是他舅父的大弟子余化龙。 “余化龙为何要这样陷害我?”谷啸风疑云大起,登时不敢出声呼唤。片刻间那几匹马亦已去得远了。 谷啸风知道余化龙是他舅父任天吾的大弟子,但他们二人却没有见过面。谷啸风暗自思量:“余化龙无中生有造出这等恶毒的谣言,显然是有心陷害我的了。好在我刚才没有出声,否则只怕他非但不加援手,而是要反过来投井下石了。奇怪,余化龙与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根本就不认识我,只知我是他师父的外甥,却为何他要这样陷害我呢?” 谷啸风百思莫得其解,忽地心头一动,想道:“宫锦云以她的所见所闻,极力指证舅舅觊觎宝藏,不是好人,甚至怀疑他私通鞑子,如今他这大弟子却颠倒过来诬蔑我和鞑子勾结,这两者之间,难道、难道是有某种关系?”想到这里,眼前浮现出舅舅受伤的“惨状”,登时感到内疚:“唉,我怎么可以这样想呢?舅舅为了保护宝车,奋不顾身,如今连性命也不知能否保存呢!余化龙诬蔑我,可疑的也只是余化龙一人,与舅舅有甚相干?” 谷啸风怀疑舅舅的念头,只是个偶然的触发,在心头一闪即过。他不敢深思下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先求自身脱险再说。 好在谷啸风已经恢复了几分气力,终于爬上了悬崖,到了安全之处。 谷啸风吁了口气,凭高望远,只见那三匹坐骑已经到了平地,正在山下的官道向西驰去。凝眸细察,隐约可以分辨得出,那是两男一女。 谷啸风又再想道:“和余化龙一起的这两个人不知是什么人物,但他们为了丐帮之事奔波,显然是侠义道的了。我不能让他们上余化龙的当,这件事情我也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心念未已,忽听得有马嘶之声,只见他的那匹“小白龙”在密林深处走出来,摇头摆尾地走到主人面前,屈下前蹄,和主人挨擦。 原来“小白龙”受的箭伤也不是十分严重,那枝箭射着它的臀部,插得很深,却没有伤着骨头。“小白龙”是一匹久经训练的良驹,颇通灵性,它失了主人,并没跑开,却自己跑到树林里躲起来,如今发现主人,又跑出来了。 谷啸风喜出望外,心想:“这正是天从人愿,我可以骑上小白龙去追赶他们了。”当下给“小白龙”敷上了金创药,又在倒毙路上的蒙古兵身上找到了一袋干粮。饱餐之后,便即跨马登程。 “小白龙”虽然伤还未愈,跑起来也比普通的坐骑快得多。余化龙骑的是匹骏马,但和他一起的那两个人的坐骑却差得多。谷啸风追赶了一个时辰,将近黄昏的时分,终于追上了他们。 大兵过后,这条路上根本就没有行人,是以前面这三个人看见后面有快马赶来,也是颇为诧异。 谷啸风叫道:“前面三位朋友请等一等。”那三个人勒马回头,余化龙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追赶我们?”谷啸风刚才听见他说话的声音,知道是他。 另外的一男一女都是三十岁左右年纪,看情形好像是一对夫妇。那女的低声说道:“符哥,咱们正要找人打听,看这人的样子,似是经过一场厮杀逃出来的,不妨仔细问他。”谷啸风衣裳破烂,衣上的血污虽经洗涤,也还留有痕迹,而且腰悬长剑,是以任何人看见了他都可以判断他是经过了一场厮杀的。 谷啸风道:“我是替丐帮押运军饷去送给紫萝山的义军的,不幸中途遇上了鞑子,给他们劫去了。我逃出来,想给丐帮送信。” 那男的似乎有点诧异,看了看谷啸风,又看了看余化龙,说道:“余爷,你可认识他?” 原来这对夫妇是中途遇上余化龙的,余化龙也说是从青龙口战役逃出来的人,他曾经对这对夫妇说过,押运的车队不过三十多人,在这场剧战中业已伤亡殆尽。那么依常理推断,倘若谷啸风说的是真,余化龙没有不认识他的道理,但现在余化龙却问他是谁,故此两夫妇自是不免起了疑心,知道在这两个人中,一定有一个是说谎的了。当然他们是比较相信余化龙的。 余化龙当然也知道这对夫妇是会比较相信他的,当下心里想道:“不管这小子说的是真是假,我且先反咬他一口。”于是一声冷笑,说道:“你说你是替丐帮运军饷的,恐怕不大对吧?” 谷啸风道:“有什么不对?” 余化龙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谷啸风道:“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余化龙觉得他话中有话,不禁怔了一怔。 那女的道:“你以前不认识他?那么你在车队中竟是没有见过他么?” 谷啸风道:“没有见过!” 余化龙冷笑道:“那么你说说看,你在车队中认得哪些人?” 谷啸风道:“我认识的人多了,有任天吾,有奚玉帆,有公孙璞,也有谷啸风。” 余化龙“哼”了一声,说道:“你认识谷啸风,好,很好!你这可不打自招了!” 话中之意即是向这对夫妇暗示,认识谷啸风的这个小子,当然不是好东西了。 谷啸风装作大惑不解的样子,说道:“这又有什么不对?我正想去找谷啸风呢!你这样说,想必也是认识他的了,你可知道他的下落么?” 余化龙冷笑道:“很好,你要知道他在哪里,我告诉你吧!他串通鞑子,劫去了宝车,如今已随鞑子去了。你到蒙古军营去找他吧!” 谷啸风正是要他说出这个谎话,当下作出不相信的神气,摇了摇头,说道:“你是亲眼见到的么?” 余化龙怒道:“岂有此理,你这小子竟敢不相信我的说话,我当然是亲眼见到谷啸风投敌的!仲大侠,如今可以不必再盘问了,这小子定然是谷啸风的党羽!” 原来这两个中年男女乃是夫妇,男的名叫仲少符,女的名叫上官宝珠,是江湖上一对著名的夫妻双侠(请参看拙著《狂侠天骄魔女》)。论本领、论地位,余化龙都是远远不如他们。正是因为碍着有这对夫妻双侠在旁,所以余化龙才不能不和谷啸风“说理”论争,否则他早就要杀掉谷啸风灭口了。 谷啸风听了这话,这才慢条斯理地淡淡说道:“你刚才问我知不知道你是谁?现在我已经知道你是任天吾的大弟子余化龙了。请问你也知道我是谁么?” 余化龙一副不屑的神气,冷笑说道:“听你的口气,倒好像是什么江湖上的成名人物。爽快说罢,你是何人?” 谷啸风哈哈一笑,说道:“不错,我是个微不足道的无名之辈,但你是应该知道我的。因为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已经投敌到了蒙古军营的谷啸风!” 话犹未了,只见余化龙面上变色,刷的一声就拔出剑来向谷啸风刺去。 仲少符喝道:“且慢!”陡然间只见剑光疾闪,仲少符未曾来得及出手阻拦,只听得余化龙已是一声大叫,斜挂雕鞍,拨转马头跑过一边去了。原来他是骑着马向谷啸风刺的,不料只是一个照面,便给谷啸风刺伤了他的大腿。谷啸风拔剑在后,但却后发先至,出手之快,当真是难以形容。 仲少符吃了一惊,蓦地从马背上跳起来,一招“鹰击长空”,向谷啸风当头刺下。他刚才还喝“且慢”,现在却突然对谷啸风攻击,而且一出手就是狠招,大出谷啸风意料之外! 谷啸风一个“镫里藏身”,说时迟,那时快,对方的利剑已是指到了他的前胸,谷啸风一招“横架金梁”,反手迎击,双剑相交,“当”的一声,火花飞溅,谷啸风禁不起那股冲击的力道,滚下马来,仲少符跟着落地。 谷啸风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喝道:“你枉称侠义道,讲不讲理?” 仲少符一言不发,刷刷刷又是连环三剑,谷啸风心头火起,把他当成余化龙一伙,便也使出了全副本领还击! 仲少符突然向谷啸风大施攻击,他的妻子上官宝珠也感到有点诧异,叫道:“符哥,问清楚了动手也还不迟!” 余化龙却是喜出望外,同时叫道:“不错,这小子胡说八道,用不着盘问他了!”他大腿中剑,伤得虽然不算很重,但已是心胆俱寒,自是不敢过来和谷啸风对敌,巴不得仲少符一剑就杀了他。 谷啸风气力不加,不敢恋战,心里想道:“他不肯容我分辩,纵然他是同道中人,我也只好伤了他再说。”激战中一招“北斗七星”,剑尖颤动,抖起了七朵剑花,仲少符喝道:“来得好!”振剑直刺,插入剑光圈中,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 双方使的都是上乘剑法,眨眼之间,两柄长剑已是碰击了十七八下。当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仲少符突然反身一跃,倒纵出三丈开外,插剑入鞘。这一下子又是大出谷啸风意料之外,心里想道:“他并没有输给我啊,为何就退下了?”要知谷啸风爬上那百丈悬崖,气力消耗甚大,兀未完全恢复。是以论剑法双方是旗鼓相当,论气力谷啸风则是不如对方甚远,久战下去,谷啸风定必吃亏。 心念未已,只听得仲少符哈哈笑道:“不错,你使的果然是七修剑法!” 上官宝珠又惊又喜,叫道:“这么说他的确是谷啸风了!” 谷啸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仲少符是有意试他的剑法,方敢相信他的话的。 “七修剑法”是任家的不传之秘,天下会使“七修剑法”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任天吾,一个是谷啸风的母亲,还有一个就是谷啸风自己。由于这本剑谱谷啸风的外公早就给了女儿当作嫁妆,故此这套剑法的变化精微之处,谷啸风比他的舅舅领悟得更多。仲少符是当代的剑术名家之一,虽不会使七修剑法,却是一看便知。 谷啸风获得对方的相信,正自欢喜,忽听得健马嘶鸣,蹄声急骤。原来是余化龙知道大事不妙,难以蒙骗下去,三十六着,走为上者,趁着仲少符夫妻尚未注意及他之时候,立即便跑。 余化龙这匹坐骑是西门牧野送给他的一匹蒙古战马,跑得非常之快,谷啸风的“小白龙”若是没有受伤可以追得上它,如今“小白龙”的箭伤未愈,可就难以和它匹敌的了。 谷啸风连忙骑上“小白龙”,但见余化龙一人一骑已是绝尘而去,谷啸风知道要追也追不上,不禁叹道:“可惜,可惜,给这奸贼走了!” 仲少符道:“咱们慢慢找他算账。谷少侠,今日有幸相逢,我正想向少侠请教。” 谷啸风道:“不敢。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仲少符说了自己的名字,谷啸风是早就听人说过这一对夫妇双侠的,大为欢喜,说道:“不知贤伉俪欲知何事?” 仲少符迟疑了片刻,方始问道:“听说韩大维韩老英雄是谷兄令岳,不知谷兄可曾到过令岳家中?” 谷啸风闹婚变之事早已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仲少符当然是知道的。不过因为谷啸风尚未正式解除婚约,名义上还是韩家女婿,仲少符虽然感到有点尴尬,也只能这样问他了。 谷啸风面上一红,说道:“到过。韩老英雄遭了意外,这件事仲大侠想必是知道的了?” 仲少符道:“我们也曾到过令岳家中,我想问你的就正是这件事。” 谷啸风道:“我只知道韩老英雄的两个对头是西门牧野和朱九穆,至于他现在是否尚在人间,却还未曾打听到确实的消息。不过,也有一点点线索。”当下把所知的告诉了仲少符夫妻。 仲少符叹道:“想不到韩老英雄竟会遭受奸人毒手,可惜我们现在正是有着紧要的事情要办,只能待这件事情过后,才能到那水帘洞探查了。” 上官宝珠跟着问道:“令岳家中有一批宝藏,谷少侠可知道么?” 谷啸风道:“丐帮押运给紫萝山义军的军饷就正是这批宝藏。” 仲少符夫妻点了点头,说道:“这一点余化龙倒是没有欺骗我们。” 谷啸风问道:“贤伉俪是路过还是特地来访韩老英雄的?”据他所知,韩大维与仲少符虽然彼此闻名,却是从无来往,并没交情的。 仲少符道:“是一位朋友约我在韩老英雄家中相会。不料韩老英雄家破人亡,那位朋友也没有见着。” 谷啸风道:“不知仲大侠有何要事,能否见告?” 仲少符想了一想,说道:“这件事是个秘密,不过谷少侠和韩老英雄的关系非比寻常,我是应该告诉你的。你可知道令岳家中这批宝藏的来历么?” 谷啸风只道这批宝藏是韩大维的东西,听得仲少符这么一问,怔了一怔,说道:“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韩伯伯家中有这批宝藏,什么来历,我可就不知了。” 仲少符微微一笑,指了一指上官宝珠说道:“这是她的父亲寄存在令岳家中的。” 上官宝珠笑道:“其实也算不得是我爹爹的东西,这批宝藏是许多人的积聚,爹爹是准备委托韩老英雄送给另外一个人的。” 原来上官宝珠的父亲就是上官复。上官复是辽国人,辽国被金所灭,上官复因为是著名的抗金志士,被迫逃至海外,逃避金廷的缉捕。 匆匆过了二十年,蒙古崛起,与金国争霸,金国的统治日趋衰微。上官复从海外归来,图谋复国,因为在故国难以立足,遂投奔成吉思汗,做了蒙古国师尊胜法王副手。当然他的复国企图是不敢让蒙古人知道的。 辽国灭亡之后,故御林军统领耶律勇之子耶律元宜组成了一支义军,以祁连山为根据地,力抗金兵,十多年来金国始终无法将这支义军“袭灭”,但耶律元宜也因兵力不足,接济艰难,始终是局处于祁连山中,难以发展。 上官复托庇在成吉思汗帐下,渐渐和一些辽国的抗金志士有了联络,其中有两个人是辽国从前的大内卫士,辽京失陷之日,他们带了一部分大内宝藏逃出来,交给了上官复。另外,上官复和其他的人也筹集了一笔军饷,换成了珍珠宝石,以便收藏。 上官复本想把这批宝藏送给祁连山的耶律元宜的,但他在成吉思汗帐下,虽然地位很高,究竟因为不是蒙古人,始终没有得到成吉思汗的信任,要想把这批宝藏送到祁连山,谈何容易? 直到成吉思汗死后,上官复才得有一个机会,奉命到洛阳、开封活动,但因他此行是有期限的,也不能私自跑到祁连山去。 上官复和韩大维是少年时候相识的好友,韩大维在洛阳城外隐居,外表不问世事,内里也在进行抗金的活动。但知道的人,却并不多。蒙古的“细作”也并不知道在洛阳城外,有这一位武学宗师。 上官复偷偷来访韩大维,把这批宝藏寄存他的家中,请他设法送到祁连山去,在韩大维家中住了一晚。这就是那次洛阳丐帮分舵的舵主刘赶驴为何要和任天吾私探韩家的原因了。因为刘赶驴只知道上官复是金国的副国师,打听到上官复躲在韩家的风声,只道韩大维和蒙古鞑子有了勾结。 不幸韩大维在上官复走后,不久就受了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所伤,半身不遂,举步维艰。他自己不能护送,又找不到适当的人代劳,只好让这批宝藏藏在自己的家中。 另一方面,上官复亦在暗中托人把这消息送到祁连山去,几经辗转,终于让耶律元宜得知韩家有这批宝藏,但此时已是蒙古大军侵入中原的时候了。 耶律元宜和北五省汉人的绿林盟主蓬莱魔女是有联络的,请蓬莱魔女派人协助,约定在韩大维家中相会。蓬莱魔女知道上官宝珠是上官复的女儿,因此就派了他们夫妇。 谷啸风听了他们所说的原委,方始知道这批宝藏的来历。心道:“怪不得连佩瑛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原来这批宝藏的关系是如此重大,韩伯伯对女儿也不敢说。” 上官宝珠十分苦恼,说道:“如今这批宝藏已经给鞑子劫去了,耶律元宜派来的人又没见着,如何是好?” 谷啸风说道:“我看见那两个魔头押着宝车向西而去,车辆载重,必定行得较慢,咱们快马去追,或者还可追上。”心里想道:“那两个魔头已受了伤,以仲少符夫妻的本领和我联手,总可以和他们斗上一斗,即使斗他们不过,知道了他们的行踪,也可以请紫萝山的义军相助。” 仲少符诧道:“蒙古兵攻占洛阳之后,大军是向南走的。这两个魔头劫了宝车,既然不回洛阳,就该去和大军会合,何以向西去呢?” 上官宝珠笑道:“这不更方便咱们夺回宝藏吗,管它是什么原因,快去追吧。” 当下三人跨上坐骑,便即向西追赶。但他们却不知道,在他们的前面,也有一个人是去追踪那两个魔头的,这个人就是刚才负伤而逃的任天吾的大弟子余化龙。 余化龙伤得不重,敷上了金创药,不多一会,血就止了,依然可以行动自如。他跑了一程,见谷啸风没有追来,不由得心花怒放,暗自想道:“我虽然未能骗得仲少符夫妻上钩,侥幸也得平安无事。待我分得了一份宝藏之后,找个地方躲起来,下半世我就可以安享荣华了。” 原来任天吾与西门牧野约好了夺得宝藏之后,他可以分得一份,不过他因为还要继续为蒙古效劳,瞒骗义军,必须仍然以侠义道中的武林前辈身份出现,当然自己不方便去,一切都得由他的大弟子余化龙做他代表。 余化龙快马疾追,第六天中午时分,终于追上了西门牧野和朱九穆。他们和押运宝车的那队蒙古骑兵正在路旁歇息。这条路是从山边通过的,一边是树林,一边是河流。路旁有间茶铺。那队蒙古兵有的在树林里歇马,有的在茶铺里喝茶。 余化龙提出了要求,西门牧野说道:“我不是和你说过吗,这批宝藏是要运回和林,送给国师尊胜法王,然后才由国师提出若干成作为犒赏,咱们才能够三份平分的。” 余化龙低声说道:“我不是贪财,不过我想这批宝藏,国师也不知数目,咱们先拿一小部分私藏起来,多得一些,岂不更好?” 西门牧野哈哈笑道:“原来你是打这个小算盘。”余化龙道:“这是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可怜我还为了这批宝藏受了伤呢。” 朱九穆道:“对啦,我正想问你,你是怎么受伤的?伤得重吗?”西门牧野笑道:“若然伤重,他哪能够这样快就追得上咱们?他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 余化龙见他口气松动,知道可以商量,笑道:“你老人家明鉴,小人的伤是不碍事的,但若不是我逃得快,却几乎真的就要死在谷啸风的剑下呢!” 西门牧野吃了一惊,说道:“什么,你说的是谷啸风,他还没有死吗?” 余化龙道:“他伤了我,只怕还不甘心让我跑掉,要追下来哩。” 朱九穆笑道:“所以把你吓得赶快躲到这儿来了。” 西门牧野却冷笑道:“他敢?” 余化龙道:“他并不是一个人,还有一对夫妇和他一起的。” 西门牧野道:“那两夫妇又是何人?” 余化龙道:“是金鸡岭的人物,丈夫名叫仲少符,妻子名叫上官宝珠。他们虽然不是蓬莱魔女手下的头目,却也是经常在金鸡岭出入,同一帮的。我在途中碰上他们,想要骗他们跟我到这里来,请你老人家将他们拿下,也算得是个小小的功劳,不料却给谷啸风这厮戳穿我的谎言,误了我的大事。” 西门牧野好像听得十分留神,忽地问道:“你说的那个妻子名叫什么呢?你再说一遍。” 余化龙道:“上官宝珠。”奇怪西门牧野何以要特别问她。 西门牧野道:“这两夫妻是因何事而来,你可知道?” 余化龙道:“我没有问他们。不过,他们非常关心韩家这批宝藏,恐怕就是为了这批宝藏来的。” 西门牧野突然一拍大腿,叹道:“可惜,可惜!” 余化龙诧道:“可惜什么?” 西门牧野道:“可惜你未能够将他们诱到此地,否则擒了他们,这就不只是一件小功劳,而是大功劳了。” 西门牧野这么一说,余化龙倒是有点不解,心里想道:“仲少符夫妇虽然不是无名之辈,但也不是十分重要的人物,这老魔头为何这样重视他们?” 西门牧野道:“你不知道,这上官宝珠正是上官复的女儿。” 余化龙只知道上官复是蒙古国师尊胜法王的副手,却不知道内中还有许多复杂的关系,不觉大为诧异,说道:“原来她是上官前辈的女儿,这倒是料想不到。但是既然如此,咱们若把这对夫妇拿下,岂不是要得罪了上官先生吗?” 西门牧野“哼”了一声,说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我也无暇和你说个明白,只想问你,可还有什么方法将她诱捕么?” 原来尊胜法王早已疑心上官复当他的副手是另有企图,上官复把宝藏寄存在韩大维家中之事虽然做得十分秘密,终于也给他打听到了一点风声。这次他叫西门牧野替他查究这件案子,固然也是想掠夺这批宝藏,但更重要的还是要找到上官复的罪证。如今宝藏已经到手了,但罪证尚未获得。金银珠宝是不会说话的,上官复大可以不承认这是他的东西。 但若是捉到了他的女儿就不同了,上官复要救女儿就不能不承认他与上官宝珠的关系。这批宝藏的来历,料想他也不敢不供出来了。 余化龙苦着脸道:“我的行藏已经给他们识破,如何还能够再去哄骗他们?” 西门牧野望了朱九穆一眼,朱九穆说道:“不行。”余化龙听得莫名其妙,问道:“什么不行?” 朱九穆道:“西门兄,你是不是想要我和余老弟前去把他们拿来?” 西门牧野道:“我是在这样考虑。但朱兄既然没有把握,那也只好算了。” 原来朱九穆也有他自己的打算,一来谷啸风的本领不弱,仲少符夫妻的名头朱九穆也是知道的,他确实是没有把握胜得过他们三人。二来他也怕西门牧野吞了他那份应得的宝藏。暗自想道:“你精乖我也不笨,你把宝藏押回去领功,却叫我去给你卖命!”是以西门牧野虽然用激将之计,他也丝毫不为所动,淡淡说道:“西门兄,你的本领远胜于我,我确实是没有把握,要去只有你去才行。” 西门牧野嗔道:“我怎能抽出身来。”想了半晌,忽道:“对了,化龙,你不是说他们要追来的吗?咱们可以走慢一些,等他们追上!” 余化龙道:“我是这样忖测,不知料得准不准。” 西门牧野道:“好,你们多歇息一会!”那班押运宝车的蒙古兵巴不得他这么说,乐得在茶馆里喝茶的喝茶,在树林里躺下来打瞌睡的打瞌睡。 西门牧野等了许久,红日渐渐西沉,路上仍然不见人影,正自心焦,想要起程,忽听得一缕箫声,有如黄莺出谷,乍试啼声,听得令人十分舒服。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中年书生吹着一管玉箫,意态潇洒的信步走来。茶馆里是挤满了蒙古兵的,他若无其事的竟然也走进了茶馆,放下了箫,笑道:“借光借光,给我让让。”那些蒙古兵瞪着眼看着他,西门牧野道:“你们也喝得够了,就给这位客人让个座位吧。” 西门牧野当然比那些兵士有见识得多,见这书生在刀枪剑戟之下,神色自如地走进茶馆,便知他绝不是寻常人物,心里想道:“此人双目神光湛然,劲气内敛,恐怕不仅仅是个狂生,还是个武学大有造诣的高手呢。” 书生占了一个座头,向西门牧野拱一拱手,说了“多谢”二字,便坐下来喝茶。喝了几口,赞道:“好茶,好茶!” 一个蒙古兵笑道:“这茶苦得很,有什么好?”书生道:“茶经以苦茶为上品,苦尽甘来,方才是好!” 西门牧野心中一动,走过来对那书生说道:“先生雅人高致,今日有幸相逢,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书生立即哈哈一笑,说道:“好呀,你肯和我做朋友,我正是求之不得了!不瞒你说,我正是囊中羞涩,身上一个钱也没有。正想找一个可以打秋风的朋友,你就替我付茶钱吧。”对西门牧野伸出来的手却当作看不见,仍然是端着茶杯,并不和他握手。 西门牧野心里想道:“这人佯狂诈傻,却想个什么法子试他一试才好?”当下笑说道:“阁下真会说笑话。” 书生双眼一翻,道:“你不肯请客么?”西门牧野说道:“请,请。得阁下赏面,莫说是喝茶,就是‘接风酒’我也是应该摆的。可惜这茶馆里没酒卖,阁下可肯和我们同行,今晚到城中共谋一醉如何?”书生懒洋洋地说道:“我倒很想叨扰你这一餐,就可惜没有工夫。” 西门牧野道:“这就真是遗憾了。”那书生道:“萍水相逢,缘尽即散,有何遗憾?” 西门牧野道:“你的箫吹得好听,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得聆雅奏,你可以为我再吹一曲么?” 那书生笑道:“对,对,你请我喝茶,我自是不能无功受禄。你既然喜欢这个调调儿,我就给你吹一首好听的曲子吧。” 于是书生又吹起箫来,初起时恍若行云流水,曲调悠扬,忽地箫声一变,便似从百花盛开的春日到了木叶摇落的秋天。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越来越是令人感到凄苦。箫声再变,竟似把人带到了雪地冰天,吹得那些蒙古士兵不觉都起了思家之意。 西门牧野道:“还说是好听的呢,再吹下去,只怕我也要忍不住哭了。”忽地瞿然一省:“不好了,莫非他是要凭这一管玉箫,吹散我的军心。”正想喝他不要再吹,忽然听得蹄声得得,有三骑马在路上出现了。那三个人正是西门牧野所要等待的人。 且说仲少符夫妻和谷啸风三骑马追下来,仲少符远远听得箫声,大喜道:“有位好朋友来了,咱们就用不着担心,可以大摇大摆的去和那两个魔头相会了。” 上官宝珠也是喜出望外,说道:“想不到和咱们约会在韩老英雄家中相见的人就是他!” 谷啸风本来很是担心打不过这两个魔头的,听他们这么一说,怔了一怔,连忙问道:“吹箫的这人是谁?”仲少符道:“武林天骄!”谷啸风大喜道:“原来是他!这可真是用不着担心了。” 那些蒙古兵给箫声弄得如醉如痴,见谷啸风等人来到,竟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朱九穆喝道:“好呀,谷啸风,你这小子端的好大胆,竟然也到这儿来了。” 谷啸风道:“你可以来喝茶,我就不能来么?”三人下了马,不理朱九穆,径自走进茶馆,朱九穆看了西门牧野一眼,西门牧野摆了摆手,却把目光向那吹箫的书生投去,示意有强敌当前,这三个人可以不必理会。 朱九穆正自疑惑,忽听得有几个士兵已是抽抽噎噎地哭出声来。 西门牧野霍地站了起来,大喝道:“不要吹了!”喝声打乱箫声,这班蒙古兵方才如梦初醒,不胜羞惭。那书生也不禁心头微凛,想道:“这老魔头果然也有几分真实的本领,我不可以太轻敌了。” 书生放下玉箫,淡淡说道:“听够了么?”西门牧野打了一个哈哈,说道:“原来是檀贝子,我可真是走了眼了。请问檀贝子此来,有何见教?” 原来这个书生名叫檀羽冲,本来是金国的贝子,因为不满金主暴虐,遁迹江湖,成为了一位鼎鼎大名的游侠,人称“武林天骄”(武林天骄来历,详见拙著《狂侠天骄魔女》)。 武林天骄的妻子赫连清云和耶律元宜的妻子赫连清霞是姐妹,仲少符猜得不错,武林天骄就是耶律元宜请来要在韩大维家中与他相见的那个人。 武林天骄先到韩家,他也正是因为知道韩家的宝藏已经被劫,故而无暇等待仲少符夫妻来会,便来追踪这两个魔头的。 武林天骄笑道:“你不是说了要请我喝茶吗?我就是来叨扰你这一顿茶的。”西门牧野愠道:“檀贝子一再戏弄,是何用意?” 武林天骄道:“我说的是正经话,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我身上没钱。你要和我做朋友,朋友有通财之义,我只好问你借了。” 西门牧野道:“哦,我明白了,原来你是冲着这批宝藏而来!” 武林天骄冷声一笑,说道:“一点不错,你明白得还不算迟!” 西门牧野暗暗吃惊,心里想道:“武林天骄和笑傲乾坤是齐名的两个武林怪杰,幸好只是他一个人,或许还可以对付得了吧?”不过他虽是吃惊,却也不肯示弱,当下便冷笑道:“阁下要想取这批宝藏,似乎也该拿出一点本领来让我瞧瞧吧!” 武林天骄笑说道:“当然,当然!我不献点玩艺,怎能白要你的东西?好,我就再给你吹个曲子吧!”正是: 亲自入虎穴,谈笑戏魔头。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册·完 第三十一回紫府神箫寒敌胆红罗鸳枕系深情 西门牧野怒道:“檀贝子一再戏弄,未免太过小觑老朽了。檀贝子,你固然是金国第一高手,老夫也不是无名之辈,今日有幸相逢,咱们就在这里比划比划如何?” 武林天骄笑道:“刚才请我吹箫的是你,现在不许我吹箫的又是你,管你爱不爱听,我这支曲是非吹不可。”说罢把玉箫凑到口边,又吹起来,箫声清冷,响遏行云。吹的是唐人王之涣的一首绝句。一面吹箫,一面缓缓地走出茶馆。 王之涣这首七绝题名《出塞》,诗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清冷激越的箫声,端的是有如“黄河之水天上来”,令人恍似被卷入激流急湍之中,饶是西门牧野那样精纯的内功,也是不禁心神为之一乱! 西门牧野连忙镇慑心神,喝道:“你敢藐视于我!”立即使出第八重的“化血刀”功夫,呼的一掌便向武林天骄打去! 武林天骄刚刚吹到这首诗的第二句“一片孤城万仞山”,当下微微一笑,说道:“不敢。”玉箫一挥,登时幻出了千重箫影,西门牧野发出的那股腥风给他吹散,碧森森的箫影反而把西门牧野的身形罩住。 箫声虽歇,余音未绝。西门牧野但觉箫声中似有森森剑气,心神几乎又为之一乱,不知不觉之间,他那第八重的“化血刀”功夫已给武林天骄破了。西门牧野大吃一惊,连忙退出三步,方才稳住了身形,重摄了心神。 原来武林天骄的祖师乃是个文武全才的异人,当年创这套“紫府神箫”的箫法之时,每一记招数都用一句唐诗为名,出招之时,也都暗合节拍,武林天骄吹这支曲子,倒不是有心轻视西门牧野,而是先行培养自己的感情,待到兴会淋漓之际,再行出招,方能收得上乘武功中“心物合一,意与神会”之妙。 西门牧野毕竟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虽慌不乱,喝道:“你这是什么鬼门道,敢与我见个真章么?”喝声中退而复上,双掌齐出,左掌是大擒拿手中的手法,右掌使的仍是“化血刀”的邪派毒功。 武林天骄笑道:“你不懂得这套紫府神箫,却来怪我!”箫声再起,从容的吹了一句曲调,这是诗中的第三句“羌笛何须怨杨柳”,音韵悠扬之中使出了绝妙的轻功,当真是有如柳絮轻飘,惊鸿掠水,箫声身法配合得妙到毫巅,西门牧野的大擒拿手法,连他的衣角都未沾着。 武林天骄缓缓地吹出了最后一句“春风不度玉门关”,这才把玉箫横胸一挡,这是一招绝妙的防御招数,内中暗藏着几个反击的后着。 西门牧野识得厉害,右掌的“化血刀”不敢硬劈过去,连忙变招。武林天骄哈哈一笑,说道:“你要与我见个真章是不是?好,就叫你这老魔头识得我的厉害!” 笑声中箫影纵横,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端的是变幻莫测,奇妙无穷。一支小小的玉箫在他的手中竟然使出了好几种不同的兵器的招数,时而当作五行剑使,时而当作判官笔用,纵横挥舞,指的全是对方的要害穴道。 西门牧野的化血刀无法施展,给他攻得只有招架的份儿,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想道:“这檀羽冲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武林天骄的外号!” 那队蒙古骑兵初时不以为意,如今看西门牧野给这个书生迫得步步后退,显然是处在下风,这才耸然动容,个个吃惊,在树林里睡懒觉的也都围拢来了。 朱九穆当然更是个“识货”的行家,心里暗叫不妙,想道:“看来我只好不顾身份,和西门牧野联手方能击败这武林天骄了。否则待他胜了西门牧野,我更是孤掌难鸣!”打定了主意,立即喝道:“把这三人拿下!”大喝声中,一跃而出,挥掌偷袭武林天骄。 谷啸风“呸”了一声,骂道:“不要脸!”刷的一剑如影随形的跟着刺出,朱九穆反手一掌,迫退了谷啸风,脚步不停的仍然向前扑去。此时那些蒙古兵已是刀枪并举,围拢杀来。 武林天骄笑道:“少符,你们不取宝藏,还待何时?”仲少符应道:“是!”两夫妻拔出剑来,转眼间刺伤了几个士兵,杀到了谷啸风身边,说道:“两个老魔头虽然厉害,料想不是檀大侠的对手,咱们先夺宝车!” 朱九穆运起第九重的“修罗阴煞功”呼的一掌向武林天骄背心击下。他这修罗阴煞功能以奇寒之气伤人,武功等闲之辈,莫说给他打中,只须受了他的掌风侵袭,血液也会为之冷凝。 武林天骄待他的掌锋堪堪打到,这才蓦地移形换位,玉箫凑到口边,向他一吹。 朱九穆只觉一股热风迎面吹来,呼吸不舒,就好像从冰窟中走出来突然置身于洪炉的旁边似的!他所发的阴寒之气,非但未能伤及对方,反而似烈日下的冰雪一样,霎时间便给烈日熔化了。 原来武林天骄这支“暖玉箫”乃是一件宝物,武林天骄从“暖玉箫”中吹出的纯阳罡气恰恰是修罗阴煞功的克星。 假如是单打独斗的话,朱九穆早已不是武林天骄的对手,但因有西门牧野的相助,两人合力,这才刚好抵敌得住,打成了平手的局面。 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寒飙卷地,西门牧野的“化血刀”腥气弥漫,武林天骄从“暖玉箫”中吹出的纯阳罡气则是热炎逼人。这三大高手恶斗起来,方圆数丈之内,忽而变作冰窟,忽而好似洪炉,武功稍弱之辈,走近了也会感到呼吸不舒,那班蒙古士兵更是不能插足其间的了! 但这班士兵却也是从蒙古大军中精选出来的劲卒,其中且有成吉思汗旧属的“金帐武士”在内,仲少符夫妻与谷啸风三人要杀散这数十名劲卒,夺回宝车,却也是殊非容易。但说也奇怪,激战展开之后,未及半炷香的时刻,有一半以上的士兵,忽地感到精神恍惚,气力不加,竟似喝醉了之后的感觉一样。原来他们是因为体质较弱,听了武林天骄的箫声,精神业已涣散,难以在激斗之中支持下去了。 仲少符等三人奋力冲杀,三柄长剑有如蛟龙出海,纵横飞舞,蒙古士兵的伤亡渐渐增加。统率这队蒙古兵的长官正是那日射伤谷啸风坐骑的人,这人名叫毕鲁花,是曾经跟随成吉思汗南征北战的一名“金帐武士”。 毕鲁花见情势不妙,故技重施,跨上战马,拉开了铁胎弓,嗖的一箭向谷啸风射去。此时正有两个蒙古士兵用月牙弯刀向谷啸风斫来,谷啸风猿臂轻舒,擒了一个蒙古兵抛出,迅即又夺了第二个士兵的弯刀。 只听得一声惨呼,毕鲁花射来的那一枝箭,恰恰给谷啸风抛掷出去的那个蒙古兵挡住,利箭贯胸,登时一命呜呼。 毕鲁花大怒,连珠箭发,弓如霹雳,箭似流星,第二枝、第三枝相继射来,谷啸风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霍的一个凤点头躲过第一枝飞箭,跟着第二枝箭也给他挥剑拨落了。谷啸风左手一扬,把夺自蒙古兵的那柄月牙弯刀飞出。这柄飞刀来得太快,毕鲁花只好用铁胎弓抵挡,只听得“咔嚓”一声,毕鲁花手中的铁胎弓竟给这口飞刀劈为两段! 谷啸风跨上了“小白龙”,喝道:“哪里跑!”此时在他周围的蒙古兵已经给仲少符夫妻杀得七零八落,谷啸风飞骑便追,毕鲁花胯下的战马跑不过“小白龙”,不消片刻,便给追上,毕鲁花是蒙古有名的“神箭手”,但本身的武功却是远远不如谷啸风,他失了铁胎弓,如何敌得住谷啸风那狠辣的“七修剑法”?双马盘旋,交手不过几个回合,谷啸风刷的一剑,已是把毕鲁花刺于马下。 毕鲁花一死,群龙无首,这队蒙古兵士无斗志,登时给杀得四散奔逃。 眼看就可以大功告成,夺回宝车,忽见旌旗招展,又来了一队士兵。谷啸风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若是鞑子援军来到,只怕就要夜长梦多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仲少符大叫道:“来的是蒙舵主么?小弟仲少符在此!”此言一出,那支人马登时风驰电掣般的向他们这边杀来,为首的一人答道:“不错。杜八哥也来了。” 此时来的这支人马已是到了他们目力所及之处,看得相当清楚了。谷啸风定睛一看,只见为首那人是个虬髯汉子,在他旁边的却是个面目无须貌似儒生的中年人,谷啸风认得这人是金鸡岭的大头目杜复。 谷啸风大喜道:“仲大侠,这位蒙舵主是哪一家寨主?”仲少符道:“哦,原来你还未认识蒙舵主吗?他是紫萝山的义军首领蒙厥。” 那队蒙古骑兵失了首领,早已无心恋战,一见紫萝山的义军到来,便即四散奔逃,转眼间走得干干净净。 西门牧野与朱九穆联手,兀自胜不了武林天骄,不约而同的俱是想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两人四掌,同时攻出。 这两大魔头要胜武林天骄固然很难,但他们要走,武林天骄却也阻拦他们不了。武林天骄在那两股掌力冲击之下,只好退了一步,玉箫一挥,使出了“一片孤城万仞山”的防身招数,那两个魔头趁势便从缺口冲了出去。 西门牧野连劈两招“化血刀”,朱九穆发出了第九重“修罗阴煞功”掌力,仲少符夫妻功力较弱,给这腥气一冲,抵受不住,也只好让开了。武林天骄道:“穷寇莫追,由他去吧。”仲少符夫妻运气三转,方始消除了胸中的一股烦闷之感,亦是不禁骇然。 蒙厥、杜复这支人马来到,他们都是和武林天骄相识多年的朋友,相见之下,自是不胜欢喜。 杜复道:“我本是和杨四哥一同来的,昨天才到紫萝山找着了蒙大哥,杨四哥有事到别的地方去了,蒙大哥却要我多留两天,帮帮他的忙,想不到今天就碰见了你们。”原来蒙厥听得蒙古的大军已经过境,是以特地赶来青龙口想打听丐帮宝车被劫的消息的。无巧不巧,未到青龙口,就碰上了这场厮杀,夺回了那批宝藏了。 仲少符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位朋友,这位就是近年来在江湖上声誉鹊起的谷少侠谷啸风。” 杜复笑道:“我和谷少侠是在百花谷见过面的朋友。谷少侠,听说你在青龙口遇难,我一直为你担心呢,恭喜你脱险了啊!” 蒙厥道:“原来这位就是谷少侠,前两天还有两位到过我那儿打听你呢!” 谷啸风诧道:“杜香主,是谁告诉你我在青龙口遇难的?蒙舵主,不知找我的那两位朋友却又是谁?” 蒙厥说道:“是一男一女。男的名叫辛龙生,女的名叫奚玉瑾。” 谷啸风正在挂念奚玉瑾,听说奚玉瑾曾经到过蒙厥那里找他,不觉又惊又喜,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杜复说道:“正是这位奚姑娘告诉我,说是你已经在青龙口遇难的。” 谷啸风怔了一怔,说道:“她怎的以为我已经死了?” 杜复道:“我也没有仔细问她,不过听她说得似乎十分确实,当时她是从青龙口那里出来的,可能是听到了谣传吧?” 谷啸风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她已经到过青龙口了,想必是碰上了受伤的丐帮弟子告诉她的吧?当时我的坐骑中箭,我坠下悬崖,也怪不得他们以为我已经死掉的。但不知那位姓辛的又是什么人?” 杜复说道:“辛龙生是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的掌门大弟子。” 谷啸风颇感诧异,心里想道:“玉瑾从没到过江南,平日也没听说她和江南文大侠的掌门弟子相识,他们是怎样会走在一起的?” 杜复因为韩大维是他一向佩服的老英雄,故此对谷啸风退婚之事,心里其实是很不赞同的,当日在百花谷之时,只因不便干预别人的私事,故此隐忍不说罢了。此时见谷啸风面有诧异的神色,便忍不住说道:“谷少侠,请你莫怪我交浅言深,在这种乱世,男女离合之事亦是寻常,不值得为一个女子误了自己。我不知你已经向韩家退了婚没有?但听说韩老英雄遭遇意外,如今生死未卜,以你们两家的交情,你似乎也不应袖手旁观。奚姑娘既然另有去处,我以为你也就不必管了。” 杜复虽然没有明言,但话语之中却不啻向谷啸风暗示:奚玉瑾业已移情别恋!谷啸风听了这话,恍如利箭攒心,心里想道:“不会的不会的!玉瑾为了我不惜闹出偌大风波,她岂能移情别恋?”想是这样想,其实内心深处,却已是不能无疑。因为他知道杜复的身份,不会是胡乱说话的人,想必他是有所见而云然的了。 谷啸风默然半晌,说道:“韩伯伯的下落我已经有了线索,我当然是要去查个水落石出的。但不知奚玉瑾是往哪儿,她可有告诉你吗?” 杜复说道:“我曾请她往金鸡岭安身,她不肯去。她也没有告诉我要去哪儿,不过辛龙生是要回江南的,他们是好朋友,奚姑娘不用说是跟辛龙生一同回去的了。” 谷啸风道:“好,我就先回去找寻韩伯伯吧。”杜复道:“要不要我帮你的忙?”谷啸风心烦意乱,说道:“不敢劳烦杜香主。” 武林天骄问道:“韩老英雄究竟是落在何人手里?”谷啸风道:“我也未知道得十分清楚,不过,从已知的线索推测,他如今被囚在一个隐秘的地方,这个地方就在他家不远之处的山上,主人是个来历不明武功奇高的女子!西门牧野与朱九穆这两个魔头是她的助手。”武林天骄诧道:“有这样的事?”谷啸风将在水帘洞发现孟七娘踪迹的经过说了出来,除了杜复之外,众人都大为诧异。 杜复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曾听到一点关于韩老英雄的消息,与你说的大致相同,只是没有你说的仔细。”杜复的消息就是从奚玉瑾口中听来的,但他不想在谷啸风面前再提她的名字,是以含糊其辞。 武林天骄道:“奇怪,当今之世,可以列入一流高手的女子寥寥可数,怎的我却从未听过有这样一个女人?” 谷啸风道:“这女人本领很高,但似乎不是一个坏人,说起来她还救过我的性命呢。”当下又把幼年那段往事告诉了大家。 武林天骄说道:“如此说来,这个女人倒是宅心良善的了,但,却何以她又与这两个魔头勾结,去和韩老英雄为难呢?”谷啸风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如今这两个魔头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我独自去找她,料想她不会加害我的。” 杜复本来也有另外的事情要办,听他说得甚有把握,便道:“既然你用不着我的帮忙,那你就赶快回去吧。但愿你找到了韩老英雄,和他一同到金鸡岭来。” 当下众人分道扬镳,武林天骄与仲少符夫妇押运那批宝藏回祁连山,杜复也与蒙厥告辞,赶回金鸡岭向蓬莱魔女复命。按下不表。 且说谷啸风单骑独行,幸好蒙古大军已经西去,洛阳城内只余下少数精兵驻扎,闭关自守,很少出城。谷啸风一路行来,未遇敌骑,平安无事。 路上幸很平安,但谷啸风的心头却是极不宁静!这一日终于回到了韩家。 旧地重游,谷啸风不禁触目神伤,心里想道:“这几月的变化真是太大了,我本来是和玉瑾约好了在韩伯伯家中会面的,想不到韩家已是变作一堆瓦砾,而玉瑾又不知去向。唉,难道她真的如杜复所说那样,业已移情别恋,和那个文大侠的掌门弟子去了江南么?不,不,玉瑾岂能如此轻易变心,即使她以为我是死了,也不可能这样快就另外找到了意中人的。” 此时天已近黄昏时分,谷啸风心里想道:“我且住宿一宵,明天再去找韩伯伯吧。”原来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抱着一个幻想,幻想奚玉瑾说不定还在韩家等他会面。 韩大维的家给西门牧野放火焚烧,业已毁了十之七八,但也还有几间房间幸未波及,保留完整的,韩佩瑛的卧房就是其中的一间。 谷啸风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他连日赶路,虽然身体强壮,也不免感到有点疲劳。此时到了韩家,于是信步就走入了韩佩瑛的绣房。 谷啸风心里想道:“玉瑾的消息不知是真是假,但总算有人见到了她,韩佩瑛却不知到哪里去了。万一她回到家里,见我睡在她的房中,只怕一定要大发娇嗔的了。”踌躇片刻,又再想道:“天下哪有这样凑巧的事情,既来之,则安之,我且睡一觉再说。” 谷啸风揭开蚊帐,只觉一股幽香,沁入鼻观,不觉暗自好笑:“我本来是要来退婚的,想不到今晚却会睡在她的床上,若给人知,我可真是无地自容了。”当下随手把枕头放好,目光触处,只见那枕头套颜色鲜艳,上面绣的竟是一对鸳鸯,看得出是新绣未久的。左面上角,还用红绿丝线绣有苏东坡的两句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原来这本是韩佩瑛偷偷绣的枕套,准备作嫁妆的。有一天给丫头看见,笑了她几句,韩佩瑛害臊,就把这枕头留下,没有带去。 谷啸风见了这绣着鸳鸯的枕套,不禁呆了一呆,突然感到内疚于心,想道:“佩瑛绣这鸳鸯时,一针一线,不知织了多少女孩儿家的柔情蜜意,怎会想得到后来我会令她那样难堪?唉,我也真是太对不住佩瑛了。” 谷啸风并不是一个用情不专的人,但因为一来他的确是感到这件事对韩佩瑛不住。二来他与韩佩瑛真正相识之后,发觉她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得多,这负罪的感情就更加深了。三来他听到了奚玉瑾移情别恋的消息,内心深处,不能无所怀疑,因此也就不自觉的在韩佩瑛的闺房触目生情,想念起韩佩瑛来了。 谷啸风却不知道韩佩瑛此时也正在想念着他。她的父亲在辛十四姑家里养伤,父女分手之时,韩大维一再叮嘱,要她去把谷啸风找来。 为了恐怕刺激父亲的病体,韩佩瑛一直未曾将婚变之事告诉父亲,此日下山,心中也是茫然一片,暗自思量:“却叫我何处去找啸风,唉,即使我知道他的去处,我也是不愿去找他了。” 可是当真就永远不愿再见谷啸风么?在她的内心深处,恐怕还不敢肯定的说一个“是”字的。 韩佩瑛这一感情变化的经过,说起来恰恰也是和谷啸风一样。 她自小便和谷啸风订了婚,但是小时候的谷啸风在她的眼中只是一个比她大几岁的顽皮孩子而已,根本就谈不上什么认识的。后来她从父亲的口中,听说谷啸风已变成了一个名闻江湖的少年侠客,芳心自是暗暗欢喜。在她脑海中不时浮现出来的影子,也就从顽皮的孩子变成了英姿飒爽的少年了。不过这也只是她从父亲的话中虚构出来的形象,并非是真正认识了谷啸风这个人。因此当她怀着少女的幻想出嫁,到了突然遭受婚变的打击之时,少女的幻想固然是完全破灭,对谷啸风的印象也就突然为之一变了。 谷啸风给了她平生从所未受的难堪,大大损伤了她少女的自尊,尽管她不愿意和奚玉瑾争夺丈夫,甚至还尽力帮助了他们,调停了百花谷偌大的一场风波,但无论如何,她总是不能不感到屈辱,也绝不是真正的谅解了谷啸风的。 当她从百花谷中出来,独自回家的时候,在她心目中的谷啸风,已经再也不是她所佩服的少年侠客,而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了。 后来她在自己的家中碰上了朱九穆的袭击,谷啸风来到,拼了性命与她联手打退强敌,又为了她父亲的事情,不辞奔走,要查究真相,追缉凶手,并为她父辩冤,种种的表现,都表现出他不愧是个少年侠士,而且也并非不关心她的。至此,她对谷啸风的印象又为之一变,觉得谷啸风并不如她所想象的“无情无义”之人了。 这日她从山上下来,回到自己的家中,不觉想起了那日在她家中等候谷啸风回来之事,暗自思量:“他从丐帮回来,不见了我,绝不会想到我是给西门牧野骗去,一定以为是我还在恨他,不愿见他而走了。现在隔了这许多天,他当然不会在家中等我的了。爹爹叫我找他,却叫我到何处去找他呢?” 蓦地又想起了辛十四姑的丫头侍梅告诉她的那桩事情:“侍梅说奚玉瑾已经和她主人的侄儿订了婚,此事不知是真是假,但从孟七娘见了那枚戒指便突然住手饶了玉瑾的事看来,侍梅的话,也似乎不是空穴来风。唉,倘若这件事是真的,给谷啸风知道,他不知要多伤心了。” 韩佩瑛心事如麻,怅怅惘惘地回到自己的家中,忽见卧房里有灯光明亮,碧纱窗上现出一个人影。原来谷啸风因为见了她所绣的鸳鸯枕套,此时也正是思如潮涌,睡不着觉,独坐窗前。 韩佩瑛大吃一惊,几疑是梦。就在此时,谷啸风已发觉外面有人,跳了出来,两人打了一个照面,不觉都是呆了。谷啸风失声叫道:“咦,是你!” 韩佩瑛定了定神,嗔道:“你还没有走么?却为何躲在我的房中?” 谷啸风满面通红,说道:“我那天回来,找不见你,后来碰上许多意想不到之事,今日方才回来的。我、我找不着房间睡觉。想、想不到你也突然回来,真是对不住。” 韩佩瑛道:“我也碰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你既然来了,咱们光明正大,也用不着避嫌,请进来吧,咱们好好谈谈。” 谷啸风见她并不怪责,方安心跟她进房。韩佩瑛是因为见他满面通红,不愿令他太过难堪,这才邀他进房坐谈的。进了房中,看见床上那个绣着鸳鸯的枕头,韩佩瑛却是不禁自己也面红起来了。 谷啸风好不尴尬,只好装作不知,咳了一声,说道:“你碰到了什么意外之事,可以对我说么?” 韩佩英笑道:“我先问你,你刚才以为我是谁?” 谷啸风不禁又是面上一红,期期艾艾,半晌说不出话来。韩佩瑛笑道:“你以为我是奚玉瑾,对吗?我知道你们是约好了在我家中见面的,是不是?”谷啸风满面通红地点了点头。 韩佩瑛笑道:“这我真令你失望了。不过我却曾见了玉瑾姐姐呢,你要不要知道?” 当下韩佩瑛从自己给西门牧野的弟子诱骗到孟七娘家中,如何在囚房中父女重逢,后来又如何见着了奚玉瑾,以及她的父亲如何喝了奚玉瑾送来的九天回阳百花酒而中毒,以及后来辛十四姑又怎样和孟七娘联手打败了那两个魔头,现在自己的父亲,正在辛十四姑家养病等等事情,都对谷啸风说了。 谷啸风惊异不已,说道:“想不到有这许多离奇古怪之事,但听你所说的看来,那个孟七娘的确是我童年所碰到的那个救命恩人了。我想她不会害你爹爹的,奚玉瑾更不会害你爹爹,为什么九天回阳百花酒却变了毒酒呢?” 韩佩瑛道:“我当然信得过玉瑾姐姐,所以这件事,我也觉得莫名其妙。”蓦地心头一动,说道:“听你的口气,你是不是有点怀疑那个辛十四姑?” 谷啸风道:“我没有见过她,也不知她的为人,不过,听你所说的情形加以推敲,似乎还是以辛十四姑的嫌疑最大。”韩佩瑛道:“但她却又的确是救了我的爹爹,而且对我爹爹很是细心照料。为何她又要害他,又要救他?” 谷啸风道:“人心难测,我也只是一个推测而已。好在明天我就可以和你去找那个辛十四姑,弄个明白了。”说到此处,忽地想起一事,问道:“你说那个辛十四姑有个侄儿,她这个侄儿,是不是名叫辛龙生?” 韩佩瑛吃了一惊,说道:“不错,你怎么知道?” 谷啸风看了看她那掩饰不住的惊惶脸色,不由得心里一凉,想道:“杜复说的那些话只怕是真的了。”迟疑半晌,问道:“佩瑛,你不要瞒我,玉瑾她,她是不是和这个辛龙生要好?” 韩佩瑛的确是想瞒着谷啸风的,所以她一直没有将侍梅所说的辛、奚二人已经订婚之事告诉谷啸风。想不到谷啸风先自知道,盯着她问,韩佩瑛无可奈何,只好支吾以应,说道:“啸风,你从哪里听来的闲话?玉瑾姐姐对你这样好,你可不要瞎猜疑!” 谷啸风甚为苦恼,说道:“这可不是我的瞎猜疑,说这个话的人是我信得过的一位武林豪杰。”当下将他在青龙口脱险之后碰见杜复,杜复又如何向他暗示奚玉瑾已经移情别恋等事情告诉了韩佩瑛。 韩佩瑛呆了半晌,想道:“如此说来,只怕侍梅告诉我的这件事是真的了。” 但是韩佩瑛却仍不能不为奚玉瑾辩护,因为以她曾经是过谷啸风的未婚妻的身份,任何对于奚玉瑾不利的谣言都是不该由她来证实的。 谷啸风道:“你不知道他们是否要好,那么他们是不是一道走的,你总应该知道的吧?” 韩佩瑛不惯说谎,谷啸风问到了这一点,她只能据实回答了:“那晚玉瑾姐姐逃出了孟七娘那座堡垒,据说是和这个辛龙生一同下山去了。” 谷啸风叹了口气,说道:“世事变化,往往出人意料之外。但这也怪不得玉瑾,因为她一定是以为我已经死了。”他说出了这样的话,显然是相信了奚玉瑾业已移情别恋了。而且他口里说是原谅奚玉瑾,其实心里却是不大原谅的。“即使她当我真的死了,也不该这样快就忘记了以往的山盟海誓,另找新人啊!”谷啸风心想。 韩佩瑛道:“玉瑾姐和他同行,不见得就是移情别恋。我看你不必先自猜疑,还是找到了玉瑾姐姐再说吧。” 谷啸风听得她一再为奚玉瑾辩护,不觉对她更为钦佩,想道:“她不恨玉瑾抢了她的丈夫,反而为她辩护,当真是令人可敬!” 韩佩瑛见他呆呆地望着自己若有所思,不禁面上一红,就也不再说话。 静寂中忽听得外面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不过片刻,脚步声亦已听得清楚了。 谷啸风吃了一惊,说道:“来的是蒙古鞑子!他们好像是来捉什么人的。”原来谷啸风稍微懂得一点蒙古话。 当下谷啸风连忙把灯吹熄,从窗口望出去,只见有四个蒙古武士已经进了院子。正是: 乱世情缘多变化,悲欢离合亦寻常。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图劫藏珍情可鄙心怀故国志堪哀 为首的一个武士朗声说道:“上官复,请出来吧!只要你和我们回去,面见法王,说个清楚,我们绝不敢难为你的。”这个武士说的汉语,说得甚为流利。 谷啸风这才知道这四个蒙古武士是来追捕上官复的,并非为自己而来,心想:“一定是因为藏宝之事已经败露,上官复恐防追究,不能不逃出和林。追兵追到这儿,我们却适逢其会了。” 四个武士在院子里交头接耳商议了一会,刚才那个武士又喝道:“上官复,你也算得是一个武学宗师,我们已经发现你了,为何还要躲躲藏藏,这不太有失你的身份吗?” 韩佩瑛不知不觉靠近了谷啸风,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咱们冲出去如何?” 那个武士不见回音,说道:“这房间里有呼吸的气息,一定是上官复躲在里面,咱们进去搜吧!” 谷啸风吃了一惊,心想:“这人的武功倒是委实不弱,我已经屏息呼吸,居然还给他听了出来。”但想好在对方只有四人,自己和韩佩瑛联手,未必就会败在他们手里,与其坐以待捕,何如冒险突围。 谷啸风握一握韩佩瑛的玉手,说道:“我先出去,你跟着来!”当下倏地推开窗子,舞起宝剑,一招“夜战八方”,便窜出去。 窗外一个蒙古武士忽见剑光如电,耀眼生辉,一条黑影扑出来,急切间看不清楚是谁,倒是不禁吃了一惊,连忙退了数步,横刀护身。 谷啸风一剑刺去,只听得“当”的一声,剑尖竟然给他震歪。谷啸风心头一凛,颇感诧异:“这人本领绝不在我之下,何以他却好似怯战?”谷啸风有所不知,原来这个武士以为窜出来的是上官复,上官复的武功仅次于蒙古的国师尊胜法王,这几个人对上官复当然是极为忌惮。 见面一招之后,这武士方始看清楚了窜出来的是少年,大怒喝道:“好个大胆的小子你躲在这里干什么?”追上去刷刷两刀,但谷啸风已是从他身边掠过去了。 屋顶一个武士喝道:“待我擒他!”倏然间便似一头兀鹰,凌空扑下,恰恰挡着谷啸风的去路。 谷啸风长剑一指,一招“举火燎天”搠这个武士小腹,不料这武士更为了得,身子悬空,竟然一抓就向谷啸风的天灵盖抓下来,谷啸风也是个武学行家,识得这大力鹰爪功,焉能让他抓中,当下把头一偏,可是这么一来,刺出的一剑也失了准头。这个武士穿的是鞋头镶有铁片的马靴,谷啸风的长剑给他一踢就踢歪了。这武士身形落地,立即一个反手擒拿,要与谷啸风扭打。 谷啸风深知蒙古武士擅长“摔角”之技,当下避敌之长,攻敌之短,不与他近身缠斗,先退三步,这才以长剑刺他穴道。 谷啸风的“七修剑法”能够在一招之内刺对方七处穴道,这个蒙古武士从未见过这样古怪的剑法,饶他武艺高强,也是不禁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我知道蒙古武士无敌天下,却不知道中土亦是处处皆有能人。这小子年纪轻轻,剑法竟然这么厉害。”当下不敢贪功,双掌一个盘旋,护着门户,谷啸风一剑刺去,给对方的掌力一震,就似碰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虽然没有反弹回来,剑势却已受到阻滞。 谷啸风知对方功力远在自己之上,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那武士化解了谷啸风的攻势,这才步步为营,反扑过来。 刚才使刀的那个武士见谷啸风已经给同伴所困,不愿失了自己金帐武士的身份,是以便即止步不前。韩佩瑛跟着出来,这武士听得金刃劈风之声,回身招架,韩佩瑛已是翩如飞鸟般的从他头顶掠过。 韩佩瑛急于为谷啸风解围,是以无暇对付这使刀的武士,身形未落,便即朝着这个以大擒拿手与谷啸风剧斗的武士刺去。 韩佩瑛的真实本领不及这个武士,但轻功超卓却是在他之上。这一凌空刺下,比他刚才从屋顶跳下扑击谷啸风的姿势还更美妙,她这一剑刺向对方后脑,也正是一招攻敌之所必救的杀手剑招! 院子里的两个蒙古武士一个叫着:“乌蒙小心!”一个却是情不自禁的为韩佩瑛这一美妙的姿势喝起彩来。 乌蒙霍的一个“凤点头”,长臂疾伸,来抓韩佩瑛的足踝,韩佩瑛前脚一踢,乌蒙抓了个空,韩佩瑛身形落地,挥剑便刺。乌蒙的本领稍胜于谷啸风,更胜过韩佩瑛,但却不是他们二人之敌,给他们联剑一攻,抵挡不住,只好后退。 刚才喝彩的那个武士叫道:“大师兄请退下,这一男一女交给小弟好了。” 乌蒙深知这个师弟之能,果然听他的话退了下去,但却瞪了他一眼,说道:“化及,你是不是看上了这个雌儿?”心里很不满意师弟刚才那声喝彩。 原来来的这四个武士,其中二人是蒙古国师尊胜法王的弟子,乌蒙是大师兄,喝彩的是他的三师弟,名叫宇文化及。宇文化及虽然位居第三,但本领之高,在一众同门之中却是无人能及。 这次尊胜法王派了四个人来捉拿上官复,也是以他为首领的。另外两个武士,使刀的那个名叫鲁莫,站在院子里的那个名叫思罕的都是“金帐武士”的身份。 宇文化及哈哈一笑,说道:“小弟不敢说是有怜香惜玉之心,但这雌儿长得如此美貌,拿回去献给大汗,只怕也不输于一车珠宝呢。不过,更重要的人还是上官复,咱们可不要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乌蒙瞿然一省,说道:“原来你把我替下,是要我们进去搜查?” 宇文化及说道:“不错,这两人一定是他的党羽,替他打掩护的。若不赶快搜查,上官复就可以从容逃走了。” 乌蒙心想:“你把难的差事交给我做,倒是聪明。”但转念一想,合三人之力,即使打不赢上官复,至少也可以抵挡到百招开外,那时宇文化及应该早已把这一男一女活擒了。而且宇文化及独自对付两个敌人,也对得住他们了。因此乌蒙虽然仍是对上官复有所忌惮,也只好听从宇文化及的指挥,和鲁莫、思罕二人一同进去搜查。 幸亏宇文化及怀疑上官复躲在里面,把伙伴都调进去搜查,谷啸风和韩佩瑛才不至于立即遭险。 宇文化及也是轻敌太甚,一上前便伸手向韩佩瑛抓去,连兵器都没有拿出来。 韩佩瑛恨他口齿轻薄,刷的一剑刺他胸口的“璇玑穴”。韩家的惊神剑法是天下第一等的刺穴剑法,当年朱九穆也曾伤在她这剑法之下,其厉害可想而知。 宇文化及是个识货的人,陡然间看见剑光指到胸前,便知不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可以对付得了,他的变招也真迅速,陡地一个吞胸吸腹,身形平空挪后两寸。高手比斗,只差毫厘,韩佩瑛的剑尖刺着他的胸衣之际,劲道已是减弱几分,宇文化及变掌为指,“铮”的一声,把韩佩瑛的长剑弹开!拿捏时候,真个是恰到好处!韩佩瑛虎口隐隐作痛,也是不禁暗暗吃惊! 可是,谷啸风也没闲着,他的“七修剑法”纵然不能说是比韩佩瑛的“惊神剑法”更为高明,但因他功力较高,出手却当然比韩佩瑛更为厉害。宇文化及刚刚躲过韩佩瑛的剑招,谷啸风的长剑已是抖起了七朵剑花,当头罩下,一招之内,遍袭他的七处穴道。 宇文化及空手不敢抵挡,急中生智,突然自己倒下,伸脚勾韩佩瑛的纤足,韩佩瑛焉能着他暗算,身形跃起,一剑便刺下去,可是宇文化及已是在地上一个“懒驴打滚”,滚出了数丈开外了。但他虽然逃脱了性命,以他的身份,这样的打法,已是迹近无赖了。 韩佩瑛一剑没刺着宇文化及,反而阻得了谷啸风“七修剑法”的施展,谷啸风只好暂且收剑,“呸”了一声,骂道:“好个不要脸的下流打法!”当下两人齐上,向宇文化及追击。 宇文化及一念轻敌,败得狼狈如斯,又羞又怒,“嗖”的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喝道:“叫你们知道我的厉害!”大喝声中,反手一掌。 谷、韩二人堪堪追上,陡然间只觉一股巨力推来,谷啸风一掌打去,两股劈空掌力碰个正着,发出郁雷也似的声响。谷啸风连退三步,胸口竟是如受锤击,气血翻涌。韩佩瑛幸而及早避开,没有伤着,但亦已不禁身形连晃。 原来宇文化及练有混元一炁功,这是和佛门的金刚掌具有同等威力的一种邪派功夫。刚才因为是近身搏斗,混元一炁功不易发挥,而且宇文化及是想把韩佩瑛生擒的,他以为凭着大擒拿手法已是可以取胜,因此才没有使出这门功夫。如今他受了挫折,已知对方不是等闲之辈,自己倘若不把全副本领都拿出来绝难取胜,也就只好不顾韩佩瑛的死活了。 不过,谷啸风虽是功力不及对方,但他也是练有少阳神功的。少阳神功是奥妙无穷的正派内功,虽不及混元一炁功的霸道,但纯厚和平,功能护体,却是混元一炁功所不能相比的。是以谷啸风和他硬拼了一掌,虽然表面是吃了亏,宇文化及却也伤他不得,而且宇文化及所耗的元气比他更大。 宇文化及使出了混元一炁功,仍然击不倒谷啸风,当下便取出了兵器,喝道:“好,咱们在兵器上决个雌雄。” 宇文化及用的是一对日月轮,擅能锁拿刀剑,在兵器上先占了便宜。自以为胜券在握,心里想道:“在乌蒙他们回来之前,我非把这二人击败不可,否则可真是要丢尽面子了。” 宇文化及急于求胜,当下立即猛攻。他这对日月轮使开,委实也是非同小可,使到急处,只见两团银光,盘旋飞舞,隐隐发出风雷之声,谷、韩二人的身形,已是笼罩在银光之下! 不料谷、韩二人的剑法也是精妙非常,在宇文化及强攻之下,初时虽还不免稍处下风,但宇文化及的日月轮却也克制他们不住。他们各有各的打法,谷啸风不惧对方混元一炁功,敢于正面交锋,韩佩瑛则尽量发挥自己的轻功之长,四方游走,柔如柳絮,翩若惊鸿,一发现对方有隙可乘,便立即欺身进剑,给宇文化及的威胁也是很大。 宇文化及久战不下,暗暗叫苦。谷啸风开始抢得了先手攻势,此时要摆脱他已非难事了。谷啸风向韩佩瑛使了个眼色,示意叫她不可恋战,早走为妙。不料正在他们要走的时候,乌蒙、鲁莫、思罕三人又已回来! 乌蒙见他们尚在酣斗,觉得有点出乎意料之外,说道:“前前后后都搜遍了,没见上官复。咦,你怎的也还没有将这两个小辈‘拾掇’下来?” 宇文化及哼了一声说道:“要打发这两个小辈还不容易,我不过是想瞧一瞧韩家的剑法罢了。我听说韩大维有个女儿,这个雌儿不是上官复的党羽,就一定是韩大维的女儿了。”这一猜倒是猜得不错。 乌蒙知道师弟好胜,心里暗暗好笑,说道:“若在平时,和他们玩玩也不打紧,但咱们可还要追踪上官复呢,还是赶快将他们打发了的好,免得耽误大事。”说罢便即加入战团,挥拳向韩佩瑛击去。 乌蒙的本领不及师弟,但却在韩佩瑛之上,韩佩瑛给他拳掌兼施,一口气攻击了十多招,渐渐便有点感到应付不来。 韩佩瑛给乌蒙的攻势所困,无法腾出手来向宇文化及袭击,宇文化及去了掣肘,单独对付谷啸风自是绰绰有余,攻势登时大盛。 鲁莫、思罕二人抽出兵器,堵住大门,防备敌人逃走,宇文化及即将可以取胜,得意洋洋地说道:“这小子决计逃不出我的掌心,你们待在这里作甚,还是出去看看吧,莫要给上官复来了也不知道。”须知宇文化及最忌惮的还是上官复。 话犹未了,忽听得一声长啸,有人接声说道:“上官复早已来了,不必你们费神找我啦!”声到人到,只见一个三绺长须的老者业已越过墙头,进了这个院子,可不正是上官复是谁! 宇文化及这一惊非同小可,忙把双轮一振,将谷啸风迫退,自己也急忙退下去靠着墙壁,防备上官复向他突施杀手。乌蒙也不敢恋战,连忙放松了韩佩瑛,横掌护胸,紧紧盯着上官复。 韩佩瑛喜出望外,叫道:“上官伯伯,你来得正好!爹爹有话要和你说呢,我正愁不知如何才能见得着你。” 上官复道:“是么?我也正是要来找你爹爹的呢。不过,咱们别忙说话,且让我先了结这重公案吧。”当下跨上一步,把眼望着宇文化及,冷冷说道:“你们从和林追到这儿,也当真是十分辛苦了。好,现在我自己来了,省得你们再奔波劳累的,你们意欲如何,说吧?” 宇文化及喘了口气,说道:“上官先生,国师请你回去,请你别要令我们为难。” 上官复冷笑道:“我不回去又怎么样?”宇文化及铁青着脸,一时间却是不敢说话。 原来宇文化及本是准备合四人之力来对付上官复的,但想不到却在韩家碰上了谷啸风与韩佩瑛二人,这两人的本领虽不及他,亦殊不弱,这么一来,变成了四敌三,就只怕是胜少败多了。 可是他在上官复紧紧迫问之下,情知一场恶战,决计避免不了,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上官先生,我们奉了国师之命,是一定要请你回去的,你若固执不从,我们只好,只好——” 上官复冷笑道:“只好对我不客气了,是不是?” 宇文化及道:“不敢!”说是不敢,意思却是“也只好如此了”。 上官复冷冷说道:“好吧,你们两人是尊胜法王最得意的弟子,只要你们抵挡得住我的十招,我就跟你们回去。” 宇文化及听了这话,登时又燃起了希望,心里想道:“你这老儿也未免太狂大了,我们二人纵然敌不过你,难道不能抵挡你的十招?”于是立即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上官先生既然要伸量我们,请恕我们冒犯了。” 韩佩瑛曾听得父亲说过,说是上官复的本领足以列入当世十大高手之内,决不在他之下,但也还是不免暗暗为上官复担心,心想:“十招转瞬即过,这两人的本领甚是高强,上官伯伯只限定十招,这岂不是自加束缚?万一十招之内胜他们不了,如何是好?”但上官复已然这么说了,她虽是担心,也只好和谷啸风退下去了。 上官复拢手袖中,好像闲庭信步的神气,淡淡说道:“我说的话当然算数,动手吧!” 宇文化及气往上冲,心想:“你忒也蔑视我了。”当下立即说道:“好,恭敬不如从命,第一招来了!” 双轮左右一分,一招“雷轰电闪”,便向上官复砸去。乌蒙也在同时出手,单掌划了一道圆弧,抓向上官复右肩的琵琶骨。 这两师兄弟的招数本来是配合得十分得宜的,哪知上官复却有令他们意想不到的化解方法。 乌蒙是从他的背后来攻的,他的背后竟好像长有眼睛似的,突然反手一拂,乌蒙只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道将他轻轻一带,便身不由己的向前扑去,而上官复却已从背腹受敌之中逃出身来。 乌蒙向前一扑,宇文化及的双轮刚好碰到,乌蒙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叫道:“师弟,住手!” 幸亏宇文化及的武功也是差不多到了收发随心之境,在这最紧张的刹那及时把双轮改了方向,斜砸出去。 韩佩瑛数道:“第一招。”声音清脆,宛若银铃。 宇文化及也真不愧是个武学高手,身形未稳,脚下已是踏出了“醉八仙”的步法,双轮一个交叉,好像醉汉一般,歪歪斜斜的向上官复攻去。看似不成章法,暗里却藏杀手。 乌蒙领了一次教训,这次学得乖了,刚才他给上官复用借力打力的手法,把他牵引过去,险些碰上了宇文化及的双轮,这次就暂缓出手,以免对方有可乘之机。待对方全神应付他的师弟攻击之时,他才暗中偷袭。这样改变一个方式配合,攻势虽不若两人同时出手之强,但却可以减少几分风险。 但上官复是个比他更为高明武学大行家,岂能着他所算?他的打法改变,上官复的打法相应改变,一变而变成了以快打慢。 掌风轮影之中,只听得“当”的一声,宇文化及风车也似的转了一圈,从上官复身旁掠过,原来是给上官复的衣袖轻轻一拂,双轮互相碰击,他是给本身所发的力道反撞回来,以致几乎跌倒的。 韩佩瑛数道:“第二招。”刚说到一个“招”字,只见上官复倏地回身,刚好迎上了乌蒙从他背后劈来的一掌,上官复轻轻一推,把他推出了数步开外,笑道:“韩姑娘,你数得快了些,现在才是第二招。”原来他是因为同时对付二人,故此所限定的招数也必须是要等到对方两个人的招数都发了之后才能算数的。 韩佩瑛笑道:“不错,是我心急了点儿。上官伯伯,你快点将他们打发吧。”她见上官复轻描淡写地破解了对方两招狠辣的攻势,心里想道:“怪不得爹爹那样称赞上官伯伯,果然是名不虚传。可笑我刚才还替他担心呢。看来只怕用不着十招,上官伯伯就可以大获全胜了。” 韩佩瑛却有所不知,上官复那两招看似举重若轻,毫不费力,其实已是耗了许多心血,使出了平生本事,这才能够从容化解了那两招的。 原来上官复早已料到总有一天要与蒙古国师尊胜法王作对,尊胜法王的武功深不可测,上官复自知也没有胜他的把握,故此平日对他的功夫遂特别留心,积了十余年的揣摩钻研之功,这才收到了知己知彼的效果。他这套功夫本来是要用来对付尊胜法王的,如今用出对付他的两个弟子,自是可以应付裕如了。 但尊胜法王这两个弟子的武功也还是有点出他意料之外,尤其是宇文化及更为了得,给他以借力打力的功夫反击回去,居然没有跌倒。试了两招之后,上官复也不由得心里想道:“幸亏咱早有准备,要不然只怕最少也得在三十招之外才能将他们打败。如今,我要在十招之内取胜,也还得多用一点心思呢!” 宇文化及的心思也真灵敏,接连吃了两次亏之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道:“师兄,咱们做小辈的不可对长辈无礼,还是请上官先生好好指点吧。” 乌蒙登时会意,当下与宇文化及并肩而立,完全采取守势,双掌双轮,互相配合,严密封闭门户。表面看来,这是对上官复表示尊敬,其实却是想要拖延时刻,不求胜但求避免速败的打法。要知上官复是限定十招的,现在只剩下八招,倘若只求在八招之内不给击败,以他们的武功造诣而言,确实亦非奢望。 上官复猜到了他们的用心,“嘿”的一声冷笑,突然欺身进招,平地拔起三尺,出指如电,向宇文化及的面门戳去。这一招本来是平平无奇的“二龙抢珠”,通常来说,是在双方都不用武器的情形底下,才能伸出指头挖对方的眼珠的。但因上官复的本领高出宇文化及甚多,是以才敢轻冒此险! 虽然是任何武师都会使用的平平无奇的招数,但在上官复这样的高手使来,却是非同小可!宇文化及如何敢给他挖掉面上双眼,当下迫得连忙出招招架,蹲下了身子,双轮盘头一舞,明知碰不着上官复,而是但求保命了。他的身材本是相当高大的,突然矮了半截,活像一只蛤蟆,形状甚是滑稽。韩佩瑛噗嗤一笑,数道:“第——三——招。”故意拖长声调,一字一顿的数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上官复已是倏地变招,化指为掌,反手一掌,就向乌蒙打去。原来这正是他声东击西的巧妙打法,叫宇文化及腾不出手来援助乌蒙,才好各个击破。 乌蒙双掌平推,只听得“蓬”的一声,脚尖刚刚沾地好似尚未曾站稳的上官复纹丝不动,倒是乌蒙给他一掌之力震退了三步。此时韩佩瑛恰好数到了第三个“招”字。 上官复一掌没有击倒乌蒙,心想:“这厮是尊胜法王的大弟子,内功造诣,倒也不弱。好,且看他能接我几招。”当下加了几分内力,又是一个依样画葫芦的声东击西,掠步飘身,左手骈指如戟,虚点宇文化及胁下的“愈气穴”,右掌划上一道圆弧,却以七成的功力击向乌蒙。乌蒙急忙闪躲,但这劈空掌力已是震得他胸中血气翻涌,身形摇摇欲坠。 上官复再加一掌,乌蒙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韩佩瑛说道:“第五招!” 上官复冷笑道:“你们还想挨到十招吗?”宇文化及打了一个胡哨,上官复忽觉背后金刃劈风之声,原来是鲁莫、思罕二人同时从他背后袭来,宇文化及吹的那声口哨,乃是暗号。 谷啸风是一直监视着他们的,但却没想到他们出手如此之快。 只听得“嗤”的一声,上官复反手一拂,挥袖荡开了从背后攻来的两般兵器,但因是猝出不意,内力未能用足,他的衣袖也给鲁莫的月牙弯刀削去了一幅。 宇文化及的双轮乘机猛地向他胸口推压过来,上官复喝道:“不要脸!”腾地飞起一脚,宇文化及左手的日月轮飞上了半空。上官复这一脚刚好踢着轮子的轴心,没有给边缘的锯齿伤着。 说时迟,那时快,谷啸风与韩佩瑛已是双剑齐出,赶了到来,刺向鲁、思二人的后心要穴。鲁莫的月牙弯刀不用转身就把他的长剑挡住,思罕则身形斜窜,待到韩佩瑛的青钢剑堪堪刺到之际,他身似陀螺一拧,两支判官笔一招“横架金梁”,恰好及时把青钢剑架住。 这两人身为成吉思汗的“金帐武士”,武功确也非同凡俗,但比之谷啸风却还稍逊一筹,谷啸风闪电般的连出三招,这三招都是“七修剑法”中的精妙招数,每出一招,便是同时刺向对方的七处穴道。鲁莫挡到了第三招,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响,肩头已是给剑尖刺着。幸而刺得不深,只是伤着皮肉。 宇文化及给踢飞了一只月轮,如何还敢恋战?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连忙转身就跑,连那只轮子也顾不得拾了。乌蒙已受了内伤,情知逃跑不了,吓得颤声叫道:“上官先生饶命,饶命!我是受师父差遣来的,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鲁莫、思罕二人偷袭不成,此时也吓得慌了。宇文化及一跑,他们当然也跟着逃跑,可是却不敢从上官复身边跑过,两人分开逃跑,想要跳过短墙。 谷啸风冷笑道:“还想跑么?”如影随形,跟着鲁莫背后,正要一剑刺去,上官复忽道:“由得他们去吧!”谷啸风愕然收剑,说道:“为什么?” 上官复道:“我在蒙古十多年,和他们的师父多少有点宾主之情,看在这点情分,饶他们这次。” 乌蒙大喜拜谢,当下便与鲁莫、思罕两人,躬身退出院子的月牙拱门,一跛一拐而去。 韩佩瑛笑道:“上官伯伯,你这一架打得真是精彩绝伦,令我大开眼界。我才刚刚数到第六招呢。今日幸亏碰上伯伯,否则我们真是不堪设想。” 上官复道:“我也幸亏多得你们帮忙,否则纵然未必输给他们,也是难保没有危险了。”韩佩瑛道:“上官伯伯,你真会说笑话。” 上官复笑道:“我不是说笑话,更不是和你们客气。说实在的,我是摸透了乌蒙和宇文化及二人的武功底细才赢得了他们的。倘若多了鲁莫、思罕这两个人,咱们别谈武功啦,你爹爹呢?” 韩佩瑛道:“说来话长,请上官伯伯到书房一坐,容侄女禀告。”那间书房当日虽给火势波及,却幸只是烧焦一角,未曾焚毁。 上官复说了个“好”字,回过头来,向谷啸风问道:“这位可是谷世兄么?”谷啸风道:“晚辈正是扬州谷啸风。”上官复哈哈笑道:“原来你们已经成亲了,我却双手空空,未曾携来贺礼呢。谷世兄,你虽然未见过我,但我与令岳却是多年知交,想必你的新娘子也早已对你说了。” 原来上官复因为僻处蒙古,谷、韩婚变之事虽然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他却并未知闻。他只知道谷啸风是韩大维的女婿,如今在三更半夜看见他们从韩佩瑛的绣房出来,当然是以为他们业已成亲的了。 韩佩瑛满面通红,说道:“上官伯伯,这,这——”上官复笑道:“怎么做了新娘子还要这样害羞?”韩佩瑛不知如何解释才好,面红直透耳根。 谷啸风讷讷说道:“我们,我们尚未成亲。”他与上官复初次见面,当然也是不便细说原由,韩佩瑛听他说的是“尚未成亲”,这“尚未”二字,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韩佩瑛的一颗芳心更是禁不住卜卜乱跳了。 上官复心道:“原来他们未曾成亲,先有私情。”不觉有点尴尬,当下笑道:“反正你们迟早是要成亲的,我说错了话,想必你们也不会见怪。”谷啸风方始发觉自己用语不当,不由得也是满面通红。 此时已是东方大白的时分,韩佩瑛带领他们走进书房,上官复看见四壁萧条,有点惊诧,说道:“我记得这间书房里是挂满了字画,这些字画也失去了么?”尊胜法王派人来劫夺他寄存在韩家的宝藏之事,他是知道的。心里想道:“鞑子要的只是宝藏,难道他们也懂风雅?莫非是给他们毁了?唉,莫要因我寄存的财物,以致连累韩大哥失掉他心爱的字画,这就更可惜了。” 韩佩瑛道:“上官伯伯放心,字画没有失掉,那批宝藏也没失掉。”当下把她们父女的遭遇一一告诉了上官复。 上官复大为惊讶,说道:“原来你的爹爹现在是在辛十四姑家里养伤。” 韩佩瑛道:“是呀,这位辛十四姑似乎是家父的好友,不过我却从没听家父说过。那些字画就是她取了去,替家父保存的。据她说,她最初因为不愿得罪孟七娘,又恐怕打不过那两个魔头,故而当家父遭难之时,她不能拔刀相助,只能设法保全家父的宝贝的字画了。至于那批宝藏,现在已经由檀大侠取去,送往祁连山了。啸风曾见过檀大侠,其中详情,等下让他说吧。” 在韩佩瑛说及孟七娘和辛十四姑之时,上官复不觉变了面色,尤其当他听说韩大维是在辛十四姑家中养伤的时候,更是掩饰不住他那惊异的神情。 谷啸风看在眼中,心头一动,问道:“上官先生见多识广,可知这两人的来历?” 上官复说道:“知道得不太多,因为她们在江湖上不过是昙花一现,没有多久就销声匿迹了。但虽是昙花一现,当年也曾在江湖上掀起了波涛,不知震惊了多少英雄豪杰! “三十年前,这两个女子联袂行走江湖,辛柔荑是表姐,孟天香是表妹,表姐妹都是本领高强,花容月貌,因此她们一出现就轰动了江湖,令得许多人为之倾倒!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两个绝色美人竟是心狠手辣的女魔头,谁惹上了她们,谁就遭殃!” 韩佩瑛笑道:“江湖上尽多好色之徒,也该受一受她们惩戒。” 上官复道:“那些邪派妖人,以及行为不端之辈,碰上她们就如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但也有好几个正派门下,诚心诚意向她们求婚的也同样遭了殃。孟天香还好一些,她不答应婚事只是把对方斥责一顿。对方倘若老羞成怒,她则出手伤人。辛柔荑则更厉害了,不管是向她求婚或是想和她攀交情的,她一定要挖掉对方的眼珠,割掉对方的舌头!说是为了要惩戒对方有眼无珠,说话污耳!” 韩佩瑛听得毛骨悚然,说道:“这未免太过分了。但何以她们对我爹爹却似乎很不错呢?例如孟七娘,她虽然捉了我的爹爹,但却也不许那两个魔头加害。” 上官复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据谷世兄所说,她们住在你家附近,少说也有十多年了,平日不与你爹爹来往,现在却都以你爹爹的好友自居,这就不能不令人无疑了。何况以她们过去的行事而论,她们都是讨厌男子,却为何对你爹爹又这样好呢?” 谷啸风比较深于世故,从上官复说话的神情语气之中,隐隐感觉得到,上官复是并没有把他所知道的都说出来,但已是向韩佩瑛暗示:不可完全相信这两个女人。 韩佩瑛亦似如有所觉,问道:“她们表姐妹在从前是很要好的吗?” 上官复道:“最初几年她们是联袂行走江湖的,后来不知怎的就分开了。” 韩佩瑛心里想道:“看来她们恐怕是同时爱上我的爹爹,因此才闹得不和的。妈妈也一定是因为遭了她们的妒忌,给她们之中的一个害死的。但只不知是孟七娘还是辛十四姑罢了。” 韩佩瑛道:“辛十四姑所住的幽篁里就在后山,离此不远。不知上官伯伯能否抽出空来,去见一见我的爹爹?” 上官复道:“我正是来找令尊的,如今既然知道他的下落,当然应该去拜访他。”接着说道:“西门牧野这老魔头意欲在中原开宗立派,称霸武林,但又怕自己的力量不够,故而不惜卑躬屈膝,巴结蒙古的国师尊胜法王,求得他的撑腰。这次尊胜法王叫他来对付令尊,本来是瞒着我的,幸而给我打听出来。我想尊胜法王决不会无缘无故要害你的爹爹,必定是那批宝藏的秘密已经给他知道。我生怕连累了你的爹爹,故而冒险逃出和林,想不到还是来迟了一步。更想不到的是西门牧野这老魔头居然神通广大,不但把朱九穆这老魔头找了来做他帮手,甚至连孟天香和辛柔荑这两个早已销声匿迹了二三十年的女魔头,竟然也参与其事,和那两个老魔头联手对付你的爹爹!” 韩佩瑛道:“但孟七娘和辛十四姑毕竟也和那两个老魔头闹翻了。那批宝藏,现在是失而复得。家父虽遭灾难,如今也得辛十四姑替他悉心疗伤,大难不死,也算得是不幸中之幸了。”又道:“孟七娘的确是曾参与其事,但辛十四姑却是并未曾和他们联手的,她起初是置身事外,后来则积极营救我的爹爹。想必她不会存有不利于我爹爹之心吧?” 韩佩瑛本来是个聪明女子,听得上官复把辛十四姑与孟七娘等人相提并论,竟似把辛十四姑也当作了一丘之貉,心中不觉起了一点怀疑。但因她亲眼见到辛十四姑替她爹爹解毒,对她爹爹又是那样细心体贴,故而对辛十四姑仍是颇有好感,为她辩解。 上官复道:“但愿如此。但只怕辛十四姑不愿见我。不过,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即使她闭门不纳,我也非闯进去见着你的爹爹不可。” 韩佩瑛道:“伯伯何以认为她不肯见你呢?” 上官复道:“此人脾气怪僻,无可理喻。她又最讨厌陌生男子。” 韩佩瑛道:“但爹爹叫我把啸风找来见他,这是当着辛十四姑面说的,她也没有反对呢。” 上官复笑道:“啸风是你的夫婿,当然和我不同。” 韩佩瑛面上一红,说道:“她少年之时是个女魔头,或许现在性情变了也说不定。见到她时待我先说,但愿能够避免和她冲突最好。”当下抬头一望天色,只见天边已露出了鱼肚白。 韩佩瑛道:“我到厨房看看,看看还留下什么可吃的东西没有。上官伯伯,真对不住,你来了,连一杯茶都没有得喝。” 上官复觉得有点奇怪,说道:“侄女不必客气。但你们是刚刚回来的吗?” 韩佩瑛道:“我是昨晚才赶回家中的,啸风比我先来一会。我们见面不久,那几个蒙古武士就来了。” 上官复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未有空暇烧茶。”方始知道他们二人并非早已同居的。 韩佩瑛道:“啸风,你把那批宝藏的事情告诉上官伯伯,我去弄点东西出来吃。不是客气,我也着实是有点饿了。” 韩佩瑛出去之后,谷啸风把那两个魔头如何带领了蒙古兵来中途截劫,自己如何死里逃生,及后来如何碰上了仲少符、上官宝珠夫妇,联骑追踪,后来又如何恰巧遇着了武林天骄,把那批宝藏夺回来等等事情,一一说给上官复知道。 上官复喜出望外,说道:“原来你不但见着了檀大侠,还见着了我的女儿女婿。” 谷啸风道:“他们现在已得紫萝山的义军协助,将那批宝藏运到祁连山了。” 上官复道:“如此我就安心了。见了你的岳父之后,我准备去祁连山与他们见面。你和佩瑛也跟我同去好不好?” 谷啸风道:“待见过了韩伯伯再说吧。或许我要先往金鸡岭拜会蓬莱魔女。”心想:“我和佩瑛闹得这样尴尬,如何还能与她万里同行?等下去见她的父亲,我已是觉得不好意思了。” 上官复不知就里,说道:“蓬莱魔女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你们先去见一见她也好。待见到了令岳,咱们再商量商量。” 此时日光已经射进窗户,韩佩瑛到厨房去已是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了,谷啸风道:“咦,她怎么还未回来,待我去看看,她弄些什么东西?” 且说韩佩瑛到厨房里,只见有一炉炭火,尚未熄灭,火炉上安置一个茶壶,揭开壶盖一看,只见水已烧得沸了。 韩佩瑛惊疑不定:“是谁烧这一壶水的?”要知她的家人早已全都被害,除非是另外有人躲藏在她的家里,否则怎会有人烧茶? 再仔细一看,纱厨里有半只烧鸡,还有一盆吃剩的饭菜。韩佩瑛疑惑不定,心想:“不知是小贼还是另有用心的对头在我家卧底的?我一出声,定然把他吓跑,且待我先去找找。” 韩家地方甚大,房虽遭焚毁,但留下的残砖剩瓦,败枝颓墙,也还是处处可以藏人,不能一览无遗的。韩佩瑛巡视一遍,不见有人,正要到地窖去查,忽见一条黑影,翩如飞鸟般的从园子的短墙跳出去。 韩佩瑛觉得这个人的背影好似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只因这人的身法太快,没有看到他的正面,一时间却想不起这是何人。当下便也施展轻功,飞过墙头,追踪出去。 那人叫道:“韩姑娘,我不过在你家拾了一点零碎,并没有到手什么财香,你又何必苦苦追我?” 这人一出声,韩佩瑛登时就知道了,原来就是上次她回家的时候,在后园所发现的那个被埋在土中的神偷包灵。 包灵的轻功在韩佩瑛之上,口中说话,脚步不停,转瞬间已是去得远了。韩佩瑛心里想道:“想必是那日他在我家,看见我把那批宝藏送给丐帮,以为我的家里或许还藏有宝物未曾送出的,故而又来偷盗。反正家里已没有什么值得他偷的东西,失掉也不足惜,也就不必小题大做了。”于是就不去惊动上官复与谷啸风,悄悄的又再回家。 韩佩瑛回到厨房,加上炭火,就地取材,把那盆饭菜弄热,沏了一壶茶,便用托盘端进书房。 谷啸风看了一看,笑道:“我以为你弄什么山珍海味,去了这许多时候。”上官复道:“在这个时候,能够找到吃的东西,已经是难得的了。”谷啸风笑道:“我是和韩姑娘说笑的,说真的我倒是害怕你出事呢。你若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这还是谷啸风第一次和韩佩瑛说笑,韩佩瑛面上一红,说道:“我倒是碰上了一个人。” 谷啸风诧道:“什么人藏在你的家中?” 韩佩瑛道:“就是咱们那日在后园发现的那个小偷。” 谷啸风吃了一惊,说道:“丐帮的陆帮主告诉我,那人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神偷包灵呀,那日他本来是和我一同去了丐帮的洛阳分舵的,怎的又独自回到你的家中,还偷偷地藏起来?” 韩佩瑛道:“我知道他是神偷包灵。不过家里只剩下一些破烂,也不用怕他偷。”当下把碰见包灵的情形说了出来。 上官复道:“且慢吃这些东西。”拿出了一支通天犀角,插进饭菜和那壶茶中试了一试,通天犀是蒙古所产的一种犀牛,犀角可以用来试探毒性,食物中倘若是有毒药的话,黑色的犀角就会变红,毒性愈烈,色泽愈深。 上官复一看犀角没有变色,方始放心,说道:“这神偷包灵的名头,据我所知,他虽然没有到蒙古,但和蒙古的国师,却是暗通消息的。”韩佩瑛吃了一惊,说道:“如此说来,丐帮的陆帮主也给他骗过了。” 谷啸风忽地一拍大腿,叫起来道:“原来如此,我明白啦!” 韩佩瑛诧道:“你明白了什么?”正是: 暗室偷藏图不轨,鬼蜮伎俩最难防。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绣阁深闺谈往事茶亭陌路遇奸徒 谷啸风道:“有一件事情,我始终弄不明白:包灵为什么要捏造谎言,陷害你的爹爹?现在我方才懂了!” 韩佩瑛吃惊道:“哦,有这样的事情!他捏造了什么谎言?” 谷啸风道:“你还记得吗,那天咱们在鲁大叔手上发现了半张信笺,上面写的是蒙古文字。这半张信笺,当时是我拿了去的。” 谷啸风所说的“鲁大叔”乃是韩大维的管家老仆,曾奉了韩大维之命,偷往和林,给上官复送信的。 上官复问道:“这位鲁大叔又怎么样了?” 谷啸风道:“他给西门牧野的毒掌击毙,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捏紧拳头,手心里捏着的就是那半张信笺。” 韩佩瑛道:“上官伯伯,我正想问你,那封信可是你写给爹爹的么?” 上官复道:“不错,我是写有一封回信交给鲁大叔带给你的爹爹,但那封信是用汉文写的!”说至此处,上官复也是甚为诧异。 谷啸风道:“丐帮中有懂得蒙古文字之人,是蒙古国师写给你爹爹的一封密信。” 韩佩瑛怒道:“爹爹岂会与蒙古国师私自有书信往来?” 谷啸风道:“不用说,这当然是包灵和西门牧野这一班人串通了来陷害你爹爹的了。幕后的主使者则是蒙古国师。” 上官复道:“信上说的什么?” 谷啸风道:“说是要请韩伯伯做内应,事成之后,蒙古大汗许他自立为王。” 韩佩瑛道:“当真是胡说八道!但不知陆帮主是否相信?” 谷啸风道:“包灵捏造谎言,把事情说成是鲁大叔劝谏你的爹爹,你爹爹老羞成怒,将他击毙的。陆帮主听说是包灵亲眼见到的,不由得不相信几分。是以他一直猜疑你家所遭遇的事情,是你的爹爹故弄玄虚,欺骗他们,以便和鞑子勾结的。” 韩佩瑛又气又恨,说道:“可叹我爹爹一生正直,竟遭这等不白之冤,连帮主也信不过他,那包灵真是可恨,早知他是这样的人,我刚才实是不应将他轻易放过!” 谷啸风道:“当然是不能放过他的,咱们将来慢慢找他算账!现在且先去找你爹爹再说吧。” 他们哪里料想得到,这屋子里藏的还不仅是一个包灵。 他们三人离开之后,韩佩瑛卧室前面的院子的瓦砾堆中有一个人钻了出来。 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谷啸风的舅父任天吾。 原来任天吾躲在韩家已有好几天了,他是在这里等候他的大弟子余化龙回来的。韩家有原来用作藏宝的地窖,里面还贮有食粮,任天吾曾经来查探过,知道这个秘密。 包灵和他是同谋的伙伴,两人早已约定事成之后在韩家见面,然后等余化龙回来分赃的。 不过他们却料想不到,谷啸风、韩佩瑛、上官复三人会在同一天晚上,不约而同的来到韩家。 任天吾当然不敢让他的外甥发现,更不敢和上官复交手,是以当韩佩瑛四处搜索之时,他想出了一条妙计,叫包灵出去引开韩佩瑛,免得她查到地窖来。韩佩瑛果然中计,包灵跑了之后,她就没有再查了。 地窖有一个出口正是在韩佩瑛卧房前面的那个院子,故此上官复和谷、韩二人在房中说的话,任天吾都听见了。 任天吾钻了出来,抹了一额冷汗,又是吃惊,又是欢喜。心里想道:“想不到那批宝藏又给武林天骄夺了回去,我这次是枉用心机了。不过算是不幸中之幸,他们没有发觉我私通蒙古的秘密。奚玉瑾这丫头也跟辛龙生跑了,只要她和啸风、佩瑛二人见不着面,我的这个秘密,就更不容易被人识破啦。”当下发出了几声冷笑,便也离开韩家,去找包灵,准备进行另一个阴谋。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谷啸风与韩佩瑛去找她的爹爹,心中也是忐忑不安。 钻过了水帘洞,韩佩瑛说道:“孟七娘所建的那座堡垒在左面的一座山峰上,辛十四姑所住的幽篁里则在右面的一处竹林之中,咱们先去幽篁里,回头再找孟七娘,务必查个水落石出,好么?” 上官复道:“不错,当然是应该先去会见你的爹爹。” 谷啸风暗自思量:“不知佩瑛已经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了她的爹爹没有?唉,若然韩伯伯问起我来,我可不知怎样说才好了?” 本来他最初来韩家准备提出退婚的时候,是充满了勇气,拼着受韩大维的一顿责骂甚至毒打的,但此际因为知道奚玉瑾已是另有新欢,又感到韩佩瑛比他想象的更好,越发觉得对韩佩瑛不住,那股勇气就不知不觉的消失了。两条腿跟着韩佩瑛走,一颗心却是越来越惶恐不安。 正自心乱如麻,忽听得韩佩瑛说道:“幽篁里到了。” 只见修竹成林,苍松迎客,藤萝绕屋,草色侵阶。端的是景色幽美,令人俗念顿消。上官复叹道:“此地无殊世外桃源,辛柔荑倒是会享清福。”韩佩瑛道:“辛十四姑琴棋诗画样样精通,也只有她这样的雅人才配住在这个地方。” 上官复道:“辛柔荑外号辣手仙姝,不知道她底细的人见到了她,恐怕谁都会把她当作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上官复所说的“不知道她底细的人”,这些人中,不言而喻,是包括有韩佩瑛在内的了。韩佩瑛半信半疑,心里想道:“难道辛十四姑当真是像上官伯伯所说的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女魔头?” 谷啸风心乱如麻,不住在想:“见了韩伯伯,我怎样说才好呢?”不知不觉已是到了辛十四姑的住处了。 只见竹门虚掩,静悄悄地听不到半点声息。上官复道:“咦,里面好像没人。” 韩佩瑛不敢无礼,当下便即叩门求见,里面没有回声。韩佩瑛道:“侍梅姐姐,我是佩瑛,我回来啦,请你开门。”仍然没有回答。 韩佩瑛也不觉惊诧起来,说道:“她那贴身丫头也不在里面,看来是当真没有人了。” 上官复道:“既然来了,总得探个明白。”扬声说道:“辛女侠,请恕我无礼,没人开门,我们只好自己进来了。”显然他对辛十四姑也是颇有顾忌,即使明知她不在里面,也要把说话先行交代。 推开了竹门,里面仍是毫无声息。韩佩瑛心头鹿撞,一面走一面叫道:“爹爹,爹爹!”搜遍了几间房间,都是室内空空,莫说是人,连挂满墙壁的字画也是一张不见! 韩佩瑛呆了半晌,说道:“她说爹爹的病最少也得在她这里静养半年的,怎的才不过几天,就不见人了?难道——” 上官复道:“辛柔荑料想是不会害你爹爹的,多半是搬走了。” 韩佩瑛道:“她说爹爹病体不宜移动,所以那天才坚持要我爹爹在她家里养伤。” 上官复道:“她说这话乃是哄骗你们的,你现在还这样相信她么?” 韩佩瑛道:“无论如何,我总得知道爹爹的下落。咱们过孟七娘那边看看。” 上官复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孟七娘性情爽直一些,她若有所知,一定会说真话的。” 不料到了孟七娘的居处,只见那座堡垒式的建筑,只剩下断壁颓垣,满地瓦砾,烧焦的木头还有烟味,似乎是不久之前才给焚毁的。 韩佩瑛大为诧异,心想:“以孟七娘的武功,谁能焚毁她的房屋?莫非放这一把火的也是辛十四姑?” 心念未已,忽见烧毁的半堵墙后面,有个少女的影子闪了一闪。 韩佩瑛又惊又喜,叫道:“是侍梅姐姐吗?” 那少女走了出来,也是惊喜交集的样子道:“韩姑娘你回来啦!”果然是辛十四姑的贴身婢女侍梅。 韩佩瑛看了看她,但见她颜容憔悴,好像病过了一场似的。韩佩瑛惊疑不定,问道:“侍梅姐姐,你身子不舒服吗?你家的主人哪里去了?为何你不在幽篁里却在这儿?” 侍梅道:“说来话长,这两位是——” 韩佩瑛道:“这位上官先生是我爹爹的老朋友,这位谷世兄是,是——” 侍梅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谷少侠,韩老先生十分盼望他来,在我们那儿住的几天,每天都提起他的。韩姑娘,恭喜你啊,令尊还担忧你找不着他呢。” 韩佩瑛知道她已知晓谷啸风的身份,粉脸轻红,低下了头,说道:“这两位都不是外人,有话不妨在他们面前说。” 侍梅说道:“好的,咱们一道回幽篁里,一面走一面说吧。” 侍梅走起路来似是有气没力的样子,韩佩瑛拉着她的手与她并肩同行,只觉她的脉微弱而且不大调和,韩佩瑛吃了一惊,问道:“你是受了内伤吗?” 侍梅道:“不是。过几天就会好的。”韩佩瑛道:“那是什么病?”侍梅道:“也不是病。是我的主人用重手法点了我的穴道。今天已过二十四个时辰,方才解开的。” 韩佩瑛大为惊诧,说道:“辛十四姑为何要用重手法点你的穴道?” 侍梅说道:“我家主人已经走了,她怪我不听她的话,不要我了。她是在临走时,用重手法点穴来惩罚我的。” 韩佩瑛道:“她不是一向疼爱你的吗?即使你犯了一点过错,也不该对你下得这等辣手,把你抛弃呀。” 侍梅道:“你不知道我主人的脾气,她这样惩罚我,已经是最轻的了。” 韩佩瑛道:“你犯了什么过错?” 侍梅道:“还不是为了那位奚姑娘。” 谷啸风道:“是奚玉瑾?” 侍梅道:“不错,你也认识她么?” 谷啸风道:“何以你因她而受惩罚?” 侍梅道:“是这样的。那天奚姑娘来到我们家里,主人替她设计,叫她冒充是新买回来的丫头,送给孟七娘。是我陪她去的。” 谷啸风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但你何以奉了主人之命陪她前往反而受罚呢?” 侍梅道:“这就要说到我们的侄少爷了。因为我们那位侄少爷看上了奚姑娘。” 谷啸风吸了一口凉气,想道:“杜复告诉我的那个消息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冷意直透心头,脸上却装出笑容说道:“你们的侄少爷看上了奚姑娘,与你有何相干?” 侍梅说道:“主人叫奚姑娘冒充丫头,到孟七娘那里去盗取九天回阳百花酒,好营救韩大侠。这件事情是瞒着侄儿的。那天晚上,她叫我在辛公子的卧房点了黑酣香,待奚姑娘走了之后,方始将他叫醒。我却没有完全依从主人之命,故意把黑酣香的分量减少,而且又把这个秘密告诉了辛公子。第二天一早,辛公子赶出来相送,和奚姑娘订了婚约。” 谷啸风道:“你亲眼看见了辛公子向她求婚,而且她又答应了么?” 侍梅说道:“辛公子点了我的穴道,把我放在花树丛中,他才和奚姑娘躲得远远的说话。但我虽然没有听见他是怎样向奚姑娘求婚,却看见了他把一枚戒指送给了奚姑娘。这枚戒指正是孟七娘给他,说是待他有了意中人之时,就可以用这枚戒指作订婚的信物的。因为孟七娘是他的表姑,一向也是十分疼爱他的。我认得这枚戒指。后来孟七娘的丫头告诉我,奚姑娘幸亏有这枚戒指,孟七娘发觉她是冒充的丫头之后,才不杀她。” 这些事情,韩佩瑛是早已听说了的,孟七娘放走奚玉瑾那一幕好戏,她且还在场,亲自目击。但谷啸风则是刚刚知道,心中不由得一片惘然,想道:“如此说来,此事果然是千真万确的了,真想不到玉瑾会变得这样快!” 谷啸风再三向她盘问有关奚玉瑾的事,侍梅也觉得有点奇怪,但仍是往下说道:“我将奚姑娘送到孟七娘家里,回来之后,主人的面色就很难看,但却没有说我。直到前天晚上,她临走之时,才和我算这笔账,责怪我不该不听她的话。” 谷啸风道:“你的主人不喜欢奚姑娘么?她配你们的侄少爷也很登对呀。” 侍梅道:“谁说不是呀?可是我们的主人就是为了此事生气。或许也并非不喜欢奚姑娘,而只是不满侄儿不该瞒着她私自订婚,更不满我这个做丫头的不听她的吩咐。”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显然是含有妒意。因为谷啸风说只有奚玉瑾才配得上辛公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自是难免感到自尊心受到损害了。 韩佩瑛道:“别是尽说那位奚姑娘了,我是来找爹爹的,你家主人走了,我的爹爹呢?” 侍梅道:“令尊当然是和家主人一同走了。”韩佩瑛道:“他不是不能走动的么?” 侍梅又道:“主人是驾了一辆骡车载他出去的。后山有一条秘密的通道可以出去,无须经过前山的水帘洞。” 韩佩瑛道:“孟七娘家里的这一把火又是谁放的?” 侍梅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昨天晚上,我看见这边起火,但我的穴道未解,不能够赶过来看。我是刚刚才到的,和你们见的情景一样,这儿已是变成瓦砾场了。” 上官复道:“依我看来,这把火只怕就是辛十四姑放的。孟七娘也是给她迫走了的。”韩佩瑛亦有同感,点了点头。 侍梅说道:“韩小姐,你可知道奚姑娘和我们的侄少爷去了哪里吗?有没有听到任何有关他们的消息?” 韩佩瑛道:“听说辛公子已回转江南。”侍梅道:“奚姑娘当然是和他同行的了?”韩佩瑛道:“这我就知得不清楚了。” 谷啸风愤然道:“你何必替他们掩饰,奚姑娘当然是跟他走的,这还用得着说么?” 侍梅抬头望向远方,半晌,叹了口气说道:“江南,那可是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啊!是吗?” 韩佩瑛想起一事,说道:“侍梅姐姐,你托我把那个绣荷包交给辛公子,但我恐怕是不会到江南去的,这个绣荷包交还给你,好吗?” 侍梅掩饰不住自己的伤心,接过了绣荷包,又叹了口气,冷冰冰地说道:“不错,现在这绣荷包再也不用送给他了。” 韩佩瑛道:“侍梅姐姐,做作什么打算,和我们一同出去,好吗?” 侍梅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们做丫头的还能有什么打算?我也不知道主人是否会回来,但我还是要留下替主人看守这座房子的。”此时他们已回到幽篁里了。 侍梅道:“韩小姐,你要不要进来再坐一会?”韩佩瑛道:“天色已晚,我们也该走了。”心里想道:“侍梅虽然是个丫头,文才武艺,都很不错。可是却也是红颜命薄,无所归依。”目送她的背影独自走入竹林,不禁暗暗为她叹息。 三人一同下山,谷啸风道:“想不到咱们空来了一场,毫无结果。”不过,他虽然很是挂念韩大维的安全,却也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本来以为今天是可能碰上一个难堪的场面了,现在总算是避过了。 上官复道:“我现在要到祁连山去,一路之上,我会留心打听的,你们是不是要到金鸡岭见柳女侠?”韩佩瑛望了谷啸风一眼,说道:“我有几位世交叔伯在那里,我现在恐怕也是只能往金鸡岭了。” 上官复道:“柳女侠是绿林盟主,消息灵通,她一定可以帮你找到爹爹的。”韩佩瑛道:“但愿如此。” 上官复又道:“你们见了柳女侠,请代我向她致谢,谢她对小女多年来照顾之恩。我若得有令尊的消息,会叫人送到金鸡岭去,你们那边倘有所知,也请给我捎个信儿。反正金鸡岭和祁连山是时常有人来往的。” 谷、韩二人和上官复分手之后,韩佩瑛道:“啸风,你要回扬州吧,咱们也该分手了。” 谷啸风道:“谁说我要回家?上官前辈刚才问我行踪何往,你不是已经替我回答了吗,怎的现在又有此问?” 韩佩瑛道:“我只是说我自己要去金鸡岭,并没将你包括在内。”谷啸风说道:“他的问话可是问的‘我们’啊。”韩佩瑛粉面微红,说道:“难道你要我说出、说出——他倘若知道咱们的事情,一定又要问长问短的了,我可不知如何向他解释。” 谷啸风作了一个长揖,说道:“佩瑛,以往都是我的糊涂,我,我做错了事,对不住你,请你原谅。” 这是谷啸风第一次正式向韩佩瑛赔罪,韩佩瑛的自尊心得到满足,积郁多时的闷气也随之发泄了,心中感到一股甜意,但却是端起脸孔冷冷说道:“过去的事情,请你别再提起。终身大事,本该由自己作主,你并没有做错,也没有对不住我,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 谷啸风道:“难得你胸襟如此广阔,但我总是问心有愧。” 韩佩瑛板起脸孔道:“咱们还是说正经事儿吧,你不回家,你往哪儿?” 谷啸风道:“我当然和你一同去金鸡岭了,还用问么?” 韩佩瑛问他是否回家,其实也含有一点试探的心意,要知谷啸风家住扬州,和奚玉瑾所住的百花谷相距不远,谷啸风若是对她尚未忘情,应该到百花谷探听她的消息。因为即使她是真的跟了辛龙生去江南的话,扬州是必经之地,想来她也会回家一看的。而且也说不定她的哥哥业已回家,谷啸风见着她的哥哥,也可得知确实的消息。 谷啸风诚恳说道:“佩瑛,让我和你作伴吧。过去种种,比如昨日死。咱们、咱们可以重新开始。” 韩佩瑛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谷啸风见她凛若冰霜,自觉内疚于心,不敢造次,怔了一怔,讷讷说道:“我只是想陪你到金鸡岭,路上有两人同行,也好一些。” 韩佩瑛道:“金鸡岭上有金刀雷飙和淮阳左臂刀王管昆吾等人,你不怕和他们相见么?” 韩佩瑛所说的这些人都是围攻百花谷的重要人物,曾经和谷啸风交过手的。尤其是金刀雷飙,更是韩大维的好朋友,当时因为听得韩家两个老仆的投诉,说是谷啸风遗弃他家的小姐,悔婚另娶,便即气冲冲地赶到百花谷来,向谷啸风兴师问罪,结果迫得谷啸风要和他比武。倘若当时没有蓬莱魔女的使者及时赶到,谷啸风几乎落不了台。这些人现在都在金鸡岭上。 谷啸风心想见了这些人自是难免尴尬,但为了重获芳心,那也是顾不了这么多的了。当下笑道:“雷老英雄当日向我兴师问罪,乃是为你打抱不平。他若见到了我们双双到来,知道了我们重归于好,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会再与我为难?” 韩佩瑛道:“谁和你重归于好?” 谷啸风又再深深一揖说道:“我已经向你道歉过了,你还不能原谅我吗?佩瑛,咱们是不是可以重新开始?” 韩佩瑛道:“我也早就对你说过了,我并不认为你是做错了事,你也无须我的原谅!你要和我同行那也可以,但我必须和你说个清楚,你我之间,现在已是没有任何名分!” 谷啸风说道:“佩瑛,咱们往日的夫妻名分,凭的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我亲自向你……” “求婚”二字尚未出口,韩佩瑛已是截断了他的话,正容说道:“啸风,我并不是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子,婚姻二字,从今之后,休再提起!” 其实在韩佩瑛的心里,早已是对谷啸风原谅的了,可是由于少女的矜持,她又岂能在谷啸风声言是到她家退婚之后,又再接受谷啸风的求婚,虽然他的退婚,尚未对她爹爹正式提出。 还有一层,谷啸风此际向她求婚乃是在知道了奚玉瑾已和辛龙生同往江南之后,韩佩瑛自是难免要这样想了:“玉瑾姐姐不要你,你才回过头来要我!”若然马上答应,岂不也伤了她的少女自尊? 谷啸风与韩佩瑛相处了这一些日子,已知她是个很有几分傲气的女子,心里想道:“错在我不该曾令她太过难堪,也怪不得她现在不肯答应。” 当下不敢强求,说道:“佩瑛,你实在值得我的尊敬。你说什么,我都依你好了。不过咱们两家总是世交,即使当年他们两位老人家没有结成亲家,他们也是情如兄弟的。我想,你不会反对这个说法的,是吗?” 韩佩瑛道:“这又怎样?” 谷啸风道:“那么,在咱们之间,即使没有任何名分,是不是也可以结为兄妹呢?” 韩佩瑛见他说得诚恳,便即答道:“谷大哥,这两个月来你帮了我不少忙,我也是很感激你的。撇开咱们两人的私事不谈,你的侠义襟怀,我亦极为佩服。我愿意有你这样一个哥哥。” 谷啸风闻言大喜,当下两人就在道旁撮土为香,结为兄妹。 蒙古大军已从洛阳西进,留守在洛阳城中的不过是一小部分骑兵,闭城自守,很少外出骚扰。谷、韩二人扮作农家的一对小夫妻,渡过黄河,走出了沦陷的地区,一路平安,未遭意外。 起初几天,两人相处还是有点不大自然,渐渐也就消除芥蒂了。两人互相敬重,彼此关怀,在芥蒂消除之后,一路上说说笑笑,果然就像兄妹一般。 这日他们踏进了河南与山东的交界地区,已经是金国统治的区域了。走到了中午时分,谷啸风看见路旁有个茶馆,便对韩佩瑛说道:“走了半天,咱们也该歇一歇了,不知这茶馆有什么可吃的东西没有,咱们去问一问。”北方的路旁茶馆多数是兼有酒菜出卖的。 两人走进那个路旁的小茶馆,只见里面只有两个客人,各自占据一张桌子,一个是年约四旬的中年汉子,另一个却是和尚。这个和尚约莫也有四十来岁年纪,体格魁梧,桌子旁边插着一根精钢禅杖。 谷啸风不认得这个和尚,但却认得那个中年汉子。 那个中年汉子不是别人,正是他舅父任天吾的大弟子余化龙。 谷啸风受过余化龙的陷害,想不到竟在此处陌路相逢,自是又惊又喜。 余化龙突然看见谷啸风大踏步走来,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他本来正想和那和尚说话的,看见谷啸风进来,登时怔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谷啸风已是走到他的面前,韩佩瑛守在门口,防他逃跑。 茶馆主人有点奇怪,上来招呼道:“两位客官是相识的么,坐在一起好么?这位姑娘和你同来,想必都是相识的吧,请进来坐呀。” 谷啸风道:“你别忙,我有几句话要和这个人说。茶嘛,慢慢再喝。” 茶馆主人也是个老江湖,见他这副神色已知来意不善,便道:“对,对,你们既是彼此相识,有话好好商量,别在小店闹事。” 谷啸风道:“你放心,我并不想打架,但若迫不得已打起来的话,打坏了东西,赔你就是。”说罢,大马金刀地坐在余化龙的对面。 谷啸风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冷笑说道:“余化龙,你想不到这样巧吧?这可真是叫做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余化龙暗自想道:“这个和尚不知是否就是神偷包灵所说的那个少林寺逃出来的僧人?若是那人,我就不用害怕谷啸风了。”斜眼偷窥,只见那和尚只顾大口大口的喝酒,对他们这边的事情竟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余化龙拿不准这和尚是否就是包灵所说的那个僧人。不禁有点心虚胆怯,只好赔着笑脸,讨好谷啸风道:“是呀,想不到在这里有幸相逢,不知谷少侠可有令舅的消息?我正要找寻家师呢。” 谷啸风冷笑道:“你当然是料想不到的了,你不是说我在蒙古军营的么?怎想得到你却会在蒙古军中给我发现?那天侥幸给你逃了出来,但现在却又给我撞上了。” 余化龙道:“谷少侠,你误会了。我是给蒙古兵俘虏的。” 谷啸风冷笑道:“俘虏,我可亲眼看见你和那两个魔头坐在一起,亲热得很哪!” 余化龙叫道:“冤枉,冤枉,那两个魔头因为知道我是你舅舅的大弟子,当时正在问我的口供呢。他们要骗取我的口供,自是不能不稍假辞色。谷少侠,你可不要误会才好。” 谷啸风不由得怒从心起,猛地一拍桌子,喝道:“余化龙,你休在我面前胡扯!你若不说实话,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余化龙苦着脸道:“你要我说什么实话?” 谷啸风道:“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余化龙道:“我是误听谣言,请谷少侠恕罪。” 谷啸风道:“谁人造谣?” 余化龙道:“这个,这个——嗯,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丐帮弟子说的。” 谷啸风道:“胡说八道。这个造谣的人分明就是你。我劝你别耍花枪了,实话实说!第一,你是因何缘故要造我的谣言。第二,你私通鞑子,我的舅舅知不知情?” 余化龙道:“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你的舅舅呀!你的舅舅任天吾德高望重,江湖上谁不敬他三分,怎的你这个做外甥的反而不相信他了。” 余化龙特地说出任天吾的名字,正是要说给那和尚听的。果然那和尚在听了任天吾这个名字之后,忽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凡事以和为贵,出家人可不愿意看见有人吵架打架!” 谷啸风道:“大师你不知道这个人是私通蒙古的奸贼,小事情我可以原谅他,这样的大事我是决不能放过他的。” 那和尚放下酒杯,说道:“这么说你是不肯听我劝了。” 谷啸风道:“兹事体大,请恕小可不能从命。” 那和尚道:“好,你既然嫌我多管闲事,我就任由你们怎样闹吧。” 余化龙大失所望,心里想道:“若然他是包灵所说的那个少林寺僧,绝不会害怕谷啸风的,难道当真是我走了眼了?但若不是,他又何必多说这番话?” 谷啸风道:“余化龙,你还想打什么鬼主意吗?快点实话实说吧!” 余化龙道:“此地不是说话之所,请到外面去说。”站起身来,突然把桌子一掀,立即拔剑出鞘,便跳出去。 谷啸风曾经打败过余化龙,料想他逃不出自己的掌心,是以在他要求出去外面说话的时候,他还丝毫不以为意,说了一个“好”字。想不到余化龙居然这样大胆,大出他意料之外。 谷啸风冷不及防,虽没有给桌子压着,也给茶水泼了满身。谷啸风大怒之下,一掌推开桌子,喝道:“往哪里跑!”
韩佩瑛守在门口,见余化龙冲了出来,拔剑便刺。同时也在喝道:“往哪里跑!” 谷啸风推开的那张桌子,跌翻在那个和尚的身旁,茶水也溅湿了他的袈裟。 和尚怒道:“岂有此理,你们打架,打到了我的身上来了!”一掌拍出,把那张桌子打得裂成八块,碎木纷飞。 谷啸风眉头一皱,心想:“不过是弄湿了你的袈裟,怎说是打到你的身上?”此时他已看出几分,知道这个和尚是偏袒余化龙的了,但因错在自己,只好赔礼说道:“对不住,弄污了大师的袈裟,还请大师原谅。” 余化龙的七修剑法虽然练得不够精纯,造诣亦已不弱,他是拼着孤注一掷,要引那和尚出手的,但不知自己料得准是不准,故此一出手便是狠辣之极的绝招。希望能够冲得过韩佩瑛这一关,和尚若然帮他固然最好,若然不如所料,他能够制伏韩佩瑛也可以用来挟制谷啸风。 韩佩瑛本领本来胜过余化龙一筹,但在余化龙拼命之下,竟然拦他不住。不过余化龙想要将她制伏,却也不能。拼命三招,冲是冲出去了,衣袖却给削了一幅,不是他跑得快,一条手臂险些就要和身体分家。 谷啸风给那和尚阻了一阻,余化龙已经跑了出去。谷啸风无暇再理会那个和尚,拔步便追,他的轻功远在余化龙之上,转眼之间,便即追上。 余化龙听了和尚刚才的那番说话,情知所料不差,精神陡振,看见谷啸风追到,反手便是一招“七星聚会”,说道:“谷啸风,你也未免欺人太甚了,你可知道强中还有强中手么?”正是: 多行不义必自毙,相逢陌路不轻饶。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兴波怪客来中土破壁魔僧叛少林 谷啸风冷笑道:“你的七修剑法还得再练十年!”剑锋一颤,依样画葫芦的还了一招“七星聚会”,抖起了七朵剑花。余化龙只觉寒光耀眼,冷气侵肌,慌忙倒纵出一丈开外。谷啸风淡淡说道:“你身上多了些什么东西,你自己看看。”余化龙低头一看,只见衣裳上穿开了七个小孔,不用说是给谷啸风的剑尖刺穿的了。 余化龙心胆俱寒,暗自想道:“这小子这一招七星聚会,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竟似比我的师父还要强,若然他真是想要取我性命的话,我的身上已经添了七个窟窿了。唉,但盼那大和尚是我的救星。” 谷啸风喝道:“你想要性命,就快实话实说!” 余化龙踌躇未决,谷啸风也感到有点诧异,心想:“他刚才说什么强中还有强中手,莫非就是指那和尚,他恃着有强援在后,才敢对我顽抗?”谷啸风早已看出了那和尚是个高手,但想以自己的七修剑法足以制伏余化龙有余,那和尚未必能在他的快剑之下救人,自己也未必打不过那个和尚,何况还有一个韩佩瑛呢。是以谷啸风虽然看出那和尚是个高手,却也并不怎样在意。 谷啸风喝道:“还不快说!”刷的又是一剑向余化龙刺去。余化龙吓得魂飞魄散,颤声叫道:“我、我说、说——”说字刚刚出口,谷啸风的剑尖也刚要指到他的咽喉,忽见一片红霞突然在面前涌现,卷将过来,原来是那个和尚脱下了身上的袈裟,倏然来到,插在他们二人之间。 一片嗤嗤声响,谷啸风的剑尖刺在袈裟之上,只觉得好像碰到了一面软墙,只见袈裟上也穿了七个小孔。 和尚冷笑道:“你恃着七修剑法,就以为可以欺人了吗?嘿,嘿,洒家正要见识你的七修剑法!哼,哼,你的七修剑法虽然不错,只怕也奈何不了洒家!” 余化龙见这和尚出手,知道自己猜得果然不差,这一喜就像一个沉在水里快将灭顶的人忽然有人抛给他一块救生木板一样。 余化龙立即抓着那和尚的话头,说道:“对,大师你教训这个狂妄小子!”那和尚说道:“这小子犯了我,我当然要教训他的,还用得着你来说吗?好,现在没有你的事了,你给我闪过一边吧!” 原来这和尚名叫沙衍流,本来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只因贪图富贵,误入歧途,二十年前,和公孙奇这大魔头结纳,曾经在武林中掀起极大的风波,干出了许多坏事。 后来在群雄大破桑家堡之时,沙衍流给师伯捉了回去,罚他面壁十年,沙衍流装作悔改,十年中勤修苦练,武功大大增进。十年过后,少林寺的方丈仍然要他留寺察看,他也奉命唯谨,并且表示忏悔,自愿削发为僧(沙衍流事迹见拙著《狂侠天骄魔女》)。 少林寺的方丈也以为他真的已是诚心悔改,过了十几年,对他的看管不免松了下来,岂知他恶性未改,半年前又偷偷地逃出了少林寺。逃出了少林寺之后,他第一个所见的旧日党羽,就是神偷包灵。 包灵乘机游说他投奔蒙古,沙衍流一想,当今之世也只有蒙古国师尊胜法王能庇护他不受少林寺的惩罚,于是便即欣然答允,请求包灵为他引见,包灵和他约好在韩大维的家里见面。 那晚包灵和任天吾躲在韩家,给韩佩瑛发现,任天吾要他把韩佩瑛引走,包灵逃脱之后,不敢再回韩家。 余化龙回来找寻师父,他的师父早已走了。不过余化龙虽没见着师父,却在路上见着了包灵。有关沙衍流的事情,就是包灵告诉他的。 沙衍流和余化龙的师父任天吾乃是旧时相识,任天吾私通蒙古之事,包灵亦已告诉他了,是以当他知道了余化龙就是任天吾的弟子之后,当然是不能袖手旁观的了。 且说谷啸风见沙衍流出头拦阻,无事生非,有意挑衅,不由得也是心头怒起,但仍按照武林规矩,先礼后兵的和他说道:“大师,你还没有分清皂白,怎能就说是我恃势欺人?至于你说我冒犯了你,也不过是弄污你的袈裟而已,我已经向你赔过罪了。” 沙衍流昂首向天,冷冷说道:“我的袈裟是一件宝物,你说一声对不住就可以了么?”谷啸风道:“那么大师你待如何?”沙衍流道:“我要你赔!”谷啸风道:“这个容易,我给你缝一件新的就是。” 沙衍流冷笑道:“说得这么容易!我的袈裟是件宝物,岂是你随便缝一件新的就可代替?”谷啸风强忍怒气,说道:“那你要我如何赔偿?”沙衍流道:“把你这柄宝剑赔给我,另外还加上三个响头。” 谷啸风不由得怒火勃发,喝道:“大师,你既然定要无理取闹,我只能由你划出道儿来了!” 沙衍流道:“好!只要你能胜得过我这根禅杖,我就不要你赔!” 谷啸风叫道:“佩瑛,你对付余化龙,让我向这位大师领教!” 沙衍流喝道:“不许你们动他分毫!”呼的一杖就向谷啸风扫去,格住了谷啸风的宝剑,杖身向前一送,杖尾起处,又指到了韩佩瑛面前。 韩佩瑛凌空一跃,禅杖呼的一声从脚底扫过,说时迟,那时快,谷啸风已是快剑攻来,重复一招“七星聚会”,剑花朵朵,耀眼生缬,沙衍流的七处穴道,都在他这一招的威胁之下。 沙衍流喝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口里这样说,心里可还着实不敢轻敌。当下禅杖一挑,也使出一招极为狠辣的招数。 这一招名为“毒蛇寻穴”,虽然不及七修剑法可以在一招之内同时刺七处穴道的精妙,但他杖重力沉,若然给他戳着穴道,却不是闭穴的功夫所能抵御的。而且他的杖尖闪缩不定,谷啸风上盘的好几处要害,也都是在他的一招威胁之下。 双方以攻对攻,力强者胜,谷啸风知己知彼,情知不可力敌,当下急速变招,剑走轻灵,变为“玄鸟划砂”,侧袭沙衍流的“风府穴”,沙衍流杖尾一翻,叮当一声,将谷啸风的宝剑格开。幸而这一剑使得轻灵,所受的反击力道不大,但手臂亦已微感酸麻了。 双方兔起鹘落,这几下的动作快如电光石火。韩佩瑛轻功十分了得,在这刹那之间,已是在半空中一个倒翻,落在地上,剑随身走,追上了余化龙了。 余化龙的七修剑法因为造诣远不及谷啸风,故而一交手就给谷啸风所制,但用来对付韩佩瑛,尚不至于相差太远,两人再度交锋,韩佩瑛在急切之间,竟是攻他不下。 沙衍流曾夸下海口,要保护余化龙,不许对方伤他毫毛的,此时给谷啸风堵住,不由得勃然大怒,喝道:“好小子,叫你知道洒家的厉害!”抡起禅杖,立即使是狂风暴雨般的向谷啸风猛击! 韩佩瑛与谷啸风痛痒相关,见他的长剑给禅杖压住,剑法好似已是不大施展得开,不禁暗暗吃惊,不知是要转回去帮谷啸风好还是先把余化龙制伏的好。 沙衍流占了上风,得意之极,又再喝道:“那丫头听着,你若敢伤了余化龙的一根毫毛,我就要这小子的性命,让你一辈子做寡妇了。”他从包灵口中已知谷、韩二人是未婚夫妻,但却不知他们私下解除了婚约。 谷啸风叫道:“瑛妹,不必怕他恫吓,快把那奸贼拿下!” 沙衍流冷笑道:“好,且看谁更快?”他在少林寺曾经面壁十年,内功的深厚远非谷啸风所能相比,抡起禅杖,呼呼轰轰,但见四面八方都是一片杖影,真是排山倒海之势,风雷夹击之威。倘若换了一个本领稍差的人,莫说给他的禅杖打中,只是在他的杖风震荡之下,只怕也要五脏俱伤。谷啸风仗着上乘的轻功,精妙的剑法,亦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反攻之力。 另一边却是韩佩瑛占了绝对优势,余化龙给她的惊神剑法杀得手忙脚乱,沙衍流骂道:“蠢材,躲过我这边来!” 余化龙暗暗叫苦:“我若能逃得出她的剑光圈子,难道我自己还不会跑么?”原来他已是在韩佩瑛的剑光笼罩之下! 激战之中谷啸风使了一招“六出祁山”,冒险进攻。这一招剑法繁复之极,名为“六出祁山”,实则是一招七式,六个剑式攻向敌人,最后一个剑式则用来防御,本是一招攻守咸宜的上乘剑法,但用来对付沙衍流,仍是丝毫也占不了便宜。 沙衍流喝道:“来得好!”禅杖打出,使的是一招“铁锁横江”,招式非常简单,只是把禅杖横打出去,可是由于他有深湛的内功配合,这一招非常简单的横挡,却正好克制了谷啸风那一招十分繁复的剑法。 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谷啸风本人在激战之中,还不觉得怎么,韩佩瑛听在心里,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百忙中抽眼看去,只见谷啸风正在给沙衍流迫得连连后退,但却又是脱不出神杖笼罩的范围,这情形恰巧就像余化龙逃不出她的剑光笼罩一样。 韩佩瑛见谷啸风形势危急,岂能不救?当下连人带剑,化作了一道白光,立即飞掠过去,人未落地,已是一招“鹰击长空”,朝着沙衍流的天灵盖径刺下去。 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但也是十分冒险的一招,沙衍流狞笑道:“好呀,你这黄毛丫头也要来送死么?”禅杖倏地一挑,使出了伏魔杖法中“举火燎天”的杀手,杖尖指向韩佩瑛的小腹“血海穴”。韩佩瑛人在半空,正要落地,眼看已是无法逃得过沙衍流这招杀手。 谷啸风给沙衍流迫退,抢救已来不及,禁不住失声惊呼。哪知韩佩瑛就在这生死俄顷、性命呼吸之间,显出了超卓的轻功,非凡的剑术,只见她的剑尖在杖头上轻轻一点按,借着沙衍流那股猛力,整个身子反弹起来,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翻出数丈开外,斜斜落下。 沙衍流的禅杖刚一收回,她已是从侧面攻来,与谷啸风双剑齐出,互相配合了,谷啸风暗暗喝彩,心道:“瑛妹的轻功原来这般了得,倒把我吓了一跳。”韩佩瑛与他联手之后,方始发觉他虽是额头见汗,但出剑仍然挥洒自如,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样气衰力竭,心里也在想道:“谷大哥的功力果然是比我深厚得多,倘若换了我和这凶僧单打独斗,我绝不能在正面挡他十招。” 两人联手之后,各展所长,这才和沙衍流恰恰打成平手。但谷啸风固然脱出困境,余化龙也躲了被擒之灾了。 其实韩佩瑛刚才若是稍微大胆的话,先把余化龙制伏,再来援助谷啸风也还不迟,谷啸风暗暗叫了一声“可惜!”心想:“瑛妹失了这个机会,只怕又要给这奸贼逃走了。”但在内心深处,却也不禁暗暗感激韩佩瑛对他的关心。 余化龙心里暗暗叫了一声“侥幸”。不过他却没有逃走,而是站得远远的观战。此时他已知道沙衍流就是包灵所说的那个少林寺僧人,看见沙衍流力敌二人,仍然占了七分攻势,心中想道:“包灵说他的武功已是差不多可以比得少林寺的方丈,如今得见。看来谷啸风这臭小子和韩佩瑛这野丫头必不是他的对手,我乐得袖手旁观,万一他打不过的话,我立即见机而逃,也还不迟。” 余化龙以为沙衍流已操胜算,殊不知沙衍流正在暗暗叫苦,原来他虽然占了七分攻势,但想要胜得谷、韩二人,却也不易。这两人都是身法轻灵,剑招狠辣,倘若稍一疏神,只怕反而要伤在他们剑下。他之所以要采取强攻,也正就是为了恐防他们两人有反攻机会的缘故,是以必须要把他们迫得喘不过气来。 沙衍流有面壁十年之功力,内力毕竟是比他们深厚得多,时间一长,谷啸风还可以支持得住,韩佩瑛却是渐渐感到气力不加了。 沙衍流看到了胜利的希望,正在欢喜,但仍不敢有丝毫松懈。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一个陌生的苍老声音说道:“好功夫,好剑法!我十年未到中原,想不到中原又多了这许多能人了。” 沙衍流抬头看时,只见一个青袍老者就站在他的对面,距离不过三丈左右,意态悠闲的背着手,好像欣赏一台精彩的好戏一样,口中发出“啧啧”的赞叹之声。 沙衍流这一惊端的确是非同小可,试想他是何等武功,如今竟给这青袍老人来到了他的面前,他还未曾发现,焉得不惊?但听这老人的口气,似乎是两不相助的,沙衍流方始放下了心上的一块大石。 谷啸风全神应敌,不敢有丝毫分心,因此虽也知道有人来了却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青袍老者看了片刻,忽地自言自语地说道:“伏魔杖法使得如此迅猛,这和尚的易筋经大约也有十年左右的功力了!” 青袍老者轻描淡写地说了两句,沙衍流不禁又是大吃一惊,要知他面壁十年,苦练的正是易筋经的上乘内功,易筋经是少林寺不传之秘,如今竟给这青袍老者一眼就看了出来! 青袍老者看了一会,又道:“这两个娃娃的剑法也很不错。唔,女的似乎是惊神剑法,男的却又是什么剑法呢?我从来没有见过,这可真是叫我大开眼界了。喂,我问你,你使的是什么剑法,可以告诉我吗?” 谷啸风正在全神应敌,对周围的一切,恍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焉能回答他的问话? 青袍老者怫然说道:“天下竟有敢于不理睬我的人,这倒奇了!”忽地踏上一步,“哦”了一声,说道:“我明白了,你是给这大和尚迫得透不过气来,是不是?好,我来替你,你歇一会,再回答我!” 谷啸风和韩佩瑛同时感到一股力道向他们推来,这股力道柔和之极,碰着了他们的身体,他们丝毫也没有痛楚的感觉。但说也奇怪,他们二人本能的运功相抗,却竟然抵抗不了这股柔和的力道。两人都给那个老者推出了一丈开外。 沙衍流吃了一惊,说道:“老丈何人?我与你风马牛不相及,你因何也要来趁这趟浑水?” 青袍老者冷冷说道:“我做事从来只凭好恶,不讲理由的。你不知道么?哼,你不知道我是谁,就该吃我一掌!” 沙衍流自恃有面壁十年之功,对这老者虽然有点忌惮,但听了他这样不客气的说话,却也不禁勃然大怒,喝道:“好呀,我还未曾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人,好,且看你的肉掌厉害,还是我的铁杖厉害!” 话犹未了,只见眼前青影晃动,那青衣老者已是突然欺到他的身前,一掌拍来,掌势飘忽之极! 沙衍流的禅杖利于远攻,不利近战,百忙中一个移形换位,闪开几步,只听“嗤”的一声,身上的袈裟已给这老者撕去了一幅。 沙衍流冷不防的吃了这个亏,大怒之下,立即便施杀手!他的武功也当真了得,一闪到了适当的距离,禅杖便是一招“乌龙摆尾”反打回来,拿捏时候,恰到好处! 青袍老者如影随形的向前追击,禅杖反打回来,眼看他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了,却不知怎的,仍然是给他避开了正面,突然一把抓着杖头,横掌就击下去。 少林寺的伏魔杖法是天下第一等的刚猛杖法,虽说不是从正面捣来,这股力道仍是非同小可,沙衍流做梦也想不到这青衣老者竟敢用肉掌硬击他的禅杖。 只听得“当”的一声,肉掌击着禅杖,宛如金属碰撞,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沙衍流虎口发热,忙再后退。那老者身形晃了一晃,冷笑说道:“你的禅杖厉害还是我的肉掌厉害?” 沙衍流此时已经知道青衣老者的功力远远在他之上,但还有令他更吃惊的是,虎口发热过后,他忽然感到掌心有麻痒痒的感觉。 沙衍流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不由得心头一震,暗自想道:“莫非这就是隔物传功的本领,这老家伙练的是邪门毒掌,用隔物传功的本领要令我中毒!” 沙衍流曾经是桑家堡的上客,在二十年前和桑家堡的主人公孙奇也算得是颇有交情的朋友,他知道“隔物传功”乃是公孙奇的独门武学,如今见这老者使出了这门功夫,不由得又是吃惊,又是诧异。 青袍老者冷笑道:“你还不肯服输么!那就再接我一掌!”挥掌划了一道圆弧,沙衍流闻到了一股腐臭的腥气,定神看去,只见他的掌心浓黑如墨! 沙衍流连忙叫道:“别打,别打,大水冲倒龙王庙,咱们都是自家人!” 青袍老者道:“你是什么人,也来和我攀交情?” 沙衍流道:“我是沙衍流,二十年前,桑家堡的堡主公孙奇和我也是朋友!”他见这青袍老者会使“隔物传功”,料想他和公孙奇必定大有渊源。 青袍老者怔了一怔,说道:“沙衍流?这名字我倒似乎听人说过,但那姓沙的可并不是和尚呀!” 沙衍流道:“我本来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就因为给桑家堡的事情连累,被师伯捉回去面壁十年,不得已才做了和尚的。” 青袍老者道:“哦,那么这十多年来你都是躲在少林寺的了?”沙衍流道:“不错。”青袍老者道:“那么桑家堡和公孙奇后来的事情你是不知道的了?”沙衍流道:“我是刚从少林寺逃出来的,这十多年来外间之事,我是毫无所知!” 青袍老者忽地一声冷笑,说道:“你什么也不知道,凭什么和我攀亲故?给我滚开!” 沙衍流见他说得好好的突然反面,当真是莫名其妙,正想再问,青袍老者已是挥袖一拂,喝道:“别在这里误我的事,我是看在你曾经住过桑家堡的分上,方始放你走的。你若还不知趣,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这一拂用的是上乘柔功,用意不在伤人,故此力道柔和之极,但却大得出奇。刚才他推开谷啸风与韩佩瑛,用的就是这种柔功。沙衍流有面壁十年之功,功力当然比谷、韩二人深厚得多,但也经不起他这么一拂。沙衍流连退三步,心头大震,只好连忙逃跑! 余化龙初时听得沙衍流和这老者论交,心里暗暗欢喜,不料他们越说越僵,余化龙猛的想起他的师父曾经和他说过的一个人来,这个人的武功脾气和眼前这个青袍老者符合,余化龙想起这个人,吓得魂飞魄散,在沙衍流未跑之前他就逃了。 谷啸风焉能容他跑掉,拔步便追。此时沙衍流刚刚跑开,青袍老者回过头来,说道:“别忙理会这人,我有话问你!”话犹未了,“铮”的弹出了一枚铜钱。 这枚铜钱刚好打中余化龙后心的“风府穴”,只听得“哎哟”一声,余化龙便倒下去了。他是正在飞跑中的,和那青袍老者的距离差不多已有百步之遥,不料仍是给这一枚铜钱打中他的穴道!这老者的手劲之强,认穴之准,令得谷啸风也是不禁大吃一惊。 这青袍老者要谷啸风回来听他问话,谷啸风的心里本来是不大舒服的,但见青袍老者已经替他出手制伏了余化龙,心想:“这位老前辈的脾气虽然古怪一些,但他今日帮了我的大忙,我听他的吩咐,那也是应该的。” 青袍老者说道:“这位姑娘的令尊想必是洛阳韩大维吧?” 韩佩瑛知道他是从自己的惊神剑法上看出来的,心想:“此人想必是爹爹的朋友。”便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家父。老前辈可是和家父相识的么?” 青袍老者淡淡说道:“令尊的大名我是久仰的了,实不相瞒,我听说令尊号称剑掌双绝,很想找他领教领教,可惜我到了洛阳,却找不着他。不过现在见了姑娘的剑术,我是用不着再向令尊请教了。惊神剑法果然是精妙无比,令我大开眼界。或者我不会输给令尊,但要胜他,自问亦是没有把握了。” 韩佩瑛听了他这番说话,心里甚感惊奇,暗自想道:“原来他不是爹爹的朋友,但听他的口气,似乎也不是爹爹的敌人。大约他是妒忌爹爹在武林中的声名,想要和爹爹争胜吧?但不管他是什么人,我当他是一位老前辈,以老前辈之礼待他,总不会错。” 青袍老者又向谷啸风问道:“你呢?你又是谁家的孩子?剑法,是家传的吗?” 谷啸风道:“先父是扬州谷若虚,剑法却是外祖父所传。” 青袍老者说道:“啊,我想起来了。二十多年之前,我和你的爹爹曾见过一面,那时他刚成婚未久,我记得他是任家女婿,你刚才所使的想必就是任家所创的七修剑法了。” 谷啸风道:“晚辈的剑法粗浅得很,只怕难入法眼。” 青袍老者哈哈笑道:“不,不,你这七修剑法精妙得很啊,老实说已是大出我意料之外了。不过说到这里,我倒有个疑问了,我知道任家的七修剑法,是历代守秘,不肯轻易示人的,有一年我找到了任家的任天吾,这人想必是你的舅父吧?我迫得他比武,他使出来的剑法和你所使却不相同,远不及你所变化的精妙,他是用假的剑法骗我呢?还是真的不会?按说他那时给我迫得极紧,若有家传绝学,他是不会不施展的。难道任家的剑法,竟不传子而传婿么?”事实正是这样,谷啸风的外祖父因为早看出儿子不肖,因此把家传的七修剑法当作嫁妆留给女儿的。 谷啸风因为不知这青袍老者的来历,自是不愿把家庭的秘密告诉外人,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出生得晚,外祖父早已去世了。” 青袍老者好像有点失望,但随即笑道:“老夫嗜武成癖,只顾和你们谈论武学,几乎忘了正经事,有一件事情,我是要问你们的。” 韩佩瑛道:“尚未请教老前辈高姓大名?” 青袍老者道:“韩姑娘,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名叫宫锦云?” 韩佩瑛道:“正是。不知老丈……” 青袍老者道:“宫锦云正是小女。老夫是黑风岛的宫昭文。” 韩佩瑛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这青袍老者原来是江湖上令人闻名丧胆的黑风岛主宫昭文。 宫昭文说道:“上个月我见到黄河五霸中的洪帮主洪圻,听他说你和小女曾经在禹城的仪醪楼与西门牧野的大弟子濮阳坚打过一架,有这事么?”原来宫昭文正是因为得到了这个线索,才跑来找韩佩瑛的。 宫昭文道:“小女顽皮得很,她瞒着我逃出来,我现在正要找她回去。韩姑娘你可知道她的下落?” 韩佩瑛道:“我和令嫒出了禹城,不久就分手了,直到现在,尚未见到她。不过,令嫒的下落,这位谷大哥倒是知道的。” 宫昭文看了谷啸风一眼,见他长得英俊,心里想道:“难道我的女儿看上了他?若然真的那样,我倒是要把韩大维的这个女儿杀了才行。”当下问道:“谷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谷啸风道:“我和令嫒一道替丐帮办事,不幸遇上了鞑子大军,在乱军中失散了。不过,据我推测,她可能是会到金鸡岭去的。我们现在也正是要去金鸡岭。” 宫昭文突然面色一沉,说道:“金鸡岭?金鸡岭不是蓬莱魔女的山寨所在之地吗?” 谷啸风道:“不错,正是柳盟主所在之地。” 宫昭文道:“是小女说的她要去见蓬莱魔女?” 谷啸风道:“是我猜想的。因为还有一位和她在一起的朋友,这位朋友是要去金鸡岭的。” 宫昭文道:“哦,还有一位朋友?这人是谁?” 谷啸风道:“他名叫公孙璞。” 宫昭文又惊又喜,说道:“公孙璞?对了,对了,我早就应该想到是他了。洪圻曾经对我说过:‘当日在仪醪楼上,除了韩姑娘之外,还有一个少年,打败濮阳坚,就是全凭这少年之力’,想必这少年就是公孙璞吧?” 韩佩瑛喜道:“一点不错,老前辈原来你认得公孙大哥?” 宫昭文道:“他小时候我曾经抱过他。”韩佩瑛喜道:“那么宫老前辈和我们一起到金鸡岭去吗?”心想:“锦云和公孙璞正好是一对,难得他们又是世交,我这个媒大约是做得成功的了。” 原来韩佩瑛与宫锦云相识之时,两人都是女扮男装的,但韩佩瑛不久就知道宫锦云是个女子,而宫锦云却看不出她的乔装,直至到了韩家,见了谷啸风之后,方始知道她和自己一样是个女人的。在他们相处的那几天,宫锦云对她十分爱慕,曾经向她吐露过许托终身之意。当时韩佩瑛因为不愿泄漏自己的秘密,故此没有立即向宫锦云说明真相,但心里已有“李代桃僵”的打算,想给她和公孙璞撮合的了。 韩佩瑛哪里知道,宫锦云本来就是公孙璞的未婚妻,他们二人乃是指腹为婚的,而蓬莱魔女却正是宫锦云父亲的仇人。 宫昭文冷冷说道:“我去金鸡岭作甚?” 韩佩瑛怔了一怔,说道:“宫老前辈不是要找令嫒么?令嫒和公孙璞多半是在金鸡岭的,老前辈和我们一道去,不是就可以见着他们吗?” 宫昭文面色一沉,说道:“小女是一定不会到金鸡岭的,公孙璞也不应该去。除非,除非,哼——” 韩佩瑛说道:“除非什么?” 宫昭文蓦地一省,心想:“韩大维的女儿尚未知我的来历,她是要到金鸡岭的,我又何必要告诉她?”当下淡淡说道:“韩姑娘,你问得太多了!” 韩佩瑛几曾受过人家如此抢白,不由得满面通红,大是尴尬。谷啸风心里有气,说道:“老前辈要找令嫒,我们不过是就我们所知,告诉老前辈而已。既然老前辈不喜欢到金鸡岭去,那就请恕我们乱出主意吧。咱们就此别过。” 宫昭文心里想道:“除非公孙璞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否则他焉能去找蓬莱魔女?但锦云却是知道我痛恨那个魔女的,她又怎肯和公孙璞去呢?如果他们真的是要去金鸡岭的话,我倒是非立即赶去阻拦他们不可了。”跟着又想:“我的行踪是不能让蓬莱魔女知道的,这两个人我杀他们还是不杀?” 片刻间宫昭文转了几次念头,终于决定了主意:“锦儿和他们是好朋友,我杀了他们,锦儿一定会怪我的。我叫这个姓谷的小病一场,令他们去不成金鸡岭也就是了。” 谷啸风虽然对宫昭文不满,但念他有拔刀相助之恩,还是恭恭敬敬的以小辈身份向他施礼道别。宫昭文道:“不必客气,我也应该感激你把小女的消息告诉我呢。”当下伸出手来与他相握。 本来以握手为礼乃是平辈之间才通行的,因为宫昭文先和他说了一通感谢的说话,这才伸出手与他相握,故此谷啸风不疑有他,也就坦然地伸出手来与他相握了。 一握之后,宫昭文淡淡道:“谷老弟,你的气色似乎不大好,请你善自珍重。”这话突如其来,谷啸风不禁为之一愕,转眼间宫昭文已是去得远了。 谷啸风道:“多谢前辈叮嘱。”待他说出此话之时,宫昭文的背影早已不见。他说这一句话乃是用“传音入密”的内功说的。 韩佩瑛见他能够运用内功,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头,说道:“刚才倒是把我吓了一跳,我以为他会暗算你呢。” 谷啸风笑道:“江湖上用握手来较考对方的武功,那也是常有之事。但这位老前辈明知我的武功与他相差太远,自是不必如此相试。至于暗算,那是更不会了。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他哪里知道,其实他已是受了宫昭文的暗算。只因宫昭文的“七煞掌”早已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可令对方毫无知觉,一天之后,方始发作。 韩佩瑛道:“你没有受到暗算就好。咱们现在应该审问余化龙了。” 谷啸风道:“不错,我正是有满腹疑团要他解答。” 余化龙给宫昭文用一枚铜钱打中后心的穴道,谷啸风将他从草丛里拉出来,试了好几次,方才能够解开他的穴道。 谷啸风叹道:“这位老前辈的打穴手法真是奇妙无比。”韩佩瑛笑道:“你能够解开他的重手法打穴,也是委实不错了。我听爹爹说过,这位黑风岛主的点穴功夫亦是武林一绝呢。” 过了好一会,余化龙的面色方始恢复正常,谷啸风喝道:“余化龙,你别和我再耍花枪了,快说实话!” 余化龙道:“你要知道什么?” 谷啸风道:“这样快你就忘记了么?好,我再说一遍,第一,你是因何缘故要造我的谣言?第二,你私通鞑子,我的舅舅知不知情?先回答我这两个问题!” 余化龙汗滴如雨,蓦地一咬牙根,说道:“我如今已是落在你的手中,也不怕和你说了。你这两个问题其实只是一个问题。” 谷啸风喝道:“那就快说吧!” 余化龙缓缓说道:“这都是你的舅舅指使的!” 谷啸风虽然对自己的舅舅亦是早已有点怀疑,但听了这话,仍是不禁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说道:“你这话当真?” 余化龙冷笑道:“当然是真,半点不假!” 余化龙接着说道:“你的舅舅岂止仅知情而已,和那两个魔头串通了来劫夺韩家宝藏的也是他,我不过是供他奔走的人罢了。” 谷啸风半信半疑,说道:“那日我们运宝遇劫,我的舅舅也曾受了伤,这是我亲眼见到的。” 余化龙冷笑道:“你亲自验过他的伤势吗?这是假的!” 谷啸风道:“你不在场,你又怎么知道?” 余化龙道:“这都是我们预先商量好的。好,我索性都告诉你吧,他是要借口受伤留下,等我回来和他分赃的。” 韩佩瑛道:“你和他约好了在哪里分赃?” 余化龙道:“就在你的家里。可是因为恰巧那天碰到上官复和你们都来到这儿,这才把他吓跑了。” 韩佩瑛道:“原来你已经见过包灵了?” 余化龙道:“不错,正是包灵告诉我的。包灵现在也正要找他呢!” 谷啸风更为惊骇,说道:“这么说,包灵和他也是同党了?” 余化龙道:“一点不错。包灵就是给他联络的人!包灵是暗中受雇于蒙古国师尊胜法王的。” 谷啸风究明真相之后,不由得呆若木鸡,想不到人心竟是如此难测!像他舅舅这样“道貌岸然”的人,却是个私通蒙古的奸细! 余化龙只求自己免罪,不惜把一切供了出来,于是继续说道:“你的舅舅本来是想斩草除根,假那两个魔头之手,将你也杀掉的。总算是你吉人天相,命不该绝,但你要追究元凶祸首,却应该向你的舅舅算账才是。我造你的谣言,自知不合,但我只不过秉承师父的意思做的。现在我已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请你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谷啸风恢复了冷静,说道:“看在你只是一个从犯,我不杀你。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说罢一掌拍下,用分筋错骨的手法捏碎了余化龙的琵琶骨,说道:“我废了你的武功,免得你恃以为恶,说不定对你还大有好处呢!”琵琶骨捏碎,余化龙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韩佩瑛道:“你的舅舅与我爹爹不和,我以前还只道是意气之争,谁知他早已是包藏祸心,甘为虎伥!” 谷啸风道:“我真是惭愧,有这样的舅舅。为今之计,只有赶快到金鸡岭去见柳盟主,揭露他的真相,免得江湖上的侠义道再受他的欺骗。” 不料事与愿违,他们恨不得插翼飞到金鸡岭,却想不到第二天谷啸风就在路上病倒了。 初时谷啸风还是毫无异状的,行走之间,忽然觉得胸口隐隐作痛!正是: 客路英雄遭暗算,殷勤却幸有红颜。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忍病逞强怜蜜意装聋作哑显雄风 韩佩瑛见他脚步踉跄,满头大汗,不禁吃了一惊,说道:“大哥,你的面色好像有点不对,歇一歇吧。” 谷啸风初时犹自逞强,说道:“没什么,只不过胸口有点作闷,或许是我刚才喝冷水喝得太多的缘故,过一会就没事了。天色未晚,咱们还可以赶一段路程。” 不料越来越是不对,一会儿发起高烧,一会儿又冷得牙关禁不住打战。他以为是患了疟疾,当下便试运真气。他是练有少阳神功的,以为只要把病毒发散出来,就可以好了。哪知不运功犹自好些,一运玄功,只觉浑身如受针刺,痛得竟然不能走路。谷啸风这才不敢逞强,说道:“看来我是真的生病了,但这病来得好奇怪呀!” 韩佩瑛吓得慌了,失声说道:“莫非你是中了毒?”谷啸风道:“不像是中毒的模样,你别疑心。”他知韩佩瑛是怀疑他受了黑风岛主的暗算,此时其实他自己也是有点疑心的了。不过一来的确是没有中毒的迹象,二来他也不愿意韩佩瑛为他忧心。 原来黑风岛主宫昭文的七煞掌神妙莫测,既可以用来施展毒功,也可以不令对方中毒只是生病的。 有病的人当然不能露宿,韩佩瑛只好扶他去找人家投宿。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在黄河南岸,北岸就驻扎有蒙古军队。村庄里的人十有八九逃难去了,留在这条村子里的只有三户人家。 韩佩瑛先找两家房子较好的人家投宿,那两家人家见她一个少女却带着一个病人,都是怕惹麻烦,不敢收留。 最后那一家农家只有一个老头,偏偏却是又聋又哑的。韩佩瑛和他打了半天手势,他方始明白她的来意。这老头倒是十分和善,愿意收留,呀呀呀呀的指点韩佩瑛帮忙他收拾一间房间,腾出来让谷啸风养病。 村子里找不到郎中,那聋哑老头找了一些草药煎给谷啸风喝,他的药倒还颇有功效,过了几天,谷啸风虽然每日里还是寒热交作,但病情已是渐见减轻。 这几天里韩佩瑛衣不解带的服侍谷啸风,谷啸风又是感激,又是惭愧,一日握着韩佩瑛的手说道:“我对你不住,你却对我这么好!” 韩佩瑛道:“你又忘记了,咱们约好了不提旧事的。你是我的哥哥,我不该服侍你吗?”谷啸风甜丝丝的,但却也有一点失望,想道:“她只是愿意和我做兄妹,做夫妻却是休想了。但能够有这样一个妹妹我又夫复何求?” 谷啸风说道:“现在我似乎可以运气了,但真气仍然未能凝聚,你可以帮帮我的忙吗?” 韩佩瑛喜道:“你能够运气,这就好了。但不知要我如何帮忙?” 谷啸风道:“我把少阳神功的运功口诀背给你听,你听不懂的问我。然后请你如法施为,助我打通经脉,凝聚真气。” 原来谷啸风是借这个题目把少阳神功传给韩佩瑛的。要知武林中的规矩,本派的功夫固然不肯轻易传给外人,稍有身份的人也不肯偷学别派的功夫。是以他们二人的关系虽不寻常,谷啸风也不能无缘无故的就把少阳神功传授给她。 不过虽然这是一个借口,但若要使谷啸风凝聚真气,早点恢复功力,却也的确需要韩佩瑛懂得少阳神功的运功方法,方能助他。否则若以别派内功助他打通经脉,那就反而无益有损了。 韩佩瑛心里想道:“啸风知道我曾受过修罗阴煞功的伤,而少阳神功则正是可以克制修罗阴煞功的,虽然我喝了九天回阳百花酒,所受的寒毒业已祛除,但也恐防会有后患。啸风也想必是为了这个缘故,怕我不肯接受,故而用这个办法,把少阳神功传授给我,叫我不可推辞。”她懂得了谷啸风的用心,不由得暗暗感激。 一来他们为了要揭露任天吾的缘故,必须尽快的赶到金鸡岭去见蓬莱魔女;二来韩佩瑛当然也希望谷啸风早日恢复健康,方能走动。是以她就不说破他的用心,接受他的传功。 韩佩瑛懂得了运功的方法之后,两人各以掌心相抵,韩佩瑛把本身真力从谷啸风的掌心输送进去,助他打通经脉。以上乘的内功助别人打通经脉,这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因为必须全力施为,决不能突然中断,因此倘若有敌人来犯,他们二人都是无法抵抗的。运功到了紧要关头,那就更是一点都不能分心,甚至连话都不能说的。 不知不觉到了三更时分,正在紧要关头,忽听得有车马的声音,越来越近,到了这家人家的门前,方才停下。 跟着便听得拍门之声,那个聋哑老头子开门出去,来人问道:“我的朋友生了病,想借宿一宵,不知老丈可肯应承?” 韩佩瑛本来是不该分心的,但听了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却是不禁吃了一惊,想道:“此人声音好熟,他是谁呢?他也有一个生病的朋友,这可真是无独有偶了!” 来人最初可能不知道主人是又聋又哑的,见他摇头,又再求道:“敝友病得很重,请老丈做做好事,我必定报答老丈。” 这次因为韩佩瑛比较用心来听,听出来了,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护送过她的那个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孟霆。 韩佩瑛想起孟霆保护自己前往扬州完婚之事,当时自己也是有病在身,不觉暗暗好笑,心里想道:“这位总镖头专保怪镖,生病的那位朋友想必又是他今次所保的‘镖’了,却不知是谁?” 此时孟霆已经知道屋主是个聋哑老头,似乎正在猜测他的手势,说道:“你是没有空余的房间,都住了人么?不紧要,我们只须借你的院子避一避就行了,看这天色,恐怕会有风雨。我还要服侍病人吃药,也得向你老人家借几根火柴。”他是一面大声说话,一面用手势配合的。 农家房屋简陋兼且失修,韩佩瑛住的这间房板壁上就开有裂缝,但韩佩瑛正在以全力相助谷啸风运功,可不敢分出太多的心神从板缝张望。不过从孟霆的口气听来,那聋哑老人一定是继续在打手势,表示拒绝。 孟霆道:“哦,你是说你的屋子也有病人,是两个人,一男一女,不许别人骚扰?唉,你一定不愿收留我们,那也只好罢了。”说到这里,似乎他已经揭开了车幔,探望病人。只听得他接着便是问那病人道:“奚相公,你感觉好一点么?咱们走吧。”那病人发出几声呻吟,却听不清楚他说些什么。 韩佩瑛听得一个“奚”字,不觉吃了一惊,心里颇为着急。她想向屋主人求情,允许孟霆进来,可是运功正在到了紧要关头,她是不能张口说话的。 就在孟霆想要驾车离去的时候,忽听得远处隐隐似有马蹄得得之声。屋子里的韩佩瑛也听见了。 孟霆大惊之下,不顾那聋哑老头的阻止,抱起了病人,便跑进他的院子来。 院子里有一堆禾杆草,高逾人头,孟霆说道:“这位朋友借你的地方躲一躲,请你帮帮忙,不要泄漏秘密。”他是总镖头的身份,做事必须有个交代,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故此明知这聋哑老人听不见他的说话,还是把话说了。 韩佩瑛知道孟霆已经抱着病人,进了院子,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下她的好奇心,当下扭转了头,便向板缝偷望出去。 这晚正是农历十五的晚上,月亮明亮,从板壁偷望出去,虽然还不是看得十分清楚,但亦已可以辨认得出那个病人是谁了。 这病人不是别人,正是奚玉瑾的哥哥奚玉帆! 韩佩瑛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要失声惊呼!蓦地觉得谷啸风掌心一凉,脉息也似有散乱之象,韩佩瑛只好忙再镇摄心神,不敢出声。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奚玉帆竟然如此凑巧也到了这家人家! 孟霆把奚玉帆藏在禾草堆中,说道:“你老人家不必惊慌,关上门吧。”聋哑老人倒是看得懂他这个关门手势,孟霆出去之后,他果然就关上门了。 韩佩瑛自从离开百花谷之后,就没有和奚玉帆再见过面。在百花谷之时,奚玉帆曾向她献过殷勤,她也知道奚玉瑾有意帮她哥哥撮合。 韩佩瑛对奚玉帆是颇有好感的,但也只是“好感”而已,压根儿她就不曾想到“婚事”上面,更谈不上对奚玉帆有什么爱意。 不过奚玉帆总是她的好朋友的哥哥,如今奚玉帆受了伤,就躲在与她一板之隔的外面,她当然也不能不为他着想,为他担心的。看孟霆刚才那样慌张的神气,不用说来的一定是甚为厉害的敌人了。 谷啸风正在到了紧要关头,本来是应该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但他的修为可还没有达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境界,当他知道了孟霆抱进来的病人是奚玉帆之后,吃惊得比韩佩瑛还要厉害,心头也禁不住为之一震。 这一震不打紧,业已凝聚了的真气却又涣散了,韩佩瑛紧紧捏着他的手心,摇了摇头,示意叫他切莫在这紧要的关头乱了心神! 谷啸风心里想道:“不错,只有待我恢复了功力,方能助他!”当下强摄心神,把涣散的真气再行凝聚。 虽然如此,究竟还是不能无所关心,因此他们一面在加紧运功,一面还是免不了要稍稍分神,听听外间的动静。 快马的奔驰的蹄声越来越近,终于在这家人家的门前戛然而止。 只听得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孟大镖头,咱们又碰上了,你想不到吧?嘿嘿,你这一向在哪里发财啊?” 韩佩瑛听了这个人的声音,不觉又是一惊。原来这人就是曾给她刺瞎了一只眼睛的“野狐”安达。那次在淮右平原伙同了程氏“五狼”中途截劫孟霆的“镖”,要抢她作新娘子的那个人。 韩佩瑛心里想道:“这个采花淫贼居然还敢如此胡作非为,可惜我现在不能出去料理他。” 这个“野狐”安达的本领虽然比不上她,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二流角色的,韩佩瑛又不禁暗暗为孟霆担心了:“只这一个野狐,已是足够孟霆对付,听马蹄的声音,来的一共是四个人,但盼谷大哥快点打通经脉,恢复武功,否则孟霆只怕要糟!” 孟霆亦是自知不妙,但他毕竟是个惯经阵仗的人,丝毫也没露出慌张神色,听了安达的说话,便打了个哈哈说道:“我的镖局早已关门了,哪里还能发财啊?” 安达哈哈一笑,说道:“不对吧,我倒是听说孟大镖头接了一位大财神呢!” 孟霆吃了一惊,却淡淡说道:“安舵主说笑了,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年头,哪里还有大财神光顾我的小镖局?” 安达说道:“孟大镖头过谦了,谁不知道虎威镖局是洛阳鼎鼎有名的大镖局?” 孟霆道:“可惜虎威镖局的招牌早已给你老兄和程老狼他们斫了,谁还肯光顾失过事倒了霉的镖局,所以我早把它关了。这样的事是瞒不过人的,不信,你们可以到洛阳去看。但我想各位都是耳目灵通的人,不用看也早就应该知道。” 和安达同来的人说道:“我知道,贵镖局是因蒙古大军来了,这才歇业的。这笔账似乎不能算在安大哥身上。” 另一个道:“虎威镖局虽然卸下招牌,孟大镖头的威名还在,就凭孟大镖头一人就可以保得了镖,哪愁没有财神光顾?” 孟霆道:“我这辆破烂的车子就在这儿,各位不信,可以搜搜。” 安达笑道:“也不用这样着忙,孟大镖头,我和你商量一件事情,谈谈正事之前,先给你介绍几位朋友,这位是金狮谷的金舵主……” 安达话未说完,孟霆已是接下去说道:“那么这位想是饮马川的娄舵主了。两位舵主孟某虽未曾会过,但也叫过小局的镖师拿了孟某的拜帖拜过山的,说来也总算是有了交情的了。” 原来在江湖上吃得开的镖局,不能只靠镖师的武艺高强,最紧要的还是各方面都要有“面子”,要有面子,那就得对黑道白道的稍微有名的人物都送人情了。这就是孟霆曾差遣手下的镖师到过金狮谷和饮马川送拜帖拜山的缘故。 金狮谷的舵主叫金发,饮马川的舵主名叫娄人俊,两人的山寨距离不远,一向交情也好,经常联袂行走江湖的。故此孟霆一听说其中一人是金狮谷的金舵主,便知道另一个人是饮马川的娄人俊了。 娄人俊哈哈笑道:“不是孟大镖头提起,我都几乎忘了。” 金发却道:“我就是看在和贵局有过交情的分上,所以才邀了安大哥和孟大镖头好好商量、商量,免得伤了和气。” 第四个人是个约莫五十岁的汉子,跟着也哈哈笑道:“孟大镖头的确是交游广阔,但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孟霆留心一看,发现那人的衣角绣有一条奇形怪状的鱼,孟霆心头一动,说道:“阁下可是长鲸帮的楚帮主?”孟霆的镖局是只走陆地的,和水道的帮会人物并无交情,也没有见过鲸鱼。但他这一猜却猜对了。 韩佩瑛心里想道:“原来黄河五霸中的楚大鹏也来了。那两个什么金狮谷和饮马川的舵主本领如何不得而知,这人的本领却是不在安达之下。”楚大鹏就是韩佩瑛那次在禹城仪醪楼上所遇见的人,当时他把韩佩瑛误认作黑风岛主的女儿,还曾请她吃了一桌仪醪楼有名的酒席。 楚大鹏哈哈笑道:“孟大镖头端的是好眼力,佩服,佩服!” 安达朗声说道:“好了,现在大家都相识了,咱们该说正经事啦。孟大镖头,你做的是保镖生意,我们干的却是没本钱的买卖,所以有时也就难免结点梁子,但这乃是各为本行所结的梁子,并非深仇大恨,你说对吗?” 孟霆道:“不错。安舵主有何指教,请明说吧!” 安达说道:“好,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想与你商量一桩交易,百花谷的少谷主奚玉帆是不是请你作保镖?” 孟霆说道:“你老哥说笑了。奚少谷主是剑术名家,本领远胜于我,何须要我保镖?” 安达冷冷说道:“你不是也曾给韩大维的女儿做过保镖么?那臭丫头的本领似乎也比你高明得多呀,嘿,嘿,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据我们所知,奚玉帆是因为受了重伤,才要你保他回百花谷的,他给你多少镖银?” 孟霆淡淡说道:“现在暂且不管有没有这桩事情,我倒是想劝你们一劝。安舵主,你以前抢韩姑娘乃是你因为不知道她是韩大维的女儿,以致吃了大亏,但也犹可说。如今你是明知奚玉帆是百花谷的少谷主,何以还要打他的主意?百花谷奚家和洛阳韩家都是同样不好惹的呀!这种冤仇我劝你们还是不要结吧!” 安达面色一沉,但想了一想,仍然是勉强抑下怒气,说道:“百花谷奚家吓不倒我们!不过,这也是我们的事,用不着孟大镖头你替我们操心!”孟霆道:“那就请说,你们和我做怎样的一桩交易?” 安达说道:“这次我们不是想分你的镖银,恰恰相反,是送一炷财香给你。只要你把奚玉帆交出来。” 孟霆颇感诧异,说道:“你们要奚玉帆有何用处,可以告诉我吗?” 安达说道:“咱们既然要作交易,我也不妨说给你听。不是我们要他,是蒙古的元帅要他。你交了出来,愿意做官就有官做,愿意发财就有财发。你若想在洛阳重开镖局,他们也可以给你便利。这样对你有利的交易千载难逢,你做不做?” 孟霆勃然大怒,冷笑说道:“原来你们几位都已经改了行替蒙古人做事了,失敬,失敬!但请恕我不识抬举,孟某人一不想做官,二不想发财,更不想在蒙古人手下讨饭吃,蒙古人在洛阳一天,虎威镖局的招牌就不会再挂!莫说奚玉帆在什么地方我并不知道,就是知道,也决不会和你们做这桩辱没祖宗的买卖!” 安达变了面色,喝道:“那你是敬酒不吃,定要吃罚酒啦!” 楚大鹏却做好做歹的劝道:“孟大镖头,俗语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蒙古大军所至,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吞金灭宋,指顾间事。如今难得蒙古元帅给你这样大的一个面子,你还不领情?再说,你不答应,我们也会自己拿人的。那时动起手来,恐怕就顾不了交情了!” 原来镇守洛阳的蒙古元帅因为孟霆是洛阳有名的人物,是以要拉拢他回去以利于统治,故此安达等人才一劝再劝,不想硬来。 安达哼了一声道:“也不用说这么多话了!你若顺从,就有功名富贵;否则,就是自取杀身之祸!孟大镖头,你选哪样?” 孟霆亢声说道:“大丈夫死得其所,又何足惧?” 安达大怒,独门兵器,折铁扇一张,就想动手。楚天鹏道:“先把奚玉帆搜了出来再说,谅这位大镖头也跑不了。” 安达道:“好!孟霆,我们对你可说是容忍之极,你再不知趣,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说话之时,金发和娄人俊已经动手搜孟霆那辆骡车,说道:“奇怪,真的没有人!” 安达说道:“没什么奇怪,想必是藏在这间屋子里,咱们进去搜!” 孟霆道:“我并没有这支‘镖’,你们不信,尽可把我拿下,杀剐听便,何必骚扰民居?” 孟霆起初不知来的是这四个人,以为自己可以应付得了,如今却是有点害怕连累屋中那聋哑老头了。 安达喝道:“站过一边。”乓的一脚就踢开了农家的板门。楚大鹏和娄人俊二人,一左一右站在孟霆旁边。 孟霆是拼着豁了性命的,可是不想连累屋主人,心里想道:“且博一博彩数,待他们搜出了人,再与他们拼命不迟。”当下跟安达他们走进这家人家。 那聋哑老头满面惊惶之色,安达问他,他喉咙咕咕作响,连连摇手,孟霆说道:“他是又聋又哑的可怜人,请你们别吓他了!” 孟霆固然吃惊,躲在房间里的韩佩瑛比他吃惊更甚! 谷啸风的脉息已经没有初时那样的凌乱,渐渐恢复正常了,但奇经八脉尚未打通,危险关头尚未度过。韩佩瑛又惊又急,暗自想道:“倘若他们硬闯进来,只怕就是功亏一篑了!” 那聋哑老头站在院子当中,满脸愤怒的神情,咿咿呀呀的喊叫,看来他虽然又聋又哑,亦已知道闯进来的是一班强盗了。不过,他的表情只是愤怒,却似乎并不慌张。 安达看见院子中那堆高逾人头的稻草,说道:“先搜这堆稻草!”金狮谷的舵主金发应声而上。 孟霆“哼”的一声,一掌便向金发打去,可是在他旁边的楚大鹏出手比他更快,孟霆肩头一动,楚大鹏立即便是一招“鹰爪”的“大擒拿”手法向他的琵琶骨抓下来,喝道:“孟大镖头,我劝你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孟霆擅长的是一套铁牌功夫,擒拿缠斗的功夫却是比不上楚大鹏。不过他身为虎威镖局的总镖头,这门功夫虽非所长,他还可以应付,双掌相交,“啪”的一声响,楚大鹏身形一晃,孟霆连退三步,只觉手腕火辣辣的作痛。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不过楚大鹏想抓碎他的琵琶骨却也不能。安达“嗖”的张开了折扇,挡在孟霆面前,喝道:“孟大镖头,你再一动,可休怪我不讲情面!” 孟霆正想不顾一切和他们拼命,不料忽有一件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金发弯下腰刚要搜那一堆稻草,忽觉腰眼一麻,竟是不由自主的立足不稳,朝天跌了个仰八叉。他是给那聋哑老头推跌的。 金发的武功虽然算不得是第一流的高手,在江湖上也总是有数的人物了,虽然他没有防备,但给一个聋哑老头一推便倒,这件事情却是不能不令安达等人大大吃惊了。 安达身法快极,一个移形换步,立即到了聋哑老头的身边,折扇指着他的穴道喝道:“你是谁?” 孟霆大喜过望,心想:“不料这聋哑老头竟是武林高手,我和他联手,说不定可以抵敌得过对方四人。即使不敌,至少也有了希望。”当下笑道:“他又不会说话,你问他也没有用,咱们干脆动手吧!” 娄人俊扶起了金发,跟着也走上前来。他仔细地打量了那聋哑老头一眼,忽地失声叫道:“你不是乔松年么?嘿,嘿,我找了你许多年,你却躲在这里!真人面前,你还要装聋作哑么?” 那“聋哑”老头蓦地发出一声长笑,说道:“我并不是为了躲避你的,不过既然是碰上了,咱们就顺便算一算旧账也好!”话犹未了,娄人俊和金发已是双双扑上。 乔松年随手在稻草堆旁拿起一把禾叉,喝道:“来得好!”禾叉划成半道弧形,使出了“拨草寻蛇”的招数,拨开娄人俊的长剑,叉尖直指金发喉咙。 金发用的是一柄大斫刀,重达三十多斤,当胸一立,护着咽喉,只听得“当”的一声响,大斫刀竟然给他的禾叉拨开了。金发虎口隐隐作痛,原来这并不是一把寻常的禾叉,而是百炼精钢打的,重量和金发的那柄大斫刀也差不多。 娄人俊一个移形换位,剑随身走,喝道:“今日誓报你一掌之仇!”剑光如练刷的便向乔松年胁下的“愈气穴”刺来。 原来约在十年之前,娄人俊在冀北道上截劫一伙客商,商队的保镖敌他不住,正在危险万分之际,恰值乔松年路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娄人俊给他重重打了一掌,打落了两齿门牙。这十年来娄人俊苦练一套八仙剑法,为的就是报这一掌之仇。 乔松年见他剑法不俗,心道:“这厮果然是今非昔比了。”当下不敢轻敌,禾叉一抖,径搠过来,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见识见识我的点穴功夫!”禾叉的三股叉尖都对准了娄人俊的穴道。 禾叉是一件沉重的武器,乔松年竟然能用它来点穴,使得比判官笔还要轻灵,娄人俊是个识货的行家,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收剑换招,乔松年迫退了娄人俊,倏地把招数由虚化实,禾叉当作杆棒来使,一招泰山压顶,硬劈下来,金发的大斫刀挡它不住,蹬蹬的退了几步,叫道:“安大哥,这老头儿甚是扎手!” 当乔松年和金、娄二人动手的时候,孟霆也拔出了紫金刀,和安达、楚大鹏展开了恶斗。 孟霆倘若和对方单打独斗,或许还可以打个平手,如今以一敌二,却是难免处在下风了。 安达那次劫“镖”给韩佩瑛刺瞎了一只眼睛,虽说不是孟霆所为,但却是因劫孟霆所护送的“镖”而起。是以安达一来恼孟霆“不识抬举”,二来又因瞎了眼睛而迁怒于孟霆,因此一占上风,就“得理不饶人”,招招都是杀手。 楚大鹏倒是想把孟霆生擒回去献功,听得金发呼援,便道:“安兄,你去帮一帮他们的忙,这位大镖头我谅还可以对付得了。” 金、娄二人是安达请来的,安达自是不便袖手旁观,心里想道:“待我把那糟老头子点了穴道,回来收拾这姓孟的也还不迟,谅他也跑不掉。” 楚大鹏练有铁砂掌的功夫,又精于大擒拿手法,满以为有把握可以胜得孟霆,哪知孟霆亦非等闲之辈。 交手数招,楚大鹏使出狠辣的分筋错骨手法,一招“铁锁横江”,欺身直进,硬抢孟霆的金刀。孟霆的招数业已使老,刀锋不着力,若不撒手,手腕就非给他拗断不可! 好个孟霆,在这生死关头,当机立断,身子突向后一倒,翻出数丈开外。楚大鹏跟踪急上,孟霆喝道:“看刀!”呼的一声,竟然把手中的紫金刀飞出。 楚大鹏本来是要抢他的刀的,但这刀口挟着劲风飞来,楚大鹏却是不敢硬接了。待他避开之时,只见孟霆已经爬了起来,手上多了两般兵器,左手是一面铁牌,右手是一柄短剑。 那柄紫金刀从楚大鹏头顶飞过,安达举起折扇轻轻一拨,金刀转了方向,“当”的一声,落在地上。安达叫道:“楚大哥小心!”说时迟,那时快,孟霆已是挥牌舞剑,扑将上来,与楚大鹏再度交手。 楚大鹏耸声笑道:“大镖头还不肯认输么?我要看看你有几条‘蛇儿’可弄?安大哥放心,楚某谅还对付得了这位大镖头的。” 江湖上的俚语把兵器比做叫化子手上的蛇,叫化子死了蛇就没得“弄”了。楚大鹏那句话是嘲笑孟霆已经失了刀的意思。他哪知道孟霆乃是十八般武艺件件皆能,刀法固然擅长,铁牌挟剑的三十六路盘打功夫更是他的绝技,安达曾经领教过他的这套功夫,深知厉害,是以出言提醒楚大鹏。 楚大鹏揉身扑上,孟霆微一偏头,一甩右手剑,“拨草寻蛇”,转身向对方膝盖削下。楚大鹏一撤右腿,使个“怪蟒翻身”的身法,反踢孟霆膝盖的“环跳穴”。孟霆喝道:“来得好!”左手铁牌以泰山压顶之势硬砸下去。 楚大鹏腿上功夫也是十分了得,连环飞腿,疾发如风,这一招有个名堂,叫作“巧踹金灯”,可虚可实。倘若对方的力道不如自己,这一脚踹实,就可以重伤对方。倘若是自己力道不如对方,也可以用“巧踹”之法,借力倒纵,避过敌人的攻击。 只听得“当”的一声,楚大鹏一脚踢着铁牌,身形倒纵出去,低头一看,只见衣襟的下摆已经短了一截,原来是给孟霆的短剑削去的。 楚大鹏这才知道厉害,当下加了几分小心,凝神应付。擒拿手法大战铁牌,双方各展绝技,打得个难分难解。孟霆稍微占了一点上风。 安达加入战团,与娄人俊、金发二人合战乔松年,交手数招,这才知道乔松年确是个强手。他本以为可以在三二十招之内点着对方的穴道,如今反而要提防乔松年的禾叉刺穴了。 但他们三人联手,毕竟是较为有利,乔松年仗着功力较深,叉法奇特,在开头数十招之内,尚还有攻有守,未现败象,数十招后,渐渐感到气力不加,只有招架之功了。 房间里韩佩瑛听得外面的高呼酣斗之声,当真是声声刺耳,不由得胆战心惊。忽见谷啸风额角的汗珠一颗颗似黄豆般大小的滴下来,呼吸也渐渐粗重。喘气的声音就像拉扯风箱一样。这是他的气达重关,经脉将通的现象,只要把这个危险的关头一过,他的功力就可以恢复了。 韩佩瑛知道紧要,当下用破布塞着耳朵,强摄心神,加强运功,助谷啸风打通奇经八脉。 安达眼看四面,耳听八方,此时已经听见屋子里谷啸风喘气的声音,再留神一看,那间房的板壁是有裂缝的,隐隐可以察见里面有两个人影。 安达只道是奚玉帆藏在里面,他只知奚玉帆是受了伤,却不知他伤得如何的,心里想道:“原来这屋子还有他的伙伴,若是替他裹好了伤,这奚玉帆纵然武功未能恢复,亦是一个扎手的人物,不如趁他正在治伤的时候,先把他料理了再说。”主意打定,便向乔松年猛攻三招,将他迫退。说道:“娄、金二兄,你们暂且缠着这个糟老头儿,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 乔松年已是气喘吁吁,打得筋疲力倦,安达料想娄人俊和金发联手战他,纵不能胜,至少也不会在半个时辰之内落败。而在这个时间之内,他自忖已是足够他用来“料理”业已受伤的奚玉帆了。 安达“乒”的一脚踢开板门,便闯进去。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冷笑说道:“你这野狐,瞎了一只眼睛还嫌不够是不是?” 安达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做梦也想不到,在房间里的竟然不是奚玉帆,而是刺瞎他眼睛的韩佩瑛!安达吃过韩佩瑛的大亏,焉得不慌,听得她的冷笑之声,不自禁的便连忙后退。 可是他毕竟也是个武学的行家,退了几步之后,心神稍定,已是看清楚了韩佩瑛和谷啸风乃是盘膝而坐,正在运功的。安达登时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喜出望外,想道:“原来这臭丫头正在助她情郎恢复功力,哈哈,这可不正是天赐给我的报仇良机么?” 安达抹了冷汗,哈哈大笑,再走进去,说道:“韩姑娘,我可不想刺瞎你的眼睛,只想你做我的新娘子!”当下举起折扇,便向韩佩瑛后心的穴道点去。 韩佩瑛给他气得七窍生烟,却还不能不勉强抑制怒火,以免影响谷啸风的运功。安达扇子点来,她亦已拔剑出鞘,反手一剑将安达的折扇拨开。 本来韩佩瑛的武功是胜过安达的,但此际她只能单臂应敌,另一只手还要帮忙谷啸风运功,而且她又不能起立,仍然要保持盘膝而坐的姿势,这样一来,当然是极难应付了。 安达那次给韩佩瑛用银簪刺瞎眼睛,固然是由于他的技不如人,但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他当时尚是丝毫未知韩佩瑛的底细,只知她是个软弱可欺的女子,故此冷不防就吃了大亏,否则以他的本领,至少可以与韩佩瑛周旋三五十招。 但也正因为他曾吃过韩佩瑛的大亏,此际形势虽然对他极为有利,他的心中也是不免有点怯意,不敢放胆进攻。这就给了韩佩瑛一个喘息的机会了。 韩佩瑛一掌运功,一剑应敌,头也不回,只凭对方折扇打来的风声,便即发招抵挡。她的家传剑术精妙无比,居然在斗室之内,人未起立,一样挥洒自如。 激战中,韩佩瑛听风辨器,觅得一个破绽,刷的反手一剑,径刺安达的小腹,这一剑来得迅如闪电,安达想要后退已来不及,只听得“嗤”的一声响,安达外衣给剑尖挑破,剑尖恰好刺着他束腰的皮带。此时安达业已退开一步,低头一看,只见皮带上只是有个小小的裂口,还未割断。 韩佩瑛一剑未能刺伤敌人,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可惜!”安达抹了一额汗之后,却是瞿然一省,喜出望外。因为韩佩瑛这一剑割不断他的皮带,已是露了“底”了。 安达喜出望外,心里想道:“我真是糊涂,这臭丫头如今正在助她的情郎运功,焉能全力与我周旋,我怕她作甚?但我必须速战速决,否则迟必生变。” 安达去了怯意,全力进攻,数招之后,便即抓着一个机会,韩佩瑛长剑划了半道弧形,横削出去,这是寓守于攻的剑招,安达看出她功力不足,折扇便硬按下去,搭着剑身。这是硬拼内力的打法,力强者胜,力弱者败,绝无侥幸可能。 韩佩瑛的内功本来是在安达之上,但此际她以真力助谷啸风运功,倘若多用几分力道来对付安达,只怕谷啸风就有走火入魔之险,她又怎能冒这个险? 眼看手中的长剑已是给安达那把折扇压得一寸一寸的下沉,韩佩瑛正道要糟,忽觉一股热气传入掌心,霎时间遍流全身,韩佩瑛精神陡振,“当”的一声响,长剑削断了对方的折扇,剑尖顺手一伸,刺进安达的眼眶,安达血流满面,一声惨叫,掩面飞逃。 谷啸风却站了起来,笑道:“瑛妹,多谢你啦!”原来他在这最紧要的关头,奇经八脉蓦地打通,功力恢复之后,以真力输送给韩佩瑛,助她克敌制胜了。 韩佩瑛大喜道:“可惜给这野狐逃了。咱们赶快出去助孟霆一臂之力吧!”正是: 深情不自觉,患难共扶持。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暗室运功惊恶斗明珠虚掷说英雄 谷啸风道:“不错,还有这位屋主人咱们也应该多谢他呢。” 院子里孟霆和楚大鹏正在恶斗之中,一时尚自难分胜负,乔松年以一敌二,却已占了上风,即将可以取胜了。 乔松年的功力本来远在娄人俊和金发之上,是以去了一个安达之后,他便能够好整以暇的调匀气息,在最初三二十招之内,采取只守不攻的战术,恢复体力,三十招过后,乔松年的气力已经恢复了六七成,精神一振,登时反守为攻。 娄人俊练成了一套八仙剑法,本以为可以报得了乔松年的一掌之仇,哪知他和金发两人联手,兀是感到抵敌不住,他的剑法竟然给乔松年的一杆禾叉迫得施展不开,金发的大斫刀,更是不敢和乔松年的禾叉硬碰。碰上了就是“当”的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金发的虎口就是一阵火辣辣的作疼。 娄人俊心里不由得暗暗发慌,只盼安达赶快出来,但听得屋子里也是一片金铁交鸣之声,似乎安达亦已碰上了强敌。 娄人俊正自发慌,忽见安达满面流血,飞跑出来。金发大吃一惊,叫道:“不好了,安大哥的两只眼睛都瞎了!” 安达轻功甚好,眼睛虽瞎,轻功仍在,他生怕韩佩瑛追出来,凭着“听风辨器”之术,避免走近斗场。跑到墙边,飞身一跃,跳过墙头,这才松口气,在墙外叫道:“风紧,扯呼!”声犹未了,谷、韩二人亦已出来了。 娄、金二人吓得魂飞魄散,陡听得乔松年喝道:“兵刃留下,给我滚吧!”禾叉一振,当当两声,把娄人俊的长剑和金发的大刀一齐打落,左手抓起娄人俊,右手抓起金发,就像提起两只小鸡似的,作了一个盘旋急舞,双臂一甩,登时把这两个人抛出墙外! 娄人俊和金发跌在地上,却并不觉如何疼痛,竟似是给人轻轻提起,又给人轻轻放下似的。原来乔松年不愿与他们更结深仇,是以从轻发落,有意放过他们的。娄、金二人喜出望外,爬起身来,一溜烟地跑了。 楚大鹏也想跟着逃,可是他却没有娄、金二人幸运了。韩佩瑛叫道:“这老狐狸最可恶,不能让他跑了。” 楚大鹏刚刚猛扑三招,迫退了孟霆,跑到门口,只听得“呼”的一声,一条人影先自越墙而出,抢在他的前头,站在门口等着他了。 这人是业已恢复了功力的谷啸风。谷啸风的七修剑法何等厉害,不过数招,刷的一剑,便刺着了他的穴道。这一招刺穴的剑法当真是妙到毫巅,封住了他的穴道,只是令他丝毫不能动弹,但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谷啸风飞起一脚,将他踢进院子。 韩佩瑛道:“咱们现在无暇审问这厮,把他搁过一边,待救了奚大哥再理会他。” 孟霆哈哈笑道:“韩姑娘,想不到这次又是你保了我的‘镖’。谷少侠,更想不到你也来了。好,咱们现在就给他们调换一个位置吧。”说罢,把楚大鹏塞进稻草堆中,却把奚玉帆扶了出来。 只见奚玉帆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原来他在稻草堆中藏了多时,呼吸不舒,晕了过去。 乔松年替他把了脉,说道:“不要紧,只是一时气闷晕过去的。谷少侠,你给他推血过宫好吗?”乔松年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而且颇通医术,他早已看出谷啸风是内家高手,内功的造诣在他之上,是以要谷啸风给奚玉帆推血过宫。 谷啸风不觉一阵茫然,心里想道:“奚大哥倒是给我见着了,奚玉瑾却不知道在哪儿?是不是真的和那个姓辛的到了江南呢?奚大哥知不知道他的妹妹的消息呢?倘若不知,我又要不要告诉他呢?但现在也不能想这么多了,先把奚大哥救活了再说吧。”要知谷啸风虽然因为听到奚玉瑾与辛龙生订婚的消息而深受打击,奚玉瑾在他心上的位置亦已渐渐给韩佩瑛所代替,但毕竟有过几年十分甜蜜的恋情,无论如何,谷啸风还是不能将她忘记的。 谷啸风默运少阳神功,替奚玉帆推血过宫,不消半炷香的时刻,奚玉帆果然悠悠醒转。一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了谷啸风,第二眼跟着就看到了站在谷啸风身旁的韩佩瑛,奚玉帆又是吃惊,又是诧异,就像谷啸风刚刚发现他的时候一样,心中也是一片茫然了。 孟霆喜道:“好了,好了,奚公子,多亏谷少侠救了你,你听得见我的说话吗?” 奚玉帆点了点头,说道:“啸风,多谢你啦,韩姑娘,你们两人终于见着了面,我很高兴。但不知你们可知道玉瑾在哪儿吗?”他虽然能够说话,但声音仍是微弱,显然是说得十分吃力。 谷啸风道:“奚大哥,你先歇歇,咱们慢慢再说。” 乔松年道:“现在用得着老朽了。”轻轻地握着奚玉帆双手搓揉,不过片刻,只见奚玉帆又再慢慢阖上眼睛,如像熟睡一般。原来乔松年有一门特别的本领,可以用按摩的方法令人入睡,不致伤害对方身体。 乔松年将他抱进谷啸风那间房间,放在炕上,说道:“他这一睡,大约要三个时辰之后方能醒来。我还有一支老山人参,待他醒来,正好煎了参汤给他喝下。” 奚玉帆已然熟睡,众人自是不便在房间里打扰他,于是走出院子,席地而坐,这时也才有空暇叙话。 谷啸风先向乔松年致谢,说道:“我们真是有眼无珠,这几天多蒙老伯庇护,却不知老伯是位武林前辈。”韩佩瑛道:“但不知乔老前辈身怀绝技,何以甘愿装聋作哑,遁迹荒村?” 乔松年叹口气道:“我得罪了一个大魔头的手下,自知决计不是他的对手,只好装聋作哑,以求免祸,实是无可奈何!但今晚发生了这件事情,只怕要避也避不开了!” 谷啸风只道他是怕因此露了行藏,说道:“我们不会和外人说的,但不知这大魔头却是何人?” 乔松年道:“这大魔头很少在中原露面,说出来你们也未必知道,不说也罢。” 韩佩瑛心中一动,忽道:“老伯说的这个魔头,恐怕是已经来到中原,而且曾在附近这一带出现了!” 乔松年吃了一惊,说道:“原来韩姑娘早已知道此人。但你说他在附近出现,可是曾碰见过他吗?” 谷啸风诧道:“咦,佩瑛,你怎么知道?你们说的究竟是谁?” 韩佩瑛道:“我正想向老伯请教,适才我见奚公子掌心有股黑气,不知他受的是什么伤?” 谷啸风登时恍然大悟,说道:“敢情奚大哥受的是七煞掌之伤?你们说的那个大魔头就是黑风岛主宫昭文!” 谷啸风是受过宫昭文的暗算的,此时一想,自己病发之时,掌心也有一股黑气,不过不如奚玉帆色泽之深。心道:“依此看来,奚大哥的伤是比我重得多了。这位乔老前辈医好了我,如今又帮忙救治奚大哥,怪不得他怕泄露了行藏。” 乔松年道:“你们已经知道,我也不怕和你们说了。也是我不该多管闲事,前年在鲁西道上碰见一个黑风岛的人欺压武林同道,我出手打伤了他,后来才知道他是黑风岛主的手下。这黑风岛主心狠手辣,最是护短,谁得罪了他的手下,必招杀身之祸!” 韩佩瑛道:“乔老前辈不用害怕,我可以设法替你解开这梁子。”心想黑风岛主是宫锦云的父亲,若请宫锦云说情,想必可以化解。 谷啸风道:“孟大镖头,你又是在哪里碰上奚大哥,给他作保镖的?” 孟霆道:“我是昨天在路上碰见他和一位姑娘在一起的。那时他已经受了伤,走不动了,但还认得我。那位姑娘就要我送他回家。” 谷啸风道:“这位姑娘姓甚名谁,她可曾告诉你么?”心想:“该不会是奚玉瑾吧?” 孟霆苦笑道:“她没有告诉我,但这位姑娘可真是霸道得很呢!” 谷啸风道:“如何霸道?” 孟霆说道:“这位姑娘拿出一串明珠要我估价,当时我是莫名其妙,只道她要拿来变卖,便说若在太平盛世,这串明珠可值黄金千两,但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恐怕难以找到买主。找得到也必定会给人家压价的。我的意思是劝她不要变卖,若有急需,些少银子,我可以资助她。哪知她听了之后,说道:‘我知道你们做镖行的和珠宝商常有来往,别人卖不出去,你一定可以卖得出去。即使人家压价,至少五百两金子总是少不了的吧?’我说不错,但价值黄金千两的明珠,半价出售,未免太不值得,我也没工夫替她做这一宗买卖。 “说至此处,这位姑娘方始表明真意。她哈哈一笑,说道:‘这串明珠我是给你作镖银的,你先拿去,只要你把奚公子平安送回家里,这串明珠就是你的了。但倘若你有甚闪失,保不了奚公子的平安的话,那可就休怪我手下无情,我要杀了你替他偿命!’说罢也不理我答不答应,把那串明珠便抛过来,刚好挂在我的颈项!” 韩佩瑛是知道孟霆的功夫的,心里想道:“孟霆虽然算不得是顶儿尖儿的角色,在江湖上也是一流好手了。接暗器的功夫自必不弱。这位姑娘居然能够把明珠套上他的颈子,这手暗器的功夫委实惊人,怪不得她敢说那样的大话。”此时她已隐隐猜到那位姑娘是谁,想一想孟霆当时的狼狈情形,险些忍不住失笑。 孟霆苦笑说道:“其实我和奚公子也是相识的朋友,没有镖银,护送之责我也是义不容辞的。但那位姑娘不肯听我多说一句,掷下明珠,便自走了。我追她不上,只听得她远远的传音说道:‘我知道你曾经护送一位韩姑娘,得过黄金千两,你若嫌我给你的镖银太少,你变卖了明珠之后,不足之数,我给你补够。但你若途中失事,我可就没有韩家那样大量肯饶你了。非但镖银收回,我还要取你项上人头!’你说这位姑娘霸不霸道?” 谷啸风心里想道:“孟霆或许不认识奚玉瑾,但奚玉瑾却也不是这样的脾气。” 韩佩瑛道:“这位姑娘是不是瓜子脸儿,大约比我小一两岁的年纪?”孟霆点头道:“正是。” 谷啸风蓦然一省,叫起来道:“不错,一定是宫锦云了。我真糊涂,一直猜不到是她。” 其实也怪不得谷啸风不敢想到宫锦云的身上,因为宫锦云是和公孙璞在一起的。而且如今已知道了打伤奚玉帆的人是宫锦云的父亲,当时宫锦云若是在旁,又如何能够让她的父亲打伤奚玉帆呢? 韩佩瑛笑道:“宫锦云正是这个脾气。不过这件事却也把我弄糊涂了。” 谷啸风笑道:“好在这个闷葫芦不久就可以打破,咱们也不必急在一时。” 韩佩瑛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待奚大哥醒过来,咱们就可以向他问个明白。”奚玉帆是给乔松年用按摩的手法催眠的。此时已经睡了将近两个时辰,估计再过一个时辰,他就可以醒来了。 韩佩瑛接着说道:“咱们现在闲着没事可做,倒是可以审那老匹夫了。” 谷啸风把楚大鹏从稻草堆中拉出来,解开他的穴道。楚大鹏哭丧着脸说道:“韩姑娘,请念在咱们有过宾主之情,高抬贵手吧。” 谷啸风诧道:“他怎么和你有过宾主之情?” 韩佩瑛笑道:“上次我回家的时候,路经禹城,黄河五霸把我当作了宫锦云,千方百计的巴结我。这个楚大鹏是他们的代表,曾经在仪醪楼,作过我的东道主。” 仪醪楼这件事情,谷啸风是早已知道了的,不过不知当日出面的是谁而已。当下笑道:“原来如此。但这老匹夫只不过请你吃了一顿,就想你饶他一命,一席酒菜换一条命,未免太奢望了吧。” 楚大鹏吓得面青唇白,忙分辩道:“我做错了事,自知不合。但这一念之差,却都是由于仪醪楼那日的事情而起。” 韩佩瑛道:“此话怎说?” 楚大鹏说道:“那日濮阳坚用‘化血刀’伤了洪帮主洪圻,幸得贵友公孙璞之助替他解了毒。但黄河五个帮会的首脑人物,也都是着了他的‘化血刀’,当时没有在场,却未曾得到救治。 “后来我们也曾找过贵友,却只见宫锦云姑娘,宫姑娘答应代我们向公孙少侠求情,但不知是因为她后来没见着公孙少侠还是公孙少侠不肯答应,公孙少侠一直没有再来。 “这‘化血刀’之毒是在一年之后,就要毒发不治的,除非我们甘愿听从西门牧野、濮阳坚师徒的奴仆,任他驱使,否则他们决不会替我们解毒。 “到了上个月,一年之期将届,不由得我们不急。哪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宫姑娘的父亲黑风岛主宫昭文又找上门来,说是要着落在我的身上,把他的女儿找回来给他,否则就要我的性命。 “我无法可想,只、只好——” 韩佩瑛听到这里,已然明白,说道:“所以你只好去找西门牧野,甘愿受他的驱使了,是么?” 楚大鹏满面通红,讷讷说道:“我、我这叫做无可奈何。只有他可以给我们五个帮会的弟兄解毒,也只有他才不怕黑风岛主,敢庇护我。” 谷啸风冷笑说道:“西门牧野是蒙古鞑子的奴才,你去投靠他,那是做了奴才的奴才。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你听过这话没有?大丈夫死则死耳,岂能做奴才的奴才?” 楚大鹏吓得面如土色,顿首说道:“是,是,谷少侠教训得是,我,我这是一念之差。”他口里是这么说,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韩佩瑛想道:“要一个人视死如归,这只有侠义道可以做得到。像楚大鹏这种人焉能盼他如此?非其人不可与言,谷大哥也未免犯了陈义过高的毛病了。”再又想到:“黄河五大帮会若给西门牧野所用,祸患非小,我该给他们想个办法才好。” 韩佩瑛想了半晌,说道:“你不忍你们帮会中的兄弟束手待毙,也算有点义气。不过,你走上了叛国投敌的这一条路,却是大大的不对了。其实,能够解救化血刀之毒的,也并非只有西门牧野!” 楚大鹏听得韩佩瑛的口气缓和得多,连忙说道:“请姑娘指点一条明路,只要有一条路可走,我楚某人又岂甘做鞑子的奴才?” 韩佩瑛道:“现在距离一年之期,也还有两个月左右,是吗?” 楚大鹏点头道:“不错。” 韩佩瑛道:“那么有两个月的时间,也足够用了。” 楚大鹏道:“不知是谁能解化血刀之毒?” 韩佩瑛道:“就是你曾经想找而找不着的公孙璞。他现在已经去了金鸡岭。你到金鸡岭一定可以见着他。” 谷啸风本来是个聪明人,刚才只因一时气愤不过,痛斥了楚大鹏一顿,此时冷静下来,登时领悟了韩佩瑛的用意,于是便接着说道:“我们正是要去金鸡岭的,你可以和我们同去。只要你们黄河五个帮会从今以后,听从绿林盟主柳女侠的号令,我可以担保公孙璞一定会帮忙你们。” 楚大鹏喜出望外,自是忙不迭的满口应承。 谷啸风处理了楚大鹏这件事之后,说道:“奚大哥就要醒来了,咱们进去看看他吧。”留下乔松年和楚大鹏作伴,他和韩佩瑛、孟霆三人便即进去。 奚玉帆刚好醒来,韩佩瑛将那碗煎好的参汤端给他喝,奚玉帆喝了韩佩瑛递过来的参汤,看一看她,又看了看在她身边的谷啸风,心中百感交集。 韩佩瑛不愿引起他的伤感,微微一笑,说道:“奚大哥,想不到咱们在这里见面。我的事慢慢再说,请你先说说你的遭遇,好吗?是什么人伤了你呢?” 奚玉帆道:“是一个青袍老者。” 不出韩佩瑛所料,打伤奚玉帆的果然是黑风岛主宫昭文。 韩佩瑛道:“那青袍老人因何伤你?”谷啸风亦是大为惊诧,问道:“公孙璞与宫锦云不是和你同在一起的吗?”心里想道:“公孙璞武功高强,又有玄铁宝伞,他若在场,和奚大哥联手,足可以抵御当世任何一位高手,黑风岛主纵然厉害,也是决计伤不了奚大哥的。”韩佩瑛则是想道:“不知宫锦云何以肯让她的爹爹伤了奚玉帆?” 奚玉帆道:“我本来是和他们在青龙峡一同突围的,一路上也是同在一起。前天在一个小镇投宿,那青袍老者来的时候,他们却恰巧都出去了,只我一人在客店留守。至于那青袍老者因何伤我,我也是莫名其妙。” 韩佩瑛诧道:“难道他无缘无故的就动手打你?” 奚玉帆道:“他是曾和我说过一些话,但我仍是莫名其妙。”当下便将那日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请谷、韩二人代为参详。 他们三人联袂往金鸡岭,那日在一个名叫固河的小镇投宿。由于蒙古大军南侵,邻近战区的百姓差不多都逃跑了,他们走了这许多天,那一天才第一次踏进一个比较繁荣的市镇。 爱漂亮是女孩子的天性,宫锦云从前虽然曾经扮过一个肮脏的小厮戏弄韩佩瑛,那也只是一时的贪玩而已,并非她就不喜修饰,不爱新衣的。 好不容易到了一个有一百几十间商店的小市镇,找了客栈之后,宫锦云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出去买东西。要买的东西包括衣裳、水粉、针线、梳镜,一路上蓬首垢面,如今她可要好好的打扮一番了。 公孙璞、奚玉帆也需要买几件替换的衣裳,奚玉帆和他们一路同行,早已看出了宫锦云对公孙璞颇有情意,于是便自愿在客店留守,让公孙璞陪宫锦云出去。他的身材和公孙璞相差不大,他所需要的衣裳也可以请公孙璞代买。 这天是个风和日丽的晴天,公孙璞陪宫锦云出去买物逛街,自是不便带他那把笨重的玄铁宝伞,以免引人注目。奚玉帆在客店留守,不知不觉已是白日消逝,黑夜降临,仍然不见他们二人回来。奚玉帆心里暗暗好笑:“他们二人难得有机会单独相处,想必是玩得高兴,忘记了我,也忘记了回来。” 奚玉帆独自无聊,随手拿起了公孙璞那把玄铁宝伞把玩,他早已知道这是一件宝物,但拿到手中,那种沉重的感觉仍是颇出他意料之外。 奚玉帆正在啧啧称奇,忽听得“嗤”的一声,窗外飞进来一颗石子,正好打着玄铁宝伞。 暗器飞来,奚玉帆本能的把玄铁宝伞一挥,只听得“叮”一声,那颗石子变成粉碎。可是奚玉帆的虎口也给震得火辣辣的作痛,“蓬”的一声,玄铁宝伞脱手落地。 一块玄铁要比普通一块同样体积的铁重十倍有多,石子碰着玄铁宝伞变成粉碎,这是意料中事,但一枚小小的石子居然能把奚玉帆手中那把沉重异常的玄铁宝伞打落,这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奚玉帆大吃一惊,连忙拔剑出鞘,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赞道:“好一把玄铁宝伞!”声音细而清,好像就在他耳边说话似的。奚玉帆识得这是功夫已到炉火纯青之境的“传音入密”功夫。 那个苍老的声音接着说道:“你不用害怕,我要伤你,早就可以伤你了。”奚玉帆定了定神,知道对方说的绝非夸大之辞,不由得脸上一红,当下纳剑入鞘,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知是哪位前辈?此来何事?” 那人说道:“你不必问我是谁,你敢跟我去么?找一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去。”显然这人是不想在客店之中和他说话,免得给人知晓。 奚玉帆心想:“这人说得不错,他若对我有不利之心,早就可以伤我。”奚玉帆一来是怀着好奇之心,要想知道这人是谁,二来也是相信此人对他并无恶意,于是便施展轻功,穿窗而出,跳上屋顶。 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见西北角隐隐有个人影,奚玉帆提一口气,使出“八步赶蝉”的轻功,如飞追去。 他使的轻功名为“八步赶蝉”,但却赶不上那个人。八十步过去了,一百步过去了,仍然是赶不上,只见前面一团青影,俨若流星疾驶。 不消半炷香的时刻,奚玉帆追赶这个老者,已经是到了郊外,到了四面没有人家的荒野了。 前面那人这才停下脚步,奚玉帆定睛一瞧,只见是个青袍老者。 奚玉帆行了个礼,说道:“老前辈有何赐教,现在可说了吧?” 青袍老者仔细打量了一眼,心里想道:“他和公孙奇的相貌长得却不相似,看来倒是像他母亲多些。”原来这位黑风岛主宫昭文,错把奚玉帆当作了公孙奇的儿子公孙璞。 宫昭文说道:“有一位宫锦云姑娘是不是和你一起的?” 奚玉帆说道:“不错。老前辈是想找她的吗?”宫昭文道:“现在见着了你,我倒不必忙着找她了。有件事情,我想先问一问你。” 奚玉帆道:“老丈请说。” 宫昭文道:“你们是不是准备到金鸡岭去的?” 奚玉帆不知他是宫锦云的父亲,只道他也是侠义中人,告诉他又有何妨?于是说道:“不错,我们正要到金鸡岭去拜谒柳盟主的。” 宫昭文听他说的是“拜谒”二字,不觉蹙眉说道:“原来你是要去拜谒蓬莱魔女的。你很佩服她吗?” 奚主帆有点诧异,说道:“柳女侠是女中豪杰,胜过须眉。天下英雄有哪个不佩服她呢?否则她也不会当上绿林盟主了。” 宫昭文暗自想道:“这小子对蓬莱魔女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如何还能认他做女婿?不但不能认他,连真相也不能和他说明了。”又想:“听说这小子已经拜了耿照为师,耿照夫妻和蓬莱魔女关系密切,怪不得他要去投奔金鸡岭了。蓬莱魔女和耿照都是我的仇人,这小子居然一心向着他们,留下了他,异日必为祸患。”想至此处,陡起杀机。 宫昭文之所以要寻访公孙璞,为女儿的婚事还在其次,最主要的还是在于要得桑家的毒功秘笈。不过他只有一个女儿,对女儿的终身也不能不有所顾虑,想了片刻,忽地问道:“最后一个问题,请你老实告诉我,你能否答应?” 奚玉帆怫然说道:“晚辈从来不说谎话!” 宫昭文道:“好,那你就说实话吧,你喜不喜欢那位宫姑娘?是不是真心愿意娶她为妻?” 奚玉帆怔了一怔,心道:“这话从哪里说起?”但因他答应过要回答这个问题的,只好说道:“老丈,你这个问题,我连想也没有想过。我和宫姑娘只是一个普通朋友,说不到什么喜不喜欢,更谈不上婚嫁之事!” 本来,如果他把宫锦云和公孙璞相恋之事和盘托出,这误会就可以免除了,但正因为他是个老实人,生性不喜欢讲人家的私事,何况宫锦云和公孙璞相恋也并没有和他说过,只是他的猜测而已,他又岂能向一个陌生人谈论此事。 宫昭文听得他这样回答,登时去了顾忌,心想:“既然他不爱我的女儿,我还留他作甚?” 奚玉帆见他神色有异,吃了一惊,说道:“老丈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宫昭文冷冷说道:“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接我这一掌吧!”呼的一掌就向奚玉帆拍下。 奚玉帆这一惊非同小可,但还只道宫昭文是在试他本领,来不及拔剑,只好双掌齐出,接他这招。 奚玉帆的内功虽然不错,却怎抵敌得了宫昭文数十年功力的七煞掌,双掌一交,登时就倒了下来,晕过去了。正是: 皂白未分施毒手,张冠李戴误遭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聊把酒杯浇块垒愿凭宝伞护佳人 宫昭文一掌击倒了奚玉帆,倒是不觉有点诧异,因为在交手之后,他立即就发觉奚玉帆根本不会桑家的两大毒功。而一个学武的人在遭到致命的攻击之时,是一定会把自己的“看家本领”拿出来应付的。如今奚玉帆用来应付他的却是一种纯阳的内功,和桑家的两大毒功不仅没有丝毫相似之处,而且恰恰相反。 “难道桑家的毒功秘笈乃是落在别人之手?或者这小子根本就不是公孙璞?”宫昭文心想。遍搜了奚玉帆全身,没有发现片纸只字,宫昭文更禁不住大起怀疑了。 宫昭文之所以要杀公孙璞,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公孙璞投向蓬莱魔女,但还有一个原因也很重要的乃是他恐留下后患,如果公孙璞已经得到桑家的毒功秘笈的话,练成功了这两大毒功,他日就是他的克星了。 因此他现在发觉奚玉帆不懂桑家的两大毒功,甚或可能根本就不是公孙璞的时候,他倒是打消了非杀奚玉帆不可的念头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远处隐隐有一缕箫声随风飘来,接着是一声长啸起自另一方,与箫声相和。 宫昭文凝神一听,听见了箫声、啸声远远相和,禁不住大吃一惊,暗自想道:“我可不能让这两个克星碰见。”原来他从箫声与啸声听得出那两个人都是具有深厚的内功的,心知吹箫的必定是武林天骄檀羽冲,长啸的必定是笑傲乾坤华谷涵。 “笑傲乾坤”华谷涵是“蓬莱魔女”柳清瑶的丈夫,武功还在妻子之上。“武林天骄”檀羽冲则是金国的第一高手,武功和笑傲乾坤也是不相伯仲的。 这两个人正是宫昭文最为忌惮的人,他自忖单打独斗只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何况他们二人联袂而来? 宫昭文本来就不是非杀奚玉帆不可的,此际发现了他最忌惮的两个人就在附近,他当然是赶忙溜走,无暇再去细察奚玉帆是否已经死了。 这些事情奚玉帆当然是不知道的,他说完了与“青袍老者”遭遇的这段事情之后,便指着孟霆,跟着说道:“我给那青袍老者一掌击晕,也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睛,就看见宫锦云在我旁边了。看情形,她正在为着不知如何救治我而着急。再过一会,孟大镖头就来了。以后的事情,孟大镖头都已知道,也不用我说了。” 韩佩瑛听了奚玉帆所说的经过,心中正是雪亮,笑道:“宫锦云的爹爹一定是认错了人,他把你当作了公孙璞了。” 奚玉帆道:“不错,他来的时候,刚好见着我拿着公孙璞那把玄铁宝伞,也怪不得他有此误会。” 但奚玉帆却是仍有疑团,未能明白,接着说道:“可是他为什么又要杀公孙璞呢?” 韩佩瑛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前两天我们也曾碰上这个魔头,他对公孙璞查根问底,我们说公孙璞和宫锦云前往金鸡岭,他也不相信。听他的口气,似乎对蓬莱魔女颇有不满,谷大哥也曾受了他的暗算呢。” 奚玉帆听得韩佩瑛称呼谷啸风为“谷大哥”,心里想道:“不过一年之前,他们才闹婚变,掀起了偌大的风波,现在却又这般亲热,世事真是难料。”心中不无感慨,看了韩佩瑛一眼,讷讷说道:“我的事情已经说完了,现在该我问问你们啦。不知你们可知道玉瑾的下落吗?” 谷啸风甚感为难,暗自思量:“要不要把真相告诉他呢?”终于说道:“我们没有碰上她,只是听到一点消息。” 奚玉帆道:“什么消息?” 谷啸风道:“听杜四叔说,她似乎是到江南去了。” 谷啸风不愿说出奚玉瑾和辛龙生的事情,免得刺激奚玉帆。心想在他病好之后,那时杜复想必也回到金鸡岭了。他可以自己去问杜复。 奚玉帆诧道:“舍妹曾和我说过是要回家的,她何以会去江南?我们兄妹在江南并无亲戚,亦无朋友。” 谷啸风微喟道:“世事往往有许多猜想不到的,令妹前往江南,想必也有她的原因。” 谷啸风的感喟乃是由衷而发,但他却不知奚玉帆也正是有同样的感慨。 此时已是东方大白的时候,谷啸风道:“奚大哥,可以动身了吗?咱们大伙儿到金鸡岭去。”在他的想法,奚玉帆本来就是要去金鸡岭的,如今伤还未愈,到金鸡岭治伤,正是最好不过。 哪知奚玉帆却道:“不,我还是想先回家一趟好些。请恕我不能和你们结伴了。” 谷啸风诧道:“从这里到金鸡岭路途较近,奚大哥纵然思家心切,但在金鸡岭养好了伤再回去,不更好吗?” 奚玉帆道:“舍妹若是当真前往江南,想来她也会顺道回家一转的。我先回去,说不定还可以碰上她,好在我的伤如今已好了六七分,并不紧要了。” 韩佩瑛隐隐猜到奚玉帆的心意,当下说道:“既然这样,我们也就不勉强奚大哥了。奚大哥回家之后,再来金鸡岭也是一样。” 奚玉帆道:“我一定会来的。不过世事难料,什么时候能来,我却不敢预定了。” 原来奚玉帆是不愿和谷、韩二人同在一起,因而想避开他们的。韩佩瑛也知道奚玉帆在暗恋着她,不知道的只是谷啸风一人而已。 奚玉帆站起身来,试试活动手足,果然已是能够走路,大伙儿便一同出去。此时乔松年陪那楚大鹏吃早餐,也已经吃过了。 谷啸风道:“乔老前辈,这次我们连累了你,此地你是不能安身的了。黑风岛主是宫锦云姑娘的父亲,这位宫姑娘不仅和我相识,和佩瑛更是情如姐妹,她现在已经到金鸡岭去了。乔老前辈,你不如也和我们一同到金鸡岭去暂且安身,好吗?你与黑风岛主的过节,可以求那位宫姑娘代为化解。” 乔松年笑道:“柳盟主和她的丈夫笑傲乾坤华大侠的英名,老朽是久仰的了,只恨无缘相识。如今有这个好机会,老朽自是求之不得了!莫说可以请宫姑娘代为化解过节,即使那位宫姑娘不在金鸡岭上,金鸡岭也是可以让老朽避难的一个最好不过的地方!” 谷啸风笑道:“不错,有笑傲乾坤华大侠夫妻在金鸡岭上,再多两个黑风岛主,也是不敢去惹他们。至于那位宫姑娘,她是和公孙璞在一起的,他们先我动身,此时一定已经到了金鸡岭了。你也一定可以见着他们。” 当下,众人分道扬镳,孟霆护送奚玉帆回他的百花谷老家,其余的人,便都一同往金鸡岭了。 正是世事往往难测,谷啸风以为公孙璞和宫锦云一定是已经到了金鸡岭,哪知结果却是大谬不然。就在奚玉帆出事那天,他们二人也都各遭意外,此刻宫锦云正在找寻公孙璞呢。 宫锦云和公孙璞相识之初,本来是不大喜欢他的,相处久了,觉得他虽然看来有点呆头呆脑,不解情趣,但他的朴实木讷,却也自有令她感到可喜之处。而且公孙璞在武功上天资过人,一点也不笨。宫锦云和他相处日久,渐渐也为他的这种大智若愚的厚重性格所吸引了。 正如奚玉帆所猜测的那样,宫锦云请公孙璞陪她去买东西,是想找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和他说话的。 宫锦云买了她所需要的东西,又在一家成衣店里,恰好找到了两套合身的新衣裳,便在店里换了新衣,店主人是个老婆婆,她借店主人的卧室换了新衣走出来的时候,老婆婆笑道:“好漂亮的小姐,换了这套新衣,真是像个新娘子了。”她是特地奉承宫锦云,希望讨个好价钱的,宫锦云听了,却是不禁心中一动,粉面通红,暗自想道:“我和公孙大哥本来是有婚姻之约的,但他直至如今还未知道我是他的未婚妻子,要不要想个法子告诉他呢?” 宫锦云佯嗔道:“老婆婆说话好没正经!”口里这么说,心里却是不禁欢喜,她在家里逃出来的时候,是带了一把金豆准备在路上换钱用的,此时就随手给了老婆婆一颗金豆当作衣价,这颗金豆足可购买十套这样的新衣,老婆婆自是大喜过望,忙不迭的道谢。 小镇上有一间临江的酒楼,规模不大,建筑倒颇雅致。二人从楼下经过,酒香阵阵飘来,宫锦云笑道:“这半个月来,嘴里嚼的都是粗糙的干粮,今儿可以解解馋了,咱们上去喝两杯如何?” 公孙璞笑道:“不好吧,留下奚大哥一人在客店里。” 宫锦云道:“把好吃的带一盒子回去,也对得住他了。店里总得有个人看守,若是回去再请他来,把你那把宝伞和大小包袱带下来,这可不好看相。” 公孙璞拗不过宫锦云,笑道:“好,依你,依你,但你可不要喝醉才好。” 两人要了一个靠窗的座头,叫了几样小菜,一壶绍酒,喝了几杯。宫锦云道:“这家酒楼的酒菜,好像比仪醪楼还要好呢!”公孙璞笑道:“饿了这许多天,什么东西,当然也都是好的了。”宫锦云哈哈笑道:“对,这叫做饥不择食。” 宋代最重礼法,大户人家的女子,足迹不出闺门。北方的男女之防,虽然远不及南方的注重,但一个年轻的姑娘,在酒楼上如此放肆,毕竟也还是罕见的。其他客人,不免都向宫锦云投目注视,宫锦云也不放在心上,倒是公孙璞颇感尴尬了。 宫锦云喝了几杯,微有酒意,颊晕轻红,便把话题挑了起来,说道:“公孙大哥,听说你爹爹早逝,令堂则还健在,是么?” 公孙璞道:“不错,家母和几位前辈女侠寄寓在光明寺里。”宫锦云道:“不知令堂可曾和你说过你幼年之事?” 公孙璞因为父亲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童年的事情,对他只是痛苦的回忆。听了宫锦云的话,不觉皱起眉头,说道:“家母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我也不忍问她。” 宫锦云道:“为什么?” 公孙璞把酒杯一顿,说道:“往日伤心之事,何必重提?” 宫锦云怔了一怔,说道:“伤心之事。哦,对了,你是不愿再想起、想起你的……”她毕竟是个七窍玲珑的女子,一懂得了公孙璞的心思之后,这“爹爹”二字也就避免出口了。 公孙璞道:“你既然知道,那就更不必提了。” 宫锦云笑道:“但我说的可是另一件事情。” 公孙璞道:“哪一类的事情?” 宫锦云道:“这个、这个,嗯,比如说一些有趣的事情。” 公孙璞不觉有点诧异,心里想道:“宫姑娘一向爽快,为什么她现在和我说话,却是这般吞吞吐吐?” 公孙璞把盏沉吟,宫锦云说笑道:“想不起来么?” 公孙璞道:“不知你的意思,哪一些事情才算有趣?” 宫锦云道:“比如、比如说,你小时候有没有什么表姐表妹表兄表弟,或者比表姐表妹和你更亲的亲人,你都忘记了他们了,你的母亲没和你提起来?” 宫锦云煞费苦心,兜了一个大圈子说话,无非是想探问他知不知道他有个未婚妻子,这个未婚妻子是他的父母从小就给他定下来的。未婚妻子当然是比什么表姐表妹都亲的了。 可惜公孙璞却是莫名其妙,心想:“宫姑娘一定是喝酒多了,简直不知所云。”当下笑道:“什么表姐表妹我都没有。从我懂得人事的时候起,我们就是两母子相依为命,再也别无亲人了。”说至此处,不觉伤心起来,笑得极是凄凉。 宫锦云暗暗叹了口气,心里想道:“看来他是当真不知了。” 公孙璞道:“奚大哥在酒店里一定等得心焦了,咱们走吧。” 宫锦云道:“我还没有喝够呢,你怕我就喝醉了么?” 说到这里,忽听有人叫道:“抓小偷,抓小偷!”原来是酒楼上的一个客人给小偷扒去了他的荷包,这小偷的手法太不高明,给他当场就发觉了。此时那小偷正在逃跑。 登时有几个客人追了下去,那小偷把荷包一摔,叫道:“还给你就是,请你们别为难我啦!” 宫锦云忽地把一颗金豆放在桌上,说道:“公孙大哥,请你结账,先回客店等我,我去去就来。” 那个失窃的客人拾回荷包,打开一看,一个钱也没有缺少,说道:“饶了他吧。”可是宫锦云却已追下楼去。 酒楼上的客人看见一个少女跑去追贼,而且跑得那么快,都是大为诧异。 公孙璞当然是更为诧异,不解宫锦云何必如此爱管闲事,心里颇有一点担忧她酒醉闹事,但他又不能马上追去,结了账再去找宫锦云,已经找不见了。 公孙璞想道:“想来她不至于醉得不知回客店吧?且回去见了奚大哥再说。”只好独自回到那问客店,不料进房一看,奚玉帆也不见了,客店的老板满面紧张的神色跟着进来。 公孙璞道:“掌柜先生,我正要找你,我那位朋友哪里去了,你知道么?” 店主人道:“我也正想问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公孙璞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么,我们是走难的人,从洛阳出来到南边投亲的。” 店主人道:“但你那位姓奚的朋友可是会飞檐走壁的啊!他有这样大的本领,也要走难吗?” 公孙璞大感诧异,心里想道:“奚大哥为何要在客店里炫露轻功?”心中惊异,脸上可不敢表现出来,当下笑道:“我那位朋友是在虎威镖局当伙计的,是会一点登高的功夫。蒙古鞑子的大军来了,莫说镖局的伙计,总镖头也要逃难的。他是从屋顶出去的么?” 洛阳的虎威镖局远近知名,店主人说道:“原来你们是虎威镖局的,失敬了。贵友刚才追赶一个人,好像两只飞鸟似的,从屋顶‘飞’过,可是也看不清楚那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我、我还以为——嘿嘿,现在已经知道贵友的身份,那也不必说了。”原来店主人以为奚玉帆是“飞贼”,黑风岛主是来招呼他出去做案的同党。 公孙璞从来不说谎话,这次为了不想给店主人起疑,替奚玉帆捏造了一个镖局伙计的身份,果然骗得店主人的相信,心里暗暗叫了一声“惭愧”,说道:“我这位朋友也真是的,他不知碰到了什么人,要这么赶忙的追出去,也不留下一句说话?” 店主人倒是替他解释道:“或许那个人是小偷,给贵友发觉,是以追贼去了。”公孙璞点了点头,说道:“反正他总要回来的,待他回来,就可以明白了。” 店主人走后,公孙璞关上房门,一看玄铁宝伞还在房中,但伞面却有一道白痕,地上有许多白色的粉末,一看就知道是一颗石子给玄铁宝伞打碎的。 公孙璞惊疑不定,暗自想道:“看来奚大哥是和那人交过手了,这人当然绝不会是寻常的小偷!今天的两件事情都很奇怪,锦云无端端的去追一个小偷,如今奚大哥又不知给什么人引了出去?我只好在客店内等他们回来了。” 且说宫锦云追赶那个小偷,追到江边,四顾无人,宫锦云喝道:“张弓,你还不给我站住?” 那小偷回过头,笑嘻嘻地说道:“小姐恕罪。” 宫锦云道:“张弓,你怎的如此没出息,干起小偷来了?”原来这个张弓乃是她父亲的一个得力仆人。 张弓笑道:“不是如此,怎能引得小姐出来?” 宫锦云道:“你引我出来做什么?可是我的爹爹来了?” 张弓说道:“正是岛主来了。” 宫锦云又惊又喜,说道:“爹爹现在哪儿,你带我去见他。” 张弓道:“小姐,和你喝酒的那个少年是谁?” 宫锦云道:“你管他是谁?” 张弓道:“他是公孙璞姑爷吧!小姐,你不知道,岛主正是要找他的。” 宫锦云粉面通红,说道:“他还未知我是谁呢。你别姑爷姑爷的乱叫乱嚷。但爹爹已经知道我是和他在一起的么,他又为什么不和你一同到酒楼来呢?” 张弓笑道:“岛主怎知你们是在酒楼喝酒,他叫我到处大街小巷去找你们,他自己则到镇上的几间客店寻找。” 宫锦云道:“好,我回客店等他。” 张弓道:“小姐,且慢!” 宫锦云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张弓道:“岛主是在黄河五霸那儿,知道你们已经遇上了的。但他又不知道是在哪里听来的消息,听说姑爷和小姐要去金鸡岭投奔蓬莱魔女,他一路上面色很不好看,和我说过,倘若真是如此,只怕、只怕——” 宫锦云道:“只怕爹爹要对公孙璞有所不利,是么?” 张弓点了点头,说道:“只怕小姐也不免要受一顿责骂。所以我特来告诉小姐,可别和姑爷一同回去。或者看他怎样处置姑爷之后,再去见他不迟。” 宫锦云吃了一惊,说道:“好,多谢你了。但我还是要回去的。”说罢,不理张弓的劝阻,赶忙便回那间客店。因为她怕公孙璞回去,刚好遇上她的父亲。 公孙璞正自等得心焦,看见宫锦云回来,大为欢喜,笑道:“你这个爱管闲事的姑娘,可捉到了那个小偷么?” 宫锦云道:“你暂且不必管那个小偷的事情,你回来可有没有碰见什么人?” 公孙璞道:“没有呀。只是奚大哥却碰上了一个不知什么人,追那个人去了。你看看这把玄铁宝伞,看来是给那个人用石子打了一下呢。” 宫锦云心中明白,想道:“这个人一定是爹爹了,他没有见过璞哥,却把奚大哥认错了。” 宫锦云不便和公孙璞说明个中原委,便道:“好,你继续在客店看守,我出去找奚大哥回来。” 公孙璞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宫锦云连忙摇手道:“不,不!我一个人去找就行,你,你千万不可和我出去!” 公孙璞莫名其妙,但宫锦云既然坚决不让他跟着同去,他也只好在客店等候了。 从小镇出去只有一条大路,宫锦云并不怎么费力,就找到了躺在路边的奚玉帆。 宫锦云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将他扶了起来,问道:“奚大哥,你怎么啦?是谁伤了你的?” 奚玉帆受了七煞掌之伤,正在迷迷糊糊之中,听得有人说话,张开了眼睛,依稀认得是宫锦云。可是他的知觉虽未全失,却还未能开口说话。 宫锦云其实无须动问,亦已知道他是受了七煞掌之伤的了。受了七煞掌之伤,眉心必有一股黑气,一看就知。宫锦云所以问他,不过是希望他伤得不重,能够口答而已。 宫锦云看出奚玉帆伤得极重,不由得心中卜卜的跳,想道:“果然不错,爹爹是把奚大哥错当了璞哥了,怎么办呢?”她虽然也练过七煞掌,但功力与她父亲差得太远,可不能替奚玉帆解毒疗伤。 宫锦云不但为奚玉帆着急,更要为公孙璞担忧了。她一直在忧虑着一个问题:“爹爹将怎样对待璞哥?”如今这个谜底已经揭开了,果然是如张弓所说,她的爹爹要杀公孙璞! 怎么办呢?她要赶回去告诉公孙璞,叫他赶快离开客店,避开她的爹爹。她怕爹爹知道杀错了人,又会回来。 可是奚玉帆伤得这么重,她又怎能将他抛下不理。 她摸了摸奚玉帆的胸口,只有胸口还是温暖的。气息虽然微弱,但也还有呼吸。 宫锦云稍稍透了口气,心道:“幸亏奚大哥内功深厚,遭了爹爹的杀手,居然还能禁受得起。若然调理得宜,或许可以保全他这条性命。” 可是谁来照顾奚玉帆?没人照顾奚玉帆,她怎能转身回去? 就在此际,一骑白马从路上飞驰而过,骑在马上的是个女子,宫锦云抬头一看,觉得这女子似曾相识,但此时她正在心烦意乱,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是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这个女子的了。 而且那个女子快马疾驰,也已经看不见了。 宫锦云正自为着求助无人苦恼,忽地又见有一骑快马驰来,骑者是个虬髯汉子,这个人见了他们,突然下马,啊呀一声叫了出来:“这不是奚公子吗?” 奚玉帆点了点头,宫锦云大喜过望,问明了这汉子是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孟霆之后,就掷下一串珍珠,当作镖银,要他护送奚玉帆回家。她自己无暇多说,就匆匆忙忙地回到那家客店。 且说公孙璞正自在客店等得心焦,忽听得有人轻轻拍门,公孙璞喜道:“锦云,你回来了?”开门一看,只见一个陌生女子走了进来。正是: 心中悬疑难自决,望穿秋水候伊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竹马青梅怀旧友明霞荒岛忆前情 公孙璞蓦地发觉是个陌生女子,不觉怔了一怔,说道:“你是谁?” 那女子微微一笑,说道:“你不必管我是谁,你是不是公孙璞?” 公孙璞道:“不错。请问姑娘有何指教?” 那女子道:“你既然是公孙璞,那你赶快走吧!不必问长问短了!” 公孙璞莫名其妙,虽然这女子不许他“问长问短”,他却怎能忍得住不问? 那女子眉头一皱,带点不耐烦的神气说道:“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你的岳父要杀你吗?” 公孙璞吃了一惊,大为诧异,说道:“我哪里来的岳父?” 这次轮到那个女子诧异了,她打量了公孙璞一眼,说道:“刚才你以为来的是宫锦云,那么你当然是和她在一起的了,你正在这里等她回来是不是?” 公孙璞道:“不错。这又怎样?” 那女子笑了一笑,说道:“你和宫姑娘的关系我早已知道,你也不必瞒着我了。” 公孙璞很不高兴,说道:“什么关系?姑娘,请你不要节外生枝,有话说个明白!”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你还在装蒜。宫锦云是你的未婚妻不是?” 公孙璞正色说道:“姑娘,这种玩笑不是随便可以乱开的,锦云只是我的朋友。如果你是要找她的,那就请你过一会儿再来。”心想:“这个女子疯疯癫癫,若非有病,就一定是和宫锦云相熟的闺中密友,见我和锦云在一起,发生了误会了。” 那女子哈哈一笑,说道:“现在我明白了,原来宫锦云还没有将真相告诉你。” 公孙璞道:“什么真相?” 那女子道:“你们的父亲是好朋友,你们是自小订了婚的。那时你刚周岁,锦云刚生下来。后来经过桑家堡的一场大变,你的岳父逃到海外,想必这许多年来,你们是失掉了联络,所以你不知道。” 公孙璞哪肯相信,说道:“姑娘,我与你素昧平生,你怎知道我的私事?” 那女子道:“说来话长,我没工夫和你说了。你现在必须马上逃走,否则就来不及了!” 公孙璞道:“好,就算你说的是真,那么我的岳父又为什么要杀我呢?” 那女子道:“你不相信我的话,你到了金鸡岭问蓬莱魔女自然明白!锦云恐怕不会回来了,你也千万不可和她同走了,我实在无暇多说,你快走吧!”说罢,不再理睬公孙璞,转身就走。 公孙璞道:“且慢。宫锦云的爹爹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格格笑道:“敢情你还不相信我,要考问我么?你的岳父是黑风岛主宫昭文,他的绝技是七煞掌和弹指神通。你满意了吧?”说到“满意”二字,声音已是远远传来,原来这女子乃是一面走一面说的。公孙璞叫她“且慢”,她可并没有听公孙璞的话。 笑声未了,那女子又继续说道:“你不走只是等死,我可不想陪你送命!嗯,有一件事情忘记提醒你,你切不可走大路去金鸡岭,黑风岛主就是因为你要去金鸡岭才起了要杀你之心的,他一定在前面截你!” 说到最后两句话时,那女子的声音已在半里开外,但仍是听得相当清楚。她用的是“传音入密”的功夫。 公孙璞是练过“听声辨器”的功夫的,估计声音的远近,大致不会错误。这女子的声音从半里开外传来,又不是大声说话,居然还能够听得这样清楚,饶是公孙璞武学深湛,也不禁暗暗佩服,心里想道:“这位姑娘的年纪看来也不过和宫锦云差不多,轻功和内功的造诣却恁地了得!” 他本来是不相信这女子的话的,此时却不禁有点半信半疑了,因为她所说的有关宫锦云的事情都说得不错,桑家堡之变她也知道。 公孙璞心想:“奇怪,她怎么知道我和锦云是要去金鸡岭,她说得这样有根有据,恐怕不会是开玩笑的吧?我和她素不相识,她也没理由和一个陌生的朋友开这样的玩笑。” 走呢还是不走?公孙璞正自踌躇不决,忽听得一缕箫声远远传来,接着是一声长啸从另一个方向传来,隐隐与箫声相和。啸声箫声,大约都在数里开外。 公孙璞听得啸声箫声,不由得精神陡振,大喜过望,心道:“原来华叔叔和檀叔叔都已来到这儿,我用不着到金鸡岭就可以知道那女子说的是真是假了。” 笑傲乾坤华谷涵和武林天骄檀羽冲都是时常到光明寺作客的,公孙璞当然和他们很熟,他想这两人是他的世叔,而且笑傲乾坤还是蓬莱魔女的丈夫,一定会知道他的家事。见不着蓬莱魔女问他们也是一样。 当下公孙璞拿起玄铁宝伞,立即施展轻功,飞奔出去。那店主人好生惊骇,心里想道:“好在他们的房饭钱都已预先付了,我可没有吃亏。” 公孙璞出了客店,这才用“传音入密”的功夫扬声说道:“我的朋友倘若回来,请你叫他们径自到要去的地方,我在那里等他。” 店主人望上屋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更为惊骇,心道:“难道他是鬼不成?怎能跑得这样快!”公孙璞循声觅迹,果然在野外见着了笑傲乾坤和武林天骄。 华、檀二人见了公孙璞都是大为欢喜,笑傲乾坤华谷涵说道:“听说你给义军押运军饷,中途失事,我正为你担忧呢,怎的你却在这儿?” 公孙璞笑道:“华叔叔,你到过洛阳了?” 笑傲乾坤道:“本来我要去找丐帮陆帮主的,洛阳失陷,丐帮分舵业已搬迁,我也无谓冒险再去洛阳了。我在紫萝山碰见义军的首领蒙厥,你们中途遭遇鞑子拦劫之事,是他告诉我的。” 武林天骄檀羽冲说道:“我正是替祁连山义军来取宝藏的人,那批宝藏我们已经夺了回来,送往祁连山了。那日夺宝之时,恰巧碰上了你的一个朋友谷啸风,他说你准备前往金鸡岭,对不对?” 公孙璞听说谷啸风已经脱险,甚是高兴,说道:“不错,两位叔叔可是回金鸡岭么?” 笑傲乾坤道:“我是奉派来接应你檀叔叔的,哪知他无须我的帮忙,已经把事情办妥了。我是在蒙厥那儿得到他的消息,特地一路来找寻他的,今天方才遇上。你檀叔叔邀我到祁连山去,恐怕要半年之后方能回转金鸡岭。你见了你的姑姑,可替我说一声。”笑傲乾坤的妻子柳清瑶是公孙璞爷爷公孙隐的义女,公孙璞一向叫她姑姑的。 武林天骄道:“对啦,听谷啸风说,百花谷的少谷主奚玉帆是和你同时突围的,他是不是也在那里?” 公孙璞道:“本来是和我同住一间客店的,现在却不见了。” 武林天骄诧道:“怎的不见了呢?” 笑傲乾坤察觉公孙璞有点神魂不定的模样,笑道:“你碰上了什么事情,不妨和我们说呀。” 公孙璞讷讷说道:“我正是碰上一件怪事,请问两位叔叔,黑风岛主宫昭文是什么人?” 笑傲乾坤怔了一怔,说道:“你问黑风岛主干吗?” 公孙璞道:“有一个人说,说——” 笑傲乾坤道:“说什么?” 公孙璞面上一红,讷讷说道:“那人说黑风岛主是、是——和我有点关系,我想知道真相。” 武林天骄想了一想,说道:“你的母亲本来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情,现在既然有人告诉了你,我们不说,你一定更为惶惑,好,我就告诉你吧,黑风岛主宫昭文是你的岳父。”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公孙璞大吃一惊,说道:“妈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我?” 武林天骄道:“黑风岛主是个坏人,这门婚事是你父亲在你周岁时给你定下的。你的母亲可并不想结这门亲事,因此也就不想给你知道了。” 公孙璞呆了半晌,想起了宫锦云的许多言行可疑之处,这才明白过来。心道:“怪不得锦云几次三番和我提起她的爹爹,刚才在酒楼上又和我说那番说话,原来都是试探我的,试探我知不知道有和她自小订婚的这桩事情。”又想:“那个女子说的果然都是真的,但却不知她为什么要跑来告诉我?” 心念未已,笑傲乾坤已是向他问道:“什么人告诉你的?” 公孙璞道:“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年轻姑娘。”当下将那个女子的说话和盘托出。 笑傲乾坤道:“老一辈的武林人物我们二人十九知道,这位姑娘我可是猜想不出她的来历了。不过,听你说来,她对你倒是一番好意呢。” 武林天骄道:“她说黑风岛主已经来到这儿,要取你的性命,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跟我们一同走吧。” 公孙璞道:“奚大哥下落未明,小侄怎好置之不理?” 笑傲乾坤道:“奚玉帆恐怕是碰上了黑风岛主了。檀兄,黑风岛主既然是在这个地方,咱们正好出手将他除了。” 公孙璞心头一跳,想道:“锦云可是一位好姑娘,对我也很不错,倘若杀了她的父亲,我可是不好见她了。”当下说道:“黑风岛主二十年来遁迹海外,过去纵有恶行,似乎也可饶他一命?” 笑傲乾坤哈哈一笑,说道:“你要替你岳父说情吗?”忽地收了笑容,正色说道:“你妈不愿意你结这门亲事,你大可不必把黑风岛主当作岳父。” 公孙璞满面通红,说道:“叔叔取笑了,侄儿不过就事论事而已。” 武林天骄点了点头,说道:“与人为善,原也应该,好吧,待我们找着了黑风岛主,看他是否仍是怙恶不悛,那时再行定夺杀不杀他吧。” 于是三人展开轻功,在这小镇周围的十里之内搜索一遍。黑风岛主早已走了,当然是找他不着。 不过虽然找不着黑风岛主,却探出了奚玉帆的下落。孟霆是在附近一家农家买了一辆骡车乘载奚玉帆的,那家农家说是虎威镖局的镖头买他的骡车安顿病人,又说出了那两个人的形貌,华、谷二人一听就知道那个镖头乃是孟霆,公孙璞也知道那个病人是奚玉帆了。 笑傲乾坤道:“奚玉帆有孟霆护送回家,你可以放心了。你现在是想往金鸡岭呢?还是和我们同走?” 公孙璞懂得他的意思,和他们同走,那就不用害怕黑风岛主。但公孙璞却道:“我和奚大哥约好在金鸡岭见面的,请恕我不能跟随两位叔叔。” 笑傲乾坤点了点头,说道:“武林中人讲究的是义气两字,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了。” 武林天骄道:“少年人不经磨练,不遭风险,亦是难成大器。不过黑风岛主的本领实在厉害,听说他遁迹海外二十年,已经练成了七煞掌绝技,伤人立死。我和你的叔叔倘若是和他单打单斗,只怕也未必能赢得了他。你自幼得当世的三位武学大师授以正宗的内功心法,黑风岛主的七煞掌未必取得你的性命,不过,你一定是打不过他的,受伤恐怕是难免了。因此我以为若非万不得已,还是避开了他的好。他既然知道了你是要去金鸡岭,想必会在路上截你。你别走大路,兜个圈子,找小路走吧。”这个意见和那个女子说的正好相同。 笑傲乾坤、武林天骄走后,公孙璞不由得心乱如麻了。 原来公孙璞之所以坚持要去金鸡岭,表面上的理由是为奚玉帆,其实更主要的却是为了宫锦云的缘故。奚玉帆已经有孟霆护送回家,他可以放心得下,但他是约好了宫锦云等他的,他怎能失信于她? 公孙璞心里想道:“妈的一生受了爹爹之害,对爹爹的那些臭味相投的朋友,自是恨之入骨,理所当然。可是锦云却是个好姑娘,怎可把她和她的父亲相比?”又再想道:“可是妈不愿意我结这门亲事,我又怎可违背妈的意思?” 公孙璞心乱如麻,极为苦恼,忽地想道:“我的父亲生前不也是一个大魔头吗?倘若别人因此而歧视我,我又怎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想至此处,公孙璞终于下了决心,心里想道:“这门亲事我可以不结,但至少我应该把锦云当作一个朋友,我不能失约于她!” 公孙璞是约好了宫锦云在大路上等他的,但武林天骄的嘱咐则是要他舍大路而走小路,公孙璞不想失约于宫锦云,想到了一个两全之法,走到了通往金鸡岭的大路上,在路口等宫锦云,心想待会合之后,再走小路不迟,哪知等到天亮,仍然不见宫锦云的踪迹。 原来宫锦云在他和华、檀二人会面的时候,已经到了那家客店了。现在她早已从那客店出来,但走的却是小路。这里面有个缘故。 且说宫锦云把奚玉帆交给孟霆,立即匆匆忙忙赶回客店,店主人见了她,说道:“你那位朋友已经走了,他留有话给你,叫你到原来要去的地方,他在那里等你。” “原来要去的地方”,那当然是金鸡岭了,宫锦云得到公孙璞的留话,稍稍放心,但仍是不禁思疑不定,问道:“为什么他要先走,他可有说吗?” 店主人望了宫锦云一眼,迟疑半晌,说道:“你这个贵友可没有说。” 宫锦云察觉店主人面色有异,取出一锭元宝,在掌心搓了一搓,递给他,说道:“你一定知道其中缘故,你说,他是因何走的?你告诉我,这锭元宝就是你的了。” 店主人接过元宝一看,不觉大吃一惊,原来这锭元宝给宫锦云搓了几搓,两头翘起的圆形元宝已经给她搓成扁平,变成了一块长方形的“银饼”了。 店主人在宫锦云威胁利诱之下,只好如实地告诉宫锦云道:“实不相瞒,你那位朋友是和一个女子出去的。” 宫锦云诧道:“什么样的女子?” 店主人道:“他们跑得很快,我可没有看得清楚。” 宫锦云心念一动,说道:“虽然看不清楚,也总见了一面吧?这女子是否瓜子脸儿,身材很是苗条的?” 店主人想了一想,说道:“不错,她大约也是你的朋友吧?” 宫锦云道:“不错,我认识她。多谢你了。”立即离开那家客店。 宫锦云听说的这个女子,也正就是她刚才救护奚玉帆之时,所碰见的这个骑马路过的女子。 当时宫锦云不过觉得“似曾相识”而已,如今在心情恢复平静之后,仔细想想,终于想起她是谁了。 “一定是明霞岛的那位厉姐姐。”宫锦云心想。 原来明霞岛是孤悬东海的一个小岛,和黑风岛距离甚远,但岛主厉擒龙却是黑风岛主宫昭文的好朋友。 宫锦云曾听得父亲说过,明霞岛主厉擒龙的武功深不可测,他的七煞掌之所以练得成功,也曾得过厉擒龙的好些帮忙。 厉擒龙有个女儿,名叫厉赛英。像黑风岛主一样,他也是只此一女,十分疼爱的,给女儿取这个名字,大约就是希望女儿赛过英豪的意思。 厉擒龙曾到过黑风岛几次,但只有一次是和他的女儿同来的。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宫锦云和他的女儿同年,那年都只是十五岁,相处不过三天,是以宫锦云在路上匆匆一瞥,竟然认不出她。 宫锦云想起了是厉赛英之后,暗自思量:“厉姐姐定是知道我的爹爹来到此间,跑来叫公孙大哥逃跑的。她是个聪明人,也一定会叫公孙大哥走小路别走大路。” 宫锦云猜得不错,但只有一样她猜不出来的是厉赛英为什么不下马见她?“难道她也认不出我吗?” 公孙璞留下的话是说在金鸡岭等她,可没有说明白是要她走大路还是小路,宫锦云自作聪明,以为厉赛英一定是和他从小路走的,于是立即离开客店,从小路追踪下去。 且说公孙璞在路口等到天亮,不见宫锦云的踪影,不无忧虑,心里想道:“难道她是遭遇了什么意外?还是早已走了?”为了求得解答,公孙璞又再回到那家客店打听。 店主人道:“你那位朋友昨晚回来,早已走了。”公孙璞听得他这么说,这才放下了心。 公孙璞问道:“她是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可留下什么说话?” 店主人道:“你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她就回来了,我都未曾睡呢。我把你的话告诉她,她立即就走,什么话也没说。” 店主是个老于世故的人,他怕公孙璞怪他多嘴,不应说出他是去追赶一个女子的事情,是以隐瞒了他和宫锦云的那些说话。 公孙璞也是自作聪明,心里想道:“我和她说好了是在往金鸡岭的路上等她,她当然是走大路的了。” 公孙璞算算时间,宫锦云是在他会见笑傲乾坤与武林天骄的时候,便已离开这间客店走的,亦即是说比他早走两个更次,公孙璞生怕追她不上,出了市镇,便即施展轻功,跑得飞也似的快,路上行人的惊诧和注视,他也只当看不见听不到,顾不得那许多了。 一口气跑了将近两个时辰,一路之上,始终没有发现宫锦云的踪迹,饶是公孙璞的内功深厚,亦已跑得满头大汗,感到有点儿累了。 正在急跑之间,忽然看见路旁的林子里有个女子一晃,公孙璞怔了一怔,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 原来这个女子正是昨晚跑来客店叫他逃走的那个厉赛英。 公孙璞看清楚之后,不觉“啊呀”一声叫了出来,说道:“咦,原来是你,你怎么还在这儿?” 厉赛英从树林里钻出来,噗嗤一笑,也是用同样的口吻说道:“咦,原来是你,你为何不听我的说话?” 公孙璞道:“你走这条路,可见着宫姑娘没有?” 厉赛英道:“她知道爹爹来了,要嘛就是跟她爹爹回去,要嘛就是找个地方躲开,怎会走这条路?” 公孙璞道:“她和我约好的,她是个胆大的姑娘,一定是在这条路上等我。” 厉赛英笑道:“所以你就赶得满头大汗了。看不出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哩!” 公孙璞满面通红,频频揩汗,掩饰窘态。厉赛英笑道:“瞧在你这样着急的分上我就告诉你吧。我是曾经看见过你的那位宫姑娘,不过不在这条路上。” 公孙璞连忙问道:“她走的是哪条路?” 厉赛英又笑道:“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并不是走着路的,她停留在路边,有个男子躺在地上,看样子受伤很重,她正在给她的朋友治伤。” 公孙璞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厉赛英道:“是昨晚日头刚刚落山的时分,后来我就进那市镇找你了。” 公孙璞好生失望,因为厉赛英说的这个消息,对他找寻宫锦云,毫无帮助。 奚玉帆受伤的消息他早已知道,公孙璞心里想道:“想必是锦云发现了奚大哥受伤,后来她把奚大哥托给了孟霆就回来找我的。” 厉赛英看见宫锦云的时候,天还未黑,宫锦云后来回到那间客店,则已是将近三更的时分。公孙璞要知道的是宫锦云在三更之后,出了市镇走向何方,而并不是要知道日落之前,宫锦云曾在何处。 厉赛英道:“那个受伤的男子是谁?” 公孙璞道:“是我一位姓奚的朋友。” 厉赛英道:“他是不是和你们同住一间客店的?”公孙璞道:“不错。” 厉赛英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对了。”公孙璞怔了怔,道:“什么对了?” 厉赛英道:“想必是黑风岛主把你这位姓奚的朋友当作是你,这才施展杀手的。” 厉赛英的这个判断和华、谷二人的判断相同,公孙璞也早已想到了。不过,厉赛英用的是“施展杀手”四字,公孙璞听了,却是不禁大吃一惊。心里想道:“我只道奚大哥只是受了点伤,有孟霆护送回家,自可放心得下。若然有性命之危,那就糟了!” 公孙璞想至此处,不禁冷汗直流,连忙问道:“他的伤势怎样,你可曾瞧见么?” 厉赛英道:“我没走近去瞧,不过也不用仔细的瞧了,我一看就知道是中了七煞掌。” 公孙璞是曾经听得武林天骄说过“七煞掌”的厉害,大惊之下,问道:“那么,依你看来,可有性命之危?” 厉赛英道:“除非你这位朋友的内功可以和黑风岛主抗衡,否则只怕他这条小命是保不住的了。”这话其实即是等于直说奚玉帆难逃一死,因为如果他的内功是和黑风岛主不相伯仲的话,他也不会轻易的着了黑风岛主的七煞掌了。 公孙璞吓得变了面色,说道:“想不到我连累了奚大哥,这怎么办呢?” 厉赛英笑道:“你还是别忙着替别人担忧吧,你不赶快避,只怕你的小命也将不保!” 公孙璞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 厉赛英笑道:“不过你还是痴心不息,要在这条路上等你那位锦云姐姐,是么?” 公孙璞道:“姑娘休得取笑。”他只是请求厉赛英别开玩笑,可并没有否认。 厉赛英笑道:“那么你为了锦云姐姐的缘故,也该避开她的爹爹才是。否则你若是给她的爹爹打死,锦云姐姐岂不是要伤心一世?” 公孙璞心道:“黑风岛主也未必就能一掌打死了我。”说道:“生死有命,他若是一定要找我的晦气,避也避不开的。对啦,我还没请教姑娘你的高姓大名呢。你和锦云想必是要好的朋友吧?” 厉赛英说了自己的姓名,接着说道:“我也不知道怎样才算得是好朋友,好多年前,我曾经做过锦云姐姐的客人,和她一起玩得很是开心。” 公孙璞心念一动,说道:“这我就有点不明白了。”厉赛英道:“不明白什么?”公孙璞道:“你和锦云既然是青梅竹马之交,刚才你在路上看见她,为何不下马与她相见?”还有一个问题,他想问而没有问的是:“你那匹马呢,为何也不见了?” 厉赛英噗嗤一笑,说道:“锦云姐姐很是聪明,你却似乎就没有她那样聪明了,这你还猜想不到?”公孙璞面上一红,说道:“我本来就是一个笨人。” 厉赛英笑道:“你猜想不到,我就告诉你吧,这都是为了你的缘故。” 公孙璞怔了一怔,道:“为了我的缘故?”蓦地恍然大悟,说道:“啊,对了,我明白啦,你是因为看见黑风岛主伤了我那位朋友,恐怕他随后就要来对付我,因此无暇与锦云聚话了。” 厉赛英道:“还有一个原因,你就猜不着了。不过,这个原因,你猜不着也不能算是你的糊涂。” 公孙璞诧异道:“还有什么另外的原因?” 厉赛英道:“我想和锦云姐姐玩玩捉迷藏的游戏。以前我和她玩捉迷藏,老是输给她,这次非赢她不可。实不相瞒,我那匹坐骑,我也已经叫人送给她了。” 这个“理由”公孙璞当真是怎也料想不到,不觉给她逗得笑了起来,心里想道:“我只道锦云已是够顽皮,够精灵了,哪知这位姑娘的刁钻还在锦云之上。” 公孙璞问道:“你为什么把坐骑送给锦云,你既然不知她走的哪一条路,那个人又能找着她吗?” 厉赛英笑道:“你问得太多了,不过也不妨告诉你,那个人是锦云的老家人,也就是她昨天追赶的那个‘小偷’。” 公孙璞这才明白,心里想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锦云昨天匆匆忙忙就跑下酒楼去追赶那个小偷。” 厉赛英接着说道:“至于我为什么要送给锦云坐骑,那是我有意让她占点便宜,这样一来,我和她玩‘捉迷藏’的游戏,她输了也输得心服口服。” 公孙璞笑了起来。厉赛英笑道:“你笑什么,笑我孩子脾气?” 公孙璞不会遮瞒,坦率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你和锦云一样,都是孩子脾气。”但还有一点他没有告诉厉赛英的是:他一方面觉得厉赛英是“孩子脾气”,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厉赛英像“谜”一样的难解。 厉赛英忽地面色一端,说道:“好,现在和你说正经话了,黑风岛主是从来没有见过你的,周岁以前,他见过你不算,对么?” 公孙璞笑道:“不错,这又怎样?” 厉赛英道:“好,把你的玄铁宝伞给我!” 公孙璞愕了一愕,说道:“为什么?” 厉赛英道:“他认不得你,但却知道你有一把玄铁宝伞。你给了我,就是碰上他,也无妨了。” 公孙璞道:“对不住,我不能给你。” 厉赛英道:“你怕我要了你的?你舍不得!” 公孙璞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这个缘故。我若是怕他认出玄铁宝伞动手杀我,我岂不是胆小如鼠了?” 厉赛英笑道:“哦,原来你是怕人说你是胆小鬼。好,现在我说你是大英雄,大豪杰,请你把玄铁宝伞给我成不成?” 公孙璞道:“这两顶高帽我也戴不起。” 厉赛英道:“呀,你这人真麻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么这可是你说过的,你说的并非舍不得玄铁宝伞,现在就请你把我当作一个朋友,把你的玄铁宝伞送给我。若是碰上黑风岛主,你就空手和他打架,这样就更没人笑你胆怯了。这样,行了吧?” 公孙璞拙于言辞,一时间想不出如何回答,厉赛英又已说道:“大丈夫言而有信,除非你不把我当作朋友!” 公孙璞给她一激,说道:“好,玄铁宝伞就送给你。” 厉赛英接了过来,笑道:“多谢了。”就在此时,忽地隐隐听得有好像是拐杖点地的声音,远远传来。 厉赛英忽道:“我现在要和锦云的爹爹玩捉迷藏了,我躲着不出来,你一个人对付他。”公孙璞只道她是害怕黑风岛主,说道:“好,那你就躲起来吧。” 厉赛英钻入林子,说道:“记住,对付黑风岛主,不可用那两大毒功。”这两句话她是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说的。说了不久,果然就有一个青袍老者来了。正是: 假作真时真作假,要逃毒手必须瞒。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宿怨未消多险阻私心竟欲夺良缘 公孙璞心里明白,这个青袍老者,就是宫锦云的父亲,亦即是江湖上令人闻名丧胆的大魔头黑风岛主宫昭文了。 这刹那间公孙璞不由得心乱如麻,想道:“奚大哥伤在他的手下,死生未卜,偏生他又是锦云的父亲,却叫我如何对付他才是?” 心念未已,这青袍老者已经站在他的面前,直上直下的向他打量,冷森森的目光,瞧得公孙璞也不禁有点心里发毛。 问题已不在于公孙璞要如何对付他,而是他要对付公孙璞了。 公孙璞给他寒冰利剪般的目光瞧得心里着慌,却不知黑风岛主接触到他的目光,也是不由得心头一震。 公孙璞的目光精华内蕴,黑风岛主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看就知道这个少年身具上乘的内功。 黑风岛主不觉吃了一惊:“这少年年纪轻轻,内功的根底倒似甚为深厚,他不会就是公孙璞吧?” 公孙璞沉住了气,说道:“老丈有何指教?” 黑风岛主道:“你的功夫很不错啊,尊师是哪一位?” 公孙璞道:“晚辈练的不过是庄稼汉的把式,三脚猫的功夫。说出来没的辱没了家师的名字。” 黑风岛主“哼”了一声,说道:“你是何人?” 公孙璞诈傻扮懵,说道:“我是个过路的人。老丈,你呢?” 黑风岛主冷笑道:“我是勾魂使者,谁碰上我谁就倒霉!” 公孙璞道:“我有一位姓奚的朋友,不知你老曾否碰上?” 黑风岛主道:“碰上了,他已经给我一掌打死了啦!” 公孙璞不觉咬了咬牙,忍不住说道:“黑风岛主,你与他无冤无仇,因何下此毒手?” 黑风岛主哈哈大笑:“老夫杀人,从来不问因由!嘿,嘿,哼,哼!你知我是谁人,却还故意问我,这就是死罪一条!快把你的姓名来历报上,或许老夫还可网开一面,法外施恩!” 公孙璞冷笑道:“你好好的问我,或许我还会说给你听。大丈夫死则死耳,岂能任人欺侮!” 黑风岛主面色一变,说道:“你不告诉我,难道我就没法知道了吗?看掌!”声出掌发,突然就是一掌向公孙璞打下来! 公孙璞早有准备,一招“大衍八式”,挥掌还击,招数是桑家的“大衍八式”,用的却是明明大师所授的内功心法。 只听得“蓬”的一声,公孙璞倒退三步,但黑风岛主却也不禁身形一晃! 黑风岛主抬眼一看,只见公孙璞面色如常,并无中毒的迹象,不由得骇然暗惊,茫然莫解。 黑风岛主自视极高,对付一个后生小子,当然不会一上来便即使用全力,但虽然没有使用全力,他那一掌亦已是用了八成功力再加上毒功,因为他看出了公孙璞内功颇有根底的缘故。 在黑风岛主一掌向公孙璞打下去的时候,他定以为公孙璞不死亦必重伤。哪知双掌相交,对方非但不死不伤,连跤也没有摔! 非但如此,他自己反而给公孙璞的掌力震得晃了一晃,而且连对方的家数也未看得出来! 黑风岛主在海外苦练了二十年,自信功力足可与当世的一流高手如笑傲乾坤、武林天骄、蓬莱魔女等人抗衡,不料如今和一个不知来历的少年对掌,竟然给他震得晃了一晃,虽然只是晃了一晃,他这一惊已是非同小可了! 而更令得他惶惑的是:他竟然连对方的家数也未看得出来。 要知黑风岛主见多识广,各家各派的武功,他只须看上一眼,便知来历。但如今他却不知公孙璞使的哪一门武功。 原来公孙璞的“大衍八式”,乃是桑家的不传之秘,是公孙璞的外祖父桑见田生前刻在石室之中的。这套“大衍八式”只有公孙璞的母亲桑青虹知道,桑青虹传给了他的师父耿照(事详《狂侠天骄魔女》),此外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黑风岛主和公孙璞的父亲公孙奇虽然是好朋友,但公孙奇却不知道,他当然是更不知道这套“大衍八式”的来历了。 而公孙璞所用的内功,乃是明明大师所授的佛门内功心法。明明大师练成了内功心法之后,从未曾在江湖上用过,黑风岛主当然也不知道。 黑风岛主茫然不解,一怔之后,心里想道:“莫非我又走了眼了?这小子不是公孙璞?”随即又想:“这小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本领,用不着再过十年,只怕他的武功就要远胜于我!管他是不是公孙璞,杀了他再说!” 杀机一起,黑风岛主喝道:“好小子,再接我的一招!” 身形疾掠,兔起鹘落,黑风岛主扑上前来,话犹未了,手上的青竹杖已是向公孙璞点去! 黑风岛主的独门点穴手法也是厉害无比的,他能够在一招之间,点对方的七处穴道,而且能伤对方的奇经八脉! 公孙璞喝道:“好狠的点穴功夫!”避过杖头,一掌便击下去! 原来公孙璞自幼得三位当世的武学大师传授武功,在点穴方面,是蓬莱魔女的父亲柳元宗传给了他的“惊神指法”,这套指法,是当世至高无上的点穴功夫,一理通,百理融,故此黑风岛主的独门点穴手法虽然厉害,却也奈何不了他。他一看就知道了对方是要点他那几处穴道了。 不过,公孙璞却没有用点穴功夫还击,他一避开杖尖,便即一掌击下,使的仍然是明明大师所授的佛门内功。 可是他这样应招却难免吃亏了,黑风岛主的功力远胜于他,这一次已是用上了全力,公孙璞一掌击下,黑风岛主竹杖一挑,登时就把公孙璞摔了一个筋斗! 但公孙璞虽是吃亏,但也有个好处,因为如果他用柳元宗所授的“惊神指法”的话,难免给黑风岛主识破。如今他仍然用明明大师秘传的内功心法,黑风岛主无法猜出他的来历。 黑风岛主的那根青竹杖是件宝物,可是虽没给公孙璞打断,却也裂开少许,因而黑风岛主本人也不禁心头一震。 黑风岛主冷笑道:“好小子,看你还跑得了吗?” 公孙璞跌倒地上,正自一个“鲤鱼打挺”要跳起来,黑风岛主已然赶到,眼看手起杖落,公孙璞即将性命不保! 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宫伯伯,住手!” 厉赛英笑嘻嘻的从树林里钻出来了。 黑风岛主吃了一惊,说道:“厉姑娘,你怎么也在这儿?他是谁?” 厉赛英道:“宫伯伯,你怎么打起我的朋友来了,我就是和他一道来此的呀!” 黑风岛主道:“哦,他是你的朋友?那你刚才躲在哪儿,为何不和我说?” 厉赛英笑道:“我是想看看他的功夫呀!宫伯伯,他的功夫不错吧?” 黑风岛主“哼”了一声,说道:“不错,很不错!他叫什么名字?” 厉赛英道:“他叫耿除奸,宫伯伯,他可没有得罪你呀,你为什么要杀他呢?” 公孙璞听得厉赛英胡乱给他捏造一个名字,心里好笑,却也只好默认。忽地心念一动,想道:“我的小名叫做去恶,这是我妈给我起的,外人绝不会知道。这个厉姑娘给我捏造的名字叫做‘除奸’,‘除奸’和‘去恶’刚好相对,难道她不是胡乱捏造,颇有深意的吗?” 黑风岛主眉头一皱,说道:“你这个朋友的名字好古怪!看在你的分上,我可以不杀他,但你们必须和我说个清楚!” 厉赛英噘着小嘴儿道:“什么事呀,宫伯伯你这样凶?好,请问吧!” 黑风岛主指着公孙璞和厉赛英说道:“我昨日打伤了一个人,他说这个人是他朋友,你知道吗?” 厉赛英道:“知道什么?” 黑风岛主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这个人又是什么人?” 公孙璞怫然道:“是我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为什么要说谎话?” 厉赛英却笑道:“知道。这个人是百花谷的少谷主奚玉帆。说得确切一点,这位奚少谷主本来是我的朋友。不过,既然是我的朋友——那也就当然是他的朋友了。” 话中之意,即是说她与奚玉帆认识在前,公孙璞只是由于她的关系,方始和奚玉帆交上朋友的。这话一方面给公孙璞开脱,一方面又显示了她与公孙璞的关系非比寻常。 厉赛英一口说出了奚玉帆的来历,公孙璞也觉得有点惊异,心想:“这位姑娘年纪轻轻,江湖上的事情和人物,她倒是知得不少。”心里虽然不高兴厉赛英为他说谎,但却也是当然不便揭破她了。 黑风岛主道:“好!这位姓奚的既然是你的朋友,那我就必须问个明白了。这人曾经亲口对我说过,他是和小女同住在一家客店的,你们可也是住在那家客店?” 厉赛英抢着答道:“这倒不是,我们有我们一对,他们有他们一对,各自走的。”说话之际,双颊微红,说完之后,羞涩一笑。 公孙璞眉头一皱,心里想道:“这小姑娘也未免太会装模作样啦。如此一来,没的却叫这黑风岛主胡乱猜疑了。” 黑风岛主果然起了猜疑,心里想道:“莫非我这宝贝女儿喜欢的不是公孙璞,却正巧就是给我打伤了的那个奚玉帆么?不过,我也暂且不管这些,先得知道云儿的下落。” 于是黑风岛主便接着问道:“虽然你们不是住在一家客店,但你既然知道小女是在此地,想必也知道她的去处吧?” 厉赛英毫不踌躇,马上答道:“当然知道。锦云姐姐是要往金鸡岭去的,而且我知道她走的哪一条路呢!” 黑风岛主大喜道:“快告诉我,哪一条路?” 厉赛英用手一指方向,说道:“就是西边的这条小路,你快去找她吧。” 黑风岛主道:“你当真没有骗我?” 厉赛英道:“你不相信,那就算了。你的家人张弓也正在这条路上呢,你大可以去看一看,用不到一个时辰,就可以见着他了。他会证实我的说话的。” 黑风岛主回过了身,厉赛英巴不得他早走,心里正自欢喜,不料黑风岛主忽又站着,回过头来。 厉赛英吃了一惊,只听得黑风岛主说道:“对啦,我忘了问你,你和这姓耿的小子又是什么样的朋友?” 厉赛英刚才给公孙璞捏造了一个“耿除奸”的名字,黑风岛主口中所说的“这姓耿的小子”当然就是指公孙璞了。 厉赛英双颊晕红嗔道:“宫伯伯,你查根问底干吗?难道你还不明白?” 黑风岛主正色说道:“我不是和你开玩笑的,非查根问底不可!”原来他的心里是在想:“若然这小子和她仅是朋友,那我还是非要把这小子杀掉不可!” 厉赛英佯嗔说道:“你一定要问,我只能这样对你说了。我、我也不知道和他是什么样的朋友,爹爹叫我将他带回明霞岛去和他见面,你要知道,你回去问我爹爹吧。” 黑风岛主吃了一惊,暗自想道:“如此说来,这小子竟是明霞岛主看中的女婿了。当真如此,我倒是不能动他了。”
黑风岛主“哼”了一声,沉声说道:“我打伤了你们的朋友奚玉帆,刚才耿老弟好像要找我算账,因此我还是要问个清楚,耿老弟,你还打算不打算给你这位朋友报仇?” 厉赛英连忙摇手示意,公孙璞却是忍不住气,说道:“你若是打死了我的朋友,我现在报不了仇,将来也还是要报仇。” 黑风岛主冷冷说道:“他伤在我的七煞掌下焉能活命?好,那么,咱们这个仇是结定的了!” 厉赛英却忽地噗嗤一笑,黑风岛主道:“你笑什么?”厉赛英道:“宫伯伯,你也未免太自负了,我不信你那一掌就真的打死了他,你是见他当场毙命之后才走的么?” 黑风岛主道:“他倒是没有当场毙命,不过他受了我的七煞掌,即使还能苟延残喘,也绝不能再活一个月!” 厉赛英笑道:“你忘了我爹爹能解你的七煞掌之毒吗?侄女虽然学不到家,料想也还可以救得奚少谷主一命!” 黑风岛主登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哈哈笑道:“很好,你救活了他。耿老弟也用不着向我报仇了,咱们这段梁子算是解了。” 黑风岛主走了之后,公孙璞满腹疑团,说道:“厉姑娘,有两件事情,我要问你,请你和我说实话。” 厉赛英笑道:“你怀疑我哪两件事情说谎了。” 公孙璞道:“你指那一条路给黑风岛主,这是不是骗他的?” 厉赛英道:“不是。”公孙璞吃了一惊,说道:“锦云真是走那一条路,那你告诉了她的爹爹,这,这——” 厉赛英“噗嗤”一笑,说道:“你急什么?你忘记了我那匹坐骑,我已经交给了张弓,叫他拿去送给你的锦云姐姐么?” 公孙璞瞿然一省,说道:“不错,锦云骑着马走,她的爹爹想必是追不上她的了!” 厉赛英笑道:“我这匹坐骑乃是日行千里的骏马,黑风岛主轻功再好,也是望尘莫及。所以你现在也不必着急了,黑风岛主追不上她,你亦同样追不上她,到了金鸡岭,你们自然就可见着。” 公孙璞道:“锦云没有危险,我自是无须急于见她。我、我——” 厉赛英道:“你怎么样?对啦,你只说了一件事情,还有一件又是什么?” 公孙璞道:“你说你能治七煞掌之伤,这可是真的?” 厉赛英道:“当然是真的。你以为我是骗黑风岛主的吗?” 公孙璞喜道:“厉姑娘,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厉赛英道:“你是要请我去救治你的朋友——百花谷的奚少谷主?” 公孙璞道:“正是,你不是说他本来也是你的朋友吗?” 厉赛英道:“怎么你又不怀疑我是说谎了呢?” 公孙璞怔了一怔,说道:“原来你并非认识奚玉帆的?” 厉赛英道:“对啦。不过,我也不是完全说谎,我认识他的妹妹,前几天我还碰见过她呢!” 公孙璞又惊又喜,说道:“你认识奚玉瑾?我听得玉帆说过,他们兄妹二人是在洛阳韩家出来之后分手的,他的妹妹说是要回家去,可是玉帆却怀疑妹妹未必真的回家,你是在哪儿碰上她的?” 厉赛英道:“前几天在前面的柳河镇上碰上她,她和一个少年男子在一起。” 公孙璞道:“柳河镇?这倒是前往江南必经之路。可是那男子又是谁呢?”心想:“谷啸风是和我在一起押运宝车的时候出事的,该不会是谷啸风吧?” 厉赛英道:“是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的掌门弟子辛龙生。告诉你实话吧,我只认识辛龙生,是见了辛龙生,才认识奚玉瑾的。” 公孙璞诧道:“这就奇怪,她为什么和姓辛的在一起?” 厉赛英笑道:“你也太好管闲事了,她为什么不能和辛龙生一起?这关你什么事?” 公孙璞不想谈论别人私事,说道:“好,咱们还是说正经的吧,你肯帮我这个忙,治好奚玉帆的伤么?” 厉赛英笑道:“你对朋友倒很热心,不过——” 公孙璞急忙问道:“不过什么?” 厉赛英笑道:“我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这次我帮忙你免遭黑风岛主的毒手,都是为了锦云姐姐的缘故。” 公孙璞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请你再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厉赛英道:“帮忙可以,你怎样报答我?” 这一问倒把公孙璞问住了,他是个忠厚老实人,可从没想过帮忙朋友要望报答的。 公孙璞想了一想,说道:“日后,你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话,我舍了这条性命,也必定给你做到。” 厉赛英道:“我用不着你这样报答,我也不会有什么要你舍命帮忙的事情。” 公孙璞呆了一呆,说道:“那么你的意思是想我怎样报答?” 厉赛英道:“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公孙璞道:“什么事情?” 厉赛英笑道:“我现在还没有想起,待我想起了再和你说。” 公孙璞迟疑半晌,讷讷说道:“这个,万一我是做不到的呢?” 厉赛英道:“你大可不必顾虑,第一,我不会要你做违背于侠义道的事情;第二,这件事情,一定是你力之能及的。” 公孙璞所顾虑的正是这两个问题,厉赛英识穿他的心事,一开口就解除了他的顾虑。公孙璞喜道:“好,既是这样,我当然可以答应你。” 厉赛英道:“好,那么现在咱们可以去百花谷了。不过这样一来,你就要迟些时候才能见到锦云姐姐了,你愿意吗?” 公孙璞面上一红,说道:“厉姑娘休要取笑,我当然是应该陪你往百花谷。”心想:“锦云到了金鸡岭,不见我来,当然是难免等得心焦,但到她明白之时,想必她也不会怪我失约。” 厉赛英钻进林子,把那玄铁宝伞取了出来,说道:“好,那就走吧。”一面说话,一面把这把玄铁宝伞递给公孙璞。 公孙璞道:“这把伞我是已经送给了你的。” 厉赛英“噗嗤”一笑,说道:“傻子,你以为我当真要你的宝物吗?我只是为了不让黑风岛主知道你是公孙璞罢了。” 走了一程,厉赛英忽又笑道:“我刚才和黑风岛主所说的话,许多地方你都怀疑我是说谎,但有一句话,你却还没有问我是真是假呢?” 公孙璞怔了一怔,说道:“哪一句话?” 厉赛英道:“我说要把你带回家去见我的爹爹。” 公孙璞笑道:“这句话我不用问你,也知道你是有意骗黑风岛主的了。” 厉赛英侧目斜睨,淡淡说道:“是吗?但或许是真的呢?” 公孙璞笑道:“厉姑娘,你真会开玩笑!” 厉赛英道:“为什么你以为我开玩笑?” 公孙璞道:“令尊又不认识我,甚至恐怕根本就不知道有我这个人,怎会要你带我去见他呢?” 厉赛英道:“那你猜我为何出来的?” 公孙璞道:“我猜多半是和锦云一样,私自逃跑出来的。”心想:“她们都是一样的淘气,想必我没有猜错。” 厉赛英道:“如果我说,我是爹爹特地差遣出来,要我找着你这个人,把你带回去的,你信不信?” 公孙璞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哪有这个道理!厉姑娘,请你别再老是和我开玩笑啦。” 公孙璞哪想得到,厉赛英这次说的句句是真,一点也不是和他开玩笑的。 厉赛英微感失望,暗自思量:“他以为我是和他开玩笑,他的心里当然是不愿意跟我回去的了。我纵然可以叫他遵守诺言,跟我回去,但这又有什么意思?”想至此处,心中不觉苦笑:“看来这一次我又是输给锦云的了。” 五年前的往事重现心头,那年厉赛英和父亲到黑风岛作客,宫锦云天天陪着她玩,两人一般年纪,甚是投机。 但也正因为她们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又是同样给父母娇纵惯的,因此有时也就难免发生彼此各不相让、爱强斗胜的事情。 有一次宫锦云笑她不会打扮,像个乡下姑娘。宫锦云是曾经跟随父亲到过陆上的,厉赛英却从未离开过明霞岛,不知道“乡下姑娘”是怎样的人,只是从宫锦云的神情语气之中,懂得这是轻视她的意思。 宫锦云一张小嘴甚为刻薄,知道她不懂,指着小溪里游水的一只鸭子给她看,说道:“乡下姑娘就是像一只丑小鸭一般,这你懂了吧?”气得厉赛英哭了一场。 又有一次,宫锦云和她比试功夫,厉赛英输给了她,宫锦云大为得意,厉赛英也是一个好胜的小姑娘,忍不住就说:“你爹爹练成了七煞掌都亏得我爹爹的帮忙,你神气什么?”这件事后来给宫昭文知道了,把女儿责骂一顿,气得宫锦云也哭了一场。但厉赛英因为比什么都输给了她,心里当然也是十分不舒服。 当然小孩子是不会记恨的,这些小事也并没有影响她们的友谊。不过,厉赛英虽没记恨,这两件事情她却是忘不了的,总想着有一天要胜过宫锦云。 女儿的心事总是瞒不过父母的,有一天她跟父亲练一套金霞掌法,练得没精打采,她的父亲皱了皱眉,接着笑道:“你不是想胜过锦云姐姐么?这也并不难啊,只要你练成功这套金霞掌法,就可以胜过她了。不过你可得多用点心才行。” 厉赛英仍是闷闷不乐,说道:“招数上胜过她也没用。爹,我是不是生得很丑?”明霞岛主笑道:“谁说我的女儿长得丑?” 厉赛英道:“宫锦云说的,她说我是丑小鸭!”明霞岛主哈哈笑道:“你自己都不知你长得多美呢!不但美过她,我见过的女孩子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的好看。” 厉赛英道:“我不相信,除了锦云姐姐,我又没有见过第二个女孩子。” 明霞岛主哄她道:“好,只要你练成了武功,我就让你到中原去开开眼界,那时你就知道我不是骗你的了。” 一晃几年,厉赛英几乎都忘记这件事了,有一天她的父亲和她说道:“赛英,你今年十九岁了,是不是?”厉赛英道:“是又怎样?”忽然想起昨晚爹娘闲话家常,她无意间听到的几句话,母亲说:“赛英今年十九岁了啊,你做爹爹的为什么老是不放在心上?也该给她找个婆家了呢!”父亲说:“我正是在为着此事伤神呢,不知谁配得咱们的女儿?总不能让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母亲笑道:“你是老王卖瓜,自赞自夸。”父亲哈哈笑道:“什么自赞自夸,咱们的女儿,你不是也有一份的吗?” 厉赛英想起那晚偷听到的这几句话,不禁面上一红,心道:“莫非爹爹是要和我找婆家了?”她对外面的事情毫无所知,但一个女儿家长大了就要嫁给男人,这却是不用父母说她就知道的,隐隐觉得这是一件可羞之事。 岂知她的父亲说出话来,却并不是她想的这回事。明霞岛主说道:“你十九岁了,算得是成人了。你的功夫虽没大成,但也可以比得上你的锦云姐姐了。你不是想胜过她吗?要不要试一试?” 厉赛英笑了起来,说道:“爹,亏你还记着这件事。我和她现在都是长大了,怎还好意思找她打架。” 明霞岛主笑道:“我不是要你和她打架,我给一个难题与你,你做得到就是压倒了你的锦云姐姐了。很好玩的,你干不干?” 明霞岛主行事怪僻,不过做女儿的是不知道父亲不同与常人的。她只觉爹爹像她一样的“孩子气”,很是好玩,便兴致勃勃地说道:“好呀,爹爹,你说说看。” 明霞岛主说道:“锦云有个未婚夫名叫公孙璞,不过他们是未见过面的,现在你的宫叔叔正在要他的女儿去找这个人呢。” 其实宫锦云乃是瞒着父亲私逃,明霞岛主厉擒龙以为她是黑风岛主叫她去的,这只是他的猜测而已。 厉赛英听了父亲的话,莫名其妙,说道:“锦云姐姐有了婆家,那很好呀。可是这和咱们又有何干?” 明霞岛主说道:“我要你和她暗中赌赛。”厉赛英道:“赌赛什么?” 明霞岛主道:“你记得吗,我答应你在功夫练成之后,就让你到中原去开开眼界的。现在你可以去啦,我希望你找着那个公孙璞,将他带回来见我。这样,宫锦云想做而不成功的事,给你做到了,你不是赢了她吗?” 厉赛英摇了摇头,说道:“爹,你是要我抢锦云姐姐的丈夫,我不干!” 明霞岛主笑道:“你可以当作是开玩笑呀,谁要你抢她的丈夫?不过,如果将来你当真喜欢上那个小伙子的话,要嫁给他我也可以给你作主。谅黑风岛主也不敢奈何你的。” 厉赛英心想:“我受过她的气,和她开开玩笑,气气她也好。”于是说道:“好,那么说好了我只是开玩笑的。可是我又不认识那个公孙璞,怎能引他回家。” 明霞岛主说道:“我早已打听得清楚了,我所知道的事情,黑风岛主都还未知道呢。”当下将他所打听到的,关于公孙璞的一切事情,原原本本、详详细细的都告诉了女儿。 厉赛英虽然不懂人情世故,但人却是十分聪明的,不觉起了疑心,说道:“爹,为什么你对这个公孙璞如此留心?不会仅仅是为了帮忙我和宫锦云姐姐开玩笑吧?你不告诉我真正的原因,我也不开这个玩笑了。” 明霞岛主这才把真话说了出来,道:“英儿,你只知道我帮忙过宫叔叔练七煞掌,却不知道他也帮忙我练过内功。我和他的内功是同一路子,并非正宗内功,练到了最高境界之时,只怕难免有走火入魔的危险!公孙璞曾得到当代的三位武学大师传授正宗的内功心法,我是要得到他的内功心法,并不是要他这个人。当然,如果你要他的话,那又另当别论。这件事于你于我都有好处,所以真正说来,你还不能当它是开玩笑的啊!” 此际,在公孙璞以为厉赛英是和他开玩笑之时,厉赛英不禁微感失望,心里想道:“他是念念不忘锦云姐姐,当然我可以叫他遵守诺言,跟我回去,但我总不能拆散他们,将来他们见了面,说起这件事情,我岂不是更难为情?” 厉赛英独自在江湖上行走已是半年有多,不似从前那样丝毫不通人情世故了,因此也就难免有所踌躇了。 可是,正如她父亲所说那样,这并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是要帮忙她的父亲解除走火入魔的危险的,鱼儿已经上了钩,又要放走吗?正是: 忍把深情当儿戏,莫教悔恨到红妆。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解救灾危来玉女虚张声势慑魔头 厉赛英又再想道:“他答应过我:将来倘若我是有事需要他帮忙,只要这件事情无背于侠义之道,他一定给我做到。他是个诚信笃实的君子,那么如果我求他传我内功心法,想必他也不会推辞?但这话叫我如何说得出口?” 要知一派的内功心法乃是不传之秘,厉赛英虽然不通世务,这个武林禁忌,她却是知道的。她父亲也曾郑重吩咐过她,叫她在把公孙璞带回家中之前,决不能向他露出是要取得他的内功心法的口风。 而且厉赛英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她自己也不愿意无端接受人家的恩惠,何况这个人又只是她初相识的朋友?“虽然我也曾帮了他一点忙,但因此就要取得他的内功心法,这不等于是做本小利大的生意吗?我说出来,或者他会答应,心里却一定是难免轻视我了?”又再想道:“若是我不知道他和锦云姐姐的关系那犹自可,如今我已经知道了他是锦云姐姐的未婚夫了,做这件事不嫌难为情么?内功心法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学到手的,必须找个僻静的地方,最少也得和他相处十天半月。锦云姐姐知道了,她会怎样想呢?只怕我向她解释,也是难以洗脱嫌疑。”不错,厉赛英是曾想过要和宫锦云开玩笑,气气她的。但当她在江湖上历练一些时日之后,已不再是以前那样的孩子气了。此际,她平心静气一想,把公孙璞带回家去,这个“玩笑”也实在是有点过分。 “但是如果放过了他,爹爹将来可能遭受的走火入魔之险又请谁来解救?”厉赛英不禁踌躇难决了。 公孙璞哪知她的心事,他一心一意只是想快点到百花谷去,医好奚玉帆的伤,好早日回来与宫锦云见面,他见厉赛英踌躇不前,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便即说道:“太阳尚未落山,咱们还可以赶一段路,快点走吧。到了百花谷,咱们还得再去金鸡岭呢。对啦,你是锦云的好朋友,当然也是想见见她的,咱们再一同去金鸡岭,好不好?” 厉赛英忽地微微一笑,说道:“百花谷你不用去了。” 公孙璞怔了一怔,道:“为什么?” 厉赛英道:“奚玉帆的伤我会给他治好的,若是治不好,你去了也帮不上忙。锦云姐姐等着你,你还是先往金鸡岭见她的好。但望你一路小心,不要给黑风岛主碰上。” 公孙璞听她说得有理,他的心里其实也是想早日见到宫锦云的,当下喜出望外的多谢厉赛英,两人便即分道扬镳,各走各路了。 厉赛英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叹了口气,心里想道:“他心上只有一个锦云姐姐,我是应该成全他的。爹爹走火入魔之险乃是将来的事,说不定将来还有机缘可以助他脱此灾难。” 厉赛英兼程赶路,一路平安无事,终于到了扬州。百花谷是扬州的一个名胜之地,一向路人打听,便即有人告诉她是怎样走法了。 江南山水清丽,天下闻名,厉赛英初到江南,放目浏览,但见田亩纵横,港汊交错,波光云影,浅山如黛,处处显出江南水乡的情调。 此时正是早春二月,进了百花谷,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更是如同身在图画,厉赛英不由得欢喜赞叹,心里想道:“奚家兄妹也真会享福,住在这里,无殊世外桃源。” 可是厉赛英却也忐忑不安,暗自思量:“奚玉帆受了七煞掌之伤,如今已是将近一月,不知他死了没有?如果死了,我可是白走这趟了。”又想:“即使他侥幸未死,想必也是病得很重的了。他不认识我,我突然跑来服侍他,不知他会把我当作什么人?” 厉赛英想到要服侍一个陌生的男子,不觉感到有点尴尬,但也觉得这件事很是有趣。心道:“但愿他还活在世上。谷中风景如此幽美,我就是在这里多住几天,纵然每天面对病人,大概也不会觉得讨厌的。” 在厉赛英的想法,以为奚玉帆纵然不死,亦必是卧病在床,动弹不得。因此,她但求到了奚家,能够见着奚玉帆已属幸运。哪知她在想象中动弹不得的奚玉帆,此际正在花园之中练剑呢。 且说奚玉帆回家之后,日渐痊愈,护送他回家的孟霆放下了心,在他家中住了几天,便告辞了。 这日奚玉帆试行运功,运气三转,真气已是通行无阻,试出内功业已恢复了七八成了。奚玉帆甚为欢喜,心里想道:“我已有将近一个月没有练剑了,今天天气很好,也该练练,免得生疏了。” 奚玉帆在花树丛中练了一会,剑法渐渐纯熟,只是因功力未曾完全恢复,跳跃不如平日的灵活。奚家的剑法是以轻灵迅捷见长的,使到急处,剑气纵横,嗤嗤作响,一片片的桃花,在剑光缭绕之中落下。他这套剑法名为“落英剑法”,练到最高的境界,可以剑削花瓣,树枝毫不动摇。奚玉帆因在重伤之后,轻功受了影响,有一招使得较急,咔嚓一声,把一枝小指头般大小的树枝削断了。 奚玉帆叹了口气,心想:“俗语说曲不离口,拳不离手,这话当真说得不错。我只不过病了一个月,功力就搁下来了。” 他感到有点丧气,哪知却忽地听得有人赞道:“好剑法!” 奚玉帆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只见有三个人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突然间在花树丛中出现。给他喝彩的那个人是个大约五十岁左右的道士。 另外两个人,一个是年约三旬的瘦长汉子,一个却是状貌粗豪的少年。这三个人奚玉帆都不认识。 道士喝彩之后,紧跟在他后面的那个瘦长汉子接着就龇牙一笑,向奚玉帆阴阳怪气地问道:“你的好妹子在家么?” 奚玉帆愕然收剑,说道:“你们是哪条线上的朋友?”这人见面就问他的妹妹,说话的腔调活像个“二流子”,奚玉帆禁不住心里暗暗嘀咕,想道:“瑾妹虽然在外面的时候比我更多,但绝不至于交上这样一个下流朋友。” 那瘦长汉子缓缓的举起右掌,冷冷说道:“你不认得我,也应当识得我这‘化血刀’吧?” 奚玉帆定睛一看,只见这人的掌心渐渐由黑变红,随着他手掌的摇动,发出一股微带血腥味的掌风。 奚玉帆吃了一惊,喝道:“西门牧野这老魔头是你何人?” 那瘦长汉子哈哈笑道:“算你眼力不错,看出了我的来历了。西门牧野是我师父,濮阳坚是我师兄。” 原来这个瘦长汉子乃是西门牧野的二弟子郑友宝。奚玉帆曾经见过他的师父师兄,但和他则还是初次见面。 那粗豪少年拔刀出鞘,虚劈一刀,说道:“久仰百花谷奚家是武学世家,奚家子弟,见闻广博,想必你也该认得我这把刀吧?” 这把刀长五尺有多,刀上有一排锯齿,奚玉帆瞧了一眼,说道:“大名府祝家庄的锯齿刀号称江湖第一,你老兄想必是祝家庄的少庄主了?” 这粗豪少年很是得意,说道:“看在你识得我这把刀的来历,我可以给你一个人情,把你的妹子叫出来吧,省得我们进去搜查,免不了就要和你动粗了。” 奚玉帆心头火起,但他是个颇有涵养的老实人,虽然发怒,也不会破口大骂,说道:“你们找我的妹妹,有何贵干?”心想:“听说祝家庄的老庄主有个师弟,是出了家的道士,名叫陷空,想必就是这个道人了。” 郑友宝道:“你的妹妹带了一个野汉子回来,这野汉子名叫辛龙生对吗?辛龙生这个小子和我们有仇,你的妹妹仗着这小子撑腰,又把我濮阳师兄的‘化血刀’破了。老实对你说吧,我们是报仇来的!对你的妹妹,我们或者可以从轻发落,辛龙生这小子我们绝不轻饶!你叫他们滚出来见我!” 原来郑、祝二人在孟七娘家里吃了辛龙生的大亏,因而请出祝大由的师叔,一路跟踪南来。却不知辛龙生和奚玉瑾早已渡过长江,到江南了。 奚玉帆听了这番言语,倒是不觉怔了一怔,心里想道:“瑾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有一个姓辛的朋友,怎的会带回家里来呢?想必又是这小子胡说八道的了。” 要知奚玉帆只知道妹妹是和谷啸风相爱,他根本就不知道有辛龙生这个人,当然是不会相信郑友宝的话了。岂知奚玉瑾虽然没有回家,但郑友宝所说的她与辛龙生万里同行的事情,却也并非假话。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因为郑友宝的话说得太难听,饶是奚玉帆涵养功深,也不禁勃然大怒,喝道:“你们这些下流胚子给我滚出去!” 郑友宝冷笑道:“我们却偏要进去,你怎么样?” 奚玉帆喝道:“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刷的一剑,指到郑友宝的后心。 郑友宝反手一掌,避招还招,奚玉帆闻得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心头一凛,想道:“这厮的‘化血刀’似乎比他的师兄濮阳坚还要高明。”一个侧身,“盘龙绕步”,剑锋斜削,刺肩截腕。 郑友宝想不到奚玉帆的剑术如此变化莫测,急切之间,收掌已来不及,正要扑上去拼个两败俱伤,忽觉一股力道推来,陷空道人喝道:“退下!” 奚玉帆一剑刺出,剑尖竟给陷空道人的掌力震得歪过一边。奚玉帆立即变招,依势就势,削他膝盖。 陷空道人心道:“这小子的功力倒也不弱,不过,祝师侄和郑友宝联手,谅也不会输给他。” 当下“腾”的飞起一脚,他的鞋尖是嵌着铁片的,奚玉帆的剑给他踢个正着,几乎脱手飞去,幸而收剑得快,这才没有着了道儿。陷空道人的鸳鸯连环腿是拳脚兼施的,但跟着而来的一拳一掌两飞腿,却是都落空了。 祝大由赶上了郑友宝,两人要进去搜人,陷空道人忽地喝道:“回来!” 陷空道人说道:“你们两人缠着这个小子,待我进去!” 郑友宝瞿然一省,说道:“不错,还是令师叔进去的好。” 原来陷空道人试出了奚玉帆的功夫深浅之后,暗自思忖:“我要胜这小子不难,不过,只怕也得在三五十招开外。他们二人却一定不是辛龙生的对手。” 郑友宝和祝大由都是曾经吃过辛龙生的亏的,仅辛龙生一人,他们已难应付,何况他们还以为奚玉瑾是和辛龙生都在里面的呢? 他们二人本来是倚着陷空道人作为靠山,才敢来追踪辛龙生和奚玉瑾的,此时他们也看出了陷空道人在急切之间胜不了奚玉帆,经他一提醒,这两人当然是不敢轻进的了。 陷空道人一招“羚羊挂角”,右掌向外一扬,左拳翻起,拳出如风,恶狠狠的向奚玉帆面门打来,奚玉帆的剑尖给他的掌力拨过一边。急切间以回剑抵挡,只好仗着轻功闪避,一个“风刮落花”的身法,斜退数步。 祝大由和郑友宝双双来到,陷空道人道:“你们看牢这个小子,待我出来。”他估计祝、郑二人联手,大概可以略占一点上风,和奚玉帆打成平手。奚玉帆固然胜不了他们,他们要想打败奚玉帆恐怕也不容易。是以他用的是“看牢”二字,而不是叫他们把奚玉帆拿下。 祝大由是个欠缺“知人之明”的莽汉,听了师叔的话,有点不大舒服,说道:“师叔,你放心,这小子跑不了。你先进去,我们‘料理’了他,跟着就来。”话犹未了,他已提起锯齿刀,朝奚玉帆劈下去。 陷空道人眉头一皱,心想:“大由如此鲁莽,只怕会吃亏。”但他不便灭自己人的威风,又想到郑友宝是个比较稳重的人,有他作师侄的帮手,数十招之内总不至于出什么问题,于是他就不再说什么,便进去了。 锯齿刀擅于锁拿刀剑,祝大由一刀劈下,奚玉帆还了一招“反臂刺扎”,只用剑尖之力,好似漫不经意的迎着刀口刺来,祝大由心头一喜,想道:“好,且叫你着了我的道儿!” 祝大由振臂挥刀,长刀一个盘旋,只待奚玉帆的剑刺来,刀上的锯齿,便可将他的剑尖锁住。哪知奚玉帆这招似实还虚,剑走轻灵,俨如蜻蜓点水,倏然掠过,竟然避开了他的锯齿刀的锁拿,剑锋却几乎是贴着他的刀背似的削了上去。 若是换了别人,奚玉帆这一招奇诡莫测的剑招削实,就可削掉对方的手指。祝大由毕竟是锯齿刀的衣钵传人,虽然轻敌鲁莽,但到了紧急的关头,应变的功夫却也颇是老到,在那间不容发之际,迅速使出“凤凰夺窝”的招数,身随刀走,居然给他恰恰地避过了这一招险招,不过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了。 说时迟,那时快,郑友宝掌挟腥风,亦已从侧翼攻上,腥风触鼻,中人欲呕,奚玉帆心头一凛:“他的毒掌怎的好像比刚才更厉害了?”连忙使出闪电般的剑法,一口气疾攻十数招,把郑友宝逼得不能近身,减轻了他那毒掌的威力。 原来不是郑友宝的毒掌比刚才厉害,而是因为奚玉帆大病初愈,内功未曾完全恢复,在打斗了一些时间之后,抵抗力逐渐削弱之故。 郑友宝叫道:“祝兄,咱们并肩子齐上,沉住气,不可轻敌!” 祝大由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口头上却是不肯认输,说道:“这小子的剑术是有点邪门,但谅他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祝大由本来是知己知彼之明两皆欠缺,但这一次却给他说中了。因为奚玉帆气力不足的弱点,在刚才对付他的那一招中业已暴露无遗,他亲身经受,自是瞧到了几分。 郑友宝留心观察,过了数招之后,只见奚玉帆脸上渐渐转色,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从额角一颗颗滴下。郑友宝大喜道:“祝兄,你说得不错。但困兽之斗,咱们不必忙于取他性命,困死他!” 奚玉帆强抑怒气,蓦地一声冷笑,剑走轻灵,刷的一招,从郑友宝意想不到的方位疾刺过去。郑友宝狡猾异常,见剑光一闪,忙即后退,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 奚玉帆的连环七招,都给祝大由的锯齿刀挡住。祝大由此次是只守不攻,把大刀舞得风雨不透,奚玉帆轻灵翔动的剑术,竟是难奈他何,却也把他刀上的锯齿,削去两支。 郑友宝使出“化血刀”的功夫,在离身一丈之外,以游斗的打法发掌远攻。奚玉帆气力不加,只觉那股血腥味越来越浓,激斗之中,忽地感到一阵晕眩。 奚玉帆大吃一惊,连忙强摄心神,默运玄功,把吸进的毒气,化为汗水,发散出去。 郑友宝看见奚玉帆大汗淋漓,头顶上空发散着热腾腾的蒸气,心中大喜,哈哈笑道:“差不多了!” 祝大由眼看胜券在操,不知不觉之间,他那急躁好胜的老毛病又发作了,想道:“待我把这小子擒下,待会儿交给师叔,也好在他面前博个光彩。” 奚玉帆身随剑转,“叮”的一声,剑尖在锯齿刀上轻轻一点,本来是想用借力打力的功夫化解对方的刚猛招数的,但气力不加,一个“卸”字口诀就不能运用如意,反而给祝大由的一股大力将他推得踉踉跄跄的连退数步。 祝大由以为时机已到,不假思索的便追上去,喝道:“好小子,给我躺下吧!”横转刀背,一刀向奚玉帆的右肩拍下。这一下若然给他拍中,奚玉帆的琵琶骨不碎也断,那就是多好的武功也要变成废人了。 哪知奚玉帆乃是存心诱敌,他使的是“醉八仙”的步法,看似摇摇欲坠,内中却藏着精妙的反击后招。不错,奚玉帆是业已到了强弩之末,但还不是像祝大由所想象的那样不济。 刀光剑影之中,只听得祝大由大叫一声,手背给剑尖划开了一道三寸多长的伤口! 奚玉帆那醉汉般的步伐本来是装出来的,但在他狠狠地刺了祝大由一剑之后,筋疲力竭,却是弄假成真地摔在地上了。 郑友宝看见同伴受伤,跟着又见奚玉帆倒在地上,不由得有点思疑不定,心里想道:“莫非他是诱我上当?”幸亏他这么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施展杀手,奚玉帆方得死里逃生。 奚玉帆在迷迷糊糊之中还有几分清醒,在这生死关头,连忙吸了口气,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跳了起来。他是练有少阳神功的,虽然力竭筋疲,也还可以勉强支持。当下一咬指头,那疼痛的感觉,登时使他清醒过来。奚玉帆喝道:“好,现在咱们是一个对一个,你来吧!”祝大由的手背给他刺了一剑,伤得不轻,此时正在包扎伤口。 郑友宝倒是有点给他吓住,不敢马上过去,远远地发了两记劈空掌。 祝大由裹好伤口,怒发如狂,喝道:“好,我与你这小子拼了!”他正要冲上前去,忽觉膝盖好像给蚂蚁叮了一下似的,膝盖一麻,险些跌倒,坐在地上。 郑友宝此时已看出奚玉帆气力不支,可是祝大由却在这个时候坐在地上,也不知是受了什么伤。一时之间,郑友宝不知是救友的好,还是攻敌的好。 奚玉帆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心念方动,忽听得有人喝道:“你们这两个没用的东西,给我滚开!哼,姓奚的小子,你想跑吗?还有我呢!” 原来是祝大由的师叔陷空道人业已出来。他搜遍了奚家,并没有找到辛龙生和奚玉瑾,正自一肚皮怒气,要找人发泄。 不料他话犹未了,忽地又有个银铃似的声音说道:“你这牛鼻子臭道士好不要脸,三个人欺负一个受了伤的人,哼,这里还有我呢!” 花树丛中现出一个少女,正是来找奚玉帆的那个厉赛英。 在厉赛英的想象中本来以为奚玉帆是卧病在床不能动弹的,不料来到之时,却正好看见他恶斗祝、郑二人的一幕,厉赛英不由得又惊又喜。暗自想道:“这个奚玉帆一定也是懂得正宗的内功心法,否则他焉能在宫伯伯的七煞掌之下受了伤,非但没有死掉,还能够生龙活虎似的和这两个恶汉打斗?” 厉赛英突然出现,陷空道人自也不免吃了一惊,但当他看清楚了是个少女之后,却就不放在心上了,当下冷冷说道:“郑友宝,你替我把这丫头拿下,一个黄毛丫头,你总能应付得了吧?” 祝大由忍着痛站了起来,喝道:“臭丫头,是你暗算我不是?吃我一刀!” 原来祝大由膝盖的环跳穴,给射进一枚小小的梅花针,幸亏这梅花针是没有毒的,因此除了跳跃不灵之外,并无其他影响。厉赛英刚一现身,祝大由就中了梅花针,这枚梅花针当然是她所发的了。 梅花针虽然没有在祝大由的身上造成了不起的伤害,但因梅花针已经深入穴道,却是麻烦得很,以后每逢阴天,他的膝头就会发疼。祝大由是个武学行家,中了梅花针的后果,他是懂得的。 祝大由性情本来就很暴躁,吃了这样的亏焉得不怒?是以站了起来,就挥刀上前,要把厉赛英生擒了。 陷空道人给厉赛英一顿排揎,倒是有点讪讪的觉得不好意思。要知他是武林前辈的身份,奚玉帆打败了他的师侄和郑友宝,身上受了伤,若无外人在旁,他可以无须顾忌,上去对付奚玉帆。如今给厉赛英喝破,他却是不便动手了。 陷空道人心里想道:“这小子已经受了伤,谅他也跑不了。”于是逼得装出前辈应有的气度,冷冷说道:“奚玉帆,等会儿我有话要问你,只要你不跑,我不会为难你的。大由贤侄!这女娃儿虽然可恶,你也不必把她伤了,一并擒下,待我盘问她吧。” 祝大由应了声“是”,喝道:“臭丫头,便宜了你,你乖乖的束手就擒吧。” 奚玉帆道:“多谢姑娘援手,但这是我的事情,我可不愿连累姑娘。”正要上前与祝大由交锋,陷空道人喝道:“叫你不要动,你就别动!”随手拾起一枚石子,双指一弹,石子飞出,也是正中奚玉帆膝盖的“环跳穴”。 奚玉帆也像祝大由刚才那样的站立不稳,不由得不坐在地上。陷空道人显露这手功夫,乃是有意炫给厉赛英看的。厉赛英冷笑道:“欺侮一个受了伤的人,你这牛鼻子臭道士倒是好威风啊!” 祝大由怒道:“你这臭丫头胆敢辱骂我的师叔?谁叫这小子不听我师叔的话,受点教训也是活该!哼,你不听话,我也一样要教训你!我叫你束手就擒,你听见了没有?” 厉赛英冷笑道:“你有点什么本领,要我就擒?哼,你手里拿的是锯齿刀,想必是大名府祝家庄的人吧?祝家的锯齿刀法听说颇是有点门道,你砍下来呀,看看能不能伤我?” 祝大由见她貌美如花,倒是不忍将她一刀伤了,怒道:“师叔念你年少无知,叫我对你手下留情,你却偏要自讨苦吃么?我这一刀砍下,你就不能活啦,你以为是当耍的吗?” 厉赛英“噗嗤”一声笑道:“一点不错,我就是要戏耍你。你这刀伤得了别人,伤不了我。嘿,你不信么?你不动手,我可要动手了。” 厉赛英声出掌发,此时日正当中,她一掌打出,阳光下只见淡淡的金色光芒一闪,陷空道人吃了一惊,叫道:“大由,小心了!” 祝大由也觉得有金色的光芒耀眼生缬,但却不见有暗器打来,当下横刀一立,喝道:“这是你自讨苦吃,撞在我的刀上,可别怪我!” 话犹未了,只觉手腕一麻,厉赛英竟然一掌拨开他的锯齿刀,也不知是使了一招什么擒拿手法,祝大由莫名其妙的就给她劈手将锯齿刀夺去。 厉赛英以掌拨刀,手掌居然没有受伤,这一下,令得陷空道人更是吃惊,蓦地想起一个人来,心想:“莫非这丫头竟是那人的女儿?” 厉赛英格格笑道:“你这锯齿刀伤不了我,要来何用?”将刀掷在地上,祝大由给她吓得呆了! 说时迟,那时快,郑友宝已是跑来,喝道:“小妖女,吃我一掌!”郑友宝虽然看出厉赛英有点“邪”门,但自忖自己的“化血刀”当可对付得了。而且,他知道陷空道人不便出手,他若能够把厉赛英擒下,也好讨好陷空道人。当然,他也想到如果他万一对付不了厉赛英的话,陷空道人自是不能坐视,因此他是有恃无恐。 厉赛英又是“噗嗤”一笑,说道:“你练的是‘化血刀’,想必是西门牧野这老儿的徒弟了?哼,你知不知道,你的师父见了我也不敢无礼,你是什么东西,胆敢在我跟前口出大言?谅你这‘化血刀’练得还未到家,焉能伤我?” 原来厉赛英虽然从未到过中原,但中原各大武学名家的来历和擅长的功夫,她却是听得父亲说过的。二十年前,西门牧野就曾经有一次败在她父亲的手下。 郑友宝怎会相信她的说话,冷笑道:“不错,我的化血刀是练得还未到家,但要伤你,谅也不难,你可不要后悔!” 郑友宝口中说话,已是和厉赛英动起手来。只听得“啪”的一声,双掌相交,厉赛英神色自如,郑友宝却是不禁身形一晃,斜退两步。 厉赛英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见识见识我的掌法!”双掌盘旋飞舞,穿花蝴蝶般的在郑友宝身前身后身左身右着着抢攻。 郑友宝的武功本来不弱,但一来他因为“化血刀”伤不了厉赛英,心里先自着慌;二来厉赛英的掌法变化奇幻,也从未见过这样奇幻的掌法,不知如何对付?更奇怪的是厉赛英的双掌在阳光下竟会反射出金色的光芒,配合上她那轻灵的身法,令得郑友宝眼花缭乱! 不过十数招,“卜”的一声,右肩就给厉赛英打了一掌。 原来厉赛英戴的一对手套乃是宝物,是用白金丝线织成的,颜色和肉色一样,戴在手上,旁人若不是留心观察的话,就看不出来。这对手套能御刀剑,当然也不怕和郑友宝的毒掌接触了。 郑友宝肩头着了一掌,着处正是接近琵琶骨的地方,琵琶骨虽没打碎,亦已痛彻心肺,郑友宝大叫一声,倒在地上,顾不得狼狈,就在地上接连打滚,滚出了数丈开外,生怕厉赛英追来! 厉赛英轻描淡写地打败了祝大由和郑友宝二人,甚是得意,说道:“你们就是会欺负受伤的人。你这牛鼻子臭道士是不是也要和我比试比试?” 陷空道人哼了一声,在地上拾起一块鹅卵般大小的石头,合在掌中,搓了几搓,双掌一摊,石屑纷落如雨,当下冷冷说道:“小姑娘你莫逞能,你的武功是很不错,但要想胜我,恐怕至少还得再练几年吧?你莫以为我是不敢和你动手,不过我看你似乎有点来历,你老实告诉我,明霞岛主厉擒龙是你的什么人?” 原来陷空道人在多年之前是曾经见过厉擒龙的,他认得厉赛英所戴的这对手套是明霞岛主之物,而且她的掌法和中原各派的掌法都不相同,陷空道人依稀记得似乎是他所曾见过的明霞岛主的落英掌法。 厉赛英见了陷空道人炫露的这手内功,亦是不禁有点吃惊,心里想道:“这牛鼻子倒也不是吹牛,我想要胜他,只怕是很难的了。听他的口气,他似乎很是害怕爹爹。”当下便即傲然说道:“明霞岛主是我的爹爹,怎么样?” 陷空道人吃了一惊,说道:“令尊也来了么?” 厉赛英道:“爹爹托黑风岛主宫伯伯带我出来游玩中原,他随后就到,你是不是要想见他?” 黑风岛主重现江湖,厉赛英料想西门牧野和朱九穆这些魔头一定会得到消息,这陷空道人既然是他们一党,想必亦已知道,是以她灵机一动,就编出了这套半真半假的谎言。 其实陷空道人知道她是明霞岛主的女儿已是不敢得罪她了,更加上一个黑风岛主,他如何还敢妄动?心里想道:“这女娃儿是明霞岛主的女儿决计无疑,黑风岛主重履中原亦非假话。哎,黑风岛主心狠手辣,他若来了,这女娃子要随便说我几句坏话,我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想至此处,陷空道人已是心里着慌,巴不得早走了,说道:“恕我不知奚少谷主是姑娘的朋友,请姑娘包涵则个。令尊与宫岛主跟前,亦请姑娘代小道问候。”说罢接着喝道:“你们两个有眼无珠,还不与我快走!”正是: 巧摆空城计,吓走恃强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柔情暗自缠佳士恶阵安能困孽龙 祝大由与郑友宝知道闯了祸,哪里还敢再说一句,就像夹了尾巴的两条狗一样,跟着陷空道人灰溜溜地走了。 厉赛英暗暗叫了一声“好险!”当下就走过去察看奚玉帆所受的伤。 只见奚玉帆面如土色,大汗淋漓,头顶还发散着白蒙蒙的蒸汽。厉赛英暗暗吃惊,心道:“他受的伤可是很不轻啊!”但虽是吃亏,却也佩服奚玉帆的内功了得,想道:“他受了宫伯伯的七煞掌之伤,才不过一个月,如今又受了化血刀的伤,居然还能够熬得住。倘若换了是我,只怕也是不能。” 奚玉帆挣扎着站起来,说道:“多谢姑娘拔刀相助之恩,大恩不敢言报……”他强自支持,说得十分吃力,喘息之声,厉赛英都听到了。 厉赛英噗哧一笑,按住了他,让他坐下,说道:“现在不是说客气话的时候,让我给你治伤。” 厉赛英给他把了把脉,只觉得他的脉息倒还没有零乱,暗自思忖:“幸亏他的内功深厚,短期内大概可以没有性命之忧,不过化血刀之伤应该如何治法,爹爹可没有教过我,我在公孙璞面前夸下海口,说是定能将他治好的,这怎么办呢?” 奚玉帆看出她面有难色,喘了口气,说道:“我书房里有一坛九天回阳百花酒,请、请你——”九天回阳百花酒并不是化血刀的对症解药,但可以祛除阴寒之毒,对他的伤多少有点好处,是以奚玉帆想叫厉赛英扶他进去取酒,但一想到对方是个少女,话到口边,却是不便出口。 厉赛英道:“好,我扶你进去。不过,恐怕九天回阳百花酒也不能治本吧。” 奚玉帆见她双手来扶,身子贴近,香泽可闻,不觉面上一红,讷讷说道:“我、我可以自己走。” 厉赛英道:“唉,你这人怎的如此迂腐,让我扶你又有什么打紧?好,你不要我扶,你就告诉我书房在哪里吧!”心里却在想道:“这人倒是个诚朴君子,在这性命关头,他也还要避嫌。” 厉赛英找到了那坛九天回阳百花酒,拿了出来,只见奚玉帆已经晕倒地上,叫他不醒,不过呼吸虽然微弱,却未断绝。 “怎么办呢?我在这里等他醒来,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听爹爹说过九天回阳百花酒的功用,这酒是只能治修罗阴煞功之伤的,即使等到他醒来,我也不知要服侍他多久才能脱身,而且还没有医好的希望。我怎能长年累月的对着一个病人?但若撒手不管,在公孙璞面前可是不好交代。”厉赛英是个要面子的姑娘,不觉有点左右为难,踌躇莫决了。 厉赛英心烦意乱,想道:“九天回阳百花酒虽然不是对症解药,也有培元益气之功。且灌他喝几口药酒再说。” 酒香扑鼻,厉赛英忽地心念一动,想起父亲和她说过的有关“走火入魔”的知识,“走火入魔”初起之时,有时是寒毒发作,有时是热毒发作,到了症状更深的时候,那就寒毒热毒都可能同时并发了。她又记得父亲说过九天回阳百花酒是治疗寒毒的无以上之的妙药。 厉赛英暗自思量:“这九天回阳百花酒虽然不能除走火入魔之灾,但可以助爹爹驱除寒毒,也是不无好处。奚玉帆练的是正宗内功,从今日的情形看来,他的内功造诣还当真不错呢!爹爹想要的内功心法,恐怕他也是知道的。” 刚刚想至此处,忽见有两个人匆匆跑来,一个叫道:“少谷主,你怎么啦?”一个喝道:“这女子是谁?” 原来这两个人,一个是奚家的管家,一个是奚玉帆的老仆,他们都是不懂武功的,刚才听得园中厮杀之声,吓得躲了起来,待到声沉响寂,这才敢从里面出来。 厉赛英道:“我是你们少谷主的朋友,他刚刚受了伤,我正在给他医治。” 那老仆人道:“公子伤得重吗?要多少时候才能医好?” 厉赛英道:“伤得不轻。要医好嘛,恐怕最少也得一年半载了。” 老仆人大惊道:“一年半载,这怎么办呢?” 厉赛英皱了皱眉,心里想道:“能医好已是万幸,你们还计较时间?” 那管家的说道:“小姐,你是刚从外地来的吧?你不知道,长江的水寇头子史天泽已经接受了蒙古的册封,自立为王,目前正在骚扰长江沿岸呢,战火恐怕会延到此地。公子若是要一年半载才能医好,这可危险得很哪!” 那老仆人说道:“我们本来有几十个家人的,公子都叫他们过江投军去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不懂武功的人,强盗来了,我们可是毫无办法抵挡的,小姐,你可以留在这里吗?” 厉赛英听了他们的说话,登时有了一个主意,原来她早就想过要把奚玉帆带回明霞岛的,但一直踌躇未决,此时不由得想道:“反正他不能在家医治,我带他回明霞岛去是救他一命,他决不能说我不顾廉耻。”她找到了这个“理由”,自觉心安理得,于是说道:“我是你们公子和小姐的好朋友,你们如果信得过我,我可以带他到另一个地方医治。你们就留在这里给他看守门户吧。” 管家和老仆平日是见惯了奚玉帆兄妹和江湖上的人物来往的,是以听了厉赛英的话,并不觉得奇怪,两人都是欢天喜地的答应了。 且说奚玉帆昏迷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始渐渐有了知觉。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得好像在云里雾里一般,随风飘荡,摇呀摇呀,一会儿升高,一会儿降低。 耳边忽听得一个圆润娇甜的悦耳声音说道:“奚公子,好了,你醒来了!” 奚玉帆张开双眼,只见一个少女坐在他的身旁,似曾相识。 奚玉帆怔了一怔,道:“你是谁?” 那少女噗嗤一笑,道:“这样快你就忘记我了?” 一阵海风吹来,奚玉帆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神智渐渐清醒,蓦地想了起来,失声叫道:“原来你就是那天救我的那位姑娘,我还没有向你道谢呢。陷空贼道那一伙人呢,给你打败了么?” 厉赛英道:“他们给我吓跑了。也难怪你想不起我是谁,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 奚玉帆吃了一惊,说道:“三天三夜?这里是什么地方?好像是在船上似的?” 厉赛英笑道:“一点不错,是在船上。” 原来厉赛英置了一条相当大的船,这条船本来是扬州一个盐商所有,用作游艇的,只因逃避战火,是以把多余的游艇贱价而沽。船中一切布置,甚为华丽。厉赛英把船舱间开,给奚玉帆作卧房。四面油漆屏风,珠帘半卷,就像一间雅致的绣房一样。若不是因为海中有风浪,奚玉帆刚刚醒来,就不会感觉得是在船上了。 奚玉帆恍如置身梦中,说道:“怎的我会到了船上?我的家人呢?” 厉赛英道:“你的家人告诉我,长江水寇史天泽与蒙古鞑子勾通,兴兵作乱,战火恐将波及扬州。是以我和他们商量之后,决定将你带到一个地方医治。你的伤恐怕没有一年半载,难以痊愈。只有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才能让你安心养伤。” 史天泽骚扰长江沿岸的事情奚玉帆是知道的,当下叹了口气,说道:“我给你添了太多的麻烦了,真不知要如何感激你才好?但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呢?” 厉赛英道:“实不相瞒,我是受了你的一位朋友之托,来照顾你的。他知道你受了黑风岛主的七煞掌之伤,要我无论如何将你医好。” 奚玉帆道:“那位朋友是谁?” 厉赛英道:“是公孙璞,和他在一起的那位宫姑娘和我是姐妹之交。” 奚玉帆道:“原来如此。”心里想道:“如果是公孙璞在这儿,我现在所受的化血刀之伤倒是不用担忧了。不过他和宫锦云要赶往金鸡岭,他们又焉能知道我会碰上这件意外之事?” 厉赛英好像知道他的心意,说道:“你不用担忧,化血刀的伤我虽然不会医治,但我的爹爹一定能够替你医好。” 奚玉帆道:“对啦,我还没有请教姑娘你的高姓大名呢?不知令尊是哪位武林前辈?” 厉赛英报了自己的名字,接着说道:“家父厉擒龙。我们家住在东海的明霞岛上。” 奚玉帆不知道厉擒龙是何等人物,心里想道:“这位厉姑娘本领如此了得,她的父亲自必是一位海外高人了。”问道:“这么说,你是要和我到明霞岛你的家了?” 厉赛英道:“正是。明霞岛的风景很美,你会喜欢它的。你刚刚醒来,不宜说太多话。今天就说到这里为止,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睡吧。” 奚玉帆想到在这一年之内,要与中原的朋友隔开,却是不禁有点黯然神伤了。 奚玉帆练有少阳神功,又有九天回阳百花酒这种功能补气培元的妙药,是以过了几天之后,他的伤虽然未好,但精神却已恢复几分,可以走出船头观赏海景了。 风帆疾驶,过了两天,只见一片青绿,明霞岛已是出现在眼前,海风吹来,花香如酒。 上了岸,厉赛英走在前面带路,带着奚玉帆在花中小径穿过,走了一程,忽地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咦”了一声。 奚玉帆正自陶醉在美景之中,给她吓了一跳,说道:“你怎么啦?这岛上有毒蛇吗?”他还以为厉赛英是发现有蛇。 厉赛英道:“这岛上是没有蛇的,不过,我有点害怕是来了鳄鱼。” 奚玉帆诧道:“我虽然没有住过海岛,但也知道鳄鱼是在水里的,它会登陆的吗?” 厉赛英道:“我说的是海盗来犯。” 奚玉帆道:“你爹爹的本领那么了得,还会害怕海盗?”厉赛英道:“爹爹的手下虽然不多,也有百数十人,咱们上了岸已有半炷香的时刻了,尚未见有人迎接,我觉得有点奇怪!咦,你可听见了?” 奚玉帆凝神静听,一阵风吹来,隐隐听得西北角上似有声音。 厉赛英拉着奚玉帆往西北方奔去,走进一个林子,一个苍头走了出来,又惊又喜地说道:“小姐,你回来了,这位相公是——”厉赛英道:“他是我的朋友,我正要和他拜见爹爹,爹爹呢?”那老苍头道:“小姐,你回来得正好。岛上来了强敌,岛主正在应付他们。” 厉赛英道:“是乔拓疆那一伙吗?” 那老苍头道:“正是,他们就在前面那个草坪。岛主不许我们走近。” 厉赛英道:“这位奚相公交给你照料,他身上有病,你小心保护他。奚大哥,我过去看看就来。” 那老苍头好生失望,他本以为小姐带回来的这个少年是个好帮手,却不料是个病人。 厉赛英走进林子,只见树木丛中,乱石堆里,埋伏有她的家丁。原来这些人对明霞岛主甚是忠心,岛主虽然不许他们走近,他们却也不敢远远躲开。 只听得一个粗亢的声音说道:“厉岛主,乔某当年多谢你的厚赐,赏了我一掌,今日乔某幸有寸进,特来报德!” 厉擒龙冷笑道:“你不要说反话了,你意欲如何,划出道儿来吧!” 乔拓疆道:“我们兄弟六人,练了一套功夫,不知管不管用,特地请教岛主的高招。我们无意以众凌寡,不过我们练的这套武功是必须六人同上的,因此,请岛主也选出六位高手,咱们印证印证如何?” 明霞岛主的家丁个个都会武功,但却不过是一些粗浅的功夫,用之对付普通的海盗有余,用来与一流高手过招,那就定是不堪一击了。是以乔拓疆提出六对六,听来好似公平,实是分明以众凌寡。 厉擒龙心头火起,纵声笑道:“你们既然是冲着我厉某而来,我接你们的高招便是!是胜是败,都和明霞岛其他的人无关!” 厉赛英吃了一惊,心里想道:“他们有备而来,爹爹只凭一双空手对付他们,恐怕未免是有点轻敌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乔拓疆冷笑说道:“这么说,你是单独一人斗我们六个了?” 明霞岛主道:“不错,我倒要看看你们练了一套什么了不起的功夫?”乔拓疆竖起拇指说道:“好,看在你这点豪气分上,我们只和你作个了结,绝不伤害你的手下就是!” 明霞岛主冷笑道:“你们要想伤我,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吧?闲话少说,看掌!”冷笑声中,身形一晃,倏然间已是一掌劈到了乔拓疆的面门! 乔拓疆“嘿”的一声叫道:“好快!”吐气开声,还了一招大摔碑手,大摔碑手用的是刚猛无伦的掌力,乔拓疆自忖功力与明霞岛主相差不远,只须与他硬拼数招,阵势即可合围,那就稳操胜算了。 明霞岛主焉能容得他们从容布置?一出手便是以快打慢的手法,乔拓疆一掌拍出,陡然间只见明霞岛主的影子已在他的面前消失,乔拓疆一掌击空,叫道:“二弟,小心!”说时迟,那时快,明霞岛主已是身移步换,到了一个虬髯汉子的面前。 这虬髯汉子名叫钟无霸,在他们这帮人中,武功仅次于乔拓疆,用的是一个独脚铜人。 乔拓疆与钟无霸抵挡正面,采取以逸待劳的打法,那四个头目轮番上来骚扰,亦有牵制之功,明霞岛主的落英掌法本以轻灵飘逸见长,用重手法打了几十招,伤不着敌人,不觉已是额头见汗,有点力不从心了。 厉赛英大为着急,不理那老仆的阻拦,倏地就跳了出去,叫道:“爹爹,接剑!” 厉赛英用的这口宝剑是父亲传给她的,有断金截铁之能,出手化作了一道青虹,飞进了那个正在激斗的圈子。 乔拓疆跃起抢剑,明霞岛主一掌拍出,喝道:“有本领你就接下给我看看!” 那口宝剑给明霞岛主的劈空掌力一逼,笔直的向乔拓疆射去,乔拓疆吃了一惊,不敢硬接,连忙侧身闪躲,只听得“当”的一声,那口宝剑撞着了钟无霸的独脚铜人,反弹回来,恰好给明霞岛主接在手中。 明霞岛主得了宝剑,神威大震,登时暴风骤雨般的向敌人杀去。钟无霸舞起独脚铜人,只听得叮当之声不绝于耳,铜屑纷飞,转眼之间,铜人身上已是伤痕斑驳。 可惜明霞岛主毕竟是寡不敌众,仗着宝剑,开始的时候,抢了上风,没有多久,又给对方反夺先手,那六合阵也越围越紧了。 厉赛英明知敌人比自己强得多,但怎忍见父亲独受围攻?父亲既然不能取胜,她银牙一咬,也就不顾一切地跑上去了。 明霞岛主叫道:“英儿,你给我远远地走开!” 厉赛英叫道:“爹爹,是生是死,咱们父女都在一起!” 明霞岛主怒道:“你这丫头,胆敢不听我的话了!”心神一分,险些给乔拓疆打着。 厉赛英道:“爹爹,你舍得离开女儿么?请恕女儿这次不能听你的话了。” 说话之际,厉赛英已是拔出一柄短剑,向一名头目攻去。这把短剑是她母亲生前所用之物,也是十分锋利的一柄宝剑。厉赛英的轻功甚是不弱,以短剑作近身搏斗之用,招数更为险狠,那个头目竟然给她迫退。 乔拓疆一抓向她抓下,哈哈笑道:“好,我就成全你这孝女的心愿吧!” 明霞岛主掌中夹剑,掌劈乔拓疆,剑刺钟无霸,叫道:“英儿,用穿花绕树身法避强就弱!”他知道女儿的脾气,既是拦阻不来,只好指点她的打法。 乔拓疆化解了明霞岛主的掌式,厉赛英已是跃过一边。她虽然没有被乔拓疆抓着,但胸口亦似受石头击了一下似的,隐隐作痛,呼吸为之不舒。 厉赛英避开乔、钟两个强敌,在六合阵中,穿花蝴蝶般的穿来插去,与那四个头目游斗。父女同心合力,形势稍微好转。可是要想突围,却是谈何容易? 厉赛英气力渐感不支,激战中钟无霸的独脚铜人拦腰打来,厉赛英飘身一闪,从两名头目刀剑交插的缝中穿过,身法稍微慢了一点,刀光过处,削去她头上的一缕青丝。她自己还未知觉,她那个老仆已是不由得失声惊呼,这个老仆人就是厉赛英刚才叫他“照料”奚玉帆的那个老仆人,此时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厉赛英身上,为她捏着一把冷汗,哪里还记得要“照料”奚玉帆。 奚玉帆按捺不住,倏地就从隐蔽之处跑了出来,径自向厉赛英跑去了。 厉赛英大惊道:“你来做什么?丁大叔,快点将他拉回去!” 话犹未了,对方的一名头目已是飞出了三柄匕首,两柄打奚玉帆,另外一柄却射向那个随后追来的老仆人。 这老仆人慌不迭地追上去,正在张开喉咙大叫,“奚相公,回来,回来,回……”那柄匕首恰好穿过他的喉咙,那第三句“回来”哽在喉头,未曾叫得出来,就倒在血泊中了! 奚玉帆长剑一挥,一招“乱披风”的剑法把两柄匕首打落。咬了咬牙,鼓一口气,冲到了厉赛英的身边。 他虽是抱病在身,但因练有少阳神功的底子,在这紧急关头,本能的发挥了出来,竟是超过了他平时所能使用的“极限”。这情形就像遭遇火灾的时候,被困在危楼的人一样,平时怎也不敢下去的,危急关头,自自然然就跳得下去了,而且常常会出乎他本人的意料之外,竟未受伤。 乔拓疆正自一抓向厉赛英抓下,明霞岛主的长剑又刚好给钟无霸的铜人挡住,一时间来不及为她救招。厉赛英心神大乱,眼看就要给他抓住,奚玉帆陡地一声大喝,一招“李广射石”,俨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剑尖吐出碧莹莹的寒光,指到了他的背心。 乔拓疆是个识货的行家,听得背后金刃之声,心头一凛:“想不到这岛上还有一个强手!”他的背心焉能给奚玉帆刺中,当下只好放松厉赛英,反手一弹,“铮”的一声,弹开奚玉帆的长剑。说时迟,那时快,明霞岛主已是连环三剑,杀退了钟无霸,闪电般的又向乔拓疆攻了过来,乔拓疆忙于应付明霞岛主,来不及向奚玉帆再施杀手了。 厉赛英又惊又喜,叫道:“你怎么可以丝毫不顾自己!” 奚玉帆道:“我这条性命是你救的,大不了为你送掉,那也是应当的!” 奚玉帆是个至诚君子,心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并没考虑到所说的话是否会给人误解的。尤其在这样紧急的关头,他还能够推敲辞句? 厉赛英听在耳中,心里可是甜丝丝的有说不出的舒服,想道:“不枉我救了他一命,他当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此时奚玉帆已是陷在阵中,厉赛英要拉也是不能将他拉出去的了。厉赛英银牙一咬,说道:“奚大哥,多谢你了。好吧,咱们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明霞岛主听得女儿叫这少年做“奚大哥”,倒是不觉一怔,说道:“他不是公孙璞吗?”厉赛英道:“他是百花谷的奚少谷主,女儿特地带他来见你老人家的。”她只能简简单单地说两句话,内里因由,自是不能细说了。 明霞岛主心里想道:“原来英儿看中了他,这也是缘分。百花谷奚家是中原有名的武学世家,倒也还算得门当户对。” 乔拓疆狞笑道:“好,叫你们父女翁婿同往地府团圆吧!”他以为奚玉帆定是明霞岛主的女婿无疑,却不知他们根本尚未曾谈过一句有关男女私情的话的。奚玉帆面上一红,却也无暇分辩。 明霞岛主纵声笑道:“好女儿,你很有眼力,没有选错了人!爹爹拼了这条老命,也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明霞岛主抖擞精神,一柄长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剑中夹掌,每发一掌,都是带着劲风。奚玉帆跳跃不灵,就牢牢的像打桩一样把双足钉在地上,左来左挡,右来右挡,一口青钢剑盘旋飞舞,竟也遮拦得住。当然在乔、钟两个强手攻他的时候,他就必须明霞岛主来给他化解了。 奚玉帆的百花剑法以轻灵奇诡见长,他跳跃不灵,剑法的功效不免打了一个折扣,好在剑路奇诡,那四个头目从未见过这套剑法,摸不清虚实,一时间也不敢强攻。他们这边以三敌六,居然可以勉强扳成平手了。 不过奚玉帆毕竟是有病在身,凭着一时气血之勇,抵挡着敌人的围攻,过了数十招之后,也就觉得有点力不从心,遮拦不住了。他的身体,究竟不是铁铸的啊! 厉赛英对他又是感激,又是为他着急,把心一横,想道:“我和他一同死去,那也不是很好吗?我从来没有知心的朋友,想不到现在却找到了。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想至此处,索性把生死置之度外,心情倒是坦然了。 乔拓疆这边正在再次占到上风!六合阵的包围圈越缩越小之际,忽听得有人长啸而来,啸声宛若龙吟,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 乔拓疆吃了一惊,把眼望去,只见一个青袍老者业已来到不远之处。 这青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黑风岛主宫昭文。他这一下突如其来,不但乔拓疆这边的六个人都是大吃一惊,奚玉帆因为不明他的来意,也是不觉心神为之一乱了。 黑风岛主哈哈笑道:“我来得可是正合时候,嘿嘿,明霞岛主的绝世武功,乔兄、钟兄惊世骇俗的本领,这都是难得一见的啊!难得你们大发‘雅兴’,在这里‘印证’武功,令我大开眼界!嘿嘿,哈哈!嘿嘿!哈哈!我可真是端的好眼福啊!好眼福啊!” 他把双方的性命相搏,轻描淡写的称为“大发雅兴”,“印证武功”,而且把乔拓疆和钟无霸一律称之为“兄”,这分明是要袖手旁观,两不相帮的了。 乔拓疆深知黑风岛主心狠手辣,初时见他来到,不免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这老魔头和明霞岛主有数十年的交情,远在与我的交情之上,他若出手相助明霞岛主,我们六个人只怕都是插翼难飞,凶多吉少的了!”待至听了他的这番说话之后,这才转忧为喜,心道:“只要他袖手旁观,我就可以稳操胜算!” 可是正因为他深知黑风岛主心狠手辣,一喜之后,跟着立即想到:“莫非他是意欲我们两败俱伤?我们鹬蚌相争,他却是渔翁得利!” 厉赛英叫道:“宫伯伯,你可不能袖手旁观!” 乔拓疆也在同时叫道:“当今之世,只有明霞岛主的武功能够与你并驾齐驱,你不如趁这机会将他除掉,独霸天下?” 黑风岛主不置可否,笑道:“你这算盘倒是打得很如意,不过,我可还得好好想想,这到底值不值得?” 厉赛英情急叫道:“宫伯伯,你的七煞掌是怎样练成的?你岂能用七煞掌来对付我的爹爹?千万不要听他们唆摆!” 黑风岛主冷冷说道:“多谢你提醒我了,不错,我的七煞掌是多得你的爹爹帮助,方始练得成功的!” 明霞岛主喝道:“英儿,不许这样说!宫兄,你知道我生平不愿受人恩惠,你若肯助我一臂之力,我领你的情,但必须是出于你的自愿,我决不勉强你!你若是想乘人之危,将我除掉,那我也决不向你求饶!”这番话充分表现了他的傲气,可是在“傲气”之中,却也隐瞒不住他想要黑风岛主相助的心情。 乔拓疆连忙叫道:“黑风岛主,你若肯与我们联手,我们只要厉擒龙的一条性命,这明霞岛上的一草一木,我们都不染指,全都归你!另外,还有两船宝货,请你哂纳!” 黑风岛主纵声笑道:“这样说,你们给我的好处,可是很不少呢?” 厉赛英叫道:“宫伯伯,你要不要知道你女儿的下落?你要不要知道有关那本毒功秘笈的消息?” 黑风岛主又纵声笑道:“这就是你给我的贿赂了?嘿嘿,这两件事情,对我来说,的确是很重要的!”说至此处,眼光射到奚玉帆的身上,笑道:“这小子的功夫倒是不错,想不到他在我的七煞掌下,居然能够逃出了性命!不过,赛英侄女,我可是有点莫名其妙呢,那日和你一起的那个小子呢?怎的如今却又换了这个人了?” 厉赛英叫道:“宫伯伯,你快点动手吧,打发了这班家伙,我才有工夫和你说的啊!” 黑风岛主淡淡说道:“只怕我帮你打发他们,你的这位好朋友却又要向我寻仇了呢?” 厉赛英道:“不会的,不会的!”黑风岛主道:“好,那么我要他亲口答应,事情过后,任凭我的处置!” 奚玉帆怒道:“大丈夫死则死耳,岂能向人摇尾乞怜!你若是怕我报仇,那你就现在杀了我吧!” 黑风岛主赞道:“好汉子,好汉子!”明霞岛主道:“对,这才不愧是我厉擒龙的女婿!” 黑风岛主侧目斜睨,似乎有点诧异的神气,说道:“哦,现在是这小子变成了你的女婿么?” 奚玉帆有病在身,激战了这许多时候,本来已经是有点支持不住了,此时心神一乱,正碰上乔拓疆向他一抓抓来,奚玉帆挥剑遮拦,“当”的一声,长剑给他的掌力震得脱手飞去!明霞岛主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施展绝顶武功,挥袖一拂,把奚玉帆的身子托起,掷出数丈之外,这才没有给乔拓疆接着而来的一招抓着他的琵琶骨。 黑风岛主纵身上前,把奚玉帆接到手中,奚玉帆受了掌力的震荡,此时已是昏迷过去了。 厉赛英大吃一惊,叫道:“宫伯伯,你袖手旁观也罢,可千万不能伤他!” 黑风岛主把奚玉帆放在一边,顺手又点了他的穴道,忽地说道:“好,厉兄,凭着你我的交情,我是应该帮忙你的。可是,你却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有什么话问赛英侄女,她也绝不能有半句隐瞒!” 厉赛英抢着答道:“宫伯伯,我答应你!”明霞岛主却是“哼”的一声,说道:“厉擒龙平生从未受人要挟!” 乔拓疆叫道:“对,这厮不识好歹,你还是和我们联手的好!” 黑风岛主忽地喝道:“乔拓疆,你给我滚出去!”乔拓疆愕然叫道:“什么!你又变卦了?” 黑风岛主喝道:“我和厉岛主几十年的交情岂是你离间得了的?你听见了没有?你给我滚!”喝声中已是闯入了他们的六合阵来,掌挟劲风,向着乔拓疆打过来了! 双掌相交,“蓬”的一声,黑风岛主一个踉跄,连退两步,乔拓疆只是身形微晃,但额头却是红筋暴露。 表面看来,似乎还是乔拓疆稍占上风,殊不知他心里叫苦不迭。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原来乔拓疆用的是极为刚猛的大摔碑手功夫,只以掌力而论,他是比黑风岛主稍胜一筹,但黑风岛主的“七煞掌”却是兼有毒功的,乔拓疆硬接了他这一掌,登时感到胸口胀闷,就像吃饱喝醉了的人,想吐出又吐不出来一样。 乔拓疆的内功造诣确也不凡,运气三转,胀闷之感居然给他消去了七八分。可是乔拓疆心里明白,他在经过与明霞岛主的一番恶斗之后,最多也不过是只有接三招“七煞掌”之能了。 黑风岛主一个转身,双掌又向钟无霸打去,钟无霸提起铜人一挡,心里想道:“你的毒掌纵然厉害,也绝不会打到我身上!” 哪知“七煞掌”虽然没有打到他的身上,那股腥风却是扑面而来,钟无霸的功力比乔拓疆更弱,只好暂停呼吸,气也透不过来,这份难过,也就不用说了。钟无霸心头大骇,连忙跳出圈子,跑到距离黑风岛主数丈之外,才敢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对方的两大高手忙于应付黑风岛主之际,明霞岛主一声大喝,一手一个,就像抓住小鸡似的把乔拓疆手下的两个头目抓了起来,作了一个旋风急舞,把这两名头目抛出了七八丈之外,冷笑喝道:“我还不屑于杀你这两个无名之辈!” 这一来“六合阵”登时瓦解,乔拓疆苦笑道:“好,我们遵命离开就是,宫岛主,请你手下留情。” 黑风岛主淡淡说道:“你们既然听了我的吩咐,我也不与你们为难,走吧!厉兄,请你看在小弟的面上,不必和他们计较了。” 原来黑风岛主并非有所厚爱于乔、钟等人,而是要想留下他们以备将来作为掣肘明霞岛主之用。 乔拓疆等人走后,明霞岛主插剑归鞘,说道:“宫兄,不枉我交了你这个朋友!” 黑风岛主哈哈一笑,说道:“你不再骂我了么,好,那我也该走了。” 明霞岛主道:“且慢!”黑风岛主道:“有何指教?”明霞岛主说道:“厉某平生恩怨分明,刚才你要我答应什么,说吧!” 黑风岛主望他一眼,冷冷说道:“你不是早已拒绝答应我的任何条件么?” 明霞岛主说道:“那是因为我不惯受人要挟之故。如今你在不谈条件的情形之下帮了我的大忙,我倒是应该报答你的大恩了。” 黑风岛主淡淡说道:“多谢,不用了!”突然一个转身,倒跃数步,倏地就把奚玉帆抱在手中。 厉赛英大吃一惊,叫道:“宫伯伯,你干什么?将他放下!” 黑风岛主打了个哈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不要你爹爹的酬谢,这小子是我从乔拓疆的手中夺过来的,我将他带走,理所应当!” 明霞岛主眉头一皱,说道:“宫兄,你帮了我的大忙,我是感激得很。可是你把奚公子带走,这就为德不卒了,再给我一个面子如何?” 黑风岛主冷冷说道:“厉兄,你是恩怨分明,小弟也是一样。这姓奚的和我有点小小的梁子,看在你说情的分上,我不会取他性命,但我要把他囚在黑风洞里,受些少折磨,那是免不了的!” 黑风岛上有个黑风洞,这洞日夜不断都是吹着透骨奇寒的阴风的,把人囚在黑风洞里,胜于给他任何酷刑。 厉赛英大为惶急,连忙说道:“宫伯伯,我答应过你!你想要知道的事情,都可以告诉你!求求你不要将他这样折磨!” 黑风岛主淡淡说道:“你是和我谈交易么?这个价钱开得低了一点!” 明霞岛主心里想道:“我只道他是看在二十年交情的分上,帮我的忙,却忘了他平素的为人是只有损人利己,绝不会见义勇为的了。如今我上了他的圈套,这个筋斗,只好认栽了吧!” 明霞岛主打定主意,冷笑说道:“宫兄,你别诸多作态了,爽快的说,你要我答应什么?” 黑风岛主道:“你何以一定要维护这个小子?” 明霞岛主道:“他是我的女婿,我不是已经对你说过了?” 黑风岛主道:“此话当真?” 明霞岛主怒道:“女婿岂有胡乱认的?” 黑风岛主冷冷道:“你的女婿恐怕不是这人,是冒名姓耿,真名叫做公孙璞的那个人吧?” 那日厉赛英和公孙璞同在一起碰上黑风岛主,厉赛英为了要使公孙璞免遭他的毒手,曾经故意向他暗示她与公孙璞的关系非比寻常,并给公孙璞捏造了一个耿除奸的假名,这才得以逃过难关的。 此际厉赛英听他说出这番说话,不禁脸上一红,心想:“原来他已经知道真相了,没奈何,我只好和他实话实说吧。” 实在是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能不把真相说出来了。 明霞岛主听了这番话也不禁吃了一惊,暗自思量:“难道他已经知道我想夺他的女婿?但好在英儿如今选中的不是公孙璞,我倒是有话好说了。我矢口否认有过这念头,他总不能硬是诬赖我的。” 当下明霞岛主装作大怒的神气,说道:“宫兄,你胡说什么?小女与这位奚公子已经订下终身,不日就要成亲了!” 黑风岛主道:“是么?好,我要听得这位奚公子亲口和我说,方能信以为真!” 说罢黑风岛主便给奚玉帆解开穴道,冷冷说道:“奚少谷主,你与明霞岛主是怎么个称呼?” 奚玉帆练有少阳神功,其实他的穴道早已自解,不过黑风岛主不知而已。 黑风岛主与明霞岛主父女的说话他也都已听进耳朵了。 奚玉帆好生为难,心里想道:“厉姑娘的爹爹恶斗了一场,如今已是精疲力竭,一定不是黑风岛主的对手。他误会我是他的女婿,我也只好暂且承认了。” 黑风岛主喝道:“你耳朵是聋的吗?听见我的话没有?” 奚玉帆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拔足就向明霞岛主跑去,叫道:“岳父大人,救救小婿!” “小婿”二字出口,厉赛英听了不由得满面通红,心里却是甜丝丝的。明霞岛主哈哈大笑道:“你听见了吧?” 黑风岛主道:“好,那么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了。” 明霞岛主道:“什么事情?说!” 黑风岛主道:“现在还没想好,待我问了你的女儿再说!” 黑风岛主回过头来,向厉赛英道:“那自称姓耿的小子是不是公孙璞?” 厉赛英道:“你已知道了,何须再问?” 黑风岛主道:“你何以骗我?” 厉赛英道:“宫伯伯,我这正是为了你呀!” 黑风岛主道:“什么意思?” 厉赛英道:“锦云姐姐和公孙璞早已相遇,认了夫妻了!你意欲对女婿不利,锦云姐姐也已经知道了。宫伯伯,我劝你为女儿着想,不要做出害人害己的事情。” 黑风岛主“哼”了一声,说道:“我的事不要你来多嘴。他们二人哪里去了,你和我实说吧!” 厉赛英道:“同往金鸡岭去了。” 黑风岛主暗暗叫苦,心里想道:“这小子果然是跑去投奔蓬莱魔女了,连锦云也给他拉去站在我的仇人那边,这可怎么好呢?” 原来黑风岛主在知道了那个化名姓耿的少年就是公孙璞之后,心里还存着一线希望,希望他听来的消息是假的,那么他就可以按照原来的计划,将公孙璞招赘为婿。也正是为了这个原因,他才要迫奚玉帆亲口承认是明霞岛主的女婿的。 黑风岛主暗暗叫苦,厉赛英道:“宫伯怕,你还要问什么?” 黑风岛主说道:“桑家那本毒功秘笈,落在谁人手上?你刚才说你知道的!” 厉赛英道:“实不相瞒,是落在西门牧野这个老魔头的手上。” 黑风岛主半信半疑,说道:“桑家没有儿子,怎的这本秘笈不是传给公孙璞,反而落到西门牧野的手上呢?” 厉赛英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黑风岛主道:“那你又何以知道是落在西门牧野之手?” 厉赛英指着奚玉帆说道:“他身上受的就是化血刀之伤。这是在你给他的七煞掌之伤已经好了八九分之后,又给西门牧野门下的弟子郑友宝打伤的。” 黑风岛主道:“此话当真?”话犹未了,突然飞身一掠,疾跃上去,一把抓着奚玉帆! 明霞岛主喝道:“放下!”呼的一掌拍出,黑风岛主单掌划成一个圆圈,化解了明霞岛主的这招,双方各自退了三步。黑风岛主心头微凛,想道:“他经过了这场恶斗,居然还能够发出这样深厚的内力,不输于我!” 明霞岛主夺不回奚玉帆,心知自己此际决计是打不过黑风岛主的了,冷冷说道:“你一定要乘人之危,把他携去的话,我拼了这几根老骨头,你也未必就走得出我的明霞岛!”此话倒也不是虚声恫吓,明霞岛主若是与他拼命,即使免不了要死在七煞掌下,黑风岛主也是免不了要受重伤。 黑风岛主哈哈笑道:“厉兄,你误会了!”一按奚玉帆的伤口,暗运几分内力输送进去,只觉掌心一热,跟着便是隐隐发麻。 黑风岛主道:“不错,他受的是化血刀之伤!”说罢,便即把奚玉帆放回。明霞岛主这才知道他是为了要证实厉赛英的说话。 原来“化血刀”的伤口有毒,黑风岛主以内力输送进来,毒气激发出来,他的掌心初时发热,乃是受了奚玉帆少阳神功的反震,跟着发麻,便是化血刀的毒气传到他的掌上了。以他的功力,这点毒气,自是伤不了他。 黑风岛主说道:“好,你的女婿我就交回给你,你刚才说的话可要算数才好!” 明霞岛主怒道:“厉某人的说话几曾有过不算数的?你要我答应什么!说!” 黑风岛主道:“我要你在一年之内给我办成功一件事情。” 明霞岛主道:“只要我做得到的,一定给你办妥。做不到的也当尽力而为,你满意了吧?” 黑风岛主道:“好,我相信你的说话,不过期限总还是要的!” 明霞岛主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你先说来听听!” 黑风岛主缓缓说道:“我要你给我在西门牧野的手上抢回那本桑家的毒功秘笈!” 明霞岛主暗自思忖:“西门牧野的本领非同小可,而且听说他与朱九穆深相结纳,我必须准备对付他们二人才行。这件事情可是不大好办!”但话已出口,不答应又未免有失面子。 正在踌躇,只听得黑风岛主冷冷说道:“厉兄,你武功盖世,难道竟然怕了西门牧野这老儿么?” 明霞岛主给他一激,怒道:“你不必用激将之计,这件事我给你做到就是。不过,一年期限,未免短些!” 黑风岛主道:“好,那就给你多一倍时间,两年为期!两年之后,我再来宝岛。告辞了!” 黑风岛主走后,厉赛英道:“爹爹,西门牧野如今是蒙古大汗的客卿,这事情恐怕很不容易办呢!” 明霞岛主道:“我是言出必行,难办也要办的。但盼在这两年之内,我的走火入魔未曾发作才好。” 厉赛英道:“不会的。只是奚大哥的伤你可得替他治好。” 明霞岛主一搭奚玉帆的脉门,试出他的少阳神功很有根底,心中一喜,说道:“这个容易,一个月内,我包管他可以复原。” 奚玉帆道:“多谢岛主,你们父女对我这样好,我真不知如何感激才好?” 明霞岛主道:“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了,你再和我客气,那就是不应当了。我现在助你疗伤,说不定我将来也有事情要求助于你呢!” 奚玉帆道:“岛——岳父若有要用到小婿之处,小婿赴汤蹈火,决不敢辞!” 明霞岛主大笑道:“这才像是一家子的人的说话!”心中暗暗欢喜:“我若得他以正宗内功心法相援,走火入魔这个难关料想是可以度过了。” 此时躲在树林里的仆人纷纷出来,向明霞岛主道喜,有几个人又连忙上去要扶奚玉帆,因为奚玉帆此时已是显出疲态毕露的模样。 厉赛英道:“你们不必打扰他,我会照料他的。”明霞岛主笑道:“你们给姑爷准备房间吧。好,英儿,我把他交给你了,我也该歇歇啦!”众家人会意,让厉赛英扶奚玉帆走在前头,一行人远远的跟着他们。 厉赛英与他走入一个幽静的花径,粉脸微红,说道:“奚大哥,你不怪我吧?”正是: 一片芳心难出口,不知郎意究如何?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书剑飘零情怅惘琵琶别抱意堪伤 奚玉帆怔了一怔,似乎不大明白她的意思,说道:“我多谢你还来不及呢!怪你、怪你什么?” 厉赛英讷讷说道:“爹爹误会咱们,咱们……刚才迫于无奈,我只好默认。委屈了你,你不怪我么?” 奚玉帆方始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件事。这个、这个,应该说是我委屈你了。不知、不知你的意思怎样?”说至此处,他亦是不由得满面通红。 厉赛英低垂粉颈,小声说道:“奚大哥,你别笑我不知羞耻,爹爹的脾气……唉,他若知道咱们是说谎骗他,只怕会把你赶出去。我想,我想在你病好之前,咱们、咱们还是暂且冒名做、做一对未婚夫妻吧。” 奚玉帆一颗心“卜卜”地跳,偷偷向她望去,只见厉赛英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此时也正好偷偷望他,似乎是带着几分羞涩,又带着几分焦急地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奚玉帆是个性情中人,不由得大为感动,说道:“厉姑娘,你对我这样好,我这一生都恐怕难以报答你了。如果,你不嫌弃,咱们,咱们——” 厉赛英粉颈垂得更低,牙缝里绽出几个字来,声音比蚊子叫还细,但奚玉帆已是听得清楚,她说的是:“咱们怎样?” 奚玉帆鼓起勇气说道:“就让咱们做一对真的夫妻吧!” 厉赛英抬起头来,脸红直到耳边,说道:“你不后悔?” 奚玉帆道:“我只怕配不上你。” 不知不觉,把厉赛英轻轻地搂着了。 厉赛英道:“别给丫头说笑话,你进去歇息吧,今晚我再来看你。”原来他们已走到明霞岛主给奚玉帆预备的卧房了。两个丫头正站在门边迎接他们。 厉赛英又是害羞,又是欢喜,吩咐了丫头好好照料奚玉帆之后,就走开了。 奚玉帆静了下来,好像是做了一个梦似的,心里想道:“这真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可是,我不会后悔的!”韩佩瑛的影子在他脑海中闪过,他跟着想道:“佩瑛和啸风已是和好如初,他们本来是有婚姻之约,我是不该对她再存妄想了。只是妹妹的终身却不知如何是好?想赛英必是不会骗我的,她说妹妹已经跟那个姓辛的到江南去了,唉,这也真是意料不到的事情,但愿她不要上当才好!” 奚玉帆在明霞岛上挂念着他的妹妹,挂念着韩佩瑛和谷啸风。谷啸风和韩佩瑛在金鸡岭上也是同样的挂念着他,挂念着奚玉瑾。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奚玉帆在明霞岛养病,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谷啸风和韩佩瑛到了金鸡岭,初到那天,就碰上了尴尬的场面。 蓬莱魔女是绿林盟主,她的山寨中聚集有不少江湖好汉,其中有许多人是曾经参加过围攻百花谷之役的。韩佩瑛的那两个老仆人展一环和陆鸿,以及曾与谷啸风交过手的那个金刀雷飙,也在其内。 这些人看见他们联袂而来,都是不禁大为诧异,但诧异过后,却又是皆大欢喜。 金刀雷飙哈哈笑道:“原来你们小两口子已是言归于好,倒是我们多管闲事了。” 韩佩瑛满面通红,说道:“雷叔叔,你别误会。” 雷飙笑道:“误会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谷少侠不愧是个明理的人,如今他已回过头来,我们对他还有什么误会?” 韩佩瑛有口难辩,只得说道:“雷叔叔,不是这个意思……”雷飙是个急性子的人,瞪着眼睛就打断她的说话问道:“那又是什么意思?” 谷啸风轻轻碰她一下,韩佩瑛暗自思量:“我若在此际没口分辩,实是太难为情,只怕也会伤了啸风的自尊。” 原来她与啸风相处了这许多日子,谷啸风对她的敬爱之情,她也是感觉得到的了,她自己亦是感到迷茫,不知应该怎样才好?按说奚玉瑾已经另有他人,她是可以和谷啸风重续前缘的。但是她毕竟有着少女的矜持,当初给谷啸风退婚的这口气还未能咽下,是以她一直对谷啸风采取着不即不离的态度。 韩佩瑛想了片刻,只好说道:“雷叔叔,往事请别再提,我爹爹此际生死未卜,我正是来求柳女侠帮忙的呢!” 雷飙大吃一惊,说道:“你爹爹武功绝世,怎的会遭意外?” 韩佩瑛道:“说来话长,且待见了柳女侠再说吧。” 雷飙说道:“对,雨过天青,往事是不应再提了。令尊既遭意外,咱们还是赶快去见柳盟主吧。” 蓬莱魔女正是需要有本领的女子帮忙她,韩佩瑛来到,她自是喜之不尽。谷啸风近年来在江湖上声誉鹊起,蓬莱魔女知道他是韩佩瑛的未婚夫,更为高兴,大表欢迎。 蓬莱魔女听了韩佩瑛所说的种种事情,说道:“韩姑娘,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打听令尊的下落。上官复寄存在你家的宝藏,檀大侠已经送到祁连山了。他已有消息到来,不日就可以回到这里。说不定他已听到了有关令尊的风声。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吧。” 自此谷、韩二人就以客人的身份在金鸡岭住下来。蓬莱魔女很喜欢韩佩瑛,她因为丈夫笑傲乾坤华谷涵和武林天骄到祁连山去了,尚未回来,遂邀韩佩瑛与她同住。 韩佩瑛和谷啸风一个住在内寨,一个住在外寨。韩佩瑛为了避嫌,很少与他见面。 蓬莱魔女武功卓绝,韩佩瑛日夕陪伴她,得益不少。 一日,韩佩瑛跟蓬莱魔女练了一趟剑术,练完之后,蓬莱魔女忽道:“听说辛十四姑的剑术奇诡莫测,你是见过她的本领的,不知是否和传闻一样?” 韩佩瑛道:“江河怎比大海?丘陵怎比高山?不错,我是曾经震惊于辛十四姑奇诡莫测的剑术,但现在看来,却是稀松平常了!”话中之意,即是把辛十四姑比作丘陵江河,把蓬莱魔女比作高山大海。 蓬莱魔女笑道:“你把我抬得大高了,其实辛十四姑也是个不容忽视的对手呢!”说至此处,若有所思。 韩佩瑛道:“听说她有个侄儿,曾经到过这里?” 蓬莱魔女道:“你说的是辛龙生吗?我正在想着这件事情。你见过辛龙生没有?” 韩佩瑛道:“没有见过。听说他是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的掌门弟子。” 蓬莱魔女道:“不错,那次他求见我,就是奉了文大侠之命,前来与我联络,共商抵御蒙古鞑子的事情的。辛十四姑这个人介于邪正之间,她这个侄儿却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但不知是否受了他姑姑的熏陶,我可有点不大敢信任他呢。” 韩佩瑛道:“文大侠既然立他作掌门弟子,我想是应该靠得住的。”心里其实则是在想:“奚玉瑾若然真的肯把终身付托与他,他当然是靠得住了。” 蓬莱魔女沉吟半晌,说道:“最近我接获消息,蒙古入侵金国的三路兵马都在按兵不动,却另有一支奇兵攻入宋国的陕南川北一带,沔州节度使张宣已经以身殉国了。长江海盗头子史天泽听说也已做了蒙古的内应,江南形势大为紧张,我正在考虑派一个人去和文大侠联络,顺便打听消息,这也有礼尚往来的‘报聘’意思在内。” 韩佩瑛道:“人选定了没有?” 蓬莱魔女道:“尚没想到最适当的人选。” 韩佩瑛心念一动,忽地有了个主意,蓬莱魔女却因另有事情处理,没有和她再说下去了。韩佩瑛暗自思量:“且待我见过了啸风再说。” 此时谷啸风正在后山的梅林里独自徘徊,想着心事。 谷啸风并非感情易变的男子,他和奚玉瑾曾经有过海誓山盟,尽管人言凿凿,说是奚玉瑾已经“蝉曳残声过别枝”,与辛龙生同赴江南去了,他对奚玉瑾毕竟还是未能忘情。 另一方面,他对韩佩瑛的感情也是陷于十分苦闷的境地,自从重新认识了韩佩瑛的为人之后,他对韩佩瑛是既有着敬爱之情,又含着深深的内疚的。 他也曾想过与韩佩瑛重续前缘,但这是出于一种“赎罪”的心情呢?还是他真的已把对奚玉瑾的感情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呢?这个问题他也曾再三问过自己,他自己也觉得有点模糊,有些惶惑,答不上来。更加上韩佩瑛对他的若即若离的态度,他自是难免大为苦闷了。 奚玉瑾和韩佩瑛的影子在他的脑海中交错隐现,正当他心乱如麻之际,忽听得有人轻声叫道:“谷大哥!”抬头一看,来的可不正是韩佩英。 谷啸风又惊又喜,说道:“瑛妹,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自从到了金鸡岭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韩佩瑛。他本来还想说一句:“我以为你是在躲避我呢!”但怕韩佩瑛着恼,话到口边又吞回去。 韩佩瑛道:“谷大哥,你在想着什么心事?” 谷啸风面上一红,说道:“没有呀!” 韩佩瑛微微一笑,说道:“你没有心事,我倒是有着心事呢!” 谷啸风怔了一怔道:“你有什么心事?” 韩佩瑛道:“我在想着玉瑾姐姐。” 谷啸风诧道:“无缘无故的你怎的忽然想起她来?” 韩佩瑛道:“一定是有什么缘故么,难道你就不惦记着她?谷大哥,说老实话,你想不想见她?” 谷啸风叹了口气,说道:“事过情迁,何必多此一举,她以为我已死了,我若跑去见她,反给她增加烦恼。” 韩佩瑛十分诚恳地说道:“人言未必是实,你不见她,焉能明白?” 谷啸风心里想道:“莫非她是在试我?但她一向不是小心眼的人呀!”踌躇片刻,说道:“见是要见她的,但现在恐怕还不是适当的时机吧?” 韩佩瑛道:“不,正因为她以为你已死了,你才应该赶快见她。如果,如果——嗯,你是聪明人,不必我说,你也是该明白的了!” 谷啸风听得懂她的意思,如果奚玉瑾还在爱他,那么他的出现就可以澄清误会;如果奚玉瑾确已变心,那么在见她之后,也可以弄个明白,免得处于目前这种含混不清的局面。“说不定佩瑛还有一层用意,她是要在局面澄清之后,才能决定是否接受我的爱情?” 谷啸风想至此处,不觉心头“怦”然一跳,目光流露真情,抬起头望着韩佩瑛道:“你当真是这样想?可是——” 韩佩瑛道:“你是在想不能因私废公吧?好,那我告诉你吧,这正是一件公事呢!” 谷啸风诧道:“怎么扯上公事来了?” 韩佩瑛道:“柳盟主正要找一个人替她到江南去走一趟。” 当下韩佩瑛将蓬莱魔女的说话告诉他,谷啸风听了,默然不语。 韩佩瑛道:“这是一件紧要的事情,我觉得你是最适当的人选,你若是为了怕见奚玉瑾而不敢去,这才是因私废公呢!” 谷啸风笑道:“你不必用激将之计,我还得仔细想想。” 韩佩瑛道:“你此次前往江南,路过扬州,还可以顺道探望玉帆大哥,他的伤不知好了没有?谷大哥,你无须诸多顾虑了,于公于私,你都是应该去的!” 谷啸风其实已经给她说动,笑道:“这么说我是非去不可了。但你以为我是最适当的人选,却不知柳女侠是不是这样想呢?” 韩佩瑛道:“只要你肯去,回去我就和柳女侠说。明天你再向她请令。” 蓬莱魔女本来也曾想到谷啸风的,只因他是客人身份,不便差遣他。如今他自动请缨,当然是一说便成了。 谷啸风以北方义军使者的身份,兼程赶路,此时金国正忙于应付蒙古的入侵,对反金的江湖人物倒是无暇兼顾。谷啸风一路行来,平安无事。 这一日到了百花谷,谷啸风满怀感慨地走进奚家,以为可以见着奚玉帆,不料只见着他家的一个老仆。 那老仆人道:“谷少侠,怎的只是你一个人,我家小姐呢?” 谷啸风苦笑道:“战乱中失散了,我也正在找寻她呢!奚大哥未曾回家么?” 那老仆人叹气道:“回是回来了,但又出了事走了。唉,这样的乱世,当真是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谷啸风惊道:“出了什么事?” 那老仆人道:“有几个人上门寻仇,幸亏后来得一位姑娘拔刀相助,这才救了他的性命。他受了伤,如今正是兵荒马乱,在家里恐怕不能安心养病,那位姑娘带他走了。” 谷啸风诧道:“这位姑娘是谁?” 那老仆人道:“她说是我们少爷的朋友,姓厉名叫赛英。” 谷啸风大感奇怪,心想:“厉赛英?我可从来没有听他们兄妹说过有这位朋友,可别上别人的当才好。” 那老仆似乎知道他的心事,说道:“谷少侠不必担心,这位姑娘对我们的少爷好得很,我敢断定她不会是坏人的。” 谷啸风道:“这位厉姑娘家住何处?”那老仆道:“她没有说,我不知道。她说待我们的少爷伤好了之后,就会送他回来的。” 谷啸风心想:“这位姑娘的行径倒是古怪。”当下说道:“但愿如此。” 离开百花谷,继续行程,一路平安无事,谷啸风终于到了南宋的首都临安,亦即是以风景幽美,名闻天下的杭州了。 进得城来,正是傍晚时分,谷啸风找一间湖滨的客店投宿,经过西子湖边,只见湖光潋滟,夕阳西下,微波耀金,小孤山倒影湖中,青翠欲滴。 谷啸风想起了苏东坡的一首诗:“湖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心道:“坡翁诗句,果然是一点不差。我有缘来此,今晚拼着不睡觉,先来个月下游湖,这才不虚此行。明天我再去找文大侠。嘿,嘿,这也可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谷啸风开了房间,吃过晚饭之后,稍歇片刻,只见一轮明月,已现天心,心里大为高兴,想道:“天公也会凑兴,若是阴天,可就大杀风景了。” 西湖岸边泊有许多专载游客的“画舫”,谷啸风是在长江边长大的,懂得划舟,便去租了一只画舫,言明租它一晚,不用舟子跟随。谷啸风是想随心所欲,这一晚游遍西湖,但他可以不睡,舟子不能不睡,是以他要自己划船,不愿有个舟子在旁扰他清兴。这样的客人倒是少见,那舟子起初有点踌躇,谷啸风给他一锭大元宝当作押金,舟子这才答应。 谷啸风也是心急些儿,来得早了。此时不过将近二更时分,湖上游船来往,笙歌未歇,不时有脂粉香、酒肉香从邻船吹送过来,谷啸风不禁皱了眉头,心道:“好好的西湖,倒给这班人弄脏了。” 一艘挂着大红宫灯的官船在这只画舫的侧边缓缓划过,船上有几个戴着乌纱帽的官儿正在猜拳闹酒,有人叫道:“暂且别闹,听小玉儿唱曲。” 官船上珠帘半卷,谷啸风抬眼望去,可以看见舱中的两个歌女,一个抚琴,一个就轻启珠喉,曼声地唱了起来。 歌道:“画船载酒西湖好,急管繁弦,玉盏催传,稳泛平波任酒眠。行云却在行舟下,空水澄鲜,俯仰流连,疑是湖中别有天。” 这是欧阳修所作的十首《西湖念语》之一,欧阳修是北宋神宗时代的一代文宗,曾在扬州做过官,当时大江南北,都是大宋版图,不似如今之分处金宋两国,交通不便。欧阳修常到西湖游玩,曾用《采桑子》的词牌,作了十首歌咏西湖的词,统名《西湖念语》。 谷啸风湖上听歌,心中不觉生了许多感触,想道:“欧阳修不愧是个贤臣,但他这首词乃是写在将近百年之前的太平日子的,如今烽烟遍地,这些官儿们还在醉生梦死,却如何对得住百姓?哼,画船载酒,玉盏催传,‘雅’则‘雅’矣,但可惜流亡的难民却连粗糠都没得吃呢!” 一个附庸风雅的官儿击掌赞道:“好词!好词!可惜如今没有似六一学士这样的大手笔了。” 有一个官儿炫耀他的见闻广博,接近内廷,说道:“年兄,这也不见得。前天有位俞学士写了一首‘风入松’新词,当今皇上也是很欣赏呢!” 先头那个官儿道:“哦,真的吗?你可还记得他这首词?” 那官儿道:“我只记得最后两句是‘明日重携残酒,来寻陌上花钿。’据说这首词是那位俞学士在断桥附近的小酒店题的,皇上看了他这首词,说道:“‘重携残酒’,未免太寒酸了。’御笔一挥,给他改成‘明日重扶残醉’,哈哈,哈哈,天子的吐属果然是与酸丁不同!” 先头那官儿道:“岂只不同,简直是相差天壤!哈哈,妙极,妙极!御笔改词章,风流天下传!此事必将成为词林的佳话!” 谷啸风听了这些官儿对皇帝的拍马之言,心中甚为气闷,想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这首诗才真是痛心人语!南宋小朝廷给金虏迫迁江南,尚自不思振作,‘临安’简直即是‘苟安’!皇帝老儿甘心作‘儿皇帝’,在国运如此危急的关头,居然还有闲心用在批风抹月的辞章上,真是可叹!” 谷啸风不想看那些官儿的丑态,将舟向外西湖划去,不知不觉已是到了没有轻舟画舫的僻静湖面,此时亦已是将近三更了。 皓月澄波,浮光耀金,静影沉壁。轻舟过处,芦花深处,时不时有水鸟惊起,越过湖面。谷啸风正在自得其乐,忽见有一只画舫,从对面顺流而下,划船的也是个少年。 游湖的人很少到“外西湖”的,尤其是在三更过后。谷啸风心道:“莫非这少年也是讨厌尘俗的同道中人?”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少年朗声吟道:“霜日明霄水蘸空,鸣鞘声里绣旗红,淡烟衰草有无中。万里中原烽火北,一尊浊酒戍楼东,酒阑挥泪向悲风。” 这是南宋状元词人张孝祥的《浣溪沙》词,他写这首词的时候,正是抗金名将岳飞被秦桧用作十二道金牌招回,中原大受胡骑践踏的时候,词中充满悲愤的心情,表现了满腔爱国的情绪。 谷啸风大为欢喜,心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古人之言,信不我虚。在游湖的俗客之中,竟也有这样一个人物!” 吟声未歇,芦苇中又摇出了一只小船,划船的却是个白衣老人,接着歌道:“问讯湖边柳色,重来又是三年,东风吹我过湖船,杨柳丝丝拂面。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寒光亭下水连天,飞起沙鸥一片。” 这首《西江月》也是张孝祥所作的词,但却是他晚年所作,词中表现的是老年人安详恬静的心情。 谷啸风心里想道:“这位老人家决不是寻常的渔翁,纵非江湖前辈,也一定是饱读诗书的隐士高人。” 少年的画舫和老者的渔舟碰上了头,两人都是哈哈大笑。那老者道:“辛公子,原来是你赴约!好极,好极!” 谷啸风有心和他们结交,把船向他们那边摇去。忽然那两人的笑声停止,少年已经跃过那老者的渔舟,压低了声音和那老者交谈。 谷啸风暗自想道:“原来他们是在此约会的,想必是发现了我,也觉得有点惊诧吧!”谷啸风因为摸不准他们的身份,如果是江湖人物的约会,外人倒是不便前去打扰。要不要把船摇过去与他们攀谈呢!谷啸风不免有点踌躇了。 他是练过“听风辨器”功夫的人,听觉比常人敏锐得多。此时距离已是不远,隐隐听得那少年说道:“把他赶走,恐怕还是不大妥当吧!” 那老者道:“好,那么你出手,由我处置!” 谷啸风吃了一惊,正要掉转船头回避,忽见那少年飞身跃起,已是翩如飞鸟的扑上他的船头,喝道:“什么人,三更半夜来此游湖,给我滚下去!”脚尖一点船头,立即便是骈指如戟,点向谷啸风的胸口! 谷啸风本来对这少年甚有好感,但见他如此蛮不讲理,却也不禁动怒,喝道:“你来得游湖,我就不能来么?” 那少年的点穴手法又快又狠,谷啸风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见就知厉害,焉能让他点中?大喝声中,双臂一分,左掌拨他手腕,右掌径抓过去,使的是一招近身搏斗的小擒拿手法。 船头上能有多大地方,两人都是无从闪躲。那少年喝道:“来得好!”倏地化指为掌,一招“烘云托月”,双掌划了一道圆弧,化解了谷啸风的小擒拿手法,身形晃也不晃,迅即又是向他胁下的“愈气穴”点来! 谷啸风试了一招,已知对方的功力与他不相上下,但点穴手法的狠辣,却是在他之上,谷啸风心里想道:“只有制伏了他,方能慢慢向他解说了!” 谷啸风给这少年一连几招掌劈指戳的攻势,迫得退了两步,退到船边,蓦地喝道:“教你也见识见识我的点穴功夫!”以指代剑,使出了一招“七修剑法”,七修剑法是以剑刺穴,可以在一招之内,同时刺对方的七处穴道。 如今谷啸风以指代剑,使出了这门“刺穴”功夫。这本来就不是正宗的点穴手法,因此饶是这少年懂得各家各派的点穴功夫,对谷啸风的这一招,却是不知应该如何应付方始适当。 只听得“嗤”的一声,那少年的衣襟已是给谷啸风的指头戳破,撕去了一幅,可是谷啸风却未能点中他的穴道。这少年练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虽然也未能将谷啸风跌翻,但谷啸风的指头一触及他的衣裳,就滑过了一边了。不过,这少年的衣裳给他戳破,亦已是大吃一惊! 就在此际,只听得那老者“咦”了一声,跟着叫道:“辛公子,手下留情,不可伤他!” 谷啸风心念一动:“这少年武功如此高强,他又姓辛,难道是——” 想至此处,谷啸风立即喝道:“你是何人?”那少年冷笑道:“你这厮胆敢前来暗中窥伺,谅也听过我的名字,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江南武林盟主文大侠的掌门弟子辛龙生!” 果然是辛龙生!谷啸风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形下与他见面,不由得骤吃一惊,呆了一呆,尚未曾来得及向他通名道姓,只觉胁下一麻,辛龙生出指如风,已点中了他胁下的晕麻穴。谷啸风“哼”了一声,“噗通”的就跌下水去,不省人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谷啸风这才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只见一片漆黑。摸了摸两边光滑的墙壁,这才知道是被关在一间石牢了。 谷啸风恢复了清醒,记得自己是给辛龙生点了穴道,打落水的,但摸摸身上,却没有湿,想必是有人已经给他换过衣裳了。这间牢房,四面是厚厚的石墙,只有屋顶,开有个小小的天窗。 谷啸风聚拢目光,仔细观察,只见牢门紧闭,那两扇石门,少说只怕也有五寸来厚,纵有宝剑,亦难破门而出,何况他的宝剑早已给人缴去了。 谷啸风惊疑不定,心里想道:“莫非那个白衣老者就是江南的武林盟主文大侠?这里是他的家?”随即想到:“不对。文大侠是辛龙生的师父,听他们昨晚相遇之时所说的话,却只是相识,决非师徒。嗯,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心念未已,忽听得外面有人说道:“这小子不知醒了没有?”谷啸风猛然一省,这才知道外面还有看守。 另一个看守说道:“听说这小子是给文大侠的掌门弟子辛龙生点了穴道的,如今不过两三个时辰,哪有这样快就能醒来?文大侠号称铁笔书生,点穴功夫天下第一。辛龙生已得师父的衣钵真传,给他用重手法点了穴道,恐怕最少也得十二个时辰方能自解。” 第一个看守说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第二个看守道:“哦,是吗?你也听说了什么了?”第一个看守道:“听说这小子的武功很是不错,辛龙生险些都打不过他呢。倘若他的内功造诣与辛龙生旗鼓相当的话,就用不着十二个时辰就能解穴了。” 第二个看守说道:“可是白老爷子吩咐过我,要让他好好休息的。再过两个时辰然后进去看他吧,别过早将他弄醒了。”第一个看守道:“但白老爷子也说过,这小子一醒来就要告诉他的,咱们悄悄地去看一看如何?”第二个看守道:“还是再过一个时辰吧。” 谷啸风越发惊疑,暗自想道:“听他们这样说,那姓白的老者似乎对我无甚恶意,他是什么人呢?好,不管他是什么人,我且先把功力恢复了再说。” 当下谷啸风盘膝静坐,暗运玄功。他练的少阳神功已有相当造诣,不消半炷香时刻,运气三转,真气已达丹田,小腹有了暖烘烘的感觉,谷啸风自知,功力已是恢复了六七分了。谷啸风正要再行大周天吐纳之法,继续运功,外面那两个看守又在谈话了。此际正是谷啸风运功刚刚告一段落的时候,是以可以分心听外间的说话,有一句话飘进他的耳朵,吓得他不由得心头一跳。 原来那个看守是这样的问他的同伴的:“这小子给白老爷子拿来关在这里,不知韩相爷可知道了没有?”谷啸风恰好听见这句闲话。 “韩相爷?”谷啸风不禁大吃一惊了!正是: 醒来疑是梦,相府困英豪。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私戎堪叹无良策解惑还须见玉郎 原来当时在南宋小朝廷掌权的宰相名叫韩侂胄,此人营私舞弊,任用宵小,斥逐忠良,好大喜功,却无才干,把朝政弄得一塌糊涂。虽然或许尚不如秦桧之奸,但亦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而已。 “他们说的韩相爷,莫非就是韩侂胄这个奸相?哼,我还以为那个姓白的老者是个好人,捉我只是由于误会呢,原来却是权门的鹰爪!”谷啸风心想。 但随即又有一个疑问从心中升起,“辛龙生是名门正派的弟子,那姓白的老者若然真是权门走狗,辛龙生岂肯与他往来?” 正自百思莫得其解,忽又听得有一个人走来,粗声粗气地问道:“这里关的是什么人?” 这个人似乎是在相府中一个职位颇高的人,只听得那两个看守恭恭敬敬地答道:“小的不知道,是白老爷子吩咐我们看管的。” 那人哼了一声,接着说道:“你们就只知道白老爷子,眼睛里敢情是没有我了!” 那两个看守齐声说道:“不敢。小人是委实不知。” 那人说道:“好,你们的白老爷子昨晚到外西湖会的是什么人,你们总该知道了吧?” 那两个看守赔笑说道:“史大人,你老都不知道,我们又焉能知道?相爷没有告诉你吗?”言语中透露出这件事情是已经得到韩侂胄的同意的。 姓史那人越发着恼,说道:“这姓白的老匹夫来了之后,相爷遇事都与他商量,我哪里还沾得上边?不过,他想爬在我的头上,可也没有那么容易!” 这人大发脾气,两个看守都是不敢作声。在发了一顿脾气之后,这人却忽地说道:“把牢门打开,我要进去看看!” 那两个看守面有难色,不约而同的都是说道:“这个、这个——” 这人大怒说道:“什么这个那个?你们眼睛里若是还有我史某人,就快快给我打开!相爷要怪也只能怪我,不关你们的事!” 那两个看守似乎对此人颇有几分畏惧,不敢不依,终于给他打开了牢门,说道:“史大人,你自己进去吧,那小子是给点了穴道的,恐怕还未醒呢。” 那人踏进牢房,自言自语:“我偏要解了这小子的穴道,盘问他的口供,看你这个老家伙能奈我何?” 谷啸风装作沉睡未醒,待到那人走到他的身边,正在察视他是给点了什么穴道之际,谷啸风突然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反而点他的穴道! 那人闷哼一声,右掌一抬,便即拍下。谷啸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已经点中了他的穴道,不料他居然还能还击,近身搏斗,欲避无从,只听得“蓬”的一声,谷啸风的肩头也给他打个正着! 谷啸风只觉得一阵火辣辣的作痛,幸亏那人的手掌一碰着他的肩头便即软了下来,力道无以为继,这才没有伤及他的琵琶骨。 那人脚步一个踉跄,斜转两步,反手又是一拳,叫道:“来,来人哪!”谷啸风拨开他的拳头,只觉他的拳头,已是比不上常人打出的气力,那人声犹未了,已退了几步,终于就像木头一样,“卜通”一声,自己倒下去了。 原来姓史此人是个内家高手,功力之深厚尚在谷啸风之上,只因冷不及防,才给谷啸风点中穴道,在给点中穴道之后,也还能够支持片刻,方始不支。但谷啸风若不是再补一指的话,只怕他还不会这样快就跌倒的! 谷啸风心里暗暗叫声“好险!”趁着牢门尚未关上,迅即夺门而出,那两个看守刚刚跑进来,谷啸风双臂一分,同时点着了他们的“肩井穴”,这两个看守的武功远不如他,登时便倒了下去,不能动弹了。 谷啸风飞过墙头,外面是一个野草丛生的荒芜庭院,和谷啸风想象中的豪华相府大不相符,倒是颇出他的意料之外。 角门忽地闪出一人,“咦”了一声,说道:“你怎么闯出来的?那两个看守呢?”此人正是谷啸风在湖上所见的那个老者,也即是看守们口中所说的“白老爷子”了。他是在内间听得声响,赶忙出来的。 谷啸风料他武功定然厉害,先下手为强,双掌划了一道圆弧,迅即发招,左掌是大力开碑的刚猛掌法,右掌则是以指代剑,用“七修剑法”点他穴道,一刚一柔,配合得恰到好处,打了出去,这才喝道:“给我杀了!” 那老者又是“咦”了一声,挥袖一拂,说道:“不对吧,我看你只是点了他们的穴道,并未杀了他们!” 这老者只是听见看守跌倒下地的声音,就知是给谷啸风点了穴道,而且知道他们并未丧命,武学的高明,真是匪夷所思,令得谷啸风吃惊不已! 谷啸风说这谎话,本来是想扰乱他的心神的,不料骗不过这个老者,不由得自己着慌了! 他的着慌,不但是由于这老者武学的见识极为高明,而且是由于对方只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一拂,就化解了他双掌同时发出的招数! 谷啸风只觉一股十分柔和的力道拂来,自己的手掌竟似触着棉花一样,无从发力,那股力道,虽是柔和,谷啸风亦已不禁一个踉跄! 谷啸风知道这人用的是借力打力的功夫,一个转身,移形换位,迅即又到了这个老者的背后发招,出指点他背后的“风府穴”。 这次这个老者好似是有意试他的功夫,并未闪开,也未还击,谷啸风点着他的背心,只觉隐隐有一股反弹之力,将他的手指弹开。谷啸风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难道他已练成了武学中罕闻罕见的护体神功?” 当今之世的武学宗师,谷啸风只知道他的岳父韩大维是练有护体神功的,但也只是听他父亲如此说过而已,并未见过韩大维用过,也未知道韩大维是否已练成功。如今碰上这个老者,才是第一次开了眼界。谷啸风情知不敌,扭头便跑。 那老者转过身来,截着他的去路,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何必再跑!这把剑还给你,你若不服,大可再试几招!” 一面说话,一面已是抽出一把宝剑,倒持剑柄,“塞”到谷啸风的手里! 这把剑正是谷啸风所用的佩剑,湖上被擒之后,不知是给他还是给辛龙生缴去的。 谷啸风面红耳热,接过宝剑,喝道:“你武功远胜于我,可惜你却做了权门鹰犬,我打不过你也是要和你拼的!”刷的一剑,抖起了七朵剑花,使的正是七修剑法中一招极为厉害的杀手! 那老者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果然是七修剑法,你是扬州谷若虚的儿子谷啸风吧!”说话之间,挥袖一拂,拂歪了他的剑尖。但他的衣袖却也给剑尖戳破了三个小孔了! 谷啸风道:“你既知道我的姓名来历,自当知道谷家决无向人屈膝的男儿!你把我杀了吧,我决不能容你戏耍!” 那老者道:“谷少侠,你错了!” 谷啸风怔了一怔,道:“什么错了?” 那老者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谷啸风道:“你不是替韩侂胄做保镖护院的吗?” 那老者摇了摇头,说道:“不错,这里是韩侂胃的相府,老夫也是他的门客,不过却并非如你所说的是替他看门护院的鹰犬!” 谷啸风道:“那么,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老者道:“说来话长,你随我来。” 谷啸风有点迟疑,那老者笑道:“我若要想伤你,何必多费心思安排圈套。好,你既不放心,那我就多告诉你一件事情,太湖七十二家水寨的总寨主王宇庭刚刚派了一个人见我,说起了你。说你前几天是由他的副总寨主韩光锐送过长江的,他们托我照料你。有这么一件事吗?” 如果这老者不是侠义道的人,王宇庭、韩光锐决不肯将这件事告诉他,还托他照料谷啸风的。是以这老者这么一说,谷啸风自是不能不相信他了。 谷啸风插剑入鞘,说道:“如此说来,这可真是一场误会了,请恕晚辈无知之罪!” 那老者笑道:“应该向你道歉的是我。昨晚在外西湖,我已看出你用的是七修剑法,却未能制止辛龙生对你动粗,委屈了你。” 谷啸风面上一红,说道:“那位辛少侠呢?” 那老者道:“他回去了。他是代表他师父来赴我的约会的,韩光锐送你过江之事,他并不知道,你不可怪他。” 谷啸风道:“晚辈岂会怪他,只怪自己学技不精!”他糊里糊涂地败在辛龙生之手,觉得十分冤枉,说了起来,胸中仍是余愤未消。 那老者微微一笑,似乎看出了他少年好胜的心事,但却也不再说什么,当下走在前面引路,将谷啸风请进他的房间。 房间布置得十分简朴,一床一几两张椅子,几上一张古琴,除此之外,就是空无所有的萧条四壁了。谷啸风心里想道:“他住在相府之中,住的却是这样一间简陋的房子,就凭这一点已是可知,这位老前辈必定不是贪图富贵的人!” 坐定之后,谷啸风施了一礼,说道:“不敢请教老前辈高姓大名。” 那老者道:“老夫姓白,单名一个逖字,你大约不会知道我的。不过,我与令尊却也曾经有过一段渊源呢!” 谷啸风的父执之辈,并无白逖其人,也未听他父亲说过有这么一个相识,便问他道:“原来老前辈和家父是早已相知的么?家父早逝,小侄无知,真是冒犯了。” 白逖笑道:“也怪不得你不知道,你的父亲只怕也是一直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谷啸风诧道:“白老前辈是怎样和家父结交的?” 白逖笑道:“还谈不上结交二字,三十年前,我与令尊在扬州某酒家见过一面。他可曾对你说过那个行径古怪的白衣少年?” 谷啸风恍然大悟,说道:“原来老前辈就是家父其后十多年来所想找寻却没有找着的那位少年英雄!” 白逖捋了捋三绺长须,笑道:“老夫如今已是年已六旬了,对少年时候的孟浪也颇为后悔呢!少年英雄的称号,如今是该让给你了。” 那件事情是这样的…… 三十年前,谷啸风的父亲谷若虚正是像谷啸风现在这样,在江湖上刚是声名鹊起的时候,大江南北,无不知道有这样一位武林的后起之秀。 有一天谷若虚到扬州著名的“六和春”酒楼喝酒,对面靠窗的座头也有一位与他年纪相若的少年自斟自酌。 谷若虚是本地的名人,在这家酒楼上喝酒的客人,差不多都是认识他的。是以他一进来,便有许多人纷纷和他招呼,够不上和他攀交情的,也都是耸然动容,不约而同的把眼光向他射去,好像是对他行了“注目礼”似的。 喧闹声中,那少年把酒保叫来,问道:“这人是谁?”酒保低声说道:“客官不认识这位相公?他就是扬州府鼎鼎有名的谷少侠,文武全材,在江湖上当真是谁个不知、哪个不晓的呢?”话出了口,才发觉对这客人似乎有点不敬,于是打了个哈哈,接着说道:“不过,客官你是外地人,大概你也只是习文没有习武吧,也就怪不得你不知道这位谷少侠了。” 那少年冷笑说道:“江湖上尽多浪得虚名之辈,什么大侠小侠,老侠少侠,我也听得多了。”他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这话显然是对谷若虚而发。 谷若虚当时也是少年气盛,待众人纷纷向他招呼过后,他就站了起来,双拳一抱,向众人作了一个“罗圈揖”,说道:“谷某浪得虚名,各位朋友太客气了,谷某实是担当不起!” 那少年斟了满满的一杯酒,忽地说道:“原来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谷少侠,请恕小可无知之罪,我敬谷少侠一杯!”酒杯向上一抛,中指一弹,“当”的一声,那酒杯箭一般的向谷若虚飞去。 谷若虚吃了一惊,但却也忍不住心中动怒,想道:“你会百步传杯,难道我就不会?”两个座位之间的距离约有一丈八尺,对方的酒杯已经飞来,百忙中谷若虚无暇取酒杯斟酒,便把自己喝剩的半杯酒依样画葫芦,向对方掷去。说道:“阁下远来是客,理当我敬阁下才是!” 那少年道:“哦,原来扬州的规矩,敬酒是让客人喝剩酒的,这个我倒是第一次知道!”出言讥刺,谷若虚不禁满面通红。说时迟,那时快,两个酒杯已在半空中碰个正着! 谷若虚这个酒杯是小一号的,杯中的酒又只有半杯,两个酒杯一碰,谷若虚那个酒杯在半空中翻转过来,杯中的酒都泼泻了,“当”的一声,中途落下,落在一个商人的桌子上,把一个碟子打破,吓得那个商人蓦地跳了起来! 少年的那个酒杯虽也碰得倾侧,杯中的酒泼出了一大半,但却是落在谷若虚的桌子上。暗中较量,谷若虚已是输了一招了。 原来他们两人的功力恰好半斤八两,但这少年占了大杯装酒的便宜,就把谷若虚比了下去。 谷若虚尴尬之极,但转念一想,这少年武功如此高强,也的确是值得结交的朋友。 就在谷若虚正在措辞想与对方结纳之际,只听得那少年已是哈哈大笑,说道:“原来鼎鼎大名的谷少侠不过如斯!谷少侠的高明本领小可业已见识过了,告辞!”谷若虚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发作不是,不发作又不是,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那个少年已是迈开大步,下楼去了。 这件事情过后,谷若虚多方打探,一直过了二十多年,仍然不知道这少年是谁。是以他常常把这件事情,当作“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例子来教训儿子。 如今白逖和谷啸风说起,谷啸风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原来白老前辈就是家父当年在六和春所遇的那位少年英雄,可惜家父早逝,已是不能与老前辈论交了。” 白逖神色黯然,说道:“这件事情,我也是甚为后悔当时的孟浪呢,可惜没有机会给我向令尊道歉了。好在如今得见世兄,可以让我稍赎前愆。” 谷啸风道:“老前辈太客气了,小侄无知冒犯,这才是更应该向老前辈请罪呢。但小侄还有若干疑团未解,请老前辈赐示。” 白逖说道:“我知道你最感疑惑的就是何以我会在韩侂胄的相府中了。”谷啸风道:“还有那位辛少侠和老前辈的约会是怎样一回事,不知小侄是否该问?” 白逖说道:“这些事情我都要告诉你的,不过请你稍待片刻。” 说罢把一个少年叫了进来,说道:“你替史宏和那两个看守解开穴道,他若问起谷少侠,你说谷少侠是我的客人,叫他别要多管闲事。”那少年应了一个“是”字,奉命而去。 白逖说道:“他是我的弟子,那个叫做史宏的人本来是韩侂胄的护院,我来了之后,韩侂胄对我的尊敬远远在他之上,是以他一直在妒忌我。却不知我只是在相府暂且安身,绝无与他争权夺利之意。” 谷啸风道:“这等无知的小人,也值不得老伯与他计较。” 白逖说道:“实不相瞒,我在江南,早已是金盆洗手,隐居多年的了。这次之所以不惜委身求作韩侂胄的门客,乃是为了抵御鞑子南侵的大事!” 谷啸风道:“原来如此。就只怕朝廷没有抵抗鞑子的决心吧?” 白逖叹了口气,说道:“是呀,所以文盟主和王寨主一班好朋友,才要用到我出来办这件事了。你还未知道呢,朝廷岂只是畏惧外敌,只图苟安,对民间的武力,抗敌的义军,朝廷却要把他们当作盗匪来‘剿’呢!” 谷啸风叹道:“想不到靖康之耻,今日重演。权臣当道,秦桧和韩侂胄只怕都是一样。但今日的岳武穆却是不可得见了。” “靖康”是宋钦宗的年号(公元1126至1127),在位不到两年,与父亲徽宗同给金人所俘。宋室从此南迁,由宋高宗赵构继位,偏安江左,史家称为“南宋”。赵构后来用秦桧为相,岳飞(武穆)为将,岳飞屡破金兵,正思“直捣黄龙”之际,却给秦桧用十二道金牌召回,终于屈死。这“风波亭”的“莫须有”冤狱,人所熟知,也就不必作者多加叙述了。 谷啸风这几句痛心的说话,正是以古喻今,内含深意的。要知宋室南迁之后,岳飞也曾奉过皇帝的御旨,“剿灭”过太湖的“水寇”杨幺,而杨幺当年正是抗金的一支最得力的义军。不过岳飞毕竟还是个爱国的将领,虽然做了这样一件大错事,后来在大敌当前之际,他却能与一些义军的首领联合,共抗金兵。是以后人评功论过,觉得岳飞还是功大于过,对他给以应得的尊敬。 谷啸风这几句话是把秦桧比作韩侂胄,把现今朝廷的政策与当时相提并论的。当时的宋高宗和秦桧要岳飞“袭匪”,如今也是一样。而当时的太湖义军首领杨幺,也就等于今日的太湖七十二家总寨主王宇庭一样。但可惜连岳飞这样的一个将领,今日已是没有了。 白逖正容说道:“老弟不必灰心,历史不一定就会重演的。即使当真那样,咱们也须尽力而为。” 谷啸风冷静下来,说道:“老前辈说得是。” 白逖接着说道:“如今蒙古南侵的危机比当年金虏南侵的危机更甚,小朝廷在生死关头,即使畏敌如虎,也会给迫得非加抵抗不可。韩侂胄虽然是个弄权的奸相,但和秦桧毕竟也还是有点不同。秦桧是金人放回来的奸细,做朝廷的官,替鞑子办事。韩侂胄尚未至于这样。至于说到抗敌的将领,今日虽然是没有岳飞韩世忠这样的大将,但中下级的将校,却也有不少是要抵抗外敌,不愿‘剿匪’的人。不过,你大概不能在这里多住两天的了,否则我倒可以设法让你结识几个这样的将领。” 谷啸风点了点头,说道:“我是初到江南,情形不熟,信口雌黄,尚盼老前辈多予教导,以开茅塞。” 白逖说道:“你说的也有一大半是事实,所以现在就须我们尽力了。我这次出来,是和文逸凡、王宇庭两位商量过的。我之所以不惜屈身做韩侂胄的门客,所为何来,想必你也能猜想到了。” 谷啸风道:“敢情老前辈是要做朝廷与义军之间的调停人,说服韩侂胄与义军合作,不要把官军用于‘剿匪’,大家联合,共抗外敌?” 白逖说道:“不错,正是这样。” 谷啸风道:“韩侂胄可肯依从?” 白逖说道:“前途荆棘尚多,不过大势所趋,韩侂胄即使不能完全依从,也必将被迫答应我们一部分的条件。目前正在初步磋商之中。” 谷啸风恍然大悟,说道:“辛龙生昨晚在外西湖与老前辈相会,敢情就是代表他的师父,来作磋商?” 白逖说道:“不错。我是充当韩侂胄的密使,与江湖人物及义军首领接头的人。不过,韩侂胄只知我与这些人认识,却不知我其实也就是他们的代表。时机尚未成熟,韩侂胄也是不敢泄漏风声,让朝廷知道的。” 谷啸风笑道:“怪不得这个秘密,韩侂胄对他的护院也要隐瞒了。” 白逖说道:“辛龙生走了不久,太湖的王宇庭就有使者到来,说起韩光锐送你渡江之事,可惜当时还不敢断定你就是那个人。王宇庭的使者来去匆匆,来不及等你醒来相见了。”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候,谷啸风道:“我在此不便久留,实不相瞒,我也是替北五省的绿林盟主柳女侠来和江南盟主文大侠联络的,时候不早,我想告辞了。” 白逖道:“你知道文大侠的住址么?” 谷啸风道:“韩老前辈已经告诉我了。” 白逖道:“文大侠的住处离此不远,大概只是大半日的路程,不过他住在山中,为了免得你费神寻找,我叫人送你前往如何?” 谷啸风因为昨晚和辛龙生有了这一点小小的“过节”,心里又想亲自先去见一见奚玉瑾,便道:“不必了,我到了中天竺,找一个樵夫问路便行。韩老前辈说,山中的樵子,都是知道文大侠住处的。” 白逖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去吧。”接着笑道:“听说过两天就是辛龙生订婚的喜日,他的那位姑娘是扬州百花谷奚家的女儿,名叫奚玉瑾,你们都是同一州邑的武学世家,想必知道这位姑娘吧?你此去正好赶得上喝他们的喜酒。” 谷啸风满怀感慨,勉强笑道:“不错,我是认识这位奚姑娘的,此来正是来得合时了。” 白逖哈哈笑道:“你喝了他们这一杯喜酒,彼此之间的芥蒂也就可以冰消了。嘿嘿,行走江湖,总是难免要碰上一些误会的。”他说的是昨晚之事,却不知谷啸风想的却是与奚玉瑾的往事。 谷啸风心中苦笑,暗自想道:“我与奚玉瑾之间的误会,只怕是永远没有解释的机会。她如今是就要订婚的人了,我、我还能够和她说什么呢?” 白逖说道:“你稍待片刻,我叫小徒送你出去,免得那些守卫罗唆。” 刚说到这里,恰好他那个徒弟就回来了。谷啸风和他叙话,互通名姓,这才知道他名叫严壮,是白逖的第二个徒弟。大徒弟岑坚在太湖王宇庭的手下当一名头目,早已出师。 严壮笑道:“谷兄,你的独门点穴委实厉害,我费了许多气力,方始能够解开。史宏这厮内功本是颇有造诣的,穴道解后,仍是委顿不堪。”接着笑道:“史宏这厮把你恨得牙痒痒的,恐怕他还不肯就此罢休呢。” 白逖哼了一声说道:“他敢怎样?” 严壮道:“他当然不敢和师父你老人家作对,不过谷兄在此人地生疏,也得提防他阴谋加害。” 谷啸风道:“多谢严兄关照,我现在就走,准备到文大侠那儿。” 严壮与他年纪相若,意气相投,说道:“可惜你不能多留两天,不过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好。到了文大侠那儿,史宏再狠,也是无所施其技了。好,我送你出去。” 后门的守卫见是严壮送客,不敢盘问,但另外有个卫士,却似躲在假山石后向他们偷看。谷啸风的目光偶然一瞥,发现此人,他立即就躲进假山洞里。在这一瞥之间,谷啸风蓦地心头一动,这个人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的,但因匆匆一瞥,看得不很清楚,却想不起这个人是谁了。 出了相府,谷啸风便与严壮道别,独自沿着湖滨走去。中天竺在灵隐山之西,灵隐山下的“灵隐寺”也是西湖名胜之一。谷啸风昨晚只是游了西湖,西湖附近的名胜他还未曾游览,心里想道:“可惜昨晚闹了这档事情,如今只好走马观花,待他日有空,再来领略西湖的佳趣了。” 早上的西湖和夜间的西湖又有不同,丽日晴天之下,湖光潋滟,令人胸襟一爽。谷啸风默念苏东坡那首出名的吟咏西湖的诗:“湖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心里想道:“坡翁此诗,真是说得不错。可惜如今南宋朝廷,不思振作,只知在西湖寻欢作乐,却是令得‘西子’蒙羞了。” 早上游人甚少,湖中只有几只画舫。谷啸风正自游目骋怀,忽听得有美妙琴声随风飘过湖面,琴声清越之中带着几分苍凉。 谷啸风心里想道:“这人倒似乎和那些俗客不同,端的弹得一手好琴,令人俗念顿消。” 琴声来自一只画舫,谷啸风抬眼望去,只见珠帘半卷,船中有两个淡妆少女,隐约可见。一个弹琴,一个在旁边正在焚起一炉檀香。 谷啸风暗自想道:“这两个姑娘倒是雅人。”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站立的少女说道:“侍梅姐姐,你的瑶琴弹得越来越好了!” 弹琴的那个少女停了下来,说道:“差得远呢,莫说比不上我的主人,就是侍琴姐姐,我也比她不上。” 那少女道:“哪位侍琴姐姐?” 侍梅说道:“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位奚姑娘呀,她曾经在我们那里充当过丫头,这事说来倒是非常有趣。侍琴是我的主人给她改的名字。” 那少女道:“对,昨晚你说那位奚姑娘的事情,吞吞吐吐,只说了一半。可令我心痒难熬呢。我最喜欢听故事,最恨的是别人卖关子,你把她的故事说全了好不好?” 侍梅叹了口气,说道:“这故事可是还没有结局的呢,而且在这里也不方便和你说。” 那少女道:“好,那么今晚回去,你再和我说。没有结局的故事,我也爱听。” 谷啸风听了她们的谈话,不禁大吃一惊。奚玉瑾曾经冒充过辛十四姑的丫头之事,他是听得韩佩瑛说过的,“莫非她们所说的这位姑娘就是奚玉瑾?”谷啸风心想。 谷啸风猜得不错。原来这个侍梅正是辛十四姑那个暗恋辛龙生的侍女,第一个把辛龙生和奚玉瑾订婚的消息告诉韩佩瑛的也正是她。不过在韩佩瑛说给谷啸风听的时候,她却没有提起侍梅的名字,也不知道奚玉瑾就是“侍琴”。 谷啸风情怀历乱,心神不定,想与她们攀谈,又怕冒昧。 侍梅道:“龙姑娘,你给我唱一支曲子好不好?你的歌喉,我是十分欣赏的。” 那少女笑道:“在这里唱曲?你别叫我献丑吧。” 侍梅道:“怕什么?又没有多少游人。古人说对景当歌,西湖风景还不够好吗?” 那少女道:“好吧,那么你给我弹琴。” 侍梅调好琴弦,叮叮咚咚地弹了起来,那个姓龙的少女轻启珠唇,和着琴声唱道:“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斜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这是北宋名臣王安石所写的《金陵怀古》,调寄“桂枝香”的一首词。王安石执政之时,宋朝已是国势日弱,常受外敌欺凌的了。故此词中感今怀古,对景兴嗟,充满了沉郁苍凉的情绪。 谷啸风暗自叹道:“‘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这不正是今日的西湖情景吗?嗯,这两位姑娘不但风雅,且还是有心人呢!”正是: 后庭遗曲嗟商女,逝水繁华感客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鸳梦已随云水杳旧盟难续海天遥 侍梅弹罢瑶琴,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姓龙的少女道:“好端端的怎么又叹起气来了?”侍梅道:“没什么。”那少女噗哧一笑,说道:“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事么,你是在惦记着那位辛公子!” 侍梅给她说中了心事,佯嗔说道:“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破你这张小嘴!” 那姓龙的少女忽地目光一瞥,发现了站在岸边的谷啸风,低声说道:“侍梅姐姐,别耍闹了,岸上有人偷看咱们。” 侍梅瞪眼看去,谷啸风不好意思,慌忙转过身子。侍梅“哼”了一声,说道:“我最讨厌这种油头粉脸的无赖少年!哼,我倒是巴不得他来惹我,好给他一点教训!” 要知侍梅乃是辛十四姑的贴身侍女,虽然本性温柔,但多少也受了她主人的一些影响,碰上不如意事之时,那冷傲任性的一面就露出来了。 那姓龙的少女倒是怕她闹出事来,轻声笑道:“这里可不是你们所住的幽篁里,千万不能闹出笑话来的。再说西湖上这种轻薄的少年也多着呢,你哪里惩戒得这许多?你讨厌这些人,我和你到外西湖去,那边游人稀少,咱们可以玩个痛快。”说罢就叫舟子掉转船头,一叶轻舟,离开堤岸越来越远,向外西湖去了。 谷啸风给她们当作是“油头粉脸的无赖少年”,不由得啼笑皆非,心中想道:“这样的绰号竟会加在我的头上,倒是从所未闻。嗯,该怎样向她们解释才好呢?” 谷啸风本来可以雇一只小艇追赶她们,但追上了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怕还会引起更多的误会。何况他又急于要到江南大侠文逸凡那儿,也是不愿意在西湖上闹出事来,惹人注目。 谷啸风终于放弃了去找侍梅探查真相的念头,想道:“反正我就可以见到玉瑾的了,不必急在此时。”想起了奚玉瑾,心中不禁又是一酸,接着想道:“但我却不知是否应该再见她呢?” 白灵隐到天门山,周围数十里,两边重叠着峰岭,都称为“天竺山”,是西湖南北两支山脉的主脉。中天竺这一带,风景尤其幽美,两边山峦环抱,修竹参天,怪石奇岩,如虎如狮如剑如戟,触目皆是,可惜谷啸风已是无心浏览了。 正在他怅怅惘惘,独自前行之际,忽听得脚步声响,后面追上了两个人来。 谷啸风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正是史宏,另外一个是卫士装束,手中拿着一柄三股尖叉,套着钢环,摇得哗啷啷作响,一个箭步,扑上前来,喝道:“谷啸风,你还认得我么?” 这个卫士就是刚才躲在假山石后偷看他的那个卫士,此时他已现出全身,谷啸风认得他了,一怔之后,失声叫道:“原来你是蒙铣!” 蒙铣打了一个哈哈,冷冷说道:“好小子,多亏你还记得!今日可算是应了一句话,咱们是陌路相逢啦!” 原来蒙铣乃是当日围攻百花谷的群豪之一,曾经在谷啸风的剑下受过伤的。 百花谷那次的事情乃是由于谷、韩婚变而起,如今谷啸风与韩佩瑛已是言归于好,这件事也早已化解了。他们同在蓬莱魔女山寨的时候,也曾与许多曾经参与过围攻百花谷的人相晤,谁也不愿再提以前的事。偶尔有人提起,也只是当作笑谈,无人记恨。 但想不到这个蒙铣,现在却要来和谷啸风算这笔旧账。 谷啸风笑道:“这件事早已过去了,展大叔、陆大叔没有和你说清楚么?”展一环和陆鹏是韩家的老仆,当时蒙铣就是应他们之请来参加围攻百花谷的。 蒙铣“哼”了一声,说道:“你和姓韩那个丫头耍什么花招我管不住,我身上的伤痕可还没有抹掉!蒙某在江湖上也不是无名之辈,岂能平白受你一剑!” 谷啸风实是不愿与他相斗,当下忍住了气,说道:“不错,当日我是不应下手狠了一些,误伤了你,但当时你和左臂刀管昆吾、野猪林的邓寨主联手攻我,刀剑无情,这也不能全怪我吧。好,就算是我错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我给你赔罪如何?” 蒙铣冷笑道:“你倒说得这样轻松!哼,你要和解,那也不难,你刺了我一剑,如今你只须给我这柄钢叉在你的身上搠一个透明的窟窿就成!” 韩侂胄的大护院史宏此时方始插话,淡淡说道:“我倒愿意接受他这个办法,好,谷啸风,你在我面前乖乖的双膝跪下,磕三个响头,叫我三声亲爷爷,我就饶你!” 谷啸风勃然大怒,同时亦是瞿然一省,心里想道:“蒙铣如今乃是和史宏这厮同在一起,自必是贪图富贵,甘作权门鹰犬的了。我岂可把他仍然当作以前的蒙铣,当他是一条江湖好汉呢?” 谷啸风本来是有几分傲气的人,怒火一起,便即说道:“好,那你们两人就并肩子上吧!谁是谁非,不必细论,咱们手底见雌雄!” 蒙铣一抖钢叉,就要扑上,史宏却要顾着他相府大护院的身份,叫道:“蒙兄,且慢!”蒙铣双眼一瞪,说道:“这小子要伸量咱们,史兄何故阻拦小弟?” 史宏说道:“这小子和你结的乃是旧仇,与我却是新恨,请蒙兄让我先上如何?”说罢,回过头来,向谷啸风冷笑道:“你也不用猖狂,我与你单打独斗,你的七修剑法尽管施展出来,我就只凭这只肉掌对付!蒙兄,请你作个见证!咱们赢要赢得光明磊落!” 谷啸风冷笑道:“你光明磊落也好,卑鄙下流也好,一个上也好,并肩齐来也好,谷某全都不管!来吧!” 史宏双掌一错,说道:“好,亮剑吧!” 谷啸风道:“你只凭一双肉掌,我又何须用剑才能胜你!闲话少说,要动手赶快,我可没有工夫跟你唠叨!”原来谷啸风是个要强好胜的人,虽然明知史宏的掌上功夫了得,却是不愿意占他这个便宜。 史宏冷笑道:“你这小子要讨死,那也由你!看掌!” 史宏身为相府的大护院,本领委实甚为了得,双掌一起,左劈右抓,登时把谷啸风的身形,笼罩在他的掌指兼施的攻势之下。 谷啸风识得这是七十二把大擒拿手法,倒也不敢轻敌,当下身移步转,左掌一托敌手肘尖,右掌肘底穿出,一招“惊涛拍岸”,劈向对方面门。史宏喝道:“来得好!”身形微侧,手腕一绕,全身成了弓形,双掌平推如箭,力猛如山,倏然间从大擒拿手法变成了刚猛之极的大摔碑手! 双掌相交,发出了郁雷也似的“蓬”的一声,谷啸风斜退两步,史宏身形一晃,退出了三步之多。不过,他虽然多退一步,却是脸不红,气不喘。他是在穴道解开之后不到两个时辰就动手的,和谷啸风硬拼,有此结果,亦即是说,他的功力即使未必高得过谷啸风,至少也是旗鼓相当的了。 谷啸风心头一凛,想道:“还有一个蒙铣在旁,我可不能耗了全力。”说时迟,那时快,史宏一退即上,双方再度交锋。 谷啸风打法一变,脚踏五行八卦方位,招数虚实各半,避免和史宏硬碰。史宏自以为占了上风,哈哈笑道:“好小子,技只此么!”大擒拿手法加上了大摔碑手的功夫,一招猛过一招,强攻狠打,攻势绵绵不绝,端的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 谷啸风接连遇了几次险招,忽地斜身一退。史宏喝道:“要跑么?”追上去一拳捣出。不料谷啸风回过身来,竟不救招,反取攻势,一个“羚羊挂角”,左掌半握拳头,凸起五指骨节,拍击他的右太阳穴,右掌一拢,中食二指伸出,突然间使出“七修剑法”,以指代剑,点他胁下的“愈气穴”! 蒙铣是领教过谷啸风的七修剑法的,连忙叫道:“小心点穴!”说时迟,那时快,谷啸风的指尖已是点个正着,史宏大叫一声,跃出三丈开外,靠着一棵大树,这才没有倒下。他的内功造诣,确也不凡,听了蒙铣的叫声,百忙中运气闭穴,居然没有昏倒,只是吃了一点不大不小的亏而已。这个结果,倒是颇出谷啸风的意料之外。 蒙铣一抖钢叉,冲上前来,喝道:“好小子,休得猖狂,还有我呢!” 谷啸风冷笑道:“我早叫你们两个并肩子上,你硬充什么好汉,要作证人?嘿嘿,哈哈,还是爽快一点好,来吧,来吧!” 蒙铣面红耳热,钢叉哗啷啷的摇动,左插花,右插花,登时便刺过来!喝道:“好小子,我才没有那么多工夫和你多说废话!” 谷啸风道:“很好,你要快点了结,这正合我心意!”左掌虚引,嗖的便拔出剑来,左掌右剑,先后发招,剑招是“白虹贯日”,掌法是“擒龙伏虎”,掌劈剑刺,凌厉无比。 蒙铣也是绿林中有名的人物,武功本来不弱,但毕竟是比谷啸风弱了一筹,钢叉刺空,先自慌了,连忙叫道:“史大哥,你没事么?”不求有功,先求无过,退了几步,一个“夜战八方”的招式,舞起钢叉防身。但饶是他使出浑身本领,只听得“咔嚓”一声,火星飞溅,三股叉的一股叉尖,已是给谷啸风的宝剑削了一个缺口。 眼看谷啸风的剑中夹掌就要打到他的身上,史宏一挺身躯,箭一般的射出,说道:“蒙大哥,别慌别忙,我不过一时大意,吃了一点小亏而已,岂能给这小子伤了?当然没事!当然没事!”他在相府中的地位比蒙铣高,自是不肯在蒙铣眼前失了面子,不过,他虽然是贾其余勇,掌力仍然足以裂石开碑,倒也不算得是打肿了脸充胖子。这几句话急如炒豆的爆出来,话未说完,已是发了三招七式,替蒙铣抵挡了谷啸风的攻势。 谷啸风心头一凛,史宏是给他点了穴道的,没有倒下,已经颇出他的意料之外,立即就能动手,更是超乎他的估计了。 谷啸风心知不妙,却是傲气不惧,冷冷笑道:“你们并肩子上,那就怪不得我用剑了!”虽处劣势,傲气兀未稍减,剑法展开,四面八方,都是剑光人影。 史宏“哼”了一声说道:“管你用剑用掌,总是叫你难逃公道!”用的正是谷啸风刚才的口气,他和蒙铣联手,占了上风,大为得意,掌下占了便宜,口头上也要占便宜了。 谷啸风忽道:“是么?”突然欺身直进,刷的一剑刺他心窝,史宏退步回身,双掌击他下盘。蒙铣的钢叉又从侧面刺来,这才化解了谷啸风攻势。但史宏虽然没有给他刺个正着,可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了。 谷啸风的七修剑法精妙异常,奇招迭出,可惜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几次奇袭不成,气力渐渐不加。还幸蒙铣是他手下败将,心中不无怯意,史宏曾经给他点着穴道,以闭穴的功夫防御,气血刚刚通畅,亦是不无影响。谷啸风全力施为,凝神对付,一时之间,倒还没有露出败象。 正在谷啸风感到就要支持不住之际,山路上出现了一个军官。 这军官约有三十多岁年纪,剑眉虎目,相貌不凡。史宏首先发现,脸上忽地现出了尴尬的表情,似乎想与那军官打招呼,却又讷讷不能出之于口,只好装作全神搏斗,暂时未看见他。要知史宏是相府大护院的身份,如今要和蒙铣联手,方能敌得住谷啸风,自是不愿意给相熟的军官看见。 谷啸风一看就知这个军官身具武功,心里想道:“反正我也是打不过他们的了,大不了拼掉这条性命,多来一个,又有何妨?” 这军官看了一看,忽地笑道:“这小子的本领倒不错呀。史护院,住手!” 史宏此时是不能不答话了,叫道:“咦,耿大人你也来了!你不知道,这小子,这小子——” 那个“耿大人”道:“这小子怎么样?住手吧!” 史宏道:“这小子得罪了相爷,我们是奉命将他捉拿归案的!”史宏不解这个“耿大人”何以要他住手,只好捏造谎言,拿“相爷”作挡箭牌,其实并没有这回事。 那军官笑道:“史护院,你还不懂我的意思?我是要你把这小子交给我,让我试试他的功夫,咱们拿了他,也得令他心服口服,是不是?”这话说得甚为明显,即是他要单打独斗,自信可以稳操胜券,令对方输得心服口服。 史宏满面通红,说道:“耿大人要显身手,那是最好不过,但割鸡焉用牛刀,小人也不敢劳烦……” 话犹未了,那军官已是插了进来,说道:“史护院,你怕我与你争功吗?我这是为了朝廷的面子,别让这小子以为咱们朝廷的军官都是脓包!” 史宏面红直到耳根,只好和蒙铣双双退下。那军官却又不立即动手,瞅着谷啸风说道:“你打得累了,我让你先歇一会。” 谷啸风大怒,刷的一剑刺过去,这军官若不经意的一飘一闪,谷啸风这一剑便刺了个空。军官冷冷说道:“你忙什么,我还有话要和他们说呢。” 这军官不亮兵器,又不还手,谷啸风倒是不便自贬身份,再行追刺了。当下,按剑凝眸,看他怎样。 这军官说道:“你们两人先回去,我不愿意有人在旁,免得这小子提心吊胆,恐防我要倚多为胜。” 史宏道:“耿大人,你拿了这个小子,请赏我们一个面子。”军官哈哈一笑,说道:“我懂得的,拿了这个小子,我交给你就是。我还不至于要借此向相爷邀功的,你们快回去吧!” 史宏知道这个“耿大人”性情刚直,不敢拂逆,只好诺诺连声,与蒙铣退下。 史宏、蒙铣刚一转身,那军官忽地朝谷啸风使了一个眼色,说道:“我和你先比一比轻功。” 谷啸风怔了一怔,说道:“如何比法?” 那军官道:“你刚刚剧斗了一场,我让你先跑出百步之遥,再来追你!” 谷啸风颇觉奇怪,暗自想道:“难道他是有心放我逃走不成?” 这一层蒙铣也想到了,他是知道谷啸风的本领的,不觉起了思疑,停下了脚步,拉拉史宏,低声说道:“这小子的轻功很是不错,耿大人却让他先跑百步,这个、这个——”史宏连忙在他耳边说道:“噤声,这位耿大人武功卓绝,这小子跑不掉的。我瞧,他是要戏耍这个小子。你在背后议论他,给他听见,可不得了!” 那军官挥了挥手,冷冷说道:“还不快跑?使尽你的吃奶气力跑吧!谅你也逃不出我的掌心!”这话他虽然是向着谷啸风说,其实却是说给史宏和蒙铣听的。 谷啸风却不知他是说给史、蒙二人听的,只道这个军官轻视自己,勃然大怒,说道:“好,比就比吧,我可不要你让!咱们跑到那座险峻的山峰上一决雌雄!”那军官哈哈笑道:“这是再好不过!” 谷啸风使出了“陆地飞腾”的轻功,当真是轻如飞鸟,捷似猿猴,转眼间已跑出百步之遥,尚未听得背后有人追来,不禁好生纳罕:“难道他当真是要放我逃走?”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军官说道:“不错,你这小子的少阳神功是有六七成火候了,但要逃出我的掌心,那还得再练十年!” 距离百步之遥,这军官的说话就像在他耳边说的一样,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呼呼风响,那军官业已追来了! 谷啸风这一惊非同小可,不仅是惊奇于这个军官的“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更吃惊的是这个军官竟然知道他身有少阳神功,而且还知道他火候深浅! 谷啸风心中自忖:“他只看我跑了片刻,便知我的功夫深浅,他这武学造诣,确是非我所及!但不管怎样,输也要输得光彩一些。” 谷啸风练的“少阳神功”是正宗内功心法,能耐疲劳,是以虽然刚在剧战过后,歇息不过半炷香的时刻,仍然可以一口气跑上那座险峻的山峰。他打定了“输也要输得光彩”的主意,于是不管那军官是否已追到背后,他头也不回的只是一股劲儿地跑。 转眼间跑上了那座山峰,谷啸风刚刚停下脚,只见那个军官已从他的身旁掠过,停在他的前面,笑道:“好,咱们这一场比试轻功算是比了个平手吧!” 谷啸风亢声说道:“你不必戏弄我,我知道你比我高明。但大丈夫宁折不弯,比不过你也非与你一斗不可,你划出道儿来吧!” 那军官哈哈一笑,说道:“好个倨傲的少年,现在我倒不想和你斗了。” 谷啸风道:“为什么?” 那军官道:“你是不是扬州谷若虚的儿子谷啸风?” 谷啸风怔了一怔,随即想道:“蒙铣知道我的来历,想必是蒙铣告诉同僚,此人则是从相府的侍卫打听到的,这也没有什么稀奇。”当下说道:“不错,是又怎样?” 那军官道:“谷家是武学世家,难得碰上了你,咱们亲近亲近!”说罢伸出手来与谷啸风相握。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谷啸风心里想道:“来了!来了!”只道对方是要借此较量他的内功,明知危险,却也不肯示弱,当下便也伸出手来与那军官相握,把少阳神功发挥得淋漓尽致。 不料他的内力发了出来,竟如泥牛入海,一去无踪。对方神色自如,竟似丝毫也没受到影响,而且对方也完全没有运力反击。 谷啸风不禁又是气馁又是惊奇,气馁的是对方的内功不知比自己高出多少,惊奇的是对方竟然手下留情,分明是没有恶意。 谷啸风叹了口气,说道:“你本领高我太多,你要拿我回去,请动手吧。” 那军官笑道:“我只想试试自己的眼力,并想知道你确实的来历而已,并非蓄意较量你的,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我还要你和我回去做什么?我可不想阻碍你的大事啊,你是要到文逸凡那儿去的,是不是?” 谷啸风更为诧异,不由得傲气顿消,向那军官施礼说道:“阁下是谁?” 那军官笑道:“或许你曾听过我的名字,我是江南耿照!” 谷啸风大吃一惊,说道:“原来你是公孙璞的师父,江南大侠耿照!” 耿照说道:“不错,你认识我这徒儿?” 谷啸风道:“我与令徒是曾经共过患难的朋友,说来可是话长……” 耿照说道:“好,那就慢慢说吧,你是不是从金鸡岭来的?蓬莱魔女是我的好朋友呢。” 谷啸风道:“我正是柳盟主派遣我来江南的,想不到这样巧碰上了耿大侠!” 耿照笑道:“这不是巧合,我是特地来为你解困的。” 原来耿照是十多年前随辛弃疾这支义军从北方撤回江南的,这支义军本来是他叔父所建,后来由辛弃疾率领,辛弃疾归来之后,不受重用,这支军队拨给统制张俊,耿照仍然留在军中,但在采石矶金宋大战之后,耿照因为南宋的小朝廷只图苟安,抑制抗敌的将领,也就心灰意冷,脱离军籍了。 耿照本以为从此可以做个江湖散人,不料在投闲置散多年之后,却又有了一个东山复起的机会。 古人云“闻鼓鼙而思良将”,历史上的封建皇朝,平时贬抑忠良,一到存亡绝续之秋,却不能不起用若干敢抗敌能打仗的将领。尽管封建皇朝的皇帝老是对这些抗敌将领不能寄以腹心之托,奸臣权相对他们也定必多方掣肘,但总是不能不起用他们了。 耿照就是由于这个缘故,给南宋皇朝起用的。十多年前从北方撤回江南那支义军是他叔父所建,如今已改编为正式的官军,号称“飞虎军”,经过了十多年,虽然有一部分义军年纪渐老,但他们的后代亦已逐渐长成,跟随他们的父兄加入“飞虎军”了。这支军队可说是耿家和辛家的“子弟兵”,人数虽然不很多,大约只有一万兵员左右,但在南宋各军之中,却是战斗力最强的一支队伍。此时辛弃疾已经年迈,早已辞了军职,只有耿照尚在壮年,是以南宋小朝廷要他东山复出,做“飞虎军”的统制。 耿照做了一军的主帅,当然也就常常要到韩侂胄的相府中商讨军国大事,这一天他就是恰巧在谷啸风离开相府之后来到的。 耿照笑道:“幸亏我到相府之时,韩相爷正在昼寝,要等到他醒了才能接见我,我和白老师是老朋友,因此我就先去与他相叙。我是从他的口中知道你的事情的。” 谷啸风道:“原来如此。” 耿照继续说道:“此时白老师已经知道了史宏和蒙铣偷出相府要追捕你的事情,他正在为难,见我来了,他就把这件事情付托我了。你要知道白老师在相府中乃是客卿性质,当然迫不得已之时,他是可以挺身而出,制止史宏的,但能够避免,总是避免的好。” 谷啸风道:“我明白。白老前辈古道热肠,此次脱我于难,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耿照笑道:“史宏假公济私,要谋害你,我也依样画葫芦来这一套,叫他无可奈何。哈哈,这可正是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谷啸风道:“耿大侠不怕这厮在韩侂胄跟前进谗吗?” 耿照笑道:“谅他不敢。白老师已经知得确实,这厮是假传韩侂胄的命令的。他在我们面前说谎,我不揭穿他,已是给了他的面子了,他还敢在韩侂胄面前说我?我回去只须对他说追不上了你,即使他有所思疑,也是无可奈何的。” 谷啸风道:“耿大侠,既然韩侂胄在午睡醒来就要见你,你现在不是就要赶快回去了?” 耿照道:“韩侂胄的习惯,午睡非到傍晚时分不会起来,我也向他的家人打点过了,万一韩侂胄提早起来,接见宾客,我叫他们替我最后通报。对啦,你刚才说起我的徒弟公孙璞,他现在怎么样了?” 谷啸风这才得有空暇,把他和公孙璞交往的经过,从在洛阳开始结识,联手合斗西门牧野、朱九穆两大魔头说起,说到给丐帮押运宝藏,中途又被那两大魔头率领的蒙古骑兵截劫为止,一一告诉了耿照。 耿照听得眉飞色舞,说道:“西门牧野和朱九穆这两个魔头,在武林中也差不多可以算在前十名之列了,璞儿与你联手,居然可以和他们一斗,这样说来,璞儿的武功进境,也算是很不错了。” 谷啸风道:“公孙大哥的本领比我高明得多,联手斗那两大魔头,我其实不过是从旁协助而已。那两个魔头八成以上的攻势都是他抵御的。” 耿照笑道:“谷少侠,你客气了。不过璞儿的机缘确也太好,比我都好得多。他得当代三位武学大宗师为他琢磨,不成大器亦无道理!俗语说得好: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你们后一辈的少年英雄是应该超过我们长一辈的才是。” 武林中人最重视师徒的情分,得有一个好徒弟比什么都宝贵。耿照听得公孙璞已经“扬名立万”,心中的欢喜自是可想而知。 谷啸风道:“我们在乱军之中失散,现在尚未重晤,不过,我们是曾经说好了在金鸡岭见面的。” 耿照不觉有点担心,说道:“你到了金鸡岭将近一月,又奉派来江南联络,璞儿却还未到金鸡岭,不知会不会又在路上遭了意外?” 谷啸风道:“我想该不会的。公孙大哥武功高强,和他同行的那位宫姑娘也是武学名家之女,本领亦很不弱。” 耿照突然皱了眉头,说道:“对啦,你说的那位与他同行的宫姑娘,究竟是谁家的女儿?” 谷啸风道:“听说她的爹爹是黑风岛主,是一个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不过——” 耿照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哎哟一声叫起来道:“不好!” 谷啸风怔了一怔道:“什么不好?” 耿照道:“璞儿也真是糊涂,他爹给他定下的这门亲事他岂应答允?奇怪,这门亲事,他的母亲本来是瞒着他的,他怎会知道呢?想必是那小妖女不顾廉耻,亲自到中原寻夫,告诉他了?” 谷啸风莫名其妙,说道:“什么?!他们本来是订有婚约的?” 耿照叹了口气,说道:“他们上一代的恩怨纠缠,说来也是冤孽。”当下将公孙璞父母结为冤偶的惨剧以及他的父亲怎样和黑风岛主结为亲家之事,简略地说给谷啸风知道。 谷啸风笑道:“这已经是上一代的事情了!” 耿照眉头一皱,说道:“你的意思是——” 谷啸风道:“黑风岛主纵然是邪派魔头,那位宫姑娘却很不错。俗语说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她和公孙大哥在一起,相信定会变成侠义中人。耿伯伯倒也似乎不必为他们担心。” 耿照摇了摇头,说道:“我可不能不怀疑黑风岛主别有企图,而且这门婚事是他母亲深恶痛绝的,我做师父的也不能答允!” 耿照本来不是很顽固的人,但因他和公孙璞的母亲桑青虹少年时候有过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往事,桑青虹是因为得不到他的爱,后来才给公孙璞之父公孙奇骗上手的(事详拙著《狂侠天骄魔女》)。是以耿照常觉内疚于心,桑青虹既然把儿子付托给他,他就一切都要照桑青虹的旨意去办。 谷啸风一来和耿照不过初次见面,二来他们师徒母子之事,谷啸风一个外人,也实是难以插口,心里想道:“只要他们二人真心相爱,什么人也阻拦不住。师父和父母也有可能给他们的真情感动的。我又何必为他们过分担心?” 耿照见他默默不语,笑道:“咱们不提这件事了。对啦,我就要赶回去了,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和你说呢。” 谷啸风道:“什么事?” 耿照道:“我想托你代我送一份贺礼。” 谷啸风心中一动,问道:“送给谁?” 耿照道:“你不是要到文大侠那儿的吗?这份贺礼就是送给文大侠的掌门弟子辛龙生的,听说他这几天就要成亲了。现在适逢其便,我想把这份贺礼送给他也送给你!” 谷啸风心中又是酸痛,又感诧异,若不是因为耿照乃是长辈身份,他几乎以为耿照是有心开他玩笑的了。当下谷啸风苦笑说道:“辛少侠的结婚礼物,我岂能分享他的?” 耿照笑道:“别的不可以,这件礼物却是可以的。” 当下把礼物拿了出来,原来是一幅绘有八种武功姿势的图解。 耿照说道:“这是大衍八式。没练过内功的人,练了它可以得十年的内功基础。身有内功的人,练了它功力可以倍增!你练的少阳神功是正宗内功心法,正好与这大衍八式互相印证参悟。是以我把这份礼物送给你们两人,希望你们共同钻研。你是会比辛龙生领悟得快的,你还应该多帮他一点忙。” 原来耿照这样做法,其中还含有一层深意。他听得白逖说,谷啸风和辛龙生曾经打过一架,是以他把这件礼物送给他们二人,让他们二人共同钻研上乘的武学,这就可以毫不着迹的给他们化解这段梁子了。正是: 深情已付东流水,蝉曳残声过别枝。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解佩空余忏情恨怆怀犹有劫余哀 耿照哪里知道,谷啸风与辛龙生之间的“梁子”,并不是仅仅打了一架这样简单,他们之间的“梁子”,只怕今生也是难以“化解”的了。 谷啸风苦笑道:“这件贺礼我会给你送到,不过我可不想分润。” 耿照有点不悦,说道:“谷老弟,我是个爽直的人,恕我问你一句,你是看不起我这大衍八式呢?还是拘泥于世俗之见,和我客气呢?” 谷啸风惶然答道:“大衍八式乃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物,耿大侠慨然相赠,晚辈感激不尽。但晚辈资质平庸,常以‘戒贪’‘立诚’作为自勉,于武学之道,但求循序渐进,日有寸长,便自满足,不敢贪多务得。对朋友则只知以诚相见……” 耿照点了点头,插口说道:“严以律己,诚以待人,戒贪立诚这四个字的座右铭立得很好,很好!” 谷啸风接下去继续说道:“这是给辛少侠的新婚贺礼,意义非比寻常,我以为还是只送给他一人的好。至于说到武学上的相互切磋,辛少侠倘若不耻下问,晚辈自当竭尽所知,掬诚相告。” 耿照笑道:“你这样想法也对。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是我有点思虑欠周了。”心里想道:“文逸凡豪放不羁,这是我素所深知的,但辛龙生是否和他师父一样,这我可就不知道了。给他的新婚贺礼,若然也送给谷啸风,难保他没有芥蒂,以为我的送礼不是出于诚心。”想至此处,便道:“谷老弟,既然你坚持不要,我也不勉强你了。刚才错怪了你,你莫放在心上。见了文大侠师徒,请代我道喜,现在我可真是非回去不可了。咱们后会有期。” 耿照自觉“思虑欠周”,这还只是从人情世故着眼,却不知谷啸风的想法其实并非和他一样。 二人分手之后,谷啸风怅怅惘惘,独自前行,禁不住心中苦笑,又再想道:“诚以待人,说得不错,我自己却也不知能不能够做到呢。我与玉瑾的事情,我该不该毫不隐瞒的坦诚告诉辛龙生呢?” 入山越深,但见云气弥漫,峰峦恍似蒙了一层薄雾轻绡,人也似置身云海中了。谷啸风抬头看看那变幻得千奇百怪的白云,不禁又再想道:“白云苍狗,世事亦是变化无常。我与玉瑾也何尝不是真爱,哪里想得到会有今日?” 想到自己刚才和耿照的说话,当耿照坚持不允公孙璞与宫锦云的婚事之时,自己曾经想过:“只要他们二人真心相爱,谁也阻拦不住。”现在想来,这句话也未必可靠了! 行行重行行,不知不觉之间,中天竺的稽留峰已经在望了。谷啸风仍然心乱如麻,不知见了奚玉瑾之时,应该怎样才好? 此时,另外有一个人也是像谷啸风一样,心乱如麻,反复思量:“见了玉瑾,我应该怎样和她说才好呢?” 这个人不用作者来说,读者诸君也一定会知道是辛龙生了。 且说辛龙生在外西湖和白逖会见之后,心情就一直不宁。他把谷啸风打落湖中,谷啸风却在他的心中掀起波浪。 当然他还未知道是谷啸风,但却知道他是谷家的人了。因为当他施展杀手之时,白逖曾叫他手下留情,后来白逖把谷啸风救了起来,他诧问其故,白逖告诉他道:“这人使的是七修剑法,七修剑法是扬州谷家的家传绝学,谷家子弟,料想不是坏人。” 他因为急于回去向师父复命,来不及等谷啸风醒来再行盘问了。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正是怕知道这个人当真就是谷啸风啊! 他不敢想,但又不能不想,“谷啸风若然当真还活在人间,我怎么办?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玉瑾呢?” 他和奚玉瑾的婚期已经定好,三天之后,就是他们“大喜”的日子了,如果谷啸风突然出现,这喜事会不会变成悲剧呢?即使不会,只怕也是难免兴起波澜,大杀风景了! 回到师父家中,已经是三更时分。奚玉瑾也是寄居在他师父家中的,但住在内进,此时亦早已睡了。 他向师父禀告了和白逖会商的结果之后,文逸凡说道:“这件事你办得很好,虽然还没有得到圆满的结果,但要韩侂胄这样的人,和咱们合力抗敌,自是不能操之过急,要有耐心。”接着说道:“我以为你明天方能回来,想不到你这样快就回来了。要不要叫玉瑾出来和你相见,让她惊喜一番?”刚好有一个小丫头捧茶出来,说道:“奚姑娘刚睡未久,待我唤醒她吧。” 辛龙生连忙说道:“不要吵醒她了,明天再见不迟。”他可还没有想好应该和奚玉瑾怎样说呢! 文逸凡笑道:“对,反正你们还有三天就是夫妻的了,要亲热也不必急在一时。”接着说道:“我准备在你的喜日,向亲友宣布,正式立你作掌门弟子,好让你们喜上加喜!” 辛龙生道:“谢师父,请师父早些安歇吧,弟子告辞了。”文逸凡见他并无喜色,有点诧异,说道:“你也辛苦了,早点睡吧。”只道他的没精打采是由于劳累所至,怎知辛龙生乃是心事重重。 辛龙生睡不着觉,披衣而起,走出山边散步,忽见有一个人向他走来,说道:“辛少侠,你几时回来的?” 辛龙生吃了一惊,蓦地心头一动,想道:“我何不向他打听打听?”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当日护送韩佩瑛到扬州就婚的那两个韩家老仆之一的展一环。 百花谷之围解后,展一环和另一个老仆陆鸿投奔豫鲁交界之处的青龙岗义军,这支义军在蒙古鞑子入侵之后,遭受很大的损失,其后陆鸿留在鲁南,展一环却几经辗转,到了江南,做了文逸凡的门客。 文逸凡以武林盟主的身份,深受江南各处义军的拥戴,等于是没有名义的各路义军的共同领袖。他正在进行两件大事,一件是代表义军和朝廷商谈携手抗敌的大计,一件是沟通各路义军的意见,筹备成立一个正式的义军总部。是以需要很多人帮忙,像展一环这样的门客就有数十人之多。 展一环向辛龙生施礼过后,说道:“辛少侠,你刚从北方回来,又到处奔波,真是辛苦了。是今天回来的吗?怎的这么晚了,还未歇息?” 辛龙生笑道:“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你到了这儿,我还未曾得有机会和你长谈,正想向你领教。” 展一环道:“辛少侠客气了。不知少侠有何事要下问老奴?” 辛龙生道:“展大侠,你这样谦抑自下,叫我如何敢当?你是武林前辈,我应该尊敬你的。你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展一环十分欢喜,说道:“不敢,辛少侠有话请说。” 辛龙生道:“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随便和你聊聊。听说你跟了韩大维数十年,我对韩老前辈也是心仪已久的了。可惜我到洛阳之时,正碰着鞑子围城,没机会见着他。” 展一环道:“辛少侠可听到有关我家小姐的消息?” 辛龙生道:“听说韩姑娘到了金鸡岭了,不过在我和柳女侠会面之时,她还未到,我是后来听人说的,大概不会是假。” 接着说道:“对啦,提起了你家小姐,我倒想问你一件事情,你家小姐是不是许配给扬州谷家的?” 展一环心想:“这件轰动江湖的大事,他当时虽然尚在江南,但也不会没有所闻之理。他想必是要向我打听谷啸风和他的奚姑娘的关系。这倒叫我为难了。” 展一环想了一想,说道:“不错。我们小姐本是许配给谷若虚的儿子谷啸风的,但这个人我可是不想再提他了。” 辛龙生道:“为什么?” 展一环道:“此人忘恩负义,不值一提。而且听说他已经死了。” 辛龙生道:“是么?但我有一个相识的朋友曾经见过一个人,好像是他呢!” 展一环怔了一怔,说道:“真的?” 辛龙生描绘了谷啸风的相貌,说道:“我那位朋友前日在西湖曾见到这样的一个人,偶然和我谈起,他说他以前见过谷啸风,但非熟识,不敢断定是不是他。他叫我设法打听一下,倘若真的是谷啸风来了,倒不妨请他加盟咱们的义军呢。” 辛龙生不愿说出来他亲眼见到,故意隐约其辞,但展一环老于世故,已经猜到了几分,说道:“人有相似,物有同样,这也不足为奇。即使谷啸风当真还活在人间,这个人也值不得辛少侠与他结交。” 辛龙生是个聪明人,一听得展一环这么说,就知自己所碰上的确是谷啸风无疑。他本来就心有所疑的了,如今不过是求得证实而已。知道了所料不差之后,心头不觉如同坠了铅块一般,十分沉重。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辛龙生终于忍不住问道:“听说谷啸风那次之闹婚变是因、是因玉瑾而起,此事,此事——” 展一环道:“谷啸风此人薄情寡义,抛弃了我家小姐,纵然他是死了,提起来我还是痛恨他的。奚姑娘或许曾受过他甜言所诱,但辛少侠你可放心,他们并没有闹出什么事情。那次百花谷之围解后,他们是并不在一处的。如今事过境迁,我劝辛少侠也不必和奚姑娘再提此事了。” 展一环约略谈了一点关于那次围攻百花谷之事,虽然简略,但却比辛龙生从奚玉瑾口中知道的多了许多。 辛龙生心里想道:“原来他们之间的感情比我想象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心头越发感到沉重了。 展一环道:“辛少侠,你不会怪我多嘴吧?” 辛龙生道:“哪里的话,你不把我当作外人,肯和我说,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只是谷啸风若果当真未死的话,只怕也瞒不过奚姑娘。” 展一环愤然道:“倘若他竟敢来到此处,我有办法对付他!” 辛龙生探出展一环的态度,知道他是完全站在自己这边,倒是始料之所不及的一个意外“收获”,当下说道:“也不必令他太过难堪。嗯,不知不觉天快亮了,展大叔,你回去歇息吧。” 辛龙生自己可还不想睡觉,事情的真相已经清楚,困扰他的问题却还没有解决,“我要不要告诉玉瑾呢?谷啸风初到江南,人地两生,除了一个展一环可以给他通消息之外,料想他也不能找到第二个可以接近玉瑾的人了。但我若与他串同来瞒骗玉瑾,这又岂是大丈夫所当为?”想至此处,不由得心乱如麻,踌躇莫决。 辛龙生可不知道奚玉瑾此时也正是像他一样,心乱如麻!婚期越来越近,奚玉瑾这几天晚上都没有好好睡过,今天晚上照例的又失眠了。 佳期愈近,心情愈乱,奚玉瑾睡不着觉,倚栏望月,只见新月如眉,挂在林梢,远听松风如啸,流泉如咽,山中夜景,本是幽美异常,但给奚玉瑾的感受,却是倍添惆怅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知怎的,奚玉瑾突然想起了苏东坡这两句词来。往事历历,都上心头,多少个花月良宵,曾与谷啸风一同度过?但如今却只有她倚栏望月了。 “今晚的月色虽佳,总是比不上百花谷中的月色!”奚玉瑾喟然兴叹,心里想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唉,这本来是我时常祷告苍天的祝愿,如今这祝愿也似幻梦般的破灭了!” “还有三天就是我和龙生成婚的日子了,这些往事,我也实是不该再去想它了。”奚玉瑾叹了口气,掩上窗门,百无聊赖,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翻阅。 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号称“铁笔书生”,家中藏书甚丰,奚玉瑾拿起的这本是南宋词人姜白石的词集,随手一翻,恰好翻到姜白石那首著名的《扬州慢》,前面一段“小序”云:“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词云: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这首词是姜白石在淳熙(宋孝宗年号)三年写的,其时距离金主完颜亮南侵在江淮给虞允文打败的“采石矶”之战已有十六年了,姜白石路过扬州,见景物萧条,战争留下的创痕依稀犹在,因此顿兴废池乔木之感,因赋此词。词中有对乱世的感伤,有对故人的怀念,更有对往事的怆怀。 对奚玉瑾来说,这首词还有一段令她伤心的事,原来谷啸风曾经与她剪烛西窗,一同读过这首词的。 当时窗外的月色也像今晚一样美丽,谷啸风掩卷兴嗟,对她说道:“乱世离合,亦属寻常,不知咱们……”奚玉瑾连忙掩着他的口道:“咱们是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不许你胡思乱想。”放开了手,谷啸风这才笑道:“但愿如你所言。假如有一天,我像这首词中所说的那个人一样,到了扬州,却找不着往日的意中人了,那真是不敢想象的事!” “唉,想不到啸风昔日的戏言,如今竟成事实!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扬州今晚的月色如何?他若是还在人间,又与谁人同赏?” “谷啸风若是还在人间,还在人间——哎,还在人间——”想至此处,奚玉瑾突然心头一震,不由得就想道:“对啦,他若然还在人间,我可如何是好?” 本来她是满怀伤感的在“追念”谷啸风的,刚才她只是从今晚的月色想到扬州的月色,因而才想到“他若是还在人间,又与谁人同赏?”这只是作为一个绝不可能成为事实的“幻想”来抒发自己的哀思,并非她真的有这个疑问。但现在她突然心头一动,不觉自己也怀疑起来了! 谷啸风的噩耗,她只是从别人的口中听到的。不错,她曾经到过谷啸风出事的地点青龙口查看过,当时还有一个伤重尚未断气的丐帮弟子,在临死之前告诉她,谷啸风“确是”被一个蒙古军官射死的,但她也曾仔细看过战场上遗留的尸体,可并没有发现谷啸风! 过去她一直没有起过怀疑,是为了避免伤心不愿深入思索呢?还是为了辛龙生对她的这一份浓情蜜意,以致她不自觉的避免去想这个问题呢?她自己也不明白。可是在这婚期将近的今晚,姜白石的这首《扬州慢》,却像精于针灸的大夫手中的银针一样,突然触动她的心灵深处,“刺激”得她想起来了! “不会的,不会的,那个丐帮弟子决不会乱说的!”她自己安慰自己,哑然失笑,心里自思:“龙生对我这么好,三天之后,我就要和他拜堂成亲,做他的妻子了。我,我也实是不该胡思乱想了!” 但思想却似一匹脱缰的野马,一开了头,就控制不住,她仍是不禁跟着想道:“耳闻是假,眼见方真,青龙口并没有发现他的尸体,焉知他不能死里逃生?” “唉,他若是真的还在人间,我应该怎么办呢?”本来是满怀伤感的,此际却突然变成了扰乱她心曲的疑问了! 新欢虽好,旧爱难忘,“谷啸风倘若还在人间,我当然应该向他解释此中误会!” 但这仅仅只是一个“误会”吗?她在内心深处自己问自己,只觉脸上一热,自己也不敢回答这个问题了。 心乱如麻,不知不觉已是漏尽更残,东方现出了一抹鱼肚白,她经过了一个无眠的晚上,又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忽听得有人轻轻敲她的窗子,奚玉瑾好似在梦中给人惊醒,怔了一怔,问道:“是谁?”只听得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说道:“瑾姐,是我!” 奚玉瑾又惊又喜又带着几分自惭,打开了房门,只见辛龙生容颜憔悴,站在外面。原来他这一晚也是未曾合过眼,他是在奚玉瑾的窗外,为她风露立中宵,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了才来敲门的。 辛龙生想不到她这样快就会打开房门,一见奚玉瑾穿着整齐,不像刚刚起床的样子,她那本来像是鲜花一样娇艳的颜容,也似乎显得有些憔悴。 辛龙生不觉怔了一怔,凝眸看她,说道:“咦,瑾姐,你,你——”奚玉瑾笑道:“我怎么啦?你这样望着我,不认识我了么?” 辛龙生结结巴巴地说道:“没什么。瑾姐,你昨晚睡得好么?” 奚玉瑾何等聪明,一听就知其意,揽镜自照,笑道:“你是说我的脸色苍白得怕人么?不错,我是有点头痛,昨晚睡得不大好,所以一早就起来了。咦,你的脸色也不大好呢,你是几时回来的?一路辛苦了!” 辛龙生道:“我是昨晚回来的,知道你已经睡了,不敢来吵醒你,特地等到天明才来的。” 奚玉瑾大为感动,想道:“难得他对我这样细心体贴,啸风从前对我虽是情真爱深,也还没有他这样体贴入微。”笑道:“你这样早来找我,有什么紧要事情?” 辛龙生笑道:“我一天不见着你,心里就不舒服。咱们之间,难道还定要无事不登三宝殿么?” 奚玉瑾“啐”了一口道:“你几时学得这样油嘴滑舌了?”其辞若有憾焉,心里其实却是甜丝丝的。辛龙生的聪明不在奚玉瑾之下,当然也是看得出来了。 辛龙生笑道:“紧要的事是没有的,不过,也有一个喜讯告诉你呢。” 奚玉瑾脸上一红,说道:“我不爱听。” 辛龙生道:“我不是说咱们的喜事,这是早已定了的,不用我说,我现在说的是你还未知道的喜讯。” 奚玉瑾道:“哦,是什么喜讯?你奉了师父之命,和韩侂胄交涉,已经大功告成了么?” 辛龙生道:“不是这个。我说的是私事,但也是和你有关的私事。” 奚玉瑾道:“别卖关子了,说吧!” 辛龙生心里想道:“谷啸风的事还是押后再说的好。”于是把原来想说的话咽下,说道:“师父告诉我,在咱们吉日那天,要当着一众亲朋,正式立我作掌门弟子。” 奚玉瑾道:“恭喜,恭喜。这样说,你将来就是顺理成章,继承你师父之位的江南盟主了。嗯,这可当真是一件值得庆贺之事,但却与我何关?” 辛龙生笑道:“我若做了江南的武林盟主,你就是盟主夫人了。” 奚玉瑾娇羞无限,说道:“我可没有这样福气。说正经的吧,不许你乱嚼舌头了。” 但这个喜讯却的确是令奚玉瑾芳心大动,平添了意外之喜。因为她是个心高气傲,内方外圆,常想出人头地的女子。 辛龙生道:“我说的可是正经话呢,难道你不欢喜?” 奚玉瑾低垂粉颈,心里想道:“我做了盟主夫人,也算得是不虚此生了。”蓦地心头一跳,好像是给人用针刺了一下似的,突然想道:“我怎能这样快就把啸风忘了?”心中内疚,脸上发烧,不觉呆了。 辛龙生柔声说道:“瑾姐,你有什么心事?” 奚玉瑾如梦初醒,说道:“没有呀。对啦,你的脸色也不大好呢,莫非你也有着心事么?” 辛龙生道:“不错,我是有着心事!” 奚玉瑾怔了一怔说道:“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对我说么?” 辛龙生道:“正是要和你说,但请你不要怪我才好。” 奚玉瑾心中纳罕“他要说些什么?”粉颈垂得更低,轻声说道:“咱们都快要成为夫妻了,夫妻如同一体,有什么不可说的,我又怎会怪你呢?” 辛龙生心花怒放,却叹了口气,说道:“不错,还有两天咱们就要成为夫妻了,但我却有点怕呢!” 奚玉瑾抬起头来,微含诧异,说道:“你怕什么?” 辛龙生道:“我怕会有什么波折?” 奚玉瑾道:“哪来的波折?” 辛龙生道:“瑾姐,恕我唐突,假如你现在见着谷啸风,你会不会后悔和我订下了婚约?” 此言一出,奚玉瑾娇躯一颤,倏然间脸都白了。半晌,勉强笑道:“哪有这样的事情,他已经死了,我可不想活见鬼。” 辛龙生道:“我是打个比方,比方他现在未死,你,你岂不是可以与他破镜重圆了?” 奚玉瑾心头鹿撞,说道:“龙生,你没有病吧?怎的吃起死人的醋来了?打比方也得有点道理才行,怪诞不经之事,休要乱说!” 辛龙生道:“如果不是比方,而是他真的还活在人间呢?你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奚玉瑾心头怦怦地跳,两行泪珠蓦地夺眶而出,说道:“你别迫我!龙生,你这样说,是不是见着、见着他了?” 辛龙生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但我确实曾经见过一个人,他是会使七修剑法的。”当下将在西湖与谷啸风打架之事,告诉了奚玉瑾,接着说道:“当然,我不希望这个人是他,但如果真的是他,我也为你欢喜的。只要你能够得到幸福,我为你做什么事都可以。后天这个新郎,让给他也行!” 奚玉瑾不知不觉伸出手掩住他的嘴,涩声叫道:“不许你胡说,不许你胡说!”叫出声来,这才瞿然一省,“难道我当真是不想再见他了?” 辛龙生道:“你以为不是他?” 奚玉瑾道:“会使七修剑法的并不是他一个人,任天吾的门人弟子也会使的。”其实她这样说只是自己安慰自己罢了。由于心中虚怯,她根本就不敢向辛龙生打听那个人的相貌。 辛龙生绷紧的心弦松了下来,想道:“看来我在玉瑾的心中,已是替代了那姓谷的小子,即使他找到这儿,我也不用害怕他了。”但却笑了一笑,说道:“我可真是有点害怕呢,如果真的是他,我就不知如何是好了。不错,我愿意为你牺牲,但如果失去了你,我可要遗憾终生!纵然做了盟主,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奚玉瑾又一次掩住他的嘴,柳眉微蹙,说道:“不许你再说下去!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大家都不准再提了!” 辛龙生心花怒放,说道:“对,对,咱们别说杀风景的话了,后天就是佳期,还是说点喜庆的话吧。” 奚玉瑾打了一个呵欠,勉强笑道:“你一晚没有睡过也该睡了。”辛龙生笑道:“不错,你昨晚没有睡好,也是该歇息了。” 辛龙生去后,奚玉瑾心乱如麻,哪里能够安静下来歇息?翻了翻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抛开书本,漫无目的走到稽留峰下,排遣愁思。 “为何造化弄人一至如斯?唉,啸风,啸风,如果你还活在人间,也该早些出现。现在才来,只怕、只怕是已经晚了!但我若真的见着了他,我又该怎样向他开口呢?”谷啸风毕竟是和她有过山盟海誓的人,许许多多的前尘往事忽地都涌上心头,她虽然不想再提往事,但却禁不住自己不去想他。 山坳走出一个老人,说道:“奚姑娘,你早!”奚玉瑾见是展一环,想起百花谷之事,不由得脸上发烧,说道:“展大叔,你也起得这么早?”她哪里知道,展一环也是像她这样,昨晚没有睡过觉的。 原来展一环听了辛龙生的说话,暗自思量:“辛公子碰见了谷啸风,谷啸风一定会跟踪来到这里,不是今晚就是明天总要来的。”因此他决意在入口之处截他。想不到谷啸风未来,却先见着了奚玉瑾。 展一环笑道:“奚姑娘,你大喜啊!我还没有向你道贺呢。” 奚玉瑾杏脸飞霞,说道:“展大叔,你有没有得到你家小姐的消息?” 展一环道:“听说她到了金鸡岭,在柳女侠那儿。” 奚玉瑾说道:“是吗?”接着叹了口气,说道:“我和你家小姐情如姐妹,可惜她不在这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着她。展大叔,你还怪我么?” 展一环道:“百花谷这件事情,我也是做得鲁莽了些,奚姑娘不怪我已经好了,我怎敢怪奚姑娘,怪只怪谷啸风这小子不好!” 奚玉瑾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也不能怪他,当时,当时——唉,这是造化弄人,我也不想说了。”原来奚玉瑾想说的是:“当时我们都是真心相爱。”但这只是她一时的激动,才想一吐为快的。话到唇边,蓦地瞿然一省,想起自己就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何必向韩佩瑛的老仆人吐出自己的真情,终于冷静下来,把到了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展一环道:“是啊,这小子听说已经死了,一死百了,我不怨他。姑娘,你也不必再怀念他了。” 奚玉瑾面上一红,说道:“不必再提他了。” 展一环道:“是,是。唉,但可惜——” 奚玉瑾道:“可惜什么?” 展一环道:“姑娘大喜,可惜我家的小姐却不能来喝姑娘的喜酒!”要知此际虽然是事过境迁,展一环看在辛龙生的分上,自是不便得罪奚玉瑾,但对她也仍是有几分不满的。心里想道:“如果当时不是你横刀夺爱,怎会造成今日的局面?” 奚玉瑾忽地心头一动,道:“展大叔,说起你家小姐,我倒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展一环道:“奚姑娘不用客气,请说。” 奚玉瑾道:“你已经知道佩瑛姐的下落,我是恐怕很少机会能够见到她了,如果你有机会见着她的话,请替我送一件东西给她。” 说罢拿出一块碧绿苍翠的汉玉,递过去给展一环。 展一环接过来一看,只见这块玉雕,雕的是一龙一凤,龙飞凤舞,栩栩如生,端的是巧手匠工所刻。展一环跟随韩大维多年,见过不知多少奇珍古玩,对这块玉雕,也是不由得暗暗称赏。但却也有点莫名其妙,笑道:“如果我家小姐知道姑娘大喜,她是应该给你送礼的,怎的你反而给她?” 奚玉瑾道:“请你务必给我送到她的手上,这是我对她的一点小小心意,她会明白的。对不住,我可要回去了。” 奚玉瑾走后,展一环摩娑那块汉玉,心里想道:“雕的一龙一凤,这正是最好的祝婚贺礼,可惜我家小姐的美满良缘已成泡影,只怕是没有这个福气消受的。”蓦地疑心顿起:“奚玉瑾送这件礼物给我家小姐,却是什么用意呢?” 展一环是一个老于世故的人,想了好一会子,隐约猜到了奚玉瑾的用意,却不知对是不对。正在喟然兴叹之际,只见山坳那边已经现出一个少年的影子,正是他所要等待的谷啸风。正是: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册·完 第四十六回相见争如终不见有情还似总无情 谷啸风一路怅怅惘惘,翻来覆去,心中想的只是一个问题:“见了玉瑾,我应该怎样才好?” 想不到未见着奚玉瑾,却碰上了展一环。 谷啸风呆了一呆,说道:“展大叔,你好。你几时到了这儿?” 展一环道:“不好!我家主人家散人亡,我流离失所,只能求人庇护,有什么好?” 谷啸风大是尴尬,勉强笑道:“展大叔还在生我的气?” 展一环道:“我怎敢生谷少侠的气?请问你到这里做什么?” 谷啸风道:“是来谒见文大侠和辛少侠的。” 展一环板起脸孔,说道:“你要见辛龙生,为什么要见他?” 谷啸风道:“有点小小的事情,必须见他一见。” 展一环不由得怒气勃发,说道:“谷啸风,我劝你别来胡闹了!” 谷啸风道:“我怎的是胡闹了?展大叔,你别误会——” 话犹未了,展一环已是说道:“我没有误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谷啸风道:“说什么呀?我要说你又不听?” 展一环“哼”了一声,说道:“奚玉瑾和辛龙生后日拜堂成亲,你是不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 谷啸风道:“我知道他们就要成亲,不过——” 展一环道:“不过什么?哼,你害了我家小姐还不够吗?如今又要来害奚姑娘?” 谷啸风道:“展大叔,你让我把话说完了再骂,好不好?” 展一环道:“好,你说,你说!” 谷啸风道:“我是奉了北五省绿林盟主柳女侠之命去见文大侠的。” 展一环怔了一怔,道:“这么说你是从金鸡岭来的了?” 谷啸风道:“不错,你家小姐也是在金鸡岭上。” 展一环面色登时宽和了许多,说道:“你们是在一起?” 谷啸风道:“我们是一起到金鸡岭的。你家小姐已经宽恕我了。但愿大叔你、你也能够原谅我,原谅我以前年少无知。” 展一环心头一动,说道:“少年人能够知错就好,不过,在未见我家小姐之前,还是不能相信你的话。” 谷啸风道:“这件事很容易查明的,我何需骗你?” 展一环道:“好,那么你还要回去的是不是?” 谷啸风怔了怔,说道:“当然还要回去。” 展一环道:“好,那么请你在回金鸡岭之时,带一件东西给我家小姐。” 谷啸风接过那块汉玉,吃了一惊,变了面色,说道:“展大叔,这玉雕你是哪里得来的?” 展一环淡淡说道:“不是偷来,不是抢来,也不是主人家的。你这样问,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它的来历?”说话之际,冷静的观察谷啸风面色的变化,心里想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倒是可以断了他的念头了。” 谷啸风道:“不错,我是知道这块玉的来历,但我不明白你怎会得到它。你可以告诉我吗?” 展一环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是奚玉瑾给我,请我代她送给佩瑛小姐的,现在你来,我就转托你了。” 谷啸风的脸色已是掩饰不住他的痛苦的心情,不过仍然相当镇定的把这块汉玉藏了起来,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好像以前见过,原来是玉瑾的东西,好,我一定替你做到。” 展一环道:“不,不是替我做到,你是替奚姑娘办事。” 谷啸风道:“是,请你转告奚姑娘,叫她放心,我会替她办得妥妥当当。” 原来这块汉玉玉雕,名为“龙凤配”,谷啸风不但在奚玉瑾那里见过,这根本就是谷啸风的家传宝物,是谷啸风送给奚玉瑾当作私订终身的聘礼的。 他做梦也料想不到,这件东西如今回到自己的手里,不,应该说是奚玉瑾退还他的聘礼,而要他送给韩佩瑛。 谷啸风并不愚笨,当然明白了奚玉瑾的心意了,她是决意嫁给辛龙生,决意和自己一笔勾销,因此也就内疚于心,决意要为韩佩瑛撮合,撮合她和自己重续前缘了。 谷啸风心中苦笑,暗自想道:“我若要与佩瑛重续前缘,何须你来撮合?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可以让我懂得你的意思,大家也就可以洒脱一些,免得纠缠不清了。” 展一环说道:“那么你还要不要进去?” 谷啸风道:“我奉了柳女侠之命而来,怎能不见一见文盟主?” 展一环道:“我希望你见了文盟主就走,不必多留。” 谷啸风苦笑道:“不用你说,我也会这样的了。” 展一环道:“你见了文大侠,就可以不必再见辛龙生了吧?” 谷啸风道:“不,我还是要见一见他。” 展一环皱眉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谷啸风道:“有一位朋友也是像你一样托我带一件礼物送给他。” 展一环道:“辛龙生是文大侠的掌门弟子,这件东西不可以交给他的师父吗?” 谷啸风想了想,说道:“也好。展大叔,这就请你引见吧。” 展一环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待我进去看看文大侠起来没有,我会替你禀报的。”谷啸风是连夜赶路的,此时正是朝阳初出的时候。 原来展一环是不愿意谷啸风给辛龙生看见,假如他按照往常的通报规矩,把谷啸风带进去等候传见,那就很可能给辛龙生见着了,是以他要预作安排。 谷啸风说了一个“好”字,心里却在暗暗苦笑,想道:“想不到我奉了柳女侠之命而来,这本是极为光明正大之事,如今却像偷偷摸摸见不得人。” 谷啸风独自在竹林徘徊,正等得心焦,忽听得一个人冷笑说道:“好呀,你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跑到这里来了!” 谷啸风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只见来的这人可不正是辛龙生是谁? 原来辛龙生心乱如麻,虽然一夜未睡,仍是不能安静下来。他翻来覆去地想:“谷啸风已经见着了我,今天想必是一定会来的了。他来了,我又该如何应付他呢?”虽说有一个展一环答应给他应付,他终是坐立不安,难以放心,是以又悄悄地走了出来,想在暗中偷看,看展一环如何应付。 辛龙生见着了谷啸风,虽是在意料之中,但这刹那间,却是令他踌躇难决,是假装还未知道谷啸风是谁呢?还是承认昨日乃是误会,以客礼邀他进去,让他和奚玉瑾会面呢? 这刹那间,辛龙生转了好几个念头,终于是私欲占了上风,心里想道:“不,不能!我不能让他破坏我和玉瑾的大好姻缘!” 谷啸风又惊又喜,说道:“辛少侠,你,你误……” “误会”二字尚未出口,辛龙生已是蓦地拔出剑来,“刷”的就是一剑刺去,喝道:“你这奸细,从白老前辈那里逃出来,又到这儿想来骗我是不是?哼,我才不会相信你的花言巧语呢!”他一口咬定谷啸风是“奸细”,装作不知道他是谁,也不听他解释,就在说这几句话的时间,已是接连攻出七招九式! 辛龙生的家传剑法奇诡无比,更加上铁笔书生文逸凡传授他的“惊神笔法”,这惊神笔法是第一等的点穴功夫,笔法与剑法融合,数招之间,遍袭谷啸风的奇经八脉,饶是谷啸风本领高强,也给他迫得手忙脚乱,分不出心神说话。 辛龙生心里想道:“我不杀他,也得将他赶跑,叫他以后不敢再来!”出手占了上风,越迫越紧! 谷啸风并不知道他存的是这样心思,只道他当真还未认识自己,但在他快剑急攻之下,也是不由得怒从心起,想道:“我再让他,他只道我是真的怕了他了!” 谷啸风无暇解释,对方也容不得他分神说话,只好在连闪数招之后,拔出剑来迎敌。 谷家的“七修剑法”也是第一等的刺穴剑法,两人各以上乘剑法比拼,正是旗鼓相当! 辛龙生前日在外西湖把谷啸风打落水中,满以为可以胜得了他,不料谷啸风此际乃是全神应敌,交手数招之后,辛龙生才大吃一惊,心里想道:“奇怪,这小子的本领远非前日可比,我若胜不了他,倒是弄巧成拙了。” 两人旗鼓相当,辛龙生急于求胜,连走险招,反而给了谷啸风以可乘之机,激战中辛龙生一招“游龙戏凤”剑走偏锋,急袭谷啸风左胁的“愈气穴”,谷啸风倏地移形换位,一招“李广射石”平胸直刺,辛龙生招数已经使老,急切间无法回剑遮拦,胸前门户大开,眼看就要伤在谷啸风剑下! 谷啸风当然不想伤他,剑尖指到胸膛,蓦地停下,说道:“辛少侠,这你可该知道我对你是并无恶意了吧!” 辛龙生是文逸凡的掌门弟子,是江南武林中人称誉的“后起之秀”,平素对人,外表彬彬有礼,内心其实却是非常自负的。谷啸风只道自己手下留情,就可以获得他的谅解,哪知如此一来,辛龙生却反而老羞成怒! 就在谷啸风按剑停招的那一刹那,辛龙生蓦地手腕一翻,剑锋斜转,一招“白鹤亮翅”,已是闪电般的反刺回来。 只听得“嗤”的一声,谷啸风的衣襟已被利剑穿过,幸而他立即吞胸吸腹,倒纵开去,这才没有受伤。 谷啸风大怒,喝道:“我不想伤你,你当真还要和我拼个死活么?” 辛龙生运剑如风,抢了先手,一招不让,谷啸风又不能分神说话了。 且说奚玉瑾和展一环分手之后,也是心绪不宁,在回家的路上不住想道:“龙生言辞闪烁,他一定是见着了谷啸风了。展一环为什么这样早起来,在这谷口徘徊?莫非,莫非——”她是一个七窍玲珑、冰雪聪明的女子,暗自思量,终于给她猜出了真相,心里想道:“展一环一定也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他要在入口之处阻拦谷啸风。”于是又悄悄的回去。 奚玉瑾去而复回,刚好看到谷啸风让辛龙生一招,她方自松了口气,不料两人激战又起,这就迫得她不能不现出身形了。 谷啸风连解数招,扳正平手,刷的一剑反攻过去,辛龙生一咬牙根,横剑截击,使的也是一招杀手!就在这时,蓦地听得奚玉瑾叫道:“住手,住手!” 自从渡过长江踏足江南之后,谷啸风就一直是心神不定,盼望着与奚玉瑾重逢,但又怕和她相见。日里夜里,他翻来覆去只是想着一个问题:“见了之后,我又该怎样和她说呢?” 他不知打过多少腹稿,想过许许多多可能发生的事情,以及在什么情形之下要说什么话了。但却想不到是在这样尴尬的情形之下和奚玉瑾见面。 这刹那间,谷啸风不由得呆了一呆,顿然痴了!万语千言,也不知从何说起? 辛龙生也是怔了一怔,但他那一招凌厉的剑招,也不知是收手不及,还是妒恨交加,仍然攻了出去。 奚玉瑾叫道:“龙生,住手,他,他是——” 只听得“嗤”的一声,辛龙生的剑尖几乎是贴着谷啸风的肩头穿过,又在他的衣裳上刺穿了一个小洞。若非收剑得快,谷啸风的琵琶骨都几乎给他刺穿!辛龙生“啊呀”的叫了一声,作出抱歉的神气,说道:“我不知你们是相识的,对不住,没有伤着你吧?玉瑾,他是谁?”
谷啸风苦笑道:“还好,没有伤着。瑾姐,恭喜你了!” 奚玉瑾满面通红,心头卜卜地跳,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红,过了好一会子,方始勉强定下神来,说道:“龙生,他就是我和你说过的谷大哥。啸风,我、我以为——” 谷啸风道:“你以为我已经死了吗?不错,我在青龙口能够死里逃生,实在是邀天之幸,怪不得你这样想的。” 奚玉瑾讷讷说道:“你、你能够平安无事,这、这就好了,我、我很欢喜。” 辛龙生妒火中烧,冷冷说道:“恭喜你们好友相逢,谷兄,但不知你是否找她来的?”心里想道:“如果他直认不讳,我又该如何呢?是迫玉瑾立即作出抉择,还是故作大方,飘然远走,让玉瑾感到不安,回头来找我呢?” 这个问题也正是奚玉瑾所要知道的问题,她的心跳更加剧了。她避开了谷啸风的目光,但又禁不住偷偷看他。 谷啸风摸一摸怀中那块“龙凤配”玉雕,登时下了决心,淡淡说道:“不错,我是知道奚姑娘在你这儿,但我却是为了另外两桩事情来的。当然,我能够见着奚姑娘,也是很欢喜的。” 他口说“欢喜”,但神情冷淡,对奚玉瑾的称呼也显得甚是生疏。奚玉瑾心里一酸,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想道:“他一定是十分怨恨我了,但却叫我还能和他说些什么呢?” 辛龙生把两人的神情看在眼里,暗暗松了口气,但仍是放心不下,说道:“不知是哪两桩事情,谷兄可以对小弟说么?” 谷啸风缓缓说道:“我正是要和辛少侠说。第一桩事情,我是替一位武林前辈给你送礼来的。” 辛龙生不觉又是一怔,说道:“给我送礼,是哪位前辈托你送礼与我?” 谷啸风把那张“大衍八式”的图解拿了出来,递给辛龙生道:“是江南大侠耿照、耿老前辈。昨日我恰巧碰上了他,他说恐怕不能来喝你们的喜酒,故而托我给你送这份礼物。”接着说道:“对不住,你们的喜讯我知道得迟,来不及备办贺礼了。” “大衍八式”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物,辛龙生接过那张图解,当真是喜上加喜,心里想道:“我只怕他装作不知道玉瑾是我的妻子,如今他自己说了出来,这就不怕他捣乱了。”说道:“谷兄,多劳你啦。你是玉瑾的好朋友,也就是我的好朋友,何须讲甚客套?对啦,相请不如偶遇,后天就是我们成亲之日,谷兄,一定要请你留下来喝我们一杯淡酒。” 谷啸风苦笑道:“我还有事要赶回去的,恐怕不能喝你们的喜酒了。” 辛龙生道:“唉,那就真是遗憾了。但你若真有要事,我也不敢勉强你。对啦,你的第二桩事情又是什么?” 谷啸风道:“我是奉了北五省绿林盟主之命来见令师的。” 辛龙生道:“原来如此,请恕我前日误会,多有冒犯了。谷兄,家师就在里面,容我替你引见吧。”谷啸风道:“我已经请展大叔通报了。” 奚玉瑾听说他是奉了北五省绿林盟主柳清瑶之命而来,心中一动,说道:“听说佩瑛姐姐在金鸡岭柳女侠那儿,不知是否属实?” 谷啸风说道:“不错。瑾姐,有一桩事情,我也正要想告诉你。” 奚玉瑾不禁又是心头鹿撞,低声说道:“什么事情?” 谷啸风淡淡说道:“佩瑛和我准备在明年成亲,这次我很抱歉,来不及喝你们的喜酒,明年请你们夫妻一定要来!” 其实谷啸风与韩佩瑛虽然释了前嫌,但始终还没有谈及重续前缘,更不要说到谈婚论嫁了。谷啸风说这谎话,实是为奚玉瑾着想,免得她心里不安的。 奚玉瑾又惊又喜,这才第一次在脸上现出了笑容,说道:“这正是我所盼望的,佩瑛姐姐比我好得多了,恭喜你啦。”她不知不觉说出了内心的话,话出了口,方知说错,偷偷向辛龙生看去,辛龙生却好似没有听见她说的那句“佩瑛姐姐比我好得多了”似的,说道:“好,好,明年接到你的请帖,我们一定来的!” 奚玉瑾笑过之后,不知怎的,心中却又忽地感到辛酸,想道:“原来他比我更快变心,昨晚我还在苦苦地思念他,他却把海誓山盟,全都忘了!” 人大都是苛于责人,宽于责己的,奚玉瑾现在就是这样。但在她一阵辛酸过后,却又忽地耸然一惊,心里想道:“原来我对啸风还是未能忘情!后天我就是辛家的人了,还埋怨他做什么呢?” 三人各怀心事,但饶是辛龙生这样的聪明,也猜不着奚玉瑾如此复杂而又微妙的感情! 这刹那间,局面突然变得甚是尴尬,幸亏展一环刚好在这个时候出来,才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 展一环见他们三人站在一起,也是不禁吃了一惊,讷讷说道:“辛少侠,谷相公,你们、你们原来是早已相识的么?”谷啸风强笑说道:“不错,我们是前天结识的。” 展一环打了个哈哈,掩饰他的窘态,说道:“这就更好了。我已经给谷相公通报了,辛少侠,这就麻烦你陪同客人去见令师吧。” 辛龙生道:“好,谷兄请随我来。”奚玉瑾却道:“展大叔,我的精神不大好,你可以陪我回去么?”展一环道:“当然可以。”心里想道:“到底是奚姑娘有主意,避免给他纠缠。辛少侠也不愧是名门弟子,胸襟广阔,气量过人。”他哪里知道,全不是他想象的这么一回事。 文逸凡见了谷啸风,十分高兴,说道:“我对令尊闻名已久,可惜在令尊生前我们没有机缘见面。现在得见世兄,也可稍补缺憾了。”接着说道:“我虽然远处江南,也常常听得人家称道谷世兄是武林的后起之秀。龙生这几年帮我办事,武林中的前辈对他也总算是青眼有加。你们两人年纪差不多,以后可得多多亲近才好。” 谷啸风道:“多蒙盟主夸奖,我怎么比得上令徒。”辛龙生则恭恭敬敬地答了一个“是”字,说道:“谷兄不要客气,请你以后多多指教。” 文逸凡哈哈笑道:“你们两个都不要说客气的话了。谷世兄,听说你是奉了柳女侠之命而来的,咱们还是先谈正事吧。” 谷啸风把北方的形势和柳清瑶的意图详详细细说给文逸凡知道,文逸凡沉吟半晌,说道:“依我看来,只怕蒙古乃是佯攻金国,暗里另出奇兵,图谋大宋。即使它是双管齐下,咱们也应该顾全大宋为先,你说是不是?” 谷啸风有点迷茫,心里想道:“中原的百姓十九也都是汉人。不过大宋朝廷虽然无道,究竟是咱们汉人做皇帝。文大侠说的也有道理。”当下说道:“不错。但关系国家的大事,晚辈不敢擅作主张,晚辈自当把文大侠的话带回去给柳盟主。” 文逸凡笑道:“我却想把你留下来呢。目前我们这里恐怕更需要人,过两天我会派人去和柳女侠说的。” 谷啸风道:“多谢文大侠的好意,不过晚辈实是不能在此耽搁,我想现在就告辞了。” 文逸凡皱一皱眉头,说道:“你要回去复命,那也不必这样着急呀。” 谷啸风道:“柳盟主有命,我还得到太湖去走一趟。” 文逸凡笑道:“有一件事情,你恐怕还未知道吧?小徒和百花谷奚家的奚玉瑾姑娘成亲,后天就是他们的喜日,太湖的王寨主自己不能来,也一定会有人来的。你无论如何得喝了喜酒才走。” 谷啸风道:“就怕王寨主不是亲自前来,柳盟主要我谒见王寨主面陈禀报的。”其实柳清瑶并没有吩咐他这样做,只因无法再寻借口,谷啸风只好说一次谎了。 辛龙生插口说道:“是呀,谷兄多留两天有什么打紧?不过,若是当真有紧要的事情非得立即赶去不可,我也不敢因私废公,强留佳客了。” 文逸凡本来很不高兴,但听了爱徒的说话,却忽地瞿然一省,心念立转,暗暗道了一声“惭愧”,想道:“不错,到底是年轻人更有见识,在这风云剧变之秋,是应该以公事为重。”于是说道:“好,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强留你了。请你在事情办完之后,再到我这儿来吧。”接着笑道:“你不来,我也会向柳女侠要人的。” 谷啸风说道:“晚辈也但愿得有机缘,在文大侠身边时领教益。”当下起立告辞,文逸凡道:“龙生,你替我送客。” 辛龙生送到稽留峰下,说道:“谷兄,你我是不打不成相识,你这次来帮了我很大的忙,我感激得很。”“帮忙”一语,语带双关,可以说是感谢他给耿照带来那份厚礼的“帮忙”,也可以指“别的事情”,谷啸风佯作不解,说道:“不敢当,辛少侠请回去吧。祝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和辛龙生分手之后,谷啸风怅怅惘惘,独自前行,走到中天竺的山道之际,忽听得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梅姐,我劝你还是回去吧,不要自寻烦恼了。”另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我要知道这消息是不是真的?”先头那少女说道:“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这少女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总是要见他一见。” 谷啸风心里想道:“原来是湖上荡舟的那两位姑娘。”谷啸风已知其中一个是辛十四姑的婢女侍梅,不禁暗暗为她叹息,想道:“听佩瑛说,这位姑娘虽然是婢女身份,人却极为聪明伶俐,本领也很不错,只可惜她的一片痴情却是付错人了。” 心念未已,那两个少女已是从山坳处走了出来,她们看见谷啸风,都是不觉怔了一怔。侍梅低声说道:“龙姐姐,你还认得他吗?好像就是——” 那姓龙的少女笑道:“什么好像,他就是前日在湖边偷看咱们的那个轻薄少年。” 侍梅正自满肚皮闷气无处发泄,迎上了谷啸风,陡地便是一记耳光向他面门掴去,喝道:“你盯着我干嘛,你这无赖,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你也不知我的厉害!” 谷啸风焉能给她打着,斜身一闪,便即避开,但那掌风掠面而过,也像刀片刮过一般,有点儿火辣辣的作痛,谷啸风心里想道:“怪不得佩瑛夸她本领了得,江湖上等闲之辈,只怕当真还比不上她。” 侍梅一掌击空,亦是禁不住心头一凛,知道对方并非寻常的“无赖”了,正要拔出剑来,谷啸风已是笑道:“你可是侍梅姐姐,我正想找你呢!” 侍梅怔了一怔,说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又是谁?” 谷啸风道:“我是奚姑娘和韩姑娘的朋友,你不是有一样东西请韩姑娘交给一个人的吗?” 侍梅道:“哪位奚姑娘?啊,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侍琴姐姐?” 谷啸风道:“不错,你的侍琴姐姐是百花谷奚家的女儿,她就是为了营救韩姑娘的缘故,才屈身到辛家充当丫头的。韩佩瑛姑娘的父亲是洛阳的韩老英雄韩大维,这想必你亦已是早已知道的了。” 侍梅听他说得不错,这才纳剑入鞘,说道:“那么,你想必就是那位扬州的谷少侠了?” 谷啸风道:“不敢,我正是扬州谷啸风。” 侍梅忽地脸上一红,说道:“原来韩姑娘已经告诉你了,那件东西——” 谷啸风道:“那件东西在我这儿,她本来托我转交的,我、我因为——唉,我没有替你做到,现在交还给你吧。”说罢拿出了一个绣有鸳鸯戏水的荷包。 原来这个绣荷包乃是侍梅想要送给辛龙生的,里面藏有她的一缕青丝。那日韩佩瑛陪同父亲到辛十四姑家里,辛十四姑叫侍梅送她下山,侍梅知道她是奚玉瑾的好朋友,又知道辛龙生已是和奚玉瑾同在一起,是以她便把这个绣荷包托韩佩瑛有机会见到辛龙生之时交与他。 侍梅接过了绣荷包,脸红直到耳根,心里又是惊疑不定,说道:“谷少侠,你是不是从文盟主那儿回来的?他,他不在那儿?” 谷啸风道:“他在那儿,我也已经见过他了。” 那姓龙的少女道:“你既然见着了辛龙生,何以又不把这个荷包给他?” 谷啸风叹口气道:“还是不要给他的好!” 此言一出,侍梅的脸色登时红里泛青,转眼间变得苍白如纸,半晌说道:“这样说,那消息是真的了?” 谷啸风道:“不错,辛龙生和奚玉瑾已是定在后日拜堂成亲!” 姓龙那女子只道侍梅听了这个消息一定伤心欲绝,不料她非但没有流泪,反而哈哈哈的笑了三声。姓龙那女子吃了一惊,连忙扶稳侍梅,说道:“梅姐,你怎么啦?”侍梅道:“我高兴得很啊,咱们不是正好来得合时么?” 姓龙那女子见她似是神态失常,甚为担心,说道:“梅姐,我劝你还是不要去吧。” 侍梅道:“为什么不去?侄少爷成婚,我们做丫头的不知道那也罢了,知道了岂可不去伺候?” 谷啸风心里想道:“像她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命丑时乖,做了人家的丫头,这已经是一大不幸了;暗恋少主,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就更加不幸了。我现在心有所属,听到玉瑾的婚讯,也还不免伤心。她一定是比我更伤心的了。”俗语说“同病相怜”,谷啸风不觉起了同情之心,安慰她道:“人生不如意常八九,只要把烦恼抛开,不去想它,事过境迁,那也就可以处之坦然了。侍梅姐姐,恕我交浅言深,我劝你也是回去的好。别要自寻烦恼了。” 侍梅冷冷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烦恼?你怎么知道我是不如意。我告诉你辛龙生是我家的侄少爷,我赶得上喝他的喜酒,正是称心如意得很!你懂得什么,别多事了!” 谷啸风讨了个没趣,劝解的话自是说不下去,苦笑说道:“本来我是不该交浅言深,请恕冒昧,告辞了。” 谷啸风走后,姓龙那女子道:“这姓谷的少年倒是为人热心,性情直爽。” 侍梅说道:“看来你倒像是喜欢他了?但我劝你还是小心的好,俗语说:痴心女子负心汉,又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你和他只是初初相识。” 姓龙那女子嗔道:“谁说我喜欢他了?不过我觉得他劝你的话倒是有理。梅姐,你当真是非去不可么?”心里想道:“扬州谷少侠虽是名播江湖,我的心上人也未必输于他了。不过梅姐因为是情场失意,也难怪她要深具戒心,说出这样的话了。” 侍梅道:“不错,我是非去见他一见不可,要是你怕我闹出事来,你让我独自前往好了。你回去吧。” 姓龙那女子道:“梅姐,咱们好不容易才得重逢,你我之情胜于姐妹,我只是为了你的好才劝告你。但你不肯听我劝告,我当然也还是陪伴你的。好吧,任凭你闹出什么事情,我都与你同当!” 侍梅这才禁不住掉下泪来,说道:“龙姐姐,到了如今,只有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姓龙那女子暗暗叹息,拉着她的手道:“好姐姐,哭吧,哭出了就好了。”心里极为她难过。不过她和谷啸风都以为侍梅是“自作多情”,事实却并非完全如此。正是: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送落花。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红烛灰残还信物洞房枕冷负良宵 侍梅捏了捏贴身收藏的绣荷包,荷包里有她的一缕秀发。侍梅不禁心中苦笑,暗自想道:“后天他就要和新人拜堂成亲了,拜堂成亲,嘿,嘿,拜堂成亲?这四个字他也曾经和我说过的!” 侍梅自幼卖到辛家,她是和辛龙生一同长大的,两小无猜,一起游玩的时候,谁也没有记起谁是丫头,谁是主子。 当然在两人渐渐长大之后,他们是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的,有一天辛龙生硬要拉她玩“拜堂成亲”的游戏,她记得很清楚,那年辛龙生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孩子”,而她也是初懂人事的十二岁的小姑娘了,她不肯和他玩这个游戏,说道:“你是少爷,我是丫头,我们不能拜堂成亲的。” 辛龙生说:“谁说不能成亲,回去我就和姑姑说我要娶你。”侍梅吓得慌了,说道:“你千万不要这样,十四姑会打我的。”辛龙生道:“姑姑打你,我就和你一同逃走。成了亲再回来,看她能够把咱们怎样?”侍梅又惊又喜,说道:“你当真要娶我?”辛龙生道:“老天爷在上,若然我骗了你,叫我不得好死!”侍梅连忙掩住他的嘴,说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就算了,你不要发誓,也不要回去和姑姑说,我,我等你。”说到最后这句话,不由得满面通红,转过了头,这天侍梅并没有和辛龙生玩“拜堂成亲”的游戏,但在她的心里,已经是在准备等到他们长大的时候,辛龙生会叫人抬着花轿来迎娶她了。 这次事情过后不久,辛龙生就奉了父母之命,到江南去拜文逸凡为师,一去九年,在这九年期间,仅仅回家两次,第一次回来的时候,他是十九岁,侍梅是十七岁,按说彼此已经长大,辛龙生倘若把那次说话当真的话,是应该和她私里重提旧事的,可是辛龙生并没有和她重提旧事,虽然对她仍是十分和气。 辛龙生不肯重提旧事,侍梅是丫头的身份,偏又心高气傲,当然更不肯给人看贱和他说了。不过侍梅还没死心,以为辛龙生尚未学成,这次回家又只是匆匆一转,无暇与她谈婚论嫁。虽然她也有了多少怀疑,怀疑这个长大了的“侄少爷”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和她一同玩耍的大哥哥了,换言之也就是变心了。可是尽管有所怀疑,她的芳心还是放在他的身上。 辛龙生第二次回家,那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这次回家,正好碰上了奚玉瑾到他姑姑家里冒充丫头。侍梅当时不知道奚玉瑾的身份,辛龙生一听说她是扬州奚家的小姐,却是立即就知道了的。奚家武学世家,辛龙生在文逸凡门下多年,自是闻名已久。他碰上了武学名门的闺秀,哪里还会把一个丫头放在心上! 这次事情过后,侍梅当然是亦已绝望了,不过虽然绝望,她还是一片痴心。 那个荷包中除了她的一缕头发之外,还有一面镜子,这是妇女们家常所用的一种很普通的镜子,但却是辛龙生送给她的。 她还记得辛龙生是因何送给她这面镜子的,就在那次玩不成“拜堂成亲”游戏的第二天,辛龙生在她房间里看她梳头,看了一会,忽地笑道:“你有一头秀发,可惜没有镜子,梳不出好的花样来,我送你一面镜子,你喜欢吗?”果然当天晚上就给她买了一面镜子回来。没多久,辛龙生就到江南拜师去了。这面镜子侍梅舍不得用,生怕将它打碎,珍藏了将近十年。 她要将这缕青丝、这面镜子,送到辛龙生的手上,她不敢幻想可以挽回辛龙生的心,只希望可以勾起他的回忆,记得还有一个对他痴情的丫头。 但这希望只怕注定她是要落空的了。“他有了一个如花似玉,而且又是名门闺秀的新娘,他还会记得我这么一个丫头?”侍梅心想。突然一阵妒火从心底燃烧起来,她放慢了脚步,对女友说道:“他们是在后天拜堂成亲,咱们用不着太早赶去,就在他们成婚那天,咱们及时赶到最好。” 那姓龙的女子暗暗叹了口气,说道:“梅姐,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既然要这样,我陪你就是。” 红烛高烧,笙歌盈耳,贺客满堂。这天是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的掌门弟子成亲的好日子。 虽然是在战乱的年头,四方豪杰冲着文逸凡的面子,来的还是不少。 辛龙生与奚玉瑾拜过堂后,文逸凡便即当众宣布,立他做掌门弟子。喜上加喜,众宾客争着上前道贺,辛龙生志得意满,只觉平生之乐,再也无过于今日了。 他哪里知道门外有一个伤心欲绝的少女,偷听门内的笙歌,迟迟不敢进来。 侍梅本来是想在他拜堂的时候进来的,转念一想:“还是给他几分面子吧,何况我也不愿意亲眼见到他和别人拜堂成亲。” 姓龙那女子见她踌躇不前,只道她已经改变了主意,便劝她道:“事已如斯,你又何必自寻烦恼,咱们还是回去吧。” 侍梅仍然是重复那句话:“不,我还是要见他一见。”再加上一句:“我要看他对我怎样?” 姓龙那女子心里想道:“素闻辛十四姑行径怪癖,侍梅跟了她十几年,看来也是受了她的熏陶,沾染上她的怪癖了。真不知她想干什么?如果是我的话,一就把新郎杀掉,一就置之度外另嫁别人,何须如此自招苦恼?”原来这姓龙的女子亦是大有来头的人物,而她的想法之怪,也绝不在侍梅之下。 辛龙生接受了宾客道贺之后,喜筵摆开,新婚夫妇向宾客轮流敬酒。 因为来的客人太多,地方不够宽敞,所有的客人当然不能都坐在一起,地位较低,交情较疏的客人席设外间,内堂里的客人只限于至亲好友。 遗憾的是新郎新娘两方面的亲人都没有来,所谓至亲好友,只是属于主婚人文逸凡的。 酒过三巡之后,忽地有个门人进入内堂报道:“有两个我们都不认识的陌生女子到贺,其中一个说是掌门师兄的家人。” 辛龙生怔了一怔,说道:“她叫什么名字?”他的那个师弟说道:“她叫侍梅。” 文逸凡心里想道:“这好像是个丫头的名字?”果然心念未已,便听得辛龙生哈哈一笑,说道:“原来是我家的丫头,这个丫头倒是很要面子,说成了是我的家人了。你们就在外面随便给她设个座位吧,不用叫她进来了。” 文逸凡眉头一皱,说道:“你家里的人都没有来,难得有一个人来了,虽然是丫头,也总算是你家里的人,叫她进来,又有何妨。还有一个女子是谁?” 要知文逸凡是个豪迈不羁的侠士,做了武林盟主之后,也还是不改原来的性格,对于所谓“贵贱”之分,素来是不看重的。若然不是因为今天是辛龙生大喜的日子,他很可能就要当众教训他的徒弟。 那弟子道:“另一位龙姑娘,她说她和师父你老人家乃是世交!” 文逸凡吃了一惊,说道:“她可是龙伯岩的女儿?” 那弟子道:“不错,她说她的爹爹是福建龙岩县的龙伯岩。我们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若然是真那可不能怠慢,故而我们只好让她们先进来了。” 文逸凡道:“快请她们进来!”原来龙伯岩是文逸凡十多年没有见面的老朋友,是一位早已闭门封刀的武林侠隐。知道他的人不多,但他门下的弟子却是当然知道的。 不过片刻,那名弟子已陪了侍梅和那姓龙的女子进入内堂来了。原来她们早已被引入外面的客厅,坐在那里等候的了。文逸凡山居简陋,内堂和外厅只是隔着一道门。 辛龙生见她们这样快来,心头一凛,想道:“我刚才说的话不知侍梅听见了没有?哼,就算她听见了,她一个丫头,又能将我怎样?”原来他刚才拦阻侍梅进来,正是因为不愿意在这大喜的日子见到她的。倒不是怕她吵闹,而是不想在这大喜的日子,稍为有点“杀风景”的事情发生。 侍梅听到了他的那几句话,心里又是恨又是妒,但她不愧是辛十四姑的贴身侍女,很得主人“冷狠”二字的真传,进来的时候,神色如常,不带一丝怒气。 侍梅和这姓龙的少女走了进来,众人都是眼睛一亮,心里想道:“想不到辛家一个丫头,也是如此貌美,且又仪态大方。” 只见文逸凡离座而起,哈哈笑道:“天香侄女,长得这么高了,我几乎都认不得啦,今天能够见着你,我真是高兴,小时候我抱过你的,你还记得么?” 此言一出,众宾客都是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和侍梅一同进来的这个女子,果然是武林侠隐龙伯岩的独生女儿龙天香。 龙天香裣衽一礼,说道:“家父是无时不在挂念叔叔。可惜——”说至此处,忽地眼圈一红。文逸凡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对啦,我还没有问候你的爹爹呢,你爹爹好吗?他为什么不来?” 龙天香眼圈一红,忍着眼泪,说道:“爹爹不幸,去年已去世了,只因世乱年荒,我又不知叔叔住在此处,未能来向叔叔报丧,请叔叔原谅。好在碰上了这位杨姐姐,我才知道今天是叔叔为令徒办喜事的好日子。所以今天我是特地来向叔叔贺喜,也是特地来向叔叔报丧的。” “贺喜”与“报丧”合而为一,当然是大杀风景之事。不过文逸凡一来因为龙伯岩是他的好朋友,听到好朋友的噩耗,心中自是不无悲戚。二来他也原谅龙天香是个小姑娘,小姑娘说话不知避忌。故此非但并无愠色,反而安慰她道:“好在你也长大了,你爹爹得享天年,你亦无须太过悲痛了。今日是小徒成婚的日子,你们过来先见一见新郎和新娘吧。这位姑娘是——”文逸凡虽然业已知道侍梅是辛家的丫头,但在礼节上还是不能不有此一问。 龙天香道:“这位杨姑娘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和我也是金兰姐妹。文叔叔,你都可能在她小时候见过她的。” 文逸凡依稀记得十多二十年前,龙伯岩是有一家姓杨的邻居,说道:“是么?请恕我年纪老大,记不起来了。” 侍梅道:“我只是一个丫头,不敢与文大侠攀交论故。我特地来服侍少主人的。” 文逸凡有点尴尬,哈哈笑道:“杨姑娘,客气了!听说你在辛家多年,你和龙生也就像是兄妹一般了。来,来,来!快过来和新郎新娘喝一杯喜酒吧!” 辛龙生本来甚不高兴,但后来听说侍梅和龙天香是金兰姐妹,不禁刮目相看,心里想道:“这我倒应该好好笼络她了。纵然她对我还是有点痴心妄想,那也无妨。” 侍梅走了过来,说道:“侄少爷、奚小姐,侍梅特地来恭喜你们啦。不知侄少爷还肯要我这个丫头服侍你们吗?” 奚玉瑾连忙站了起来,说道:“侍梅姐姐,你说这个话我怎么敢当?” 侍梅道:“此一时,彼一时,奚小姐,你以前纡尊降贵,和我姐妹相称,我才真是受不起呢。现在你是我的女主人,我是理该伺候你了。” 奚玉瑾道:“侍梅姐姐,别说笑了。你再说我可不敢喝你这杯酒啦。” 辛龙生也道:“我师父说得好,你在我家多年,等于是我的妹妹一般。我一向也是把你当作妹妹看待的。何况你又是龙姑娘的金兰好友,我岂能仍然把你当作丫头?从今之后,丫头二字,再也休提!” 侍梅心里冷笑道:“你以前可是说过要我做你的妻子的,哼,哼,如今怕我旧事重提,就改口了。哼,若不是我和天香姐姐同来,你还不会把我当作妹妹看待呢。”心中悲愤,却装作十分感激的神气说道:“侄少爷,这么说,你是肯让我恢复自由,不用我自己赎身啦。大恩大德,奴婢永世不忘。” 辛龙生眉头一皱,说道:“侍梅,你怎么还说这样的话?快坐下来喝酒。”心里却在暗暗欢喜,想道:“看来是我的顾虑了。她自知身份,当然不敢再有痴心妄想。嗯,只要她知恩感德,今后我不妨真的把她当作妹妹。龙伯岩是江南武林前辈,虽然死了,龙家与许多老前辈的交情还是在的。侍梅与龙小姐乃是金兰挚友,我有这个妹妹,对我也有好处。” 龙天香道:“辛少侠,我的侍梅姐姐多年来蒙你庇护,我敬你们夫妇一杯,聊表谢意。” 辛龙生眉开眼笑,说道:“咱们是两辈交情,你说这话可是太客气了。”他只顾殷勤招呼龙天香,不知不觉倒把侍梅冷落一边了。 侍梅趁着各人都不注意她,衣袖轻轻一展,遮着酒杯,提起酒壶斟了满满的一杯酒,此时辛龙生刚好与龙天香干了一杯,想起了她,说道:“对啦,侍梅妹子该轮到咱们干杯了。” 侍梅道:“多谢侄少爷赏面,奴婢祝你和奚姑娘白头到老,鱼水和谐。”把自己这杯酒递了过去,却把辛龙生的空杯拿了过来,说道:“奴婢不敢有劳侄少爷的贵手。”亲自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辛龙生摇了摇头,说道:“唉,你还是这样谦下自持,我都告诉了你,叫你以后休得再提丫头二字的。”侍梅道:“是,侍梅谨遵吩咐,请大哥哥喝酒。” 辛龙生道:“这才对啦!”当下,也就拿起了那杯酒来,一饮而尽。抬头一看,只见侍梅妙目流波,目光似含有几分幽怨,正望着自己。辛龙生忽觉心魂一荡,想道:“原来她果然对我还未忘情。”原来他们小时候一处嬉游,侍梅就是常常在没人的时候,叫他做“大哥哥”的。 奚玉瑾是个很细心的人,把侍梅的神态看在眼里,却是不禁心中一动。 奚玉瑾心里想道:“为什么她一定要和龙生换杯,又不向我敬酒?”按常理而论,侍梅是应该同时向新婚夫妇敬酒才对的。 奚玉瑾心中一动,当下就在侍梅给辛龙生的那个空杯上斟满了酒,递过去道:“侍梅姐姐,我替龙生还敬一杯。” 侍梅接过酒杯,说道:“不敢当。”忽地手指一颤,只听得“当”的一声,酒杯落地,碎成数片。侍梅满面通红,说道:“我不胜酒力,只怕是有几分醉了。” 奚玉瑾疑心顿起,说道:“侍梅姐姐,你只喝了几杯,怎的就会醉了?”侍梅道:“我一向不会喝酒的,不信你问问他。”装作醉态可掬的样子,指着辛龙生。 奚玉瑾一握辛龙生手心,说道:“龙生,你是不是也有几分醉了?”暗运真气,从他掌心输送进去,辛龙生是练有内功的人,自然生出反应,不禁怔了一怔,说道:“我没有醉,瑾妹,你,你怎么样?”奚玉瑾发觉他的内力如常,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说道:“你没醉,我可是觉得有点头晕了。” 有好事的宾客起哄道:“新娘这么早就想进洞房了吗?不行,不行!”但也有忠厚的长者劝解道:“也闹得够了,该让他们歇息啦。” 侍梅忽道:“大哥哥,我来不及备办贺礼,这个荷包,是我亲手绣的,权当贺礼,聊表寸心,请你收下。” 辛龙生见了那个绣荷包,不由得变了面色,说道:“你何必给我送礼,拿回去吧。” 侍梅忽地变了面色,用力一撕,把那荷包撕破,“当”的一声响,那面镜子跌了下来,碎成片片。那缕青丝,也给她一把撒开,随风飘散! 侍梅这一下突如其来的举动,众宾客莫名其妙,这刹那间不由得都是睁大了眼睛,呆了! 侍梅冷笑道:“我是丫头,你是少爷,本就高攀不起!是我不知自量,也难怪你不收我的礼物!好,龙姐姐,咱们走吧,别在这里看人家的嘴脸了!” 文逸凡呆了一呆,上前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龙天香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敢情杨姐姐是真的醉了。改日我再和她来向辛师兄陪罪。”
辛龙生做梦也想不到侍梅会当众拆他的台,此时更怕她把往事抖露出来,说出更不中听的话,心里又惊又怒,挥手斥道:“好,让她走,让她走!小丫头不识抬举,何必还留她在这里丢我的脸!” 龙天香低声说道:“文叔叔,你听见啦?还是让我们走的好!” 文逸凡老于世故,见此情形,心中是明白了几分,想道:“家丑不外扬,我也不便向龙生盘问。但看来这丫头还是处子,嗯,只要不是败人名节,少年人犯点风流罪过,那也算不了什么。不痴不聋不作阿家阿翁,我如今是师尊如父,既是不便向徒弟盘问,那也唯有得糊涂处且糊涂了。”他性情洒脱,当下哈哈一笑,说道:“大家都喝得高兴,我也有点醉了。天香侄女,你和杨姑娘既然要走,恕我不送啦。” 龙天香和侍梅走了之后,众宾客虽然不敢高声谈论,却也禁不住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议了。 奚玉瑾涨红了脸,甚是难堪;辛龙生惊魂稍定,余怒未息,脸色更是难看。有忠厚的长者便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也喝得够了,该让新人歇息啦。”众宾客看见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是兴趣索然,也无心再闹新房了。 洞房红烛高烧,按说应该是喜气洋洋的,但奚玉瑾的心却好像给红烛的火焰灼痛似的,板着脸孔,不发一言。 辛龙生凝神静听,知道洞房外没人偷听,低声说道:“瑾姐,我真是抱歉。我那丫头没有家教,跑来胡闹了一场,大杀风景,但愿你不要放在心上。” 奚玉瑾冷冷说道:“为什么她会在宾客面前丢你的脸,你是不是做了对不住人家的事情,你还是不要瞒我吧?” 辛龙生叫了个撞天屈,说道:“你想我怎会与一个丫头要好?” 奚玉瑾道:“当真没有私情?”侧眼斜睨,利剪般的眼光,好像要看到辛龙生心里。 辛龙生道:“当真没有!不过,你是知道的,她是我姑姑的贴身侍女,我对下人又是一向和气,或许她对我有所误会,暗地里害了单相思,那也难说。但这也不是我的过错呀。瑾姐,夫妻之间重在一个信字。难道你不相信我,反而相信一个丫头?” 奚玉瑾是个七窍玲珑,精明能干的女子,心里自是不能无疑,但却想道:“如今我堂也拜过了,洞房也进了,夫妻名分已定,若然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也没有什么意思。龙生现在是真心爱我,这是绝对没有疑问的。即使他以前犯过什么风流过错,我也无须斤斤计较了。” 但想是这样想,奚玉瑾心中仍是不能无所感慨。突然间,她不由得想起了谷啸风,“谷啸风从来没有对我隐瞒过什么事情,龙生与这丫头之事,却到现在才告诉我。” 辛龙生挨着她的身子坐下,低声说道:“瑾姐,咱们不值得为一个丫头生气是不是?时候不早,还是早点睡吧。咱们明天一早还要以掌门弟子夫妻的身份,接受一众同门的道贺呢!” 文逸凡的掌门弟子,等于是继任的江南武林盟主。除非辛龙生有极大的失德之事,否则就是十拿九稳的了。奚玉瑾想到自己可能是未来的盟主夫人身份,不觉心花怒放,转嗔为喜,想道:“不错,他是未来的盟主,我只应该尽力的帮忙他,不当和他吵闹,损了他的威信。” 辛龙生看见她脸上露出笑容,知道她已回心转意,放下了心上的石头,更挨近一些,道:“瑾姐,我给你换衣裳吧,你这一身新娘子的服饰,重甸甸的,一定很不舒服了,换上轻便的睡衣好不好?” 奚玉瑾满脸通红,推他离得远些,说道:“不好,不好!别这样,别这样!” 红晕双颊,在烛光映照之下,分外显得艳丽,奚玉瑾越是害羞,越是挑动了辛龙生的爱意,禁不住一把就搂着了她,说道:“咱们都是夫妻了,还用得着避忌么?瑾姐,让我亲一亲你!” 不料就在他们亲热之时,辛龙生忽觉腹中一阵疼痛,好像有无数利针在里面刺他的五脏六腑一样! 奚玉瑾大吃一惊,说道:“龙生,怎么你的手这样冰冷!”顾不得害羞,连忙抱着他听他的心脏跳动。 辛龙生道:“没什么,没、没什么。”他说“没什么”,但声音颤抖,就像患了重病的人呻吟一样。 奚玉瑾听出他的心跳加剧,也吓得慌了,说道:“不对,不对,一定是那丫头在那杯酒中做了手脚,不知给你服了什么毒药。” 辛龙生只觉又是发冷,又是发热,不禁也是吓得慌了,心里想道:“我姑姑是善于使毒的高手,侍梅这丫头跟姑姑多年,她的毒功远远非我所及,莫非真的是着了她的道儿?”无法掩饰,呻吟说道:“我,我觉得有点不舒服,好像半边身子瘫了,你,你!” 奚玉瑾道:“你躺一会儿,我给你去找大夫。”辛龙生道:“这,这不闹笑话么?”奚玉瑾道:“性命要紧,闹笑话也顾不得了。” 奇怪得很,奚玉瑾离开了他之后,辛龙生的疼痛就渐渐减轻,手足也能动弹了。 宾客中恰巧有一位名医,外号“赛华佗”的川中侠隐叶天流。奚玉瑾进去见文逸凡,文逸凡好在尚未睡觉,听她说了此事,大惊之下,连忙把“赛华佗”叶天流找来。 待找到了叶天流,他们三人再一同进入新房之时,大约已过了将近半个时辰。 叶天流一看,说道:“奇怪,好像没有病嘛!”辛龙生坐了起来,说道:“是呀,我现在觉得好多了。大概是一时的不舒服,没事啦!”奚玉瑾不放心,靠近去扶他。不料他话犹未了,当奚玉瑾挨着他的身子的时候,他突然又打了一个寒颤! “赛华佗”叶天流现出诧异的神色,说道:“辛少夫人,请你坐过一旁,待我给他诊治。”奚玉瑾满面通红,放开了搂着辛龙生的双臂。 叶天流当下便给辛龙生把脉,只见他闭了双眼,三指轻轻扣着辛龙生的脉门,似乎是在苦心思索一个医学上的难题,过了几乎有一炷香的时刻,仍未放手。 奚玉瑾又是吃惊,又是诧异,心里想道:“把脉怎的要用这许多时间?难道他是中了无名怪毒,连赛华佗也难以断症么?” 正自惊疑不定,忽听得叶天流“咦”了一声,放开了手,说道:“果然不错,想不到当真是有这样毒药!” 此言一出,奚玉瑾更是大吃一惊,连忙问道:“他中的是什么毒?有得救么?” 叶天流道:“这个毒,这个毒,哎,这个毒——不碍事。不过,不过——”期期艾艾,似是有难言之隐。 奚玉瑾道:“不碍事那就好了。但不过什么呢?”说话之际,不知不觉又挨近了辛龙生。叶天流连忙说道:“不过,请你暂时不要接近病人。”奚玉瑾惊疑不定,只好又再坐过一边。 辛龙生大为奇怪,说道:“奇怪,我刚才觉得发冷,现在又忽然好了。这究竟是什么病?” 叶天流道:“辛少侠,请你出外面的院子,待我再给你仔细看看。文大侠,你也来吧。” 这晚虽然是有月亮,但无论如何月光总是不及新房里的烛光明亮。奚玉瑾心里想道:“为何他要到院子里看病,这定然是个饰辞。想必是有什么话不便和我说的。”叶天流并没叫她出来,她只好满腹疑团躲在房中了。 到了外面的院子,叶天流小声说道:“辛少侠恕我冒昧问你,是不是新夫人一和你亲热之时,你就感到浑身难受。” 辛龙生顾不得害羞,说道:“一点不错,正是这样。” 叶天流道:“我是从你的脉象中看出来的,尊夫人刚才离开你的时候,你的脉搏就渐渐恢复正常,一靠近你,脉息又失调了。” 文逸凡皱了眉头,说道:“这是什么怪病?” 叶天流道:“令徒是中了一种极为奇怪的毒,中了此毒,决不能亲近女色,但只要不近女色,却是和常人一样,毫无妨害的。我在古代一个名医的医案里知道有这样一种奇怪的毒药,却不知它是什么。” 辛龙生大为吃惊,心里想道:“这样一来,我岂不是非但要辜负今宵花烛,还要断子绝孙了?” 文逸凡道:“那医案上可有解毒之法?” 叶天流道:“有是有的,但这解药却是甚为难找!” 辛龙生连忙说道:“是什么解药?”文逸凡道:“对,只要是有解药,纵然难找,也有希望。” 叶天流道:“这毒药要用昆仑山绝顶的星宿海所出的天心石来解。天心石的形状和普通的石子并无分别,磨石碎粉,服食之后,浑身就会发热。所以要知道是不是天心石,只有试服才能鉴定。你想昆仑山星宿海的石子多如恒河沙数,岂能一一试行将它磨粉吞服?何况昆仑山绝顶也不是容易上得去的!” 辛龙生凉了半截,说道:“如此说来,我是只有削发修行,去做和尚的了。” 叶天流忍住了笑,说道:“那也不必,只要你不近女色就行。” 文逸凡道:“他们夫妻要不要分开?” 叶天流道:“只要心中不动情欲,见面却是无妨。” 文逸凡叹了口气,说道:“龙生,这恐怕是你犯下风流罪过的报应了。如今我只有设法为你去取天心石,尽人力而听天命罢啦。不过目前大敌当前,我还是不能派人给你去找的。你们夫妻俩应该怎样,这是你们的事情,我可不便说了。” 辛龙生回到新房,在奚玉瑾再三追问之下,只好把“赛华佗”叶天流的说话,如实的对她说了。 奚玉瑾暗叹命苦,但事已如斯,除了咒骂侍梅之外,也是没有办法,只好说道:“只要你是真心爱我,我也真心爱你。你我即使是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那也算不了什么?为了防你难以把持,请你到外面的书房睡吧。” 辛龙生满怀热情,化作了寒冰。但听了奚玉瑾的话,心中却是得到一些安慰,想道:“毕竟是我赢了谷啸风!” 奚玉瑾话虽如此,这一晚新房独宿,她却仍是禁不住想起了谷啸风来,想到了往日和谷啸风亲热的情形,禁不住脸上发烧,眼泪湿了绣枕。 且说侍梅和龙天香离开了文家,连夜下山,走过了中天竺,侍梅四顾无人,这才纵声大笑起来。 龙天香道:“梅姐,你今天一闹,弄得那负心人尴尬之极,确是痛快极了!” 侍梅道:“你还有不知道的呢?” 龙天香道:“不知道什么?” 侍梅道:“他害我,我也害他。我叫他今后……”龙天香吃了一惊道:“你怎样害他?你又要他今后怎样?” 侍梅道:“你放心,我不是害他性命。但你也不必知道了。”笑了一会,突然又哭起来。这一哭却是感怀身世流下的眼泪。正是: 岂是忍心施毒手,只因薄幸恼檀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客路相逢悲往事后园私会说前因 龙天香道:“梅姐,你已经报了仇,那就用不着再伤心了。” 侍梅掏出一方手绢,抹去了脸上的泪痕,收了眼泪之后,突然又把这方手绢撕开,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把手一扬,这方手绢化成了片片蝴蝶,随风而逝。龙天香方自吃惊,只听得侍梅朗声说道:“不错,侍梅这丫头死了!我不再是辛家的丫头,我是杨洁梅!”原来那方手绢,也是辛龙生送给她的。 龙天香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头,心道:“她有了这个想法,这倒好了。我还以为她是发了神经病呢。”当下笑道:“不错,你本来是小姐的身份,过去遭逢的不幸,就当作一场噩梦吧。如今噩梦已成过去,也是你应该恢复本来身份的时候了。” 杨洁梅说道:“负心人我已经惩戒他了,如今我只有一件心事未了。” 龙天香道:“什么心事?” 杨洁梅说道:“我要找那使我遭逢不幸的人算账!” 龙天香道:“你说的想必是那拐卖你的贼人吧,你还记得他的面貌?” 杨洁梅道:“当时我虽然年小,见了面我总还会认得他的。” 原来杨洁梅的父亲本来也是一位名武师,和龙天香的父亲是好朋友,两家比邻而居。杨洁梅七岁那年,有一天约龙天香到后山采摘野花,编结花环,不料在山边的小路上碰见一个拐子,那拐子向她喷了一口烟,她就迷迷糊糊的不知人事,给他拐去了。 龙天香在山坡上曾听得她叫了一声,等了许久,不见她来,跑回家去告诉大人,再去追那拐子,已经迟了。 龙天香道:“这个仇当然要报的,不过,你也不知这拐子是何方人氏,人海茫茫,从何寻找?只能盼望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恰好给你碰上他了。如今你我的爹娘都已死了,回家也没有什么意思,我和你到别个地方散散心好不好?”杨洁梅道:“好呀,是什么地方?” 龙天香道:“我爹爹有一位朋友,名叫武延春,是湘西武岗县人氏,那个地方风景很好,我和你到他家里去玩几天好不好?” 原来龙天香的意中人就是武延春的独生爱子武玄感,她此去一来是为了要与意中人相会,二来也是想为杨洁梅找个寻觅如意郎君的机会,因为武家是湘西世家,交游广阔,武玄感的少年朋友之中,就不乏文武全才的人物。 杨洁梅无可无不可地笑道:“反正我现在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你去哪里,我都和你作伴好啦。” 两人一路游山玩水,这一日到了湖南境内的平田,还有三天的路程就可以到武岗了。正行走间,忽听得马铃声响,有两骑马从后面追了上来,杨洁梅与龙天香闪过一旁,不料那两个骑客到了她们的跟前,忽地双双下马。一男一女,看来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 那男的双眼望着杨洁梅,双颊微红,似乎想说什么,一时间却不知道要怎样开口才是的样子,杨洁梅心里想道:“看样子倒不像是个无赖少年。哼,他若是敢来调戏我,那就是他的晦气临头了。” 那女的笑道:“哥哥,还是让我说吧,杨姑娘,龙姑娘,咱们是见过面的。或许你不认识我们,我们却是认识你的。” 龙天香诧道:“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面?请恕我记性不好,实在想不起来。” 那男的仍然一直在望杨洁梅,杨洁梅初时心里有气,也瞪起眼来看他,不料一看之下,忽地有个奇妙的感觉,想道:“奇怪,这个人我当真好像是似曾相识,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呢?但他的妹妹,我却可以断定是决没有见过。”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女的已在说道:“我们姓邵,家住湘西邵阳县。家父和龙姑娘的令尊也曾有过一面之交的。” 龙天香瞿然一省,说道:“令尊敢情是湘西大侠邵元化邵老前辈么?” 那女的道:“不错,我哥哥名叫邵湘华,小妹名叫湘瑶。” 龙天香道:“家父曾提过令尊的名字,不过我和贤兄妹好像还是从没有见过面的呀!”原来龙伯岩和邵元化不过是在江湖上偶然见过一面,过后就没有往来的。 邵湘瑶道:“上个月十五那天,在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那里,两位姐姐不是一同来喝他那掌门弟子的喜酒吗?” 龙天香方始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们也是文大侠那天的客人。” 杨洁梅听她揭开了谜底之后,心里仍然十分奇怪。要知道她那天是特地去生事的,根本就没有留意文家的宾客。也就是说,这个现在呆呆地望着她的名叫邵湘华的少年,在那一天就根本不可能留下印象。“怎的我却觉得似曾相识呢?”杨洁梅心想。 龙天香道:“原来如此,不知贤兄妹有何指教?” 邵湘瑶道:“我们不敢妄自攀交,不过家父与龙姑娘的令尊总也算得是曾经相识。杨姑娘那天的巾帼须眉气概,我们兄妹更是佩服得紧。难得两位姐姐来到敝乡,我们岂可不稍尽地主之谊!” 原来邵阳、武岗、平田是成三角形的相邻县份,如今她们所在的平田,离邵阳不过两天路程,比武岗更近。 杨洁梅一直没有开口,此时方始说道:“难得贤兄妹如此好客,但只怕我不配做你们的客人。” 邵湘瑶推了她的哥哥一下,说道:“哥哥,我请不动两位姐姐的大驾,可得看你的啦!” 邵湘华给妹妹一推,方始发觉自己失态,面上一红,讷讷说道:“我不会说话,只盼两位姐姐赏面,枉驾寒舍,让我们稍尽地主之谊。” 龙天香急于到武岗去和意中人会面,心里想道:“按说邵元化属武林前辈,去拜访他也是应该。但爹爹与他不过是泛泛之交,我和邵家兄妹又只是初次见面,不如见了武伯伯之后,再作定夺。”于是说道:“多谢贤兄妹的好意,但我还有点事情,要到别处一下,他日若有机缘,我们定当登门拜访。” 邵家兄妹好生失望,邵湘瑶说道:“不知两位姐姐是上哪儿?” 龙天香尚未决定要不要告诉她,杨洁梅却已说了出来:“龙姐姐是要到武岗县武延春老前辈那儿,她说那个地方风景很好,邀我也陪她去玩玩。” 邵湘瑶喜形于色,连忙说道:“武岗是我们的邻县,家父和武伯伯也是相识的。两位姐姐若是没有紧要的事情,可否到我们那里先住几天?邵阳或许比不上武岗,但也有几处风景名胜可供游赏。” 龙天香不觉起了一点疑心:“萍水相逢,为什么他们苦苦相邀?”说道:“贤兄妹盛情可感,小妹见过了武老伯自当去拜访令尊。” 杨洁梅却忽地说道:“邵姐姐再三邀请,盛情难却。香姐,不如这样吧,你我暂且小别几天,各适其所。你去武岗,我去平田邵姐姐家里。你在武家玩得腻了,再到平田如何?” 邵湘瑶说道:“对,这倒是两全之计。”邵湘华听了杨洁梅的话,喜出望外,禁不住就说道:“这就最好不过了!妹妹,把你的坐骑让给杨姑娘,我和你合乘一骑。杨姑娘,请你上马!”好像生怕杨洁梅又会变卦似的,慌忙就把马鞭递给杨洁梅。 龙天香心里暗笑,想道:“看这情形,倒是男有心女也有意了。”她本来担心杨洁梅失意情场,深受刺激,心上的创伤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平复的,此时见她和邵湘华颇有一见钟情的迹象,心中自是暗暗替她欢喜,但在欢喜之中,也有几分感慨,“想不到梅姐那样痴情,竟也如此容易变心!不过!这是辛龙生负她在先,也怪她不得!” 龙天香以为杨洁梅是对邵湘华一见钟情,哪知事情并非如她想象那样,杨洁梅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邵湘华把马鞭递给杨洁梅,杨洁梅目光一瞥,见他手背上有一粒痣,登时禁不住心头一震,想道:“咦,天下当真是有这样巧事,邵湘华就是那个孩子!” 一幕早已模糊了的往事,突然又在脑海中重现了。 杨洁梅是七岁那年给一个不知名字的拐子拐去的。说起来这已经是十四年之前的事情了。 她跟那拐子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到了什么地方,有一天那个拐子带她到了一座荒山野庙,一进去就看见一个面有刀疤的汉子和一个大约也是七八岁大的男孩。 那个汉子道:“我等你已经三天了。这个女娃儿想必就是杨大庆的掌上明珠了吧,哈哈,恭喜你得手啦!” 那拐子笑道:“彼此彼此,你不是也得手了吗?”说话之时,指一指那个男孩。 那个面有刀疤的汉子极为得意,哈哈笑道:“咱们受人之托,总算没有误事!” 那拐子道:“这女娃儿那人是不要的,不过我倒可以拿来做个顺水人情。” 那汉子道:“什么顺水人情?” 那拐子道:“听说辛十四姑要找一个聪明伶俐的丫头。” 那汉子道:“你识得这女魔头?” 那拐子道:“我哪里巴结得上她?我是在同行的口中得到这个消息的。我想托人把这个丫头送给她,说不定这就可以巴结得上了。你这个男孩子呢,准备如何处置?” 那汉子道:“可惜辛十四姑只要丫头,不要小子。我还没有想好怎样处置他,且待善价而沽吧,总之不愁没人要的。” 他们在这野庙里住了一天,杨洁梅和那男孩子很想说话,可是有人在旁监视,那男孩子鼓起勇气只是问了杨洁梅一句话“你姓什么?”就给那面有刀疤的汉子掴了一巴掌,不许他们说话了。杨洁梅胆子更小,连问他的姓名也不敢。十多年过去,印象早已模糊,只记得他的手背有颗黑痣。 此际,杨洁梅想起了这幕往事,再看看眼前的这个邵湘华,果然越看越觉得是似曾相识的了。 奇怪得很,很久没有想起的往事,一想起来,连当日那两个人的谈话,她也都记得一清二楚了。杨洁梅心里想道:“从他们的谈话看来,那个拐子并不是因为偶然碰上我才把我拐去的,他后面还有指使的人,这人一定是我父亲的仇人。”接着想道:“看来这姓邵的少年十九就是那个男孩子了。不知他可还记得以前的事情?拐他的人和拐我的人是同党,说不定可以从他这儿找到一点线索。” 杨洁梅就是因此,这才愿意跟邵家兄妹前往邵阳的。龙天香不知就里,只道他们是一见钟情。龙天香笑道:“好,那么咱们再见啦!”当下邵家兄妹合乘一骑,杨洁梅骑上邵湘瑶的那匹桃花马,也就跟他们走了。 两天之后,邵家兄妹和杨洁梅回到家中。邵元化见儿女带了一个陌生的少女回来,不觉有点诧异。邵湘瑶笑道:“爹爹,我们到文大侠家里喝喜酒,碰上了龙伯伯的女儿呢!” 邵元化道:“这位是龙姑娘?” 邵湘瑶道:“不,她是杨姑娘,以前是龙伯伯的邻居。她和龙姑娘也是结拜的姐妹。龙姑娘没有来,难得杨姑娘赏面,肯来做我们的客人了。” 杨洁梅道:“萍水相逢,多承令嫒相邀,特来打扰。” 邵元化看了看杨洁梅,忽地哈哈笑道:“令尊是杨大庆吧?哈,这可真是巧极了,想不到你们小一辈的也交上了朋友啦!” 杨洁梅亦是有点诧异,说道:“正是家父。老伯和家父……” 邵元化笑道:“我和龙伯岩不过是一面之交,说起来我和令尊的交情却还要好得多呢。二十年前,他突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我们就没有再见过面。失掉了这个朋友,我十分可惜。好在现在得见故人之女,或者你可以为我一释疑团了。” 杨洁梅道:“不知老伯要知道什么?” 邵元化道:“令尊当年是否为了避仇匿居?这许多年来你们都在龙岩吗?令尊可好?” 杨洁梅眼眶一红,说道:“家父不幸早已去世。侄女自幼遭人拐卖,不能侍奉家父,老伯所问的事情,侄女毫无所知。” 邵元化吃了一惊,说道:“什么,你也是自幼遭人拐卖的吗?” 杨洁梅听他说了一个“也”字,心里想道:“他们父子的面貌大不相同,如今邵老伯又这样说,看来我是不会猜错的了。” 邵湘瑶道:“还有更巧的事呢,杨姐姐就是给拐子卖到文大侠掌门弟子辛龙生的家里。” 邵元化更是吃惊,说道:“那么你是辛十四姑的、的——”突然想起“丫头”二字,不宜宣之于口,甚是尴尬。 杨洁梅道:“不错,我正是辛十四姑的丫头。老伯可是和我的主人相识?” 邵湘华连忙说道:“杨姐姐不过受了一时委屈,现在早已不是辛家的丫头了。那位辛少侠也是和她兄妹相称的。” 邵元化则道:“不,不!我和辛十四姑并不相识。不过,她从前的声名很响,所以我才知道。” 杨洁梅疑心顿起,说道:“邵老伯,你刚才说家父是为了避仇匿居,不知家父的仇家是哪一个?” 邵元化说道:“这个,这个,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令尊以前是郑州一家镖局的总镖头,做了总镖头,难免不和黑道上的人物结怨。” 杨洁梅心里想道:“看这情形,邵伯伯恐怕是知道的,或许是因为那仇家的势力太大,所以他不敢和我明说。” 邵元化既然推说不知,杨洁梅自是不便再问下去,只好等待有机会时再行刺探了。 自此之后,杨洁梅就在邵家住下来。邵湘瑶和她很好,待她如同姐姐一般,白天和她同玩,晚上和她同房。邵家乃是颇有名望的武林世家,常有亲友来往,她来了几天,邵湘华每天都要陪父亲接见宾客,没有宾客的时候,也有童仆在旁,是以杨洁梅非但没有机会向邵元化刺探,连找邵湘华在无人之处谈一次,也是苦于没有机会。 一天晚上,月色明朗,邵湘瑶说道:“杨姐姐,你可喜欢睡莲?”杨洁梅笑道:“我一向爱花,但我以前住的那个地方是在山上,缺乏水源,气候又冷,主人家种了许多修竹,花就只有梅花、桃花、李花这几样是常见的了。家里没有池塘,我只是从画上知道莲花号称花中君子,可没有见过,更别要说睡莲了。不过,你突然问起这个干嘛?” 邵湘瑶笑道:“我家的花园里就有睡莲,杨姐姐,你来了几天,我还没有陪你在花园里好好的玩赏一遍,睡莲是要在晚上观赏更加美的。我和你去赏月看花好不好?” 杨洁梅笑道:“难得姐姐有此雅兴,小妹自当奉陪。” 月色澄明,荷塘泛影,田田荷叶,朵朵莲花,俨如翠盖红裳,在水面摇曳生姿。微风吹过,幽香扑鼻,中人如酒。杨洁梅心神俱醉,叹道:“果然景色幽美,巧手难描!你们住在这里,只怕神仙也要羡慕你们了。” 邵湘瑶笑道:“你喜欢这里,就,就做我的……” 杨洁梅道:“做你的什么?”邵湘瑶见她神色似有不悦,本来想说“嫂子”二字的,不敢再开玩笑,改口说道:“做我的姐姐,咱们不是可以一同住在这里了?”杨洁梅道:“多谢你,只怕我没有这个福气。我只是一个丫头。” 邵湘瑶道:“你又想起不愉快的往事了,其实你我的身份都是一样的。”杨洁梅道:“福分可就差得太远了。” 邵湘瑶说了几句劝慰她的说话,忽道:“杨姐姐,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杨洁梅诧道:“你去哪儿,我不能陪你吗?”邵湘瑶在她耳边低声笑道:“我去小解,你还是在这里舒服一些。” 杨洁梅独自赏花,过了片刻,忽见荷塘中现出一个男人的影子,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只见来的可不正是邵湘华。 杨洁梅是个七窍玲珑的少女,登时恍然大悟,知道邵湘瑶借口走开,定是想要为她哥哥制造和她单独见面的机会。她虽然还没有爱上邵湘华,但这个机会,对她来说,也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邵湘华见她回过头来,笑道:“杨姑娘,你还没睡。” 杨洁梅道:“湘瑶邀我来赏睡莲,刚刚走开。湘瑶,湘瑶——” 邵湘华道:“别要叫她,我、我有话和你说。” 杨洁梅心中一动:“想必他也是早已认出我是当年那个女孩子了。”说道:“你要说什么?快点说吧。” 邵湘华果然就说道:“我们好像是多年以前见过的?你是不是也有这样感觉?” 杨洁梅急于从他口中找寻线索,不想再绕圈子,便径自问他道:“不错,我也好像是见过你。你是不是我在古庙中见过的那个男孩子?当时是有一个面上有刀疤的恶汉带你来的?” 邵湘华喜道:“一点不错,你果然是那个女孩子了,难为你还记得。” 杨洁梅道:“你是怎样给那恶汉拐出来的?” 邵湘华道:“说出来或许我的遭遇比你更为可怜,我是惨遭家破人亡之祸,后来又给别人拐到江南来的。” 杨洁梅道:“你本来姓什么?”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邵湘华道:“我本来姓石,家父是中牟县的武师。”说到这里,突然问杨洁梅道:“令尊名讳叫杨大庆,没错吧。” 杨洁梅怔了一怔道:“你爹爹不是对你说过的吗?” 邵湘华道:“我也是你来的那天,才第一次听得我爹爹提起令尊的名字。不过在我未入邵家之前,却是听人说过这个名字的。” 杨洁梅大为诧异,说道:“那么该是在你七八岁之前的事情了。是谁说的,你怎么记得这样清楚?” 邵湘华叹了口气,说道:“那天正是我惨遭家破人亡的不幸日子,我怎能不记得呢?” 杨洁梅道:“请你先别伤心,说给我听听,是怎么一回事?” 邵湘华道:“那天白天,来了一位客人,家父招待他在书房里,关起门来说话。他吩咐了家中的仆人,不经召唤,谁都不许进去的。 “我也记不起当时是为了什么事情要找爹爹的了,总之我是一个人走近了书房,刚好听得那个客人说道:确实不错,杨大庆是在龙岩隐居,我打听得清清楚楚。家父说道:好,那么咱们明天就动身到龙岩找他!” 杨洁梅甚为惶惑,暗自思量:“他们在密室商议,要找我的爹爹,这是怎么回事?如果他们是爹爹的朋友,用不着这样鬼鬼祟祟,难道,难道他们乃是图谋对我爹爹有所不利?” 邵湘华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我也不知家父与令尊有何关系,不过我却可以断定他们绝不是仇家!” 杨洁梅道:“你怎么知道?其实他们是不是仇家,这都是上一代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邵湘华道:“我不是为家父隐讳,那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使我得到这个结论的。” 杨洁梅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邵湘华道:“说起来真是令我伤心,不过我还是要让你知道的,你且听我慢慢地说。” 杨洁梅道:“好,你说得详细一些。” 邵湘华想起惨痛的往事,虎目蕴泪,说道:“好,我再从头说起,那日发生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当我走进书房,刚好听得那个客人提起令尊的名字时,忽地一柄飞锥,从窗口打了出来。那客人喝道:‘是谁在外面偷听?’” 杨洁梅吃了一惊道:“那客人用飞锥打你?那你爹爹……” 邵湘华道:“爹爹当然不会让他打中我的。只听得咔嚓一声,飞锥插在我身旁的一块石头上,溅起了点点火星,把我吓得慌了。 “我的爹爹随即开门出来,说道:‘白大哥不必惊疑。哼,果然是你这小鬼,好在我的手快,拨歪了这柄飞锥。你来这里做什么,快出外面玩吧。’ “那客人很不好意思,说道:‘我不知是令郎,好在,好在——’ “我的爹爹笑道:‘也怪不得你起疑心,我已经吩咐过仆人不许进来。一时疏忽,却忘了吩咐他们管束这个孩子,难怪你恐怕有对头的人跑来偷听。’ “爹和那个客人再入那间书房关起了门,我也吓得连忙跑到妈妈房里躲起来了。” 杨洁梅道:“那么他们后来说的话你是没有听见的了,你又怎知道他们和我的爹爹不是仇人?” 邵湘华道:“就在这天晚上,一件非常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件事情也是令我这一生的命运完全改变的事情!” 杨洁梅道:“什么事情?” 邵湘华咬了咬嘴唇,神色惨然,说道:“当天晚上,有一帮强盗,明火执杖地打进我的家!爹爹和那姓白的客人和他们恶战,我听得那帮强盗有好几个人叫道:原来是白老七,不是那姓杨的。又有人叫道:打虎容易放虎难,一不做二不休,管他是什么人,都干掉吧!又有人道:对,免得他们泄漏了风声,让那姓杨的知道!” 杨洁梅心里想道:“这样说来,这帮强盗才是我爹爹的仇家。他们以为爹爹藏在石家,石老伯和那位客人自必是我爹爹的朋友了。” 邵湘华继续说道:“当强盗破门而入之时,爹爹就吩咐一个老仆人带我从后门逃走,我们还没有逃出去,那帮强盗就已打进来了。幸好那老仆人拖着我,从屋后的沟渠爬出去。屋后是座松林,我们是从山坡上滚下去的。那帮强盗的呼喝声和兵刃磕击的声音我们还听得见。但我当时慌得很,也只是记得强盗说的这几句话了。” 杨洁梅听得紧张之极,问道:“后来怎样,你爹爹——”突然想起,邵湘华的父亲可能就是在这一战中给强盗杀死的,不敢再问下去。 邵湘华虎目蕴泪,说道:“以后我就没有再见着爹爹了,但我也不知他是死是生。唉,只怕多半是已遭不幸了。” 杨洁梅道:“那么你后来可曾回过家里?” 邵湘华道:“那老仆人和我躲进松林,极其不幸,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支冷箭,把老仆人也射死了。我伏在山沟里,侥幸没有给强盗发现。 “第二天一早,我独自回家,只见好好的家已经给强盗放火烧得变成了一片瓦砾,火头还没有熄灭。地上横七竖八的许多烧焦了的尸体,也不知有没有我的爹爹和那客人在内。 “似乎是火发之后曾经有人救火,地上湿漉漉的,房子虽然变成瓦砾,尸体尚未焚化。我数一数,共有九具尸体。我家的仆人连爹爹和客人在内,一共是十三个人,除掉那个老仆是给冷箭射死之外,应该还有三人是逃跑了的。唉,但却不知这三个人之中,有没有我的爹爹了。” 杨洁梅听得毛骨耸然,想道:“若果是我,我一定没有他这样大胆,还敢去数有多少具尸体。”当下安慰他道:“吉人天相,令尊说不定还在人间,你们尚有父子团圆之日。” 邵湘华道:“但愿如此。唉,不过即使家父尚在人间,他又怎会知道我已经变成了邵湘华,如何找得着我呢?这希望只怕也是极为渺茫的了。” 杨洁梅道:“天下往往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你不要太过伤心,说不定有奇迹出现的。但你后来怎地给人拐卖来到这儿?” 邵湘华道:“我正在瓦砾场中哭泣,左邻右里想必是给强盗吓得都逃跑了,我一个人哭泣,也没人来理会。 “忽然有一个人轻轻拍了我一下,我回转头来,这才发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有个人来到了我的背后!” 杨洁梅手心里捏着一把汗,问道:“那是什么人?” 邵湘华道:“就是那个面有刀疤的汉子!” 杨洁梅早已知道他是给那汉子拐卖的,但听到这里,还是不禁“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邵湘华说道:“这汉子当时倒是对我颇为和气,他说是我爹爹的朋友,姓周,要我叫他做周大叔。他说要带我到他家里,慢慢再给我打听我爹的消息。我年纪小,见他这个凶恶的相貌,心里是害怕的,但无处投奔,也只好跟他了。 “跟了他之后,离开故乡,他的凶相就完全显露了。我不听他的话,他不是打,就是骂。你还记得吗?那天在那座古庙里,我只不过问你一句话,他就打我骂我。” 杨洁梅道:“记得的,你问我姓什么,我当时可还不敢告诉你呢。后来你我分手之后,他就把你卖到这里吗?” 邵湘华道:“不,我是现在的这个爹爹从他手上救出来的。” 杨洁梅道:“啊,邵老伯知道他是恶人,来救你的吗?那么邵老伯想必是你爹爹的朋友了?他救了你,有没有拿着那个恶汉,审问他的口供?”心里想道:“那恶汉和拐我的人是一伙,若是那恶汉有口供,这就不难找到线索了。” 邵湘华道:“不,我现在的爹爹和我的生身之父并不相识。” 杨洁梅诧道:“那他何以会救你呢?” 邵湘华道:“我现在的爹爹当时是个武官,他是虞允文将军的部下。这位虞将军的名字,想必你会知道?” 杨洁梅道:“就是二十年前,曾经在采石矶大破金兵的那位虞元帅吗?我们虽是在北方的穷乡僻壤,也曾听人说过的。” 邵湘华道:“我爹在他帐下十多年,升到了记名总兵的职位,当时驻在温州。 “那个恶汉把我带到江南,加入了一个匪帮,但这帮恶匪帮不是以抢劫为生的,他们贩卖私盐,兼做人口买卖,各地的拐子常常把拐来的孩子交给他们代为出手,拐我的那个恶汉和这个匪帮的头目似乎是结拜兄弟,我听得他们大哥二哥的叫得好不亲热。 “有一天他们带了六七个孩子走路,突然给官兵追捕,头目和拐我的那个恶汉拒捕给官兵杀了,其他的一网被擒。我和那几个孩子给官兵救了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几个孩子都是温州富户人家的孩子,他们拐来,准备勒索的。我爹爹当时是温州的兵备道,接到了事主的投诉,勃然大怒,故而亲自来破案的。 “那几个孩子各有父母领去,只有我是没人领的。爹爹就把我带回衙中,要我做他的儿子。” 杨洁梅道:“你把你的身世对他说了吗?” 邵湘华道:“当然说了。爹爹答应帮我查究这件案子。但他也吩咐我不许对人泄漏我的身世。我的妹妹也不知道我不是他的亲哥哥呢!”正是: 偶遇竟为同命鸟,飘零身世总怆怀。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身世堪怜同命鸟沉冤未雪戴天仇 杨洁梅诧道:“这是什么缘故?” 邵湘华道:“我的母亲是二娘……”他见杨洁梅脸有诧异之色,接着说道:“我说的是现在的父母,我已经叫惯他们做爹娘的了。” 杨洁梅这才明白,说道:“啊,原来你现在的母亲是邵老伯的如夫人。” 邵湘华道:“爹爹和元配的大妈结婚之后,没多久就投笔从戎,做了二十多年的武官,前几年才告老归家的。当然在这二十多年之中,他也曾经有过几次请假回家,有一次回家与大妈团聚就生下我的妹妹。那是他做温州兵备道之前四年的事情,湘瑶比我小三岁。 “他在外面做官,另外娶了一位二娘,未曾告老归家之前是一直瞒着大妈的。这位二娘就是我现在的妈妈了。” 杨洁梅心里想道:“原来他的家庭如此复杂!我以为这位邵老伯是武林高人,原来他也会瞒着元配娶小老婆!”古代男子三妻四妾极是寻常,尤其做官的人更是如此。但因杨洁梅曾在情场失意,最为恼恨负心男子,是以听说邵元化有小老婆,口中虽然不便非议,心里对他的尊敬已经是减了几分。 邵湘华接着说:“二娘知道我是从北方拐来的孩子,南方没有亲人之后,就和爹爹商议,要我冒充他们的亲生孩子。” 杨洁梅道:“原来如此。但为什么对你的妹妹也要隐瞒?” 邵湘华道:“二娘怕大娘不容,但有了亲生的儿子,在家庭的地位就不同了。所以她当然是不肯让爹爹把实情告诉大妈的。爹爹也怕族人因他没有亲生儿子,死后会来争他的家产,是以一回家就带我到祠堂禀告祖先,当我做亲生儿子,在族谱上添上我的名字。这就是他要我对任何人都不能泄漏身世的原因了。湘瑶年纪还小,不大懂事,爹怕她会泄漏出去。” 杨洁梅道:“原来你是有这样不得已的苦衷。”心里却是想道:“可是这样做总是有点不大光明磊落吧。” 邵湘华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苦笑说道:“十多年来,我现在的爹爹对我极其疼爱,我这条小命又是爹爹救出来的。我不能拂逆他们两位老人家的心意,没奈何只好和他们串通作弊了。但我绝不是觊觎邵家的财产,若然找到我的生父,我还是要归家的。” 刚说到这里,杨洁梅似乎听得什么声响,连忙回头一望,却不见有人。邵湘华笑道:“你放心,不会有人来的。湘瑶是特地安排这个机会,让我和你单独见面的。她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要半个时辰之后,才会再来接你。” 杨洁梅笑道:“你的妹妹对你这样好,你却还要瞒她。但你为什么要把这些秘密都告诉我呢?邵老伯不是禁止你向外人泄漏的吗?” 邵湘华笑道:“我不告诉你,你也知道我不是邵家的孩子了。何况咱们同病相怜,自从我那次见了你之后,我就一直惦记着你。虽然咱们没有说过话,在我的心里你却好像我的一个亲人一样。我并没有把你当作外人看待。” 杨洁梅大受感动,说道:“我也时常想起那次和你见面的事情的。对啦,这许多年来,邵老伯可曾为你打听你家的事,关于那帮强盗的来历,是否有了一点线索?” 邵湘华道:“南北相隔,相去何止千里之遥,而且北方是在金人统治之下,要查究敌区多年前发生的一件案子,谈何容易?不过,爹爹总算也已经尽了力了,他曾派遣亲信手下到我的家乡中牟县去过,那个人回报说是我家早已烧成平地,访问左邻右里,谁也不知我生父的下落。” 杨洁梅暗暗叹息,想道:“我只道可以找到一点线索,想不到仍是一个疑案。唉,他的遭遇比我还要可怜。” 邵湘华道:“这许多年来,你在辛家过得好么?” 杨洁梅淡淡说道:“你爹说辛十四姑是个著名的女魔头,不过她对我倒还不错。” 邵湘华道:“那位辛公子呢?” 杨洁梅面色一变,说道:“你问这个干嘛?” 邵湘华有点尴尬,说道:“没什么,不过我觉得你那天的举动……” 杨洁梅道:“有点奇怪是不是?本来我是一个丫头,是不应该令到少爷难堪的。是么?” 邵湘华忙道:“不,不是这个意思。相反,我对你很是佩服!” 杨洁梅冷冷说道:“佩服什么?” 邵湘华道:“佩服你是个敢作敢为的女子。我不知道你何以要令那位辛公子难堪,你不愿意让我知道,我也决不勉强你告诉我。他是江南武林盟主的掌门弟子,你敢在一众宾客之前,令他难堪,这份勇气,已是令我刮目相看了。” 杨洁梅听了这话,颇有得一知己之感,半晌说道:“这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嗯,将来到了适当的时机,我再告诉你吧。” 说到这里,这才看见邵湘瑶分花拂柳而来,笑道:“你们说够了么?” 杨洁梅面上一红,说道:“你这小鬼头,说是去——,却去了这许多时候。” 邵湘瑶笑道:“我让华哥陪你,你不感谢我反来骂我!” 邵湘华笑道:“夜已深了,好啦,你们也该回去了。” 杨洁梅和邵湘瑶回到房中,心里还存在着一个疑团。 回到房中,邵湘瑶笑道:“你觉得我的哥哥怎样?”杨洁梅佯作不解,说道:“什么怎样?” 邵湘瑶笑道:“你和他谈得不是很投机吗?俗语说得好: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哥哥平日沉默寡言,和我也不多说话的,今晚和你一谈就谈了半个时辰,可见得他虽然和你相识不久,已经是把你当作知己了。你呢?你对他又怎样?” 杨洁梅道:“都是你弄的鬼,你还胡说!” 邵湘瑶道:“我可是真心真意地问你这句话的,好姐姐,你答应我吧!” 杨洁梅道:“你们兄妹对我都很好,我对你们也是一样。” 邵湘瑶抿嘴笑道:“总有点不同吧?对啦,你们怎的有这许多话说,说了些什么,可以讲给我听么?” 杨洁梅道:“也不过是些闲话,他给我讲园中的景致,可惜晚上不便游览。” 邵湘瑶道:“就是这么多?我不相信!” 杨洁梅心中一动,说道:“那你以为我们说了些什么?” 邵湘瑶笑道:“我怎会知道?总有些体己的说话吧?” 杨洁梅忽地把她按住,作出开玩笑的神气,呵她的痒,却板着脸孔道:“小鬼头,快快从实招来,刚才是不是你躲在花丛中偷听?” 邵湘瑶笑得透不过气来,求饶道:“我最怕痒,快快放开。不是我!” 杨洁梅道:“那又是谁?” 邵湘瑶道:“不会有人吧?” 杨洁梅道:“我看见花丛中有人影的,一晃眼就不见了,不是你是谁?”其实她并没有看见任何人的影子,只是听得风吹草动引起疑心而已。 邵湘瑶笑道:“你们说的若不是私话,又何须怕人偷听?” 杨洁梅道:“好呀,那一定是你了!你不从实招来,我还要呵你!” 邵湘瑶道:“别呵,别呵,我说给你听。”杨洁梅放开了手,邵湘瑶笑够了这才往下说道:“我本来是想躲回房间,后来想想,不大放心,恐怕仆人撞来,弄得你们不好意思。所以我就躲得远远的在假山入口那边给你们把风,你们说的话我可是一句也没听见。” 杨洁梅道:“不对,那个人影并不是在假山那边,是在荷塘附近的花树丛中的。” 邵湘瑶道:“我还没有说完呢,那个人不是我,不过,我猜想可能是二娘。” 杨洁梅怔了一怔,道:“哪个二娘?” 邵湘瑶道:“哥哥还没有和你说吗?我哥哥是二娘生的。” 杨洁梅登时起了疑心,想道:“她为什么要这样鬼祟偷听儿子的谈话?” 邵湘瑶道:“二娘想是盼望哥哥讨媳妇,盼得心切,所以偷偷来瞧你们,却怕给你们发觉不好意思,见你们很是亲热,她放了心就马上走了。” 杨洁梅到了邵家几天,还没有见过邵元化的两个妻子,心里本来就有些奇怪的了,忍不住说道:“对啦,我还未曾拜见两位伯母呢。你的二娘若想见我,为什么她不叫你陪我去谒见她。” 邵湘瑶道:“二娘长年有病,很少出房的。你来的那天,她正是旧病复发。不过,她是知道你来了的。今天晚上,想必是她好了一点。知道哥哥在园中偷偷会你,她也就偷偷地出来看一看了。” 杨洁梅更是疑心,暗自想道:“邵湘华和妹妹串通,偷来会我,这事他并没有告诉父母,那个二娘如何得知?分明是早已有心在暗中留意我了。为什么呢?” 邵湘瑶接着说道:“至于我的母亲,这两天刚好到大姨妈家里去住,待她回来,我自必会陪你去见她的。” 杨洁梅因为已经知道邵湘华的身世是要瞒着妹妹的,是以虽然满腹疑团,却是不便向她多问。 邵湘瑶接着又笑道:“刚才我问你的那句话,是爹爹授意我问你的,你还没有答复呢。” 杨洁梅道:“你爹要你问我,为什么?” 邵湘瑶噗嗤一笑,说道:“杨姐姐,你别装糊涂了,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爹爹的意思?爹和二娘都欢喜你,想要你做我家的媳妇呢!就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这个傻大哥?” 杨洁梅道:“好,你再拿我开玩笑,可休怪我又呵你了!” 邵湘瑶笑道:“你既然害羞,那就以后慢慢再说,好啦,别闹了吧,咱们也该睡了。” 过了几天,邵湘瑶的母亲从亲戚家回来,杨洁梅也见过她了。可是那个二娘她却还是始终没有见着。邵湘华倒是继续和她见过几次面,但也都是兄妹在一起的。杨洁梅不便和她说起那晚二娘偷听的事情。 杨洁梅找不到仇家的线索,心中又有所疑,是以本来想要离开邵家到武岗去找龙天香的,暂时也就不想离开了。她没人商量,非常盼望龙天香能够快点来。因为龙天香与她分手之时曾经说过,过五七天,杨洁梅不来武岗,她就会到邵家的。可是如今已经过了十多天了,龙天香还未见来。没想到隔日龙天香和武玄感便联袂而来,杨洁梅自是欣喜非常,不在话下。 且说邵家这一天,忽地有一个家人进中堂报道:“外面有人拍门,说是要找一位侍梅姑娘。” 邵元化道:“侍梅,咱们这里可并没有这样的姑娘呀?” 杨洁梅听得这家人的说话,连忙和龙天香走出来,说道:“我就是侍梅。什么人找我?” 邵元化变了面色,说道:“哼,来得这样快!既然是来找你的,不用问一定是乔拓疆这伙强盗了。” 那家人说道:“我们不敢开门,不过,从门缝张望出去,那是一男一女,都不过二十岁左右的模样,男女长得都很秀气,不像是个强盗。” 邵元化狐疑不定,心里想道:“乔拓疆和他手下的五大头目,至少都是四旬开外的中年人了,难道不是他们这一伙?” 杨洁梅心里亦是怔忡不宁,想道:“知道我是侍梅的,只有辛家的人。来的是一男一女,难道是辛龙生和他的新婚妻子么?嗯,他若是来哀求我给他解药,我给他呢还是不给?” 邵元化一拍桌子,说道:“好,打开大门,让他们进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小辈,胆敢找上门来!” 只见一个剑眉虎目的英俊少年和一个头上打着蝴蝶结、神态娇憨的少女,并肩来到,那少女游目四顾,说道:“哪位是侍梅姐姐?”那男的却向邵元化作了个揖,说道:“老伯想必是邵老前辈,请恕我们冒昧而来。” 杨洁梅初时怔了一怔,这对男女她是从未见过面的,后来定睛一看,那少年却似乎是曾经相识似的,却不知是在哪里见过。 邵元化见他们彬彬有礼,心道:“难道不是仇家?”于是还了一礼,说道:“你们是哪家武林同道的子女?” 杨洁梅道:“我就是侍梅,请恕眼拙,我们好似没有会过,你们是谁?” 那少年道:“我是扬州百花谷奚家的奚玉帆,这位是明霞岛的厉赛英姑娘!”邵元化听得“明霞岛”三字,心里不禁又惊又喜。 邵元化连忙站了起来,向那少女说道:“令尊可是东海的明霞岛主厉擒龙厉老前辈?”本来邵元化的年纪和厉擒龙也差不多,但因明霞岛主在武林的声望太高,是以他不惜自贬身份。 厉赛英道:“不敢当。明霞岛主正是家父。” 杨洁梅恍然大悟,心里想道:“原来他是侍琴(奚玉瑾)的哥哥,他们兄妹长得相似,怪不得我觉得是似曾相识了。” 邵元化却是颇感诧异,说道:“厉姑娘,我对令尊闻名已久,但却素无来往,不知两位何以光临茅舍?” 奚玉帆道:“我们是特地来拜访这位侍梅姐姐的。” 杨洁梅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 奚玉帆说道:“请问乔拓疆手下的一个大头目,是不是曾经到过你们这里,闹出事来?” 邵湘华连忙说道:“是呀,他就是给杨姑娘刺伤之后逃走的,我们正要找他呢。奚兄,你也知道这件事情了?” 奚玉帆道:“说来也真是凑巧,昨日我们曾经碰上这厮。” 原来奚玉帆在明霞岛养病,明霞岛主厉擒龙则因与黑风岛主宫昭文有约,要为他向西门牧野这老魔头讨取桑家的毒功秘笈,不待奚玉帆病好,便独自离家,重履中原了。 奚玉帆病好之后,动了归思,厉赛英和他已订了婚,当然也就陪着他一同回家了。 奚玉帆只知道妹妹玉瑾和辛十四姑的侄儿到了江南,却未知道他们已经成了夫妻,也不知道他的师父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住在何处。 因此他们二人在百花谷住了几天,便又一同前往江南了。奚玉帆是想打听妹妹的下落,厉赛英对江南风景慕名已久,正好趁这个机会一游江南。同时她也怕在北方碰上父亲,来到江南那就可以无拘无束了。 这一天他们到了邵阳,经过桃花岭,这时正是暮春三月,桃花已谢,但岭上各种各样的野花正在盛开。厉赛英不脱孩子心情,心中欢喜,便要奚玉帆和她到岭上采摘野花,编个花环玩玩。 花环尚未编好,忽听得车马之声,有人驾着一辆车子从山边的小路经过。 本来他们是不在意的,但那两个人的谈话却把他们吓了一跳。 车厢里躺着一个人,身上大概是受了伤,不时发出呻吟之声。 奚、厉二人听这人的呻吟之声似乎相识,已是禁不住心中一动,待到一听见这人说话的声音,立即就认出了。 原来躺在车上的这个病人,正是乔拓疆手下的第五号头目——那个姓焦的汉子。 山路崎岖,蓬车颠簸,那姓焦的汉子躺在车上,抛起跌落,触动伤口,痛得他破口大骂:“妈的,捉住了侍梅这臭丫头,老子非剥她的皮,抽她的筋不可!”驾车那汉子笑道:“你不怕辛十四姑?” 姓焦的道:“辛十四姑又怎样?咱们的乔大哥也不至于就怕了她了。何况这臭丫头听说是私逃出来的,她敢去求主人撑腰?” 驾车那汉子道:“不过咱们的乔大哥可还要留着这臭丫头呢,剥她的皮还是不行的!” 姓焦那汉子道:“我知道留着她有大用处,但我实是气她不过,不剥她的皮也得想个法子折磨她。” 驾车的笑道:“要折磨她,这还不容易?我有许多法子,你应该请教我。” 这两个人不知有人藏在林中,他们从山边的小路经过,放言无忌,所说的话,都给奚玉帆和厉赛英听见了。 那次乔拓疆率领手下侵入明霞岛,布下了六合阵,围攻明霞岛主厉擒龙,这姓焦的汉子也在其内。奚玉帆和厉赛英都是曾经和他交过手的。此时虽然没有看见他的脸孔,却听得出是他的声音。 奚玉帆从谷啸风和韩佩瑛的口中,又已知道辛十四姑有个丫头名叫侍梅,他的妹妹在辛家之时和这个侍梅是颇有交情的,这正是一个可以寻觅妹妹的线索,他当然是不肯放过了。 厉赛英拾起一颗石子,施展家传绝学“弹指神通”的功夫,突然从林子窜出来,铮的一声石子弹出,正中拉车的马的前蹄。她这一手“弹指神通”的功夫,火候虽然未够,那匹马已是禁受不起,登时一声长嘶,四蹄屈地,车子倒了下来。 那驾车的汉子喝道:“好呀,你们这些小辈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胆敢动起老子来了!”他不认识奚、厉二人,还以为是遇上了“剪径”的小贼。 厉赛英喝道:“姓焦的你滚出来,爹爹要我拿你问话!”姓焦那汉子变作了滚地葫芦,站不起来,只能抓着车辕,斜倚着身子,怒道:“原来是你这臭丫头,老子虽然受了伤,也还可以打发你!” 奚玉帆冷笑道:“你不过是狗仗人势罢了,那次在明霞岛让你侥幸逃走,居然还敢到中原来胡作非为!哼,这次看你还能不能跑掉?” 驾车那汉子吃了一惊,说道:“老焦,这两个小辈是明霞岛的人么?” 那姓焦的道:“不错,这臭丫头正是厉擒龙的宝贝女儿。” 驾车的汉子道:“这个,这个——嗯,咱们好好的说。”心里想道:“厉擒龙不知是否和他的女儿一道来了。别的人好惹,这个人我可是惹他不起。” 姓焦这汉子似乎知道同伴的心思,冷笑说道:“丘四哥,别听这臭丫头的胡扯,明霞岛主即使重履中原,也是到北方去找西门牧野那老魔头去了,决不会身在江南!你若给她吓倒,传出去给人笑话还不打紧,见了乔舵主可是不好交代!” 那姓丘的汉子听了这话,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胆气顿壮,暗自想道:“不错,厉擒龙若然来了,决不会与女儿一起的。我正要倚仗乔拓疆,老焦是他的心腹,这个忙我可是非帮他不可!”于是立即说道:“笑话,我怎会怕了这两个娃娃!” 厉赛英道:“好呀,你既然定要陪他送死,那就来吧!” 姓丘这汉子道:“忙什么,我抽了这袋旱烟和你动手也还不迟。”他的手上提着一枝三尺多长的烟杆,黑黝黝的,也不知是铁是木。烟锅足足有茶杯口那么大。他装上烟草,慢条斯理的擦燃火石,点起烟来。 厉赛英瞿然一省,道:“别中他的缓兵之计!”话犹未了,这人已是一口浓烟向他门喷来。奚玉帆感到一阵晕眩,连忙斜跃丈许,抢占上风的位置,叫道:“英妹小心,这是毒烟!” 厉赛英却是神色自如,若无其事,笑道:“毒烟能奈我何?”飘身一掠,把一颗丸药塞进奚玉帆的口中,说道:“这是我爹爹的僻邪丹,吞下去就没事了。”原来明霞岛上有一种特产的芝草,功效与天山雪莲相同,制成灵丹,能解百毒。 姓丘这汉子“哼”了一声道:“我不用毒烟,也能擒你!”烟雾迷漫中欺身逼近,就用手中的烟杆作为兵器,戳向奚玉帆的丹田要穴。 奚玉帆吞了药丸,果然觉得神清气爽,但眼睛给浓烟所熏,视线却是难免模糊。 当下运掌成风,呼的一掌扫荡毒烟,长剑出鞘,一招“横架金梁”,把那人的烟杆也格开了。 姓丘这汉子想不到奚玉帆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功力,心头一凛,暗暗叫苦:“厉擒龙的女儿只怕比这小子还更厉害,最糟老焦又受了伤。但我若只顾自己脱身,乔拓疆问我要人,我更是担当不起!”只好硬着头皮采取攻势,希望攻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奚玉帆道:“英妹,你去把那姓焦的拿下,这厮交给我好了。” 厉赛英料想奚玉帆对付得了这个汉子,说道:“好,你小心点儿!”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迈步上前,拔剑指着那姓焦的汉子斥道:“你那日在明霞岛的威风哪里去了?我不想杀一个受了伤的人,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话吧。” 那姓焦的突然抽出护手钩,倚着马车,双钩齐出,便钩她的小腿。喝道:“臭丫头,老子受了伤也不怕你!” 厉赛英冷不及防,几乎给他伤着。只听得“嗤”的一声,裙角撕毁一片。厉赛英怒道:“好,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剑走轻灵,双钩飞舞,一时间倒是打得难分难解。本来若在平时,姓焦这汉子还是较胜于她一筹的,但吃亏在受了伤,必须背靠车子支持身体,不能移动脚步,这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是以不过三十来招,他已是汗下如雨,给厉赛英完全占了上风。 奚玉帆和那姓丘的汉子却是半斤八两,旗鼓相当,不过由于厉赛英已经占了上风,奚玉帆精神抖擞,对方则难免心慌,此消彼长,那人也只有招架的份儿了。 奚玉帆剑法霍霍展开,正自得心应手,眼看就可取胜。忽听得厉赛英“哎哟”一声,竟然骨碌碌地滚下山坡。 这一惊非同小可,奚玉帆顾不得伤敌,连忙撤剑抽身,跑去救厉赛英。 厉赛英不待他扶,已是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叫道:“你快上去捉拿活口,呀,糟了,他们跑了!” 只见姓丘这汉子已经背起同伴,疾跑如飞,跑过了一个山头了。厉赛英是滚到山腰才爬起来的,要追也追不上了。 奚玉帆道:“你怎么啦?先给你治伤要紧!” 厉赛英道:“我并没有受伤。” 奚玉帆诧道:“那你怎么会摔倒的?” 厉赛英道:“我这一跤,摔得自己也是莫名其妙!那厮本来不是我的对手,我正要一剑刺穿他的琵琶骨的时候,忽然脚跟的涌泉穴好像给大蚂蚁叮了一口,疼痛难当,就这样糊里糊涂的立足不稳,滚下山坡来了!” 奚玉帆惊道:“莫非受了暗算,你脱下鞋袜,让我瞧瞧。” 只见她的脚跟有个红点,但疼痛已止,也没感到什么异样,显然是并非中毒,奚玉帆这才放下了心。 但决没有这样凑巧的事,在激战当中,会给蚂蚁突然叮一口的。奚玉帆想了一会,说道:“此事蹊跷,只怕是有能人暗中相助那厮!” 厉赛英聪明伶俐,奚玉帆想得到的她早已想到了,说道:“当然不会有这样凑巧的事。不过,即使是有人暗算我,这人也必定是害怕我的爹爹,所以才不敢公然露面。你可以放心。” 奚玉帆道:“可惜给那两个家伙跑了。你不知道,我是想着落在他们的身上,探寻我妹妹的下落的。” 厉赛英笑道:“若是只想探寻瑾姐的下落,那就不用盘问他们,包在我的身上,也可以给你找出线索。” 奚玉帆喜道:“你有何妙法?” 厉赛英道:“姓焦这厮伤口还在流血,受伤必定没有多久,能够伤得了他的人也定然是武功超卓,大有来头的人,对不对?” 奚玉帆道:“不错。倘若只是辛十四姑的一个丫头,恐怕还不能伤了这姓焦的。” 厉赛英道:“我知道邵阳有一家姓邵的武学世家,家主邵元化的八八六十四路紫金刀法天下闻名!”奚玉帆恍然大悟,说道:“那位侍梅姑娘多半是在邵家了。”于是立即和厉赛英去找邵家。邵元化即是知名人士,到了邵阳县,当然很容易的就找到了。 奚玉帆把那日碰上那两个人的经过说清楚之后,邵元化又惊又喜,说道:“原来乔拓疆这厮也是厉姑娘令尊的仇家?” 厉赛英道:“乔拓疆的手下因何来找你们的麻烦?” 邵元化不想告知他们详情,期期艾艾地说道:“此事一言难尽,总之,他和小儿以及这位杨姑娘都结有一点梁子。目前我们正准备着乔拓疆这厮亲来挑衅。” 厉赛英不便再问下去,说道:“乔拓疆曾经到过我们的明霞岛捣乱,邵老前辈若不嫌弃,我们愿助一臂之力。” 邵元化暗自思量:“明霞岛主的名头倒是可以当作一道护符。扬州百花谷的奚家来头也是不小。有他们二人在此,纵然胜不了乔拓疆,也可以吓他一吓。不过我那高氏娘子恐怕不愿意让外人知道底蕴,此事好不好让他们插手呢?” 正自踌躇未决,杨洁梅问道:“奚公子,你说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却又为何?” 奚玉帆道:“听说舍妹玉瑾曾与杨姑娘有一面之雅。我刚从海外归来,尚未知道舍妹下落,只知道她到了江南。” 杨洁梅淡淡说道:“原来你是来找我打听妹妹的消息的。不用说得这样客气文雅,我是辛十四姑的丫头,令妹则是以千金小姐的身份到辛家来冒充丫头的,我可不敢高攀。” 奚玉帆很是不好意思,说道:“杨姑娘别这么说,舍妹多蒙照拂,我曾听得韩佩瑛姑娘说过,我可还要多谢你呢。” 杨洁梅道:“不敢当。你要知道令妹的下落,我倒知道。” 奚玉帆大喜道:“杨姑娘可以告诉我么?” 杨洁梅冷冷说道:“当然可以,我还要向你贺喜呢!” 奚玉帆怔了一怔,道:“喜从何来?” 杨洁梅道:“令妹如今已是贵为江南盟主文逸凡的掌门大弟子的夫人,亦即是未来的盟主夫人了,这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奚玉帆呆了一呆,说道:“此话当真?” 杨洁梅冷笑道:“我们都曾经去喝过喜酒来了,焉能有假?” 邵元化有点诧异,说道:“是呀,文大侠给他的掌门弟子成婚,我也曾收到他的请帖呢。怎的你做哥哥的还不知道?” 奚玉帆做梦也想不到妹妹这样快就嫁给了辛龙生,心里想道:“这可叫我怎好意思和谷啸风见面呢?瑾妹也是莫名其妙,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怎能如此轻率?啸风为她闹出婚变,惹起偌大风波,想不到如今竟是这么个结局,唉,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过米已成炊,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是无法挽回,只好由她去吧。”当下定了定神,答复邵元化的问话:“我是刚从明霞岛回来的,是以尚未知道。” 邵元化见他神色不定,知道此中定有蹊跷,他是个老于世故的人,当然也不会去探问人家的私事,当下哈哈一笑,说道:“这么说,对奚兄倒是一个意外的喜讯了。” 杨洁梅冷冷说道:“你既然是为了打听令妹的下落来找我的,现在知道了也未为晚,你这个新做了大舅子的人,应该赶快去见新妹夫啦。” 邵元化道:“两位刚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奚兄和家人团圆要紧,我也不便多留你们啦。” 奚玉帆道:“不,还是应付乔拓疆这一伙人的事情要紧!如今我已经知道了舍妹的下落,迟一天早一天见她,都是一样。” 邵元化道:“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来的话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我不想耽搁你们太多的时间。我知道你们也是有事在身的,我不敢勉强留客了!”说话之际,神色极为冷淡。 这番话大出奚玉帆意料之外,心里想道:“本来是说得好好的,何以他突然又变了主意,这番说话,分明是等于下逐客令了。 奚玉帆是个热心肠的人,还想和邵元化再说,说明他是自愿留在邵家,共御强敌,一片诚意,绝非出于勉强。话未出口,厉赛英却先说道:“我们本领低微,留在这里本来也是无济于事。邵老前辈既然不欢迎我们,我们告辞便是。” 邵湘瑶急道:“爹爹,人家一片好意,你怎么反而要把客人送走?” 邵元化不睬女儿,却对厉赛英说道:“厉姑娘别误会,我实是一来因为不愿误了你们的正事;二来也不愿你们插手这件事情,免得有什么意外,我可担当不起!两位的行李我已叫人拿来了,请恕我不远送啦。” 话犹未了,只见两个小丫头果然已经各自提着一个行囊来到,交给了奚、厉二人。 邵湘瑶十分过意不去,但她既不能与父亲吵闹,厉赛英又是接过行囊立即就走,她只好代父亲送客,送出大门,便与他们殷勤道别了。 路上奚玉帆说道:“这位邵老前辈的脾气真是有点古怪,不知什么缘故,突然要赶我们?他说的那两个原因,分明是借口!” 厉赛英道:“不是邵老前辈古怪,依我看来,内有古怪的恐怕是那位高氏夫人。” 奚玉帆道:“咱们在邵家,都未曾见过邵元化的两位妻子,你怎知道那位高氏夫人古怪?” 厉赛英道:“你没有听见那位杨姑娘适才透露的口风吗?邵湘华的那套掌法,恐怕就正是这位高氏夫人教的。” 奚玉帆道:“对啦,这件事我也正是百思不得其解,要想问你。你们明霞岛的武功听说是一向不传中土的,何以邵湘华的掌法却和你相同。你怀疑是那位高氏夫人教的,难道她和你们明霞岛有什么关系吗?” 厉赛英道:“恐怕是有点关系的了,但我还不敢断定。待我弄清楚了一件事情,再和你说。” 奚玉帆道:“什么事情?” 厉赛英若有所思,对奚玉帆的问话好似听而不闻。奚玉帆心里想道:“她既然说了要弄清楚才和我说,想必是现在还不愿意告诉我。倒是我多此一问了。”他本来不是一个好事的人,厉赛英不说,他也就不再多问了。 厉赛英想了一会,忽道:“帆哥,今晚我和你回去。” 奚玉帆怔了一怔,道:“回哪里去?” 厉赛英道:“回邵家去呀!” 奚玉帆道:“他既然不欢迎咱们,咱们怎好回去?” 厉赛英笑道:“当然是偷偷的回去,不让他们知道呀!”正是: 哑谜心头难自解,欲明真相学偷儿。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廿年委屈安能忍一死何辞誓报仇 奚玉帆踌躇道:“这个不好吧?” 厉赛英道:“我想探明一事,没办法只好学一次偷儿了。” 奚玉帆拗不过她,心里想道:“若给邵元化发现,可是不好意思。不过,我可以借口是回来助他御敌,为了英妹,说一次谎那也是要的了。” 待到三更时分,两人悄悄的进入邵家后园,幸喜无人发现。 厉赛英在奚玉帆耳边悄悄说道:“我去搜那婆娘的卧室,你在外面给我把风。”她所说的那个“婆娘”,自是指高氏夫人了。 奚玉帆吃了一惊,连忙说道:“高氏夫人武功深不可测,你莫闹出事来!” 厉赛英笑道:“不用担心,我有明霞岛秘制的鸡鸣五鼓返魂香!” 奚玉帆忐忑不安的跟着她走,绕过假山,穿过花丛,到了那座红楼下面。厉赛英正想上去,忽地觉得背后似乎有人,回过头来,却只见奚玉帆跟在她的后面。 厉赛英小声问道:“是不是你碰了我一下?” 奚玉帆诧道:“没有呀!” 厉赛英道:“奇怪,我分明觉得腰部微微一酸,我还以为是你无意之间碰着我的穴道呢。”低头一看,吓得几乎失声惊呼,幸而瞿然一省,赶紧咬着舌头,这才没有叫出声来! 原来她腰间悬着的那把青钢剑,只有剑鞘,剑却不知到哪里去了! 此时奚玉帆也发觉了,也是像她一样,张大了口,说不出话。 两人游目四顾,蓦地眼睛一亮,只见那把青钢剑就插在附近的一棵桃树上,剑柄兀自颤动。 不问可知,这是厉赛英受了“暗算”,拔剑插树,正是那个人玩的把戏。 奚玉帆定了定神,说道:“这个人想必是来警告你的,咱们还是走吧。” 厉赛英惊魂稍定,心里想道:“这人来去无踪,有如鬼魅,只凭这手轻功,已是远远在我之上。刚才她要伤我,易如反掌。如此看来,只怕当真乃是警告,并无太大的恶意。”跟着又想:“邵元化是不会做这种事的,那姓高的婆娘,她的来历若然我所料不差,她也不该有如此高明的轻功。” 惊疑不定,厉赛英正想放弃原定的计划,刚刚拔出剑来,准备和奚玉帆悄悄出去,就在此时,忽听得“轰隆”一声,邵家的大门给人撞开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邵元化,你关上大门就挡得住我吗?快出来回话!”这个人正是乔拓疆。 排列在乔拓疆背后的还有五人之多,他的副手钟无霸,那姓焦的汉子,以及那个驾车的汉子都在其中。还有两个奚玉帆曾经在明霞岛和他们交过手,却还未知道他们名字的大头目。 邵湘华首先从里面跑出来,喝道:“好呀,姓乔的恶贼,我正要找你!” 乔拓疆回头问那姓焦的手下道:“就是这个娃娃吗?” 那姓焦的汉子道:“不错。还有那个丫头也正是杨大庆的女儿。” 乔拓疆哈哈一笑,说道:“老天爷安排他们聚在一起,这可真是再好不过,省掉我多费许多气力!” 那姓焦的道:“还有更巧的呢,那姓高的婆娘也正是邵元化的小老婆。” 乔拓疆哈哈笑道:“我知道了,你这次办事很得力,回去我定要重重赏你。嘿,嘿,邵元化,你还不出来答话,我可要下手了!” 杨洁梅紧紧跟在邵湘华后面,说道:“华哥,你退下去吧。你爹爹会来保护你的。” 邵湘华心中悲苦,想道:“爹爹在这紧急的关头,只怕是不愿意再理我了。”伸手与杨洁梅一握,说道:“梅姐,咱们今日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和他们拼了吧!” 话犹未了,楼上一条黑影,俨如掠波巨鸟般的飞掠下来,后发先至,挡在邵湘华和杨洁梅的前面,说道:“你们两个退下,不许你们动手,待我和乔舵主说话。”这个人不问可知,当然是邵元化了。 邵湘华吁了口气,心中得到安慰,想道:“爹爹毕竟还是关心我的。”紧紧握着杨洁梅的手,在她耳边悄悄说道:“咱们暂且听爹爹说话。” 武玄感和龙天香跟着出来,和邵、杨二人靠拢,大家都是手按剑柄,默不作声。 邵元化按照江湖礼节,抱拳一揖,说道:“舵主,请恕邵某糊涂,不知在什么地方冒犯过你,有劳你兴师动众,登门问罪?” 乔拓疆冷冷说道:“你是贵人事忙,记不得了!” 邵元化道:“请乔舵主明白见示。” 乔拓疆道:“这个孩子你是从淮阳帮范老三的手中夺过来的是不是?” 邵元化道:“不错。淮阳帮为害百姓,私卖人口,当时我身为地方守备,保民有责,不能不管这件事情。这孩子无家可归,是我要他做了我的儿子。” 乔拓疆道:“你知不知道他是我一个姓石的仇家的孩子?” 邵元化道:“不知道!” 乔拓疆冷冷说道:“那么现在知道也未为晚!” 邵元化亢声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乔拓疆仰天大笑,笑过之后,这才说道:“邵元化,你是明白人,别装糊涂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若要置身事外,就把这孩子交给我。反正他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自己权衡轻重,舍不得也该舍了。还有这姓杨的丫头,她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女儿,我也要将她带走。就是这两件事情,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邵元化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能!” 乔拓疆怔了一怔,似乎颇感意外,半晌说道:“你可想到后果,嘿,嘿,你不答应,只怕自身难保!” 邵元化道:“这孩子虽然不是我的亲生骨肉,与我亦有父子之情。我宁可与你拼了,不能给江湖好汉笑话。” 乔拓疆道:“那么这姓杨的丫头呢?” 邵元化道:“她是我邵家的媳妇,也是我邵家的人,不能让你带走!”其实邵家虽有讨杨洁梅做媳妇之意,邵湘华的妹妹邵湘瑶且曾向杨洁梅透露过口风,但毕竟还未达成婚嫁之议。邵元化这么说,自是有心要保护杨洁梅的。 邵湘华还在紧紧握着杨洁梅的手,听到了这几句话,两个人都是不禁面红直透耳根。 躲在假山石后的奚玉帆也是暗暗偷笑,想道:“想不到这位邵老伯倒会套用英妹的故智,可真是无独有偶了。但愿他们两人也能像我们一样,弄假成真。”那次乔拓疆侵入明霞岛,厉赛英就是用向父亲暗示她与奚玉帆已经私订终身的法子,骗得父亲保护奚玉帆的。是以这两件事情虽然不尽相同,也算得大同小异了。 厉赛英轻轻捏了他一下,悄声说道:“你在胡想什么,留心别给人发现,现在还不是咱们出去的时机!” 双方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奚玉帆只道乔拓疆就要动手,正在屏息以观,不料他忽地又哈哈一笑,说道:“两件事情你都不肯答应,好,那么我再问你第三件事情,若然你肯应允,这两个娃娃给你留下,那也无妨。” 邵元化心里实是有点恐惧乔拓疆,想道:“且听他说什么?”便道:“请说!” 乔拓疆缓缓说道:“听说你有一位如夫人高氏,你叫她出来见我,我有话和她说。” 邵元化大怒道:“你是存心来侮辱我吗?” 乔拓疆冷冷说道:“养子你舍不得,杨姓的丫头你舍不得,连一个小老婆也舍不得给我一见吗?她只不过是个半老徐娘,又不是什么绝色佳人,还怕给人看么?” 邵元化喝道:“住嘴!”乔拓疆哈哈笑道:“好,不动口那可就要动手了!”两人登时交起手来。邵元化知道对方太过厉害,出手就是家传绝技的龙爪手! 龙爪手是一种极为厉害的擒拿手法,善能分筋错骨,武功多好,倘若给他抓着了要害,也是不能动弹。 乔拓疆识得厉害,哈哈一笑,说道:“不错!但用来对付我可还差那么一点功夫。”双拳虚抱,如托婴儿,蓦地左右一分,一刚一柔的掌力同时涌到,互相激荡,登时把邵元化的攻势解开。邵元化一把抓不进去,只觉有如一叶轻舟碰到激流急湍一般,身不由己地打了几个盘旋,几乎立足不稳! 说时迟,那时快,乔拓疆已是如影随形,跟踪扑到。邵元化也委实不弱,就在这瞬息之间,已是用千斤坠的重身法稳住身形,迅即反击。 乔拓疆双掌如环,滚斫而进!邵元化一个“狮子摇头”,改用“攒拳”,上击敌面,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冲天炮”,“炮”打上盘,是刚猛之极的拳法。 乔拓疆喝道:“来得好!”掌背一挥,改推为挂,用绷掌往外一挂,邵元化的攒拳又给他拨过一边。 双方此来彼往,迅速拆了数十招,邵元化使出浑身解数,兀是处在下风,未能扳成平手。只见他汗如雨下,乔拓疆则还是神色自如。 杨洁梅手按剑柄,说道:“华哥,咱们上吧。” 邵元化虽在激战之中,依然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杨洁梅悄悄说话的声音给他听见,连忙喝道:“你们给我退得远远的,不许插手!” 乔拓疆哈哈笑道:“邵元化,你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要逞强吗?不过我也没许多工夫和你瞎缠,他们两人既要动手,我就如他心愿吧!”说话之间,呼的一掌,把邵元化震退三步,飞身斜掠,双臂箕张,恍似兀鹰扑兔,向杨洁梅和邵湘华扑去。 武玄感与龙天香站在一边,两人不约而同的同时出手,双剑齐到,助友御敌,指向乔拓疆两胁的“愈气穴”。 乔拓疆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铮”的一指弹出,把武玄感的长剑弹开。挥袖一卷,又把龙天香的青钢剑卷出了手。 此时邵湘华和杨洁梅刚刚反扑过来,乔拓疆挥袖一抖,将那把夺来的青钢剑化作了一道长虹,电射而出。邵湘华叫道:“小心!”奋力一刀,磕那柄飞来的长剑。他的功力和乔拓疆相差颇远,刀剑相磕,震得他的虎口火辣辣的作痛,那柄剑转了个方向,依然向杨洁梅飞去,不过也幸而有他这一磕,剑势略缓,杨洁梅这才来得及躲避,霍的一个“凤点头”,那柄剑从她的头顶飞过去了。 邵元化喝道:“休得伤害我儿!”如飞赶到,一招“螳螂捕蝉”,疾抓乔拓疆的后心要穴。 乔拓疆身形一斜,手腕一绕,把全身成了侧立的弓形,两掌平推似箭,力猛如山,邵元化禁受不起,忙即缩拳,蹬蹬蹬的退了七八步。 乔拓疆哈哈笑道:“你就是把那武延春老儿请来,我也不怕。叫这几个小辈来又有何用?”武延春即是武玄感的父亲,原来乔拓疆在这一招之间已是看出他的家数。 钟无霸道:“不劳舵主分神,我把这几个小辈拿下吧!” 钟无霸是乔拓疆的副手,外家功夫已是练到登峰造极之境,手使一个独脚铜人,械重力沉,当真有万夫不敌之勇。邵湘华、杨洁梅的一刀一剑碰着了他的独脚铜人,发出一片金铁交鸣之声,火花四溅,两人的虎口都是沁出了血丝。 龙天香拾起了青钢剑,四个人一齐上去,这才堪堪抵挡得住。但邵元化却是给乔拓疆攻得透不过气了。 忽听得“笃、笃”的拐杖点地声音,邵元化的正室刘氏夫人拿着一根龙头拐杖走了出来,说道:“武公子,龙姑娘,你们两位请退下,邵家的事不必外人插手。”拐杖一指,指着乔拓疆冷冷说道:“你敢欺负我邵家无人么?” 乔拓疆道:“你是大老婆,还是小老婆?”刘氏夫人大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看打!”龙头拐杖劈头打下,乔拓疆发出了劈空掌,竟然未能将她的拐杖荡开,补上一掌,把掌力用实,这才能够拨过一边。 乔拓疆心头一凛:“这老虔婆似乎不在邵元化之下,他们夫妻合力攻我,我倒是不可轻敌了。” 钟无霸道:“这老虔婆交给我吧。”乔拓疆松了口气,哈哈笑道:“邵元化,我要见你的小老婆,你却把大老婆请出来,好生令我失望!” 刘氏夫人的龙头拐杖击着了钟无霸的独脚铜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当当之声,两人恰好是功力相当,不相上下。 乔拓疆带来的那四个人一拥而上,武玄感说道:“邵伯母,请恕小侄多事,我绝不能让他们恃强横行。纵然本领不济,也是不能袖手旁观的了。”刘氏夫人此时和钟无霸正斗到紧张处,心中也是暗暗吃惊,想道:“想不到乔拓疆一个手下竟也如此厉害!这次只怕邵家真的要栽了。”她全神应战,不能分心说话。只好默许武、龙二人助拳了。 奚玉帆见混战局面已成,遂与厉赛英同时现出身形,说道:“这伙强盗也是明霞岛的仇家,我们总不能算是多事吧。” 乔拓疆怔了一怔,随即哈哈笑道:“你这小子原来还没死呀,好,这次可没有明霞岛主和黑风岛主保护你了。你们可是自己送上门来啦!” 那姓焦的头目和日前乔装赶车的那个汉子,见了奚、厉二人,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是以待乔拓疆的话声甫落,便即双双跃出,不约而同地说道:“这臭小子和这丫头交给我好啦!” 厉赛英龇牙一笑,说道:“你那日跑得倒是很快啊,却不知又是哪位高人保护你了?”针锋相对,奚落这姓焦的头目,出了刚才所受的那口乌气。 姓焦的那头目怒道:“那日你欺负我受伤,你以为我真就怕了你?”说话声中,一双护手钩已是盘旋飞舞,暴风雨般的向厉赛英袭来。赶车的那个汉子抡起他那支黑黝黝的烟杆,也和奚玉帆交上了手。 厉赛英笑道:“你今日没受伤,输了怎样?”那姓焦的汉子大怒道:“我岂会输了给你!”厉赛英道:“好,输了你给我磕头,可不许赖!”她自说自话,硬逼那汉子承认了这个条件,把他气得哇哇大叫。 岂知这正是厉赛英激敌之计,原来厉赛英精灵之极,她自忖若是各凭真实的本领,只怕不是这姓焦的汉子对手。高手比斗,哪容得半点分神,这汉子给她气得哇哇大叫,可就正中了她计了。 姓焦这汉子那日受伤不重,业已痊愈,不过因为那日是伤在膝盖的,虽然医好,未隔多久,也还是有点跳跃不灵。厉赛英看准他下盘的弱点,立即展开了穿花绕树的身法,挥剑卷地削斫,专攻他的下盘。 论真实的本领,厉赛英确是比不过这姓焦的汉子,但若论轻功,即使这汉子前几日未曾受过伤,却也是比不过她。此时给厉赛英占了先手,专攻他的弱点,一连十数招明霞岛秘传的精妙迅捷剑法,果然把他攻得透不过气来。 奚玉帆是在场的小一辈中功力最强的一个,百花谷的剑法亦是奇诡无比,招招凌厉。论真实的本领,他倒是和这乔装赶车的汉子不相上下的。 这汉子使的铁烟杆有两样功用,一是用来点穴,一是用来喷烟,喷出的毒烟,能够令人昏迷。 但因那日毒烟无功,这次他和乔拓疆同来,自恃有着强大的靠山,是以也就不屑于使用毒烟了。 岂知奚玉帆的百花剑法正是上乘的刺穴剑法,他的烟杆点穴,虽是自成一家,比起百花剑法总还是逊了一筹。 兵器上受到克制,烟锅又没装上烟叶,毒烟喷不出来,三十二招一过,也给奚玉帆占了上风。 此时刘氏夫人兀是和钟无霸斗得难分难解,邵元化则依然处在下风,而且越来越是劣势,只能够勉强招架乔拓疆的攻势了。 可是由于奚、厉二人分敌了对方的两个强手,邵湘华、邵湘瑶兄妹和武玄感、龙天香、杨洁梅五人合战其余的那两个头目,却是大占上风了。 乔拓疆喝道:“布下六合阵,老的小的男的女的,一个都不许漏网!”说话之际,呼呼呼的掌挟劲风,全力攻出七掌,把邵元化逼得一步步的后退,退到了他们所布的袋形阵地。钟无霸把刘氏夫人逼进了核心。乔拓疆、钟无霸两大高手左驱右赶,就像虎入羊群一样,终于把在场的人都困在六合阵中。 这六合阵乃是乔拓疆的镇山之宝,犄角相依,首尾相应,合六人之力成为一体,威力比各自作战何止增了一倍?登时把邵家这边的人困得无法突围,吃力非常。较强的邵元化夫妻和奚玉帆还可以勉强招架,其余小一辈的几个年轻人,连招架也感到为难了。 厉赛英忽道:“走乾门,出坎位,攻那赶车的汉子。”奚玉帆心领神会,立即挥剑向那人刺去,恰好配合上厉赛英的攻势。那汉子连退三步,“嗤”的一声响,衣襟给厉赛英一剑穿过,幸而乔拓疆从侧面迅即抢了过来,一记劈空掌把他们的两柄长剑荡开,这汉子才得以侥幸没伤。 原来这乔装赶车的汉子并非乔拓疆的手下头目,而是因为有所求于乔拓疆,故而临时加入他们这一帮的。六合阵阵法复杂异常,进退变化均须按照五行八卦的方位,丝毫也不能弄错的。这汉子临时加入,自是未能操练纯熟。 厉赛英聪明绝顶,一眼看出弱点的所在,那日她在明霞岛是见过这个阵法的,虽然未悉其中奥秘,大略也可揣摩一二,看出了弱点,立即便叫奚玉帆针对弱点进攻,果然把这六合阵攻开一个缺口,大家得以稍稍松了口气。 可惜也只是松了口气而已,却未能够突围。奚玉帆与她的功力都比乔拓疆差得太远,这个六合阵的破绽迅即又给乔拓疆弥补了。不过在厉赛英懂得这个窍门之后,一到吃紧之时,就与奚玉帆攻那赶车的汉子,以分乔拓疆之力,是以虽未能够突围,形势却稍微好转一些。 乔拓疆怒道:“好,看你们能够支持多久?倒转阵法,全力进攻!”怒喝声中,加紧掌力,恍如排山倒海而来,众人又给他迫得挤在一堆,六合阵的包围之势,圈子越缩越小! 正在十分吃紧之际,忽听得一个妇人冷冷说道:“乔拓疆,你是冲着我来的不是?好,我和你作个了断,此事与邵家无关!”出来的这个妇人正是高氏夫人。 乔拓疆哈哈笑道:“高小红,我找了你二十年,原来你果然是躲在邵家!唉,可惜你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竟然委屈自己,做了邵元化的小老婆!”邵元化怒道:“你胡说什么?”奋不顾身的一掌向乔拓疆击去。 乔拓疆双掌一合,“啪”的一声,夹着了邵元化的手掌。奚玉帆刷的一剑,却指到了乔拓疆的左胁。幸而他这一招凌厉的剑招攻得正合时候,乔拓疆迫得要腾出手来应付,当下运劲一推,把邵元化推开,反手一弹,又弹开了奚玉帆的长剑。 邵元化腕骨幸未折断,虎口已是渗出血丝,叫道:“小红,你别闯进阵来,快到武家报信去吧,咱们邵家,好歹也得留下一个人。”他已深知这个六合阵的厉害,多了高小红一个人,亦是无济于事。不如让她到武家报信,还可以保全她的性命。武玄感是武家庄的少庄主,倘若和自己一同丧在这六合阵中,她的父亲武庄主武延春自是要为儿子报仇。 可是他话犹未了,高小红已是闯进阵中来了。是乔拓疆有意开放门户,让她进来的。 高小红披头散发,手使一柄薄刃柳叶刀,闯进阵来,立即就向乔拓疆杀去,厉声叫道:“我和你作个了断,邵家父子可是与你无冤无仇!” 乔拓疆哈哈笑道:“你当我不知道吗?你这儿子是姓石的,不是姓邵的,他是石一瓢的儿子。你这媳妇又是杨大庆的女儿,怎能说是与我姓乔的无关?嘿嘿,哈哈,高小红,你也委实是工于心计啊!你以为你抚养了这个儿子,就可以独占宝图了吗?” 邵湘华只知道自己本来姓石,却不知道自己的家世,更不知父亲何以和乔拓疆结怨的经过。听了这话,隐隐猜想到,自己的父亲必定是和自己现在的这个义母相识,而且必然是与此事有关的了。 邵元化听了此话,也是不觉心中一动,颇为难过,想道:“我和她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却原来她还有着重大的秘密瞒着我!但只不知他们所说的宝图是什么?” 刘氏夫人拐杖一顿,说道:“小红,你进了邵家的门,就是邵家的人。咱们今日生则同生,死则同死,说什么独自了断!”可是六合阵越收越紧,她要冲过去助高小红抵御乔拓疆,却给钟无霸的铜人挡住。 乔拓疆哈哈一笑,说道:“小红,你要如何与我作个了断?” 高小红挥刀急斫,喝道:“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乔拓疆笑道:“你的功夫比起二十年前是高明了许多,可是要和我拼命,那还差老大一截呢!嘿嘿,你处心积虑了二十年,那宝图想必是早已到手了?你拿出来给我,或许我可以如你所愿,饶了邵家父子。” 邵元化大怒道:“谁要你饶!” 高小红道:“宝图没有,要命就有一条!但你要命可也只能要我的性命!” 乔拓疆冷笑:“嘿嘿,想不到你竟甘心把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糟老头儿把你当作小老婆,你居然还肯为他求情!可惜这却由不得你了!” 邵元化气得七窍生烟,喝道:“住口!”乔拓疆笑道:“你还要和我动手吗?那也行呀,不过你也不必这样心急,待我收拾了这个小贱人,自然会来收拾你。”把手一挥,倒转阵法,将邵元化与高小红隔开。邵元化久战之下,又已受伤,给他手下的两个头目绊住,竟是冲不过去。转眼间,这六合阵的包围圈越缩越小,又再把他们困入核心了。 高小红披头散发,更不打话,便和乔拓疆动起手来。乔拓疆连使三记极为凌厉的大擒拿手法,拿她不住,亦是不禁微微一凛,心道:“她怎的会使出明霞岛的武功,我倒是不可轻敌了。” 高小红一个移形换位,倏地欺身直进,柳叶刀刺敌小腹,这一刀端的是奇诡莫测,只听得“嗤”的一声,乔拓疆的腰带竟然给她割断。可惜她不懂六合阵阵法转换的奥秘,步法未能配合得宜,第二刀刚要跟着再刺,乔拓疆的位置已经变了。乔拓疆反手一挥,“铮”的一声,高小红那柄柳叶刀给他弹得反斫回来,险些伤了自身。 厉赛英不由得也暗暗叫了一声可惜,心里想道:“她用的柳叶刀,使的却是五行剑法,看来她一定是爹爹和我说过的那个我从未见过面的师姐无疑了。” 原来厉赛英虽然是在激战之中,仍是一直在留意高氏夫人的武功路数。这次她已是看得更清楚!高氏夫人纵然故意加以变化,但本派的武功根底,却是掩饰不住,依然给她看了出来。 邵元化斗得筋疲力竭,又气又恼,哇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乔拓疆哈哈笑道:“邵元化,我说你是糟老头儿,没有说错你吧。嘿嘿,不用我来收拾你,你连我的手下也打不过。焦老三,看在他小老婆替他求情的分上,你就别杀他吧。”那姓焦的道:“是不是只许伤他,不许杀他?” 乔拓疆道:“不错!”那姓焦的道:“好,那我下手就轻一点好了!”邵元化气上加气,不禁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子摇摇欲坠。 邵湘华兄妹拼命挤到父亲身旁,与他联手御敌,自是险象环生。 此时六合阵的威力,已是发挥得淋漓尽致,乔拓疆知道对方唯一稍微懂得这个阵法的是厉赛英,时不时亲自腾出手来对付她。高小红的招数虽极精妙,功力毕竟与乔拓疆相差尚远,自顾不暇,无法帮得上厉赛英的忙。倒是由于乔拓疆在十招之内要腾出一两招去对付厉赛英,可以让她松一口气。 但也不过是勉强支持而已,邵家这边,败势已成,纵有一二人能够支持,也是无可挽救的了。 激战中只听得“叮”的一声,厉赛英头上插的一支玉钗,给侧面袭来的一支判官笔挑落。奚玉帆大惊之下,飞身来救。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个乔装赶车的汉子乘这时机,舞动烟杆,杯口般粗大的烟锅朝着他的后脑砸下。 这汉子那日败在奚玉帆剑下,此时抓着了机会,恨不得把他的脑盖砸烂,是以这重重的一击竟是使尽了全力。 眼看奚玉帆性命不保,忽听得“叮”的一声,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颗小小的石子,恰好打着烟锅,那汉子陡然觉得虎口一震,烟杆脱手飞去。 那汉子大怒喝道:“是谁偷施暗算?”只见一个黑衣妇人,约莫五十岁左右年纪,拿着一根青竹杖,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突然间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了。 这妇人冷冷说道:“不错,我是暗算。但那日我也曾暗中救了你,今日我从你的手中救出奚公子,这才算公道呀!” 那日这汉子和那姓焦的头目,在山路上碰上奚玉帆和厉赛英,本来是跑不掉的,也是正到了紧急的关头,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口银针,轻轻的刺了厉赛英一下,厉赛英一跤滑倒,这才给他们逃脱的。 此时经这妇人一说,他们才知道原来是她。 那汉子惶惑之极,说道:“你是何人,你究竟是帮谁的?” 那妇人冷笑道:“我谁也不帮,但这件事我却不能不管。哼,乔拓疆,你手下认不得我也还罢了,你好歹也算得是个人物,竟也认不得我吗?快快把你这小孩子玩的阵法收了,退出邵家庄去。过后我自会来找你说话。” 乔拓疆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见这妇人出手,便知她的武功深不可测,自忖也是没有把握胜她,心里惊疑不定:“她是谁呢?” 乔拓疆一时不敢作答,他的副手钟无霸乃是一个莽夫,却已按捺不住,喝道:“你这妖妇能有多大的本领,竟敢说我们的六合阵乃是儿戏?你敢闯进来吗?” 那黑衣妇人道:“有何不敢?这区区的六合阵在我眼中实是儿戏不如!”话犹未了,身形一掠,已是进了阵来。把守门户的两个头目,别说阻拦,连她的衣角都没沾着。 钟无霸大喝一声,提起独脚铜人,就向黑衣妇人的天灵盖磕下去。黑衣妇人喝道:“去!”青竹杖轻轻一拨,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原来钟无霸的铜人,不但给她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拨开,而且恰恰撞着了另两个同伴从左右两侧攻向那个妇人的兵器,一刀一剑都给铜人撞得飞上了半空。钟无霸虎口一麻,独脚铜人跟着也跌落地上了。正是: 一根青竹杖,四两拨千斤。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竹枝轻敲驱盗首书生长笑慑魔头 忽听得“当”的一声,杨洁梅手中的青钢剑也掉在地上了。 不过她的兵器脱手却和钟无霸等人不同,他们的兵器是给黑衣妇人打落的,杨洁梅却是由于惊惶过甚,自己失手跌落了兵器的。 龙天香站在她的身旁,见她面色苍白如纸,吃了一惊,蓦地心头一动,说道:“梅姐别慌,来的敢情是、是——” 话犹未了,只听得乔拓疆“啊呀”一声,跟着已在说道:“来的敢情是辛十四姑么?久仰了!”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算你还有眼力。” 乔拓疆道:“请问辛女侠来意如何?咱们可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辛十四姑道:“不错,过去是井水不犯河水,但现在你却犯了。你明明知道侍梅是我的丫头,你居然还敢将她绑架!” 乔拓疆道:“请你把令婢带走,我答应以后不再与她为难便是。” 辛十四姑冷笑道:“哪有这样容易,我既然来到这里,这件事我就不能不管了。” 乔拓疆眼珠一转,忽地说道:“此事关系重大,你刚才既曾说过,不打算帮哪一边,那么咱们谈一宗交易如何?” 辛十四姑道:“我是有话要和你说的,你们这一伙都给我退出邵家庄去,过后我自会来找你们。” 钟无霸拿起独脚铜人,靠近乔拓疆,说道:“舵主,咱们来得不易,难道——”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乔拓疆,你是耳朵聋了?还要我再说第三遍么?还是你敬酒不吃要吃罚酒?” 乔拓疆把手一挥,说道:“好,难得辛十四姑青眼有加,愿与乔某商谈。这杯敬酒我是却之不恭了。钟兄弟休要多言,咱们走!” 邵湘华看见仇人退走,眼中便似要喷出火来。 但因义父受伤,而且辛十四姑又说明了并非来帮忙他们的,邵湘华只好暂且压下怒火,由得他们走了。 辛十四姑哼了一声,说道:“侍梅,你眼中还有我么?” 杨洁梅道:“请主人恕我擅离幽篁里之罪。” 辛十四姑道:“你私逃也还罢了,为何害我侄儿?” 杨洁梅牙根一咬,亢声说道:“我本是好人家的女儿,遭人拐卖,才做了你家的丫头的。如今那件事不做也已做出来了,你要如何便如何吧。” 辛十四姑冷笑道:“你这丫头倒是嘴硬,跟我走!” 邵家兄妹和龙天香不约而同地拦在她们中间。 辛十四姑哼了一声,说道:“你们这几个小辈胆敢阻止我管教丫头?” 邵湘华道:“杨姑娘的父亲也是武林中有名望的人物,请你念在武林同道的分上,就放了她吧。” 龙天香道:“令侄也曾亲口说过,不再当她是个丫头。” 辛十四姑道:“我早就知道她是杨大庆的女儿了。不是为此,我才不会待她这样好呢。哼,但她如今却竟敢忘恩负义!你们退开,侍梅,你跟我走!” 邵家兄妹、龙天香、武玄感四人都站在杨洁梅面前,排成一列,谁也没有退开。 辛十四姑缓缓举起竹杖,淡淡说道:“好呀,你们邵家庄的人是不是要和我动手?” 邵元化嘴角尚自滴出鲜血,慌忙叫道:“且慢,且慢!” 辛十四姑冷笑道:“我可没有工夫等待你们,求情的废话你别说了,不敢和我动手,那就赶快退开!” 邵湘瑶叫道:“爹爹,杨姐姐如今也算得是咱们邵家的人了,刚才你敢于抵抗乔拓疆,不让乔拓疆将她掳去,如今却又拱手将她送入虎口,不怕江湖上的好汉笑话么?” 辛十四姑道:“好,你们怕人笑话,那是定要动手的了?邵元化,你上来吧,我还不屑于打这几个小辈呢!怎么,你不敢上来?我可不耐烦等候了!” 辛十四姑举起竹杖,正要打走邵家兄妹等人,忽听得狂笑之声,远远传来,转眼间那笑声已是如在耳边,震得每一个人的耳鼓嗡嗡作响。 辛十四姑吃了一惊,举起了的青竹杖不知不觉又放下来。回头一望,只见那人已经进了园子,是一个年约三旬开外的中年书生。 这书生手中摇着一把折扇,笑声一收,冷冷说道:“你就是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辛女侠辛柔荑么?嘿嘿,人家说闻名不如见面,我却要说见面不似闻名了!” 辛十四姑怒道:“你是不是笑傲乾坤华谷涵?” 笑傲乾坤道:“不错,正是区区。” 辛十四姑道:“你说见面不似闻名,这是什么意思?” 笑傲乾坤道:“你本有女侠之名,欺负一个可怜的小姑娘,不嫌有失身份么?” 辛十四姑道:“辛柔荑早在二十年前死了,什么侠义道不侠义道的与我可沾不上边。你别给我脸上贴金,我只知道来找我这丫头回去。” 笑傲乾坤道:“好,你要找她,我也正要找你呢!”辛十四姑竹杖一举,说道:“好,你划出道儿来吧!” 笑傲乾坤笑道:“辛十四姑,你误会了。我来找你,并不是想要和你打架。” 辛十四姑道:“那你为了什么?” 笑傲乾坤道:“向你打听一个人!” 辛十四姑心头一震,亢声说道:“什么人?” 笑傲乾坤缓缓说道:“洛阳的韩大维韩老英雄。听说他是在你家养病的,我们曾经到过你的家中,却找不着他。你将他藏到哪里去了?” 原来笑傲乾坤华谷涵是受了韩佩瑛之托,听说辛十四姑的行踪在江南有人发现,故而特地来追踪她的。 辛十四姑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提及她和韩大维的私情,不由得脸上通红,老羞成怒,说道:“关你什么事,要你多管?” 笑傲乾坤又是哈哈一笑,说道:“虽然不关我的事,但韩大维的女儿要找父亲,我受她所托,这总可以管得着了吧?” 辛十四姑道:“你叫那丫头来和我说。” 笑傲乾坤道:“她远在山东的金鸡岭呢!” 辛十四姑道:“别说我不知道韩大维的事情,知道我也不和你说。” 笑傲乾坤冷冷说道:“你不愿意和我说,我也不能勉强你。好,那你走吧,但只许你一个人走!” 辛十四姑正要去拉杨洁梅,听了这话,呆了一呆,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笑傲乾坤轻摇折扇,站在她们两人之间,说道:“这位杨姑娘是我们金鸡岭的朋友,她已经不是你家的丫头了,你不能将她带走!” 辛十四姑怒极气极,冷笑说道:“从来没人敢在我的面前指手划脚,要我这样那样!你虽然名满武林,我辛十四姑也不见得就怕了你!” 笑傲乾坤道:“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逼良作贱,算是什么侠义道的所为?” 辛十四姑道:“第一,我没有工夫和你讲理!第二,我也早就对你说过,我辛十四姑从来不以侠义道自居。你要庇护这个丫头,那也容易,胜了我手中这根青竹杖再说!” 笑傲乾坤本来是个狂傲异常的人,做了北方的绿林盟主蓬莱魔女的丈夫之后,狂傲之气方始暂且收敛。此时听了辛十四姑一派蛮不讲理的说话,不觉狂气复发,纵声笑道:“好,你不讲理,我更是不讲理的祖宗!你这根青竹杖有什么值得宝贝,让我瞧瞧!” 辛十四姑一杖向他戳去,喝道:“瞧个够吧!”这一招闪缩不定,有如毒蛇吐信,可以随机应变,袭击笑傲乾坤的七处要害穴道。只要笑傲乾坤稍一不慎,就要给她乘虚而入。 笑傲乾坤笑道:“也不见有什么稀奇!”随手把折扇一拨,就把她的青竹杖拨开了。 辛十四姑大吃一惊,心里想道:“怪不得人家把笑傲乾坤夫妻和武林天骄并称武林三杰,果然是有点真实的本领!” 殊不知笑傲乾坤解这一招,看来虽然似是信手一拨,毫不费力。其实却是发挥了他高深的武学造诣,全神应付,方能达到如此境界的。笑傲乾坤拨开了她的青竹杖,也是不由得微微一凛,口里虽然在调侃她,心里则在想道:“辛十四姑少年之时有辣手仙姝的外号,杖法变出剑法,果然是奇诡无比,名不虚传!” 两人各以上乘武功搏击,竹杖吞吐,折扇翻飞,虽然不似刀剑碰击的那样表面看来猛烈,但双方的内力四面荡开,旁观的人都有立足不稳的感觉,不知不觉的逐渐退后,空出了一个方圆十数大的大圈圈。 辛十四姑的招数愈出愈奇,每一招青竹杖都是点向笑傲乾坤的要害穴道。笑傲乾坤目光不离她的杖尖,折扇倏合倏张,张开来时当作盾牌招架,说也奇怪,折扇虽是一张薄纸,辛十四姑的青竹杖却戳它不破,一沾上就滑过一边;合起来时就当作判官笔使,一样的点向辛十四姑的要害穴道。 辛十四姑暗暗吃惊,心道:“他这卸力化劲的功夫实是非我所及!只怕我的青竹杖要输给他的折扇了。但我若是三十六招走为上着,面子却是保不住了!” 辛十四姑是个十分顾体面的人,她给笑傲乾坤调侃,咽不下这口气,是以虽然想走,却仍然不走,还在冀图侥幸。 心念未已,忽听得笑傲乾坤一声长笑,突然折扇一压杖头,左手伸出,闪电般的就把辛十四姑的青竹杖夺了过去,笑道:“也不见得是什么宝贝,瞧过了,还给你!”辛十四姑竹杖被夺,大惊之下,恐防对方追击,本能的纵出数丈开外。竹杖飞来,她还怕对方用上内力,慌忙霍的一个“凤点头”,竹杖从她头顶飞过,直飞出了围墙之外。 这根竹杖其实的确是一件宝物,是只有昆仑山上才有的一种“绿玉竹”制的,这种绿玉竹弹性极强,而又坚逾钢铁。辛十四姑费了许多气力,攀昆仑山之巅,方才获得一枝。此时给笑傲乾坤掷出墙外,她也只好不顾面子,赶忙跃过墙头,拾起竹杖,跑了。 笑傲乾坤哈哈笑道:“这女魔头目中无人,也该让她稍稍吃点苦头。只可惜韩大维的下落,仍是不能得到。” 邵元化上前道谢,笑傲乾坤道:“不必客气。邵庄主你受了伤,我这里有颗少林寺老和尚送的小还丹,你把它服下,回去歇息吧。不必招呼我了。” 杨洁梅道:“华大侠,多谢你救了我。不过我和金鸡岭的人并无相识,华大侠刚才说……” 笑傲乾坤笑道:“金鸡岭上有你一位朋友呢,你忘记了?” 杨洁梅诧道:“是哪一位?” 笑傲乾坤笑道:“就是那位曾经得过你帮忙的韩佩瑛姑娘,你忘记她了?” 杨洁梅道:“我怎能忘记韩姑娘,只是身份悬殊,我怕高攀不起。” 笑傲乾坤道:“令尊的大名可是大庆二字?” 杨洁梅道:“不错。华大侠可是认识家父?” 笑傲乾坤笑道:“余生也晚,我出道之时,令尊早已闭门封刀,无缘结识了。不过,韩姑娘的父亲韩大维韩老前辈却是和令尊颇有交情的。”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杨洁梅道:“真的么?我遭人拐卖之时,年纪还小,家父生前有些什么朋友,我都不知道。” 笑傲乾坤道:“韩姑娘本来也是不知道的,到了金鸡岭之后,见了她的父执之辈,说起来方始知道。有人已经打听到你的下落,知道你是遭人拐卖,落在辛十四姑这个女魔头的手中。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到江南,固然是因为受了韩佩瑛之托,找寻她的父亲,同时也是为了要查访你呢。” 杨洁梅大为感动,说道:“我是个孤苦无依的薄命女子,得华大侠和韩姑娘这样关心,真是不知要怎样感激你们才好。” 笑傲乾坤道:“韩姑娘也是很惦记你呢,你若没有别处地方好去,不如到金鸡岭去和她一起,也可以见见你爹爹生前的一些好朋友,好么?” 杨洁梅道:“这是求之不得,不过,我想迟两天方才动身。” 在她说话之时,邵湘华露出了心绪不宁的神态,一双眼睛,一直朝着她看。 笑傲乾坤何等聪明,早已看出他们之间定然有点什么不寻常的关系,于是哈哈一笑,说道:“对,也不必急在一时,你们商量之后再说吧。” 奚玉帆道:“韩姑娘已经到了金鸡岭,那么谷啸风想必也是在金鸡岭吧?” 笑傲乾坤道:“不错,谷啸风是和她一起到金鸡岭的。不过因为他要替金鸡岭的义军和江南的同道联络,现在亦是已经来了江南。”接着说道:“他和韩姑娘经过一场风波之后,现在已经和好如初,只要找着她的父亲,他们就可以成亲了。百花谷之役早已事过境迁,我想你也是一定不会放在心上的了。” 笑傲乾坤只知道谷、韩的婚变是因奚玉帆的妹妹而起,却不知道奚玉帆也曾经暗恋过韩佩瑛的。 奚玉帆又是欢喜,又是有点尴尬,说道:“这可真是太好了。可惜不知道谷啸风现在何处,我很想和他见面呢。” 笑傲乾坤道:“你准备上哪儿?” 奚玉帆道:“我想到临安去找文大侠。”其实他是要去找寻他的妹妹。他还不敢相信奚玉瑾当真是嫁了文逸凡的掌门弟子。 笑傲乾坤道:“我和文逸凡多年未见,也很想见一见他,咱们一同去吧。” 此时邵元化业已服下那颗小还丹,回房歇息了。发妻刘氏夫人进去照料他,留下高氏夫人和邵湘华、湘瑶兄妹陪客。 高氏夫人道:“华大侠,难得你大驾来到,请你多留一天。”似乎有话想说,却又有所犹疑,不敢说出。 笑傲乾坤忽地“咦”了一声,盯着她说道:“你刚才和那女魔头交过手么?” 高氏夫人道:“没有呀!” 杨洁梅忽道:“伯母,你试吸一口气,左胁下是不是好像针刺一般?” 高氏夫人大惊道:“你怎么知道?”原来她早已试过了,不用作深呼吸已是感到胁下隐隐作痛,试一运用真气,更是痛得厉害。她不知受的是什么伤,正想向笑傲乾坤请教。 杨洁梅道:“伯母,你是给辛十四姑暗中下了毒!” 此言一出,不但高氏夫人登时变了面色,笑傲乾坤也是甚为惊骇,说道:“这女魔头下毒的功夫果然是天下无双,连我也看不出来!” 高氏夫人知道杨洁梅是辛十四姑的得宠丫头,料想她曾跟辛十四姑学到一些使毒的本领,惊魂稍定,问道:“杨姑娘,我中的是什么毒,还能有救么?” 杨洁梅迟疑半晌,说道:“你中的恐怕是金蚕蛊,救是有得救,但这解毒之法,我却没有学过。中了这种蛊毒,有时要数月之后方始发作,但也说不定在三五天之后就会发作。” 高氏夫人越听越是吃惊,痛得更加厉害了,不禁骂道:“我和那女魔头自问无冤无仇,不知她为什么要下毒害我?”杨洁梅也是莫名其妙,心里想道:“我害了她的宝贝侄儿,本来她应向我报复才对,何以却会选中了高氏下这毒手呢?” 笑傲乾坤道:“我有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虽然不是对症解药,或者也可以使毒性减轻一些。” 高氏夫人知道天山雪莲是极为难得之物,但她也略懂毒物之学,知道中了蛊毒,必须下蛊之人方能解的。叹了口气,说道:“死生有命,我也不想耗费你的碧灵丹了。” 邵湘华兄妹扶她进去歇息,高氏夫人忽道:“湘瑶,你去服侍你的爹爹。”邵湘华向笑傲乾坤告了个罪,扶他义母进去。笑傲乾坤本来就要走的,但此际却是不便马上走了。 笑傲乾坤和奚玉帆、厉赛英、杨洁梅等人在客厅等候,准备待邵湘华出来再行告辞,过了一会,邵湘华出来说道:“厉姑娘,杨姑娘,家母想要见见你们,请你们进去。” 厉赛英隐隐猜到高氏夫人想要和她说的是什么了,杨洁梅心里却是藏着一个闷葫芦,不知她是为了何事。 邵湘华带她们进入高氏夫人的卧房,看看他的义母,说道:“要不要我出去一会?” 高氏夫人说道:“你也留下。我要说的事和你们三个人都有关的。” 邵湘华惊疑不定,只见义母已向厉赛英招一招手,请她走到床前,说道:“厉姑娘,你是不是有一位师伯,名叫丘抗?” 厉赛英道:“不错,但这位师伯在我出世之前已经死了。” 高氏夫人说道:“你有一位师姐,你知道吗?” 厉赛英道:“曾听爹爹说过,说是丘师伯的唯一徒弟,丘师伯将她当作女儿一样看待。后来却不知什么缘故,离开了她的师父私逃了!” 高氏夫人缓缓说道:“我就是你那位师姐!当年之事,我是后悔得很!” 厉赛英心道:“果然给我料中。”故作惊诧说道:“师姐,想不到我会见着你。爹爹说师伯临死的时候还在惦记着你呢。当年你是为了什么事情离开他的?” 高氏夫人叹了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要从差不多一百年之前说起!” 邵湘华更是惊诧,心里想道:“百年之前,只怕外祖还未出世,不知义母何以要从这么远说起?” 高氏夫人说道:“你们先听我说个故事。百年之前,那时宋室尚未南迁,京城是在汴梁。那年金寇入侵,攻陷汴京,徽钦二帝给金寇掳去,宋室方始南迁的。 “城破之日,宫中有个掌管内库的太监冒了极大的危险,偷了几件宝物出来。 “那些宝物当然都是价值连城之宝,但其中最宝贵的却是一幅穴道铜人的图解。比起这份图解,内库所有的宝物加起来恐怕都不及它!” 厉赛英吃了一惊,说道:“我听爹爹说过,穴道铜人的图解不但是医学上的珠宝,而且也是武学上的奇珍。听说金寇攻陷汴京之后,将宋宫中的穴道铜人搬回大都,但因得不到正确的图解,金国数代的皇帝,曾费了几十年的时间,集中了全国的武学高手与名医,来研究穴道铜人,这才重新弄出一幅图解,但恐怕仍是比不上原来那份图解的详尽呢!” 高氏夫人忽道:“你有没有学过图解上的点穴功夫?” 厉赛英怔了一怔,说道:“爹爹也只是知道宋宫中有这么一个穴道铜人,连见也没有见过!我又焉能学会?” 高氏夫人道:“真的吗?”突然中指一弹,点着了厉赛英的穴道。厉赛英晃了一晃,幸亏得杨洁梅扶住,才没倒下。 邵湘华大惊道:“娘,你怎么啦?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厉姑娘?” 高氏夫人吁了口气,缓缓说道:“不错,你是没有学过。否则你就决不会给我用普通的点穴手法制服了。”说罢,这才轻轻的在厉赛英身上一拍,解开了她被封的穴道。 厉赛英道:“师姐,你为何要试我?” 高氏夫人道:“因为我以为这份图解是在你的爹爹手中?” 厉赛英道:“怎的会在我爹手中?” 高氏夫人道:“我以为是在我的师父去世之后,传给了他的师弟、你的爹爹的。” 厉赛英诧道:“你不是说这份图解已经给一个太监盗走了吗,怎的又会落在我师伯手中?如果真的是落在他的手中,你是他最宠爱的徒弟,他是应该传给你了。” 高氏夫人说道:“所以我一直是怀疑不定,不知师父是否真的得到了这份图解。但现在看来,大概是假的了。” 厉赛英道:“何以你有这个怀疑。” 高氏夫人道:“我会慢慢告诉你的,你坐下来听我说吧。” 喝过了一杯茶,高氏夫人接着说道:“刚才我说到那个太监盗走宫中内库的宝物,你们想必也是在怀疑他了。” 邵湘华道:“是呀,这个太监得皇帝宠信,在宋帝国破家亡之日,他不报皇恩,反而乘危盗宝,也实在是太可恶了!” 高氏夫人道:“不,你猜错了。这个太监正是怀着孤臣孽子之心,忠于主上,才这样做的。” 邵湘华道:“哦,我明白了。他是为了不让这份稀世之珍落在金寇之手,并非为了自己偷的。” 高氏夫人道:“不错。他本来是个武林人物,最初是因为想要学这穴道铜人图解的点穴功夫,才净身入宫当了太监的。 “后来在汴京陷落之时,他冒险盗宝,穴道铜人图解的奥秘,他还未曾参透十之一二,但他可没有再练了。他说他若是藏之名山,传之后代子孙,别人一定以为他是为了私利。他要把它送还继位的皇上。” 邵湘华道:“原来他是怀有这样苦心。后来怎样?” 厉赛英却在想道:“奇怪,师姐怎的知道这样清楚?连那太监想些什么,她都知道。” 高氏夫人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微笑说道:“你们想知道这太监是什么人吗?他是我的叔祖,姓高名鹞。七十岁以上的武林前辈,大概都会听过他的名字。” 第一个谜底揭开了,厉赛英道:“原来如此。那么这份图解后来哪里去了?” 高氏夫人道:“他盗宝之后,设法逃出京城。后来宋室南迁,奸臣秦桧当国,这份图解,若然送回临安,只怕会落在秦桧手中。因此他就一直将它藏着,等待秦桧死了,有忠臣柄国之时,方始准备归还内库。” 邵湘华叹道:“奸臣恐怕是死不完的。秦桧死了有史弥远,史弥远死了有韩侂胄。爹爹不就是因为事事给韩侂胄掣肘,才宁愿自解兵权,告老还乡么?” 高氏夫人道:“过了四十多年,我那叔祖年纪渐老,秦桧还没有死,他自知等不及了,在他病重之时,把他一个侄子叫来,将这秘密告诉他,要他发下重誓,无论如何把那匣珠宝连同穴道铜人图解送回临安。若是做不到的话,也绝不能据为己有。他的侄子就是我的爹爹了。” 厉赛英道:“师姐世代忠良,可敬可佩!” 高氏夫人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片红云,半晌说道:“说来惭愧,我的爹爹并非如你所想象的那样秉性忠良。我、我也不是。” 此言一出,大家都是感到意外,甚是尴尬,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还是厉赛英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份图解后来下落如何,还望师姐见告。” 高氏夫人道:“我的爹爹实是想据为己有,当时向叔父发下了毒誓,只盼能得这份宝图,可是却不如他所愿!” 厉赛英问道:“为什么?” 高氏夫人道:“叔祖讲了这个秘密之后,又再说道:不是我不敢信你,但兹事体大,你一个人也未必能做到。我要另找一个人陪你去,这个人就是杨姑娘你的爹爹杨大庆了!” 杨洁梅说道:“怎的找上了我的爹爹?” 高氏夫人道:“你的爹爹当时是汴梁一家镖局的总镖头,为人侠义,叔祖的年龄虽然与他相差甚远,亦非知交,却是可以信任他的。于是他要我的爹爹把杨大庆找来,当面将那个宝匣交给杨大庆保管。” 邵湘华听得心急,想道:“原来杨姑娘的爹爹是这样牵连进去的,听她日间和乔拓疆说话的口气,我的爹爹似乎亦是与此事有关,却不知是如何了?”便即问道:“后来怎样?”高氏夫人凄然一笑,果然说道:“现在可就要说到你的爹爹身上了。” 邵湘华又惊又喜,说道:“我的爹爹?他也是干镖行的吗?”心想:“此事果然是和爹爹有关,今日大概我可以得明真相了。” 高氏夫人道:“不,你的爹爹并非镖局中人,他是一位江湖游侠,不过他却是杨大庆最要好的朋友。” 杨洁梅道:“是不是我的爹爹请他帮忙送宝?” 高氏夫人道:“不错,你很聪明,一猜就着。”顿了一顿,喘过口气接着说道:“华儿的爹爹名叫石棱,我的爹爹名叫高杰。为了叙述方便,我不加以尊称,只叫他们的名字了。杨大庆找他的好友石棱帮忙,高杰本是不同意的。但因那份图解在杨大庆手里,他拗不过杨大庆,最后只好勉强依从。可是他却在打另一个主意。” 杨洁梅道:“什么主意?” 高氏夫人道:“当然是独吞宝物的主意了。可是他想来想去,只凭他一人之力,绝不能把宝物抢到手中,独吞是不行的,他也只好找人暗中帮手了。”
邵湘华隐隐猜到几分,问道:“找谁?” 高氏夫人道:“就是那乔拓疆了。” 邵湘华心想:“果然不出所料。”但心中仍有疑团,问道:“为什么不找别人,单独找他?” 高氏夫人叹了口气说道:“是呀,我的爹爹找他,可正是自找祸殃了。不过除了他,我的爹爹就无人可以信任,因为乔拓疆是他的师兄。” 邵湘华和杨洁梅都是“啊呀”一声叫了出来,心道:“原来如此!” 高氏夫人继续说道:“我的叔祖将那匣宝物交给杨大庆之后,这年冬天就去世了。过了大约四五年,杨大庆听得南宋的秦桧亦已去世,宋朝有一位将军名叫虞允文的,忠义双全,认为时机已到,于是找个借口结束镖局,便和高杰、石棱三人,带了那匣宝物,一同渡江,往江南去找虞允文将军,意欲拜托虞将军把这匣宝物转呈皇上,归还内库。他却不知高杰在这几年当中,早已布置妥当,和他的师兄乔拓疆接过头了。” 邵湘华道:“那么这份图解终于没有送到虞将军的手中?” 高氏夫人说道:“乔拓疆从师弟处知道了这个秘密,知道有这样一份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图解,还有好几件价值连城的珍宝,哪里还能放过?当然是不会送到虞允文的手中了。 “宝物藏在镖局的时候,他是无法下手的,如今送往江南,在路上他就有办法下手了。不过若以武功而论,他还是打不过杨、石二人的,是以他和师弟阴谋定下诡计,只用智取,不以力劫。”正是: 秘宝不藏于密室,江湖从此起风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不料宝图成祸水太怜罪孽累红颜 杨洁梅道:“如何智取?” 高氏夫人道:“乔拓疆有一种秘制的药散,无色无味,混在茶水之中,让身有内功的人服下,那人渐渐就会消失真力。妙又妙在服了它的人也不会发觉有甚异状,要待和强敌交手之时,方才发觉自己的真力不及从前的。而且这种药对身体亦无妨害,它的药力只能保持十二个时辰,过了十二个时辰,又会复原的。 “乔拓疆把一包药粉交给高杰,和他约好在某一天动手。这一天他们是刚好要经过一个险要的地方的。在动手的前一天晚上,要高杰把药粉混在茶水中,让杨大庆和石棱服下。为了避免嫌疑,高杰自己也得喝这茶水。高杰算准他们第二大一早就要经过那个险要的地方,于是在午夜时分,临睡之前,悄悄做了手脚。 “杨大庆也算得小心谨慎的了,他们三个人一起送宝,在路上白天固然是在一起,晚上住客店的时候,也必定是同住一个房间,不许分开的,但饶是这样小心,仍是做梦也想不到身为‘正主儿’的高杰竟会心怀异志,终于着了他的道儿!” 邵湘华骇道:“布置得这样周密,杨伯伯着了他的道儿,那么这匣宝物应该是落在乔拓疆的手中了,何以他又得不到手呢?” 高氏夫人道:“这就叫做强中更有强中手,他们安排陷阱,好比是螳螂捕蝉,但却不知黄雀在后!” 杨洁梅道:“那个‘黄雀’又是何人?” 高氏夫人又叹了口气,说道:“此事直到现在还是未明真相。我的爹爹则猜疑是厉姑娘的师伯丘抗。” 厉赛英道:“何以猜疑是他?” 邵湘华则道:“娘,那晚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还是先向我们说个明白吧。” 高氏夫人道:“对,我且把这件事情先说清楚。 “那晚他们三人都喝了药茶,睡了一会,大约是四更时分,忽地有一个蒙面人从窗口跳进他们的房间! “高杰首先发觉,他还以为是师兄提早前来劫宝,为了避免嫌疑,便即大叫有贼,跳起来和那蒙面人动手。 “他只道师兄是定然假意和他动手,不会伤他的,只要自己装作受伤,事后也就可以避免嫌疑了。不料那蒙面人竟是真的和他动手,一照面就是重重的一掌,此时他的真力已经消失了四五分,禁受不起,这一掌就把他打得跌在地上,爬不起来! “杨大庆和石棱二人跟着跳起来和那蒙面人动手,他们也是真力消失了的,不过几个回合,又是双双给那蒙面人点了穴道。那匣宝物,连同穴道铜人的图解在内,也给那蒙面人拿去了!” 邵湘华、杨洁梅等人听得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说道:“这可真是意想不到!” 高氏夫人说道:“是呀,这样的结果有谁能料想得到呢?杨、石二人一身本领使不出来,就给人家点了穴道,固然是莫名其妙;我的爹爹给那人重重打了一掌,更是惊骇莫名,思疑不定。 “他是在漆黑的房间里和那蒙面人交手的,从那人的掌法看来,似乎不是他的师兄。但不是他的师兄,何以这人又会知道这个秘密?由于他没有看见那人的庐山真面,是以也还有几分怀疑是他的师兄乔拓疆!” 邵湘华吸了口气,问道:“后来怎样?” 高氏夫人说道:“三人之中,只有我的爹爹高杰没给点着穴道,虽然受了伤,仗着身子强壮,歇了一会,终于爬了起来。他点亮油灯,想给杨大庆和石棱解开穴道,但油灯一亮,照见了他们二人之时,他又改变了主意了。” 杨洁梅听得紧急,问道:“为什么?” 高氏夫人说道:“油灯一亮,只见杨、石二人都是满面怒容!他们给点了穴道,说不出话。但不用说话,高杰也会猜想到他们是在想的什么了! “试想房间里只有三个人,是谁在茶水之中下毒,使得他们的真力消失? “杨大庆和石棱是好朋友,彼此相知极深,当然信得过对方。他们怀疑的不用说是高杰了。 “高杰一来作贼心虚,二来他也想去找师兄探明真相。若给这两人解开穴道,自己就脱身不了,于是只好把这两人丢下,独自跑了。” 杨洁梅心里想道:“还好,他没有趁这机会,杀掉我和湘华的爹爹。” 高氏夫人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我的爹爹心肠虽坏,还不至于坏得像乔拓疆那样。这次事情过后,他心中抱愧,自此就再也没有见过你们的爹爹了。” 杨洁梅道:“那么他第二天见着了乔拓疆没有?” 高氏夫人道:“他和乔拓疆约好了在一处险要的处所见面的,这本来是他们三人前往江南的必经之地,乔拓疆准备在该处下手的,早就在那里等候了。 “乔拓疆一见他只是独自一人,以为他已经瞒着自己下手,问他为什么不按原定的计划?高杰听了,却也疑心他是说谎,问他是不是昨晚那个蒙面人? “高杰说了昨晚这件事情,乔拓疆哪肯相信?当下就把他严刑拷问,打得他死去活来!看看实在不行了,这才罢手。临走之时说道,我饶你一命,为的是那份宝图,你不肯交出来,这样的苦头,还有得你吃呢!” 邵湘华听得毛骨悚然,说道:“可恨乔拓疆这厮下得如此毒手,对自己的师弟竟也毫不留情!” 高氏夫人以袖拭泪,说道:“可怜我的爹爹回到家中已是奄奄一息。那时我不过是个刚满十岁的小女孩。爹爹在家只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又要带我逃走了。他不但怕乔拓疆找来,也怕杨大庆和石棱找他算账。 “我们躲到一个山沟子里,经过几个月的调养,爹爹的外伤好了,但病得却更沉重了。 “我记得十分清楚,是我十岁生日的那天晚上,爹爹把我叫到他的病榻旁边,对我说道:‘我一念之差,想要那份宝图,不惜引狼入室,如今身受其害,悔已迟了。但我丧在乔拓疆之手,却是死不瞑目。’ “我虽然只有十岁,亦已相当懂事,便在父亲面前发誓,说道:‘爹爹,我一定要给你报仇!’ “爹爹脸上绽出笑容,说道:‘红儿,难得你有这个志气。不过,爹爹都敌不过那厮,你又如何能够为我报仇?’ “我说长大之后,我找名师学艺,不信世上就没有武功高过乔拓疆的人。 “爹爹说道:‘有当然是有的,但可遇而不可求。不过,只要你有决心,给我报仇,那也不难。有一个现成的法子在这里,用不着你现钟不打,反去炼铜。’ “我连忙问是什么现成的法子。爹爹说道:‘把那份穴道铜人的图解找回来,你练成了天下无双的点穴功夫,不但可以杀掉乔拓疆,还可以给我报那蒙面人的一掌之仇!你要知道爹爹的仇人是两个,乔拓疆是第一个大仇人,那蒙面人虽没他这样可恨,也是我的仇人!’ “我说:‘爹爹,你给这份图解已经累得惨了,这份图解只怕是不祥之物,你还想要它?’ “爹爹说:‘为了这份图解,我费了半生心力,因它而死。若然得不到它,我在九泉之下,亦难瞑目!何况,你只有得到这份图解,才能为我报仇。’ “我只好再一次在爹爹面前发誓,发誓不惜采取任何手段,找回这份宝图,发过了誓,我问爹爹:‘那蒙面人你又不知是谁,宝图已经落在他的手中,叫我如何寻找?’ “爹爹见我发过了誓,这才说道:‘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我问:‘那蒙面人是谁?为什么你以前不知道,现在忽然又知道了?’” 这正是厉赛英想要知道的问题,听至此处,分外留神。高氏夫人喝了一杯茶,歇一歇缓缓说道:“爹爹解开衣裳,只见他的小腹上有一个淡紫色的掌印。他身上的外伤都结了疤的,只有这个掌印还是十分鲜明!” 厉赛英道:“啊,我明白了。你的爹爹以为这是丘师伯的毒龙掌!” 高氏夫人说道:“不错,我爹爹说,这一掌之伤,在打了对方之后,方始渐渐发作,而掌印也越来越鲜明的,只有蛇岛岛主丘抗所练的毒龙掌!” 厉赛英道:“你错了。还有一种毒掌,也是如此的。” 高氏夫人道:“什么毒掌?” 厉赛英道:“黑风岛主宫昭文的七煞掌!” 高氏夫人道:“但听说七煞掌之伤,掌印乃是黑色,和毒龙掌的紫红色不同。” 厉赛英道:“不,七煞掌是要在半年之后才呈深黑色的。若在三四个月之内,受伤的人抵受不住,便已身亡的话,掌印却是从紫色开始变黑的。当时你有没有留心看你爹爹身上的掌印,是否如此?” 高氏夫人呆了一呆,说道:“你别忘记当时我只是十岁的小女孩,看见爹爹身上的掌印已经吓得慌了,哪里还敢仔细去看?” 接着又道:“听说黑风岛主曾经和你的爹爹比试过,输了一招给你爹爹,他的七煞掌也是在你爹爹帮助之下练成的,有这事么?” 厉赛英道:“不错,是有这事。但已是多年之前的事了,那时他们还是朋友,现在早已翻了脸了。” 高氏夫人道:“倘若黑风岛主已经得到那份穴道铜人的图解,他决不会输给你的爹爹。”言下之意,仍然怀疑那蒙面人是厉赛英的师伯丘抗。 厉赛英听她说得有理,心中也是思疑不定,说道:“师姐,暂且不管那人是谁。令尊既然怀疑是丘师伯取了那份宝图,想必就是因此要你拜在他的门下了?但却不知丘师伯又何以肯收你为徒?” 丘抗所住的蛇岛在明霞岛之北数百海里,厉赛英从未去过,她的父亲也只是去过几次,但却不是高小红在丘抗门下的那几年。丘抗也从没有和他说过收这徒弟的原因,是以厉赛英免不了好奇,要问她一问了。 高氏夫人说道:“说起来你们一定意想不到,是乔拓疆帮了我的忙,我才能投入你师伯的门下的。” 厉赛英大为惊诧,说道:“这怎么可能?乔拓疆是你的大仇人,你还敢去求他帮忙?而且据我所知,我的爹爹和丘师伯都是与乔拓疆结有梁子的,他要帮忙也帮忙不了!” 高氏夫人说道:“是呀,当时爹爹说出这个计划,我也大感意外,不敢去做。但爹爹说:‘你要给我报仇,只有与仇人虚与委蛇,骗得仇人的欢喜,才能偷那份宝图。偷了宝图,你当然是不会真的交给乔拓疆的,练成武功之后,那不就是可以把两个仇人的仇都报了吗?’” 厉赛英说道:“究竟是什么计划?竟然骗得过乔拓疆和我的师伯两个江湖上的大行家?” 高氏夫人继续说道:“爹爹不久就死了,留下一封遗书给我,临终嘱咐,要我拿这封信去见乔拓疆。” 厉赛英道:“信上怎样说?” 高氏夫人道:“请乔拓疆收留我,传授我本门武功。倘若乔拓疆应承的话,他定有重重的报答。” 厉赛英笑道:“这报答自是暗示那份穴道铜人图解了。令尊倒是摸透了乔拓疆的脾气,以此为饵,叫他不能不设法助你。” 高氏夫人道:“不错,乔拓疆看了这封遗书之后,果然给它打动,却假惺惺地说道:‘我和你的爹爹是师兄弟,虽然曾因夺宝之事失和,师兄弟之情总是在的。我照顾你是份内之事,何用报答。不过他既然这么说了,我倒想知道他的报答是什么了。’ “我依爹爹所教,说道:‘爹爹说,要你发下一个毒誓,我才能告诉你。’ “乔拓疆哈哈笑道:‘你爹爹忒也顾虑了,竟要我发下毒誓,才肯相信我吗?好,为了令你安心,我听你爹爹的吩咐就是。我若不悉心照料你,他日我就像你爹爹一样了,中了那蒙面人的毒掌而亡。’” 杨洁梅笑道:“这毒誓发了等于没发,那蒙面人与他并不相识,好端端的怎会打他?” 高氏夫人接着说道:“他发了毒誓之后,我就说道:‘爹爹说,他已经知道那个蒙面人是谁了,那份宝图确是被他抢去。师伯,你若不肯相信,我就不说了。’ “乔拓疆道:‘不瞒你说,起初我确是怀疑你爹说谎,现在却不由得我不信了。你快说吧,那人是谁?’后来我才知道,乔拓疆曾派人到处侦查我们父女的下落,爹爹毒发而亡,他的手下早已打听到了。 “我告诉他是蛇岛的岛主丘抗,乔拓疆呆了半晌,说道:‘这人的武功远胜于我,我决不能在他的手中夺回宝图。你爹爹许下的报答等于没用。不过,你若肯听我的话去做,倒是可以一举两得,彼此有利。’“我问他要听他什么话,他说:‘我可以设法帮忙你投入丘抗门下,学他的武功。不过,你一定要将那份宝图偷回来给我。’我当然没口的答应了。” 厉赛英笑道:“他倒相信你?” 高氏夫人道:“他以为我是一个小孩子容易受骗,我在他那里几个月,他照料得我十分周到,我也假意讨他欢心。同时他也一定要计算详密,我偷了宝图回来,一定瞒不过他。” 厉赛英道:“但他是怎样设法让你做得成丘师伯的弟子呢?”高氏夫人道:“他教了我一套说话,在他的盗船经过蛇岛之时,把我抛弃岛上。” 厉赛英伸伸舌头,说道:“师姐,我真佩服你的大胆。听说蛇岛之上,毒蛇遍布,若然换了是我,只怕吓也吓死了。” 高氏夫人道:“那时我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当然是害怕的。但不冒此险,难报父仇,也就只好听天由命了。我给抛在岛上,不久就有蛇群游来,有头部扁平的、三角形的、圆锥形的,有身子圈成一饼的、有竖起来的,还有四只脚似爬虫的,千奇百怪,五彩斑斓,把我围在中间,我吓得几乎晕了过去,尖声叫了起来。幸亏那些毒蛇还没咬着我,就在我被蛇群所喷的毒雾喷得神智迷糊之际,忽听得一声长啸,宛如龙吟。说也奇怪,那些毒蛇就像潮水般的退下去了。迷糊中似乎有人将我抱起。待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在一间静室之中,只见一个白发童颜的老头笑眯眯的对着我了。他说:‘小姑娘别怕别怕,有我在这里,毒蛇是不会咬你的。但你是怎样来到我这个岛上的呢?’” 厉赛英道:“这老头想必就是丘师伯了。” 高氏夫人道:“不错。于是我把预先编好的谎话说了出来。我说是被海盗劫的,父母都给强盗杀了。我又哭又骂,招恼了那个强盗头子,他就把我抛在岛上,说是要把我喂蛇。丘抗曾见悬着骷髅旗的乔拓疆的盗船经过蛇岛海面,他当然想不到一个小孩子会说谎,果然不出乔拓疆所料,他就收我为徒了。” 厉赛英道:“怪不得丘师伯那样疼你,他可怜你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高氏夫人面上一红,咽下眼泪说道:“我对不住师父,他救了我的性命,又那样疼我,可是我却在打着主意害他。 “我在蛇岛过了七年,师父对我好像亲生女儿一样。我虽然一直把他当作杀父的仇人,但也不能不感激他对我的恩义。本来我有许多机会可以暗害他的,终于都是不忍下手。我想偷了那份宝图也算了,杀父之仇与抚养之恩就作是相互抵销了吧。” 厉赛英叹道:“照你刚才所说的情形看来,那个蒙面人根本就不是丘师伯。你错把他当作了仇人了。” 高氏夫人道:“幸亏我没有下手害他,有一天他出海捕鱼,要第二天才回来。我就趁这机会,偷入他的书房翻箱搜匣,找到了一本小册子,里面也有几幅人像,人身上注明各处穴道和点穴解穴之法的,但和我父亲所说的那份图解不同。但我以为这是穴道铜人的图解的副本,找不到正本,师父手抄的副本也好,我就偷了出来。在蛇岛几年,我已学会了驾船的本领,岛上有一只小船是留给我在附近的海面玩耍的,我就连夜驾驭这只小船离开蛇岛。幸好那几天风浪不大,我冒了一些险,果然给我平安登陆。” 说至此处,在枕头下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厉赛英道:“我做了这件对不住师父的事情,身子虽得平安抵陆,心中却是一直不得平安。我是没法到先师墓前请罪了,这本本门的武功秘笈,只好拜托师妹带回去交还师叔吧。” 厉赛英翻了一翻,笑道:“这哪里是什么穴道铜人图解,这只是本门所传的点穴功夫,和那份图解相比,可真是有天渊之别呢。不过这也是师祖心血之所聚,让我带回去也好。” 高氏夫人继续说道:“师父还未传授过我点穴的功夫,或许是因为我功力未够不该练等之故。回来之后,我按图自练,几乎走火入魔,病了一场。后来虽然练成了,但也还是打不过乔拓疆。我点着了他的穴道,他立即便能运气自解,此时我也隐隐猜想得到,这一定不是那份穴道铜人图解了。” 厉赛英道:“你打不过乔拓疆,乔拓疆肯放你走么?” 高氏夫人道:“说也奇怪,他刚要追上我的时候,不知怎的,忽地摔了一跤,爬起来满面惊惶的就走了。 “我正觉得奇怪,忽地觉得小腹的膻中穴有一阵麻痒的感觉,登时不省人事。 “醒来之后,只见那本小册子放在我的身边,我也没受什么伤,以后一直没事。” 杨洁梅听至此处,恍然大悟,说道:“这一定是辛十四姑作弄你的。她使毒的功夫天下无双,不知她是用了什么药物,令你昏迷。” 高氏夫人本是个极聪明的人,想了一想,也就恍然大悟,说道:“我明白了,那女魔头想必亦是知道那份穴道铜人图解的秘密的,她以为我偷的是真本,故而暗中帮了我一把忙,吓走了乔拓疆,然后又把我弄昏迷了来搜我的身。她是个武学大行家,搜到了这本小册子,只须略略一翻,当然就知道是假的了。也幸而她知是假,否则只怕我当时就遭了她的毒手了。” 邵湘华道:“她既然知道你没有得到那份图解,为何她今天又要跑来害你?” 杨洁梅笑道:“这还不易明白吗,是因为我们的缘故,连累伯母遭受无妄之灾。” 邵湘华道:“哦,我明白了。她定是以为那份图解既然不是落在丘抗之手,那就有可能是高杰当时说谎,那份图解说不定是落在我的爹爹或你的爹爹手中了。娘,她以为你抚养了我,为的就是要找那份宝图。” 高氏夫人心中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原来她当年极力主张要收养邵湘华作儿子,确实是出于这个动机。她并不怀疑父亲说谎,但因出事之晚,房子里是没有灯火,黑漆漆的。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是杨大庆或石棱把宝图收起,给蒙面人拿走的只是装着珠宝的匣子。而她父亲没有看见,却以为是蒙面人拿走了。 高氏夫人心中惭愧,不觉停止了说话,呆呆地看着邵湘华。邵湘华吃了一惊,问道:“娘,你怎么啦?” 高氏夫人说道:“如果我真是为了那份宝图的缘故,才抚养你,你还肯叫我娘吗?” 邵湘华笑道:“娘多疑了,我怎会这样揣度你呢?何况你们收养我的时候,我只是八岁大的孩子,又怎会知道宝图的秘密?” 高氏夫人道:“或者我是存着这样希望呢?我希望你们父子终有重逢之日,你的爹爹年纪老了,当然要把这份宝图传给你的。到时你感激我的抚养之恩,我问你要,你能够拒绝我吗?” 邵湘华呆了一呆,说道:“娘,即使你有这样存心,我也不会怨恨你的。但你怎知我的爹爹没有死呢?” 高氏夫人道:“当我发现我偷来的那本东西,并非穴道铜人图解的副本之后,我就打听你们两家的下落,因为我怀疑那份图解,不是在你爹爹手中,就是在杨姑娘爹爹的手中。 “那次失事之后,杨大庆大概是怕牵连镖局,辞了总镖头之职,逃到南方,隐姓埋名,我查不出他的下落。石棱则还在老家。 “我曾经到过你的家乡,恰好是在你家那晚遇盗之后的第七天,你们家里的一个仆人重伤未死,我找到了他,给他医治,让他多活几天。他告诉我,石棱那晚是受了伤,但没有死。他亲眼见到他冲出去的。” 邵湘华又惊又喜,说道:“爹爹若然还在人间,为什么这许多年,江湖上没有半点他的消息?” 高氏夫人道:“那天晚上的强盗,我想你的爹爹也一定知道是乔拓疆了。或许他是在重练武功,武功未曾练好之前,既然难以报仇,他当然不会在江湖露面给乔拓疆知道了。” 邵湘华道:“娘,我想不到我的身世,原来竟有这许多曲折。” 高氏夫人继续说道:“我对不住你的义父,这些事情,我一直在瞒着他。当时我是第二次遭受乔拓疆手下的围攻,幸得你的义父救了我。我捏造谎言骗他,忍受了委屈嫁他,因为我想借他的衙门庇护。他对我很好,后来我也不忍离开他了。今日我和你说的话,待你义父病好之后,你可以告诉他。” 邵湘华心里想道:“为什么要我告诉他,你不可以说吗?”但却不便在这时候问他义母。当下说道:“娘,多谢你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说了出来,你也累了,该歇歇啦!” 高氏夫人道:“不,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说,杨姑娘,你过来。” 杨洁梅道:“伯母有何吩咐?” 高氏夫人道:“你们两人的爹爹是好朋友,你们又都是从小就受仇人所害,命运相同。今日相逢,正是天意。我希望你们今后再不分开,杨姑娘,你能够应承么?” 杨洁梅羞得满面通红,说道:“伯母,如今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华哥就像我的亲兄长一样。” 高氏夫人咳了两声,说道:“不,我不是要你们做兄妹,我是要——” 邵湘华恐怕她说得太过明显,弄得杨洁梅太过受窘,忙打断她的话,说道:“娘,你不要为我们操心,这事、这事,待你病好了再说也还不迟。” 高氏夫人凄然一笑,说道:“我还会好么?” 杨洁梅安慰她道:“蛊毒我虽然不会解,但却并非绝对不能解的。” 高氏夫人道:“我知道,这是要下蛊的人亲自来解才行。我这一生已经受尽折磨,不想再受辛十四姑这个女魔头的折磨了。”声音越来越弱,忽地喉头作响,“喀”的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邵湘华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叫道:“娘,你、你怎么啦?”只觉他握着的义母的手已是冰冷。 高氏夫人嘴唇开阖,邵湘华和杨洁梅弯下了腰,凝神静听。只听得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不想连累你的义父一家。我死了之后,辛十四姑这女魔头就不会找你们的麻烦了。我这一生做了许多错事,这、这也是我应得的报应。杨姑娘,但求你能完了我的心愿,我走也走得安乐。”原来她是自运内功,断了经脉,说到“安乐”二字,脸上痛苦的神态却是越来越显,只剩下一口气了。 杨洁梅粗通医理,握着她的手,知道已是不能救治。这刹那间,她和邵湘华不知不觉地靠在一起,双手相握,杨洁梅低声说道:“伯母,我答应你。” 高氏夫人也不知是否听见她的话,但见她的脸上忽地绽出笑容。邵湘华用指头在她鼻孔一探,才知道她已是断气了。 奚玉帆陪笑傲乾坤在客厅里坐了许久,还未见他们出来,忽地听得里面的哭声。奚玉帆心知不妙,果然便看见杨洁梅陪着厉赛英出来,说道:“高氏伯母不幸,刚才去世了。邵大哥正在料理后事,叫我出来替他道歉。” 笑傲乾坤道:“怎么就会死的?”厉赛英摇了摇头,只是叹了口气。笑傲乾坤知道定有内情,不便再问,说道:“邵家遭逢丧事,主人又有病在身,杨姑娘你想必暂时不能走了。请你转告主人家,我们走了。” 杨洁梅代主人送他们出到门口,和厉赛英说道:“待这里的事一了,我和湘华也要到金鸡岭的,你们先走一步吧。” 路上厉赛英方始说出这件事情的原委,笑傲乾坤与奚玉帆听了,俱都嗟叹。奚玉帆说道:“这位高氏夫人虽有不是之处,却也值得同情。” 笑傲乾坤说道:“辛十四姑这女魔头给我吓走,只怕是未必敢再来邵家闹事了。我倒希望再碰见她。佩瑛姑娘托我访查她的爹爹下落,我还没法交差呢。” 奚玉帆听得笑傲乾坤提起韩佩瑛的名字,不觉有点怅惘,说道:“谷啸风现在不知是在哪里。” 笑傲乾坤瞿然一省,说道:“对了,我也想找谷啸风呢。他这次来到江南,为的是和江南武林中的领袖人物联络,文逸凡那儿他已经去过了。现在想必是在太湖王寨主那儿。奚世兄,我本来应该和你们一同去拜访文大侠的,现在只好先到太湖打个转了。” 奚玉帆道:“我也十分想见啸风,但舍妹之事,亦是令我放心不下。啸风如果不是急于回去,请你叫他在太湖多留几天等我。” 三人分道扬镳,笑傲乾坤独自上太湖西洞庭山去找太湖的七十二家总寨主王宇庭,奚玉帆则与厉赛英作伴,到杭州天竺山文逸凡那里去找他的妹妹。 情侣同行,这时又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江南的春天,雨,是沾衣欲湿;风,是吹面不寒。春光如画,令人心神俱醉。 厉赛英想起杨洁梅的事情,将她和邵湘华那番离奇的遇合告诉了奚玉帆,笑道:“听说杭州西子湖边有间月老祠,月老祠有副对联,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身注定事莫错过姻缘。他们两人可真是这样。但那遇合的奇妙,可也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呢!” 奚玉帆听了这话,心头怅触,想道:“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和你何尝不也是如此?百花谷闹出的那场婚变,结果却是谷啸风与韩佩瑛分而复合,我的妹妹不知怎的却又突然嫁给了文逸凡的弟子辛龙生,这尤其是令人意想不到了!” 厉赛英噗哧一笑,说道:“你在想些什么?怎的好像发了呆了?” 奚玉帆笑道:“我是在想,月老祠那副对联不是也正可以用在咱们身上吗?” 厉赛英心里甜丝丝的,却“呸”了一口说道:“我只当你是个老实人,几时学会了油嘴滑舌了。说正经话,我倒想起了一件事了。” 奚玉帆道:“你想起什么来了?” 厉赛英道:“我怀疑那个用毒掌打伤高氏夫人的父亲的那个蒙面人是黑风岛主宫昭文,那份穴道铜人图解是落在他的手中。可惜我见不着宫锦云姐姐,否则一定可以探查出事情的真相。”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奚玉帆道:“小时候你不是和她很好吗?”正是: 好友不知何处去,青梅竹马忆当年。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无赖少年欺侠女高风义士托豪门 厉赛英笑道:“何只要好,我还和她打过架呢。但她那时还未学到点穴的功夫,我却不知那份图解是否在她爹爹手中了。” 奚玉帆道:“你说起这位宫姑娘,我也想起了另一位朋友来了。” 厉赛英道:“是哪一位?” 奚玉帆道:“是公孙璞。那天我们在青龙口失散,她是和公孙璞一同逃出去的。对啦,你曾经告诉我你遇见公孙璞的事情,不知怎的他们又不在一起了。” 厉赛英道:“公孙璞是怕他的岳丈找他的麻烦,宫锦云也不敢和父亲见面。不过他们都是上金鸡岭的,现在想必是已经见着了。” 奚玉帆道:“公孙璞是一位古道热肠的朋友,我倒很想念呢。” 厉赛英道:“那么咱们赶快到杭州去见了你的妹妹,就好回去找你的朋友了。” 一路无事,这日到了临安境内,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一路上但见红男绿女,摩肩擦背,游人如蚁,这都是从临安城内出来作郊游的人们。 奚玉帆道:“怪不得山谷词中有说: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江南的春天,原来是这样的美!嗯,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古人描写的江南春景,的确是一点不错。”此时他们正在踏入一条山路,游人比较稀少。 厉赛英忽地眉头一皱,说道:“书呆子,不要念文章了,那个亭子里有几个人指手划脚地望着咱们,讨厌得很!哼,你听,他们说些什么?” 奚玉帆抬头望去,只见山坡上修建的一座凉亭之内,大约有五六个人,其中一个华服少年似是贵族公子模样,其余的人似是他的仆从,捧凤凰似的围在他的旁边谄笑。这些人果然是如厉赛英所说,一面对那公子谄笑,一面在望着他们指手划脚。 奚玉帆一听,原来他们是对厉赛英评头品足。一个说道:“这小娘儿倒是俏丽得很。”一个说道:“那男的虽也长得不错,却像个木头人儿,呆头呆脑的。唉,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又一个说道:“你怎知道他们是夫妇,或许是兄妹呢?” 厉赛英听了大怒,就想发作,奚玉帆悄声说道:“这些泼皮无赖,你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这是都门所在,闹出了事,咱们虽然不怕,总是麻烦。赶快走过去算了。” 厉赛英忍着气匆匆走过那座凉亭,只听得耳边的口哨声哗笑声闹成一片,那些人越说越不像话了。有个说道:“公子,你看这小娘儿怎样,你若喜欢,就只管吩咐我吧。”那公子笑道:“别胡闹,人家是有夫之妇呢!”那人说道:“这么说,公子是喜欢她的了。” 一个随从说道:“待我上去盘问他们,若然是兄妹的话,我就可以替公子做这个现成的媒人了。”又一个随从笑道:“是夫妻也不要紧,反正公子讨的是姬人,善解风流的妇人才更好呢。”另一个说道:“干脆把这小娘儿抢回来就是,用得着问长问短?”那公子爷轻摇折扇,微笑说道:“别胡闹,给我爹爹知道了可不大好。” 厉赛英听了这些污耳之言,哪里还能忍得下这口气,随手拾了一块石子,放在掌心,暗运内功,把石子捏碎,回过头来,一扬手就用“满天花雨”的暗器手法,向亭子里的那些人打去。 奚玉帆听得其中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似乎好熟,不觉怔了一怔,也停下了脚步,心道:“这些人实在可恶,惩戒惩戒他们也好。但那两个人似曾相识,却不知道谁?” 那些人听得公子爷的口气松动,有两个人便跑出来,恰好碰上了厉赛英飞来的石子,只听得“哎哟,哎哟!”两声尖叫,那两个随从跌了个四脚朝天。 厉赛英是把一块石头捏碎成六颗小石子,她算准凉亭里有六个人,每一颗石子都是有的放矢的。打跌了首先跑出来的两个随从之后,余下的四颗石子仍然向凉亭内那四个人飞去。 她只道那四个人也是一样脓包,不料这四个人和最先跑出来的那两个随从大不相同,个个都有一副相当不俗的身子。 一个魁梧的汉子呼的一掌拍出,打向他的那颗石子竟给他的劈空掌力反打回来。一个黑汉子伸手接了飞来的石子也反打回去。另一个额角长有一个大瘤的汉子本领较弱,矮身一避,石子擦着他的额角飞过,痛得他哇哇大叫,可也没有跌倒。 最后那颗石子是打那个公子爷的,厉赛英以为这样一个纨绔子弟能有什么功夫,不料他的功夫竟然似是还在那三人之上,折扇轻轻一拨,打向他的那颗石子,也给拨落了。 那个魁梧汉子“哼”了一声,说道:“一个小娘儿能有这样功夫,我看他们不是太湖的匪帮就是天目山的贼党!”那公子爷道:“好吧,你把他们拿回来,让我审问,可不许伤了那小娘儿。” 那魁梧的汉子说道:“我理会得!”冲出来便要抓厉赛英,喝道:“你这婆娘居然敢在韩公子面前撒野,识趣的乖乖跟我回去。”他用的是小擒拿手法,若然给他抓着,全身就要筋疲骨软,动弹不得。 厉赛英揖袖一拂,左掌从袖底穿出,反点他的穴道,只听得“嗤”的一声,厉赛英的袖子给他撕了一幅,那汉子也跄跄踉踉的退了几步。说时迟,那时快,那额角长瘤的汉子和那黑汉子也都来了。 那魁梧汉子给厉赛英点着胁下麻穴,幸而他有一身铁布衫的功夫,胁下只觉一阵酸麻,没有跌倒,当下勃然大怒,喝道:“公子爷怜香惜玉,我看在公子爷的分上,才没伤你——你却竟敢伤我!”身形一转,旋风般的又扑上来,张开蒲扇般的大手,向厉赛英抓下。 另外两个人也奔向奚玉帆,一个抖起一柄三股叉,哗啷啷的作响。一个用的是青钢剑,出手便是一招“横扫六合”,剑势凌厉非常。 奚玉帆一见他们所用的兵器,这才蓦地想起,原来两个人,那个使三股叉的名叫蒙铣,使青钢剑的名叫邓铿。这两个人都是曾经参加过围攻百花谷那场恶斗的。 原来这个公子爷乃是当朝相国韩侂胄的次子,名叫韩希舜。那个用小擒拿手法来抓厉赛英的魁梧汉子,是相国府的大护院史宏。 蒙铣、邓铿本来是黑道上的人物,和韩佩瑛的老仆人展一环有点交情,故而那次被展一环邀来参加围攻百花谷之役。但他们不过是一般的黑道人物,并非劫富济贫的侠义道。百花谷那场风波平息之后,他们在江北站不住脚,逃到江南,却给史宏拉了去充当相府的教师爷。 这两人参加围攻百花谷之时,曾伤在谷啸风和奚玉帆的剑下,这事过后,别人不记仇,他们两个却是认为奇耻大辱的。也正因此,他们明明知道奚玉帆是什么人,却把他诬赖说成是“太湖的匪帮或天目山的贼党。”一开首怂恿公子爷抢厉赛英的也是他们。 奚玉帆冷笑道:“原来是你们两个!当日之事,还可以说是误会;今天你们甘作权门的走狗,还有什么好说的么?我可不能和你客气了!” 蒙铣喝道:“闭嘴,你这小贼今日撞在我的手上,这正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你还敢口出大言,我要你的小命!” 奚玉帆横剑一拨,拨开他的三股叉,刷的一剑,就向他小腹刺去,剑柄一撞,又撞向邓铿胁下的章门穴,一招两式,蒙、邓二人不约而同的给他迫退两步。 奚玉帆冷笑道:“当时我不是看在韩家分上,你早已丧在我的剑下了。岂能只是受点轻伤?”邓铿面色一阵青一阵红,喝道:“好呀,你侥幸胜我一招,就敢还嘴,今日看你还有什么本领能逃出我的掌心!”蒙铣说道:“和他斗嘴作甚,宰掉他就是!” 这两个人若是单打独斗,谁也不是奚玉帆的对手,但以二敌一,奚玉帆固然不至于输给他们,但在急切之间,要想求胜,却也不能。奚玉帆这边颇占上风,厉赛英和史宏相斗,却是有点气力不敌了。 史宏是相府大护院的身份,手底的功夫确实是非同小可,七十二把大擒拿手,六十四路小擒拿手,当真是变化莫测,招招凌厉! 招数凌厉也还罢了,厉赛英的独门剑法奇诡莫测,足以与他旗鼓相当;最吃亏的是厉赛英的气力不及对方,双方的招数旗鼓相当,久战不去,自然是气力弱的大大吃亏。 史宏斗得性起,手脚起处,全带劲风。厉赛英空有一柄锋利的长剑,却给他的一双肉掌迫得离身八尺开外,根本就刺不着他。 幸而厉赛英练有穿花绕树的身法,身似水蛇游走,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她虽然刺不着史宏,史宏的大小擒拿手法交互运用,却也是连她的衣角都没抓着。还得提防稍一不慎,就要给她乘隙而入。 奚玉帆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看了厉赛英那边的形势,不禁暗暗为她担忧:“英妹现在虽然尚不至便即落败,久战下去,却是非吃亏不可。”蒙、邓二人与他缠斗甚紧,奚玉帆摆脱不开,心中一急,拼着豁了性命,陡地喝道:“挡我者死,避我者生!”运剑如风,鹰翔隼刺,奋不顾身,猛攻过去。 激战中蒙铣的三股叉招数使老,奚玉帆一个“跨虎登山”,欺身逼进,刷的一剑刺他咽喉。邓铿连忙扑上救援伙伴,他的本领比蒙铣稍胜一筹,可也敌不过奚玉帆那股强劲的内力。 “当”的一声,双剑相交,火花四溅,邓铿长剑给荡过一边,人也歪歪斜斜的冲出几步。奚玉帆的长剑余势未衰,“嗤”的一声轻响,剑尖恰好从蒙铣的额角划过,划破了他的肉瘤。这还幸亏是有邓铿给他挡了一挡,他又躲闪得宜,否则这一剑就不仅是皮肉之伤,而是致命的穿喉剑了。 史宏以相府大护院的身份,和厉赛英斗到五十招开外,仍然未能将她抓住,自感面上无光。心里想道:“我不赶快把这丫头制伏,蒙、邓二人只怕不是那小子的对手。”急于求胜,连使险招,力贯指尖,劲风扑面,把厉赛英迫得透不过气来。 可是由于他连使险招,却也给了厉赛英一个可乘之机。激战中史宏双掌如环,滚斫而进,厉赛英移形换位,倏地掠到史宏后侧,一剑疾刺,史宏反手一拿,只听得声如裂帛,厉赛英的袖子给他撕下一幅,史宏的左臂却也给她划开了一道三寸多长的口子。 史宏大怒道:“好呀,我手下留情,你竟敢伤我!”内力运到右掌掌心,呼呼呼连发三掌,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来,厉赛英连连后退,一面后退一面施展腾挪闪展的轻身功夫,避开正面的掌力。虽然还可勉强支持,亦已有如一叶轻舟,在狂涛骇浪之中挣扎了。 史宏正在恨不得把厉赛英撕成两片,忽见公子爷轻摇折扇,走近了来,笑道:“史师傅不用动怒,这女娃子让我给你打发吧。”史宏瞿然一省,心想:“我真是糊涂了,这臭丫头虽然可恶,可是二公子所要的人啊。” 史宏想至此处,连忙说道:“公子不用担心,我一定将她活擒就是。不过这娘儿倒也颇有几分本领,或许我要令她多少受点轻伤,公子莫怪。” 那公子爷韩希舜摇了摇折扇,沉声说道:“我叫你退下你就退下!那个臭小子才是真正扎手的人物,你还是过去帮蒙、邓二人吧!”口中说话,脚步已插进他与厉赛英的中间。 厉赛英心头一喜,想道:“擒贼先擒王,你来得正好!”剑尖一颤,使出了“流星赶月”的招数,刷的便刺过去,指向韩希舜的“膻中穴”。这“膻中穴”是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之一,只要给她的剑尖轻轻点着,韩希舜立即要受内伤,而且浑身不能动弹,只能任她摆布。 史宏突然给公子爷隔开,眼看着厉赛英那支明晃晃的剑尖就要刺在公子爷的身上,自己给隔在一边,要救也没办法,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 就在厉赛英暗暗欢喜,史宏大大吃惊的这刹那间,只听得韩希舜哈哈笑道:“好剑法!”折扇轻轻一拨,说也奇怪,厉赛英锋利的剑尖竟然刺不破他那把纸扇,给他拨过一旁。 史宏本来也知道公子爷练过武功,可是做梦也没想到他的武功精妙如斯,不禁矫舌难下,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又是羞愧,又是惊奇,想道:“是谁教他这手高明武功的呢?” 韩希舜淡淡说道:“你不过去,蒙铣和邓铿打不过那小子啦。”史宏已知公子爷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用不着自己替他担心,连忙应了一个“是”字,抽出身来。 厉赛英更是暗暗吃惊,心里想道:“这一手卸劲的功夫,虽然还比不上爹爹,可是已似乎比帆哥还更高明了。今日我只怕是要糟啦!” 韩希舜又摇了摇折扇,微笑说道:“我的家人言谈无礼,举止粗鲁,姑娘你莫见怪。我很想和你交个朋友,不知你肯赏我这个面吗?” 厉赛英心中气恼之极,口里却笑嘻嘻地说道:“村野丫头,只怕高攀不起。”突然一剑就刺过去。这一剑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是在韩希舜合上折扇,歪斜着一双眼睛盯着她的时候,才突然刺过去的。 韩希舜见她笑语盈盈,全身骨头酥了半边,口里正在说道:“哪里、哪里——”忽见白光一闪,厉赛英的利剑已刺了到来。幸而他的武功委实是非同凡俗,在这性命俄顷之际,一个“大弯腰,斜插柳”,斜俯身躯,折扇跟着使出一招“举火燎天”,“当”的一声,把厉赛英的长剑格开,但衣衫已是给刺穿了一个小洞。 韩希舜侥幸没伤,吓出了一身冷汗,却不动怒,反而笑道:“姑娘,你好狡猾啊!但任你如何狡猾,也是逃不出我的掌心的了!”口中说话,折扇倏张倏合,已是向厉赛英接连攻了七招。 厉赛英已知他的本领在自己之上,不敢让他的折扇碰着,展开了绕身游斗的方法,一合即分,稍沾即退。 幸亏她的穿花绕树身法也是武林绝学,攻敌不足,避敌有余。韩希舜在急切之间要想把她抓住,也是感到力不从心。 斗了十数招,韩希舜喝道:“给我躺下吧!”合了折扇,当作点穴器使,手法奇诡之极,一招之间,同时点厉赛英的七处穴道。 史宏抽身过去,去得正是时候。奚玉帆刺伤了蒙铣,刚要突围而出,史宏将他拦住,喝道:“小子休得逞强!”双掌齐出,力猛如山,饶是奚玉帆功力深厚,也不能不退了一步。史宏左臂之伤本是轻伤,在跑过来的时候,亦已敷上了金创药了。 奚玉帆冲不过去,大为着急。眼看厉赛英就要遭那公子爷的毒手,他急中生智,不向前冲,反而后退。 史宏怔了一怔,心道:“我至多不过与他打成平手,他又没有输招,为何突然退走?”喝道:“想逃吗?”如影随形地追上去,邓铿、蒙铣二人也从两面包抄上来。 哪知这却是奚玉帆声东击西之计,腾出手来,好救援厉赛英的。就在史、邓、蒙三人将要合围而未曾合围之际,他已掏出一把铜钱,反手一掷,用百花谷的独门暗器功夫——“天女散花”的手法,向韩希舜掷去。 这一把铜钱,共有七枚,七枚铜钱也是分打韩希舜的七处穴道。 韩希舜堪堪就要点着厉赛英的穴道,忽听得暗器破空之声,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识得厉害,顾不得攻敌,连忙张开折扇,反手一拨,只听得呼呼之声不绝于耳,七枚铜钱,都给他的扇子拨开。 奚玉帆运剑如风,喝道:“反正我也不想活着出去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有利钱!”蒙、邓等人虽是报仇心切,见他横了心肠拼命,不禁也是有点恐惧。 但他打出钱镖却提醒了邓铿,邓铿心里想道:“我何不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陡地跳出圈子,喝道:“让你也尝尝我的暗器滋味!” 史宏正面攻击,蒙铣侧面助攻,奚玉帆以一敌二,已是感到吃力。一有空隙,邓铿的暗器又打过来,而且他的暗器又是层出不穷,又狠又准,弄得奚玉帆应接不暇。 原来邓铿不但长于剑法,暗器的功夫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虽然没有百花谷那种独门暗器手法,却是更为狠辣。他的暗器有隙即钻,不会误伤同伴。奚玉帆却非得时刻提心不可。 奚玉帆给三人缠住,连腾出手来偷发暗器也不能了。韩希舜哈哈笑道:“你们夫妻倒是恩爱得很,不过可惜你的丈夫只能救你一次,无力再做护花人了。小娘子,你还是跟了我吧。” 厉赛英气炸心肺,骂道:“放你的狗……”一个“屁”字未曾骂得出来,韩希舜折扇一合,又拿来当作点穴镢使,点她的穴道了。 幸亏厉赛英吃过一次亏,一见他使出点穴功夫,忙用“穿花绕树”身法躲避,总算没有给他点着,不过那折扇从她鬓旁掠过,“叮”的一声响,却打落了她头上插的一支玉簪。厉赛英只好强抑怒火,凝神应付,不敢再骂,韩希舜越攻越紧,眼看她避得过第一招避不过第二招,避得过第二招避不过第三招。 正在奚玉帆和她都是迭遇险招,紧张之极的时候,这条山村的小路,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临安城乡的军民人等,谁不认识韩相国的公子?公子爷和大护院在这里打人,哪个还敢走来?是以这日郊游的人虽多,游人一发现这边有相府的人闹事,谁也不敢从这条小路经过。 但现在却有一个人竟敢独自来了! 这个人大约二十多岁年纪,背着一把雨伞,身穿粗布衣裳,脚踏六耳麻鞋,像是个笨头笨脑的农家少年。 这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万里晴空,毫无雨意,这农家少年却背着雨伞,已是令人觉得有点奇怪。邓铿的暗器正像雨点般的向奚玉帆打去,他却偏偏从那边走来,更是令人骇异了。 史宏心里想道:“莫非他是白痴,不识死活?否则就是武功深不可测的高人了。”当下喝道:“浑小子,你眼盲的么?打死了你可没人偿命!” 邓铿笑道:“史大哥真好心,这样的一个浑小子打死就算,管他作甚?”史宏大声呼喝,还含有警告的意思,邓铿的冷语,却竟是不把人命放在眼内。 那少年好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突然撑开雨伞,走得更加快了。 史宏等人认不得这个“农家少年”,奚玉帆和厉赛英却是如同看见天上丢下了宝贝,喜出望外! 原来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奚玉帆所思念的好朋友公孙璞。公孙璞武功之高,足以与当世的几位前辈高人匹敌,奚玉帆素所深知,是以见他出现,哪能不喜? 厉赛英则在暗暗偷笑,心里想道:“这回可有得他们的苦头吃了!”心中偷笑,却不出声。 公孙璞张开了雨伞,自言自语地说道:“奇怪,怎的突然落起雨来了,当真是暗无天日!咦,原来不是雨点,是什么东西,亮晶晶的倒像隔邻马寡妇缝衣的针。”原来邓铿正在洒出一把梅花针。 邓铿大吃一惊,喝道:“好小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只听得嗤嗤声响,公孙璞的雨伞团团一转,那把梅花针钉在他的伞,没一根刺着他。公孙璞一笑,说道:“我若还敬,只怕你受不起。”轻轻一抖,把伞上的梅花针抖落。 邓铿又惊又怒,喝道:“好呀,原来你是装疯诈傻,特地来趁这趟浑水的不是?” 公孙璞道:“什么浑水,天上并没有落雨呀,地下哪来的浑水?我看混蛋倒是不少!” 邓铿把手一扬,两块飞蝗石打出,心想:“你这雨伞能够抵御梅花针,不信还能挡住我的飞蝗石?”要知飞蝗石是暗器中分量最重的,当然不是分量最轻的梅花针可比。 哪知公孙璞这把雨伞,并非普通的雨伞,而是稀世之珍的玄铁宝伞,莫说几块飞蝗石,就是用大刀巨斧斫他,他这把宝伞也能招架。公孙璞叫道:“哎呀,不好,天上落下石子来了!”雨伞一转,叮叮两声,那两块飞蝗石反打回去。邓铿避开一块,避不开第二块,石子正正打着面门,打得他鼻破唇肿,血流满面,颊肉瘀黑,就像开了颜料铺。这还幸亏是公孙璞手下留情,否则他的双眼也要盲了。 奚玉帆忍不住叫道:“公孙大哥,你来得正好,请你帮忙厉姑娘。” 公孙璞点一点头,便走过去,说道:“厉姑娘,你那次帮了我的大忙,我还未向你道谢呢,这个无赖少年你让我对付吧。” 厉赛英正自吃紧,也不客气,飘身一退,说道:“好,让你替我惩戒他吧。不过你可得当心一些,这个泼皮的点穴功夫似乎还很不错。” 公孙璞笑道:“我正是要来领教他的点穴功夫。”雨伞一挥,替下了厉赛英,迎上韩希舜的折扇。 韩希舜是相国公子的身份,平素风流自赏,自以为文武全才。不料今日却被公孙璞当作“无赖”,厉赛英骂作“泼皮”,心里那份气恼自是不用说了。为了保持“风流儒雅”的公子爷身份,他不便和公孙璞对骂,手底却使出狠招,重手法打公孙璞的穴道。 公孙璞雨伞一迎,“当”的一声,折扇敲在伞柄上。他这伞柄是比凡铁重逾十倍的玄铁做的,登时把韩希舜震得虎口发热,折扇几乎脱手。 韩希舜这才吃了一惊,喝道:“你这是什么兵器?” 公孙璞亦是心头微凛,想道:“这小子的折扇居然还能够拿在手中,也算得是有几分本领了。怪不得厉姑娘打他不过。他这折扇打穴的功夫好像是惊神指法演变出来的,且待我再试他一试。”于是哈哈一笑,说道:“你怕我这件宝贝,我不用它就是。”合了雨伞,仍然背在背后,空手就来夺韩希舜的折扇。原来他是特地要引韩希舜把点穴功夫都抖露出来的。若用玄铁宝伞抵御,只怕会打断他的扇子,这目的就达不到了。 韩希舜气得面色发青,喝道:“好小子,你敢目中无人!”立即一招“北斗七星”使出,一招之内,连点对方七处穴道。 公孙璞一飘一闪,故意让韩希舜点着他的一处穴道,韩希舜折扇一收,喝道:“给我躺下!”哪知公孙璞只是身形微晃,冷笑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见识见识我的点穴功夫!”口中说话,骈指如戟,便点过来。 原来公孙璞有他祖父家传的“颠倒穴道”的功夫,韩希舜的独门点穴手法虽然厉害之极,功夫未到,却也难奈他何。但韩希舜的这一招点七穴的手法却惹起他心中的疑问,暗自想道:“这厮用折扇点穴的功夫倒像是从惊神指法变化出来的。惊神指法,天下只有我的檀叔叔和金国的完颜长之会使,完颜长之是金国的皇叔,从没收过弟子,更不会把功夫传给汉人。那么他是从哪里学来的呢?手法变化的精妙,竟然好像比我的檀叔叔还要高明?” 公孙璞的“檀叔叔”即是“武林天骄”檀羽冲。檀羽冲本来是金国的“贝子”,但因反对金主的暴政,早已成为“钦犯”了。他和笑傲乾坤华谷涵是好朋友。华谷涵的妻子蓬莱魔女是公孙璞的祖父抚养成人的,既是徒弟,又是义女,所以公孙璞一向叫她姑姑。华谷涵夫妻和武林天骄都曾传授过公孙璞的功夫(事详拙著《狂侠天骄魔女》)。 公孙璞心中疑惑,殊不知韩希舜比他疑惑更甚。公孙璞骈指如戟向他点来,施展的点穴功夫和他刚才用折扇点穴的那一招竟是一模一样,同样的在一招之间,点他七处穴道! 韩希舜好不容易避了开去,心里想道:“奇怪,这个乡下少年怎的也会使惊神指法?这种天下无双的点穴功夫,据我师父所说,除了他之外,就没有人懂的。但这乡下少年的点穴功夫,竟似乎比我还要高明?” 其实论指法的巧妙,公孙璞还是稍逊一筹。但这变化的微妙之处,高下之别,以韩希舜的武学造诣却是看不出来。公孙璞的功力比他高得多,深厚的内家真力配合上最上乘的点穴功夫,韩希舜自以为是对方比他高明了。 厉赛英脱出身来,便即过去与奚玉帆联手。邓铿仍然在发暗器向奚玉帆偷袭,厉赛英身似水蛇游走,避开他的暗器,霎眼间到了他的面前,刷的一剑向他刺去。 邓铿的剑法和暗器功夫在黑道上号称“双绝”,但他也只能在黑道上称雄而已,却怎比得上厉赛英明霞岛的秘传剑术。不过十数招,邓铿抵敌不住,逐步后退,又再与史宏、蒙铣会合。合三人之力,勉强敌住奚玉帆、厉赛英二人。 韩希舜比他们更糟,他和公孙璞单打独斗,使尽了浑身解数,非但占不到半点便宜,反而迭遇险招。正在心中暗暗叫苦,忽见一个老者,匆匆跑来,“咦”了一声,叫道:“二公子,你为什么和他们打架?”韩希舜喜出望外,原来这个老者正是相府的客卿白逖。 韩希舜喜出望外,连忙叫道:“白老师快来帮我!”就在此时,公孙璞一声冷笑,五指如钩,已是向他的琵琶骨疾抓下来。 白逖在相府作客,自是不能袖手旁观,只好插在他们二人之间,替韩希舜挡这一招。 公孙璞一见这老人的身手,便知他是个武功极为高明的人,当下变抓为劈,双掌一交,只觉好像碰着了一团棉花似的,自己发出的刚猛之极的掌力,宛如泥牛入海,一去无踪。对方的身子连动也没动一下,但却也没有反弹之力,分明是手下留情。 公孙璞只知白逖的本领高明,但到底高明到什么地步,仍是试不出来。碰上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高人,不由得心头大骇。 韩希舜洋洋得意,冷笑说道:“白老师来了,看你们还逃到哪里去?白老师你怎么还不动手呀?” 哪知白逖却道:“公子且慢!”转过身来叫道:“史师父住手!”史宏虽然是在相府做教师爷的大护院,但白逖却是相爷的上宾,史宏只好遵命跳出圈子,蒙铣、邓铿二人跟着也退下了。 韩希舜怔了一怔,说道:“白老师,你怎么啦?他们是想混入临安的匪徒呀。” 白逖不睬他的说话,一晃身到了奚玉帆的面前,说道:“请问扬州百花谷的奚璞是你的什么人?” 奚玉帆见他说话客气,遂也恭恭敬敬地答道:“正是家父。”白逖哈哈一笑,说道:“怪不得你的百花剑法使得这样好,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奚玉帆道:“老前辈和家父相识的吗?不敢请教大名。”白逖笑道:“我和令尊在二十年前也是不打不成相识的朋友,老朽姓白名逖,想必令尊曾和世兄说过。” 奚玉帆“啊呀”一声,说道:“原来是白世叔,爹爹常常提起你的名字,可惜这二十年来,一直见不到你。家父不幸,早已去世了。” 白逖说道:“我知道。没多久以前,我还曾经见过你的好朋友谷啸风呢。” 奚玉帆喜道:“我也在找他,听说他到……”白逖不待他把话说完,连忙向他使了一个眼色,说道:“不错,他是到我的一位老朋友那儿去了。你是到文大侠那里的吧,我不阻你了。” 奚玉帆瞿然一省,想道:“不错,他是这个什么‘公子爷’的‘老师’,我若说出太湖七十二家总寨主王宇庭的名字,这个‘公子爷’就更有借口指我是匪徒了。岂不令这位白老前辈左右为难?”同时心中也有疑惑:“听说白逖是一位避世高人,怎的却会在豪门作客?” 厉赛英沉不住气,冷冷说道:“只怕你的公子爷不肯放我们走吧?”正是: 本是江湖豪杰客,权门托庇为何由?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野岭危崖逢异丐金簪罗帕请援兵 白逖哈哈一笑,回过头来,对韩希舜说道:“这位奚相公是我的世侄,他们奚家在扬州也是著名的望族,绝非什么匪徒。想必是史宏他们误会了。请二公子赏老朽一个面子,别再与他们为难。” 韩希舜打不过公孙璞,白逖又和奚玉帆认了世交,他虽然心中恼怒,却也只好忍住,装出笑容,打了个哈哈说道:“近来风声很紧,家父担纲朝政,自是不能不提防有匪徒混入临安。一时误会,请奚兄莫怪。今日不打不成相识,请到舍下盘桓数日,让在下得以谢罪如何?” 白逖这才说道:“这位韩公子的令尊正是当朝相国。” 奚玉帆冷冷说道:“一介白衣,高攀不起。韩公子肯放我们过去,我已是感激不尽。好意心领了。” 他们本来是想在临安住一天,顺便游玩西湖的。闹了这件事情,大家都意兴索然,经过西湖,也不想游玩了。当日便径上天竺山去找文逸凡。 路上厉赛英问道:“公孙大哥,你怎么也到了此间,真是凑巧!锦云姐姐呢?” 公孙璞道:“我就是特地来江南找她的。” 厉赛英诧道:“怎么你们那天没见着面?” 公孙璞道:“我们本来是约好在往金鸡岭的路上见面的,却等不见她。到了金鸡岭也没见着。我猜想她可能是临时变卦,不来金鸡岭了。她是喜欢游山玩水的,或许会来观赏江南的春景也说不定,因此我就来了。” 厉赛英道:“锦云姐姐和我一样好玩,你算是摸透她的脾气。不过,她和你本来是约好的,就算临时变卦,也该向你有个交代呀?” 公孙璞皱起眉头,说道:“是呀,所以我着实有点放心不下呢。” 公孙璞与厉赛英都是有所不知,原来宫锦云的父亲黑风岛主宫昭文和蓬莱魔女结有冤仇,他就是为了惧怕蓬莱魔女,这才逃到海外的荒岛去的。宫锦云和公孙璞结识之后,虽然已是不相信父亲的说话,但心想:“我偷自离家,已经招惹了爹爹恼怒,若然再去依附爹爹的仇人,只怕更要气死爹爹了。”是以那日她在知道父亲来追踪公孙璞之后,便用“金蝉脱壳”之计,引父亲去追她。她的马快,父亲追她不上。但由于她走的是另一条路,因而也见不到公孙璞了。她本来想传个消息给公孙璞的,一来为了怕碰见父亲,不敢到金鸡岭去。二来又遇上另一件意外事情,以致无法按照原来计划行事。至于是什么意外的事情,后文再表。 且说厉赛英见公孙璞皱起眉头,她心中虽然疑惑,也只好安慰他道:“锦云姐姐聪明机智,武功又好,一定不会出什么事。定然是如你所说,来到江南游玩了。” 公孙璞苦笑道:“但愿如此。” 奚玉帆为了想给他解除愁闷,转个话题,笑道:“今天幸亏遇上了你,否则我和赛英只怕是当真走不了呢。那个韩相国的公子居然有这样好的武功,也真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公孙璞若有所思,半晌说道:“是呀,我也是奇怪得很!” 厉赛英笑道:“有什么奇怪,白逖是武林前辈中有数的高手,他是白逖的徒弟,就难怪练成一身武功了。” 公孙璞忽地摇了摇头,说道:“他不是白逖的徒弟。” 厉赛英诧道:“你怎么知道?” 公孙璞道:“白逖练的是刚柔兼济的正宗内功,和那姓韩的路子完全不同。那姓韩的绝技是点穴功夫,据我所知,白逖不是点穴名家。” 厉赛英心头一动,说道:“你怀疑谁是他的师父?” 公孙璞道:“我倒是想到一件事情,不过不敢断定。江南大侠文逸凡见多识广,且待见到他再问他吧。” 厉赛英本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气,但公孙璞却是个不喜欢说话的人。此时他们已来到了中天竺,文逸凡的住宅也已经看得见了,厉赛英只好暂且按下好奇之心,跟着奚玉帆和公孙璞到文家通名求见。 文家大门打开,一个五旬左右的青衣汉子出来迎接客人。奚玉帆吃了一惊,说道:“展大叔,你也在这儿?” 原来这个人正是韩佩瑛家里的那个老仆人展一环。当年就是他和另一个老仆人陆鸿护送韩佩瑛到扬州完婚的。 由于展一环曾有过发动围攻百花谷那件事情,两人见面,不免有点尴尬。 展一环呆了一呆,哈哈笑道:“奚公子,我料到你会来的。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令妹夫如今是这里的少主人啦,过往的事,谁也不必放在心上。” 奚玉帆道:“我正是来找舍妹的,她当真是和辛少侠成了婚吗?” 展一环笑道:“此事如何有假?那天江南的武林豪杰,差不多都来喝喜酒呢。可惜你这个大舅子却找不到。” 奚玉帆一片茫然,半晌说道:“展大叔,请你叫舍妹出来。” 展一环道:“你来得不巧,辛少侠和你的妹妹都不在家。” 奚玉帆道:“他们到哪里去了?” 展一环道:“听说文大侠差遣他们去办一件事的。反正你就可以见着文大侠的,你问他吧。” 说话之间,展一环已经带领他们进入客厅,文逸凡得到通报,早已在客厅等候他们了。 公孙璞首先上前拜见,文逸凡笑道:“我得过令祖许多教益,虽然未得列入门墙,也算得是私淑弟子呢。世兄不必客气。”双手一托,把公孙璞扶了起来。但公孙璞已经屈了半膝,拜了两拜了,可说是行了半个“大礼”。 文逸凡好生欢喜,心里想道:“听说他在光明寺受过三位当代的武学大师亲炙,果然是功力不凡。后一辈中,恐怕是应数他第一了。公孙奇作恶多端,难得有这样一个好儿子。公孙隐老前辈死了一个逆子,却得一个贤孙,也可以大慰晚年了。”原来他刚才那双手一托,乃是有心试公孙璞的功夫的。 跟着奚玉帆以晚辈之礼上前参拜,文逸凡更是欢喜,说道:“令妹和小徒成亲,咱们可说得是一家人,我也不和你客气了。你可是来探亲的么?” 奚玉帆道:“不错。舍妹仓促成婚,我都未曾知道。不知他们可在家么?” 文逸凡道:“可惜你来迟一天,他们是昨天刚刚走的。太湖王寨主有事要和我商量,我叫小徒替我去走一趟。令妹舍不得新婚夫婿,跟他一同去了。” 奚玉帆这才知道他的妹妹去了太湖,说道:“我们也是想到太湖去的,这可是真巧了。” 文逸凡说道:“别忙,他们在太湖不会很快走的。你好不容易来了,总得在这里多住两天。” 接着是厉赛英上前行礼,裣衽道了“万福”。奚玉帆道:“这位厉姑娘是明霞岛主的千金。” 公孙璞笑道:“奚兄在文老前辈面前何必害羞,应该告诉文老前辈才是。”接着对文逸凡说道:“他们是已经订了婚的夫妻,只因明霞岛主有事于中原,还未成亲。” 文逸凡哈哈笑道:“原来奚世兄是明霞岛主的爱婿,这就更是可喜可贺了。”心里却暗暗惊诧。“明霞岛主厉擒龙是个介乎邪正之间的大魔头,奚玉帆不知怎的攀上了这门亲事。” 坐定之后,公孙璞道:“文世伯,小侄有件事情,想要请教。” 文逸凡道:“请说。” 公孙璞道:“小侄今早在临安城外碰见一位武林前辈白老先生,据他说他现在是住在韩侂胄的相府。” 文逸帆道:“啊,你说的是白逖,不错,他是受了太湖寨主之托,这才特地去作韩侂胄的门客的,你是为了这件事感到诧异吗?” 公孙璞道:“这倒不是。白老前辈高风亮节,我是早已听得爷爷说过,怎会疑他。” 文逸凡道:“那么你想知道什么?” 公孙璞道:“韩侂胄有个儿子名叫韩希舜,不知是否白老前辈的徒弟?” 文逸凡道:“我从没听他说过。他到相府也不过两个月,想必不会收徒的。” 厉赛英道:“公孙大哥,你果然料得不错。白逖在相府不过两个月,即使他肯传授韩希舜这厮武功,这厮也绝不能学到什么东西。” 文逸凡道:“哦,你曾经和这位韩二公子交过手么?” 公孙璞道:“不错。”当下将路上所遇的事情告诉文逸凡,然后说道:“韩希舜的武功路数和白老前辈不同,我早已怀疑他不是白老前辈的徒弟,如今得到文大侠证实,那就更无疑义了。但却不知他的师父是什么人?” 文逸凡道:“相府之中高手不少,但听你所说,这位韩二公子的武功似乎还在那些高手之上。他是跟什么人学的,我可不知。不过你为什么要急于打听这件事呢?” 公孙璞道:“韩希舜别的功夫还罢了,他的点穴功夫可是惊人,令我大为疑惑!” 文逸凡笑道:“天下点穴高手,还能有胜得过你的檀叔叔武林天骄的么?我听说武林天骄在光明寺之时,曾教你的点穴功夫的。怎么,难道你的点穴功夫还比不上那个韩希舜吗?他居然能够令你吃惊,这倒奇怪了!” 公孙璞道:“他只是功力稍逊而已。若然只论点穴的手法,他不但比我高,似乎也还要比檀叔叔高明!” 文逸凡诧道:“有这等事?” 公孙璞道:“更奇怪的是他的点穴手法和檀叔叔教我的大同小异,不过变化更为精妙!” 文逸凡道:“这么说,他也懂得惊神指法?” 公孙璞道:“是呀,所以我才感到奇怪。” 文逸凡皱起眉头:“当真如此,这就确实是奇怪了!” 厉赛英听得莫名其妙,问道:“你们在奇怪的是什么,我还未知道呢。” 文逸凡道:“厉姑娘,你有所不知,武林天骄檀羽冲的点穴手法,是从穴道铜人上钻研出来的。这个穴道铜人本来是宋国的国宝,汴京沦陷之时,给金人劫去。金国皇帝特地为此召集了全国的武林高手和杏林国手成立了一个‘研经院’,由皇叔完颜长之主持,研究穴道铜人,弄出了一份图解。武林天骄本是金国贝子,他的惊神指法,就是因为获睹这份图解,而参悟出来的。” 听至此处,厉赛英禁不住突然跳了起来,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气,叫道:“我明白了!” 奚玉帆道:“你明白了?” 厉赛英道:“我知道这个蒙面人是什么人了,他就是韩希舜的师父!” 文逸凡道:“什么蒙面人?” 厉赛英笑道:“对啦,这件事情我还没有告诉文大侠呢。”当下将高氏夫人所说的那个有关穴道铜人图解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 文逸凡道:“原来如此。这么说穴道铜人图解是共有两份的了。一份是原来的宋宫图解,一份是后来金国高手钻研出来的金宫图解。” 厉赛英道:“不错,想必是宋宫原来的那份图解高明一些,所以公孙大哥觉得韩希舜的点穴手法似乎更为精妙了。”接着又说:“那天晚上,杨大庆、石棱、高杰三人在客店的房间里,半夜有个蒙面人跳进来,打伤了高杰,点了杨、石二人的穴道,抢走了那个藏着穴道铜人的匣子。杨、石二人怀疑是高杰串通那个蒙面人,高杰怀疑是他的师兄乔拓疆,后来又怀疑是我的爹爹,我却怀疑是黑风岛主。其实都猜错了,原来是韩希舜的师父。” 奚玉帆笑道:“线索是找到了,可惜也还未知道他的师父是谁呢。” 公孙璞道:“檀叔叔在惊神指法上边有若干处未能参透,他也知道宋宫有一份原来的图解,却不知落在何方,若然找得出韩希舜的师父,对檀叔叔倒是很有好处。他们可以共同参详。” 厉赛英道:“有其徒必有其师,韩希舜如此可恶,肯收这样的纨绔恶少做徒弟的恐怕也未必是好人吧?” 文逸凡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倒是担心落在坏人手中,将来会酿成武林大患呢。这样吧,我给你打听这人是谁。我打听不出来,还可以请丐帮的陆帮主帮忙打听。丐帮的消息最为灵通,或者可以有意外收获。” 公孙璞谢过了文逸凡,说道:“我想早一点会见啸风,请文大侠原谅我不多留了。” 文逸凡道:“最少你也得住这一晚。” 第二天一早,公孙璞、奚玉帆、厉赛英三人便向文逸凡告辞。 三人同行,一路谈谈说说,倒是不觉寂寞。这日到了太湖,只见万顷茫茫,水天一色,不觉逸兴遄飞,胸襟为之一爽。忽听得一声长啸,芦苇丛中摇出一只小船,那舟子笑道:“可是百花谷的奚公子么?” 奚玉帆诧道:“你怎么知道?请恕眼拙,咱们好像以前没有会过?” 那舟子笑道:“你们一路行来,早就有人打探清楚,禀告我们的总寨主。我是奉了总寨主之命,特地在这里等候你们的。” 太湖义军防范的周密,三人都是不禁佩服。上船之后,奚玉帆问那舟子道:“有一位谷少侠谷啸风是不是在你们的寨子里?” 那舟子道:“不错,谷少侠来了许多天了。” 公孙璞道:“文大侠的掌门弟子辛龙生和他的新婚夫人是不是也已经来了?” 那舟子道:“这倒没有听说,不过我只是一个小头目,总寨主的宾客,我也不尽知道。” 王宇庭是太湖七十二家的总寨主,大寨在西洞庭山。摇到对岸,弃舟登山,王宇庭早已和谷啸风在半山迎接他们了。好友相逢,自是欢喜无限,不过在无限欢喜之中,奚玉帆想起那次谷啸风的婚变,和他的妹妹闹出的轩然大波,却是不禁颇为感慨,有点尴尬了。 王宇庭不知就里,说道:“奚少侠,你们是从文大侠那儿来的吧,令妹和文大侠的掌门弟子成婚,我抽不出身子去喝喜酒,很是抱歉。” 奚玉帆吃了一惊,说道:“舍妹未曾来到吗?”王宇庭诧道:“令妹新婚,怎会来此?” 奚玉帆怔了一怔,说道:“文大侠说他们早已来了的,何以还没有到呢?” 王宇庭不禁亦是有点惊疑,说道:“是吗?那恐怕是在路上碰着什么事耽搁了。但你也不必担心,江南的武林人物,谁不识文盟主的掌门弟子?有事耽搁也不会有什么意外的,你们先住下来,待我派人给你打听打听。” 既来之则安之,奚玉帆等人也只好如此了。 这晚奚玉帆与谷啸风联床夜话,说起别后各人的遭遇,大家都是不胜感慨。 奚玉帆说道:“我这次在临安韩侂胄的相府碰上一个人,你一定意想不到。” 谷啸风说道:“什么人?” 奚玉帆道:“辛十四姑。” 谷啸风果然甚为诧异,说道:“她怎么会在相府之中出现?” 奚玉帆把穴道铜人图解的故事和如何碰上韩希舜与辛十四姑的经过,一一告诉了谷啸风,谷啸风听得惊奇不已,说道:“不瞒你说,这个辛十四姑我也正想找她。” 奚玉帆道:“哦,你也要找她,为什么?” 谷啸风道:“佩瑛的爹爹在她家里养病,她却失了踪,佩瑛担心得不得了。要找佩瑛的爹爹,不是先得找她吗?” 奚玉帆叹了口气,说道:“幸好你当时没有见着韩老英雄。” 谷啸风懂得他的意思,假如当时自己见着韩大维,当然是一定会提出要和韩佩瑛退婚之事了,想不到一年来的变化竟是如此巨大,谷啸风不由得心中苦笑了。 事情的变化,确实是往往有出人意料之外的,辛龙生和奚玉瑾这对夫妇的遭遇就是如此。 且说辛龙生夫妇奉了文逸凡之命,前往太湖和王宇庭联络,这日到了浙西的一个山区,为了赶路,走山间小路,路上辛龙生忽地想起一件事情,说道:“瑾妹,到了太湖,你可能见着一个你所想不到的人。” 奚玉瑾觉得他的神色有点古怪,说道:“王宇庭那里常有江湖上的异人来往,碰上意想不到的人,那也不足当奇。” 辛龙生道:“不,这人是你的好朋友,却并不是什么江湖异人。” 奚玉瑾何等聪明,心中已然隐隐猜着了辛龙生要说的是什么人了,嗔道:“你究竟说的是谁?” 辛龙生冷冷说道:“谷啸风。那天我听得他和我的师父说,说是要到太湖去的。” 奚玉瑾心里甚是难过,却道:“碰上他又怎么?唉,龙生,咱们已经结为夫妇,你还不相信我吗?” 辛龙生道:“你不嫌弃我,我是感激得很。不过我遭了那丫头之害,与你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我、我总是觉得对不起你。唉,谷啸风现在不知成婚了没有?如果——” 奚玉瑾杏脸飞霞,嗔道:“不许你再说下去,夫妻紧要的是两情相悦,相互扶持,难道只是贪欢作乐么?这件事以后不准再提!” 话是这样说,奚玉瑾心里可是难过得很。不由自已的又想起了谷啸风以往对她的种种好处来。“我当真是更喜欢龙生么?还是只贪图可以做未来的盟主夫人呢?”无意间自己揭开了自己心底的秘密,奚玉瑾不禁暗暗有点羞愧了。 这天是个阴天,他们二人心上也像蒙了一层阴影,辛龙生不敢再试探她,奚玉瑾也没心情说笑,两人默默无言地走了一程。 走到一个险峻的路口,忽见有个老叫化睡在那儿。 他们走的是两峰狭峙之间的山路,那叫化睡觉的地方正是绝险之处,下面是深不可测的幽谷,叫化子枕着路口的一个石头,只要稍一转身,就会跌下去的。
辛龙生正自不好气,骂道:“哪里来的这个臭叫化,你死活不要紧,这条路可给你拦住了。” 奚玉瑾道:“你别推他,咱们做个好心,唤醒他吧。你守在那边,提防他滚下去。” 辛龙生道:“哈,你还要我服侍这个臭叫化,你可真是太好心了。” 奚玉瑾道:“他这样睡法,可是危险得很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反正咱们也不是要赶路。” 辛龙生赔笑道:“好,好,依你就是。”脸上赔笑,心里可是在埋怨妻子多事。 奚玉瑾叫了几声,那老叫化的鼾声打得更响了。辛龙生苦笑道:“睡得像个死人,别理睬他吧,从这块石头上跳过去不就行了?” 奚玉瑾道:“不好,你看,这块石头摇摇欲坠,万一给咱们碰着了那怎么好?” 话犹未了,那老叫化忽地翻了个身,坐了起来,把奚玉瑾吓了一跳。 那老叫化睁开惺忪睡眼,咕咕噜噜地埋怨道:“我睡得好舒服,你们偏来扰人清梦,真是可恶!” 辛龙生怒道:“我们好心救你一条性命,你却反而骂我,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那老叫化道:“你咒我是死人不是?哼,你死了我还活着呢,谁要你救?” 辛龙生心头火起,正要发作,奚玉瑾劝道:“你何必和他一般见识,他不领情,咱们走吧。” 那老叫化揭开一个红漆葫芦的盖子,酒香四溢,说道:“这女娃儿倒是有点好心,来,来,来,我请你喝酒。” 辛龙生冷笑道:“谁要喝你的酒,你滚吧!” 那老叫化“哼”了一声,说道:“别人想喝都喝不到呢。你这臭小子懂得什么?你不喝,你给我滚!” 奚玉瑾忙道:“龙生,别吵了。走吧,走吧!” 辛龙生道:“我才不屑和叫化子吵呢!”迈开大步便走,只听得那老叫化在背后连连冷笑。 路上辛龙生埋怨道:“玉瑾,我叫你不必理这臭叫化,你看,非但得不到他的感谢,反而受了一顿腌臜闲气。” 奚玉瑾忽道:“龙生,我看这老叫化恐怕是个江湖异人。普通的叫化怎敢睡在那样险峻的地方,不是和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还有,他后来说的那几句话也着实有点可疑。” 辛龙生人极聪明,奚玉瑾所想到的可疑之点,他此刻亦是想到了。颇为后悔刚才自己一时之气,开罪了这个叫化。不过一想自己是江南武林盟主的掌门弟子,就算这老叫化是江湖异人,开罪他也不见得就有什么大事,不愿意在奚玉瑾面前认错,强笑说道:“哪来的这许多江湖异人?你别瞎猜疑吧。” 不料走了一程,忽又听得呼呼噜噜的鼾声,奚玉瑾抬头一望,吓得跳了起来,叫道:“龙生,你瞧!” 原来在那路口之处,只见又是那个老叫化伸开双脚枕着石头睡觉,口角还流着酒涎。 他们少说也走了十多里路,虽然不是施展轻功,也是走得比普通人快得多的。这山路又只有一条,这叫化子要赶在他们前头不让他们发现,只有绕过一个山坳才行。不到半个时辰,这叫化子就能躺在前面的路口睡觉,奚玉瑾焉能不吓得一跳。 辛龙生低声说道:“你不必惊慌,江南的武林人物,我师父无有不识。不错,我刚才是骂了他,但看在我师父的分上,他也不能怪我。” 他料这老叫化是装睡无疑,这几句话自是有心想说给老叫化听的。 奚玉瑾叫道:“老前辈请恕我们刚才有眼无珠,不识高人。” 老叫化伸了一个懒腰,睁开眼睛说道:“哼,又是你们,怎的老是来扰人清梦。” 辛龙生道:“老前辈何故戏弄?” 那老叫化道:“谁有闲情戏弄你们?我问你,文逸凡是你的什么人?” 辛龙生道:“正是家师。” 那老叫化点了点头,说道:“我早已瞧出来了,那么你是他的掌门弟子辛龙生吧?辛十四姑是你姑姑?” 辛龙生大为欢喜,说道:“不错。原来老前辈和我的姑姑也是认识的,那就是更好了。” 那老叫化忽地冷笑道:“你有一个做武林盟主的师父,又有一个这样奢拦的姑姑,这两个人给你撑腰,怪不得你目中无人了!” 辛龙生吃了一惊,说道:“晚辈不敢,请、请恕……” “请恕晚辈无知之罪”,这句话还未能说出口来,那老叫化已是喝了一口酒,忽地张开嘴已,向他喷去。烈酒夹着口涎,喷得他满面淋漓。 辛龙生所到之处,无不受人尊敬,哪曾受过如此侮辱?明知这老叫化是江湖异人,也禁不住怒火勃发,刷的拔剑出鞘,就向他刺去。喝道:“管你是什么人,少爷和你拼了!” 辛龙生的剑法是融会两家之长,以辛十四姑所传的奇诡绝伦的剑法作为基础,再加上他的师父“铁笔书生”文逸凡的点穴功夫,一柄青钢剑当成了判官笔使,一招之间,同时刺那老叫化的七处穴道。 老叫化哈哈笑道:“文逸凡的铁笔点穴功夫我也还不曾放在眼内,你居然敢在我的面前卖弄!嘿,嘿,这真是孔夫子门前卖百家姓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铮”的一声,辛龙生那柄长剑已经给他弹开,辛龙生正要变招,只觉身子忽地一麻,已是给他点着了穴道,不能动弹了。连他用的是什么手法,都未曾看得清楚。 奚玉瑾刚要拔剑,一见丈夫已给他制住,心念电转,想道:“我决不是他的对手,不如向他求情的好。说不定他只是恼怒龙生无礼,对他薄施惩戒罢了。” 心念未已,那老叫化已是哈哈一笑,说道:“你是他的妻子吧?我看你的心肠比他好得多了。” 奚玉瑾道:“请你看在他师父文大侠的面上,恕他无礼之罪。” 那老叫化道:“文逸凡吓不倒我,我也不必卖他情面。嘿,嘿,看在你的面上嘛,那倒还可以。” 奚玉瑾道:“那就请你看在我的面上,我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老叫化又是哈哈一笑,说道:“我是曾听说文逸凡的掌门弟子娶了媳妇,但现在看来,你们好像是还未同房的吧?你对他倒是很有情义啊!是不是真正喜欢他呢?”原来这老叫化早已看出奚玉瑾还是处子之身。 奚玉瑾羞得满面通红,说道:“嫁猪随猪,嫁狗随狗,他好歹也是我的‘良人’。请老前辈休要取笑。” 那老叫化忽地端起面孔,说道:“好,那我就和你说不是开玩笑的话,你必须老老实实地答我!” 奚玉瑾道:“老前辈请问,晚辈若有所知,定当奉告,绝不敢虚言。” 那老叫化冷冷地盯着她,说道:“穴道铜人的秘密,你知道多少?我信不过你的丈夫,所以我要问你。” 奚玉瑾怔了一怔,说道:“什么穴道铜人的秘密,我连听也没有听过。” 那老叫化道:“辛十四姑一直没有和你提过这件事吗?” 奚玉瑾道:“我们成婚之后,就没有见过他的姑姑。” 那老叫化道:“以前呢?” 奚玉瑾道:“以前我也只是在她家里住过一晚,那时和他的姑姑刚刚相识,她有什么秘密也不会告诉我呀。” 那老叫化道:“邵元化的小老婆高小红你们见过没有?” 奚玉瑾道:“邵元化这个名字我倒是听过的,却从来没有见过他,更不用说他的什么大老婆,小老婆了。” 那老叫化眼珠一转,若有所思,半晌说道:“好,我姑且相信你的说话,但却不能不委屈你们做我的人质了。” 奚玉瑾大惊道:“你可是要扣押我们吗?我,我们是有事在身的呀!” 那老叫化道:“我对你已经算得是十分客气了,谁管你们的什么劳什子事情?好,你不想陪你丈夫受罪,你自己走也行。” 奚玉瑾忙道:“不,不,你既然捉了我的丈夫,我自然是要陪他的,但你总得告诉我这是什么原因呀。” 那老叫化说道:“好,我就老实告诉你吧,辛十四姑一个人我是不怕她的。但她有个好朋友叫做韩大维,他们两个人倘若一同来找老叫化的晦气,老叫化只怕不是他们的对手。她的侄儿在我手上,她就不能不有所顾忌了。” 奚玉瑾道:“不知老前辈和他的姑姑结的是什么梁子?” 那老叫化哼了一声,说道:“你问的也太多了,老叫化可没工夫告诉你呢。我不强迫你,你愿意跟你丈夫就跟来吧。” 说了这话,老叫化拖着辛龙生就走。奚玉瑾追上前去,说道:“请问老前辈高姓大名。” 老叫化怒道:“你这女娃儿也忒罗唆,你叫我老叫化不就行了。” 奚玉瑾不敢再问,心里想道:“这老叫化本领如此厉害,想必是丐帮中的高手?” 老叫化拖着个人,登山涉涧,如履平地,奚玉瑾使出全副轻功,兀自落在他们后面。 那老叫化也似乎知道她的本领如何,并不回头看她,却始终和她保持着数丈的距离,让她不至太过落后。 奚玉瑾忽地得了一个主意。 奚玉瑾素来爱美,每次出门,总忘不了要带一盒胭脂,这次也不例外。那老叫化走在她的前面,一直没有回头望她,奚玉瑾大着胆子,悄悄打开胭脂盒子,用指甲挑了一点胭脂,在一方手帕上写道:“我们夫妇给一个老叫化捉去,仁人君子,拾获此帕,请送太湖王寨主,金簪聊作报酬。辛龙生、奚玉瑾。” 奚玉瑾是把手伸入怀中偷写的,字迹写得歪斜潦草,但料想还可以辨认出来。写好之后,拔下头上一根金簪,折好手帕,用金钗穿过它,插在路旁的一棵树上,那老叫化在她面前数丈之遥,果然没有发觉。 这方金钗钉着的字帕给人拾获的希望甚为渺茫,但总是有个希望。至于她为什么叫拾获的人向太湖王寨主王宇庭报讯,而不是向辛龙生的师父文逸凡报讯呢?则是因为下面两个原因。 第一、这个地方距离太湖只有两天路程,距离文逸凡所在的“中天竺”则有七天路程,她急于脱困,当然是就近向王宇庭求援的好。 第二、王宇庭占领太湖,对附近的百姓很好,百姓和义军亲若家人,倘若樵夫、猎人发现这方字帕,多半会给她送到。文逸凡的住址只有江湖上侠义道中的成名人物知道,普通百姓,只怕连他的名字也未必知道。 奚玉瑾做了手脚,暗自想道:“这老叫化未必会注意到我的头上少了一根金钗,若是给他发觉,我就装作惊诧的神气,说是中途跌落了。” 老叫化拖着辛龙生走得飞快,奚玉瑾使出全副轻功,紧紧跟在他们后面,不知不觉,上了一个山峰,只见山顶有间石屋。 忽听得“咿咿呀呀”的叫声,树林里有个披着兽皮的小厮跑出来,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体格甚是壮健,长得几乎有老叫化那么高。这小厮扛着一只吊睛白额虎,他虽然长得不算矮,但这只老虎实在太大,前脚搭在他的肩上,后脚还是拖在地上。 老叫化斥道:“虎儿,我叫你守门,你总是不安本分,又跑去打老虎了。”那小厮也不知是否听见了师父的说话,只是望着奚玉瑾傻笑。 老叫化道:“我这徒弟是个哑巴,在山上长大,很少看见外人。不过,他对你并无恶意,你不用害怕。”当下笑道:“这是别人的媳妇儿,你傻乎乎盯着人家干嘛?”那小厮黑脸泛红,喉头发出“荷荷”的喊声,老叫化笑道:“奚姑娘,他是说你漂亮。” 奚玉瑾心里想道:“这小厮赤手空拳就能打死一只老虎,不用他的师父监视我们,有他看守,只怕我们已是偷走不了。” 进了屋子,老叫化把辛龙生推入柴房,笑道:“未来的武林盟主,委屈你在这柴房受苦几天,待你的姑姑来了,只要她向我求情,我就放你。”说罢,轻轻一拍,便给辛龙生解了穴道。 辛龙生几曾受过这等委屈,他听这老叫化的说话,似乎对他的姑姑也是颇有顾忌,穴道一解,不禁就发起怒来,“哼”了一声,说道:“有胆的你就把我杀了!哎哟,哎哟,哎哟!” 话犹未了,只觉遍体如焚,十分难受。本来还想再骂几句,已是骂不出来了。 老叫化冷笑道:“我杀你做什么,让你多吃一点苦头不更好么?哼,你再嘴硬,我还有更厉害的手段请你尝尝好滋味呢!” 奚玉瑾慌忙替丈夫求情,老叫化这才笑道:“好,看在你的分上,我姑且饶他一次。”说罢把那红漆葫芦一顿,说道:“我的独门点穴手法,本来在穴道解了之后,也要受苦三天的,只有喝了这酒,才可免你受苦。嘿,嘿,酒中可有老叫化的口涎,你喝不喝?” 辛龙生遍体如焚,实在忍受不住,只好捧起葫芦,捏着鼻子喝了几口。老叫化抢了过去,笑道:“你摆什么少爷架子?哼,你嫌老叫化腌臜,老叫化可还舍不得给你多喝呢!” 辛龙生喝了这酒,果然便觉遍体清凉,但身体仍是软绵绵的使不出力道,对这老叫化的点穴功夫好生惊骇,不敢再发一言。 老叫化道:“奚姑娘,你愿意留在这里服侍丈夫,我可以让你自由走动。你什么时候要走,我也决不阻拦,就只不许你将他带走。”说罢,回过头来,对那小厮说道:“我和他们说的话,你听清楚没有?”小厮点了点头,老叫化道:“倘若我不在家里,这个人要走的话,你把他的双腿打断。这姑娘要走,你就不必留难。”小厮又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老叫化冷笑道:“你这小子倒是好福气,有这么一个贤慧妻子。” 老叫化出了柴房之后,辛龙生满面通红,说道:“瑾妹,虽说你是嫁猪随猪,嫁狗随狗,但你我只是夫妻的名分,你可不必陪我受苦。” 奚玉瑾知道他气量狭窄,心里想道:“原来他是为我刚才说的这两句话犯了心病。”想起自己为他受苦,仍然给他奚落,不觉眼圈一红,说道:“你我已经拜堂成亲,做了正式夫妻,你怎么还说这样的话,唉,咱们现在是在人家的屋檐底下,我劝你还是暂且忍住一时之气吧。” 辛龙生话出了口,这才觉得有点过分,心中也有歉意,说道:“瑾妹,你待我这样好,我真不知应该如何感激你才是。” 奚玉瑾强颜笑道:“夫妻之间,何必说这样的客气话?”奚玉瑾口里是这么说,心里想起了谷啸风往日对她的温柔体贴,却是不禁有点黯然神伤了。 奚玉帆到了太湖西洞庭山王宇庭的山寨,住了几天,仍然不见他的妹妹和辛龙生来到,也没有得到他们的任何消息,心里十分着急。 这一天来了一个中年叫化,是丐帮中的一个八袋弟子,姓焦名奕。 焦奕来的时候,奚玉帆和公孙璞正在陪王宇庭说话,焦奕问道:“这两位是谁?”王宇庭知道丐帮的八袋弟子前来,定然是有事商量,说道:“这位是百花谷的奚少谷主,这位是耿大侠的弟子公孙璞,他们都不是外人,焦香主,有话你但说无妨。” 焦奕忽地哈哈笑了起来,说道:“这可真是巧极了。” 王宇庭怔了一怔,说道:“什么巧极了?”焦奕望了望奚玉帆,笑道:“奚少侠,令妹是不是芳名玉瑾?” 奚玉帆又惊又喜,连忙问道:“焦香主,你可是有舍妹的消息么?” 焦奕道:“不错,我就是为此来的。请你先看看这个。”说罢拿出一根金钗和一方手帕。 奚玉帆吃了一惊,说道:“这金钗正是舍妹的,焦老前辈你是从何处得来?” 焦奕道:“是这样的,松风岭出现了一个踪迹可疑的老叫化,接连几天都在山口的险峻处所睡觉。我的弟子发现他的行踪,初时还以为是本帮的长老,告诉了我。我跑去暗中窥伺,这才知道不是。我起了疑心,就在松风岭上躲藏起来,看他究竟是想干些什么。第二天就看见令妹夫妇二人从那里经过,出事了!”原来焦奕乃是那个地方的丐帮首领。 此时,王宇庭已经把那方手帕展开,和奚玉帆一同看了奚玉瑾在手帕上写的那封信了。 奚玉帆大惊道:“原来他们竟是给那老叫化捉了去,这老叫化是什么人呢?他的本领这样高强,难道不知辛龙生是武林盟主文大侠的掌门弟子?” 焦奕说道:“我就是因为这老叫化的本领委实太过高强,自忖决不是他的对手,当时不敢声张。 “令妹误会他是我们丐帮中人,这件事我们丐帮当然不能不管。我本来要向帮主报讯的,但帮主在北方,远水不能救近火,我想想还是照令妹的吩咐,来给王总舵主送信的好。” 王宇庭说道:“人多去恐怕打草惊蛇,这老叫化的本领如此高强,可得找几个好手去对付他。” 奚玉帆知道王宇庭在此风云紧急之秋,难以擅离山寨,说道:“我们三人前往,大概也可以和那老叫化斗一斗。请焦香主给我们带路,不用王寨主操心了。”正是: 三英寻异丐,联袂探荒山。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难去心魔生妄念自惭形秽起猜疑 王宇庭见过他们的本领,心里想道:“公孙璞是江南大侠耿照的高足,自幼又在光明寺得到当世三位武学大师的亲炙,本领之强,只有在我之上,绝不在我之下。奚玉帆是武学世家,百花剑法,非同凡响。更加上一个明霞岛主的独生爱女,此去大概是应该可以无忧的了。”既然自己抽不出身来,也就只好答应他们了。 但奚玉帆却是有点担忧,路上问焦奕道:“从这里到松风岭大约要多少时间?”焦奕说道:“以咱们的脚程,走快一些,两天可以赶到。” 奚玉帆道:“舍妹被那老叫化捉去,是三天之前的事情,对么?”焦奕道:“不错。”奚玉帆忧形于色,说道:“来回总共五天,不知那老叫化是否还在松风岭上?” 焦奕说道:“这点奚少侠不用担忧,据我所知,那老叫化在松风岭有一个秘密的巢穴。那地方十分隐密,外人很难发现,但我已经知道了。” 奚玉帆道:“你探过他的那个秘密巢穴么?” 焦奕道:“我没有亲自探过,这是我的一个弟子发现的。那天他还几乎挨了一顿打呢。” 奚玉帆道:“那老叫化给外人发现了他的巢穴,还不会搬家么?” 焦奕道:“那老叫化并不知道。” 奚玉帆诧道:“你刚才不是说令徒几乎挨了打么?” 焦奕道:“要打他的那个人不是老叫化,是老叫化的一个哑巴徒弟。” 厉赛英大感兴趣,说道:“那老叫化还有一个哑巴徒弟么?本领是不是也很厉害?” 焦奕道:“本领未必胜得过一流高手,气力却大得惊人。 “那天小徒上山采药,无意中走进一个山峰重叠的谷口,远远看见一间石屋。就在此时,忽听得猛虎的吼声,那是受伤负痛的吼叫! “只见一个精赤着上身的少年正在和那猛虎扑斗,我的徒弟正想跑过去帮他,他已经把那头老虎打死了。 “那少年发现小徒,口里咿咿呀呀的呼喊,忽地一掌击碎一块石头,作手势赶他,意思是说,小徒若不快跑,他就要像击碎石头那样击碎他的头颅了。 “我这徒弟颇有机智,他拿出一块糕饼,作手势说要和那哑巴做朋友。那哑巴吃了糕饼,很是高兴,但仍然要赶他走。哑巴指手划脚表达他的意思,好不容易才令得小徒明白,原来他是说他有一个很凶的师父,和小徒一样,也是个叫化子,他的师父是不许外人到这一个地方的。幸亏小徒是碰见他,若是碰见了他的师父,只怕早就丢了性命了。你想,他说的这个师父,不是那个老叫化还有谁?” 奚玉帆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说道:“那老叫化既然在岭上筑有巢穴,想必是把舍妹关在那里了。我只是不明白他何以要和舍妹为难,我们兄妹可是从未曾见过这样的一个老叫化的啊!” 公孙璞道:“或者他是令妹夫辛少侠的仇家也说不定。” 奚玉帆道:“即使如此,那老叫化也得看在他的师父文大侠的情面啊!” 厉赛英笑道:“反正两天之后,咱们就可以赶到松风岭了,到时自必会知真相,何必现在胡猜?” 奚玉瑾初时也是莫名其妙,不知这老叫化何以要与她的丈夫为难。 这闷葫芦,在她心里藏了三天,终于打破,原因就因为辛龙生的姑姑是辛十四姑。 那老叫化颇守诺言,他答应过可以任奚玉瑾随时离开,是以奚玉瑾虽然不愿离开丈夫,也可以自由走动。 她帮那哑巴做饭,有时也到外面洗衣和抬取柴枝。 这一天奚玉瑾在外面拾取柴枝,忽听得马嘶之声,抬头一望,只见一个戴着瓜皮小帽的青衣汉子,正在策马走进山谷。 奚玉瑾大为奇怪,心里想道:“这样荒僻的地方何以会有骑马的人来到?莫非他是老叫化的客人?”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汉子啧啧赞叹,说道:“好个标致的小娘子!哈,看来似乎比那明霞岛主的女儿还要漂亮。” 按照奚玉瑾的脾气,若在别的地方碰见这人,非得将他惩戒不可。但此际他们夫妻等于是那老叫化的囚徒,而这个人却可能是老叫化的客人,奚玉瑾既没有心情为这小事发作,也不想得罪老叫化的客人,于是拾了柴枝,匆匆便回去了。 不过她的心里已是多了一层疑团:“这人说的那个明霞岛主的女儿,不是和我哥哥同往江南的那个厉姑娘吗?这人怎样会知道的?” 奚玉瑾到了江南,一直得不到哥哥的消息。但她的哥哥和厉赛英同在一起的事情,她家的老仆人却是早就告诉了她的。 奚玉瑾回到柴房不过一会,果然便听得马蹄声在门外戛然而止,那人走进屋子,老叫化哈哈笑道:“我早料到二少爷会差你来的,是不是那女魔头已经到过相府,他有麻烦了?” 奚玉瑾甚为纳罕,心道:“什么相府的二少爷,怎的和这老叫化攀上了交情?” 只听得那人恭恭敬敬地说道:“正是二少爷要我来禀告你老人家,那女魔头偷进相府,已经见过他了。那女魔头在相府要等你老人家呢!” 老叫化道:“你回去叫她来见我吧。” 那汉子有点诧异的神色,说道:“你老人家这个地方……” 老叫化笑道:“不错,这地方我以前是不想给她知道,现在则是无妨了。你今天就回去,叫二少爷告诉那女魔头,说是我没有工夫到相府会她,她要见我,只有到这里来!” 那汉子应了一个“是”字,说道:“那么小的现在就告辞了。” 老叫化道:“我要你今天回去,但也不用这样忙着。再坐会儿,我还有一件事情告诉你呢。” 那汉子道:“对啦,我也正想请问你老人家,你老人家是不是新收了一位女徒儿?” 老叫化道:“没有呀!”笑了起来,跟着说道:“你来的时候,想必是见着那姓奚的小娘子了。” 那汉子道:“这位小娘子是——” 老叫化笑道:“就是那女魔头的侄媳妇儿。” 躲在柴房里偷听的辛龙生和奚玉瑾,听到此处,方始知道他们所说的“女魔头”,原来就是辛十四姑,不禁大吃一惊。 那汉子笑道:“这小娘子倒是标致得很。”心想:“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敢叫那女魔头前来见他。” 老叫化道:“你是陪二少爷读书练武的,他的书读得好不好我不管,他的武功近来练得怎么样了?” 那汉子道:“二公子最近和一个不知来历的小子打上一架,在点穴功夫上输给那个小子。他恐怕是惊神指法练得尚有什么漏洞,本来要到这儿向你老人家求教的,只因那女魔头缠着他,他动不了。” 原来这个老叫化正是韩希舜的师父,这个汉子即是自幼服侍他的书童,最得他的宠信,故而也学了几分本事。 老叫化听了大为惊诧,说道:“什么,他的点穴功夫竟然不如人家?那小子姓甚名谁,查出来了没有?” 那汉子道:“后来才知道这小子原来是白老师傅相识的一个晚辈,名叫公孙璞。” 老叫化沉吟半晌,说道:“公孙璞?感情是二、三十年前横行天下的那个公孙奇的儿子?公孙奇我以前倒是会过的,他的两大毒功确是厉害之极,但说到点穴的功夫,却是不见得如何了得呀!” 那汉子道:“还有一样奇怪的事,据公子爷说,那小子的点穴手法,似乎和你老人家所传授的大同小异。” 那老叫化道:“哦,有这样的事?倒要留上点心,打听打听这个名叫公孙璞的小子是怎么个来历了。嗯,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 那汉子道:“那天和公孙璞这小子在一起的还有一对少年男女。” 老叫化道:“那又是谁?” 那汉子悄悄说道:“那男的是百花谷的少谷主,女的是明霞岛主的女儿。”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奚玉瑾是从小练过梅花针之类的暗器功夫的,“听风辨器”的本领是练梅花针之类的暗器必须具备的功夫,故此听觉特别灵敏。听了这话,又惊又喜,心道:“他说的可不正是我的哥哥吗?” 那汉子接着说道:“明霞岛主的女儿很是漂亮,可惜脾气却是很坏。” 老叫化皱了皱眉头,随即却又哈哈一笑,说道:“我明白了,一定是希舜这孩子看中人家的媳妇儿,这才挨了人家的揍。” 那汉子道:“你老人家可别怪责公子,不关公子的事。都是蒙铣、邓铿这班人要讨公子的欢喜,才把事情闹出来的。” 那汉子顿了一顿,接着又道:“其实,明霞岛主的女儿虽然漂亮,但和我刚才所见的那位小娘子一比,却又要给比下去了!” 老叫化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说道:“我也想徒弟有个好媳妇儿,但却不喜欢他胡闹。你回去告诉,我已经替他看中一个合适的姑娘了。待辛十四姑这件事情了结之后,我会替他办妥这件事情的。” “这老叫化说的是什么人呢?”奚玉瑾听了这话,不禁心头鹿撞,惊疑不定了。 那汉子走了之后,那老叫化叫道:“奚姑娘,请你出来!” 奚玉瑾面挟寒霜,出来说道:“老前辈有何吩咐?” 那老叫化笑道:“据我看来,你丈夫的病恐怕是不能医好的了,你正是青春年少,愿意守一辈子的活寡么?” 奚玉瑾柳眉一竖,说道:“老前辈,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这话我不要听!” 老叫化笑道:“我是为你的好,你听听又有何妨?我有一个徒弟,是当朝宰相韩相国的二公子……” 奚玉瑾沉声说道:“老前辈,我落在你的手里,你要将我怎样摆布,我是无法抵抗的。但我要寻死,只怕你也难奈我何!最少我还有自断经脉之能!” 老叫化怔了一怔,说道:“想不到你倒是一位烈女,好,好,老叫化答应过你,决不将你难为的,你不愿意,那也就算了。不过,请你别怨我多嘴,你这挂名的丈夫实在配不上你,我那徒儿人品虽不怎么好,却也不会比他更差,家世武功,可是样样在他之上!待你心情平静的时候,你仔细想想我的话吧。” 奚玉瑾不待他说完,拂袖便走,冷冷说道:“多谢老前辈答应不难为我,没什么事,少陪了!” 回到柴房,只见辛龙生坐在柴堆上,嘴角挂着冷笑,正看着她。 奚玉瑾有点奇怪,说道:“你怎么又起来了,今天是不是觉得好了点儿?” 原来辛龙生那天喝过了老叫化的药酒之后,虽然免掉了一场大病,精神仍很委靡,昨天他急于恢复功力,试行运气,结果却惹来了浑身疼痛,从昨晚午夜起他就是一直躺着的。 辛龙生对奚玉瑾的问好,竟似听而不闻,冷冷说道:“天上跌下来的荣华富贵,你怎么不要?” 奚玉瑾不禁气往上冲,说道:“我在你的心目中竟是贪图富贵的人吗?你老是这样猜疑我,夫妻还如何能够相处下去。现在你是在患难之中,我不能丢下你不管,待你这场灾难过后,你不赶我,我也要走了!” 辛龙生见她动了怒,这才赔笑道:“不是我易起猜疑,实是我自惭形秽,心情郁闷,不觉就口不择言了。那人是相府公子,武功人品都比我好。我也觉得我这个‘挂名的丈夫’实在配不上你。” 奚玉瑾道:“这是那老叫化说的,可不是我说的!你既然这样用心偷听,总应该听见我是怎样骂他的吧?哼,你心情郁闷,也不该这样口不择言!” 辛龙生赔笑道:“我已经向你道歉了,你就莫怪我吧。咱们说正经的事儿,那老叫化是不是说要把我的姑姑请来。” 奚玉瑾道:“是呀。不过,听他的口气,他似乎和你的姑姑是结有梁子的呢!” 辛龙生道:“只要姑姑来了,咱们就不怕了。” 奚玉瑾道:“这老叫化的武功非同小可,我倒有点害怕,你的姑姑未必就能胜得过他。” 辛龙生道:“不会的,我的姑姑不但是剑法的奇诡天下无敌,她还擅长毒功,使毒的功夫,当今之世,只怕也没有谁人比得上她。” 话虽如此,在他心里可着实有点害怕,姑姑未必打得赢的。因此沉吟半晌,就接着说道:“姑姑不知什么时候来,如果在她来的时候,我的功力已经恢复,那就可以助她一臂之力了。最不济咱们也可以有机会逃跑,免至成为她的累赘。” 奚玉瑾道:“能够早点恢复功力当然是好,不过那老叫化的点穴手法不知是什么路道,你已经试过一次了,我只怕欲速则不达,若再强行运气,万一遭受走火入魔之险,如何是好?” 辛龙生道:“我还有一门功夫可以试试,但只有一样疑难之处,尚未能够解决。瑾妹,你可以帮忙我吗?” 奚玉瑾道:“我当然愿意帮忙你的,不过你我所练的内功全然不同,只怕我帮不了你的忙吧?” 辛龙生道:“咱们成婚的前一天,谷啸风来见我的师父,当时我还以为他是存心来找我的晦气的呢,说来真是好笑。” 奚玉瑾心头一震,面色白里泛红,说道:“你无端提起这事干嘛?” 辛龙生道:“瑾妹,你别多心,我决没有猜疑你的意思。我提起这件事,是因为,因为……” 奚玉瑾冷冷说道:“因为什么?爽快说吧!” 辛龙生道:“因为那天他送了一件礼物给我。” 奚玉瑾道:“哦,什么礼物?” 辛龙生道:“我说错了,应该是说他代人送一件礼物给我。这人是江南大侠耿照,所送的礼物就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大衍八式。那天谷啸风来的时候,刚好在路上碰见耿照,耿照无暇来喝咱们的喜酒,是以就托他把礼物带来了。” 奚玉瑾吃了一惊,说道:“这件礼物可不轻呀。你、你为什么——” 辛龙生道:“你怪我为什么不和你说吗?唉,我、我是有点小心眼儿,怕你因此想、想起了他。” 奚玉瑾何等聪明,说道:“你刚才说的还有一门功夫可以试试,指的就是这大衍八式么?” 辛龙生道:“不错。可惜我在婚后心情不好,未能好好练这大衍八式。大衍八式虽然只有八个式子,看似简单,其实变化却是十分奥妙的。” 奚玉瑾道:“这当然了,否则焉能称为武林秘笈。” 辛龙生接着说道:“练这大衍八式,最关键的地方是内功的运用。你知道我的内功是跟姑姑学的,不是师父所传。虽然我也曾拿了大衍八式,请师父指点疑难,但还是有几处的地方,未曾问清楚的,后来方始发觉。” 奚玉瑾道:“这我怎能帮你的忙?” 辛龙生心里想道:“没有办法,也只好和她直说了。”说道:“你可知道耿照何以把这份重礼托他带来吗?” 奚玉瑾道:“我怎么知道?”心里则在想道:“谷啸风是名门正派,少年英侠,耿照当然是相信他的。” 辛龙生道:“耿照的原意,是想他和我一同练这大衍八式的,他不愿意与我切磋武功,这份礼物,他、他——” 奚玉瑾道:“他就不要,全部送给你了?” 辛龙生面上一红,说道:“不错。不过,耿照这份礼物既然是言明送给我的,不过,可以让他也借阅罢了。他不屑与我切磋,这份礼物,我也只好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奚玉瑾淡淡地说道:“题外的话,不必多说了。只请你说,我怎样才可以帮你的忙。” 辛龙生讷讷说道:“听说韩佩瑛受了朱九穆修罗阴煞功之伤,是你替她医好的?” 奚玉瑾猜到几分,说道:“不错,是有这事。我是用我家秘制的九天回阳百花酒,替她医治的。”想起了自己当时的用心,实是要韩佩瑾感恩让爱,不禁又是脸上一红,心头一片怅惘。 辛龙生道:“除了九天回阳百花酒,只怕还要加上别的功夫,才能医这修罗阴煞功的伤吧?” 奚玉瑾冷冷说道:“你不必兜圈子了,不错,我还略懂一点少阳神功,是我为了想替韩佩瑾治伤,求谷啸风教给我的,当时我还没有认识你。” 辛龙生赔笑道:“你别误会,我决不是吃这陈年旧醋。后来我才知道,耿照想我和他切磋武功,同练这大衍八式,是因为少阳神功属于正宗内功,而练这大衍八式,却非懂得正宗内功的诀窍不行。我师门所授的内功也可以的,不过却又不如少阳神功见效之快。” 奚玉瑾这才说道:“原来你要我传你少阳神功的口诀,何不早说,却绕这么一个大圈子?好,我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就只怕知道得不详细。” 奚玉瑾一面传授口诀,一面暗暗感伤,心里想道:“只从这件小事看来,两人人品的高下,已是立即可看出来了。唉,但责人也须自责,我何尝不也是为了贪图做盟主夫人,才会嫁他?” 想起自己刚才和那老叫化说得那样嘴硬,其实自己虽然并不贪慕荣华富贵,却还是有所贪图的。奚玉瑾突然发觉了自己品格上的缺点,内心深处,不禁暗暗羞惭。同时又不觉再一次的想起了谷啸风从前对她的种种好处,心头更增怅惘。 辛龙生懂得了运用少阳神功之后,接连几天,在柴房里偷练大衍八式,功力果然渐渐恢复,但他掩饰得很好,当着那老叫化的哑巴徒弟的面时,仍然装作是有病的模样,哑巴徒弟料想他是决计跑不掉的,对他亦没疑心。 辛龙生勤练内功,一心等待姑姑来到,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这时他正在柴房打坐,忽听得一声长啸,随即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大颠,你请我来,我应约而来,你还不出来见我!” 辛龙生喜得跳了起来,叫道:“我姑姑来了!” 那哑巴徒弟推开柴房的板门,指着他咿咿呀呀的作手势,奚玉瑾低声说道:“你别得意忘形,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机会,这哑巴不许你动!” 辛龙生又躺下去,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只听得那老叫化哈哈笑道:“辛十四姑,咱们许久没有见面了啊,你先进来坐坐,让我稍尽地主之谊吧。” 辛十四姑怕他在屋内设有埋伏,暗自想道:“还是小心一点为妙,在空地动手,我总不会吃亏。”于是冷冷说道:“不必客气,咱们还是把正事办妥了再说吧。” 老叫化道:“什么正事?” 辛十四姑冷笑道:“你装什么蒜,那穴道铜人的图解呢,难道你想独自霸占吗?” 老叫化道:“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件事。” 辛十四姑道:“这次你总不能抵赖了吧,令徒韩希舜的惊神指法,难道不就是图解上的功夫么?” 老叫化道:“一点不错,是我亲自传授给他的。嘿,嘿,辛十四姑,我也真是佩服你的消息灵通,居然打听到韩希舜是我的徒弟。” 辛十四姑大为得意,说道:“那就闲话少说,快点把那份图解给我,你已经占有它二十多年,自己早已牢记心中,也用不着再要它了。” 老叫化哈哈一笑,说道:“辛十四姑,请你少安毋躁,我可是还有几句闲话要和你说呢!” 辛十四姑板起脸孔说道:“那就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可没有许多闲工夫陪你讲废话!” 老叫化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请你进来坐坐吗?这屋子里有一个人,或许你愿意见一见他?” 辛十四姑怔了一怔,道:“什么人?” 老叫化道:“你的亲侄儿,你想不想见一见他?” 辛十四姑吃了一惊,说道:“胡说八道,我的侄儿怎么会跑到你这里来了?” 老叫化笑道:“这是立即便可知道真伪的事情,老叫化岂能骗你。好,你不相信,就先让你见他一见。虎儿,请辛公子出来!” 那个哑巴走入柴房,将辛龙生拖了出来。辛龙生心想:“现在还不是和他动手的时机。”装作病后虚弱,气力尚未恢复的模样,服服贴贴地跟着他走,奚玉瑾跟在后面,也走出来。 那哑巴抓着辛龙生的手,站在门口。辛龙生叫道:“姑姑救我!” 老叫化道:“你的侄媳妇儿也在我这儿呢,你看见了吧。虎儿,将他们押回去!” 奚玉瑾要制服那哑巴并不难,但老叫化站在旁边,她若贸然动手,只怕辛龙生性命难保。心里想道:“我且暂忍一时。” 辛十四姑变了面色,喝道:“大颠,你也算得是个有身份的人,怎的这样不要脸欺负后辈?” 老叫化笑道:“你向我的徒弟追问我的行踪,我请你的侄儿作客也不算得什么卑鄙!” 辛十四姑一声冷笑,闪电般的就扑上来。老叫化挡在门前,呼的一掌劈去。他那哑巴徒弟早已把辛龙生押进去了。 辛十四姑给他掌力一震,只觉胸口如受巨石所压,呼吸不舒,立即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翻出数丈开外,又从侧面攻来。老叫化见她进退自如,出手如电,也是不由得暗暗佩服。 老叫化加重掌力,连发三掌,不让辛十四姑欺到他的身前,这才淡淡说道:“你不是说要和我谈正事的吗?咱们还是先动口吧!” 辛十四姑怒道:“你欺负我的侄儿媳妇,我岂能与你干休?” 老叫化笑道:“你要领他们回去,那也不难。只须你对我发一个誓,从今之后,不再过问穴道铜人图解之事!” 辛十四姑“哼”了一声,说道:“你是靠了我的帮忙,才抢得到这份图解,如今却想过桥抽板,岂有此理!” 老叫化笑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想要你侄儿侄媳,就不能兼要那份图解!随你选择吧!” 辛十四姑乘他说话的当儿,倏地把袖一扬,发出了一枚“毒雾金针子母弹”,波的一声响,弹丸出手便即裂开,喷出一团毒雾,雾中金光闪烁,还夹有许多细如牛毛的梅花针。 老叫化呼的一掌,把那团毒雾荡开,梅花针当更是不能射到他的身上。 老叫化笑道:“辛十四姑,我知道你的毒功厉害,早已有了防备了。不瞒你说,我是先服了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才出来会你的,即使我的护体神功尚未练成,你也难奈我何。我劝你不用枉费心机暗算我了,要打就光明正大的打一场吧!”言下之意,他的护体神功亦已是早已练成了。 辛十四姑老羞成怒,喝道:“好呀,那咱们就见个真章,你以为我怕你不成!” 青影一闪,辛十四姑立即抢攻上去,手中的竹杖俨如青蛇吐信,片刻之间,连袭老叫化的七处大穴。 老叫化哈哈笑道:“你在我的面前卖弄点穴功夫,未免有点不知自量吧!” 辛十四姑冷笑道:“你把惊神指法抖露出来吧,咱们今日胜者为强,吹牛没用!” 老叫化吃亏在只用一双肉掌对付她的绿竹杖,杖长手短,老叫化近不了她的身,用指点她的穴道,纵然点穴的手法比她高明十倍,也是无济于事。 辛十四姑受他的掌力所迫,也是欺不到他的身前,心里想道:“可惜我不放心让大维来帮忙我,这老叫化的掌力,也恐怕只有大维能够敌得过他。好,我且先耗了他的气力再说。” 论功力是老叫化高强,但辛十四姑身法轻灵,行动有如鬼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这份轻功,却是在这老叫化之上。 老叫化是个武学大行家,见她采用绕身游斗的法子,窥破她的用心,暗自想道:“败是决不会败给她的,但我在兵器上吃了亏,要胜她也是很难。久战下去,只怕拦她不住,倘若给她入屋救了人去,可就功亏一篑了。” 剧斗中老叫化双掌齐出,一招“雷电交轰”,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来,辛十四姑随着他的掌风一飘一闪,身如柳絮轻扬,飘出数丈开外,冷笑说道:“大颠,你的伏魔掌力纵然远胜从前,却又能奈我何哉?” 老叫化忽地哈哈一笑,说道:“叫你见识我的点穴功夫,对不住,我可要用打狗棒了!我这兵器的名称很是难听,你莫见怪。”拿出了一根只有三尺多长的木棒。 辛十四姑怒道:“油嘴滑舌,谁和你斗口?哼,不管你施展什么功夫,照打!”话犹未了,老叫化已是一棒打来。老叫化虽然不是丐帮中人,但他这打狗棒法却胜于丐帮的一流高手。辛十四姑以青竹杖使出奇诡莫测的剑法,已是武林一绝,这老叫化用一根木棒代替判官笔,使出穴道铜人的惊神笔法,更是天下无双。 辛十四姑的竹杖给他一绊几乎脱手飞去,吃了一惊,连忙迅速变招。说时迟,那时快,老叫化的杆棒向前一戳,似左似右似中,一招之间,遍袭辛十四姑上中下九道大穴。辛十四姑使出腾挪闪展的小巧功夫,接连退出九步,这才幸而没有给他点着。心里想道:“穴道铜人图解的手法,果然名不虚传,他的棒法已然十分厉害,加上这套神出鬼没的点穴功夫,只怕是讨不了他的便宜了。”本来以她的轻功要跑不难,但那份图解既没到手,侄儿侄媳还落在对方手中,就此逃走,心中有所不甘,只好继续苦斗。 辛龙生在柴房里听得外面激斗方酣,心里想道:“是时候了。”于是装作痛苦难熬的样子,断续呻吟。奚玉瑾叫道:“哑巴师兄!麻烦你倒一杯茶来。” 老叫化这哑巴徒弟倒很好心,果然端了一碗热茶来给辛龙生喝。辛龙生乘他不备,蓦地中指一弹,便点他的麻穴。 哑巴“咕”的一声叫,那碗热茶泼到辛龙生的面上,一掌向辛龙生胸膛印下。奚玉瑾大吃一惊,连忙在他腰间的“愈气穴”补戳一下。哑巴这才“咕咚”的倒了下去。 辛龙生嘴角沁出血丝,喘气说道:“好厉害。”奚玉瑾连忙问道:“你怎么啦?”辛龙生苦笑道:“还好,幸亏我先点着他的穴道,跟着你又补戳一指,他的气力发不出来,否则这内伤只怕是不轻了。” 奚玉瑾放了点心,说道:“你跑得动么?”辛龙生道:“跑是跑得动的。不过——” 奚玉瑾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你的姑姑不知胜得了胜不了那个老叫化,不过,我的本领不济,只怕也帮不了她的忙。” 辛龙生叹了口气,说道:“咱们只好先顾自己了,走吧!姑姑的轻功很好,打不过我想她也可以脱身的。”其实他自己也是怀着“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念头,但求能够溜之大吉的。但在奚玉瑾的面前,却不能不装作要为姑姑设想一下。 奚玉瑾早已熟悉他的性格,暗暗好笑,想道:“这个时候,你何必还装出一副伪君子的面孔。”当下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咱们从后门悄悄溜走。” 那老叫化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他们两人从后门溜走,老叫化听得他们的脚步声,吃了一惊,叫道:“虎儿!虎儿!”不见那哑巴徒弟出来,情知不妙,喝道:“好呀,奚玉瑾,我信任你,你却伤了我的徒儿,助他逃跑!” 辛十四姑哈哈笑道:“好,奚姑娘,你真不愧是我的好侄媳妇,快,你们跑得远一些!”本来她是给老叫化迫得连连后退的,此时忽地改守为攻,使出飘忽莫测的身法,阻拦老叫化回头去追辛、奚二人。 老叫化的武功虽然胜她一筹,但身法却是不及她的轻灵,急切间也是难以摆脱她的纠缠,辛龙生和奚玉瑾已是去得很远了。 老叫化大怒道:“好呀,跑得了你的侄儿侄媳妇,跑不了你!”陡地动了杀机,心道:“不杀她总是避免不了麻烦!”棒中夹掌,木棒是每一招都点向辛十四姑的要害,掌力也越发催紧,叫她脱不了身。 老叫化的劈空掌力能及三丈开外,辛十四姑本来是要耗损他的气力的,此时反而给他消耗了许多气力。倘若逃跑,先要转身,背后没有防备,老叫化的劈空掌力打来,只怕难免也要受伤。辛十四姑不敢冒这个险,只好暗暗叫苦,继续和他恶斗下去。 辛十四姑和老叫化这场恶斗的结果如何,暂且慢表。且说奚玉瑾和辛龙生在草莽丛中,蛇行兔伏,跑了一程,终于跑到谷口,不见那老叫化追来,这才放下了心。辛龙生笑道:“咱们终于得见天日了,瑾妹,这次多亏了你啦!” 话犹未了,忽听得马嘶之声,只见两匹快马,正在驰进这个山谷。 奚玉瑾吃了一惊,说道:“后面那人就是那天来过的那个什么相府家人。” 转眼间,那两骑马已是到了他门面前,那人叫道:“二公子,我说的就是这小娘儿了!咦,怎么给他们逃跑出来啦?”正是: 骏马轻裘公子至,相逢陌路两心惊。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断剑轻抛心已碎故人重晤意如何 那公子哥儿模样的人,歪着脖子,斜着眼睛,目光从辛龙生面上扫过,转到奚玉瑾的身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笑道:“你说得不错,这小娘儿确实是比明霞岛主的女儿还更标致。”说话之际,已是跳下马来。 这人正是老叫化的徒弟、相府的二公子韩希舜。 辛龙生听了他这番轻薄的说话,气得七窍生烟,倏地就扑过去,喝道:“好呀,你就是那个老叫化的徒弟吗?你碰上了我,这是你的灾星到了!” 辛龙生虽然知道他的身份,但想一个生长在相府的公子哥儿,纵有名师,又能学到什么本事?是以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内,一扑上去,立即便用分筋错骨的大擒拿手法,要想把他抓住,重重的折磨一番。 哪知韩希舜并非绣花枕头,而是具有真才实学的。虽然还未得到老叫化的衣钵真传,也已学到了师父的三四分本领了。辛龙生即使是恢复了原来的武功,也未必能够胜得过他,何况辛龙生还是刚刚受了伤的。 韩希舜冷笑道:“是吗?”笑声未了,折扇一指,已是用闪电般的手法,点中了辛龙生的穴道。辛龙生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打了个滚,就动也不动了。 韩希舜笑道:“且看是谁的灾星到了?”“腾”的一脚向倒在地上的辛龙生踢去,想把他踢下山谷。 奚玉瑾这一惊非同小可,喝道:“休得逞凶!”飞步上前,刷的一剑,剑光卷地扫来,削韩希舜的双腿! 这一剑来得正是时候,韩希舜硬生生的把踢出去的右腿收了回来,一个倒纵,闪出三丈开外,笑道:“这小子就是你的挂名丈夫吗?嘿,嘿,你的本领倒似乎比你的丈夫高明得多呀!” 在韩希舜倒纵出去之时,那书童恰好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叫道:“奚姑娘休得无礼,他是我们相府的二公子。你知不知道,这是你的福星到了,我们的公子看、看——哎哟、哟!” 奚玉瑾正在气怒当头,刷的一剑,径刺过去,那书童张大嘴巴,“看中了你”这几个字还未曾说出口来,喉咙已是给利剑穿过。奚玉瑾见韩希舜的本领非同小可,只道这个书童亦非泛泛,不料如此轻而易举就杀了他,杀了他后,方始吃了一惊。 韩希舜说道:“安童,你去吧,你服侍了我多年,我会好好地待你的家人的。”把他的书童尸体抛入乱草丛中,瞪了奚玉瑾一眼。 奚玉瑾只道他要替书童报仇,当即横剑当胸,严阵以待,防他骤然扑来。不料韩希舜恶狠狠地瞪她一眼之后,却忽地又哈哈大笑。 奚玉瑾手按剑柄,眼盯着他,冷冷说道:“你笑什么?” 韩希舜笑过之后,说道:“想不到你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竟也如此心狠手辣。我倒是很欣赏你这泼辣的美人儿呢!” 奚玉瑾还是第一次给人说“泼辣”,不觉心中冷笑,想道:“对你这等轻薄的纨绔少年,不错,是要泼辣一点的好!”刷的一剑就刺过去,斥道:“胡说什么,看剑!” 韩希舜折扇一张,使了个“卸”字诀,轻轻一拨,把奚玉瑾的青钢剑拨开,说道:“且慢,你想过没有?” 奚玉瑾怒道:“我可没有工夫听你瞎道!”一口气攻了连环三剑,左刺丹田的“血海穴”,右刺胁下的“愈气穴”,中刺胸口的“璇玑穴”。韩希舜是点穴的大行家,奚玉瑾这三招刺穴的剑法,虽然也颇精妙,却怎能伤得了他? 韩希舜折扇一张一合,还了一招“七星伴月”,一招之内,遍袭奚玉瑾的七处大穴。奚玉瑾识得厉害,接连退了七步。 韩希舜一招将她迫退,笑道:“你不喜欢听,也得听我说说。你想过没有,你丈夫的性命还捏在我的手中呢。他给我用重手法点了穴道,我的点穴功夫,除了我的师父,天下无人能解!你杀了我的书童,我捏着你丈夫的性命,嘿,嘿,我的一个书童的身价可比不上你的丈夫,你愿意把丈夫的性命和我的书童交换吗?” 奚玉瑾吃了一惊,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见辛龙生躺在乱草丛中,双眼翻白,却的确是奄奄一息的模样。不由得心里着了慌,想道:“看来只怕不是他的对手,即使侥幸胜得了他,我不懂解穴之法,也是救不了辛龙生。”心中有所顾忌,只好权忍一时之气,按剑说道:“你待如何?” 韩希舜哈哈一笑,说道:“你杀了我的书童,我本来要把你的丈夫拿来偿命的。不过,你若替他求情,我也未尝不可看在你的分上饶他。嘿,嘿,听说你只不过和他是挂名夫妻,你救了他的性命,也算尽了挂名夫妻的情义了。今后,今后,哈,哈,哈,哈,底下的话,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明白了!我想,我的师父,大概也曾对你说过的吧?” 辛龙生躺在地上,听得韩希舜调戏他的妻子,气得心肺欲裂,只恨自己不能动弹,说不出话来,喉咙咕咕作响。 奚玉瑾柳眉一竖,斥道:“狗嘴里不长象牙,我夫妻俩纵然死在你的手下,也绝不能受你侮辱!” 辛龙生见奚玉瑾为他拼命,又再和韩希舜交锋,心中方始得到安慰,想道:“她对我毕竟还是不错,我却是使她受了许多委屈了。” 奚玉瑾把生死置之度外,使出了家传的奇诡百变的“百花剑法”,向韩希舜攻去,剑剑指向他的要害。 论真实的本领,奚玉瑾其实还比不上她的丈夫,但因韩希舜不愿伤她,对她这等豁了性命的打法,倒也不无顾忌。 韩希舜的一柄折扇盘旋飞舞,倏张倏合,见招解招,见式拆式,奚玉瑾的一套百花剑法尽数施展出来,却也伤他不着。 韩希舜笑道:“看不出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妻子,这小子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拼命?唉,这也真是各人的缘分,我唯有羡慕这小子的福气了。” 他口里和奚玉瑾说笑,手上的折扇点、打、削、戳,招数可是丝毫不缓。心里想道:“待你的气力消耗得差不多了,不信你不会给我点中穴道?” 奚玉瑾何等聪明,见他如此打法,自也窥破了他的用心。不过,她纵然能够逃跑,却不能抛了丈夫逃走,明知久战下去,势必不妙,也只好继续苦战了。心里想道:“我若遮拦不住,他一点中我的穴道,我立即自断经脉而亡,绝不受他侮辱。” 奚玉瑾渐渐气力不加,韩希舜却是寻暇找隙,转守为攻。形势是越来越险了! 且说奚玉帆、厉赛英和公孙璞三人,由丐帮弟子焦奕带路,这日终于来到了松风岭。 踏入谷口,远远的便听见兵器碰击之声,焦奕大为诧异,说道:“咦,有谁竟敢跑到这儿,和那老叫化厮杀?”这是老叫化的“禁地”,在“禁地”中发觉有人厮杀,其中的一方,自必是那老叫化了。 众人加快脚步,跑上山上一看,这才知道是辛十四姑。 不久之前,奚、厉等人还曾在邵家庄和辛十四姑交过手的,此时发现是她和那老叫化对敌,不由得都惊异不已! 辛十四姑正是处在下风之际,突然看见他们来到,也是不禁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奚玉帆和厉赛英也还罢了,公孙璞这小子武功可是和我相差不远,他们一来帮忙这老叫化,只怕我可就是要大大的糟糕了!”她在老叫化的掌风笼罩之下,要跑又怕受伤。 厉赛英道:“咱们帮谁?” 奚玉帆道:“当然是先对付这老叫化。” 公孙璞道:“好,待我上去帮她。奚兄,你们赶紧入屋救人吧。” 辛十四姑正想拼着受伤逃跑,公孙璞已经加入战团,老叫化“哼”了一声,喝道:“哪里来的浑小子,胆敢多管闲事!”他不知道公孙璞拿的是玄铁宝伞,一棒打去,火星蓬飞,震得他的虎口隐隐发麻! 老叫化本来不把公孙璞放在眼内,虎口忽地一震,不禁吃了一惊,心道:“哪里钻出来的这个小子?” 辛十四姑身法何等矫捷,趁这时机,倏地转守为攻,竹杖俨若青蛇吐信,就在这刹那之间,闪电般的攻出了七招,遍袭老叫化的七处大穴。 老叫化掌中夹棒,好不容易化解了辛十四姑这七招杀手,接连退了七步。双眼一翻,冷笑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且让你们也见识见识我的点穴功夫!” 他知道辛十四姑的轻功超卓,刚才他曾经使过穴道铜人图解的惊神笔法,伤不了她,攻势就完全指向了公孙璞,只以劈空掌来防御辛十四姑的反击。他口中说的虽是“你们”,其实不过是拿辛十四姑当作陪衬而已。 幸而公孙璞也懂得穴道铜人图解的功夫,武林天骄所授的手法和这老叫化的手法不过是大同小异,公孙璞使出全副本领,或挡或闪,居然避开了他一招七式极其复杂、极其奥妙的惊神笔法。因为他用的是玄铁宝伞,老叫化试过它的厉害,亦是不无顾忌。 老叫化越发诧异:“奇怪,这小子怎的也懂惊神笔法?” 辛十四姑冷笑道:“我看你这点穴功夫还未练得到家吧,连一个后生晚辈也奈何不了!嘿,嘿,居然还敢夸口要人见识呢!我是早已见识过了。” 老叫化“哼”了一声,说道:“是么?”忽地打狗棒舞起斗大的棒花,暴风骤雨般的向辛十四姑攻去。他突然转换目标,这一招打狗棒法中的“三转法轮”,内中还蕴藏着极其厉害的惊神笔法,正是他的一招得意绝招。 辛十四姑大吃一惊,慌忙后退。公孙璞赶忙将玄铁宝伞向老叫化的背心刺去,给辛十四姑解危。老叫化反手一掌,以劈空掌力荡开了他的伞尖,公孙璞一刺刺空,只觉对方的掌力,恍若排山倒海而来,亦是身不由己,退了三步。心里想道:“怪不得辛十四姑也打不过他,这老叫化的功力果然是非同小可!” 老叫化哈哈笑道:“不错,老叫化的点穴功夫在一时三刻之内,的确是奈何不了这个后生晚辈。可是你这位自命本领高强的辛十四姑,却也要靠一个后生晚辈给你解围,羞也不羞?” 辛十四姑心高气傲,哪受得了他的奚落,心里想道:“这小子本来和我结有梁子,我倚仗他的帮忙,胜了这老叫化,脸上也不光彩。何况奚玉帆和明霞岛主的女儿就要出来,难保这三个小辈不再找我麻烦。”思念及此趁着老叫化对付公孙璞的玄铁宝伞的时候,身形一飘,已退出三丈开外。 老叫化道:“好呀,你要走了么?” 辛十四姑道:“我生平从不与人联手,现在让你对付这个小子,你占了便宜还说嘴么?不过,咱们的账,可还没了!” 老叫化道:“好,我等你再来算账就是!今天算是便宜了你,你要跑就尽管跑吧!”心里可是巴不得辛十四姑赶快跑开,越远越好! 公孙璞独力抵挡,迭遇险招,老叫化忽道:“你就是曾经和我的徒弟打过一架的那个小子么?” 公孙璞道:“是又怎样?” 老叫化道:“是谁传授你的点穴功夫的?” 公孙璞道:“你这点穴功夫又是哪里来的?你老实说出来,咱们不妨印证印证!” 老叫化“哼”了一声,纵声笑道:“好呀,你这小子倒盘问起我来了!敢情你也觊觎那份图解?哼,多少人觊觎这份图解,但你这小子可还不配!”口中说话,招数丝毫不缓。 公孙璞正在吃紧,奚玉帆和厉赛英从那石屋走了出来。 奚玉帆“咦”了一声,说道:“那女魔头呢?”公孙璞也在同时问道:“令妹呢?没找着么?” 奚、厉二人的本领,虽然比不上公孙璞,却也各有独门功夫。奚玉帆的百花剑法加上了厉赛英家传的奇诡功夫,对这老叫化倒也不无威胁。 三人联手,展开了一场剧斗,老叫化纵然功夫深湛,也是讨不了便宜了。老叫化甚为诧异,心里想道:“老叫化十多年不走江湖,想不到竟然出现了这许多本领高强的后生小子,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了!但这三人称辛十四姑作女魔头,显然他们并非一路,何以那小子的口气却又好似知道穴道铜人图解的秘密呢?辛十四姑难道会告诉他?” 奚玉帆占了上风,这才说道:“石屋里只有一个被点了穴道的小厮,却没有见着我的妹妹。”原来他没法给那哑巴解穴,是以问不出口供。 公孙璞道:“辛十四姑跑了,可只是她一个人。” 奚玉帆本来以为他的妹妹和辛龙生是给辛十四姑带了跑的,听说逃跑的只是辛十四姑一人,不禁着了慌,刷的一剑,向老叫化攻去,喝道:“你把我的妹妹怎么样了?” 老叫化大袖一挥,荡开奚玉帆的长剑,打狗棒用了个“四两拨千斤”的“卸”字诀,又拨开了公孙璞的玄铁宝伞,松了口气,说道:“你的妹妹和辛龙生这小子早就跑了!” 奚玉帆哪敢相信,喝道:“除非我见着他们,否则绝不能放过了你!” 老叫化大怒道:“好呀,我还不肯放过你们呢!” 这老叫化本是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怒火一冲,出手毫不留情,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来,公孙璞自幼修习正宗内功,也感到胸口有点儿作闷。奚玉帆也还可以勉强抵挡,功力较弱的厉赛英却是感到难以支持了。 公孙璞一声大喝,使出了“大衍八式”的一招“伏虎降龙”,双方掌力激荡,声如郁雷。公孙璞连退三步,老叫化也不由得身形一晃。 “大衍八式”本是桑家的不传之秘,公孙璞的母亲桑青虹是桑见田的女儿,他是自幼就得母亲的真传的。他的师父耿照则是得他的母亲桑青虹偷偷传授的。是以若论这门武功的造诣,公孙璞还在他的师父之上。 双方一较掌力,虽然还是那老叫化稍胜一筹,但公孙璞使出了大衍八式,却也能够抵御了。 公孙璞正面化解老叫化的攻势,厉赛英所受的压力减轻,又从侧面进袭,采取绕身游斗的打法,助公孙璞一臂之力。 老叫化以一敌三,打得难解难分,不由得暗暗叫苦,心里想道:“久战下去,只怕老叫化可是要阴沟里翻船了,不知哪里钻出来的这三个小辈,竟然一个比一个厉害。” 老叫化在前山斗得暗暗叫苦,他的徒弟韩希舜在后山和奚玉瑾缠斗,却是正在大占上风,得意洋洋。 韩希舜笑道:“奚姑娘,你拼了命也没用。说老实话,我倒是爱惜你呢。你愿意听我劝告吗?” 奚玉瑾紧咬牙根,一声不响,刷的一剑就攻过去。这一招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剑势十分凌厉。 可惜她已是气力不佳,韩希舜把折扇轻轻一拨,就把她的青钢剑拨开了。 韩希舜又笑道:“奚姑娘,依我说呀,你与其和我拼命也没有用,不如咱们交个朋友,这样既可以保全你的性命,又可以保全你那挂名丈夫的性命。以后你们虽然分手,你也总算是对得住他了。” 奚玉瑾气怒难禁,骂道:“放你的屁!”把性命置之度外,心里想道:“我若落在他的手里,立即自断经脉而亡!” 正在吃紧,忽地有个人旋风也似的跑来,叫道:“啊,玉瑾,当真是你!”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谷啸风。 原来那天丐帮的焦奕前来报讯的时候,谷啸风恰好到东洞庭山去会一位寨主,不在王宇庭的大寨。 奚玉帆一来是因为谷啸风和他的妹妹有一段尴尬情事,与他同去,反而不便;二来也觉得有公孙璞和自己联手,任何强敌,足以应付,是以也就不等待谷啸风回来了。 王宇庭是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的,当晚谷啸风从东洞庭山回来,王宇庭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谷啸风听说奚玉瑾和丈夫被一个老叫化所擒,自是不禁大吃一惊。 王宇庭说道:“本来我是要把你叫回来的,可是奚少侠说等不及了,他们定要马上动身。奚少侠和公孙少侠的武功我是知道的,他们二人联手,足可抵敌当世任何高手,何况还有一位明霞岛主的女儿和他们同去,自是可以无妨。不过,听焦奕所说,那老叫化的武功之强,恐怕也是世间少有……” 王宇庭这样说法,当然是想谷啸风赶去相助的。其实无须王宇庭表露意思,谷啸风已恨不得插翅飞去了。 谷啸风暗自想道:“玉瑾的丈夫心胸狭窄,我见了他们夫妇,不免是要彼此都有点难为情的。可是难为情事小,救他们脱险紧要。难为情就难为情吧,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不待王宇庭把话说完,便道:“他们走了多少时候了?” 王宇庭道:“中午动身,走了半天了。” 谷啸风道:“我走快点,或许还能赶上!”当下向王宇庭问清楚了到松风岭的走法,便即连夜动身。 由于他没人带路,上了松风岭,虽然找到了老叫化所住的那个地方,却多兜了两个圈子,走的方向也和公孙璞他们不同,一个是从前山上去,一个是转错方向,最后才从后山绕了过来。 想不到未曾见到奚玉帆他们,就先见着了奚玉瑾,而奚玉瑾又正在和一个公子哥儿模样的人恶斗,谷啸风这份惊愕自是不用说了。“奇怪,为什么只是她一个人?她的丈夫呢?” 辛龙生是给韩希舜点了穴道躺在乱草丛中的,谷啸风匆匆赶来,无暇细心察看,还没瞧见。 奚玉瑾在这紧急关头,做梦也想不到突然会见着谷啸风,她的惊愕比谷啸风更甚,这刹那间,也不知是悲是喜?想要说话,却是喉头哽塞,说不出来。 高手比斗,哪容得稍有分心,韩希舜正找不到一个可以不伤她而将她生擒的机会,见她蓦地一呆,立即欺身进招,喝道:“小娘子,给我躺下吧!” 话犹未了,谷啸风已是如飞赶上,叫道:“瑾妹,小心!” 只听得“嗤”的一声,奚玉瑾的衣裳给韩希舜那把折扇撕去了一幅,这把折扇的扇骨是锋利的钢片做的。 这还幸亏是因为韩希舜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急于回身抵挡,这才没有点着了奚玉瑾的穴道。 奚玉瑾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出数丈开外,低头一看,只见衣裳当胸之处,已给撕开一幅,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胸脯。 裸露的部分虽然不多,但在讲究礼法的宋代,女子的身体,是只能让丈夫看见的。江湖人物虽说比较不拘小节,亦是甚感难以为情的了。 不过奚玉瑾在尴尬羞愧之中,心里亦有丝丝甜意。 谷啸风刚才不知她的丈夫就在一旁,突然见她遭遇危险,心情紧张之下,脱口而呼“瑾妹”,这两个字对奚玉瑾来说,那是久已不闻的了。 过去热恋当中,谷啸风每天不知要叫她几十百遍“瑾妹”,那时这个称呼自然不会在她心头引起异样的感觉,此际时移势易,忽然重又听到谷啸风这样叫她,多少甜蜜的回忆,刹那间都在奚玉瑾的脑海中翻涌出来,一阵甜丝丝的感觉过后,接着是难以名说的哀愁。 奚玉瑾一阵迷茫,眼光一瞥,忽见她的丈夫躺在草丛里,虽然不能动弹,目光却是冷冷的正盯着她,这是不信任她的目光,也是愤激的目光。 奚玉瑾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连忙整好衣裳,正要过去看她丈夫,忽听得“当”的一声,抬头一看,只见谷啸风跃起一丈多高,韩希舜正在猛扑过去,趁他身形未稳之际,折扇点向他的后心。 奚玉瑾瞿然一省,心里想道:“当务之急,必须先把这厮打败,龙生对我多疑,那也只能暂时由他去了。” 奚玉瑾不再看她丈夫,青钢剑扬空一闪,退而复上,与谷啸风联手,夹击韩希舜。 谷啸风道:“奚姑娘,你歇歇吧,这小子我应付得了。”他刚才那一跃避招还招,看似危险,其实却是抢占攻势的高招。 就在此时,奚玉瑾忽地又似乎隐隐听得辛龙生“哼”了一声,奚玉瑾呆了一呆之后,看出谷啸风确实占了上风,就退过一边了。 辛龙生叫不出来,喉头还是会咕咕作响的,但谷啸风正在全神贯注的与韩希舜搏斗,这样微弱的声响,他可是完全没有留意。 奚玉瑾本来就想过去的,但不知怎的,忽地对丈夫起了反感,却只是退下一边,并不过去。她手按剑柄,调匀呼吸,仍然在注视着谷、韩二人的搏斗。按情理来说,她这样做也是应该的。韩希舜是个劲敌,谷啸风虽然暂时占了上风,她也不能不作万一的准备。 谷啸风长剑一颤,抖出了七朵剑花,一招之内,遍袭韩希舜的七处穴道。 韩希舜冷笑道:“班门弄……”一个“斧”字未曾出日,谷啸风的剑锋已是贴着他的额角削过,不是他闪得快,天灵盖可能就要给利剑洞穿。韩希舜大吃一惊,轻视敌人的说话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原来若是只论点穴的功夫,韩希舜当然是在谷啸风之上。但论功力却是有所不如。而且韩希舜是和奚玉瑾斗过一场的,多少也消耗了一些气力。 谷啸风的“七修剑法”乃是以准、狠两字诀著名的上乘剑法,幸亏韩希舜练过穴道铜人图解的功夫,天下任何点穴、刺穴的指法剑法他都能够化解,这才可以勉强应付。不过刚才那招,由于功力不足,荡不开谷啸风的剑尖,只能临危躲闪,也还幸亏躲得快,才没伤着,不过也已是吓出一身冷汗了。 谷啸风见他招数精奇,点穴的手法凌厉无比,亦是不由得心中一凛,想道:“怪不得玉瑾打不过他,我可得认真对付他了!” 谷啸风振起精神,一柄长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招招攻向韩希舜的要害。 韩希舜毕竟吃亏在气力不佳,剧战中谷啸风一招“李广射石”,剑直如矢,向他胸口径刺过去,韩希舜横扇一拨,想用“卸”字诀消去对方的这股劲道。因为谷啸风这一招实在来得太快,要想后跃,只怕跳跃的速度比不上他进剑的速度,背心就难免要给他的利剑搠一个透明的窟窿。 韩希舜的“四两拨千斤”手法,亦有相当造诣,不过却抵御不了谷啸风力透剑尖的一刺,只听得“嗤”的一声,那柄折扇已是穿了一个洞,眼看就要削掉了韩希舜的手指,韩希舜慌忙扔掉折扇,斜窜出去。 幸亏他的折扇挡了这么一挡,斜窜出去,居然没有给谷啸风的剑尖刺着,韩希舜吓得魂飞魄散,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不敢回头,一溜烟地逃下山了。 谷啸风冷笑道:“便宜了这小子!”他记挂着奚玉瑾,急于想要问她一些事情,是以也就顾不得去追穷寇了。 可是当他们二人面面相对之时,大家却又都有“不知从何说起”之感。 还是谷啸风恢复镇定得快,呆了一呆之后,说道:“奚姑娘,你的哥哥来了,你见着他没有?” 奚玉瑾惊喜交集,说道:“我的哥哥来了?呀,我可还没有见着!” 谷啸风道:“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奚玉瑾道:“说来话长,以后再说不迟。现在……” 她正想告诉谷啸风,她的丈夫正在这里。谷啸风已是迫不及待地说道:“不错,现在最紧要的是找着你的哥哥,他一定是到老叫化所住的地方找你去了。” 奚玉瑾道:“我只是见着辛十四姑,我们逃跑出来的时候,她正在和那老叫化恶斗。” 谷啸风道:“辛十四姑虽然可恶,但她既然是来救援你的,咱们也就该帮她。快去吧!” 奚玉瑾讷讷说道:“不,我、我现在还不能去。”谷啸风道:“为什么?”奚玉瑾道:“他、他、他——” 谷啸风瞿然一省,说道:“对啦,我还没有问你,怎么只是你一个人?辛公子呢?” 奚玉瑾这才说了出来:“他给那姓韩的小贼点了穴道!” 她深知丈夫是最要面子的人,是以期期艾艾,说不出来。但迫于无奈,也只好说了。 谷啸风顺着她目光注视的方向,发现了躺在乱草丛中的辛龙生,吃了一惊,连忙说道:“那你还不赶快给他解开穴道?” 奚玉瑾苦着脸道:“我解不开。” 说话之际,谷啸风已是把辛龙生扶了起来。 天下还有什么事情比在情敌面前失了面子还更难堪?辛龙生做梦也想不到在自己最“倒霉”的时候会见着谷啸风,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 可惜他的双腿却不争气,丝毫不能动弹。 奚玉瑾道:“啸风,请你帮他个忙,好吗?前几天他才练了少阳神功。” 谷啸风是个武学行家,不必奚玉瑾多说,已是明白她的意思。 按照武学的原理,两人修习的内功相同,那就有可能运用本身的内功替别人推血过宫,解开穴道。 谷啸风道:“好,让我试试。” 过了大约半炷香的时刻,只见谷啸风大汗淋漓,辛龙生的穴道依然未解。奚玉瑾正自忐忑不安,忽听得“喀”的一声,辛龙生张开大口,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奚玉瑾又忧又喜,说道:“龙生,你能够动弹了,觉得怎么样?” 辛龙生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开口就骂:“不用你们向我讨好!我,我宁愿……”他想说的是,“我宁愿死也不要他救治。” 话犹未了,忽地咕咚一声,又跌下去。 原来辛龙生因为心情激动,本身的真气散乱,不能和谷啸风帮忙他推血过宫的内功配合,结果只是哑穴解开,能够说话。但麻穴还未能够解开,他要逞强自己站起来,当然就只有跌倒了。 奚玉瑾尴尬之极,说道:“龙生,人家对你好,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话犹未了,辛龙生已经跌倒。 奚玉瑾又是难过,又是担忧,重又将他扶了起来,说道:“你这不是和自己作对吗,干嘛不让朋友帮忙。那小贼说过的,穴道倘若不能解开,三天之后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接着回过头来,对谷啸风道:“谷大哥,请你莫要怪他,他受了那小贼之辱,心情难免是有点暴躁。”正是: 情天缺陷难填补,莫把新人比旧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十载追踪求秘笈三英联手斗魔头 谷啸风苦笑道:“我怎会,不过——”他想说的是“我怎会与他一般见识”,话到口边,蓦地想起自己既然不屑与辛龙生计较,又何必当着奚玉瑾的面,说她丈夫的短处? 奚玉瑾以为谷啸风不肯帮忙,说道:“龙生,你给谷大哥赔个罪吧。” 辛龙生这一跤摔得甚重,他在哑穴解开之后,以为其他穴道也可以跟着解开的,不料试运气冲关,痛得更为厉害。 究竟是性命要紧,辛龙生一时冲动,气过之后,不觉后悔起来,心里想道:“玉瑾说得不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于是只好忍气吞声,对谷啸风赔了个罪,说道:“我适才暴躁,请足下莫怪。” 谷啸风苦笑道:“我已经尽力而为,不过实是无法解开这个穴道。”辛龙生平白赔了个罪,心头火起,几乎就要骂了出来:“你不会解,那你就赶快给我滚开!” 幸亏他未曾出口,忽听得谷啸风叫道:“有了,有了!” 奚玉瑾连忙问道:“有了什么?” 谷啸风道:“姓韩这小贼的点穴手法十分奇特,与各大门派的点穴功夫都不相同,莫非他是那老叫化的徒弟。” 奚玉瑾道:“正是。”谷啸风道:“那就有办法了。咱们赶快去找你的哥哥。”奚玉瑾怔了一怔,说道:“我的哥哥也不会解呀。” 谷啸风道:“你的哥哥是和公孙璞一同来的,公孙璞会解!” 原来谷啸风已经从厉赛英的口中知道穴道铜人图解之事,那日焦奕到王宇庭的山寨报讯,奚玉帆等人判断这份图解一定是在老叫化手上。当时谷啸风虽不在场,事后也从王宇庭口中听到。 老叫化既然是韩希舜的师父,用的当然也就是穴道铜人图解的功夫了。而公孙璞学过这种点穴功夫,则是谷啸风早已知道了的。 谷啸风接着说道:“他们一定是在老叫化所住的地方,说不定因为找不着你们,已经和那老叫化打起来了。咱们扶辛大哥去吧。”一人一边,架着辛龙生的臂膊,悬空将他架了起来,立即展开轻功,飞快的向回头路跑。辛龙生满肚皮的气,认为这是平生从所未有的奇耻大辱,但性命要紧,无可奈何,也只好任凭他们摆布了。 跑到山谷入口之处,隐隐听得兵器碰击之声,奚玉瑾大喜道:“谷大哥,你料得不差,他们果然是在这里和老叫化动手了。” 公孙璞、奚玉帆和厉赛英三人正在和那老叫化斗得难分难解,忽听得谷啸风的声音叫道:“奚大哥,玉瑾已经脱险了!”谷啸风人还未到,先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向他报讯。 奚玉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叫道:“啸风,当真是你?你们在哪里?快来呀!” 谷啸风放下了辛龙生,让奚玉瑾独自照顾他,飞快的就跑过去。 老叫化正在使出刚猛绝伦的伏魔掌法,公孙璞正面防御,把他的掌力接去了十之七八。但由于奚玉帆分了心神,仍是不免给他的掌力波及。 谷啸风如飞赶至,“刷”的一剑,就向老叫化刺去。老叫化打狗棒一扬,使了个“绞”字诀,竹棒压着剑脊,一翻一绞,谷啸风虎口发热,但长剑仍然握得很牢,一招“夜叉探海”,剑向前伸,把所受的对方力道卸去,而且还迅速的还了一招,竟然迫使那老叫化也不能不退后一步。 老叫化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这班小辈,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再打下去,老叫化只怕要糟!” 其实并不是谷啸风特别厉害,而是因为老叫化已经打了半个时辰,气力比不上刚才了。论本身的功力,谷啸风只是稍在奚玉帆之上,而在公孙璞之下的。 奚玉帆给老叫化的掌力波及,也是不由自已的退了一步。谷啸风道:“帆哥,你去照应他们吧,我来替你。”奚玉帆道:“他们在哪里?”谷啸风道:“喏,你瞧,他们不是来了!”原来奚玉瑾扶着辛龙生走路,走得甚慢,此时方始转过山坳,现出身形。 “啊,妹妹,你没事吧?”“啊,哥哥,咱们终于见着了,你没伤吧?”两兄妹同时叫出声来。奚玉瑾将辛龙生放下,喜不自胜地跑上去迎接她的哥哥。 老叫化“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小子还要向我讨还妹妹吗?我早说过他们没事,你偏偏不信!”呼的一掌,将公孙璞迫得闪过一边,冲开缺口,便跑出去。 奚玉瑾道:“这老叫化还不算得太坏,由他去吧!” 公孙璞、奚玉帆等人见奚玉瑾和辛龙生已经来到,当然也就不想和那老叫化再斗下去了。 谷啸风道:“这位辛公子给老叫化点了穴道,公孙大哥,请你快去帮他解穴。” 忽听得“乒”的一声,板门推开,石屋里跑出一个人来,咿咿呀呀地呼叫,正是老叫化那个哑巴徒弟。原来他的内功造诣亦颇不弱,经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已经运气自己解开了穴道。 哑巴向奚玉瑾怒目而视,奚玉瑾笑道:“你别怪我,我要逃跑,刚才不能不点了你的穴道。你的师父已经走了,你赶快跟他去吧。”指了指老叫化逃跑的方向,哑巴面色缓和许多,果然听从奚玉瑾的话,乖乖的去追他的师父了。 在这时间,公孙璞也已替辛龙生解开了穴道。 辛龙生穴道解开,满面羞惭,无可奈何,只好低下了头,对公孙璞说了一声“多谢”。 公孙璞道:“我和啸风兄是好朋友,大家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辛龙生听了这话,满肚皮是酸气,更觉得不是味儿。 奚玉瑾道:“哥哥,你们怎么知道要来这儿找我?” 奚玉帆道:“你那封信幸亏刚好给丐帮的焦香主拾获,是他到太湖王寨主那儿报讯的。” 奚玉瑾喜道:“原来你们都是在王宇庭那儿吗?”奚玉帆道:“不错。” 奚玉瑾道:“我和龙生也正是奉了他师父之命,想到王宇庭那儿。” 奚玉帆道:“那就再好也没有了,咱们可以……” 他想说的是“咱们可以同行。”刚说到一半,辛龙生忽地说道:“奚大哥,我恐怕不能和你们同行了。玉瑾,你若要去,你就跟你哥哥去吧。” 奚玉瑾怔了一怔,道:“你要去哪儿?” 辛龙生苦笑道:“我,我恐怕是受了一点内伤,我要赶快回去请师父帮我调治。” 其实他虽然是受了一点伤,却并非是什么不得了的内伤。这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不愿意和谷啸风同在一起而已。 奚玉瑾道:“这儿离太湖更近,王寨主也是一位内家高手。”言下之意,当然是想劝丈夫就近到太湖疗治。 辛龙生道:“内功的路子不同,我看还是让师父帮忙我运功疗治的好。” 这是关系他性命的事情,他既然这样说,众人自是不便勉强他了。 奚玉瑾七窍玲珑,一看他的神色,已知他的心思,暗自想道:“我再劝他,只怕他要连我也起疑了。唉,他心胸如此狭窄,却叫我如何与他相处一生?”但为了避免嫌疑,也就只好说道:“你要回去,我当然陪你回去。” 奚玉帆道:“你受了伤,我和厉姑娘一同送你回去吧。”要知他虽然对辛龙生并无好感,但毕竟是他的妹夫。他只道辛龙生当真是受了内伤,自是放心不下。 辛龙生淡淡说道:“不敢有劳。”奚玉帆眉头一皱,说道:“自家人客气什么,你们有什么事情要告诉王寨主,可以请啸风兄转达。” 辛龙生这才说道:“也好。”但却回过了头,对奚玉瑾道:“你告诉他吧。我的精神不大好,恐怕说得不清楚。” 奚玉瑾满肚皮不舒服,外表还不能不装出落落大方的样子说道:“好,那我就替你说吧。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不过是文大侠要把他这边的情形告诉王寨主而已。” 奚玉瑾把所要说的事情一一告诉了谷啸风,谷啸风道:“好,我会替你转达的。”当下他们就各自分道扬镳了。奚玉帆兄妹与辛龙生、厉赛英四人到杭州去,公孙璞陪谷啸风回太湖王宇庭那儿。焦奕事情已了,也要到丐帮的总舵禀报。 这次和奚玉瑾的会面,引起了谷啸风的许多感触,一路郁郁寡欢。 公孙璞道:“谷兄,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谷啸风道:“没什么,你别胡猜。” 公孙璞笑道:“你瞒不过我的,你是个喜欢说话的人,这半天你却总共才不过说了几句话。我猜,你是在想着韩姑娘了,对不对?” 谷啸风暗暗道了一声“惭愧”,想起了韩佩瑛托付他的事情,心道:“我见了玉瑾,却把这件事忘了。” 公孙璞笑道:“你们经过许多风波,方才和好如初,大家自是免不了要惦记对方的。我来的时候,韩姑娘也曾托我打听你的消息呢。” 谷啸风心里感到甜丝丝的,笑道:“公孙大哥,我的朋友中你最老实,想不到你也学会开玩笑了。” 公孙璞道:“那你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在想着韩姑娘?” 谷啸风说道:“你猜着了一半,我是在想着她父亲的事。” 公孙璞瞿然一省,说道:“对啦,听说韩伯伯是在辛十四姑家里养病,辛十四姑来到江南,不知把他搬到哪里去了?” 谷啸风道:“可不是么,佩瑛就是为这件事担忧呀。玉瑾说她刚才曾见着辛十四姑,可惜我却碰她不着。” 公孙璞道:“我刚才也见着她的。不过,我们就算再见着她,问她,她也一定不肯说实话。” 谷啸风道:“找着了她,她不肯说,多少也可以探听一点口风。” 公孙璞道:“就不知她是去哪儿?咱们又是要赶回太湖去的,无法追踪。” 此时他们还未曾走出那条狭长的山谷,刚刚说到这里,忽听得山脚那边,似乎有金铁交鸣之声。 公孙璞道:“奇怪,是什么人在这里厮杀呢?难道那老叫化又回来了?不过奚玉帆他们是从另一面下山的,该不会是他们和老叫化在恶斗吧?” 两人加快脚步,公孙璞眼快,叫道:“咦,好像是辛十四姑!” 走近一看,果然是辛十四姑! 但她的对手却不是那个老叫化,而是孟七娘。 原来孟七娘也是特地到江南来找寻辛十四姑和韩大维的,一路追踪,终于在这里遇上了。 只听得辛十四姑笑道:“孟七娘,咱们是几十年的表姐妹了,何苦为一个韩大维伤了和气?再说,咱们三个人的头发也都白了,他还能够娶你么?”口中说话,手底的招数可是丝毫不缓,青竹杖当作五行剑使,已是疾刺七招。 孟七娘怒道:“你别胡说八道,谁和你争汉子?我是要和你算账!” 辛十四姑淡淡说道:“算什么账啊?” 孟七娘道:“韩大维的妻子是谁害死的?你杀了人,却嫁祸于我!”辛十四姑道:“哪有此事!第一、她是病死的,与我完全无关!第二、韩大维也并没有指控你是杀人的凶手啊。嫁祸二字,从何说起?” 孟七娘大怒道:“你还要狡赖?你的毒药用得很妙,毒死了她也教人看不出痕迹。不过,韩大维已经早就起疑心的,他以为不是你就是我!不错,他在我的面前没敢说出来,但她的女儿却口口声声认定我是她的仇人!这件事情,我非和你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谷啸风本来就要现出身形,跑过去的,听得这话,不觉呆了,心道:“怪不得佩瑛说她母亲死得不明不白,原来是给辛十四姑毒死的,这女魔头的狠毒,还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辛十四姑冷笑道:“你一口咬定是我谋杀的,好吧,随你怎样说好了。可是你要和我算账,今生可是休想了!嘿嘿,请你莫怪我不念姐妹之情,是你迫我杀你!” 说到一个“杀”字,青竹杖盘旋飞舞,暴风骤雨般的向孟七娘攻去。只见四面八方,都是杖影。孟七娘招架得十分吃力,连连后退。 辛十四姑哈哈笑道:“你的功力倒是恢复得很快,可惜和我相差尚远。你是决计过不了百招的了,我劝你还是早点自寻了断吧,免得多受折磨!”原来她们二人的本领本是在伯仲之间,只因那次孟七娘和西门牧野、朱九穆这两大魔头恶斗之后,给辛十四姑乘机暗袭,受了重伤,至今尚未痊愈,功力已是只及原来的七成。 孟七娘深知辛十四姑手段狠毒,落在她的手里,不知要受多少折磨,仍是免不了一死,心道:“我就是死了,也绝不能让你好活!” 正当她准备使用“天魔解体大法”,自残肢体,与辛十四姑拼个两败俱伤之际,忽听得一声大喝,两个人同时来到。 这两个人不用说就是谷啸风和公孙璞了。谷啸风喝道:“好呀,你这毒妇又在这里害人,悔不该那天助你脱险!” 就在他们二人将到未到之际,只听得一声惨叫,孟七娘倒纵出数丈开外,一口鲜血狂喷出来,人也立足不稳,倒在地上了! 原来“天魔解体大法”极伤元气,孟七娘只因自份必死,这才决意用这种邪派功夫,拼她一个两败俱伤的。待到公孙璞和谷啸风现出身形,而谷啸风又在大骂辛十四姑之际,孟七娘知道求生有望,当然就不肯再用这种伤残自己的打法了。 可是由于她的内功尚未练到炉火纯青之境,“天魔解体大法”刚刚开始发动,急切之间,却是不能收发自如,一口真气运得急了,以致反伤自身。辛十四姑身手何等矫捷,一杖就打中了她,她狂喷鲜血,一半固然是由于给辛十四姑打伤,一半也是因为她的邪派功夫运用得不当之故。 说时迟,那时快,谷啸风已是刷的一剑,指到了辛十四姑背心的“风府穴”,辛十四姑冷笑道:“你这小子也敢来和我作对!”反手竹杖一撩,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原来谷啸风这一招“七修剑法”乃是一招七式的,在这刹那之间,他的长剑和辛十四姑的青竹杖已是碰击了七下。 谷啸风的内功虽然亦有相当造诣,却如何能与辛十四姑相比,只觉对方的内力似波浪般涌来,一个浪头过了,又是一个浪头,登时虎口酸麻,长剑几乎就要脱手。 公孙璞连忙张开玄铁宝伞,挡着辛十四姑的竹杖“当”的一声,火花四溅,竹杖荡开。 辛十四姑吃了一惊,知道他这铁伞是件宝物,不敢硬碰,立即一个“移形易位”,以轻灵迅速的身法闪到公孙璞左侧,一招“玉女投梭”,青竹杖当作五行剑使,反刺公孙璞的穴道。 公孙璞宝伞一合,却当成了齐眉棍用,用足气力,拍开竹杖。辛十四姑不愿力敌,用了个“卸”字诀,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公孙璞的招数。 公孙璞的力道用得急了,重心不稳,身向前倾,几乎跌倒。但辛十四姑刚才给他的宝伞一击,亦是心头一震,虎口微微酸麻,有所顾忌,不敢立即反攻。时机稍纵即逝,公孙璞身形一稳,与她再度交锋。 谷啸风惦记着孟七娘的伤势,叫道:“孟姑姑,你怎样啦?”孟七娘听了这一声“姑姑”,面露笑容,说道:“你们赶快把这毒妇打败要紧,不要顾我。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声音并不颤抖,也还相当响亮,谷啸风放下了心,心道:“不错,大敌当前,是必须认真对付才行。”于是全神贯注的应付辛十四姑那根竹杖,展开了七修剑法,和公孙璞联手夹击敌人。 他哪里知道孟七娘其实伤得甚重,只因为不想给他看出来,强自运气,这才能够好像平常人一样说话的。孟七娘倚着一棵大树喘气,目不转睛地看这场恶斗。只见辛十四姑以一敌二,兀自攻多守少。 本来若论双方实力,辛十四姑已经斗了一场,是比不上公孙璞和谷啸风二人的合力的。但辛十四姑胜在经验丰富,身法轻灵,善于避实就虚,舍强攻弱,故此反而是她占了上风了。 可是她虽然占了上风,心中也是有些着急,暗自想道:“这两个小子武功非同泛泛,我若不能在百招之内伤了他们,久战下去,只怕还要吃亏。” 公孙璞和谷啸风给她一轮暴风骤雨般攻击,两人都是几乎透不过气来,心里暗暗吃惊。谷啸风想道:“这一战若然落败,我受伤还不打紧,孟七娘的性命那是必然不保了。” 两人正给她迫得步步后退之际,孟七娘忽地叫道:“谷少侠快转乾门,走坎位!”“公孙少侠,快使铁锁横江。”两人依法施为,谷啸风果然刚好闪开了辛十四姑的一击。 只听得“当”的一声,公孙璞的宝伞横胸一挡,果然也刚好荡开了辛十四姑的竹杖。辛十四姑这一招两式,本来是她的极其得意的杀手绝招,满以为必定能够伤得一个,不料给孟七娘喝破,两者俱都落空。 原来孟七娘虽然武功已失,但武学的造诣和见识是还在的。尤其是对辛十四姑,她更有经验。她们两人是表姐妹,彼此的功夫都是熟悉的,她一出声指点,等于多了一个高手帮忙,形势登时扭转!
辛十四姑道:“你死到临头,还要饶舌!”孟七娘不理睬她,又叫道:“左转巽方,右走离位,剑刺空门,伞挡中路!”其时谷啸风是在左方,公孙璞是在右面,她不用提名道姓,省回多少气力,二人已经是心领神会,依照她的指点施为了。 不用多久,两人已反守为攻,完全占了上风。公孙璞喝道:“那日我们救了你,今日也并不想伤你,可是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我们的问话,要想逃走,那是万万不能!” 谷啸风接着喝道:“你把韩老英雄藏在哪里,快说!” 辛十四姑打了个哈哈,也难为她在这激战之际,居然还能够好整以暇地笑了出来,说道:“原来你是为了你的泰山来的,韩大维和我的交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能待薄他吗?你大可不必操心。” 谷啸风喝道:“少说废话,我可没有工夫与你胡扯!你不把韩老前辈交出来,我们绝不放过你!” 此时辛十四姑已是在伞影剑光笼罩之下,恍若笼中之鸟,有翼难飞。轻功多好,冲不开缺口也是没用的了。 不料辛十四姑却忽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纵声笑道:“凭你这两个小子也能将我阻拦?那是做梦!” 说也奇怪,她口喷鲜血,出招的劲道却是更胜从前。呼呼呼连环三杖,竟把玄铁宝伞荡开,遥向谷啸风胸口刺去。谷啸风长剑反圈回来,用了一招“闭门推出窗前月”的招式,想要把她的青竹杖封出外门,本来这是一招极为精妙的防御剑法,在已经交手的数十招之中,谷啸风也曾反复用过几次,颇为见效的。 不料辛十四姑口喷鲜血,内力突然大长,“当”的一声,竹杖搭着剑脊,一翻一绞,谷啸风的长剑竟然掌握不牢,脱手飞出。 公孙璞大吃一惊,连忙撑开宝伞,挡在谷啸风身前,辛十四姑一声冷笑,说道:“念在你们曾经帮过我一次忙,我也姑且手下留情,放过你们一次。嘿,嘿,孟七娘,你若不死,咱们后会有期!”冷笑声中,已是一溜烟似的跑了! 孟七娘颓然说道:“可惜!可惜!” 谷啸风却是颇为诧异,心道:“想不到这女魔头,居然会发慈悲。”奇怪她刚才既然是咬牙切齿的要杀孟七娘,如今自己这边已是一败涂地,她却为何不取孟七娘的性命? 孟七娘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她不是不想取我性命,她是无能为力了。她刚才用的是天魔解体大法。” 原来“天魔解体大法”是一种极为歹毒的邪派功夫,在自残肢体之后,功力可陡增一倍。辛十四姑的功力本来稍胜公孙璞一筹,陡增一倍之后,公孙璞当然抵挡不住了。 但用这种邪派功夫,却是极伤元气。而且也只能收暂时的功效,时间稍长,不但增加的功力消失,而且还要受伤的。假如公孙璞和谷啸风敢于追上去和她缠斗的话,辛十四姑定跑不了。 谷啸风道:“孟姑姑,你安然无事,我们也就放心了。这女魔头咱们以后慢慢和她算账。” 孟七娘忽地苦笑道:“我恐怕是不行啦。”口角沁出血丝,颓然地倒了下去,双颊烧得火红。 谷啸风大惊道:“孟姑姑,你怎么啦?”可怜孟七娘嘴唇开阖,却已是听不到她说话的声音。 原来孟七娘则才只是凭着一口真气,勉强支撑的,如今强敌一走,这口气一松,她也就支撑不住了。 幸而公孙璞对正邪各派功夫都是略有所知,一看就知孟七娘刚才也曾用过天魔解体大法,这是真气反伤自身的迹象。 公孙璞道:“孟老前辈恐怕是走火入魔了!”谷啸风大惊道:“这怎么办?” 原来公孙璞的父亲公孙奇就是因“走火入魔”致死的(事详拙著《狂侠天骄魔女》),是以公孙璞知道“走火入魔”的厉害。 公孙璞道:“幸而她的走火入魔只是刚刚开始,她的天魔解体大法也只是稍稍用了几分,元气虽然大伤,尚未绝望,大概还可救治。谷兄,你助我一臂之力,咱们用本身的真气助孟老前辈治伤。” 当下两人各以右掌,抵着孟七娘的掌心,公孙璞的内功极为精纯,谷啸风的少阳神功更是正宗的上乘内功,两人以真气输入孟七娘体内,过了一会,只见孟七娘面色渐渐红润,自己也能运气活血舒筋,和外来的助力配合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孟七娘道:“行啦,多谢你们了!” 谷啸风功力较弱,此时亦已是累得大汗淋漓,放开了孟七娘的手,吁吁地直喘气。 孟七娘叹道:“啸风,我以为你也是恨我的呢,为什么你要救我?” 谷啸风道:“孟姑姑,我小时候你不是也曾救过我一次性命的么?那次我跌在急流激湍的山涧里,多亏你把我拉了起来,我还记得那年我刚好是十岁。” 孟七娘露出笑容说道:“好孩子,这么远的事情,多亏你还记得。” 谷啸风道:“所以佩瑛和我说起她的母亲死得不明不白,怀疑你也可能是凶手之时,我说你决计不会毒杀她的母亲的,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孟七娘苦笑道:“多谢你信任我。其实我也不像你说的这么好,我做了许多错事。勾结朱九穆和西门牧野这两个大魔头,害得你的韩伯伯家破人亡,就是我追悔莫及的错事之一。” 谷啸风道:“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也就不必再提了。好在韩伯伯如今还在人间,佩瑛也早已安然脱险。” 孟七娘道:“不过,我还是要对你说的。”喘着气,脸上泛起一片红潮,似乎要说又说不出来。 谷啸风道:“孟姑姑,你歇歇,以后再说不迟。” 孟七娘道:“不,我不说心里就不得安宁。唉,我已经是一把年纪了,对你说也无妨了。 “辛柔荑和我和韩大维少年时候是好朋友,我们两人都是心里在喜欢他,辛柔荑妒忌我,我也妒忌她,我以为他要娶辛柔荑,辛柔荑以为他要娶我,不过后来韩大维娶了妻子,却出乎我们意料之外,却是另一个武功和名气都比不上我们的女子!” 谷啸风心里想道:“韩伯母温柔贤慧,可要比你们好得多!”这话他当然只是藏在心里,没说出来。 孟七娘继续说道:“韩大维屋后的那座山有个隐秘的幽谷,是要从水帘洞钻进去的,我无意之中发现,便搬到那里去住。其后辛柔荑也来了。我的用意不过是想靠近他,见不着他也好,辛柔荑的用心可是狠毒之极,她假装处处关心韩大维,暗地里却找机会害他妻子,而且还令得他疑心是我。后来的事,你已经知道,也就不必我说了。” 谷啸风安慰她道:“韩伯伯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一时糊涂,终究会明白真相的。”孟七娘叹口气道:“但愿如此。对啦,我还没有问你呢,听说你和佩瑛闹翻了,有这件事吗?佩瑛可是一位好姑娘,你莫对不住她才好。” 谷啸风面上一红,说道:“这件事早已过去了。”公孙璞笑道:“他们都快要成婚了呢。”孟七娘喜道:“真的吗?这就好了!”谷啸风道:“佩瑛现在就是放心不下她的爹爹,故此叫我到江南寻找。”孟七娘道:“我更是不放心韩大维在这毒妇手上。”说了这句话,忽然低下头来,好像是在思索什么。 谷啸风道:“是呀,可惜给这毒妇走了。现在什么线索也没有了。”孟七娘忽地抬起头来,说道:“我倒找到了一个线索,韩大维说不定就是在那个地方。”谷啸风喜出望外,连忙问道:“什么地方?”孟七娘道:“湘西某处。不过这个地方是一定要我陪你们去才行的。” 谷啸风道:“你老人家的身子……” 孟七娘道:“多谢你们的帮忙,我现在虽然又耗损了几年功力,行动还是可以的。” 谷啸风道:“不如你告诉我这个地方,让我去找。你养好了身体再说吧。” 孟七娘道:“不,你、你不知道,这地方是你不能去的。所以我也不能告诉你,除非我和你一同去。” 谷啸风思疑不定,不过他知道孟七娘的脾气也是相当怪僻,心里思疑,口里却不敢多问。 公孙璞道:“不过,我们是还要回转王宇庭那儿给他报讯的。孟老前辈,你不如和我们先到西洞庭山,稍歇几天,恢复了精神再去吧。” 孟七娘道:“我不想见王宇庭!那个地方,要去现在就去!” 谷啸风没有办法,说道:“不如这样吧,我和孟老前辈先走。你见过了王总寨主再来。你已经知道我们是往湘西的,在路上我也会给你留下标记。”公孙璞没有另外的办法,也就只好如此了。正是: 人间多少离奇事,虎穴龙潭走一遭。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深入蛮荒悲失路风波诡谲斗魔头 当下两人分道扬镳,谷啸风与孟七娘西行,公孙璞独自回转太湖。 公孙璞心里想道:“孟七娘受了伤,功力已然大减。他们二人,一定不会走得很快,不过我也不能耽误了他们的行程,赶快见过王宇庭,越早赶上他们越好。”于是兼程赶路,第二天傍晚时分,就到了太湖。 去时是良朋结伴,归时是影只形单,公孙璞一叶扁舟,独自渡过太湖,不免颇生感慨:“啸风和韩姑娘已是破镜重圆,但愿他这一去能够翁婿团聚。玉帆和厉姑娘亦已是订了良缘,如今只有宫姑娘尚未知道是在何方?”想起宫锦云不惜父女反目,帮了他的大忙,想起宫锦云和厉赛英本来是一对好朋友,如今她与奚玉帆已是俪影双双,只有自己和宫锦云还是在彼此寻找,见面不知何时?心里不禁颇为怅惘。 回到西洞庭山王宇庭的总舵,已经是三更时分了,公孙璞本来不想惊动王宇庭,第二天一早才去向他禀报的,但他刚刚坐下,席未暇暖,王宇庭却已先来看他了。 公孙璞有点奇怪,说道:“王伯伯,你还未睡吗?我叫他们不要惊动你的,怎的你却知道我回来了?” 王宇庭笑道:“我也想不到你这样快回来的,心里可是希望你快点回来,是以深夜未睡,果然盼得你回来了。你上山的时候,他们已经告诉我啦。” 公孙璞怔了一怔,说道:“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吗?” 王宇庭道:“有两位朋友来找奚玉帆和厉姑娘,他们还在这儿。另外昨天有个人找你,却已走了。对啦,为什么只是你一个人回来?” 公孙璞把事情的经过一一告诉了王宇庭之后,说道:“那两位找奚兄的朋友是谁,未知我可认识?” 王宇庭道:“一位是湘西武林名宿邵元化的公子,名叫邵湘华。另一个女的名叫杨洁梅,是他的未婚妻。” 公孙璞曾听得奚玉帆说过他们的故事,又是诧异,又是欢喜,说道:“这位杨姑娘曾经做过辛十四姑的侍女,她有一段极为悲惨的身世,她的父亲本来也是武林中一位鼎鼎有名的人物的。不过,我听说他们本来要到金鸡岭去的,怎的却到这里来了?”王宇庭说道:“啊,你知道他们,那就更好了。我请他们来和你见面吧。” 公孙璞道:“只怕他们已经睡了,明天再见也未迟。” 王宇庭笑道:“他们比我更心急,还是让他们早点见你,早点知道消息吧。” 公孙璞道:“昨天找我的那个人又是谁?” 王宇庭道:“老弟,你是否与黄河五大帮会颇有交情?”公孙璞怔了怔,道:“没有呀!”王宇庭道:“来的可是黄河五大帮会中一个首脑人物!”公孙璞道:“谁?”王宇庭道:“海砂帮的帮主楚大鹏。”黄河五大帮会以海砂帮为首,虽然没有公推的盟主,但海砂帮的帮主也等于是他们的领袖了。 公孙璞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是楚大鹏,敢情他是来催我动身的么?” 王宇庭道:“不错。他说叫你别忘记了和他们的约会,如今一年之期已是将近满了,老弟,这是怎么回事?” 公孙璞道:“这件事要从大魔头西门牧野说起。 “西门牧野想称霸武林,他的老巢是在关外,在中原的名头当时可还不是怎么响亮。 “一年前他派遣弟子濮阳坚先入中原,意图收伏黄河五大帮会。濮阳坚用毒辣的手段,以邪派毒功化血刀伤了五大帮会的首脑人物,若然得不到他师父的救治,一年之内,便会身亡。 “他们不知怎的知道我会解化血刀之毒,是以楚大鹏便来求我。当时我一来是因为有事在身;二来因为这五大帮会名声也并不怎么好,我想让他们多受一点折磨也好,故此没有立即答应他。” 王宇庭道:“你答应了一年之后给他们救治?” 公孙璞道:“是。后来我问过身为绿林盟主的柳姑姑(蓬莱魔女),柳姑姑说,黄河五大帮会的帮主人称黄河五霸,声名的确是不怎么好。不过总不至于有勾结蒙古鞑子的那个西门牧野这么坏,倘若能够使得黄河五大帮会站在咱们这边,抵御鞑子的入侵,也是一件好事。她很赞成我这样做。” 王宇庭道:“不错,柳女侠不愧是巾帼须眉,高瞻远瞩,说得对极了。” 其实这是事情过了之后,他去请教蓬莱魔女,蓬莱魔女才给他这个意见的。当时主张他一年之后才去救治那些人的却是宫锦云。 公孙璞与宫锦云的结识,也是在那天开始的。 想起往事,宫锦云当日那副顽皮的神态如在眼前,公孙璞不禁又是黯然神伤了。王宇庭接着说道:“大丈夫千金一诺,你既然答应了他们,那么应该赶快去了。” 公孙璞道:“不错,我是应该笃守信诺的,但刚好碰上这个时候,我却有一个老大的为难之处!” 王宇庭道:“是为了谷啸风之事么?” 公孙璞道:“是呀,我答应了他,和他同往湘西的。” 王宇庭道:“你和啸风来回不过相差两天路程,我选一匹快马给你,你先追上啸风,告诉他这件事,然后再到楚大鹏那儿,不是都可以不失约了?” 公孙璞道:“老伯有所不知,那日孟七娘和那女魔头恶斗,曾经用过天魔解体大法,因此元气大受损伤。” 王宇庭道:“哦,你是怕谷啸风加上了她,也还不是辛十四姑的对手。” 公孙璞道:“孟七娘若然功力未减,他们可以稳操胜算,现在可就难说了。还有一层可虑之处,听孟七娘的口气,韩大维老前辈是给那女魔头软禁在湘西某地的,那女魔头敢于离开,想必定有得力的帮手帮她看管韩老前辈,我若不与他们同去,怎能放心得下?” 王宇庭听他说得有理,不觉皱起了眉头,沉吟半晌,说道:“我这里抽不出得力的人来,孟七娘的脾气又是那么怪,照你的说法,这件事情,她根本就不愿意让外人插手的,只怕就是我去了也是帮不上忙。” 公孙璞道:“是呀,所以她只肯带谷兄同去,连那地名也不肯说。那天我们本来想请她到你这儿歇息几日,她也不肯来,说是不想见你。” 王宇庭道:“你和楚大鹏的期限还有几天?” 公孙璞屈指一算,说道:“只有半个月了。” 王宇庭眉头大皱,说道:“半个月的时间,你要到楚大鹏那里,也还得走快一些,那是决不能再到湘西的了。怎么办呢?” 正在踌躇无计之际,小头目已经带领客人来了。 王宇庭便给他们介绍:“这位是奚玉帆的好朋友公孙璞少侠,这两位是邵公子和杨姑娘。” 杨洁梅笑道:“公孙少侠,我们是见过面的。” 公孙璞怔了一怔,说道:“是么,我倒记不起来了,是在哪儿?” 杨洁梅道:“你是不是曾在幽篁里谷口的水帘洞那个地方,和西门牧野打过一架。”公孙璞道:“不错。”杨洁梅笑道:“那天大概你没留意,有个丫鬟躲在山坡上大石后面偷看,那个丫头就是我了。” 王宇庭道:“原来你们是认识的,那就更好了。” 邵湘华道:“虽然没见过公孙少侠,也常听得奚大哥谈及,当真可以说得是闻名已久的了。” 三人一见如故,公孙璞先说了他自己的遭遇之后,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来这里找奚大哥的?” 杨洁梅的笑容忽地消失,脸上好似掠过一丝阴影,半晌说道:“我们在路上碰见玉瑾姐姐。” 公孙璞诧道:“啊,你已经见过她了。那么怎么不见她的哥哥?” 邵湘华道:“我们只是见着他们夫妇。” 公孙璞道:“这就奇怪了,奚大哥和厉姑娘是陪伴他们回杭州的,因为辛龙生受了伤,奚大哥放心不下,是以邀了厉姑娘一起,护送他的妹夫。他们却到哪里去了?你们没有问过奚玉瑾么?” 邵湘华淡淡说道:“那位辛公子火气很大,我可不想碰他的钉子。” 公孙璞莫名其妙,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杨洁梅满脸都是不愉快的神情,说道:“我和辛龙生结有一点梁子,这事已经过去,我不想再提了,是玉瑾姐姐叫我到这里来找你们的。” 原来他们在路上碰见辛龙生和奚玉瑾,在辛龙生来说,这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恨不得把杨洁梅杀了才能出一口气。只恨自己受了伤,功力未曾恢复,要对付杨洁梅,非得奚玉瑾帮他不行。 奚玉瑾嫁了一个有名无实的丈夫,这都是拜杨洁梅所“赐”,她的心里,说老实话,对杨洁梅也是不免怨恨的,不过辛龙生也是实在令她失望。她又想到了冤家宜解不宜结这层,既然杨洁梅没有解药,杀了她也没用,何况她的身世又是那样可怜,自己何苦帮忙丈夫欺负她?是以她甘受丈夫之骂,把辛龙生拉开,避免了一场争斗。而且还把太湖王宇庭这个地址告诉他们。 辛龙生架没打成,少不免破口大骂,骂得十分难听。邵湘华看在杨洁梅与奚玉瑾的情分,这才没有和他动手,当然也就不能仔细的问奚玉瑾了。 公孙璞尚未知道杨洁梅曾有大闹辛、奚婚宴这件事情,自是莫名其妙。不过,杨洁梅既然说了不愿再提,他心里想道:“这位姑娘曾是辛家的丫头,说不定曾受过辛龙生这位侄少爷的欺负。这且不必管它,不过奚玉帆和厉赛英却又何以不再护送他们了呢?难道也是因为和辛龙生闹翻了吗?玉瑾叫她到这里来找他们,想必是以为她的哥哥和她分手之后,定然回到这里?” 当下公孙璞叹了口气,说道:“事情真是越弄越糟糕了,我的难题还没解决,如今又不见了奚大哥和厉姑娘。” 王宇庭道:“奚玉帆、厉姑娘或许是有紧要的事情,到别处去了。他们都是一身武功,不用担心,倒是你的难题,可得想法!” 邵湘华道:“公孙兄有什么难题,可否说出来让大家商量商量。” 听了公孙璞所说的难题之后,杨洁梅忽地笑道:“公孙少侠不用烦忧,我替你走这一趟就是。不瞒你说,我也正是很想见着孟七娘呢。” 公孙璞沉吟半晌,说道:“好是好,不过孟老前辈的脾气有点怪僻,这件事情,她本来曾叮嘱过我,不许我说出去的。换了一个人和她同去,不知她……” 杨洁梅笑道:“这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你忘记了我曾在辛十四姑家里做了十几年的丫头吗?和孟七娘正是邻居,那时她们表姐妹虽然面和心不和,还是时常往来的。辛十四姑有什么事情,十九都是差遣我到孟七娘家里。多蒙她青眼有加,对我倒是相当疼爱。”公孙璞道:“你不怕碰着辛十四姑?” 杨洁梅面色一沉,说道:“我们二人正要找她算账。” 原来杨洁梅在邵家听了高氏夫人所说的那个故事之后,始知自己被拐子卖到辛家,并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她和邵湘华两家所遭的不幸,恐怕都与辛十四姑多少有点关系,即使全无关系,辛十四姑也定然知道内情。 公孙璞心里想道:“邵湘华是武林名宿邵元化的儿子,杨洁梅的武功,据奚大哥所说,也是颇为不弱,他们两个人总可以抵得上我一个人了。”于是也就同意了。 第二日一早,他们三人便即下山,王宇庭叫一个头目驾舟送他们渡过太湖。 船到中流,忽见一只小船迎面而来,船上一对青年男女,正在船头观赏风景。 杨洁梅“咦”了一声,叫道:“龙姐姐,你怎么来了这儿!”邵湘华也失声叫道:“玄感兄,是你!” 原来这两个人正是他们的好朋友龙天香和武玄感。 龙天香笑道:“果然你们是在这儿!” 杨洁梅诧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龙天香说道:“说来话长——” 杨洁梅道:“既是说来话长,咱们上岸再说吧。你们没有别的事情要找王总舵主吧?” 龙天香道:“没有。我们只是来找你的。” 杨洁梅道:“既然如此,请你们把这只船掉头吧。” 上岸之后,公孙璞道:“咱们可要分道扬镳了。”当下把谷啸风和他约好的标记告诉他们,说道:“你们朝着往湘西的大路走,啸风在路上当眼之处,或是石头,或是树木,每隔五里,就划一个箭头的标记,指示方向。你们跟着走,他们转入小路,你们也不会走错了。” 杨洁梅笑道:“这样一来,你们可不是又回家了吗?不知是在湘西何处,如果是靠近你们两家的地方,那就更好了。”武玄感和邵湘华两家都是在湘西的,不过湘西包括十几个县份,且多山地,只说“湘西某地”,可就不一定是他们的家乡了。 邵、武、杨、龙四人和公孙璞分手之后,便向回家的路上走。头两天果然在路上每隔五里左右,便发现谷啸风所留的箭头标记,但第三天走了二三十里,却一个标记也没发现。 杨洁梅颇是担忧,说道:“难道是他们出了事?”武玄感道:“或者是咱们走了眼没看见也说不定。”杨洁梅道:“公孙璞说,谷啸风所留的标记是一定在路上当眼之处的,三十里路应该有五个标记,怎可能一个也没发现?” 龙天香道:“反正不过是三十里路,咱们回去仔细再瞧一遍。”结果他们来回多走了六十里路,仍然是没有发现谷啸风所留的标记。 杨洁梅道:“前面有两条路,怎么办?”龙天香道:“咱们先走左边这条,过了三十里,若然还是没有发现标记,再走右面这条。” 左面是一条比较平坦的官道,他们一直走了四十里,依然没有发现什么标记,天色已渐黑了。杨洁梅甚是灰心,说道:“只怕是没有什么希望了,姑且再走右面的路试试吧。” 回到原来之处,再向右边路走。走了五里之地,暮霭苍茫中,忽见一块赭红色的石头上有一道裂痕,正是一支箭头的形状。 杨洁梅大喜道:“龙姐姐,好在你有耐心,果然找到了。” 武玄感忽道:“这箭头有点奇怪!”龙天香道:“什么奇怪?”武玄感道:“你们过来仔细瞧瞧!” 他们都是武学行家,看了一会果然看出了破绽。 杨洁梅道:“这好像是手指在石头上划出来的!”邵湘华道:“不错,看这人的功夫,不是少林派的金刚指力,就是佛门的一指禅功。” 杨洁梅道:“谷啸风在路上所留的标记,可都是用剑尖划出来的。而且他的武功我也曾见过,恐怕也没有这样的指力。” 龙天香道:“这么说,这是另一个人所留的标记了!” 邵湘华道:“咱们跟不跟这个箭头指示的方向走?” 武玄感沉吟半晌,说道:“这个人不知是否谷啸风的朋友,他们留的标记也不知是否另有约会,不过,该不至于这样巧合吧?” 杨洁梅道:“管他是友是敌,是好意还是陷阱,咱们没有其他线索可寻,也只好试一试走这条路了。” 大家虽然觉得有点冒险,但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如此了。此后,一连走了几天,每隔五里,都发现这么一个箭头。 他们跟着箭头指示的方向走,不知不觉走进荒凉的山地。这一天到了一座森林里面,已经是找不到人行道了,再走下去,那个标记也没有发现了。 武玄感皱了皱眉头,说道:“这地方名叫恶鬼岭,是湘西著名的穷山恶水之地,糟糕,莫非是那个人故意将咱们引到这个地方来?”刚说到这里,杨洁梅忽地“咦”的一声叫了起来。 龙天香道:“梅姐,你怎么啦?”杨洁梅道:“你们看那边!” 只见那边有块磨盘大的石头,光滑平净,好像一座大镜台。石头上却有三堆骷髅头,每堆三个,上端的一个骷髅头还裂开嘴巴,露出两齿獠牙,好似对住他们狞笑,好不骇人! 龙天香胆小,吓得“嘤”的一声尖叫起来。武玄感道:“别怕,别怕,你莫看它好了。咱们四个生人,还怕几个骷髅头么?它又不会吃人!” 龙天香道:“吓死我了,这几个骷髅头是哪里来的?我知道死人不会作祟,但总是不免有点毛骨悚然,咱们赶快离开这里吧。” 杨洁梅笑道:“我倒想在这里多留一会。那人把咱们引到这个地方,却摆上几个骷髅头来吓咱们,一定还会有下文的。俗语说得好,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就看看他耍什么把戏吧。”她只道这一切都是那人所为。 武玄感道:“恐怕未必是那个人所弄的玄虚。” 杨洁梅道:“那你以为是什么?”武玄感是湘西土生,说道:“湘西有许多邪教,颇有一些古古怪怪的不为外人所知的拜神仪式,这个恐怕就是一种邪教的仪式。” 话犹未了,忽听得呜呜声响,乐声极为单调,是一种芦管吹出来的声音。在这神秘的幽林,突然听到这种低沉单调的乐声,更增加了一重恐怖感了。 武玄感道:“来了,来了!你们别慌,且看他们来意如何?” 谁知来的不是“他们”而是“她们”,只见一群苗女从树林里涌出来,当中一个披着轻纱,半裸上身,耳朵垂着两个金环,服饰与众不同,好像是她们的首领。那群苗女之中,有许多人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筒,也不知是作什么用的。 这群苗女发现了他们,似乎也是有点惊诧。那个首领模样的女子挥一挥手,说了几句话,众苗女便围拢上来,指着他们叽叽咕咕地骂。 龙天香道:“她们说些什么?”武玄感道:“那首领说,咱们擅闯她们的禁地,女的要捉回去做她们的奴隶,男的要即时立地剖腹祭神。” 龙天香道:“那你就赶快和她们解释,说明咱们乃是误闯并无恶意的吧!”武玄感懂得一些苗语,说得却不流畅,他走上前去,刚刚开口解释,忽觉一股异香扑鼻,登时头晕脑涨,身子摇摇欲坠! 杨洁梅叫道:“快闭住呼吸,这是瘴毒!”一跃而出,将武玄感拉了回来,把一颗药丸塞入他的口中。跟着分给邵湘华、龙天香每人一颗药丸,叫她们赶快吞下。 忽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侍梅,你抬起头看看,看我是谁?” 杨洁梅听得这个熟悉的声音,心头大震,抬头一看,只见来的可不正是她的旧主人辛十四姑。 辛十四姑道:“三公主,你去捉那一男一女,这两个人交给我好啦。她是我的逃婢,我要亲手处罚她!” 那女子格格一笑,说道:“辛姑姑,你果然料事如神,算准了他们这几天必定来到。” 杨洁梅深知旧主人心毒手狠,撞在她的手上,必无幸理,当下一咬牙根,只好和她一拼。 辛十四姑冷冷笑道:“你从我手上学来的功夫也敢在我面前施展?”青竹杖轻轻一拨,杨洁梅的青钢剑几乎掌握不牢。武玄感一刀劈下,辛十四姑反手竹杖一撩,武玄感的紫金刀也给她封出了外门。 不过武玄感的武学造诣不差,虽然远不及辛十四姑,十数招还是可以抵敌得了的。杨洁梅拼了一死,和他联手对敌,一时间辛十四姑倒还未能伤了他们。 辛十四姑淡淡说道:“侍梅,我杀了你,倒是便宜了你。知罪的你赶快跟我回去,由我处置,否则你多打一会,待会儿落在我的手上,我就多折磨你几分。” 杨洁梅听了这话,不寒而栗,心里想道:“与其落在她的手上,不如我自尽的好。” 邵湘华、龙天香二人被困在蛇阵之中,形势更为危险。本来那些毒蛇已被杀了一半,邵、龙二人是可以从容应付的了。哪知刚刚松了口气,那苗人的“三公主”转过来对付他们,她会驱使毒蛇,不怕被蛇所咬,径自踏进蛇阵和邵、龙二人交手。 这么一来,邵、龙二人既要防御毒蛇,又要应付那个苗女,而这苗女的武功又是非常厉害,他们自是难以兼顾的了。 那苗女道:“辛姑姑,要活的还是死的?”辛十四姑阴恻恻地说道:“当然是活的好。” 那苗女道:“好,让我试试。捉活的是稍微难些。”月牙弯刀盘旋飞舞,使的是一套克制长剑,截斩手腕的刀法,只要能把邵、龙二人守势冲开,不须打落他们的长剑,毒蛇也就可以从缺口窜了进去,咬啮他们了。 武玄感和龙天香是未婚夫妻,痛痒关心,如今被分开两处,各自对敌厮杀,大家都不免为对方的安危提心吊胆。武玄感眼光一瞥,刚好见着一条毒蛇窜上龙天香的身上,看来就似要咬她的咽喉,武玄感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是在剧斗之中的,一惊之下,刀法登时散乱。 高手比拼,哪容得稍有分神?辛十四姑抓着这个时机,竹杖一挥,当的一声,立即打落了武玄感的金刀,信手就点了他的穴道。 辛十四姑点了武玄感的穴道,回过头来,向着杨洁梅冷笑说道:“看你这丫头还能逃出我的掌心?你是要找孟七娘和谷啸风来和我作对是不是,好,我告诉你吧,他们早已被我捉了,你要见他们一点不难,现在我就可以让你达成心愿!” 杨洁梅心头一凉,心道:“我决不能落在她的手中!”正要自尽,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长啸,啸声非常怪异,好像苗家的芦管有无数支同时吹奏一样,听进耳朵,竟自心神不定,好似着了催眠一般。 辛十四姑吃了一惊,喝道:“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 说也奇怪,啸声一起,那些毒蛇竟然不听苗女的驱遣,潮水般的退了下去,游入林中,霎时间已是逃得干干净净,窜上龙天香身上的那条毒蛇则被邵湘华一剑斩了。 那“三公主”和她手下的那群苗女呆了一呆,忽然间也转过了身,一窝蜂的散了。树林里只留下辛十四姑一人。 辛十四姑惊异万分,莫名其妙,这苗人“三公主”一向是最听她的话的,不知怎的,此际却是连招呼也没和她打一个,便自跑了。一抬头,只见树林里走出了一个人。 这个人衣裳褴褛,背一个药囊,脸有一条刀疤,手提长柄铃铛,看样子像是个江湖郎中。 辛十四姑怒道:“你是谁?胆敢到这里来和我捣乱?” 那郎中冷冷说道:“辛十四姑,我还记得你呢,你就不认得我了?!” 辛十四姑定神一瞧,依稀看出了那人的原来面目,大吃一惊,失声叫道:“你是石,石——你还没有死呀!” 那郎中冷笑道:“多谢关心,侥幸未死,哼,哼,我还要留着性命报仇呢,焉能就死!你虽然不是直接害我的仇人,也有你的一份,嘿,嘿,今日咱们就把旧账算一算吧!” 辛十四姑青竹杖一挥,蓦地向他点去,喝道:“你逃了一次性命,再次难逃!你嫌活得不耐烦了,那就请你去见阎王!” 辛十四姑是想出其不意,制敌机先,哪知那人早有准备,辛十四姑“攻其无备”的算盘可打得不响,只听得“当”的一声,那人把长柄铃铛当作武器,一招“拨云见日”,就把辛十四姑的青竹杖拨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闪电之间,辛十四姑和那人已是斗了十数招,辛十四姑不但没有占到便宜,反而给那人迫得连退几步,只觉对方那杆长柄铃铛,每次劈打下来,好像有千钧之力,她的青竹杖竟是难以招架。 辛十四姑心头一凛:“奇怪,这人的武功本来比不上我的,这十多年来,即使他的武功精进,我也没有丢荒,怎的却打不过他了?” 原来并不是这人的武功已胜过了辛十四姑,而是一来因为辛十四姑一直以为他已经死掉,突然见他出现,不免有点心慌,二来辛十四姑和武玄感、杨洁梅斗了一场,虽说没耗多少气力,究竟也耗了一点。此消彼长,加上她的心里着慌,这就觉得对方似乎是胜过她了。 邵湘华和龙天香脱险之后,同声叫道:“咱们联手攻这女魔头!”杨洁梅定了定神,叫道:“不错,攻这魔头!别让她跑!” 辛十四姑冷笑道:“我要来就来,要去就去,凭你们这几个人也阻拦得我?”其实她已是没了斗志,邵湘华等人不来联手攻她,她也是要跑的了。 邵湘华等人不过是吓吓她而已,辛十四姑竹杖一点,飞身掠起。邵湘华笑道:“咱们救武大哥要紧,由她去吧!”辛十四姑的轻功委实了得,转眼之间,背影已是没入林中,看不见了。 龙天香早已上前替武玄感解穴,叫道:“糟糕,我不知她点的是什么穴道,可解不开。”杨洁梅帮忙也解不开。原来这是辛十四姑的独门点穴手法,杨洁梅学得还未到家。 那郎中道:“让我试试。”轻轻的在武玄感身上推揉几下,武玄感登时感到血脉畅通,果然便跳了起来。 武玄感连忙躬身道谢,说道:“那日多蒙前辈指点,今日又得解救之恩,晚辈……” 那郎中摆一摆手,笑道:“客气的话不用多说了,我帮你的忙其实也是为了自己,以后你会明白的。” 说也奇怪,邵湘华见了这人,忽地有一种好像很想和这人亲近的感觉,心里想道:“奇怪,这人我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他是谁呢?”心念方动,那人的目光也刚好注视着他,脸上现出一副极其古怪的神情,邵湘华发现他的眼角有两颗晶莹的泪珠。 邵湘华一阵迷茫,定了定神,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太湖王寨主那儿?是你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的吗?你好像知道我们许多事情,为什么?为什么?” 那人叹了一口长气,说道:“唉,孩子,你竟不认识我了?我问你,你的腋下是不是有一颗黑痣?你家遭受大祸的那个晚上,你是不是一个老仆人背你从后门逃跑的,这个老仆人名叫王三?” 这两件事情外人是绝不能知道的,邵湘华听了这话,呆了一呆,顿时明白了!杨洁梅见他呆若木鸡,眼珠好似定住似的望着那人,不由得吃了一惊,叫道:“华哥,你怎么啦?” 邵湘华忽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着那人双腿叫道:“爹爹,你是我爹爹!” 那人将他扶了起来,说道:“别哭,别哭,咱们父子今日总算是团圆啦,应该高兴才是。”他叫邵湘华别哭,自己的眼泪却也流下来了。邵湘华道:“爹爹,你猜这位杨姑娘是谁,她就是杨伯伯、杨大庆伯伯的女儿!” 那人更是欢喜,说道:“是么,我找过你爹爹,知道你家遭受的不幸,我这十几年一直放心不下,不知你是流落何方,想不到今日找到了华儿,也找到了你。你们两人又是这样要好,哈哈,这当真是天意了。”笑中带泪,不过这却是喜极而泣了。 那人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我名叫石棱,和你爹爹是最要好的朋友。你知道么?” 杨洁梅道:“知道,小时候爹爹和我说过。最近还有一个人和我说起你们的事情,前因后果,我大概知道了一些。石伯伯,想不到能够见到你,我真是高兴。不瞒你说,我以为你,你——” 石棱笑道:“你们以为我是死了,是么?” 邵湘华道:“爹,杨姑娘就是给贼人拐去,卖给辛十四姑这女魔头的。” 石棱说道:“我知道这件事情,我也是早就有点怀疑的了,不过我还不敢断定你是不是我的杨大哥的女儿。不瞒你说,我曾经跟踪过你们的,不过我不让你们发现罢了。” 邵湘华道:“爹,你为什么不早认我们?” 石棱说道:“时机未到,当时有些事情我也还未曾明白,是以不敢贸然相认。” 邵湘华道:“爹,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邵家的?辛十四姑这女魔头是不是和你也结有冤仇?这十多年来,爹,你又是一直躲在哪里?” 一连串的问题,石棱不知从哪里说起,他想了一想,笑道:“你别心急,我会一件件一桩桩告诉你的。唉,说来话长,且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对啦,穴道铜人图解的故事你们知道了么,咱们两家的遭遇,都是和这份图解有关的。” 邵湘华道:“二娘已经和我们说过了。” 石棱怔了一怔,道:“那个二娘?”忽地恍然大悟,接着就说道:“你说的可是高杰的女儿高小红,她嫁给你义父做小老婆?” 邵湘华道:“不错,但二娘对我很好,可惜已经死了。她爹对你不住,你也别怪她啦。” 石棱叹口气道:“高小红也是受图解连累的人,她的命比我还苦,我怎会怪她?唉,世间的事情,有时也的确是奇怪得很,高小红的父亲当年和我们一起护送那份宝图,他害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我和他乃是平辈,他的女儿却变成了你的二娘。” 邵湘华道:“她就是为了要躲避乔拓疆的逼害,这才甘受委屈,嫁给我义父的。她以为可得庇护,不料还是遭了乔拓疆和辛十四姑这女魔头的毒手。” 石棱听了高小红所受的不幸,慨叹不已,说道:“我得以保全这条性命,说来也真是侥幸,那晚我和乔拓疆剧战受了重伤,又给他的手下斩了一刀,喏,我脸上的疤痕就是这一刀留下的标记了。” 邵湘华泪流满面,说道:“爹,你的苦也受够了。这个仇咱们一定要报!” 石棱说道:“当然要报!”接着说道:“不过也幸亏那人斩了我一刀,我倒在地下。乔拓疆以为我已经死了。”邵湘华道:“后来怎样?” 石棱道:“这班强盗走了之后,我爬起来躲在后山一个石洞里,养好了伤。我知道乔拓疆若然知道我还未死,一定不肯放过我的。后来我就远离家乡,躲到贵州的苗疆里去。我多少懂得一点医术,扮作郎中,医好了许多苗人的病。那个苗疆的峒主,现在已经是我的好朋友了。” 武玄感听到这里,方始恍然大悟,说道:“石伯伯,怪不得你懂得苗人驱蛇的方法。” 石棱笑道:“我还懂得吹芦笙招集苗人的方法呢!贵州苗疆那个峒主是诸苗之长,湘西的苗人也要听他的号令的。刚才那些苗女以为是贵州苗疆的峒主的使者到来,这才赶着回去的。” 武玄感道:“待到她们发现不是,岂不是又会再来?”邵湘华则问道:“爹,那些苗女是什么路道?那个‘三公主’武功很高,和辛十四姑这女魔头又似乎好熟。” 石棱说道:“她们的苗寨离这里大约有十里左右,待到她们发觉不是,一个来回,也得半个时辰。我还是赶快把你们想要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们吧。对,咱们边走边说,不必等待她们再来,咱们先去夜探她们的苗寨。” 杨洁梅问道:“辛十四姑说孟七娘和谷啸风已经给她捉去了,是不是就关在那个苗寨?” 石棱说道:“不错,所以咱们才要去探苗寨。”笑了一笑,接着说道:“话题又岔开了,我刚才说到哪里?” 邵湘华道:“你说躲到贵州苗疆,和峒主交上了朋友。” 石棱说道:“我也不是一直躲在苗疆,几年之后,我的武功已经恢复,先后也曾几次离开苗疆,行走江湖,为的就是要探寻你们的消息。多谢那贼人在我脸上斩了一刀,江湖上的朋友都不认识我啦。于是我仍然扮作江湖郎中,四海云游。首先,我打探到一个秘密,辛十四姑这女魔头原来和我们那次宝图被劫的事情有关。” 杨洁梅道:“但何以听她的口气,她似乎是本来和乔拓疆不相识的?” 石棱说道:“她是本来和乔拓疆并不相识,不过她却是乔拓疆师弟的老相识。乔拓疆的师弟就是高小红的父亲,也就是当年和我们一同护送宝图的那个高杰。 “高杰对辛十四姑甚为爱慕,少年时候,是曾经追求过辛十四姑。辛十四姑眼高于顶,心里又早就有了韩大维,哪里会理睬他? “不过高杰对她却甚痴心,他把穴道铜人图解的秘密告诉辛十四姑,请辛十四姑帮他的忙,答应事成之后,把图解送她当作礼物。 “辛十四姑不愿出面,却给他设谋划策,那晚高杰所下的蒙汗药就是辛十四姑给他的。辛十四姑是天下第一擅于使毒的行家,若是寻常的蒙汗药那就骗不过我们了。” 杨洁梅道:“高小红却以为那蒙汗药是乔拓疆给她爹的呢。” 石棱道:“这件事情高小红也不知道,她爹爹说谎骗她,因为他不愿意女儿知道他的秘密。他的妻子是给他害死的,为的就是想讨辛十四姑做续弦。” 杨洁梅道:“石伯伯,你怎么知道?” 石棱说道:“我重入江湖,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高杰。我是怀着报仇的心情去找他的,谁知找到他的时候,他已是奄奄一息了。问起来才知道他也遭了乔拓疆的毒手。这些秘密是他临死之前告诉我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相信他说的都是真话。” 杨洁梅又问道:“那些苗女何以肯听辛十四姑的驱使,不知她们又是什么关系?” 石棱说道:“这里的苗寨之主有个汉人名字,名叫蒙得志,他有三个女儿,大女蒙赛玉,二女蒙赛月,三女蒙赛花。刚才和你们交手的那个‘三公主’就是蒙赛花了。 “这地方的瘴气是很厉害的,尤其是每年春天所发的桃花瘴。 “有一年春天,霖雨连绵,桃花瘴比那一年都厉害。苗人虽有解瘴的药物,也是防御不了,最后连蒙得志和他的三个女儿都中毒了。 “其时辛十四姑还未在幽篁里隐居,这一年恰巧来到湘西苗疆,她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也是第一解毒行家。 “蒙得志父女得她解救,当然是把她当作恩人,奉若神明了。蒙赛花和她尤其投缘,蒙赛花的一身武功,许多也是她传授的。” 杨洁梅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辛十四姑放心把韩大维藏在这里。” 石棱说道:“我幸亏结交了贵州的苗峒峒主,否则我也不知这个地方呢。” 杨洁梅道:“石伯伯,你曾经探过这个苗寨没有?” 石棱道:“我不敢深入腹地,不过苗寨周围的地形,我已是十分熟悉。我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从山上下去,进入后寨。” 走了一程,穿过一片竹林,夜风掠过,竹叶沙沙作响,石棱忽地咦了一声。邵湘华道:“爹,你听见什么?” 石棱道:“没什么,让我走在前面,你们小心戒备。” 原来他听得好似是夜行人经过,但游目四顾,却又不见人影,不觉有点疑心不定,想道:“辛十四姑刚才败在我的手下,她单独一人,还敢来跟踪我吗?但除了她,却又有谁能有这样轻功?难道我听错了,这当真只是风吹竹叶的声响?” 穿过竹林,什么事情都没有,石棱稍稍放心,心道:“看来当真是我听错了。”石棱想起一事,说道:“对啦,有件事情,我忘记问你。华儿,你的二娘可有说出那份图解究竟是落在何人手中?我起初以为是那个蒙面人乔拓疆,后来才知道不是。十年以来,我一直想探查这个秘密,兀是找不到一点线索。” 邵湘华道:“二娘以为是明霞岛岛主厉擒龙的师兄丘抗所盗,因此她特地想个方法投到丘抗门下,偷了一本点穴的秘笈,后来才发现这本秘笈,并非那份图解。这个谜,二娘也是至死都没有揭开。” 石棱叹口气道:“这份图解害死了杨大哥,害死了高杰,我也给它害得险死还生。如今连那个蒙面人是谁都不知道!” 杨洁梅笑道:“已经知道了。”石棱大喜道:“是谁?你何不早说?” 邵湘华笑道:“爹,我也是才知道的,我刚要告诉你呢。不过我只知道这个蒙面人是个老叫化,听说在松风岭和辛十四姑打过一架。谷啸风也曾和他交过手的。” 当下邵湘华把从王宇庭那里听来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父亲。石棱甚是诧异,说道:“这么说,这老叫化又不是和乔拓疆一伙的了。奇怪,辛十四姑何以和他也是作对的呢?”竹林前面,两峰夹峙,下面是深不可测的幽谷。两峰相距不过数丈,悬空有一条石梁是天生的,不过只有尺余宽,不能两人并肩同走。 石棱忽道:“让我先过去,到了那边,你们再来。” 石梁狭窄,不过虽然不能并肩同走,一个跟着一个,四个人还是可以同时踏着石梁的。邵湘华有点奇怪,正想问他爹爹,石棱已是一个鹞子翻身,身形平地拔起,落在石梁的中间了。 忽听得石棱喝道:“哪位朋友躲在这里?请现身吧!” 话犹未了,陡然间只见石梁上现出一个人来,正是王宇庭向邵湘华他们描绘过的那个背着个红漆葫芦的老叫化! 原来这个老叫化是吊在石梁下面,双手攀着石梁的边缘的。他只凭十指之力,悬空支持体重,而且陡然间便能翻身跳上石梁,这份功力,石棱见了也是不禁心头一凛。 但待他定睛一瞧,看清楚了这老叫化时,却不由得大怒如狂了。 那晚他虽然没有看见那个蒙面人的面目,但身材体态,他却是不会忘记的。尤其是那人的手掌比常人粗大得多,伸开来好像蒲扇一样,石棱和他交过手,更是印象深刻。 石棱大喝道:“你就是那晚偷了我们那份图解的人!好呀,我正要找你!” 那老叫化哈哈笑道:“石棱,果然是你,我只道你已经死了呢。你来得好,我也正要找你,你听我说……”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石棱哪里肯听他说,提起长柄铃铛,呼的便向他胸膛戳过去了!正是: 说到恩仇心事涌,谁言往事是云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历劫归来如再世前因细说化深仇 在这石梁之上,转身也难,根本无从躲避,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老叫化抓着了长柄铃铛,往内一夺,喝道:“撒手!”石棱则用力前挺,喝道:“下去!” 双方功力旗鼓相当,争夺这柄铃铛,各不相让,铜铃响个不停,忽听得“咔嚓”一声,长柄铃铛断为两截。石棱抛开断杆,双掌便向那老叫化的面门劈去! 老叫化一个“大弯腰,斜插柳”,双足牢牢钉住石梁,头向后仰,竟然在这绝险的处所使出“铁板桥”的功夫。石棱双掌几乎是擦着他的面门削过! 说时迟,那时快,老叫化陡地挺起腰来,扭着石棱双臂,左足向前一勾,喝声“倒也!” 石棱冷笑道:“未必!”他的下盘功夫极为坚固,使出了千斤坠的重身法,老叫化勾着他的足跟,不能摇撼分毫。石棱一个“金蝉褪壳”,只听得声如裂帛,他穿的那件本来就是破破烂烂长衫给老叫化撕开,可是他的双臂却已滑似游鱼的从老叫化掌握之中滑脱出来。 老叫化赞道:“石兄,你的功夫大大长进了啊!”口中话说,手底招数丝毫不缓,骈指如戟,便点石棱穴道。 此时邵、杨、武、龙四人早已来到石梁那边,邵湘华的双足且已踏上石梁了。可是这条石梁不过尺许宽,他的父亲和那老叫化互相扭打,邵湘华想要上去帮忙也不可能。 邵湘华知道这老叫化的点穴功夫天下无双,见他骈指如戟,堪堪的就要点到父亲身上,不禁大吃一惊,“啊呀”的叫了出来。 石棱陡地一声大喝道:“我和你拼了!”横掌如刀,“抹”老叫化的颈项,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老叫化霍的一个凤点头,身形略斜,双指恰恰在穴道点个正着,石棱只感到一阵酸麻,运气三转,已是没事。 老叫化道:“这位想必是令郎了,你们父子团聚,当真是可喜可贺!嘿,嘿,石兄,但我为你着想,你方得家人团聚,却又何苦和我拼命。我老叫化无牵无挂,死了倒是不打紧的啊!” 石棱怒道:“你害得我好苦,我就是要和你拼命!” 不过石棱虽然愤怒,在愤怒之中,却也不由得心中一动,想道:“看来这老叫化并非怕我,难道他当真是有心与我和解的么?”原来他刚才给老叫化的双指触着身体,他是个武学大行家,立即便感觉得到这老叫化用的并非重手法点穴。当然若是给他点个正着,身子是不能动弹的,但却不至于有什么伤害。但此际在这绝险之处搏斗,石棱亦已无暇推敲了。 老叫化叹了口气,说道:“石兄,你这样打法,只怕咱们可要同归于尽了!”
石棱冷笑道:“反正我这条性命是侥幸拾回来的,和你拼了,又有何妨?” 老叫化不再说话,两人各展生平绝学,在这尺余宽的石梁上斗得难解难分,把邵湘华等人看得心惊胆战! 忽听得“蓬”的一声,四掌相交,石棱和那老叫化都好似着了定身法似的,掌心抵着对方的掌心,大家都是动也不动,像僵了的石像。 原来斗到此际,双方已是变成了内功的比拼,不再是招数上的决胜争雄了。 内功的比拼全凭双方的实力,绝无可以取巧之处。这是最凶险的搏斗,败的一方固然不免丧命,胜的一方,也必重伤。若是双方旗鼓相当,那就可能同归于尽,至少也是两败俱伤。 邵湘华吓得一颗心都好像要跳出来,颤声叫道:“爹爹,你就与他和解了吧!”要知高手比拼内功,除非是有一个功力比他们更高的人来化解,否则是只能让他们拼斗到底的。功力不济的上去化解,非但帮不了忙,自身也必受累重伤。 石棱本来是怒气填胸,不惜和对方同归于尽的,如今到了这个生死关头,听得儿子这么说,却是不禁心中一酸,暗暗有点悔意了。可是在内力拼斗之际,是谁也不能相让的。石棱唯有全力运功,根本不能分神说话。 老叫化好似知道他的心意,忽地笑道:“石兄,咱们好好谈一谈如何?” 石棱见对方能够好整以暇地说话,不由大吃一惊,心里想道:“我苦练了二十年,不料这老叫化的功力还是远胜于我。他居然能够说话,再拼下去,时间一久,我一定要丧在他的掌下了。” 就在此时,石棱忽觉对方的压力似乎稍稍放松,他喘过口气,也能说话了,说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 老叫化笑道:“石兄,我想问你,你是恨我多些,还是恨乔拓疆多些?” 那晚石棱给蒙面人点了穴道,夺了宝图,但害得他家破人亡,自己也险死还生的却是乔拓疆。而乔拓疆之所以来害他,则是因为误会那份图解仍在他的手中。 石棱想了一想,说道:“我与乔拓疆仇深似海,但追源祸始,不是你夺了那份图解,我也不至于与乔拓疆结下如此大仇。” 老叫化道:“如此说来,你和乔拓疆的仇总是深过我了,虽然你对我也还是不能原谅。” 石棱道:“也可以这样说吧。”老叫化又问道:“那么你恨不恨辛十四姑?” 石棱冷笑道:“你这是明知故问!” 老叫化道:“这么说,你也是深恨辛十四姑的了?” 石棱哼了一声,说道:“乔拓疆是我的第一个大仇人,第二个是辛十四姑,哼,你,你——” 老叫化哈哈一笑,说道:“你不说我也明白,我就是你的第三个大仇人了,是不是?”石棱冷冷说道:“一点不错!今日你杀不了我,我就还要报仇!” 老叫化笑道:“石兄,多谢你把我名列第三,以后你要找我报仇那是以后的事,今日咱们倒是大有商量的余地了。” 石棱道:“商量什么?” 老叫化道:“你自忖能够胜得了辛十四姑吗?”石棱道:“胜不了她也未必就会输了给她!”心里却在想道:“刚才她若是一开始就和我斗,只怕我还是不免要败在她手中。但这老叫化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对老叫化的来意,隐隐猜到几分。 心念未已,那老叫化又已接着说道:“好,即使你能够和辛十四姑斗个不分高下,她有那些苗人帮忙,你是必败无疑的了。据我所知,令郎是要进苗寨救人的,那么就更不用想了。石兄,老叫化是直话直说,你不怪我小觑你吧?” 石棱说道:“我成功也好,打败也好,却又与你何关?” 老叫化道:“大有关系!因为老叫化孤掌难鸣,自忖也斗不过辛十四姑和这些苗人。” 石棱说道:“你和这女魔头也结有梁子?” 老叫化道:“实不相瞒,她要抢我这份图解,我不肯给她,她恨我只怕比恨你还更厉害呢!” 石棱道:“哦,原来你是想和我联手,共同去对付辛十四姑?” 老叫化道:“不仅如此,咱们以后还可以联手去对付乔拓疆。我不过是你的第三个仇人而已,倘若我能够帮忙你除掉第一个大仇人和第二个大仇人,石兄,咱们的这个梁子我想也应该可以化解了吧?” 石棱给他说动了心,但一时之间,却还不敢贸然答允。心里想道:“就不知这厮是否真有诚意?”又再想道:“我若与他化敌为友,那份穴道铜人图解我就不能向他讨回了。却又怎对得住当年一片苦心孤诣,想保护这份图解而死掉的杨大哥?” 老叫化似乎知道他的心意,缓缓说道:“当年你们是想把那份图解送回南宋的皇帝老儿,让它归还内库,是吗?我抢了去,你们当然是恨我的了。不过,你们这件事情也幸亏没有成功!” 石棱怒气又起,说道:“你抢了去,还说风凉话儿?” 老叫化正容说道:“这可不是风凉话儿,其时秦桧虽然死了,做宰相的可还是秦桧一手栽培起来的史弥远,你这份图解纵然归还内库,结果恐怕仍是不免要落在奸臣手中。你想一想,与其落在奸人手中,何如让它留在武林人士的手中。” 石棱怒道:“你也不配据为私有。” 老叫化哈哈一笑,说道:“不错,老叫化无德无能,的确是不配把这部武林秘笈据为私有。唉,当年我是不度德、不量力,但这份自知之明,现在却是有了。为了表示我的诚意,咱们和解之后,我把这份图解交给你,由你作主,将它送给一个你认为最适当的人!这样你可以相信我了吧?” 石棱呆了一呆,说道:“你当真愿意这样做,咱们还有什么化解不了的仇恨?好,我相信你,这份图解你也不用给我。事情过后,请你亲自送到金鸡岭上,交给柳女侠柳清瑶便是。” 老叫化道:“一定遵命!好,现在咱们可以和解了,请你慢慢收减内力。” 双方各自缓缓收减内力,终于四掌垂下,免了两败俱伤之祸。 邵湘华大喜过望,上前和那老叫化见过了礼,说道:“爹爹,咱们有了这位老前辈帮忙,成功定然有望了。” 石棱道:“对啦,丐兄,我还没有请教你的高姓大名呢。” 老叫化道:“我姓张。我未做叫化之前,人家叫我做张疯子,我就自号大颠。” 石棱道:“大颠兄,咱们用什么办法报仇、救人,想必你已胸有成竹。” 老叫化道:“我正是要靠你们的帮忙,你把辛十四姑远远引开,她一定叫那苗寨寨主帮忙来追捕你们的,你们拖得多久就是多久。我进苗寨救人,救人要紧,救了人再说报仇,你同意吗?” 石棱道:“理该如此。但你一个人深入苗寨,不怕风险太大吗?” 老叫化道:“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已经知道韩大维、谷啸风等人被囚之处了,而且我又懂得苗语,倒是你要小心应付那个女魔头和苗寨寨主呢。” 石棱道:“这里的地形我也很熟,我把他们引到那边山头上去,那女魔头和苗寨寨主或者会追得上我的,那些苗人,谅他们在一时三刻之内,决计不能赶到。” 老叫化道:“好,咱们就分头办事吧。你看那边的火光,那些苗人已经出动了。” 石棱心中自忖,自己可以勉强对付辛十四姑,武玄感、邵湘华、杨洁梅、龙天香四人想也可以对付得了那个苗寨寨主,于是说道:“华儿,你们跟我过去,咱们故意现出身形,引诱他们来追。” 他们走后,老叫化吁了口气,心情轻松许多,但也还有一重心事,暗自想道:“石棱的梁子化解了。但愿韩大维不要喝了那女魔头的迷汤才好。” 韩大维此时正在静室中,盘膝而坐,做例行的吐纳功课。他中毒颇深,行动不能自如,但内功还在,每晚临睡之前,总要默运玄功半个时辰的。 此时已是三更时分,他的心情却与往晚不大一样,无法宁静下来。 来到这个苗寨已经三个多月了,辛十四姑每隔几天给他一颗解药,她外出的时候,就把解药留给苗寨寨主给他,不过解药的效力却只是能够令他的痛苦减轻,不能根治。总而言之,是叫他死不去也好不了。 据辛十四姑说她已经是尽力了,但韩大维却是不能无所怀疑,而且这份对辛十四姑的疑心,近来更是越来越重了。 他隐隐听得芦管吹奏的呜呜声,大队苗人走出寨门的脚步声。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柔荑为什么又不来看我呢?出了什么事情,她也应该告诉我啊!前天她刚回来,这两天苗寨里就似乎有些异样,两件事情莫非有甚关联? 韩大维愈想愈是起疑,叹了口气,又想想道:“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现在我是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若要害我,我也是没法的了。唉,瑛儿和谷啸风现在不知是怎么样?但愿在我有生之年,能够再见他们一面。” 想起了女儿女婿,他是越发难过了,同时,对辛十四姑的疑心也更加重了。因为他曾再三请辛十四姑设法通知他们到这里来见他的,辛十四姑却总是说无法打听到他们的消息。 正在韩大维心乱如麻,无法静坐之际,窗门忽地无风自开,一个人跳了进来! 韩大维吃了一惊,喝道:“什么人?” 窗门打开,月光射进屋内,虽然不够明亮,隐约也可看见这人是个老叫化。 韩大维怔了一怔,心道:“这人怎的似曾相识?” 心念未已,那老叫化已是哈哈一笑,说道:“韩大哥,咱们可有二十年未见面了,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张大颠呀!” “啊,大颠兄,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韩大维不禁失声惊呼,几乎疑心自己是在梦中了! 老叫化“嘘”了一声,低声说道:“别声张,我是特地来报你的大恩,救你出去的。” 原来他们是少年时代的好朋友,韩大维年纪稍长,当时已经是交游甚广,颇有名望的武林人物了。 张大颠初出道的时候,血气方刚,好勇斗狠,任性而使气,有时就不免皂白不分,流于暴戾。不知为了什么一件小事,他和武当门下的四大弟子结了冤仇,幸得韩大维给他化解,方始没事。后来韩大维在洛阳隐居,张大颠抢了那份穴道铜人图解,也远走海外,避仇潜修。两人已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 韩大维吃了一惊,说道:“救我出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大颠笑道:“难道你愿意老死在这里吗?辛十四姑恐怕不是什么好伴儿呢!” 韩大维听出他话中有话,怔了一怔,说道:“你知道了一些什么?” 张大颠道:“咱们没工夫细说了,我让你先见一个人,你就明白了。” 韩大维苦笑道:“我怎么能够走出去,我已经是半身不遂了。” 张大颠道:“不用担忧,我知道你是着了酥骨散的毒。我这里有一朵天山雪莲,你把它嚼碎服下。天山雪莲能解百毒,纵非对症解医,也可以令你行走自如。” 天山雪莲是极为难得之物,韩大维心想张大颠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方始采得这朵雪莲,心里感激,但大恩不言报,也就不和他说什么客气的话了。当下嚼碎雪莲吞下,默运玄功,配合药力,导引气血,不过片刻,果然便觉气达四肢,功力虽然未能恢复,却是可以走动了。 韩大维跟张大颠走进园子,只见他左转一个弯,右转一个弯,绕过假山,穿过竹林,对这地方竟似甚为熟悉,韩大维不由得暗暗惊诧,心想:“不知他要我去见的这个人是谁?” 心念未已,只见面前现出一间石屋,门外直挺挺地站着两个苗人,僵尸似的,眼珠也都定住,动也不会一动,韩大维是个武学大行家,一看就知是被人点了穴道。心道:“原来他早已准备妥当,才带我来的。但这种点穴的手法极为高明,我亦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一别二十年,想不到张大颠竟学会了这样高明的点穴功夫,倒是可喜可贺。” 张大颠笑道:“这是一个你非常想见的人,你进去吧。”“砰”的一掌,击碎两扇厚厚的板门。 黑黝黝的屋子里,一个人跳了起来,叫道:“是谁?” 韩大维一听得这个声音,可当真是喜出望外了!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曾再三请求辛十四姑替他找来的爱婿谷啸风! 韩大维喜极叫道:“啸风,当真是你?佩瑛呢?怎的你一个人到了这里,却又给他们关了起来?” 这刹那间,谷啸风也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定了定神,说道:“岳父,当真是你老人家么?唉,一言难尽,我是给辛十四姑捉来的。” 韩大维大惊道:“我是叫她请你来的,她怎的将你捉来了?” 张大颠笑道:“你们翁婿谈谈,我再给你们找一个人来。到时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孟七娘被囚在一座石牢中,这座石牢是在山腹中辟建的,比谷啸风那座牢房坚固百倍,四面石壁高达数丈,上面开有一个小洞,可以把装盛食物的小篮子吊下来。辛十四姑是因她武功较高,所以分外小心,把她囚禁在这座石牢,令她插翼难飞。也正是由于料她插翼难飞,是以没有另外人守卫。 孟七娘正在闭目养神,忽听得有“笃、笃、笃”几声声响,似乎有人敲击上面的石壁,孟七娘怔了一怔,颇觉诧异,抬头一看,忽见火光一亮,上面那个小洞吊下一根长绳。那微弱的火光,想必是那个人擦燃火石的亮光了。但那根长绳垂下,却并没有吊着竹篮。 孟七娘大为奇怪,心里想道:“现在已是三更时分,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送食物来的,而且只放下一根绳子,这却是什么意思?” 心念未已,只听得一个声音说道:“抓牢这根绳子!” 孟七娘怒道:“你们捣什么鬼?”那人说道:“救你出去呀!”孟七娘骂道:“谁信你的鬼话!你们要杀便杀,我可不能任由你们戏耍!”要知道这个小洞是只能容得一个小竹篮吊下来的,一个人怎么能够出去? 哪知话犹未了,忽听得“轰隆”一声,那个山洞突然间扩大了十倍不止。抬头看上去,已经可以看得见头顶的星空了。 原来石牢上面,是用一块大石头压着的,这块石头重逾千斤,没有张大颠这样深厚的功力,别人也推不开。 孟七娘惊疑不定,但想最坏的结果也不会比囚在石牢更坏,心道:“好,我且出去看看,看他们弄什么玄虚?” 抓牢绳子,那个人果然把她扯了上去。月光之下,只见是个衣衫褴褛的老叫化。孟七娘问道:“你是谁?是丐帮的吗?” 张大颠道:“你不必管我是谁,跟我来吧!你应该相信,我既然救你出来,就决不会害你!” 孟七娘心里想道:“不错,反正大不了是一个死,管他是好意还是恶意,我且跟他去看个明白。”张大颠业已跑在前面,不再说话了。孟七娘日前一战,元气大伤,尚未恢复,好在她的轻功底子甚好,落后十多步,也还可以勉强跟得上他。 此时在谷啸风的那座囚房里,谷啸风也已经把别后的遭遇,以及他所知道的所有关于辛十四姑的事情,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了岳父了。 韩大维听了他所说的前因后果,越听越是吃惊,说道:“这么说害我的人竟是辛十四姑了?” 谷啸风道:“是呀,正是她在九天回阳百花酒中下的毒,却令你疑心是孟七娘和奚玉瑾所为。不过,她也未必是存心害你,据孟七娘的猜测,她是要令你逃不出她的掌心,心里却还感激她是个好人。” 韩大维一生不知经过多少风浪,此刻也不由得心中颤栗,寒意直透心头,咬牙说道:“我早已对她有点疑心了,却还未想到她竟是如此的阴险毒辣!如此说来,只怕你的岳母也是她下手毒害的了?啊,这件事情我好像尚未告诉过你,你的岳母是死得不明不白的,你知道么?” 谷啸风道:“瑛妹已经告诉我了,我们猜测,恐怕——” 话犹未了,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用不着猜测,我来告诉你们吧!”原来是孟七娘和张大颠来到,正好听到他们说到这宗无头公案。 两人都是惊喜交集,韩大维失声叫道:“七娘,原来你也在这里!” 孟七娘道:“我也想不到居然还能够再见到你,都是多亏了这位叫化子大哥。” 韩大维道:“他是我的好朋友张大颠,大颠兄,多谢你救了我,还帮我揭开了二十年来藏在心里的闷葫芦!” 张大颠笑道:“韩大哥,我知道你们有许多话要说,你们慢慢说罢。待你们把真相都弄清楚之后,你所服的天山雪莲,药力也可以运行全身了,那时你也就可以行动自如了。现在我要去会一个人,待会儿你们到前面的山头找我。” 不出石棱所料,他和武玄感等人在山头现出身形,果然把辛十四姑和苗寨的寨主蒙得志引来,蒙得志手下的苗人跟不上他们,一时间还未能到达山顶。于是石棱按照原来的计划,由他和辛十四姑单打独斗,武玄感、邵湘华等人联手抵敌苗寨寨主。 石棱那柄长柄铃铛已经毁坏,仗着深湛的内功,以绵掌功夫抵敌辛十四姑的青竹杖。 本来两人是各有所长,但石棱失了兵器,可就不免要屈处下风了。辛十四姑的青竹杖矫若游龙,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着着攻向敌人要害。石棱给她打得只有招架的份儿。不过她对石棱雄浑的掌力多少也有点顾忌,虽占上风,一时间亦是未能取胜。 苗寨寨主蒙得志武功甚为怪异,和中土所传的大不相同,他用的是月牙弯刀,刀中夹掌,每一掌劈出,带着一股腥风,中人欲呕。武玄感、邵湘华的内功造诣较深,还不觉得怎样,龙天香、杨洁梅二女斗了一会,却是渐渐感到头晕目眩,呼吸不舒。蒙得志手下的苗人亦已上到半山。 石棱暗暗叫声不妙,“那老叫化怎的还未到来?倘若他也被困在寨中,可真是糟糕透顶了!” 正在吃紧,心念未已,忽听得一声长啸,张大颠如飞跑来,哈哈笑道:“石兄别慌,老叫化来了。” 半山上的苗兵张弓搭箭,向他射去,却哪里阻得住他?只见大笑声中,流矢四散,张大颠双袖挥舞,冲开箭雨,当真是翩如飞鸟,片刻之间,就到了山顶。从半山射上来的箭,也都落在他的身后了! 辛十四姑大吃一惊,冷笑说道:“好呀,你们总也算得是个成名人物,若要倚多为胜,不怕天下英雄笑话,那就并肩子上吧!” 张大颠呼的一记劈空掌发出,把辛十四姑震退三步,说道:“我的身家性命都几乎断送在你这贼婆娘手上,和你这贼婆娘还讲什么江湖规矩!” 石棱喘过口气,说道:“张兄,请你去助他们几个小辈一臂之力,这个贼婆娘我还勉强可以对付得了。” 张大颠瞿然一省,笑道:“也好,这贼婆娘其实也用不着你我对付她,自然有人会来对付她的。” 蒙得志一刀向张大颠刺去,紧接着朝着他的面门又是一掌。张大颠挥袖一拂,锋利的月牙弯刀竟然割不破他的衣袖。张大颠深深地吸了口气,哈哈笑道:“哪里刮来的这股香风,好香,好香!” 蒙得志的五毒掌是用蛇、蝎、蜈蚣、毒蛛、金蚕五种毒物的毒汁练成的,见张大颠吸了他的毒掌所发的腥气,面不改色,居然还赞好香,不禁大吃一惊,喝道:“今日冒充苗峒总峒主使者的就是你这个老叫化么?” 张大颠把背着的红漆葫芦拿下,交给了武玄感,说道:“你们把这葫芦里的酒分喝,喝了就没事了。”待武玄感等四人退下之后,他才回过头来,对蒙得志哈哈一笑。 蒙得志怒道:“你这老叫化笑什么,你别要自恃武功高强,纵然你胜得了我,你一个人能敌得住我这许多手下么?我告诉你,他们手中的弓箭可是见血封喉的毒箭!这地方已是绝地,几百张弓向你攒射,总有一支射到你的身上!”此时那队苗兵已是来得近了。 张大颠笑道:“蒙寨主,老叫化可并不想和你打架。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对你可的确是一番好意呢!不过,你若一定要和我拼个死活的话,我纵然死在毒箭之下,只怕你也逃不过我的双掌吧!” 蒙得志已经领教过他的厉害,深知他说的绝非虚声恫吓。心里想道:“不错,这老叫化若是当真发起狠来,只怕毒箭未射死他,我却先要毙在他的双掌之下了。”如此一想,不觉气馁,但仍是不甘就此低头,冷笑说道:“还说什么好意,你冒充总峒主的使者,来我这里捣乱,这可又该怎说?” 张大颠笑道:“我这使者虽是冒充,但却也并非完全假的。我是你们总峒主的好朋友,我到你们这里,他曾经许我便宜行事的。你若不信,请看这个。”说罢拿出一块竹简,竹简上添有花花绿绿的图案,蒙得志接了过来,吃了一惊,说道:“这块绿玉竹符当真是总峒主给你的么?” 张大颠笑道:“若不是总峒主给我,我怎么知道你们苗家有这竹符?我即算有妙手空空的绝技,也不会去偷一片竹片呀?” 原来这“绿玉竹符”是只有总峒主才能颁发的一种“护身符”,是只给汉人用的。 要知苗人和汉人之间,由于汉族所设的治苗官员往往对苗人采取高压政策,把苗人迫得躲到深山里去,苗人不懂得欺压他们的只是一部分当权的汉人,这就造成了民族的仇恨。汉人进入苗寨,往往给苗人杀掉。 “绿玉竹符”的作用就是证明这个汉人是苗人的好朋友,是总峒主的贵宾的!持有竹符的汉人,到苗人任何地方,苗人都应该对他尊敬。 张大颠说道:“我知道辛十四姑曾经医好过你的病,但这个人却不是好人。总峒主怕你上了她的当,叫我来打听她在你这里捣什么鬼的。她果然胡作非为,利用你的势力,来和汉人的侠义道作对,我告诉你,这可是要给你招惹大祸的呢!” 张大颠说苗峒的总峒主派他调查这件事情,其实也还是假话,不过他有这块“绿玉竹符”,蒙得志却是不敢不信他的话了。何况张大颠的武功远胜于他,他自己的性命也在别人手中,当然是要硬也硬不起来了。 此时那队苗兵已经上了山头,把他们团团围住了。正是: 幸有竹符能弭祸,愿同联手斗强仇。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只为孽缘施毒手莫提恩怨总伤心 蒙得志连忙叫道:“别放箭!”回过头来,说道:“好,你既然是我们总峒主的贵宾,我们当然不能伤害你。但辛十四姑是我的恩人,我可也不能伤害她!” 张大颠道:“我不会令你为难的,只要你不插手这件事情就行了。我们和她的事,我们自己了断!” 蒙得志道:“辛十四姑,不是我不肯帮你的忙,但我不能得罪总峒主的好朋友!”说罢把手一挥,叫那队苗兵退下,随着自己也下山了。 武玄感、邵湘华二人喝了葫芦中的药酒,精神业已恢复,在张大颠和蒙得志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上去和辛十四姑动手了。龙天香、杨洁梅二人的晕眩之感亦已消除,但一时之间,功力却尚未能够恢复,还在运气养神。 张大颠见石棱等三人联手,已经稍稍占了一点上风,心里想道:“韩大维也应该就可以来了,我倒不必着忙啦。” 韩大维听了孟七娘的话,真相业已水落石出,叹口气道:“七娘,我一向错怪了你,你不恨我吗?” 孟七娘道:“只要你明白就好了。其实我也做错了事,对不住你。我不该和西门牧野勾结,和你为难的。” 韩大维道:“咱们都曾做过错事,过去的事不必提了。如今紧要的是找那毒妇算账啦!”当下一跃而起,大踏步跨出囚房。 忽听得一个人叫道:“咦,你怎么能够行走了?啊,快来人啊,这两个囚犯也要逃啦!” 原来来的是蒙得志的两个女婿,蒙得志和三个女儿都出去搜索敌人了,两个女婿留在寨里巡逻,恰巧在韩大维要走的时候经过这里。 孟七娘身手何等敏捷,后发先至,一出手就抓着了蒙得志大女婿的琵琶骨。 韩大维道:“七娘,别伤他的性命。”说话之际,他亦已出手点了蒙得志二女婿的穴道。 韩大维道:“念在我和你们多少也有点主客之情,我不伤你们,你们也休想阻拦我。韩某告辞啦!” 孟七娘大喜道:“大维,你的轻功恢复了!”韩大维笑道:“老叫化给我的天山雪莲,功效当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韩大维功力已经恢复了六七分,那些苗人哪里还赶得上他。不消片刻,他和谷啸风、孟七娘已经出了苗寨。 辛十四姑正在吃紧,突然看见韩大维来到,虽然吃惊,却也有意外之喜,连忙叫道:“大维,你快来帮我!” 韩大维冷笑道:“好,我就来帮你了!” 张大颠叫道:“石兄退下,对付这女魔头的人来了,他的仇恨比你更深!” 辛十四姑见韩大维目露凶光,大吃一惊,抬头看时,只见孟七娘和谷啸风跟着出现,心里立即知道不妙,再听得张大颠这么一说,更是吃惊,慌忙一个转身,青竹杖向邵湘华点去,这一招乃是“围魏救赵”的打法,用得十分精妙,石棱怕她伤了自己的儿子,扑去救时,辛十四姑已从缺口窜出。此时韩大维刚刚来到。辛十四姑叫道:“大维,你就不念我的恩情了吗?” 韩大维冷笑道:“亏你还有脸皮说这个话,好呀,我来‘报答’你的恩情吧!”距离三丈之外,一记劈空掌发出,辛十四姑的背心好像给人打了一拳似的,隐隐作痛。这还是幸亏韩大维的功力未曾完全恢复,否则这一记劈空掌就可以令她受伤跌倒。 辛十四姑竹杖点地,翩如飞鸟般疾掠起来,一掠数丈,张大颠喝道:“哪里走!”双臂箕张,扑向前来,但辛十四姑的轻功实在超妙,张大颠这一拦也没有将她拦住。杨洁梅叫道:“啊,谷少侠,你也来了。韩老英雄,那次你喝的九天回阳百花酒是辛十四姑下的毒,我可以做证人!” 韩大维道:“我已经知道了!”想起新仇旧恨,不由得怒火如焚,立即向辛十四姑追去,叫道:“你们不必插手,让我和这毒妇算账!”他们所在之处是一个陡峭的山坡,辛十四姑无路可逃,唯有仗着超妙的轻功跑上山顶,明知到了山顶也是无路可逃,但总可以拖延一些时候。 韩大维的轻功本来比不上她,但因辛十四姑和石棱剧斗了一场,气力却没有他的悠长,韩大维在怒火焚烧之下,跑得又特别快,风驰电逐,辛十四姑未到山顶,他们的距离已是渐渐接近了。张大颠等人还在山腰。 辛十四姑蓦地回转身来,凄然说道:“大维,不错,那次是我在酒中下的毒,但我只是不想离开你呀。我下了毒,我也救了你性命,难道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韩大维道:“我的妻子是怎样死的,你说给我听!哼,你害死我不打紧,我的妻子无辜受害,这笔账我可不能不和你算了!” 辛十四姑道:“你的妻子是孟七娘下的毒,她诬赖我,你就只相信她的话吗?” 韩大维大怒道:“你还要狡赖,嫁祸别人!不错,什么人的话我都相信,就是不相信你的话!”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一步。 辛十四姑情知逃跑不了,狠起心肠,说道:“大维,你迫我太甚,我只有和你一拼了!” 竹杖轻轻一抖,迎风发出嗤嗤声响,左刺“白海穴”,右刺“乳突穴”,中刺“璇玑穴”。这一招三式,飘忽莫测,似左似右似中,当真是奇诡变幻,令人难以捉摸。 韩大维见她使出了两败俱伤的招数,果然是拼命的打法,冷笑说道:“反正我这条性命是拾回来的,与你拼了,又有何妨!”要知他虽然是恨极了辛十四姑,但毕竟是相识多年的朋友,倘非辛十四姑先下辣手,只怕他还狠不起心肠杀她。 韩大维杀机陡起,冷笑声中,中指弹出,“铮”的一声,把竹杖弹开,飞身猛扑过去,左掌向她天灵盖拍下。 辛十四姑虎口发麻,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翻出去,恰恰避开了韩大维的一扑一掌,这一震之力,震得她竹杖几乎脱手,她却哈哈大笑。 韩大维怒道:“你死到临头,还笑什么?” 辛十四姑道:“大维,你我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你的火气还这样大,不可笑么?你试想想,你和我拼了有什么好处,你有女儿女婿,我却是孤身一人!” 韩大维道:“你即使舌绽莲花,我也不能饶你!” 辛十四姑连避三招,冷冷说道:“大维,你是武学的大行家,你应该知道,你要杀我,恐怕也未必容易吧?你的武功虽然恢复,内力已是不及从前,三百招之内,你是杀不了我的。三百招之外,你纵能杀得了我,我看你也是只能苟延残喘,活不了多少时候了。难道你当真想要和我同归于尽么?” 韩大维道:“不错,我就是要和你同归于尽!” 辛十四姑惨笑道:“那也好,你我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得同年同月同日死,这也不错!”她心中颤栗,自知韩大维不肯饶她,她还不肯放弃希望,还想动之以情。 韩大维冷笑道:“我压根儿就没喜欢过你,你和我说这样的话,那是瞎了眼了!” 辛十四姑面色惨白如纸,颤声说道:“好呀,原来你竟是这样憎恨我!今日你不杀我,我也要杀你了!” 她口中说话,身形却又一个倒翻,连连后退,把韩大维引到了悬崖上。韩大维喝道:“你不是要杀我吗?为何总是避而不战?” 辛十四姑一声冷笑,说道:“韩大维,你瞧清楚,这里就是你我毙命之所了!” 韩大维这才发现已是置身于绝险的悬岩之上,下面是深不可测的幽谷!在这悬岩之上搏斗,辛十四姑仗着轻灵的身法,当然要比他多占便宜。韩大维虽然恨极了她,也不能不沉着气来对付她了。 悬岩上再度交手,这才真正是豁出了性命的打法。辛十四姑展开小巧的身法,化出碧森森的一片杖影,从四面八方,向韩大维攻来,韩大维沉住气,双足牢牢地钉在石头上,双掌连环劈出,掌力恍如波翻浪涌,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 张大颠等人到了悬崖之下,看见这个情形,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这陡峭的悬崖,只有张大颠或者还可以攀登上去,但那么一丁点地方,他上得去也插不了手。何况以韩大维的身份,也绝不能让他插手。而且他上到上面之时,只怕两人生死已判了。 张大颠心里想道:“这毒妇端的是诡计多端,平地上她打不过韩大维,却把他引到悬崖上去。不知韩大维是否会上了她的当?” 悬崖上的搏斗越来越是激烈,众人看得惊心动魄。正在手心里都是捏着一把冷汗之时,忽听得芦管吹奏的声音呜呜作响,对面的山峰现出一队苗女。领头的正是这苗寨的“三公主”蒙赛花。 他们搏斗的这座悬崖是在山峰上伸出来的,和对面的山峰相距不过十数丈之遥。蒙赛花叫道:“姑姑别慌,我发毒箭射他。但你也可得小心了!” 辛十四姑大喜过望,叫道:“不用为我担心,你们尽管放箭!” 蒙赛花深知辛十四姑的轻功了得,又擅于解毒,在毒箭攒射之下,她可能遭受的危险当然是比韩大维轻得多。而且训练的这队苗女,箭法又都是极准的,于是一声令下,数十张弓在对面的山峰上就一齐向韩大维射去。 韩大维脱下了身上的长衫,应得呼呼风响,扫荡箭雨,可是由于他要分神,辛十四姑就不但转危为安,而且抢了先手攻势了。 辛十四姑衣袂飘飘,倏进倏退,偶尔有几枝冷箭射到她的身边,也给她的竹杖拨落。在箭雨间歇之际,她就闪电般的扑上去,攻击韩大维的要害! 张大颠叫道:“蒙姑娘,你的爹爹已经回去了。他没有通知你吗?我是总峒主的朋友,你不信,我可以把绿玉竹符给你看!你们暂且不要放箭,我过去给你看!” 蒙赛花冷笑道:“你这个骗子,总想再来骗我!哼,即使你有绿玉竹符,我也不理!” 辛十四姑道:“对,赛花,不必理他!你帮了我这个大忙,我一定也帮你达成心愿。” 原来蒙赛花私心爱慕辛十四姑的侄儿辛龙生,却不知辛龙生半年前和奚玉瑾已经成了婚了。辛十四姑有意瞒着她,为的也就是以侄儿为饵,钓她上钩! 隔着一个山峰,张大颠武功再强,可也没有办法去制止蒙赛花发箭。 辛十四姑展开小巧轻灵的身法,在悬崖上占了有利形势,迫使韩大维面朝里背朝外,自己则在内线作战,这样一来,毒箭射到韩大维身上的机会就更大了。 斗了半炷香时刻,韩大维的背心果然中了一箭,插入了三寸多深,只露出半截箭杆。 韩大维双目火红,陡地喝道:“你莫得意,我固然是活不成,你却非要死在我的前头不可!”辛十四姑心头一震,杖法不觉稍为散乱。 大喝声中,韩大维一抓就抓着了辛十四姑的青竹杖头,使出了隔物传功的本领,凝聚全身的真力,力透杖尖,作最后的一击。 悬崖上的生死搏斗,演变成这样凶险绝伦的局面,吓得在半山上观战的张大颠、邵湘华等人都是胆颤心惊,魂飞天外,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下去。 这个局面已经变成了双方的内功拼斗,悬崖上无从逃避,辛十四姑的内力比不上韩大维,当然是非死在他的双掌之下不可。 但韩大维总不能立即就毙了她,毒箭继续射来,内功的拼斗的是必须全力应付的,韩大维也是势必要给毒箭射死的了。韩大维面向危崖,背向对面的山峰,正好是给那苗女当作了活箭靶! 张大颠等人以为他们势必同时于尽,韩大维本人更是不存侥幸之想,只盼在自己给毒箭射死之前,先毙了辛十四姑。 不料就在他们生死搏斗,眼看就要同归于尽之际,悬崖的上端,突然有一个青衣人翩如飞鸟般的扑下来。 这人宽袍大袖,半空中跳下来,双袖伸开,俨如摩云巨鸟的翅膀,把对面山峰射来的毒箭,全都扑落,没有一枝射到韩大维的身上。 不过这个人落在悬崖之后,却并没有插手帮那一方。但见他当中一立,中指轻轻一弹,把辛十四姑的青竹杖弹开。但这一弹,却也把韩大维正在施展的隔物传功的内力消解了。 辛十四姑给韩大维狂涛骇浪般的内力正自压得透不过气来,忽地觉得胸口一松,这才能够抬起了头。 韩大维给那人用弹指神通的功夫,化解了他的内家真力,也是不禁陡地心头一震:“当今之世,却是何人有此功力?”一震之后,抬起头来,恰好是和辛十四姑同一时候。 看清楚时,两人也都是不禁大吃一惊,大感意外。原来这个人乃是邪派中著名的大魔头黑风岛主宫昭文。 韩大维虽然与他相识,一向没有往来。辛十四姑与他比较见多几面,但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他的来意如何,双方都是猜想不透。 辛十四姑惴惴不安,心里想道:“此人心狠手辣,他这一来,莫非是对我不怀好意?”要知她与黑风岛主乃是邪派之中盛名相若的两大魔头,当然是不免有所猜忌。 张大颠正自为好友担忧,不敢观看,忽听得那班苗女哗然惊呼,张眼看时,这才知道是黑风岛主来了。 张大颠看见黑风岛主,也是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喝道:“黑风岛主,你可不要乘人之危!”他猜不透黑风岛主的来意,只道正邪不两立,黑风岛主是邪派的大魔头,此来自必是帮忙辛十四姑,要对韩大维有所不利了。 黑风岛主冷冷说道:“我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哪一边我都不会偏帮。你们不用惊疑,我是来作鲁仲连的。” 他这一说倒是颇出人意料之外,张大颠暗自想道:“他能不幸灾乐祸已是好了,怎的还肯排难解纷,这可不像是黑风岛主的一向行径呀。” 韩大维哼了一声,说道:“我与这毒妇的冤仇,万难化解!” 辛十四姑却道:“黑风岛主,你意欲怎样调停?” 黑风岛主说道:“你先叫她们停止放箭,免得扰乱了我的说话。” 辛十四姑知道有黑风岛主在此,他要为韩大维抵御毒箭的话,毒箭决计射不到韩大维的身上,不如卖他这个人情。于是把手一挥,叫道:“三公主暂且住手。他们若然害我,你再替我报仇。” 黑风岛主淡淡说道:“十四姑你也忒多疑了。”说罢,回过头来,拿出一个瓷瓶,对韩大维道:“韩兄,这是我自制的拔毒膏,你先治箭伤吧。” 韩大维待要不接,转念一想,苗家见血封喉的毒箭可是不能忽视,如今自己只是凭着尚未完全恢复的内功,抵御毒质,绝不能持久,目前既然杀不掉辛十四姑,死在她的前头,岂非遂她的心愿?无可奈何,只好领黑风岛主这个情,接过瓷瓶,一运内力,插在他背上的那支毒箭就飞了出去,一股紫黑色的血液随着喷出,待到血色渐渐变红,方始在瓷瓶中挑出一点药膏,敷上伤口。 黑风岛主见他运功拔箭,心头微微一凛,想道:“他的功力未曾恢复,又在重伤之下,居然还有如此能耐。若在平时,只怕我也未必胜得过他。此人不除,将来终必是我争霸武林的大患。不过现在时机未到,我却还是先要救他的性命了。” 韩大维敷好了伤,说道:“我领了你这个情,本该遵你的命,但我与这毒妇的冤仇无可化解,待我与她拼了,我宁愿舍弃性命,报你的恩。” 黑风岛主缓缓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尊夫人墓木已拱,即使杀了辛十四姑,却又何补于事?何况她和你总算也有了几十年的交情?” 韩大维道:“难道我的妻子就平白让她害死不成?” 黑风岛主叹了口气:“情到深时恨也深,我不知道尊夫人是否给她害死,就算真的,韩兄,你也不妨稍予原谅吧?”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我不要他原谅,大不了同归于尽!”她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察言鉴色,已知黑风岛主定是有什么想要利用她,绝不会让她给韩大维杀掉。 黑风岛主果然说道:“你们拿性命来赌气,这又何苦?还是听我的劝告,各让一步吧。” 辛十四姑道:“好,那就请你划出道儿。” 黑风岛主道:“我划出的道儿,当然是让你们双方都可以走的。不过,辛十四姑,你可得多受一点委屈了。” 辛十四姑道:“到底怎样?” 黑风岛主道:“请你自废武功!” 辛十四姑又惊又怒,说道:“什么,你竟然要我自废武功,让你去讨好韩大维么?” 黑风岛主冷冷说道:“俗语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自废武功,固然难受,总比死了的好吧?”接着回过头来,又对韩大维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她废了武功,你这口气也总可以消了吧?”说至此处,面色一端,接下去再说道:“我与你们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用不着讨好那方。我之所以自招烦恼,强作调人,不过是念在你们都是一派宗师,若然同归于尽,未免是武林损失,而且也太可惜了!不过我这个人的脾气是除非不管,要管就管到底的。有我在此,你们谁想与对方同归于尽,恐怕都是不容易做到的吧?”言下之意,哪方不服,他就要帮另一方了。 辛十四姑听了这话,不由得心中颤栗,暗自想道:“此人心狠手辣,果然名不虚传,远远在我之上。他要我自废武功,不问可知,当然是要我以后再也逃不出他的手心,唯有让他利用了。哼,但老娘也不是省油灯,纵然废了武功,也未必就能任你摆布。不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性命还在,就尚有可为。”想念及此,心意立决,苦笑说道:“好,杀人填命,欠债还钱,我就自废武功,变作废人,让大维出这口气吧。” 韩大维倒不是怕黑风岛主的威胁,他却真是给黑风岛主那番冠冕堂皇的话所打动的。心里想道:“他说得不错,人死不能复生,这毒妇废了武功,从此也就不能再害人了。废了她的武功,我也可以对得起瑛儿死去的娘啦。”于是不再说话,表示同意。 辛十四姑一声苦笑,说道:“好,大维,我这就让你快意吧!”凄苦的笑声中,只听得一片好似炒豆般的爆裂声,辛十四姑面色惨变,冷汗如雨,痛苦之状,难以形容。原来是她自行散功,全身骨骼就似要裂开一样,格格作响。韩大维虽然是恨极了她,见她如此痛苦,也是不忍卒睹。急忙回过了头,不敢看她。 过了片刻,黑风岛主说道:“我这个调人总算是做成功了,韩兄,请你察看,她的武功是不是已经废了?” 韩大维是个武学大行家,不用细看,已知辛十四姑确是自行散功,虽不至于残废,但内力尽消,已是和一个普通的老妇差不多了。不觉有点恻隐之心,挥手说道:“辛柔荑,这是你自己作的孽,但愿你解了此孽,从今之后,做个好人。你去吧。” 黑风岛主道:“好,你们之间的仇冤已经一笔勾销,我也该走了,但在我未走之前,还想和这位谷少侠说几句话。” 谷啸风走上前来,说道:“宫老前辈有何吩咐?” 黑风岛主道:“小女锦云,听说与谷兄相识,你可知道她身在何方?” 谷啸风道:“不错,一年多前,我与令嫒曾在洛阳相会,自从青龙口乱军之中失散之后,至今不知她的消息。” 黑风岛主道:“那么公孙璞的下落呢,你是知也不知?”谷啸风曾听得公孙璞说过,说是黑风岛主曾欲加害于他,心里踌躇,不敢即答。 黑风岛主好似知道他的心意,忽地叹了口气,说道:“谷兄或许知道,小女是自小许婚给公孙璞的,我则因他为我仇人所用,对这桩婚事,起初的确是曾有过悔婚之意,但现在我已经想通了,我和蓬莱魔女结仇事小,女儿我可是不能不要的,若得父女团圆,这仇不报也罢。小女与他有夫妻名分,而我又知道锦云确实是喜欢他的,我还会害自己的女儿女婿吗?” 谷啸风听他说得诚恳,不觉信了几分,想道:“爱屋及乌,他只有一个女儿,按说也该成全女儿的心愿,翁婿相识了吧?”于是说道:“据我所知,公孙璞是到海砂帮替黄河五大帮会的首脑人物治病去了。” 黑风岛主道:“好,多谢你了。我这就去找他。”说罢回过头来,对辛十四姑道:“把竹杖给我,你跟我走吧。”辛十四姑武功已废,若是没人帮助,她已是无法下山。“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只好把竹杖的一头递给黑风岛主,自己抓牢另一头,让黑风岛主牵她下山。孟七娘与张大颠等人见这女魔头只能服服贴贴的跟着黑风岛主走,心中都是慨叹不已。 辛十四姑和黑风岛主走到山下,说道:“多亏了你这个鲁仲连,我侥幸不至埋骨荒山,大恩徐图后报。咱们就此别过。”口里说的是感谢的话,心中的怨毒之情,已是不知不觉见之辞色。 黑风岛主淡淡说道:“何必这样着忙?”撮唇一啸,忽见一辆骡车从树林里驶出来,驾车的是个浓眉大眼的汉子,还有一个妖里妖气的中年妇人坐在车上,骡车一停,妇人走下来立在车旁,恭恭敬敬的向辛十四姑施了一礼,说道:“奴婢奉岛主之命,特别迎接贵客。”黑风岛主缓缓说道:“请上车吧,恕我不能奉陪你了。” 辛十四姑吃了一惊,说道:“这是什么意思?” 黑风岛主哈哈一笑,说道:“为人为到底,送佛送到西。他们夫妇是我的管家,我特地叫他们送你回黑风岛的。” 辛十四姑道:“我的家在幽篁里,我自己会回去,不敢再到黑风岛劳烦岛主。” 黑风岛主笑道:“我是为你着想啊,你如今武功已失,倘若碰上仇人,有甚意外,岂非失了我救你的本心?你到我的黑风岛作客,自然有人伺候你,我一点也没麻烦,你也可以少了许多麻烦了。” 辛十四姑明知这一去就是做了他的囚徒,却也无计可施,心里想道:“也好,暂且借他的黑风岛作我安身之处,待我恢复了几分功力,再作打算。” 黑风岛主似乎知道她的心意,笑道:“你要恢复原来的功力,恐怕至少也得重练十年。不过我可以帮助你,我给你找一支千年何首乌回来,那么你就只需三年了。”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要帮我?” 黑风岛主哈哈笑道:“问得好!咱们真是可谓知己知彼了。不错,蚀本的生意我是不做的,我素仰你使毒的功夫天下第一,你在岛上静居,正可以安心著书啊。只要你不是用假的骗我,我当然也会为你尽心尽力,让你早日恢复武功的。”接着说道:“还有一层,我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在我回岛之前,我劝你可别打什么主意。我岛上的人众,你不可能全部毒死的,毒死了,你困在四面都是大海的孤岛上之上,也绝不能独自逃生!”说罢背转身子,说道:“张大嫂,你和她到车厢里给她换过一套衣裳,把她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搜出来毁掉。这样,你就可以更安心地伺候她了。” 辛十四姑苦笑道:“你设计得这样周到,还怕我飞得出你的掌心吗?”心里把黑风岛主恨如刺骨,却也无可奈何,只好任他手下欺辱。 黑风岛主得意之极,说道:“辛柔荑,说到工于心计,我远不及你,只可惜你的运道不济。”纵声大笑而去。心里自思:“待我找到了公孙璞这小子,软硬兼施,不怕这小子逃得出我的掌心。嘿嘿,到了那时,桑家的毒功秘笈落在我的手中,又有使毒的大行家辛十四姑为我所用,那两大毒功我必能够练成。那时莫说柳清瑶不是我的对手,天下又有何人能胜过我?” 且说公孙璞与谷啸风分手之后,单骑北行,这日到了禹城,禹城是黄河岸边的一个城镇,传说大禹曾在此地治水,因而得名。从禹城前往楚大鹏的海砂帮所在之处,不过是大半日的路程了。 禹城地方虽小,却有一座“仪醪楼”是天下闻名的酒家,佳肴美酒,脍炙人口。 到了禹城,公孙璞不免要上仪醪楼喝一喝酒。旧地重游,心中甚多感慨。 他和宫锦云就是在这仪醪楼中相识的,如今他是旧地重来,宫锦云却不知身在何处? 也正是在这座仪醪楼中,他和西门牧野这个大魔头的门人弟子结了仇怨,今日他要赶往海砂帮,给黄河五大帮会的首脑人物治伤,也是因此而起。 “在这仪醪楼上,我曾招惹了不少麻烦,却也得到了一位红颜知己。仪醪楼无负于我,我也不该辜负它的美酒啊。” 前尘往事,都上心头,公孙璞不知不觉把一大壶美酒都喝光了。 忽地觉得腹中隐隐作痛,公孙璞瞿然一省,心道:“不对,我的酒量虽然不好,但也从没有喝醉了酒会肚痛的事。啊,不好!这酒定是有毒!” 公孙璞虽不擅长使毒,却也是跟他母亲练过桑家毒功的人,一发觉有中毒的迹象,立即默运玄功。 一个店小二走过来道:“客人海量,还要酒么?” 公孙璞大着舌头说道:“你这酒是什么酒,真香真纯!哈哈,美酒当前,拼了命也是要喝的,给我再来一壶!再来一壶!”说到后来,声音已是模糊不清,忽地身形晃了几晃,“卜通”一声,就倒下去了! “倒也!倒也!”账房里面跑出两条汉子,哈哈大笑。 这两个人正是西门牧野的门下,一个是大弟子濮阳坚,一个是二弟子郑友宝。 濮阳坚狂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今日你可是逃不出我的手心了!”正是: 旧地重来增怅惘,情人不见见仇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册·完 第六十一回有情喜得重相见无计难防敌再来 濮阳坚的“化血刀”毒功就是那日在仪醪楼上,给公孙璞破了的,至今尚未重新练成,自是把公孙璞恨如刺骨。 郑友宝笑道:“大师兄,师父可是要留下这小子呢。” 濮阳坚道:“将他一刀杀了,还是便宜了他。嘿嘿,不用师父吩咐,我也不会这样便宜他的。” 郑友宝道:“对,先给他多少折磨。” 濮阳坚道:“我捏碎这小子的琵琶骨,先把他的武功废了!嘿嘿,他破了我的化血刀,我废了他的武功,这正是叫做天道好还,一报还一报!” 濮阳坚只道公孙璞已中毒昏迷,放心的走到他的身前,弯下腰便要捏碎他的琵琶骨。 不料公孙璞忽地一跃而起,冷笑说道:“区区毒酒,岂能奈我何哉!” 只见他中指一翘,一条水线突然从指端射出。原来公孙璞佯作昏倒之时,却是默运玄功,把毒酒导引到中指之端。 濮阳坚骤出不意,给毒酒射上面门,两只眼睛登时张不开来。说时迟,那时快,公孙璞“砰”的一掌击出,濮阳坚哪里闪避得开,摔了一个大筋斗。 郑友宝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拔刀出鞘,抢上去拦住公孙璞。 公孙璞喝道:“且看是谁逃不出谁的掌心!我不屑杀你,先废掉你的‘招子’!”左掌平伸一托对手肘尖,双指便向郑友宝的面门点去。 郑友宝曾经见过公孙璞和他的师父交手,深知他的厉害,他是为了救师兄,迫于无奈,才装腔作势,上前拦阻,怎敢与公孙璞真个交手?大惊之下,连忙后退。 濮阳坚抹干脸上酒水,跳起来叫道:“不用怕他,他支持不了多久了!”原来公孙璞一掌将他打翻,但这一掌却未能令他受伤,他是和公孙璞交过手,深知公孙璞的功力如何的,这一掌没有将他打伤,他自是知道公孙璞因要运功御毒,功力业已大减了。 公孙璞冷笑道:“料理你们这两个脓包,费什么事!”提起玄铁宝伞,一招“飞龙在天”,横击出去。“当”的一声,郑友宝的长刀砍着宝伞,火花四溅,损了一个缺口,几乎掌握不牢。濮阳坚斜身一闪,锋利的伞尖从他胸前划过,也是“嗤”的一声,撕裂了他的一幅衣裳。 濮阳坚心惊胆战,却还是笑道:“师弟,我说得不错吧,这小子的功力是不是大不如前?哼,他用了玄铁宝伞,却连你的刀也未能打落!” 公孙璞猛击一招,只觉玄铁宝伞沉重非常,已是有点施展不开。 公孙璞知道气力渐弱,抛了玄铁宝伞,喝道:“叫你也尝尝化血刀的滋味!”反手一掌,掌心如血,掌势飘忽,濮阳坚和郑友宝都不禁心头一凛,以为公孙璞这一掌是向自己打来。 濮阳坚是练过“化血刀”的,深知这门毒功的厉害,陡然看见公孙璞用“化血刀”来对付自己,焉得不惊?百忙中急忙倒纵,“咚”的一声,又摔了一跤。 郑友宝功力较师兄稍高,长刀弯转,削公孙璞左臂,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意欲以攻为守,迫使公孙璞回掌护身。 哪知公孙璞气力虽然大减,身法仍是不差,一个“搂膝拗步”,方位立变,郑友宝长刀劈空,公孙璞那一掌已打到面门,郑友宝吓得魂飞魄散,本能的霍的一个凤点头,横刀保护脑袋。下盘空虚,公孙璞一个弹腿,喝道:“给我滚吧!”踢个正着。这一腿虽是气力不加,也把郑友宝踢出了一丈开外。 郑友宝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也不知是否给他的毒掌沾上,滚到濮阳坚身旁,颤声问道:“大师哥,你给我看看,我是否受了化血刀之伤?” 公孙璞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想不到我今日竟要倚仗毒掌吓退敌人。”喝道:“你们两个脓包我还不屑取你们的性命,你们给我滚得远远的,省得叫我见了生气!”原来公孙璞刚才那一掌本来可以拍中他的脑门的,一念慈悲,这才改用弹腿踢他。 公孙璞正要拾起玄铁宝伞,忽见那个胖掌柜拿着一把算盘,摇摇晃晃地走到他的跟前,说道:“客官,你就想一走了之么?” 公孙璞冷冷笑道:“你请的好伙计啊,我要的是酒,他却给我在酒中加上药料。好吧,多少银两,你算清楚了,我给你就是。” 那胖掌柜拨拨算盘,滴答滴答地打了几下,说道:“你打伤我们两个客人,这账该当怎么算法,你自己说?” 公孙璞喝道:“好呀,原来你也是他们一伙!” 胖掌柜哈哈笑道:“不错,你现在才知道么?”大笑声中,那把铁算盘已是向公孙璞胸膛推去。 原来西门牧野算准了公孙璞必定要来给黄河五大帮会的首脑人物治伤,禹城乃是必经之路,他到了禹城,十九会到仪醪楼喝酒,是以派遣门下两个弟子和这个胖子先到禹城布置。这个胖子本是江湖大盗,给西门牧野收服,如今已是成了他的得力助手。武功远在濮阳坚和郑友宝之上。 他们到了禹城,便占据了仪醪楼,将原来的老板赶走,伙计也换了他们的人。 “胖掌柜”这把铁算盘其实乃是一件奇门兵器,擅能锁拿刀剑,如今用来对付公孙璞一双肉掌,自是更占上风。 公孙璞右掌划了一道圆弧,左掌推出,这一招“见龙在田”本来是威力极强的掌法,可惜公孙璞只剩下三成功力,一掌推出,只不过把那铁算盘稍稍推开。胖掌柜一个转身,顺势一招“推窗望月”,铁算盘又来锁拿公孙璞的手腕。公孙璞的右掌若是仍然打去,五指就要给他算盘夹断。 公孙璞变招迅速,左掌一收,右手中食二指向胖掌柜面门挖去,这一招名为“骊龙探珠”,乃是败中求胜的招数。 胖掌柜笑道:“好狠的手法,可惜你已是强弩之末,奈何不了我啦!”衣袖一挥,“嗤”的一声,公孙璞双指戳破他的衣袖,却给他的铁算盘推过来,退了三步。 公孙璞心道:“可惜我已不能使用玄铁宝伞,否则正是他这把铁算盘的克星。”无可奈何,唯有重使“化血刀”的功夫,镇慑强敌。 胖掌柜对他的毒掌亦是颇为忌惮,不过他的武功可要比濮阳坚、郑友宝好得多,攻守兼施,他那把铁算盘也足可抵敌得住。 濮阳坚、郑友宝爬了起来,左右分上,又来夹攻。濮阳坚狞笑说道:“好小子,我倒要看你还能打得多久,嘿、嘿,你想跑出这座仪醪楼只怕是万万不能啦!” 公孙璞咬牙狠斗,越来越是感觉气力不加,还幸亏对方三人对他的“化血刀”都是颇为顾忌,不敢太过迫近。 正在吃紧,忽听得守在梯口的两个“伙计”齐声怒斥:“臭小厮,给我滚出去,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 话犹未了,只听得轰隆轰隆的声音,那两个伙计滚下楼梯,一个满面煤灰的小厮却走上来了。 那小厮道:“我有钱就来这里喝酒,你管我是什么人。哼,你们才是臭不可闻的大坏蛋!” 公孙璞一听得这小厮说话的声音,不由得惊喜交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这个小厮不是别人,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宫锦云。 宫锦云第一次在仪醪楼与他相识的时候,是作捡煤球的小厮装扮的,如今正是和那天的武装一模一样! 公孙璞失声叫道:“宫姑娘,你来了!” 那胖掌柜吃了一惊,说道:“什么,你是黑风岛主的女儿,你来作甚?” 宫锦云笑道:“我本来是来喝酒的,如今没酒可喝,但却有架可打,那我就只好和你们打架玩玩啦!” 濮阳坚喝道:“把她干了!”他们这边三个人都是同一心意,既然不能善罢甘休,那就必须把黑风岛主女儿杀了灭口,方能免除后患。 三个人没有预先约好,同时向宫锦云出招,这就给了公孙璞一个可乘之机。只听得“砰”的一声,郑友宝着了他的一掌。他的功力虽然大减,这一来郑友宝也仍是禁受不起,骨碌碌的从楼梯直滚下去。 宫锦云笑道:“打得好,这正是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郑友宝爬了起来,本来还想上楼再斗的,听了这话,不由得大吃一惊,冷汗如雨。宫锦云说的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话中之意,不啻告诉郑友宝知道,他中的是“化血刀”的毒伤了。 郑友宝没有练过“化血刀”,不知是真是假,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此时他已跌得浑身酸痛,心里想道:“受了‘化血刀’之伤是绝不能再用真力的,上去也帮不了师兄的忙,还是赶快回去请师父救治要紧。”于是不敢上楼,爬了起来,一溜烟的便跑了。其实公孙璞用的却并不是“化血刀”的功夫。 那胖掌柜武功最高,三人同时出招向宫锦云攻击之际,他陡地瞿然一省,身似陀螺疾拧,“铁算盘”转了过来,挡了公孙璞的一招,叫道:“你对付那丫头,我收拾了这小子再来帮你。咱们不可自乱步骤。” 濮阳坚曾经和宫锦云交过手,暗自思忖:“这丫头本领有限,我虽然失了毒功,杀她谅也不难。”说道:“好,你专心对付那小子吧,杀了那丫头我再来帮你。”他的武功远不如那胖掌柜,口头上却是要好胜争强。 宫锦云笑道:“濮阳坚,你已经是给拔了牙的蛇了,还想咬人么?”濮阳坚大怒,呼的一掌便打过去,喝道:“杀你这小丫头何须要用毒功!” 宫锦云格格一笑,道:“是么?”笑声中衣袂飘飘,倏地一剑指到了丹田,濮阳坚大吃一惊:“这丫头的功力怎的精进如斯?”饶是他闪得快,剑光过处,也削掉了他的一幅衣袂。 原来宫锦云自从和公孙璞相识之后,得公孙璞传授她的正宗内功心法,这一年来颇有进境。而濮阳坚在一年前给公孙璞废了毒功,本身的功力,也多少受了影响,迄今仍未恢复如初。此消彼长,即使只以功力而论,宫锦云亦已不逊于他。 宫锦云的剑法是黑风岛不传之秘,招数的精妙,远远在濮阳坚之上。濮阳坚不能以功力荡开她的长剑,越战越是惊慌,十数招后,宫锦云喝声“着!”一剑从他右肩穿过! 濮阳坚一声吼叫,喝道:“臭丫头,你敢伤我,我要你的命!”口里这么说,脚底却似抹了油,一转身跳出窗口,便即跑了。跑到老远,不见有人追来,这才扬声叫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总有一天,我要取你这臭丫头的性命!” 宫锦云哈哈笑道:“落水狗自称君子,你这狗面皮之厚,倒是可以算得世上无双。可惜我现在没有工夫打落水狗,由你去吧!嘿,嘿,这里还有条咬人的恶狗,且待我把它打得变了落水狗再说。” 胖掌柜又惊又怒,恼怒濮阳坚和郑友宝,只顾自己逃跑,丝毫不讲江湖义气。心里想道:“好呀,你们会跑,难道我就不会跑吗?” 本来以他的武功,抵敌公孙璞和宫锦云二人,还是可以应付得了的。因为公孙璞要一面运功疗伤,此时已是快要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了,但他一来因为知道宫锦云是黑风岛主的女儿,心里不无顾忌,他与宫锦云未交手,也不知是否胜得过她。心想纵然能够伤她,杀不了她,给她逃回去告诉父亲,自己这条性命也要丧在黑风岛主之手。二来见濮阳坚和郑友宝已经给她杀得大败而逃,心里也就未免着慌,不敢恋战。 宫锦云身似水蛇游走,刷、刷、刷疾攻数剑,胖掌柜无心恋战,把铁算盘推出,锁住宫锦云的剑尖,说道:“小丫头不可迫人太甚。”一个转身,抛开了铁算盘,也从窗口跳出去了。 宫锦云道:“你吃饭的家伙丢了,这掌柜你可当不成啦!”长剑一竖,把那铁算盘抛下,哈哈大笑。 胖掌柜那班伙计在她的笑声中逃得干干净净。宫锦云也不理会他们。 公孙璞喘过口气,说道:“锦云,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得着你。” 宫锦云笑道:“为什么想不到?你应该想得到的。你答应给那些人治伤,我能够不算准日期赶来会你吗?” 公孙璞心里甜丝丝的,说道:“锦云,你真好。是呀,我的确糊涂,应该想得到你会来的。” 宫锦云道:“闲话少说,你怎么样了?” 公孙璞道:“没什么,他们用毒酒害我,毒气已是给我驱除八九了,害不了我的,你别担心。” 宫锦云道:“好,那咱们在这里吃喝饱了再走,你可以在这时候慢慢驱毒疗伤。”公孙璞道:“你还要在这里喝酒?” 宫锦云笑道:“不会再有毒酒的了。你吃了半顿,我可没有吃过呢。仪醪楼的佳肴美酒,岂可错过。不吃个饱,那不是如入宝山空手回吗?” 刚说到这里,只见厨房里走出七、八个人,为首的是个腰系围裙、满面油光的胖子。宫锦云笑道:“大师傅,你受惊啦。” 原来这胖子乃是仪醪楼的大厨师,其他的人,有的是酿酒师傅,有的是“二厨”、“三厨”,总之都是在厨房干活的伙计。要知濮阳坚和那“胖掌柜”霸占了仪醪楼,楼面的伙计可以掉换他们的人,厨房里的伙计却非保留原来的旧人不可。 大厨师率领一众伙计向他们二人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说道:“多谢两位大侠,给我们赶跑了恶人。两位要吃什么东西,尽管吩咐。” 宫锦云笑道:“想不到我这煤黑子也变作了大侠啦。好,且待我想想要吃什么。对,公孙大哥,我们就要那天所点的菜式好不好?” 公孙璞道:“你还记得?”只听得宫锦云已在念道:“清蒸黄河鲤鱼、玉树鸡、翡翠羹、排南、油泡竹笋。公孙大哥,你瞧一瞧是不是那天所点的菜式,还有没有遗漏的?” 公孙璞笑道:“你的记性真好。”宫锦云道:“你和我也是那天的装束,只可惜少了佩瑛姐姐。你还记得吗,那天你和我都几乎给赶下楼去,后来是佩瑛姐姐请我的客,我又作你的东道主人。” 其中一个伙计还记得当日的事,笑道:“我们是有眼不识泰山,你们两位可别见怪,今天让我们用心做好菜肴,孝敬你们两位。” 过了一会,厨房里端出酒菜,殷勤招呼,宫锦云抹干净了脸上的煤灰,现出一张俏脸,笑盈盈地说道:“公孙大哥,你不怪我和你开这个玩笑吗?我给你敬酒啦。” 公孙璞道:“韩姑娘和谷大哥我都见过了。谷大哥现在江南,我就是在七八日前和他分手之后才来这里的。” 宫锦云道:“他们两人怎样了?” 公孙璞笑道:“早已和好如初了。说不定待咱们回到金鸡岭的时候,正好赶得上喝他们的喜酒。” 宫锦云道:“是吗?江南好不好玩?” 公孙璞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两句话果然名不虚传。对啦,我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和谷大哥在杭州的时候,曾经到月老祠求过签。” 宫锦云道:“求得什么签?” 公孙璞道:“两支都是上上签。月老祠那副对联真有意思,我念给你听: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我一求到上上签,就知道咱们一定还会重聚的,但却想不到今天就能见着了你。” 宫锦云粉脸通红,嗔道:“你本来是个老实人,几时学得这样油嘴滑舌的?”其辞若有憾焉,心实喜之。 公孙璞道:“我说的可是心里话啊,难道你不想见我么?” 宫锦云噗嗤一笑,说道:“不想见你,我老远的赶来这里做什么?你明知故问,不和你说了,罚你喝酒。”她心中充满蜜意柔情,终于把真情流露了。 公孙璞更是心花怒放,笑道:“对,仪醪楼天下闻名的美酒,若不痛痛快快地喝它一顿,那就正如你刚才所说,是如入宝山空手回了。好,我喝,我喝!” 宫锦云见他接连喝了几大杯,不禁又有点为他担心起来,说道:“大哥,你的酒量似乎并不怎么好,可别喝醉了。” 公孙璞笑道:“你放心,我不会醉的。” 只见他的头上散发出热腾腾的白气,这团白气越来越浓,好像一团浓雾,空气中也弥漫着酒香。原来他正在以上乘内功,把体内残留的毒质,化成汗水,散发出来。上乘内功,借着酒力,攻效更大。 宫锦云大为欣羡,说道:“大哥,相隔不过一年,你的内功又增进了不少啊!如此精妙的内功,不知我几时才能练到?” 公孙璞道:“你刚才打败了濮阳坚,本领也是大胜从前了啊。以你这样的聪明,用不了几年,必定可以赶过我。” 宫锦云笑道:“那可得要你这位老师悉心指点才行。” 公孙璞笑道:“第一,我这点本领可不配做别人师父,第二,我也不敢收你这个弟子。我只想……” 宫锦云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截断他的话笑道:“不许你油嘴滑舌。对啦,我知道你是怕教会徒弟打师父是不是?” 两人正在说笑,忽听得楼下一个伙计说道:“楚大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不过你老可来得有点不巧呢,小店刚刚出了一点事情……” 话犹未了,只见一个人业已走上楼来,正是黄河五大帮会的副盟主楚大鹏。今次这个约会,就是他和公孙璞订的。 楚大鹏走上楼来,哈哈笑道:“我就是因为知道你们这里出了事情,这才赶忙来的。哈哈,公孙少侠果是信人,我们都在盼望你呢,想不到你早已来了。宫姑娘,难得你也一同来到,这更是喜上加喜了。” 宫锦云淡淡说道:“我可帮不上你什么忙。” 楚大鹏道:“我帮不上你们的忙才是真的,宫姑娘,你刚才把濮阳坚打得夹着尾巴逃跑,真是令人称快!” 宫锦云笑道:“原来你早已来了,躲在附近,是不是?” 楚大鹏面上一红,说道:“姑娘明鉴,我可惹不起他们。” 公孙璞道:“多谢你来接我,你既然来了,先喝两杯再走吧。”给楚大鹏倒了一杯酒,接着问道:“你那几位朋友的伤势没有什么变化吧?我记得是后天才到期的。” 楚大鹏道:“还是像平日一样,早午晚发作三次,发冷之后跟着发烧。海砂帮的洪副帮主似乎稍重一些。”公孙璞道:“不用担心,我会替他治好的。” 楚大鹏忽地放下酒杯,神色有点古怪,向宫锦云问道:“宫姑娘,令尊没有来吗?” 宫锦云怔了一怔,说道:“什么,你是听说我的爹爹来了吗?” 楚大鹏道:“这倒没有。不过我以为姑娘来了,他老人家或许也会来的。我们五个帮会弟兄都愿意听他老人家的号令,非常盼望他老人家能够光临呢。” 宫锦云淡淡说道:“是吗?可惜这件事情,我可没有告诉爹爹。我到你们这里来,爹爹根本不知道。” 楚大鹏好像有点失望,却也没有再说什么,低下头又喝闷酒。 公孙璞已把体内残留的毒质蒸发净尽,说道:“救人要紧,好,咱们这就走吧。” 宫锦云心有所疑,路上禁不住又问楚大鹏道:“楚帮主,你一定听到什么关于我爹爹的消息吧?” 楚大鹏迟疑半晌,讷讷说道:“我倒是听得一些风言风语,不过要请姑娘恕罪,我才敢说。” 宫锦云道:“但说无妨,决不怪你!” 楚大鹏道:“听说令尊对公孙少侠有点、有点小小的芥蒂,不知是也不是?” 宫锦云心道:“原来我们的事情,江湖上都已知道了。”当下说道:“这又怎样?” 楚大鹏面色阴暗,说道:“那么这谣言是真的了?” 宫锦云是任性惯了的,心中不大舒服,就发作出来:“爹爹不喜欢他,我喜欢他,这又和你们有甚相干?”她在人前坦率表露自己的真情,公孙璞却不禁羞得脸都红了。 楚大鹏赔笑道:“我不过是问问而已。这也是姑娘要我说的。” 宫锦云道:“我知道你们是盼望我的爹爹能来,如今他是不会来了,所以你们很是失望,是不是?” 楚大鹏连忙再赔笑道:“姑娘莲驾亲来,我们已经是大感荣幸啦。” 宫锦云道:“给你们治伤的是他,我爹爹可不会治‘化血刀’之伤,他来了也没有用。” 楚大鹏道:“是,是。公孙少侠一诺千金,如期来到。我们五个帮会的上下弟兄都是深感大德。”心中却在暗自踌躇:“黑风岛主不认这个女婿,他来了也未必会帮他女儿。何况他根本不知此事,恐怕更是不会来了。嗯,黑风岛主不来,事情可就有点不妙。不错,公孙璞会治‘化血刀’之伤,但他的武功却是决计敌不过西门牧野。唉,是要他医治的好呢,还是不要他医治的好呢?可当真令我为难了。但他既然来了,我也只好陪他回去,让受伤的洪大哥他们自己决定吧。” 到了海砂帮总舵,其他四个帮会的首脑人物,早已得知消息,抬了受伤的人,赶来恭候。 公孙璞知道五大帮会受了化血刀毒伤的共有八人,但举目一看,只见七人,据说受伤最重的海砂帮副帮主洪圻却不在这七人之内,公孙璞有点奇怪,心里想道:“难道洪圻伤得不能走动了?”原来化血刀的毒伤一发便可致命,但在期限来到之前,却还不至于寸步难行的。 那些人看见只是公孙璞和宫锦云来到,脸上不禁都是颇有失望的神色。长鲸帮的帮主于鲲首先问道:“宫岛主他老人家没有来吗?” 楚大鹏道:“这位是宫岛主的千金。宫小姐说,她爹爹不会来了。”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啊”的一声,失望的神情更显露了,宫锦云大不高兴,说道:“给你们治伤的是我这位公孙大哥,可不是我的爹爹。” 于鲲似乎有点尴尬,连连说道:“是,是。”但他接连说了几个“是”字,底下又没有别的话了。只见他的目光在那七个伤者的身上扫过,似乎是在征求他们的意见。 治“化血刀”之伤颇耗内力,公孙璞误喝毒酒,功力已经略减,忖度自己每天最多可以医治三个人,恰好在第三天最后的期限之前,可以将八个伤者全部医好。于是迫不及待,便即说道:“治伤要紧,事不宜迟。是那位先来让我医治?” 七名伤者面面相觑,大家都不说话。过了一会,黑洋帮的伤者说道:“丁二哥,你的伤势比我重,你先治吧?”那个“丁二哥”道:“不,不,刘大哥今早发烧就比我厉害得多,刘大哥先来吧。”那个“刘大哥”又让给另一个“张三哥”,大家你推我让,谁都不肯先来求治。 宫锦云忍不住说道:“你们这班江湖好汉怎的却忽然变了婆婆妈妈的?大哥,他们大概是不想治了,我也没工夫等他们,咱们走吧!” 公孙璞道:“依我看还是请伤得最重的人先来。” 正要说出洪圻的名字,只见洪圻已经扶着拐杖,颤巍巍的独自走了出来。公孙璞道:“对啦,我看是这位洪帮主伤得最重,让我先给洪帮主医治好不好?” 洪圻一声长叹,说道:“事已如斯,你们还不实话实说,怎对得住好朋友?” 回过头来,向公孙璞一揖到地,说道:“公孙少侠,你不辞千里奔波,不怕结仇树敌,来给我们治病,洪某感激你的义气,佩服你的侠肠,但洪某可不想连累你了!这位宫姑娘说得好,你们还是赶快走吧。洪某即使不治身亡,也是一样的感激你!” 公孙璞诧异之极,问道:“这是什么缘故,怎的你们连性命都不爱惜了,请洪帮主细道其详。” 洪圻说道:“好,我和你说实话吧,我们正是为了恐怕性命不保,所以才不敢要你医治。” 公孙璞愠道:“你不相信我的医术?”洪圻道:“不,不。我知道你会治化血刀之伤,我们怕的是西门牧野!”公孙璞道:“啊,西门牧野!”隐隐猜到几分,一时间尚未完全会意。 宫锦云心思灵敏,登时恍然大悟,说道:“是不是这魔头曾有言语带来,恐吓你们?呀,其实我也应该早就想到了,他既派遣濮阳坚到禹城来占据了仪醪楼,当然就不仅只是为了对付我们的。” 洪圻说道:“姑娘明鉴,确实如此。西门牧野早已有说话捎来,不许我们接受别人医治。刚才又得到信息,说是他已经到了禹城,只怕就要来了!” 宫锦云听得这个消息,也不禁吃了一惊,“啊呀”地叫了出来。 洪圻继续说道:“西门牧野心狠手辣,用这种手段迫我们降服,我们谁都不愿服他。可是他的武功实在太强,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宫锦云道:“你们既然怕他,何以一年之前,你们又要千方百计的求公孙大哥给你们医治?”洪圻苦笑道:“那是为了想要仰仗姑娘的缘故。” 宫锦云道:“仰仗于我,这话可说得怪了。我的本领还远不如公孙大哥。” 洪圻道:“可是令尊的本领,我们相信他老人家是可以胜过西门牧野的!” 宫锦云道:“哦,原来如此。你们因为我和公孙璞是好朋友,我是一定会来帮他的,我来了,我的爹爹也就会来帮我了。可惜现在却是要使得你们失望啦!” 洪圻苦笑道:“一点不错,正是这样。所以还是请你们赶快走吧!”正是: 强弱悬殊难抵敌,劝君远走感君谊。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击退魔头逢旧友找寻爱女到中原 公孙璞豪气勃发,朗声说道:“我偏要斗一斗这个魔头!” 洪圻说道:“公孙少侠,我佩服你的英雄气概,但这可不是逞意气的事。” 于鲲冷冷说道:“公孙少侠,你本领高强,西门牧野或许奈不了你何;我们这些人可是本领低微,决计难逃他的毒手。” 宫锦云冷笑说道:“公孙大哥,你听清楚了没有,他们是怕受了咱们的连累!” 公孙璞黯然说道:“好,那就算是我公孙璞多事,告辞了!” 洪圻说道:“公孙少侠,请莫误会,洪某可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你今番恩德,洪某是生是死,一样感激。唉,但事已如斯,我也没有什么好说了,但愿,但愿——” 公孙璞道:“洪帮主,我知道你是一条好汉子,但愿咱们后会有期。” 正待要走,忽听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公孙璞,你老远赶来,这么快又想走么?嘿,嘿,只怕你是来得去不得了!” 声到人到,只见聚义厅上突然多了一个人,可不正是那个大魔头西门牧野! 随着西门牧野的两个弟子濮阳坚和郑友宝也都来了,一左一右,守在门口。 群豪大惊失色,不自觉的纷纷退后。于鲲更是瑟瑟缩缩地退到一角,颤声说道:“西门先生,这小子可不是我请来的。于某率领长鲸帮上下,正在这里恭候你老人家的大驾。” 西门牧野侧目斜睨,对于鲲毫不理睬,却紧紧地盯着公孙璞冷笑说道:“你这小子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居然还敢逞能,到这里救人!” 公孙璞恍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把玄铁宝伞拿在手中,也是紧紧地盯着西门牧野。原来他正在默运玄功,准备应战,可顾不得和对方斗口了。 双方如箭在弦,一触即发,宫锦云灵机一动,忽地笑道:“西门先生,你来得正好。我的爹爹正想见识、见识你的化血刀功夫!” 西门牧野心头一凛,说道:“什么,你的爹爹也来了么?” 宫锦云笑道:“我来了,爹爹怎能不来?他说锦儿,咱们黑风岛的七煞掌与桑家的化血刀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是一些见识浅薄之辈总是说咱们的七煞掌比不上人家,我倒想试一试,就只怕西门牧野这老家伙不敢见我。我说爹爹你让我和公孙大哥先去,他没有看见你老人家,不是就敢现身了么?” 宫锦云咭咭呱呱的乱说一通,把西门牧野说得倒是将信将疑。原来宫锦云用的是缓兵之计,即使不能吓退西门牧野,也可以让公孙璞多些时候运功。 西门牧野老奸巨猾,见宫锦云东拉西扯,起了疑心,心念一动,突然斜身一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躲在屋角的于鲲一把抓着,拖了出来。 他这两下兔起鹘落,群豪尚未看得清楚,于鲲已是落在他的手中。这些人本来就是畏他如虎,此时更是吓得大惊失色,不敢作声。 于鲲魂飞魄散,叫道:“西门先生,我可没有得罪你老人家。” 西门牧野沉声说道:“你是不是忠心于我?”于鲲连忙说道:“你老人家若有差遣,于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西门牧野冷冷说道:“我不要你赴汤蹈火,只要你说实话,否则我叫你死得比赴汤蹈火还更痛苦!黑风岛主是不是已经来了?快说!” 于鲲颤声说道:“宫姑娘是骗你的!” 西门牧野哈哈一笑,把于鲲抛开,说道:“你这丫头好大的胆,竟敢胡说八道骗我。哼,你以为我当真怕你爹爹不成!” 公孙璞生怕他转向宫锦云施展杀手,此时他已气沉丹田,但尚差一两分火候,玄功未曾运行得十分完满。当下一跃而起,撑开宝伞,挡在宫锦云前面。 西门牧野喝道:“好,你这小子急着投胎,我就先毙了你!” 公孙璞一招“大鹏展翅”,把玄铁宝伞张开,向他扑去。西门牧野识得宝伞的厉害,掌心用了个“卸”字诀,贴着伞面轻轻一转,呼的一掌便劈进去。公孙璞的功力毕竟是差了一筹,给他掌力一震,斜退三步,宝伞一合,当作小花枪使,锋利的伞尖,刺他掌心的“劳宫穴”。 公孙璞仗着宝伞之利,化解了西门牧野的两招攻势,但在这两招之内,他已是险象环生。群豪虽然不是武学的大行家,谁也看得出来,公孙璞决计不是西门牧野的对手。 洪圻忍不住叫道:“咱们五大帮会可不能让好朋友为了咱们送命!” 西门牧野喝道:“我杀了这小子,自会给你们医治化血刀之伤。你们若是不讲感情,那可也休怪我大开杀戒!好,言尽于此,你们哪个不怕死的就上来吧!” 除了洪圻之外,那七个受了化血刀毒伤的人心里俱是想道:“不错,我们若然与他作对,他眼看就可把这小子毙了,那时谁给我们治伤?何况我们纵然以多为胜,也未必就能胜得了他。” 于是齐声说道:“西门先生切莫误会,这小子只是洪圻的好朋友,和咱们可是素不相识。”西门牧野哈哈大笑,一掌比一掌凶猛,攻得更加紧了。 洪圻悲愤填膺,怆然说道:“大丈夫宁折不弯,与其给这魔头奴役,不如死了的好。公孙少侠,我帮不了你的忙,唯有一死以报。咱们来世再见了!”说罢,抽出一柄匕首,向自己心窝插下。 公孙璞本来正在连连后退的,忽地转守为攻,呼的一掌,从宝伞下面劈出来,掌心鲜红如血,劈向西门牧野的胸膛。 西门牧野见他忽地和自己拼命,也不禁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小子的化血刀功夫,只怕比我还要精纯,与他拼个两败俱伤,可不值得。” 要知“化血刀”乃是桑家两大毒功之一,公孙璞的母亲桑青虹正是桑家如今还活在世上的唯一传人,西门牧野对公孙璞的毒功自是不能不有点儿顾忌。反正他已胜券稳操,自是不愿以毒功和他硬拼了。西门牧野心念一动,让开两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公孙璞把手一扬,“叮”的一声,飞出一枚铜钱,把洪圻手中的匕首打落。原来他在洪圻怆然道白之际,已知他蓄有死志,是以立即以攻为守,迫退西门牧野,飞出钱镖,救了洪圻的一条性命。 出掌、掏钱、袭敌、救人,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堂上群豪,虽然震慑于西门牧野的积威之下,有几个人也不禁喝起彩来。 站在旁边监视群豪的西门牧野两个弟子大怒,不约而同,便向洪圻扑去。 公孙璞叫道:“云妹,这位洪帮主是好朋友……”话犹未了,宫锦云早已拔剑出鞘,挡住了濮阳坚和郑友宝,朗声说道:“大哥,你别分心,我不会让这两个小贼害了咱们的好朋友!” 西门牧野哈哈说道:“洪圻跑不了的,不必忙着去理会他。你们给我拿下这个丫头,但也不用伤她性命。” 濮阳坚、郑友宝齐声答了一个“是”字,当下便即左右分上,夹攻宫锦云。濮阳坚咬牙切齿地说道:“臭丫头,看你还能逞能,若不是师父有命,我不剥掉你的皮才怪!哼,你要想免受折磨,快快投降!” 宫锦云格格笑道:“有胆的你就杀我,你杀了我,我爹爹杀你满门!” 西门牧野哈哈笑道:“小丫头,你的谎话早拆穿了,还要用你的爹爹吓人。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不杀你,倒显得是我怕你爹爹了。濮阳坚,这丫头若还顽抗,我准许你杀了她!”语气虽然凌厉,其实是还留余地的。用意只在于恐吓宫锦云,叫她不敢“顽抗”而已。濮阳坚懂得师父的意思,应了一声“是”,加紧向宫锦云进攻,但却暗地留心,避免误杀了她。 宫锦云与他们绕身游斗,衣袂飘飘,俨如蜻蜓点水,海燕掠波。剑光刀影之中,只听得“嗤”的一声,濮阳坚的衣襟给她一剑刺过,但郑友宝的月牙弯刀亦已向她的膝盖削了下来。 濮阳坚大喝一声,“撒剑!”横掌如刀,向她小臂关节劈下。这一掌若是给他劈个正着,宫锦云的一条手臂就非得和身体分家不可。 宫锦云在刀掌夹攻之下,无法兼顾,百忙中只好冒险施展轻功,斜身窜避。脚尖一点,身形平地纵起,斜飞出去。 饶是她闪避得快,避开了郑友宝削向她下盘的一刀,却避不开濮阳坚斜抹劈下的一掌。关节要害没给劈个正着,虎口已是给他的掌缘抹过,登时一阵酸麻,长剑坠地。 原来他们二人要把宫锦云生擒,故而用这诱敌之计,濮阳坚冒着她利剑穿裳之险,这才把她的剑打落的。若然不是因为他们的师父对黑风岛主有所顾忌,预先吩咐他们,宫锦云早已受伤了。 濮阳坚一击成功,亦已吓出一身冷汗,跟踪追上,怒声喝道:“好狠的丫头,你现在还不肯低头吗?” 宫锦云冷笑道:“好,我给你磕头啦!”霍的一个“凤点头”,欺到濮阳坚身前,这身法古怪之极,濮阳坚一抓抓空,只听得“啪”的一声响,已是给她打了一记清脆玲珑的耳光!可惜她的气力不足,这一记耳光打得濮阳坚肿了半边脸孔,却也只是轻伤。 濮阳坚大怒道:“臭丫头,我不杀你,你却行凶,你是不想活啦!” 宫锦云冷笑道:“有胆的你尽管杀我!”郑友宝喝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看刀!”他使的月牙弯刀,刀法颇有独到之处,霍霍展开,把宫锦云四方的退路全都封住。濮阳坚使用大擒拿手法,着着进攻。不过由于刚才吃了亏,却也不能不加了几分小心,不敢太过迫近。宫锦云若是有剑在手,单打独斗,可以胜过他们,但也不能以一敌二。如今失了兵刃,掌法纵然精妙,也是更加吃力了。 公孙璞见她频频遇险,又惊又急,几次想冲过去,都给西门牧野堵住,摆脱不开。西门牧野“哼”的一声,冷冷说道:“你这小子已是泥菩萨过海自身难保,还想救人吗?” 公孙璞咬牙苦斗,忽觉腹中隐隐作痛,原来他用力过度,真气已是渐渐散乱。西门牧野见他大汗淋漓,冷笑道:“好,我和你比比毒功!”“蓬”的一声,双掌相交,公孙璞蹬蹬蹬的连接退出三四步,面如金纸,摇摇欲坠。西门牧野哈哈大笑,喝道:“好小子,往哪里跑!” 眼看公孙璞就要毙在西门牧野的毒掌之下,宫锦云无法救他,心头一凉,想道:“大哥若是死了,我决不独生,自断经脉陪他便是。” 心念未已,忽听得一声长啸,宛若龙吟。西门牧野刚要再劈一掌,取公孙璞的性命,听得这个啸声,不觉大吃一惊:“是谁有此功力,难道当真是黑风岛主来了?”骤吃一惊之下,那一掌失了准头,给公孙璞用个“醉八仙”的身法躲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啸声未止,陡然间,一个青衣老者已是出现在众人面前! 宫锦云惊喜交集叫道:“厉伯伯,西门牧野贼师徒欺负我!” 原来来的并不是她的父亲,却是明霞岛主厉擒龙。 厉擒龙道:“乖侄女别慌,你要他们怎样?” 宫锦云道:“我要他们给我磕头!” 厉擒龙道:“这个容易!”双手疾伸,一手一个,把濮阳坚和郑友宝抓了起来,轻轻一摔,两人都是身不由己地跪在地上,咚咚的叩了两个头。手法的巧妙,当真是难以思议。 西门牧野这两个弟子的武功虽然并不怎么高明,至少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二流人物,如今竟给厉擒龙好像抓小鸡一样,一抓就抓到手中,毫无抵抗的能力。 西门牧野见了,也是不禁大大吃惊。 宫锦云道:“这个老贼叫他的弟子杀我,我也要他给我磕头。” 厉擒龙笑道:“要西门牧野磕头我恐怕未必做得到了,杀他或许还比较容易。” 宫锦云道:“好,那你就替我杀了他吧。”厉擒龙道:“不用着忙,我此来正是为了要对付他的。” 公孙璞“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再也支持不住,坐在地上。西门牧野凝神注视着厉擒龙,对周围的一切宛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要知高手搏斗,岂容稍有分心,纵然取公孙璞的性命只是举手之劳,他亦是无暇及此了。 厉擒龙的目光缓缓从公孙璞身上移到西门牧野身上,打量了一会,点一点头,说道:“不错,桑家的毒功秘笈果然是给你偷了去。可惜化血刀的功夫你似乎还未练得十分到家。” 西门牧野道:“厉岛主,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是何故特地要来与我为难?” 厉擒龙缓缓说道:“你说错了。第一,宫锦云是我的侄女;第二,我是受人之托,要取你一件东西,我可非得遵守诺言不可!” 西门牧野哼了一声,说道:“托你的人是谁?”厉擒龙冷冷说道:“这你就不必知道了!” 西门牧野自从练成了桑家的两大毒功之后,再出江湖,未逢敌手,是以他对明霞岛主厉擒龙虽然颇有顾忌,听了这几句话,也不由得心头火起,当下嘿嘿嘿的几声冷笑,说道:“不错,西门牧野的仇家多到数不清,原也不必知道他的姓名。你既然受人之托,要取我项上人头,那我也唯有舍命陪君子罢啦!”他以为厉擒龙所说的那“一件东西”,自是指他的首级无疑。 厉擒龙哈哈冷笑,慢条斯理地说道:“那人要的并不是你的头颅,不过,你若是不允交出的话,说不得我也只好伤你的性命了。明白的和你说吧,他要的是桑家的毒功秘笈!” 西门牧野怒极气极,反而纵声狂笑,说道:“要嘛这两样东西你都取去,要嘛你就一样都得不到。嘿嘿,只要你有本领杀得了我,毒功秘笈自然就是你的啦。何必多言!” 厉擒龙淡淡说道:“这倒爽快,好,我今日就见识见识你的毒招吧!还不进招,更待何时?” 西门牧野吸了口气,暗运毒功,双掌鲜红如血,就在厉擒龙那“进招”二字吐出之际,倏地跃了起来,一招“鹏搏九霄”,呼的一掌向厉擒龙击下。 厉擒龙喝声“来得好!”霍的一个“凤点头”,双掌如环,凝身一动,以逸待劳,反削对方双腕。 这一招乃是他的“擒龙手”得意绝招,不但是最上乘的大擒拿功夫,而且还藏有分筋错骨的手法。 西门牧野想不到他明知“化血刀”毒功的厉害,居然还敢硬拼。双方都是武学高手,一旦硬拼,必然是力强者胜,力弱者败,其间绝无可以侥幸之处。 这刹那间,西门牧野心念电转:“万一我的毒功伤不了他,我这双手可就要给他废了。”半空中一个“鹞子倒翻”,避招出招,呼呼两掌,从正面扑攻,转为侧击。 厉擒龙心道:“这厮原来不仅是毒功厉害,身手也委实不凡。”赞了一个“好”字,掌指兼施,掌截臂弯关节,指戳掌心的“劳宫穴”。西门牧野又是一个“盘龙绕步”,攻守兼施,化解了厉擒龙的攻势。但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只能步步退守了。 厉擒龙暗暗叫了一声“侥幸”,原来他也并没有确实的把握可以不受毒伤的,开首第一招的硬拼,乃是为了要抢占先手,不得不然。西门牧野果然给他吓住,这一来以后就只有招架的份儿了。 公孙璞此时正在口角淌着鲜血,坐在地上。宫锦云吓得慌了,哪里还有心情观战,连忙走过去把公孙璞扶了起来,说道:“大哥你怎么啦?” 公孙璞道:“不碍事,他的化血刀毒功要不了我的性命。不过,我却要一间静室自行疗伤。”群豪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答话。 楚大鹏适才把洪圻扶了进去,此时刚好出来,看见这个情形,不由得激起心中的一点义愤,说道:“宫姑娘,公孙少侠,请随我来。” 宫锦云笑道:“楚帮主,毕竟是你有眼力,这老魔头决计打不过我的厉伯伯,可笑你们这帮人还要那样怕他。我只可惜看不到这场精彩绝伦的高手比拼啦。”当下楚大鹏将他们二人带入一间静室。 西门牧野看见他们两人离开现场,心里叫声“不好!”倏地就扑过去,可是他快厉擒龙也快,西门牧野脚步刚刚着地,厉擒龙已是一个“燕子穿帘”,掠到他的前头,堵住了他的去路,冷笑说道:“有我在此,你的鬼蜮伎俩休想得逞!”西门牧野给他阻了一阻,公孙璞和宫锦云早已进入内堂了。 原来西门牧野自知不敌,想要擒着宫锦云作为人质,不料却给厉擒龙看破,功败垂成。 西门牧野老羞成怒,喝道:“厉擒龙,我与你拼啦!”厉擒龙哈哈笑道:“这正是求之不得!” 西门牧野双掌齐出,左掌鲜红如血,右掌漆黑如墨,厉擒龙见他同时使出“化血刀”和“腐骨掌”的两大毒功,也是不敢轻敌。 正当他全神贯注,准备破解西门牧野的毒功之际,忽听得“哎哟”一声尖叫,西门牧野已是把躲在屋角的一个人抓了出来,这个人是长鲸帮的副帮主于鲲。 于鲲再次落在西门牧野手中,吓得魂飞魄散,求饶的话一个字都未曾出口,西门牧野已是把他当作人球,向厉擒龙掷去了。 厉擒龙见宫锦云和公孙璞业已脱离险地,旁人的死生并不放在他的心上,是以只顾全神应敌,却不妨西门牧野一计不成,又生二计,仍然是用这移祸东吴的毒招。 他把人当作暗器,这一掷的力道委实不可小觑。而且于鲲身上中了他的毒,厉擒龙也不敢让他的身体碰着。当下腾的飞起一脚,把掷来的于鲲踢得倒飞回去! 于鲲怎受得了两大高手的一掷一踢,一声惨叫,登时毙命。可笑众人之中最怕死的是他,却是第一个逃不过杀身之祸。 惨叫声中,西门牧野哈哈大笑,已是跑出去了。厉擒龙大怒道:“你就想跑得这样容易么?” 厉擒龙疾追出去,两人都是一等一的轻功,电逐风驰,不消片刻,已是跑出了海砂帮总舵的十数里之外。西门牧野钻入树林,冷笑说道:“姓厉的,有胆的你就来追!” 江湖上有“逢林莫入”的禁忌,厉擒龙心里想道:“莫非他在林中设有埋伏?但若抓不着他,我欠黑风岛主的债务就没法偿还,却叫我有什么面子回去见他?” 那次乔拓疆率手下侵入明霞岛,厉擒龙被困在乔拓疆所布的六合阵中,无巧不巧,恰好黑风岛主来到,给他解了围。是以厉擒龙欠下了黑风岛主一笔人情,必须替他取得桑家的毒功秘笈作为酬报。 厉擒龙艺高胆大,略一踌躇,终于还是紧追不舍。但这略一踌躇,却又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十数丈了。 西门牧野暗暗叫苦,心里想道:“国师虽说要来,却不知是否能够及时赶到?明霞岛主名不虚传,内力悠长,确是在我之上,国师若是不来,再过半个时辰,只怕我就逃不脱了。” 心念未已,忽听得有个人说道:“是厉兄吗?你在追什么人呀?”声音远远传来,但霎眼之间,那人已是在树林中出现,是一个年约五旬的青衣老者。 厉擒龙叫道:“宫兄,你来得好极了,这人正是盗墓贼西门牧野!” 这正是“屋漏却逢连夜雨,行船偏遇打头风”!西门牧野苦盼的大援未到,来的却是和厉擒龙称兄道弟的黑风岛主宫昭文! 西门牧野吓得心胆俱寒,但他却也不愧是个老狐狸,从厉擒龙的说话中听出一点消息,登时灵机一动,想道:“他骂我是盗墓贼?啊,我明白了!他要夺我的毒功秘笈原来就是为了黑风岛主。”原来那本桑家的毒功秘笈乃是西门牧野挖开公孙奇的坟墓偷到手的。 果然便听得黑风岛主哈哈笑道:“天下竟有这样的巧事,西门牧野呀西门牧野,这回可真是陌路相逢了!你知不知道公孙奇是我的好朋友?我岂能容你挖他的坟,毁他的尸,偷他的秘笈?嘿,嘿,听说你练成了化血刀和腐骨掌两大毒功,我正要找你比试比试!” 这几句话正好与宫锦云刚才随口所说的谎言符合,西门牧野不由得魂飞魄散,暗暗咒骂业已给他摔死的那个长鲸帮副帮主于鲲,“原来那小丫头说的话才是真的,于鲲却是骗我的。哼,这厮真是该死,杀了他也未能解我心头之恨!” 黑风岛主与明霞岛主两路来追,眼看即将会合,西门牧野纵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接受黑风岛主的挑战了。 黑风岛主加快脚步,冷笑说道:“你这老贼还要跑吗?哼,哼,不是我口出狂言,天下谅也没有谁人能够逃得脱我和明霞岛主的掌握,除非我们不想抓他!”这话确实不算狂言,黑风岛主和明霞岛主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角色,两大高手合力追捕一个人,自是易于探囊取物。 西门牧野人急智生,灵机一动,叫道:“厉擒龙,你已经拿了毒功秘笈,为何还要苦苦相迫?黑风岛主,你我无冤无仇,你得了毒功秘笈也就算了,又何苦定要与我为难?须知你们纵然杀得了我,我也不是没人替我报仇的啊!” 黑风岛主心念一动,想道:“听说西门牧野这厮已经投靠蒙古,有龙象法王做靠山,又有朱九穆这班人是他朋友,杀了他的确是也有麻烦。” 心念一动,不觉就放慢了脚步,回过头问厉擒龙道:“此话可真?”厉擒龙怒道:“一派胡言,宫兄,你怎能相信他的鬼话!” 西门牧野一面飞跑,一面冷笑说道:“也不知谁说的才是鬼话呢?嘿嘿,黑风岛主,最好你不要相信我的‘鬼话’,那本毒功秘笈就可以让姓厉的独占了。” 黑风岛主和厉擒龙本来就不是有什么真正交情的好朋友,听了这话,不禁心里起疑,但因捉摸不定,却也不敢再触厉擒龙之怒,重又问他。 厉擒龙道:“宫兄,你有猜疑之意,我也不怪你。但咱们只要捉着这个老贼,一搜他的身子,不是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黑风岛主心想:“这话倒也有理,那本毒功秘笈料想他也不会放心放在别处,必是随身携带无疑。”当下说道:“不错。我岂能猜疑老兄,当然是捉着这老贼要紧。哼,哼,谅他也跑不掉的!” 西门牧野的缓兵之计,只是拖延得了片刻,背后两大强敌又追来了。正在暗暗叫苦之际,忽听得有人连宣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人间还是刀兵遍地,荒山野岭,哪堪也见纷争?” 只见一个红光满面的大和尚盘膝坐在地上,西门牧野一见此人,当真是欢喜得如同天上掉下宝贝。那和尚向他使了个眼色,西门牧野心领神会,连忙说道:“大和尚救救弟子,这两个人要杀我。” 那大和尚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门最戒杀生。贫僧岂眼见凶杀之事,你快走吧,让我为你向这两位施主求情。” 黑风岛主大怒道:“你是哪里钻出来的野和尚,滚开!” 那和尚道:“我从来处来,往去处去。今日相遇,亦是有缘。俗语有云: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劝两位施主还是罢手了吧。” 黑风岛主大怒道:“放你的屁,给我滚开!”他是武学的大行家,虽在盛怒之下,也看得出这“野和尚”绝非泛泛之辈,当下陡地拍出一掌! 那和尚道:“阿弥陀佛,有老衲在此,岂能容你妄开杀戒!”说话之际,僧袍就像张满的风帆一样鼓起来,挥袖向黑风岛主一拂。但却仍然是盘膝坐在地上,身形纹丝不动。 黑风岛主的七煞掌何等厉害,天下武学之士挡得他一掌的人还当真是寥寥可数,不料这和尚竟然坐在地上,接他一掌,大袖一拂,竟然把他的掌力尽都消解。 厉擒龙看出不妙,一招“斩龙手”向他颈项劈下,那和尚双掌齐出,左掌格住厉擒龙,右掌震退黑风岛主,站了起来,说道:“好功夫,老衲是给两位施主逼得无法坐禅了!” 厉擒龙功力较高,接他一掌,身形不过一晃;黑风岛主接他一掌,只觉对方的力道恍似排山倒海而来,竟是不由自已地退了两步!
黑风岛主大吃一惊,喝道:“你是谁?” 那和尚笑道:“素仰黑风岛主见多识广,贫僧的来历难道岛主还看不出来?” 说话之间,那和尚左攻右拒,黑风岛主与厉擒龙联手攻他,竟是不能越过他所把守的路口。此时西门牧野早已去得远了。 黑风岛主道:“你可是蒙古的国师,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龙象法王?” 那和尚哈哈一笑,说道:“不错,我是蒙古国师,但天下第一高手的号称,这可是别人给我脸上贴金的。两位施主名不虚传,老衲已是用到第八重的龙象功,还只是堪堪和两位施主打成平手,老衲也是好生佩服。”黑风岛主道:“我和西门牧野结的乃是私人仇冤,不知法王何以横加拦阻?”其实他早已听说西门牧野投奔蒙古,这一问不过是想加以证实而已。 果然便听得龙象法王哈哈一笑,说道:“西门牧野如今算是贫僧的记名弟子了,两位施主和他结的既然只是私人仇怨,那就请两位施主看在贫僧薄面化解了吧。我们的大汗正想招揽天下英雄,今日有缘相会,不知贫僧是否请得动两位的大驾?” 厉擒龙冷冷说道:“武功我不如你,你要迫我向你们的大汗称臣,可是万万不能!”龙象法王道:“施主言重了,我是以礼相请。”厉擒龙道:“好,你以礼相请,我也以礼相答,多谢好意,我不去!”正是: 虽非侠义道,风骨亦棱棱。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名利诱人嗟上钩是非陷阱切宜防 龙象法王面色一变,随即哈哈笑道:“厉岛主高风亮节,佩服,佩服。俗语说得好,生意不成仁义在,贫僧虽然请不动厉岛主的大驾,交上你这样一位好朋友,也总算不虚此行了。” 厉擒龙冷冷说道:“法王折节下交,厉某可是高攀不起。” 龙象法王甚是尴尬,勉强笑了一笑,回过头来,对黑风岛主说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做一个世外高人,固然乐得逍遥;建功立业,却足以名垂后世,不知宫岛主意下如何?” 黑风岛主心中一动,但仍是说道:“多谢法王美意,但我也是逍遥惯了的,闲云野鹤之身,实是难堪拘束。请法王上复贵国大汗,让我做个化外之民吧。”虽是同样拒绝对方的邀请,但语气却比厉擒龙和缓许多。 龙象法王听出有隙可乘,又是哈哈一笑,说道:“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请宫岛主再作考虑。” 黑风岛主眼光一瞥,只见厉擒龙冷森森的目光正在望着他,不觉颇是踌躇。他知道厉擒龙的意思是要他坚决回绝,立即就走,但他却有几分怯惧龙象法王,心里想道:“听他说说,又有何妨?若是太过不给他面子,只怕彼此都是难以落台。”心意踌躇,只好佯作不懂厉擒龙的示意,默不作声。 龙象法王缓缓说道:“说老实话,西门牧野哪配做中原武林盟主,我不过是因为找不到适当的人选,所以才支持他出山罢了。宫岛主若然有意,中原武林盟主之位,唾手可得。有甚需要老衲之处,老衲愿意竭力效劳。这样一来,无须你到和林见我们的大汗。只要我不说出去,也没人知道咱们有这协议。你做了武林盟主,仍然可以保持闲云野鹤的身份,无拘无束。这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黑风岛主不知不觉看了厉擒龙一眼,见他嘴角挂着冷笑,心里想道:“这件事情,最少已有厉擒龙知道。” 龙象法王似乎知道他的心意,哈哈笑道:“厉岛主是你的好朋友,当然是乐观厥成,不会泄漏你的秘密的。” 厉擒龙淡淡说道:“法王刚才引的那句俗语说得好,人各有志,不能相强。宫岛主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管不着,我也总之是置身事外。” 龙象法王哈哈笑道:“好,好,那么现在就只看宫岛主的意思了。” 黑风岛主与厉擒龙相交数十年,深知他的脾气,他虽然说是“置身事外”,但话中之意,却分明是极不赞同。黑风岛主听得龙象法王以中原的武林盟主为饵,心中已是大动特动,但碍着有厉擒龙在旁,却是不敢即便答应。当下说道:“多谢法王青眼有加,宫某不胜荣幸。但我一来自问也是不配当这中原的武林盟主;二来我和厉大哥两人如同一体,厉大哥不愿出山,我当然也是与他一同进退。” 厉擒龙心中冷笑,想道:“你愿意上钩也好,不愿意上钩也好,何必搞到我的身上?”但黑风岛主总算拒绝了对方的建议,他的心里虽然不舒服,也不愿意多话了。 龙象法王何等精明,早已看出黑风岛主心意,当下笑道:“好,那么此事从长计议,以后慢慢再说不迟。但为了表白老衲的诚心,我回去自当劝告西门牧野打消妄念,这中原武林盟主之位,虚席以待,待到什么时候宫岛主回心转意,咱们再说。” 龙象法王走后,厉擒龙冷冷笑道:“宫兄,我本来答应替你取那毒功秘笈的,但如今你已经高攀上西门牧野的主子龙象法王了,用不着我替你代劳啦。我欠你的人情,以后自当设法报答。告辞了。” 黑风岛主道:“厉兄慢走!” 厉擒龙道:“你是怀疑我已经拿了那本毒功秘笈么?” 黑风岛主道:“不,不,厉兄切莫误会,小弟怎敢有此猜疑?不过,我似乎应该向厉兄解释一下,厉兄说我高攀上龙象法王,这话,这话——” 厉擒龙道:“不错,这话我说得不当,应该说是你们二人彼此结纳,谈不上是谁个高攀。”黑风岛主苦笑道:“我刚才不过是敷衍他而已,岂是要想和他结交?” 黑风岛主深知厉擒龙的脾气,厉擒龙何尝不也是深知他的脾气。黑风岛主欲盖弥彰,厉擒龙心里暗暗冷笑,但却也不揭破他,以免他老羞成怒,更走极端。当下淡淡说道:“好,那就算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宫兄若是没什么差遣,我可要回明霞岛了。” 黑风岛主又道:“且慢!” 厉擒龙道:“有何吩咐?”黑风岛主道:“不敢,我只是想请问厉兄,可曾见着小女?” 厉擒龙猛然一省,说道:“令嫒在海砂帮总舵,公孙璞也在那儿。请你转告令嫒,她的厉伯伯本领不济,没能替她杀掉西门牧野。嘿嘿,其实你现在大概也是不想再杀西门牧野了吧?”说罢,再不理会黑风岛主,拂袖便行。 黑风岛主听说女儿是和公孙璞同在一起,心中却是一忧一喜。 忧的是女儿果然爱上了公孙璞,而公孙璞却是站在自己的仇人那边;喜的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桑家毒功秘笈,总算有了着落。 黑风岛主暗自思量:“公孙璞的毒功得自母亲的传授,又有当世的三位武学大师传授他正宗内功心法,足以消除修习毒功的后患。西门牧野不过本身的功力比他深厚罢了,毒功的造诣一定还不如他。嘿嘿,我找着了公孙璞,这不正是可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吗?找着了这小子,我给他来个软硬兼施,看他服不服我!他若识得好歹,如我心意,我自是不妨要他做我的东床快婿;他若不识好歹,与我作对,哼,那我也只好让锦儿伤心,把他杀了!”盘算已定,便即前往海砂帮总舵去找他们。 公孙璞在静室里运功疗伤,业已过了一个时辰。他是在误喝毒酒之后着了西门牧野的毒掌的,西门牧野的毒掌又要比毒酒厉害得多。幸亏公孙璞自幼曾受“化血刀”毒伤之害,得柳元宗与明明大师传他上乘内功医好毒伤,体中培养了抵抗这种毒伤的能力,是以经过了一个时辰的运功疗治,虽然未能恢复如初,精神却是好了许多,可以和宫锦云谈笑了。 在他心里正有着一个疑团,这疑团藏在他的心里将近一年,此时见着了宫锦云,自是不免要向她查问了。 两人各诉别来情事,公孙璞道:“那天在固河镇,你为何不辞而别?” 宫锦云道:“你还记得那天在酒楼上咱们碰见的那个小偷吗?他不是寻常的偷儿,他是我爹爹的仆人,名唤张弓。我追他出去,就是为了向他探听消息的。他告诉我,我的爹爹随后就要来到固河,我怕爹爹见着咱们同在一起,是以只好和张弓合计,把我爹爹引开。” “何以你怕令尊见着我?令尊又是为了什么缘故憎恨我呢?”公孙璞问道。 宫锦云犹疑半晌,说道:“这个说来话长,那天你是怎样离开固河镇的,先告诉我吧。” 公孙璞道:“你走了不久,有一个陌生的女子忽然到咱们的客店来,叫我逃走。” 宫锦云道:“啊,陌生的女子?是什么模样的女子?” 公孙璞向她详细描述了那女子的形貌之后,宫锦云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厉姐姐。她叫做厉赛英,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刚才把西门牧野赶跑的那位老前辈,就是她的爹爹明霞岛主厉擒龙了。她那天和你说了一些什么?” 公孙璞道:“她告诉我一个故事,我却不知该不该和你说。” 宫锦云心中已是明白几分,脸上一红,说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可以说的?告诉我吧。” 公孙璞讷讷说道:“她说你和我原来,原来是自幼订了亲的。这、这是真的吗?” 宫锦云粉颈低垂,轻声说道:“真的!” 公孙璞又惊又喜,说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宫锦云笑道:“你这傻子,那时我和你相识未久,这话怎好由我的口中说出来?其实我也曾经向你暗示了,你想想看!” 公孙璞瞿然一省,笑道:“我真是个傻瓜。对啦,怪不得你曾问过,我订过亲没有,原来就是试探我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宫锦云道:“你却对我矢口否认曾订过亲。” 公孙璞道:“我妈从来没有告诉我。”宫锦云听了这句话,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 公孙璞亦已隐隐猜着几分,却问她道:“既然咱们是自小订亲,为何你的爹爹又要杀我?” 宫锦云道:“你怎么知道他要杀你?” 公孙璞道:“就在那一天,过后不久,终于我还是见着令尊了。不过他却不知道是我。”当下把厉赛英如何替他掩饰,黑风岛主试他功夫,他没有使出桑家毒功,黑风岛主以为找错了人,这才放过了他等等事情说给宫锦云知道。“最无辜的是奚玉帆大哥,后来我才知道,你的爹爹错把他当作了我,将他伤了。” 宫锦云叹了口气,说道:“其间原因甚为复杂,慢慢我会告诉你的。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唉——” 公孙璞道:“你担心的是婚事难谐?” 宫锦云顾不得害羞,说道:“不错,你妈根本就不承认这桩婚事,我的父亲也不会许我嫁你。” 公孙璞道:“你自己呢?” 宫锦云道:“我拼着爹爹不把我当作女儿,只、只要你肯、肯——”说至此处,面红直透耳根,“娶我”二字可是没有勇气说出来了。 公孙璞道:“那不就行了吗,这是咱们两人的事情。” 宫锦云脸上绽出笑容,说道:“那么你妈不许我进门,你也敢不听她的话吗?” 公孙璞道:“我会和妈说的,我说令尊纵然不是好人,你却是天下最好的姑娘!” 宫锦云道:“你当真这样喜欢我?” 公孙璞道:“你还不相信我吗?”不知不觉之间,两人的手紧紧相握了。 宫锦云心里甜丝丝的,想道:“这傻哥哥虽然欠缺了几分风流潇洒,对我却是十分真挚。”想起从前错把韩佩瑛当作男子,对她单思的笑话,再看看眼前的公孙璞,心里不禁又是羞愧又是欢喜。 公孙璞紧紧握着她的手,笑道:“云妹,你在想什么?”宫锦云如梦初醒,说道:“大哥,你正在运功疗伤,我却弄得你心绪不宁了。你赶快运功吧,洪圻他们还在等你替他们治伤呢。你的身体先得恢复了健康才行。” 公孙璞叹道:“我正在为着这件事情心里不安。” 宫锦云吃了一惊,说道:“你觉得怎么样,毒伤能够自疗吗?” 公孙璞道:“我的伤你倒不用担心,化血刀害不了我的。可是我只怕至少也得在十天之后,方能替他们治伤。如今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宫锦云道:“十天就十天,只要你安然无事,那又有什么打紧?”公孙璞道:“洪圻他们可是等不了十天,他们只有三天的性命!” 宫锦云道:“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但你已经是尽力了。你必须把自己医好了再说,旁的事情暂且抛开别去想他。说不定你用不了十天就可以恢复武功呢。” 公孙璞苦笑摇了摇头,心道:“十天这是最快的了,无论如何也救不了洪圻他们的性命了。” 宫锦云知道他的心思,劝慰他道:“死生有命,你已经尽了心力,纵然有什么不幸,他们也不能怪你。” 公孙璞却是个最重然诺的人。说道:“我答应过他们的,我做不到,纵然不是我的错,我的心里也是难安。” 宫锦云心念一动,笑道:“幸亏刚才来的,是厉伯伯不是爹爹,这位厉伯伯一向是对我十分疼爱的。” 公孙璞道:“这又怎样?” 宫锦云道:“待他回来了,我求他以本身真力助你疗伤,他一定会答应的。他的内功造诣还在我爹爹之上,有他相助,你要恢复武功用不了三天!嗯,他去了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吧,怎的还不回来?”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有人哼了一声,径自推开房门,走了进来,说道:“你们想不到我也会来吧?” 这人来得当真是大出他们意料之外,他们期待着明霞岛主厉擒龙,不料来的却是宫锦云的爹爹黑风岛主。 宫锦云这一惊非同小可,强笑说道:“爹爹,你的消息当真是灵通,终于给你找着我了。厉伯伯呢?” 黑风岛主冷冷说道:“厉擒龙回家去了。哼,你不听我的话,给人欺负了吧?” 宫锦云道:“是呀,西门牧野这老魔头欺负我,爹,你给我出气。” 黑风岛主道:“你这野丫头胡作非为,也该让你吃点苦头才好。哼,我现在没工夫管这闲事,有话先要问你!” 原来黑风岛主来到了海砂帮总舵,问清楚了事情的经过之后,说是要独自和女儿见面,帮主诚惶诚恐地带他进来,就退出去了。 宫锦云强作镇定,笑道:“爹爹,我倒没有吃了什么苦头,只是他却给西门牧野的化血刀伤了。” 黑风岛主盯了公孙璞一眼,说道:“他、他是谁?” 宫锦云低声说道:“爹,他就是你的女婿公孙璞呀!” 公孙璞道:“宫老伯,小侄记得曾见过你老人家,只是当时彼此不知,请老伯恕罪。” 黑风岛主哼了一声,道:“我记得你这小子。” 宫锦云道:“爹,你怎么可以这样骂他?” 黑风岛主面挟寒霜,说道:“公孙璞,你是不是愿意娶我女儿?” 公孙璞道:“小侄以前不知与令嫒有婚姻之约,如今业已知道,自当早日迎亲。” 黑风岛主道:“你的娘应允吗?” 公孙璞道:“娘最疼我,我和她说,她会答应的。” 黑风岛主点了点头,说道:“这么说,你们两人倒是真心相爱了?” 宫锦云连忙捏了捏公孙璞的手心,示意叫他快改称呼,公孙璞为人老实,可并不笨,当下说道:“岳父大人,请恕小婿有伤在身,不能给你老磕头。” 黑风岛主冷冷说道:“且慢!你叫我岳父,还嫌早一点儿!” 宫锦云说道:“爹,你怎么啦?你说过的,这头婚事是你亲口答应他的爹爹的,如今你要悔婚么?” 黑风岛主道:“我只有这个女儿,做我的女婿,就该听我的话!” 公孙璞心想:“也得看你说的是什么话。”宫锦云连忙说道:“爹,他不听你的话,我也会叫他听你的话的。璞哥,是吗?”公孙璞无可奈何,只好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黑风岛主道:“好,那么我倒要问问你了,听说你是在蓬莱魔女的金鸡岭上,做了她的手下,还想把我的女儿也带上金鸡岭去,有没有这回事?”公孙璞道:“不错!”宫锦云道:“爹,这和我们的婚事又有什么相干?” 黑风岛主道:“哼,不相干?公孙璞,你可知道你的爹爹是怎么死的?” 公孙璞道:“爹爹死的时候,我才周岁。不过听妈说,爹是误练毒功,走火入魔死的。” 黑风岛主道:“不对!你爹是给蓬莱魔女害死的!” 公孙璞道:“我不相信!妈怎会骗我?” 黑风岛主道:“我不想说你母亲的坏话,但我也不能不告诉你,你的母亲当初并不想嫁给你的爹爹,他们一直是同床异梦,后来甚至反目成仇。你爹的死因,你妈并没有对你说实话!” 公孙璞道:“爷爷也是这样说的,难道爷爷也骗我么?” 黑风岛主道:“不错,你爹是因走火入魔而死,但若是没有蓬莱魔女和他作对,迫得他在桑家堡不能容身,以他的武学修为,安心静修,焉知他不能解脱走火入魔之难?是以溯本追源,蓬莱魔女虽没有亲手杀他,他也是给她害死的!如今你不报杀父之仇,反而听仇人差遣,你对得住你的爹爹么?” 公孙璞道:“妈给我取个小名,名叫去恶。她说你爹爹是个坏人,你长大了可不要学他的模样。” 黑风岛主大怒道:“这么说你是只想做你母亲的孝顺儿子,把杀父之仇也置之脑后了。哼,只知有母,不知有父,你还算得是个人吗?” 公孙璞怒气上冲,冷冷说道:“父母之恩,同样深厚。但是非善恶,却也不能不分!” 宫锦云劝道:“爹,这是他的家事,你又何必多去管它?”黑风岛主道:“锦儿,我曾经告诉你的,你就忘记了么?好,你忘记了,我再告诉你一遍。一来我和他的爹爹是好朋友,二来蓬莱魔女也是我的仇人!” 说至此处,黑风岛主怒火勃发,缓缓举起手掌,说道:“你想想看,这小子依附我的仇人,我岂能让他与你成亲?哼,非但如此,我、我还要——” 公孙璞道:“宫老伯,你容不得我,你把我杀了好了!” 黑风岛主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说到一个“杀”字,掌心距离公孙璞的脑门已是只有三寸。 宫锦云连忙攀着父亲的手臂,说道:“璞哥,你少说两句。爹,你且慢动手,听我一言!”黑风岛主道:“你要说什么?”宫锦云道:“你要杀他,请先杀我!” 黑风岛主道:“好呀,你长大了,自己会飞了,只要丈夫,不要爹爹了么?”怒气未敛,右手却已慢慢放了下来。 宫锦云道:“爹,孩儿愿意永远留在你的身边,只是你不肯要我罢了。其实这也不是什么为难之事,你让我和璞哥成了亲,你不但不会失了女儿,还多了半个儿子呢。”为了保存公孙璞的性命,她已是顾不得害羞了。 黑风岛主冷笑道:“他不把我当作仇人已经好了,我还能把他当作女婿么?” 宫锦云道:“璞哥性情是倔强一点,但只要你待他好,我相信他会渐渐改变,会听你的话的。”偷偷向公孙璞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叫他暂时不可顶撞自己的父亲。 黑风岛主道:“好,看在你的分上,我可以饶他。不过,他可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公孙璞不声不响,宫锦云道:“爹,你要他答应什么事情?” 黑风岛主道:“你们两人跟我回去,我要他在三年之内不能离开黑风岛,磨练他的心性,待他心性平和,肯听我的话了,那时我自会允许你们成亲。” 原来黑风岛主其实也并不是想杀公孙璞的,他的目的只在于取得桑家的两大毒功,有三年的工夫,他自信总有办法能令公孙璞将那两大毒功的秘诀默写给他。 公孙璞心里想道:“三年不能离开黑风岛,却叫我如何向柳姑姑交代?而且中原正是战云密布,我又如何能够在海外一个荒岛度过三年?” 宫锦云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璞哥,你就为了我的原故,答应爹爹吧。” 公孙璞好生为难,宫锦云似乎知道他的心意,说道:“你嫌三年的时间太长了,是么?爹,你就减为一年吧。” 黑风岛主道:“这又不是做买卖,哪来的讨价还价?” 宫锦云笑道:“爹,你就当作一桩交易好啦,你不是漫天讨价,孩儿也算不得是就地还钱。” 黑风岛主心想:“这小子落在我的手上,一年工夫,大概也足够啦。”说道:“好,爹爹磨不过你,依你好啦。” 公孙璞道:“宫老伯,我可以答应到你的黑风岛住上一年,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黑风岛主道:“啊,你也和我讨价还价了,是不是要我给你治伤?哼,只要你听我的话,不用你说,我自然会给你治伤的。”不料公孙璞却道:“不是。” 黑风岛主怔了一怔,说道:“啊,你不是要我治伤,那又是什么?” 公孙璞道:“我答应了楚大鹏,替他们五个帮会中了化血刀之毒的人治伤,请你等我十天,待我办了这桩事情,我再跟你回去。” 黑风岛主心念一动,说道:“十天?我可没有工夫等你十天!这样吧,我替你办这桩事好了!” 宫锦云道:“爹,你会医化血刀的毒伤么?” 黑风岛主道:“化血刀与七煞掌大同小异,凭我数十年的功力,料想这点小事也难不倒我!” 公孙璞道:“这就更好了,宫老伯,我把解毒的方法说给你听,或许也可以帮你一点小忙。”原来公孙璞正是想要黑风岛主自愿代劳,让洪圻这些人早日医好伤的。因为他们的性命其实只有三天,等不了十天这么久的。 殊不知黑风岛主也正是要他说这句话,他懂得了解毒的方法,对“化血刀”的秘奥就摸索到几分。 公孙璞见他说得如此有把握,只道化血刀与七煞掌真是有共通之处,自己再把解毒的方法告诉他,他就更可以对症解毒了,却不知是上了黑风岛主的当。 黑风岛主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也好,你把解毒方法告诉我,可能更快一些。” 他得了解毒之法,出去一会,还不到半个时辰,果然就把那七个受伤的人都带了进来,那七个人齐声向公孙璞道谢。 黑风岛主笑道:“你看我答应给你做的事,是不是已经做到了?” 公孙璞又惊又喜,心想:“这魔头果然是有通天彻地之能,即使是我功力如初,医七个人,至少也得两三天,他却只用了半个时辰!” 当下说道:“是宫老前辈医好你们的,你们却怎来谢我?” 洪圻说道:“宫老前辈说这全是看你的情面,我们怎能不来谢你?公孙少侠,这次你为了我们的事如此热心,我就是医不好也是一样要谢你的。” 楚大鹏道:“宫岛主,难得你老人家这次到来,好坏也得留两三天,让我们稍尽地主之谊。” 黑风岛主忽地面色微变,说道:“我没工夫听你们罗嗦,公孙璞,你答应了我的,现在快跟我走!” 说罢一手拖着女儿,一手拖着公孙璞,立即疾跑出去。众人都是不禁愕然,心里想道:“怪不得人家都说这老魔头丝毫不通情理,果然名不虚传。” 公孙璞给他拖着飞跑,心中也是很不舒服,说道:“宫老伯,我答应跟你到黑风岛去,就绝不会食言。不用你拉,我自己会走。” 黑风岛主也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分,把手一松,说道:“好,只要你说话算数就行!跟住我走,不许离开!” 忽听得一缕箫声,远远传来,音细而清,宛如鹤唳九霄,黄莺出谷。宫锦云尚未觉察,公孙璞是自小练童子功的人,听觉特别灵敏,一听之下,已知是武林天骄檀羽冲的箫声。公孙璞大喜叫道:“檀叔叔,我在这——”“这儿”两字未曾说得完全,黑风岛主倏地一指向他点来,幸而宫锦云是和他拉着手走的,见他忽地一个旋身,左臂扬起,反手戳出,骇叫道:“爹,你做什么?” 公孙璞大惊之下,倒跃三步,只听得黑风岛主沉声喝道:“不许声张!” 公孙璞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黑风岛主在海砂帮的总舵之时,早已听得武林天骄的箫声了。“原来他是恐怕檀叔叔来到,把我带走,怪不得要赶快离开,如今他是要点我的哑穴!”当下说道:“宫伯伯,我绝不会违背诺言,你放心好了。但檀叔叔远来,请你准我和他见上一面。” 黑风岛主道:“不许你这么多事!”放开女儿,又来拉他。公孙璞性子倔强,不由得生了气,说道:“宫老伯,你强迫我走,我就偏不走了。”撑开宝伞防身,挡住黑风岛主双掌。 这一下倒是令得黑风岛主无可奈何,公孙璞有宝伞防身,他要取他性命容易,要迫他就范,急切之间,可是不能点着他的穴道。 正在纠缠,只听得箫声戛然而止,武林天骄已是在他们前面现出身形,喝道:“原来是你这个魔头,你敢戏侮我的侄儿!” 黑风岛主道:“哼,你也不问清楚,谁欺侮他了。” 公孙璞道:“檀叔叔,请莫误会。我是自愿跟他走的。” 武林天骄诧道:“你自愿的?你要跟他上哪儿?” 公孙璞道:“跟他回黑风岛去。我答应在他的黑风岛住上一年。” 武林天骄更是奇怪,问道:“为什么?” 黑风岛主哈哈笑道:“你不知道他是我的女婿么?” 武林天骄心道:“哦,原来他是贪恋美色,为了私情,忘了公事了。”当下说道:“璞侄,你就是要到黑风岛完婚,也得先回去金鸡岭一趟,交代公事啊。” 黑风岛主道:“他的公事早已办妥,你到海砂帮总舵一问,自会明白,何须他去交代。”正是: 荒岛难求娇客到,瞒天过海愿终违。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骗局拆穿惊少侠真情流露走娇娃 武林天骄道:“是吗?璞侄,你自己是什么主意,我要听你亲口和我说。” 公孙璞满面通红,说道:“我、我不是去完婚的。我跟宫伯伯到黑风岛去,这是我许下的诺言。” 武林天骄道:“为了什么原因,你许下这诺言?” 公孙璞道:“宫老伯,请你准许我和檀叔叔多说一会。” 黑风岛主无可奈何,只好说道:“好,你就实话实说吧,免得他以为我是强迫你的。” 武林天骄听了公孙璞所说的前因后果,不觉起了疑心,冷笑说道:“宫昭文,你几时学会了医化血刀之伤?” 黑风岛主知道骗不过他,强笑道:“檀羽冲,你也忒小看人了,你怎知道我不会医?嘿嘿,纵然我不会医,难道我的女婿也不懂吗?” 武林天骄道:“是你把解毒的方法传了给他?”公孙璞道:“不错。” 武林天骄摇了摇头,说道:“仍然不对!”黑风岛主道:“又有什么不对了?” 武林天骄道:“公孙璞会治化血刀之伤,一半是因为他自小就身受化血刀伤害;一半是因为他得了明明大师所传的内功心法。即使他的爹爹公孙奇重生,也是不会医的。你这魔头练的是邪派内功,纵然懂得秘诀,谅你也不能在一年半载之内便能应用。” 黑风岛主冷笑道:“你不相信,为什么不到海砂帮亲自去看?哼,你说我医不好,偏偏我都已医好了!” 公孙璞道:“檀叔叔,这是真的。宫老伯功力之纯,小侄望尘莫及。他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把七个身受化血刀毒伤的人全部医好了!” 黑风岛主纵声笑道:“你世侄说的话,你总该相信了吧?好啦,璞儿,你要说的话已经说了,檀羽冲,你也应该到海砂帮去亲自看一看啦。恕不奉陪,我们可要走了!” 檀羽冲忽道:“且慢!” 黑风岛主道:“你待怎样?璞儿自愿跟我,你要阻拦?” 檀羽冲道:“不是这桩事情,我听说你已经练成了七煞掌,我想领教领教!” 黑风岛主道:“檀羽冲,你是存心来找我的岔子吗?哼,我不是怕你,现在我可是没有工夫。” 檀羽冲冷冷说道:“你赶回黑风岛也用不着忙在一时,武林中彼此印证武功乃是寻常之事。我答应你,点到即止,决不伤你就是。你没有工夫也是非得陪我走个几招不可!” 黑风岛主情知躲避不了,说道:“好,咱们只是印证武功,可不许你缠七夹八。” 公孙璞不觉也起了疑心:“他为什么急着和我回去?他说这话,固然是怕檀叔叔硬要把我留下,对我也是很不放心。”想到这里,心里自是不免有点不大舒服,说道:“宫伯伯,你放心好了,我答应跟你到黑风岛去,大丈夫一言既出,就决不会食言。你和檀叔叔印证武功,胜也好,败也好,都是与我无关,两桩事情,不必混而为一。” 檀羽冲道:“好,你放心了吧?进招吧!” 黑风岛主深知武林天骄的厉害,虽说是“印证”武功,心中亦是不无惧意,想道:“我决不能与他久战下去,胜得了他,固然最好,胜不了他,五十招之内,我就自行认输。他说过的话,谅他不敢不作数。”于是也就不再客气,喝道:“接招!”呼的一掌便击过去。 武林天骄侧目斜睨,冷冷说道:“不错,七煞掌也算有点门道。”玉箫一挥,微微摇晃,登时好像一支变成两支,两支变成四支,四支变成八支,转眼间幻出了碧森森的千重箫影! 这一招名为“无边落木萧萧下”,原来他这“紫府神箫”的招数,每一招都是和一句唐诗的诗意暗合的。他深知黑风岛主老奸巨猾,早已提防他在打不过的时候便要“三十六着走为上着”,是以一照面就施展这招绝招,把他的身形笼罩在箫影之下。 公孙璞凝神细看,只见武林天骄的玉箫变幻莫测,每出一招,甫到中途,已是变幻了好几个方位,招数奇幻如斯,真是生平未睹。 黑风岛主的掌法却甚古拙,来来去去,不过七招,出掌收掌,也似乎有点窒滞不舒。但站在数丈开外,却也感到他的掌力恍似天风海雨迫人而来。黑风岛主只用七招,居然和武林天骄变幻莫测的箫法打成平手。 公孙璞自小受当世的三位武学大师亲炙,见识自是不凡,暗自想道:“武学中虽有以拙胜巧的说法,但也要看人的造诣如何,檀叔叔的‘巧’已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宫岛主的‘拙’却还没有最上乘的内功与之配合,武学中走‘拙’的路子是要‘重、拙、大’三字诀互相配合的,这就难免要输给檀叔叔一筹了。” 公孙璞的看法果然不错,黑风岛主练的是邪派内功,比公孙璞当然是深厚许多,但比起武林天骄却是有所不如。果然打了一会,他的掌法已是招架不住,只觉全身的三十六道大穴,都在对方的玉箫威胁之下,随时可能有被点中的危险。 黑风岛主本来想按照原来的计划,打不过便即认输,不料武林天骄的招数越展越快,不但容不得他缓手认输,分神说话,亦不可能。 黑风岛主心头大震:“这哪里是和我印证武功,分明是要点了我的穴道。纵不伤我,也叫我难以逃脱了。”大惊之下,无可奈何,只好拼命抵挡。 天色渐近黄昏,两人已拼斗了一百来招,黑风岛主暗运玄功,双掌掌心漆黑如墨,呼呼的接连拍出七八掌,卷起一片腥风。 武林天骄不慌不忙,把玉箫凑到口边,笑道:“吹个无名曲子你听。”呜呜呜地吹了几声,黑风岛主只觉一股和风吹来,中人如酒,便似在春风骀荡的黄昏,有一种懒洋洋的感觉,好不舒服! 黑风岛主瞿然一惊,连忙一咬舌头,一阵疼痛驱散了他的睡意,抖擞精神,再与武林天骄苦斗。虽然逃脱了武林天骄箫声的控制,但却已不敢再用七煞掌毒功了。 原来武林天骄的箫乃是一件宝贝,名为“暖玉箫”,配上他深厚的正宗内功,吹出的是一股纯阳罡气,专破各种阴毒的邪派功夫,黑风岛主是怕伤人不成,反害自己。 武林天骄亦是有点感到意外,想道:“这老魔头在海外苦练了二十年,果然是大非昔比,看来已是不逊于公孙奇当年了。” 这一战看得公孙璞心神如醉,却把宫锦云看得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悄悄的和公孙璞道:“你的檀叔叔不会伤我爹爹的性命吧?请你看在我的分上,为我爹爹求一求情。” 公孙璞道:“你放心,檀叔叔说了点到即止,那就绝不会伤你爹爹。” 就在此时,忽听得马蹄声响,一骑快马来到,骑在马上的正是海砂帮的楚大鹏。 楚大鹏看见黑风岛主正在苦斗武林天骄,不觉也惊得呆了,跳下马来,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话好。 公孙璞叫道:“楚香主,有什么事么?” 楚大鹏定了定神,说道:“不好了!”公孙璞道:“什么不好了?”楚大鹏道:“那几个受了化血刀毒伤的人如今又发作了。” 公孙璞大为惊诧,说道:“什么?宫岛主不是已经替他们医好了的吗?” 楚大鹏道:“只好了两个时辰,忽然间又寒热交作,七个人都昏迷过去了。公孙少侠,请你回去救救他们吧。” 原来黑风岛主是用邪派的内功替他们打通经脉,虽然解毒的方法不尽,却只能暂时好转,只是治标,并非治本,由于他这邪派内功太过霸道,过后毒一发作,更加沉重! 公孙璞恍然大悟:“原来此事早已在檀叔叔意料之中,宫伯伯其实并不会医治化血刀的毒伤,是以檀叔叔借口与他印证武功,好等待楚大鹏赶来求救。”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武林天骄哈哈一笑,收回玉箫,停手罢斗,缓缓说道:“宫岛主,你的牛皮吹破了,如今已是水落石出,我也用不着与你印证武功啦。” 黑风岛主累得大汗淋漓,缓过口气,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说道:“檀羽冲,你的武功比我高明,佩服佩服。但你有言在先,印证武功就是印证武功,并不牵连别事,我们可要走啦!” 武林天骄笑道:“只要公孙璞肯跟你走,我又何苦与你为难?好,你们走吧,不送,不送。” 公孙璞却是动也不动。黑风岛主心里发慌,叫道:“璞儿,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答应过我的,可不能后悔!” 楚大鹏颤声说道:“宫岛主,公孙少侠,你们可不能现在就走。宫岛主,你答应医好他们的,但如今他们的毒伤却是发作得更加沉重了。” 黑风岛主恨不得一掌把楚大鹏打死,但武林天骄站在他的身边,他可是连话也不敢说了。 武林天骄笑道:“楚大鹏,你请宫岛主去治病,这是错把刽子手当作大夫啦!化血刀的伤,只有公孙璞会治。” 楚大鹏拉着公孙璞的袖子,说道:“那么,公孙少侠,我求求你——” 黑风岛主叫道:“璞儿,你怎么啦?别忘记了你对我的诺言。” 公孙璞心意已决,毅然说道:“宫伯伯,我不走了!”黑风岛主怒道:“什么?……”底下的话未曾说得出来,公孙璞已是连珠炮似地说道:“宫伯伯,你不能怪我违背诺言,你是和我说好的,你医好了他们,我才跟你到黑风岛去。如今他们危在旦夕,我岂能见死不救!” 黑风岛主无可辩驳,面红直透耳根,一个转身,拉了女儿就走。 宫锦云叫道:“爹爹,你——”黑风岛主涩声说道:“你是我的女儿,你也不听我的话么?” 宫锦云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恼怒,心里想道:“爹爹正在气头上,我可不便逆他,且待他火气平息了,我再想法逃走。” 公孙璞呆呆地望着他们走,心中悲痛,但却怎能跑去抢人家的女儿?武林天骄微笑道:“璞侄,咱们也应该回去了。别忘记了有七个病人正在等着你救命呢!” 公孙璞瞿然一省,说道:“檀叔叔,侄儿只怕有心无力……”下面求助的话尚未说出,武林天骄已是哈哈一笑,说道:“你不用告诉我,我也省出来了,你是不是受了西门牧野这老魔头的化血刀之伤?” 公孙璞道:“正是。我要十天之后方能恢复功力,但洪圻他们却必须在三天之内治好。”武林天骄笑道:“化血刀的毒伤我不会医治,但你想要恢复功力,却是无须三个时辰。” 当下一行三人赶回海砂帮总舵,武林天骄以绝顶内功替公孙璞打通奇经八脉,果然只不过用了两个时辰,公孙璞已是康复如初。公孙璞在三天之内,也把七个病人都医好了。 黄河五大帮会的帮主对他们感恩戴德自是不在话下,饯行宴上,楚大鹏代表五大帮会说道:“檀大侠,公孙少侠,今后你们有甚差遣,只须捎个信来,我们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武林天骄说道:“我正是有件要事,要和各位相商。当今正是风云紧急之秋,蒙古鞑子入侵在即,各位都是豪杰之士,岂能坐视胡骑蹂躏中原,毁我田园,杀我父老?” 洪圻热血沸腾,说道:“我这条性命是两位给的,大不了与鞑子拼了。只不过我们乃是乌合之众,行军用兵之道一窍不通,恐怕抵挡不了蒙古大军,须得有个人做我们的头领才行。” 武林天骄正是要说这句话,当下笑道:“实不相瞒,我是奉了柳盟主之命来的,正是想请各位加盟。大家同心戮力,抵抗鞑子。金鸡岭会派人来协助各位的。” 洪圻大喜说道:“好,那么现在咱们就歃血定盟,从今之后,我们五个帮会唯金鸡岭柳盟主的马首是瞻。” 其他的人一来是因为公孙璞救了他们的性命,二来洪圻这样慷慨激昂的说了,他们之中虽然有一两个人还有点畏首畏尾,亦是不敢有所异议了,当下洪圻首先割破手指,和武林天骄、公孙璞喝了血酒,其他的人跟着也都这样做了。 第二天一早,武林天骄和公孙璞与他们辞行,五个帮会的首脑人物直送到十里之外。 路上武林天骄和公孙璞说道:“我是要赶回金鸡岭的,你有没有别的事情?” 公孙璞道:“我的事情都已办妥了,并无别的事情。不知檀叔叔何以有此一问?” 武林天骄笑道:“有我回去,就不用你去回报了。你既然没有别的事情,到杭州走一趟吧。” 公孙璞道:“到杭州去做什么?” 武林天骄道:“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隐居在杭州上天竺,柳盟主的意思,想你去拜访他。听说你的师父耿大侠最近也到了杭州,你正可以顺便去见一见他。” 公孙璞大喜说道:“这就最好不过了,但师父本是镇守长江的总兵官,如今正是时局紧张的时候,不知他何以离开防地到了杭州?” 武林天骄道:“听说是宰相韩侂胄调他回来的。南宋朝廷和战大计尚未定夺,韩侂胄大概是想听听你师父的意见。” 公孙璞叹道:“南宋偏安江左,把杭州改为临安,定作首都。难道当真还要把临安变作‘苟安’吗?胡马渡江,只怕苟安也不容易呢!” 武林天骄道:“朝廷不敢抵抗鞑子,老百姓也会自己起来的。我们正是想和文大侠联络,叫他发动江南的侠义道人物,组织义军,迫使南宋朝廷不能不抗敌守土!你以前在江南的时候,可曾见过文大侠?”公孙璞道:“我在江南八年,一直跟着师父,未有机会拜见文大侠。不过,文大侠的掌门弟子,最近我却曾见过。” 武林天骄道:“文逸凡的掌门弟子,是辛龙生吗?听说他和奚玉帆的妹妹奚玉瑾成了亲,我们最近才知道。你此去可以代表金鸡岭补送一份贺礼。” 公孙璞道:“是。那次在松风岭上,他们夫妇我都见着了。谷啸风也是正和我在一起呢。”他是因为武林天骄提起奚玉瑾而想到谷啸风的。 武林天骄笑道:“人生变幻,往往出乎意想之外,如今谷啸风和奚玉瑾都各自有了归宿,那也很不错呀。对啦,说起谷啸风,我倒想问问你了,你可知道他现在哪里?” 公孙璞道:“他本来是在太湖王舵主那儿的,后来和孟七娘去了湘西,至于是湘西的什么地方,我就不知道了。孟七娘并没有告诉他。” 武林天骄道:“孟七娘这人和辛十四姑不同,心地倒不坏,不过行事多少有点诡秘。对啦,我忘记告诉你,韩大维的女儿韩佩瑛也离开金鸡岭来江南了,说不定你在文逸凡那儿会碰上她。她是等不着谷啸风回来,等得不耐烦了,自己到江南去找父亲的。” 武林天骄和公孙璞分手之后,一个回金鸡岭,一个前往杭州。按下不表。 且说黑风岛主败在武林天骄手下,带了女儿逃跑,父女俩各怀心事,正行走间,忽听得有人笑道:“人生无处不相逢,宫岛主,想不到咱们又碰上了,这位是令嫒吧?” 宫锦云抬头一看,只见是一个披着大红袈裟的僧人,相貌不似汉人,黑风岛主吃了一惊,施礼说道:“法王何以去而复回?”原来这个番僧正是蒙古国师龙象法王。 龙象法王笑道:“老衲去而复回,就是为了等候施主呀。” 黑风岛主忐忑不安,说道:“锦儿,上前拜见法王。请问法王有何指教?”宫锦云心里很不愿意,却也只好上前施了一礼。 龙象法王道:“恭喜施主父女重逢,但怎的却不见令婿?”宫锦云面上一红,心道:“原来这番僧竟也知道我和璞哥的事。” 黑风岛主道:“法王说的敢情是公孙璞这个小子?不错,小女是自幼和他订了亲,不过现在是各走各的路,这桩婚事,算是毁了。” 龙象法王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姻缘姻缘,讲究的是‘缘’字,既是无缘,那也不必难过。”黑风岛主道:“法王说的是。”宫锦云却在心里暗暗咒骂:“这番僧一派胡言,但不知爹爹却何以对他这样尊敬?” 黑风岛主心想:“你特地回来,想必不是为了和我说这些闲话。”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龙象法王说道:“不如意事常八九,但人贵知机,不如意之事过后,就可以大大得意了。施主,你说这话对吗?” 黑风岛主道:“法王佛学高深,所说实含至理。但可惜宫某愚蒙,还请法王明白指示。” 龙象法王道:“宫岛主,咱们是一见如故,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据老衲所知,武林天骄檀羽冲已是到了海砂帮总舵,想必公孙璞是为他留下了。” 黑风岛主道:“法王明鉴秋毫,正是这样。”龙象法王道:“如此说来,施主欲求的桑家秘笈,岂不是没了指望了?”黑风岛主道:“我自有本门武功,对这秘笈,原也并不觊觎。” 他给龙象法王洞察心事,自是不免尴尬。为了面子,不能不说几句保持身份的话。 龙象法王微微一笑,说道:“西门牧野已经告诉我,他说施主和他结的梁子,起因就是为了桑家的秘笈。施主,你不必对我怀疑,我是有心来成全你的。咱们就实话实说吧。” 黑风岛主道:“不知法王的意思是怎么样?”心中已是隐隐猜到几分。 龙象法王笑道:“咱们还是旧话重提。请你们父女到和林作我们大汗的贵宾,我叫西门牧野把桑家的秘笈给你。” 黑风岛主道:“这个,这个——”宫锦云忍不住叫道:“爹爹,咱们怎能到蒙古去?” 龙象法王笑道:“蒙古并不是像你们汉人想象的那样荒凉,和林就是一个好地方。何况你们是大汗的贵宾,到了和林,一定会让你们住得舒舒服服,玩得痛痛快快。宫姑娘,你喜不喜欢打猎?和林的厄尔特山上,珍禽异兽,不知多少,都是中原所没有的。” 宫锦云道:“我不听你的花言巧语,不管是好地方还是坏地方,我就是……”“不去”二字尚未出口,已是给父亲骂道:“锦儿,不可对法王无礼!” 龙象法王笑道:“小孩子说的话何必当真,我倒是喜欢令嫒这样的直话直说呢。宫岛主,你意下如何,也不妨对我直话直说。” 黑风岛主好生委决之下,半晌说道:“多谢法王好意,不过说到要做中原的武林盟主,宫某却是自知不配。” 龙象法王道:“宫岛主,你这话恐怕是违心之论了,让我替你说出心里的话如何?你不是不配做武林盟主,而是你不愿意给人家知道是我支持你做这个武林盟主。但只要我不说出去,又有何人知道?” 宫锦云忍不住又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黑风岛主瞪她一眼,斥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许插嘴!法王,这个,咱们从长计议如何?” 龙象法王道:“好,你们先到和林去,咱们慢慢商量。武林盟主,你高兴做就做,不高兴做我也不勉强你。西门牧野盗墓所得的那本桑家秘笈,我答应叫他给你,就一定给你,也不必你答应我们什么。还有,你们什么时候想要离开和林,就什么时候离开,我们也决不阻拦。老衲只想和你交个朋友。这样你总可以满意了吧?” 黑风岛主心里想道:“我若是练成了那两大毒功,也就不会再给武林天骄欺负了。至于武林盟主,做不做倒在其次。待到我的武功胜得过蓬莱魔女、笑傲乾坤与武林天骄三人,那就抢了蓬莱魔女的盟主来做,也是一件足慰平生的事。”心意已决,说道:“承蒙法王错爱,宫某愿到和林承教。” 宫锦云道:“爹爹,你真的要去?”黑风岛主道:“你也要去,我不放心你在中原到处乱走,给我闯祸。” 宫锦云知道父亲的脾气,他说了的话,决不会更改。心里想道:“我若是不去,只怕他更要上这番僧的当。倒不如我在他的身边,纵然劝不动他,也好过没人劝他。”说道:“好吧,爹爹,你既然要去,我只好陪你去了。” 宫锦云无可奈何陪父亲前往蒙古,心中可是甚为彷徨,一路走一路在想:“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能够重见公孙大哥?” 宫锦云想念着公孙璞,公孙璞也在想念着她。他独自一人,跋涉长途,偷渡黄河,潜往杭州,旅途的寂寞,心情的惆怅,比之宫锦云更甚。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旅程,这日到了杭州。文逸凡隐居的天竺山在西湖南面,公孙璞从湖滨经过,只见湖光潋滟,微波耀金,湖中画舫,岸上垂杨,构成一幅美妙的画面。公孙璞忍不住心中赞叹,想道:“怪不得诗人把西湖比作西子,果然是山清水秀,名不虚传。可惜锦云不能与我一同游赏。” 正在触景思人、情怀惘惘之际,忽见一只画舫,从湖中心摇回来!舟行甚快,公孙璞尚未走过那道长堤,画舫已经靠岸。 只见一个衣服丽都的贵公子模样的人,带着两个随从,走上岸来,走到公孙璞的面前。那贵公子模样的少年轻摇折扇,与他打了一个招呼,微笑说道:“人生无处不相逢,想不到咱们又在这里见面了。公孙少侠,谅必还认得区区在下!” 公孙璞吃了一惊,原来这个贵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宰相韩侂胄的次子韩希舜。 半年前公孙璞曾经和他交过一次手,那次是因为韩希舜调戏厉赛英,恰好公孙璞路过,以上乘的点穴手法将他吓退。后来在松风岭上,公孙璞与谷啸风分道上山,找寻被张大颠囚禁的奚玉瑾。韩希舜是张大颠的弟子,那天恰巧也来拜见师父,谷啸风碰上韩希舜,将他打败。公孙璞那次虽然没有见着他,但这件事情,却是大家都知道的。 突然在西湖岸边碰上,公孙璞自是不免有点尴尬。他已经知道了韩希舜的身份,由于师父正是受他的父亲管辖,又是住在他的相府,公孙璞自是不愿和他再打一架。对方既然以礼相见,公孙璞只好淡淡地还了一礼。 韩希舜却好像从来没有和他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似的,满面春风,和他打了招呼,笑道:“相请不如偶遇,公孙少侠,这次路经敝地,无论如何,请容小可稍尽地主之谊。”公孙璞道:“小弟有事在身,多谢兄台美意,可是不便前去打扰了。”韩希舜道:“你有什么紧要的事情,难道耽搁一两天都不行么?” 公孙璞不便将真情告诉他,但又不擅于说谎,正在思索如何对答之际,韩希舜已又是摇着折扇笑道:“公孙少侠,请问耿总兵是否尊师?” 公孙璞道:“不错,听说家师来了杭州,不知是否住在府上?”他见韩希舜已经知道耿照是他的师父,提起了他的师父,他自是不能不有此一问了。韩希舜道:“正是。令师昨日还曾与在下提起你呢。” 人家提起了他的师父,公孙璞于礼不能不问:“家师他老人家可好?” 韩希舜道:“好。令师不但是一位名将,也是一位名闻江南的大侠,这两天我正在向他请教武功呢。不过可惜他明天就要走了。所以我说,公孙少侠,你即使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似乎也该去见一见令师吧?” 公孙璞本来是准备见了文逸凡,再请文逸凡设法给师父捎个信儿,与师父约会的。如今听说师父明天就要离开杭州,心里不禁有点着急,踌躇难决了。 韩希舜轻摇折扇,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公孙少侠,我诚意请你,何况尊师又正在寒舍,你若还不去,莫非是对小弟尚有芥蒂于心么?” 公孙璞道:“韩公子不记旧恨,小弟又焉能放在心上?” 韩希舜哈哈笑道:“是呀。江湖人物,胸襟原该爽朗,些许误会,料想公孙少侠也是不会记在心中的。那么现在就请公孙少侠屈驾寒舍吧。” 公孙璞渴念师父,想道:“师父在他家里,还有一位白老前辈听说也在他的家里作客卿,我此去大概他不敢对我怎样。”于是说道:“韩公子盛情难却,小弟只好去打扰了。” 韩希舜大喜道:“好,那么就请公孙兄上船。”原来韩侂胄的相府是筑在小孤山下,正在对岸的西子湖边。 进了相府,只见飞楼插空,雕梁绣槛,奇花烂漫,佳木茏葱。相府的花园是倚山修建的,有错落匀称的高低山坡,有运用巧思堆砌起来的山石,和天然的山水构成曲折隐现的奇景。公孙璞暗自想道:“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这话当真不错。但这样的相府,却不知是多少百姓的血汗堆成。”思念及此,美景当前,已是无心欣赏。 韩希舜招待他进一间精舍坐下,公孙璞迫不及待的便要请见师父。韩希舜笑道:“公孙兄不用着急,喝一杯茶,稍坐片刻。我叫他们把尊师请来。” 过了一会,仆人回报:“耿大人今早与相爷上朝,还未见回来。” 韩希舜沉吟说道:“听家父说,这两天朝中正在为着蒙古南侵之事,连日在开廷议。不过他们至迟晚上也会回来的。公孙兄,我请几位武林朋友和你见面如何?” 公孙璞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情,想道:“白逖老前辈在此,能够见他一见,也是佳事。”于是无可无不可的答允了。 过了不久,韩希舜的那些“武林朋友”陆续来到,却不见有白逖在内。正是: 口似蜜糖腹藏剑,怎知相府即龙潭。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相府豪门藏敌使少年侠士陷囹圄 这些人中,公孙璞只认识一个在相府作教头的史宏,那次他和韩希舜交手,史宏也是曾在旁边吶喊助威的。 史宏哈哈笑道:“公孙少侠,原来是你,怪不得二公子要赶快把我们找来了。诸位大哥,这位公孙少侠是当今最享盛名的少年豪杰,咱们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求他指点一二啊!” 公孙璞惊疑莫定:“难道韩希舜口里说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他记着旧恨,要给我来个群殴么?”不过他虽是起疑,却也不惧,淡淡说道:“不敢当。史大教头,你的本领远胜在下。你史大教头要较考我,我可是不敢奉陪。” 韩希舜哈哈笑道:“公孙兄,你误会了。我是想要他们在你的面前各练一套功夫,可不敢委屈你和他们交手,只是求你指点指点他们而已。” 公孙璞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说道:“这就更不敢当了。我一个末学后进,这‘指点’二字,应该颠倒过来说才是。” 韩希舜笑道:“好,那就大家都不必客气。文人是以文会友,咱们就来个以武会友吧。这几位朋友都是家父礼聘来的,在江湖上也都是成名的人物。”跟着向公孙璞逐一介绍,公孙璞也无心记他们的名字,作了一个罗圈揖,说道:“各位的大名,在下也是久仰的了。但听说有一位白逖白老前辈也在这儿,不知何以不见?” 史宏说道:“不巧得很,白老师今早进城去了。不过恐怕也就快要回来的。” 公孙璞心里想道:“韩希舜要这些人在我面前表演功夫,不知是何用意。怎的白老前辈也有这么凑巧不在这儿,也不知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但既来之则安之,且看他们怎么对付我吧!” 韩希舜道:“各位稍待一会,还有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我已经请他也来参与盛会了。”史宏似乎是有点兴奋又有点吃惊的样子说道:“公子说的是——” 韩希舜道:“噤声,颜公子来了。” 只见一个披着白狐裘的少年带了两个随从,大摇大摆地走来,韩希舜连忙恭恭敬敬地站起来走出门外迎接,史宏等人更是诚惶诚恐地跟着出去,好像捧凤凰似的,把那位“颜公子”捧进屋内。 公孙璞大为奇怪,心道:“这姓颜的不知是什么东西?何以韩希舜也要对他如此恭敬?难道他的身份还在相府少爷之上?” 那个颜公子看见只有公孙璞一人没有出去迎接,向他看了一眼,说道:“这位敢情就是名震江湖的公孙少侠?” 公孙璞道:“不敢当。请问公子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那贵公子对公孙璞倒似颇瞧得起,说道:“公孙兄太客气了,小弟姓颜名豪,大都人氏,久慕江南山水清丽,特来游玩。” 公孙璞心道:“怪不得他的口音不似南方人,原来是家住金京的。但不知他是什么身份?金、宋两国目前尚处在交战的状态之中,他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却怎敢带领随从,大摇大摆地来到江南,而且是在相府之中作客?” 韩希舜道:“今日难得颜公子在此,公孙少侠也恰好来到。我想叫他们各自练一套功夫,请两位指点。” 颜豪说道:“好说好说,我喜欢看别人的武技,却不知道怎么指点的。我这两个随从倒是多少懂得一些,待会儿可以叫他们和大家琢磨琢磨。”口气之傲,当真是无以复加。史宏这班人听了这话,心里虽然不大好受,脸上却是一副恭顺的颜色,诺诺连声。由史宏代表他们说道:“但求得尊仆指点,我们已是不胜荣幸之至。” 颜豪的一个身材高瘦的随从说道:“指点两字,我们可是担当不起。即使只是彼此琢磨,有公孙少侠这样的高人在此,我们也是不敢献丑的。” 公孙璞淡淡说道:“高人二字,我怎敢当?我是深幸有此机会,一饱眼福,阁下可别给我脸上贴金。” 另一个短小精悍的随从说道:“我们是颜公子的下人,公孙少侠如此谦抑自下,真是折煞我们了。”忽地话头一转,接着说道:“今天天气很好,公孙少侠,你这把雨伞可用不着随身携带啊。” 韩希舜笑道:“独孤大哥,你有所不知,这是公孙少侠的兵器。” 那随从说道:“哦,原来如此。这个兵器倒是特别得很,可否借给小人一观?” 公孙璞的玄铁宝伞放在身边,在这样的场合中不便推辞,只好说道:“这样粗笨的兵器贻笑方众,可是没有什么好看。”心想:“只要你拿得动,给你看看又有何妨?” 那短小精悍的汉子把宝伞拿来,撑开来滴溜溜地转了两转,笑道:“好重,好重。这伞柄似乎不是凡铁吧?”他口里说“好重”,舞弄宝伞,却是毫不费力。公孙璞不禁心头微凛:“这个颜豪的仆人也有如此内力,他本人可想而知。今日之会,不知是何用意,我倒是得小心了。” 公孙璞尚未回答,那颜公子已是哈哈一笑说道:“这是玄铁打成的伞柄吧?我这随从见识浅陋,教公孙少侠见笑了。” 公孙璞见颜豪识得玄铁宝伞,只好承认,说道:“颜公子见识不凡,佩服,佩服!”颜豪心想:“我家里什么宝贝都有,可没一样比得上玄铁宝伞。可惜今天却是不便抢他的,慢慢再想法吧。” 韩希舜道:“颜公子、公孙少侠请喝酒,边喝边看他们的武技。” 颜豪说道:“好,好。古人读汉书下酒,咱们饮酒观赏武技,也是一大佳话。” 韩希舜道:“史教头,你先练过一趟黑虎拳,博颜公子一哂。” 史宏道:“遵命。不过我可得请二公子允许,让我用那株梧桐树练拳。” 韩希舜道:“你们要如何练便如何练,不必顾惜园中景物。” 公孙璞心想:“这人不知要如何用梧桐练拳?”只见史宏跑到一株梧桐树下,乒乒乓乓地打了七八拳,接着横扫一腿,树叶纷落,这还不算,过了片刻,树枝也都折断,纷纷落下。这株梧桐树就只剩下一株光秃秃的树干。 颜豪没说什么,他那个高瘦的随从道:“史教头内力雄浑,黑虎拳练到这个地步也委实不错了。” 史宏本来以为可以博得颜豪的称赞,不料却只博得他的随从的“不错”二字,心里当然不大舒服,虽然不敢发作出来,脸上的神色可也不怎么好瞧了,说道:“我这粗笨的拳脚功夫,本是难入方家法眼。请西门大哥多多指点。” 话犹未了,忽见一个汉子飞般跃出,说道:“我也来一套刀法,博颜公子一哂。” 此时梧桐树的树枝正在纷纷落下,只见刀光疾闪,霎时间刀光静止,那汉子插刀归鞘,说道:“献丑了。”众人定睛看时,只见落在地上的树枝都给削为两段,有人走去拾起几枝拿回来给大家看,每枝树枝都是恰好分为两半同样长短。 那短小精悍的随从道:“这位是郭武师吧,久仰郭武师的快刀绝技,果然言下无虚。” 那姓郭的武师洋洋得意地说道:“请独孤大哥指教。” 那随从道:“我也练过几年刀法,待会儿自当献拙,现在还是请西门大哥先露一手吧。” 那高瘦的随从笑道:“你这是教我出丑了。不过史教头有命在先,我也只好献丑,与史教头琢磨琢磨吧。” 说罢,走到另一株梧桐树下,轻轻在树干拍了一掌,那株梧桐树纹丝不动,他就立即回来了。史宏正自心里嘀咕:“这算什么?”心念未已,奇景忽现。 只见那棵梧桐树的树叶转眼间变得枯黄,一阵风吹过,一片片的树叶落下来。众人吃惊不已,那高瘦的随从笑道:“郭武师,请你剖开树心一看。”那个快刀的郭武师刷刷两记快刀,在树上划开一个“十”字,只见树心就似给虫蛀过一般,腐烂得一捏即碎。 史宏大惊道:“西门大哥,你练的是什么功夫?”那高瘦的随从道:“我也不知是什么功夫,家师传授我这门功夫的时候,说是从桑家的腐骨掌变化来的,他还没有定名。嘿嘿,雕虫小技,教史大哥见笑了。” 史宏心悦诚服,说道:“我的黑虎拳断树,不过是硬功而已,和你这阴柔的掌力相比,实在相差太远。倘若是血肉之躯,着了你的一掌那还了得。” 那高瘦的随从微笑不语,他的同伴代答道:“西门兄的神掌能伤奇经八脉,擅克内功高明之士。着了他的一掌,七天之内,血坏脉枯,就像这棵枯萎的梧桐树一样,纵然不死,也要变得瘫痪了。” 公孙璞是练过腐骨掌功夫的,心里亦是不禁好生惊诧,想道:“我外祖的腐骨掌从来不传外人,我爹也是偷学的。怎的这个人却也懂得这门功夫?他复姓西门,难道是西门牧野的子侄吗?但西门牧野已经投奔蒙古,若是他的子侄,又怎敢大摇大摆来到宋国的相府作客?以他这样的武功,却又何以肯委身作这个颜公子的随从?”百思莫得其解,只好随众称赞。 颜公子忽地笑道:“公孙少侠,你这就不够朋友了。” 公孙璞怔了一怔,说道:“颜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颜豪笑道:“在座的别位朋友,或许是未曾见过这门功夫,对他夸赞。吾兄是个大行家,理应予他指点才是。谅他这点能为,焉能入得吾兄法眼,你也称赞他,我看,那是言不由衷了。” 公孙璞心头微凛:“这姓颜的对我的底细倒似乎摸得相当清楚。”当下说道:“腐骨掌我只是略知皮毛,西门大哥的功夫是从腐骨掌变化来的,神奇奥妙,比我所知的不知高明多少,指点二字,要颠倒过来说才是。” 颜豪摇了摇头,说道:“公孙少侠是真人不露相,西门柱石,你只好自叹没福了。”西门柱石说道:“是呀,公孙少侠不肯指点,真是遗憾之至。”心里则在想道:“我就不信你的腐骨掌比我还要高明,终须我要迫得你不能不露出来。”韩希舜道:“好戏还在后头,只盼公孙兄酒酣兴起之后,再给咱们露两手吧。现在请独孤大哥使一回快刀,让我们开开眼界。” 那复姓独孤的随从笑道:“有郭武师的快刀珠玉在前,我若再练,这可当真是班门弄斧了。” 郭武师道:“独孤大哥,你是答应过指点我的,可不能自食前言。” 颜豪道:“独孤行,主人盛意拳拳,你就练一趟吧。” 独孤行道:“好,指点二字我不敢当,我与郭武师琢磨琢磨。韩公子,请借一位尊仆一用。” 众人不觉有点纳罕:“他练快刀,何以却要借一个韩家的仆人来用?”韩希舜道:“独孤大哥,你的刀法要人陪练的吗?我的仆人可是没人会使快刀的啊!” 独孤行道:“我要一个完全不懂武功的。韩公子放心,我不是要他喂招,绝不会伤他的。” 韩希舜笑道:“要不懂武功的,那就太容易了。小杨子,你站出来。”小杨子是给他们倒酒的一个小厮。 那小厮一副惶惑的神色,站出来道:“我什么也不懂的,不知要我如何陪练?” 独孤行笑道:“你什么也不用管,听我的就行。”说罢在地上拾起一片树叶,涂上一点泥浆,贴在那小厮的鼻子上。忽地说道:“你看后面是什么?” 那小厮吃了一惊,回头一望,就在这眨眼之间,只见刀光一闪,独孤行已是一刀把粘在他鼻尖上的那片树叶削了下来。小厮毫发无伤。原来他哄他回头,是避免他看见刀光难免要吓一跳。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呆了片刻,这才爆发出如雷的彩声。那郭武师叹了口气,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当真不错。从今之后,我是不敢再使快刀的了。” 独孤行道:“郭武师,你可千万别要如此,你的快刀,在江湖上最少也可以排名十名之内,倘若闭门封刀,那就太可惜了。” 若在平时,郭武师听得人家将他的快刀排名在十名之内,心里一定极不高兴,因为他自认为是数一数二的。 如今见了独孤行的刀法,得他认为可以在十名之内,知道这已是他为了给自己挽回面子的说法,心中反而大为舒服了。 韩希舜笑道:“有颜公子、公孙少侠和西门、独孤两位大哥在此,你们的一些粗浅武功也就不用再练了。” 颜豪说道:“不必扯到我们身上。不过天色不早,恐怕也是没有足够的时候看大家的功夫了,还是早早请公孙少侠露两手吧。” 公孙璞道:“我这庄稼汉的把式更是难入方家法眼。我说过此会我只是来开眼界的。” 颜豪打个哈哈说道:“公孙少侠,咱们今日是以武会友,你又何必如此惜技如金。不过韩公子刚才说得好,酒酣方能兴起,请让我借花献佛,敬少侠一杯。”说到一个“敬”字,双指一挥,把一杯斟满了酒的酒杯,向公孙璞弹去。 这杯酒是放在桌上的,一弹之下,酒杯飞了起来,半空中打了两个圈,平平稳稳的向公孙璞飞去,杯中的酒竟没溅出半点。 在座的都是武学行家,见颜豪露出这手功夫,也不禁看得呆了,人人心里喝彩,但又都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酒杯,谁也不敢出声。 要知若是把酒杯从手中飞出,杯中的酒不溅出来已是难能,擅于暗器功夫的人也还勉强可以做得到;如今将放在桌上的酒杯弹得飞起,而要滴酒不溅,力道用的巧妙,简直是匪夷所思,难度是要比从手中飞出难上百倍了。 众人屏息而观!只见那杯酒飞到公孙璞面前,公孙璞张开嘴巴,一吸而尽,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把这杯酒倒入他的口中一样。公孙璞咬着酒杯,轻轻放下,说道:“谢颜公子赐酒。小弟不胜酒量,可只能喝这一杯了。” 众人吃惊过后,这才爆发出如雷的彩声,人人都是夸赞颜豪的神技,颜豪却是并无喜色,勉强一笑,说道:“公孙少侠才真是好功夫呢,佩服,佩服!”史宏这些人还只道颜豪说的是客气话,只有韩希舜看出公孙璞喝这杯酒的精妙功夫,哈哈笑道:“敬酒接酒,并臻佳妙。当真可以说得是互相辉映,璧合珠联。我敬两位一杯。”他可不敢卖弄,敬酒就是敬酒,并无其他花样。 原来颜豪弹那酒杯,用的是上乘内功“弹指神通”,酒杯上附有内力,功力稍差的人,给这酒杯一撞,少说也要跌落两齿门牙。旁人看来,好像是这杯酒飞到公孙璞面前,迫得他不能不张开嘴巴,那杯酒就倒入他的口中的。其实却是还有一点距离,公孙璞张口一吸,就吸干杯中的酒的。他这吸酒的功夫,纯用内家真气,难度绝不在颜公子“隔座传杯”的功夫之下。只是他不愿意炫露,武学造诣稍差一点的人就看不出来了。 公孙璞心中有气,想道:“这姓颜的不知安着什么心,初相识就想要我难看。”本来他想“还敬”颜豪的,但转念一想,何必争这闲气,当下接过韩希舜的敬酒,说道:“小弟实在是不能再喝了。”韩希舜道:“公孙大哥,你喝了颜公子的不喝我的,这怎么说得过去,好歹给我一个面子吧?”公孙璞无可奈何,只好喝了他的一杯。 颜豪接着说道:“公孙少侠深藏若虚,刚才这手功夫令小弟十分佩服,小弟可还要敬少侠一杯。” 公孙璞心念一动:“莫非他们是有意灌醉我吗?”酒是壶子里斟出来的,大家喝的都是壶中的酒,公孙璞多少也懂得一点如何辨别有毒无毒,倒是放心得下。不过对方用意难测,自己又是单身一人,纵然明知不是毒酒,也是不敢不防。当下说道:“我这点微末功夫实在算不了什么,怎敢当颜兄一再敬酒。对不住,这杯酒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喝了。” 颜豪见他坚不肯喝,只好自下台阶,说道:“公孙少侠的凌空吸酒绝技还说是微末功夫,那一定有更足以惊世骇俗的还在后头,今日无论如何是要请少侠多露一手,让我们饱饱眼福了。公孙少侠,你露一手,我就喝三大杯如何?” 公孙璞淡淡说道:“我哪里还有什么功夫可以炫露?颜公子身怀绝技,我倒是想请颜公子多露一手呢。” 颜豪说道:“我说过只懂看不会练的。但若公孙少侠肯露一手的话,我陪少侠练,那却无妨。” 这话已经有点“挑战”意味,公孙璞只当不知,说道:“一来我委实不胜酒力,二来我怎敢委屈颜公子陪练,这话说笑了。” 韩希舜却道:“颜公子,你这话倒是说对了。公孙少侠的看家本领乃是他的点穴功夫,刚才那手虽然神妙,比起他的点穴功夫,可又的确算不了什么了。” 公孙璞是曾用过“惊神指法”打败韩希舜的,见他透露出来,不知如何对答才好,只得含糊应道:“韩公子,你是越发取笑了,取笑了。” 此时仆人正在端上一盘熊掌,韩希舜笑道:“大家趁热尝尝,吃过了咱们再说武功。” 颜豪使了一个眼色,他那两个随从站了起来,作出来服侍公孙璞之状,一个给公孙璞挟熊掌,一个给他斟酒。 公孙璞知道这二人绝不是普通仆人,如何能要他们服侍,当下也连忙站起来道:“两位怎可如此客气,我自己来。” 挟熊掌的那个汉子筷子一翻,压着公孙璞的筷子,说道:“公孙少侠别客气,小的理该服侍少侠。”口中说话,筷子一伸,闪电般的便点公孙璞的腕脉。 公孙璞不由得心头火起:“图穷匕见,原来你们当真是要暗算我!”筷头轻轻一颤,弹开西门柱石的筷子,筷尖虚指他掌心的“劳宫穴”。西门柱石也是个点穴行家,一惊之下,慌忙后退,那双筷子掉了下来。 公孙璞刚刚站起,另一个随从独孤行双掌便即向他肩头按下,说道:“请赏面我家主人,喝这一杯。否则我可要受主人责怪了。” 公孙璞已经知道他会使“腐骨掌”的功夫,这一按分明是不怀好意,心中大怒,冷冷说道:“我早已和你家公子说过,我是不能再喝的了。” 只听得“哎哟”一声,独孤行黑着脸孔,倒跃出一丈开外。原来是给公孙璞用护体神功,将他掌心的毒质迫令倒涌回去。独孤行不能不放开他,慌忙自己运功护着心房,否则就要给自己的毒掌反伤自身了。但这还是由于公孙璞不忍过分难为他,内力反震适可而止,否则他就是立即运功,亦是难保无伤的了。 独孤行运气三转,黑着脸说道:“公孙少侠,我替主人敬酒,总是一番好意。你不喝也罢,如何却叫我出丑?” 此事突然发生,史宏这班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是劝解的好,还是装作不知的好。 颜豪忽地也站起身来,说道:“公孙少侠不赏面我的下人,总该给我一点面子吧。你不能喝也请再喝半杯。” 公孙璞恼道:“我说不喝,就是不喝。”颜豪道:“你不喝酒,请吃佳肴!”筷子挟了一块熊掌,伸到公孙璞面前。 他的筷子突然伸来,公孙璞也不禁吃了一惊。原来他这一招竟是蕴藏着十分复杂的上乘点穴手法,比起刚才他那个随从西门柱石,不知高明了多少! 公孙璞怒道:“颜公子是有意考较我的功夫吗?”筷子合拢,伸前招架,同样的蕴藏着奇妙异常的“惊神指法”,拆解对方的招数,反指对方的穴道。
颜公子哈哈一笑,说道:“果然名不虚传,小弟正是想领教公孙少侠的点穴功夫。嘿、嘿,咱们是以武会友,朋友嘛,印证武功事属寻常,少侠这考较二字,说得重了。” 韩希舜哈哈笑道:“对,两位印证武功,我们正可以大开眼界。” 公孙璞接了几招,心中越来越是惊诧不已:“难道他是韩希舜的师兄?他的惊神指法可远在韩希舜之上!” 原来“惊神指法”是从“穴道铜人图解”上演变出来,武林天骄得一部分,传给公孙璞。直到最近方知,那份原来的图解是在韩希舜的师父张大颠手上。 双方旗鼓相当,但颜豪占了先手攻势,公孙璞已是不能再站住不动了。两人不知不觉之间,离开酒席,走出亭子,就在园中动起手来。公孙璞暗运玄功,两双筷子相交,“啪”的一声,两人手中的筷子都折断了。 颜豪抛了筷子,骈指如戟,便点他的穴道。公孙璞心中恼怒,想道:“你以武会友,理当点到即止。我已经手下留情,这姓颜的却纠缠不休,分明是不怀好意了。不过他的点穴功夫确是奇妙,看来还在檀叔叔传授我的惊神指法之上。难得遇上这样的好手,他要纠缠,我就奉陪他吧。” 原来若论点穴的功夫乃是各有千秋,但颜豪所会的惊神指法却比公孙璞稍微多些;不过,若是论到内功的深厚,颜豪则不止逊了一筹。是以若是当真较量的话,公孙璞早就可以胜他,刚才他们的筷子相交,虽然都是同样折断,那是公孙璞有意让他的。 公孙璞碍着他是相府贵宾,不便伤他。若是用到内功搏斗,只怕万一失手。这么一来,公孙璞有了顾忌,对方却是全力施展,公孙璞自是不免处在下风了。 史宏这班人纷纷给颜豪喝彩,公孙璞心理想道:“不给他一点厉害瞧瞧,谅他不会知难而退。”可是难就难在如何可以避免伤他而令他知难而退。蓦地得了个主意,把桑家秘传的大衍八式施展出来,内力逐渐增加,心里想道:“三十招之内,你非筋疲力竭不可,那时看你罢不罢手。” 果然只过了七八招,颜豪就有点招架得吃力的样子。不过,说也奇怪,公孙璞也觉得好像有点气力不如,他是逐渐把内力增加的,到了十数招之后,气力已是加不上去了。虽然还是比对方稍微强些,但三十招之内击败对方的计划,显然已是无法达成。 剧斗中忽见颜豪那两个随从走开,独孤行拿着他那把玄铁宝伞,西门柱石跟在后面,笑嘻嘻地说道:“这小子不是我们公子的对手,我们不想再看下去了。对不住,少陪啦。”韩希舜道:“两位大哥请便。”对独孤行拿了公孙璞的玄铁宝伞,竟是视若无睹。 公孙璞大怒道:“你这厮为何偷我宝伞?颜公子,你不管你的下人,我可要越俎代庖了。”跳出圈子,正要向独孤行追去,不料颜豪如影随形的就扑上来,双指点他背心的风府穴,笑道:“咱们胜负未决,怎的你就要走了?” 公孙璞焉能让他点着,只好回身与他再斗,怒道:“颜公子,你是有心纵容下人作贼么?”颜豪笑道:“他是借你的伞子去玩玩的,这样着急干嘛?” 众人轰然大笑,有的说:“真是乡下人,小家子气,一把雨伞也看得这样宝贵!”有的说道:“逗他玩玩,他就这样着急,真是上不了台盘。哈哈,他越着急,就越要耍耍他!” 有的还在帮忙颜豪骂他道:“胡说八道,颜公子的家人会要你的东西?你口出不逊之言,就该受罪!” 韩希舜袖手旁观,听了众人的言语,这才笑道:“这是他相依为命的宝贝,怪不得他着急。不过,公孙少侠,你放心吧。只要你胜得了颜公子,那把宝伞自然还给你。若是胜不了呢,嘿嘿,我做主人的可要妄作主张了,这把玄铁宝伞就拿来当作彩头吧。” 公孙璞知道上当,心想:“不撕破脸也得撕破脸了。”紧紧的一咬牙,暗运玄功,力贯指尖,猛的戳出三指。 颜豪吃了一惊:“奇怪,难道药力还未生效?怎的他能够运用如此深厚的内力?”公孙璞这三招点穴手法,并不如何精妙,但劲力却是凌厉非常,虽没有点到颜豪身上,隔着衣裳,穴道也觉得有点酸麻。颜豪大骇之下,连连后退。 韩希舜也吃了惊,作好作歹的上前劝道:“公孙少侠,他们是和你开开玩笑的。不要认真!”作势劝解,却分明是要帮颜豪。 公孙璞怒道:“好呀,你们并肩子上吧!”呼的一掌向韩希舜拍去,韩希舜叫道:“你怎么啦,发了疯吗,连劝架的也要打了。” 颜豪忽地冷笑道:“这小子不是我的对手,韩公子请你退下,免得他输了耍赖。” 公孙璞大怒道:“谁输了耍赖?”话犹未了,忽觉一口气转不过来,大衍八式中的一招刚使出一半,力道已是发不出去。陡地胁下一麻,颜豪一指点中了他的穴道。耳边隐隐听得韩希舜哈哈笑道:“颜公子你赢啦,这彩物是你的了。”公孙璞只听得这两句话,一气就晕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公孙璞悠悠醒转,这才发现自己被囚在一间石屋之内。公孙璞大怒道:“韩希舜,你枉为相府公子,怎能用这样卑鄙的手段暗算我!”蓬蓬蓬的向墙壁打了几拳,打得拳头流血,大喊大叫,却哪里有人理会他。但发泄过后,他也发觉自己的内力虽然不及从前,却也并非完全消失。 公孙璞冷静下来,暗自思量:“我是怎么着了他们的道儿呢?那酒是大家都喝的,我又没有中毒的迹象?” 原来那酒虽然是大家都喝,倒自同一壶中,但公孙璞的酒杯却是与众不同,他那个酒杯的杯底是涂有药物的,这是金宫秘制的一种药物,无色无味,能使内功高明之士的内力渐渐消灭,但对身体却并无毒害。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这才听得脚步声响,有人来了。公孙璞大叫道:“叫韩希舜来见我!”那相府仆人道:“我只是奉命送食物来的。”正是: 可恨豪门施诡计,难堪侠士陷囹圄。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窃取武功施诡计闯开虎穴见恩师 那仆人把一个盘子从窗口递进来,盘中有热腾腾的白饭,有一只香喷喷的烧鸡,还有一壶酒。公孙璞怒道:“不吃你们的臭东西!”振臂一挥,把那盘子推出去,哗啦啦一片响,杯盘碗筷,撒了满地。那仆人一声不响,在窗外打扫干净,就走开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公孙璞越来越感到饥饿,口渴更是难受。那仆人又把食物送来,说道:“你和自己的肚皮为难,这是何苦?俗语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要出这口气,也得有点气力才行呀!”盘子递进来,公孙璞已是没有气力将它推出去了,只好让它摆在窗口。 公孙璞饿得火气都消了,头脑倒是清醒了许多,暗自想道:“韩希舜若是要杀害我,早就可以把我害了,何必在食物之中下毒?这仆人倒是说得不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且吃饱了再说。顶多是给他毒死。”横起心,把那盘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吃饱之后,气力果然大增,没发觉有什么中毒迹象。但四壁是石墙,窗口又仅能容得扁平的盘子递进来,身体不能通过。公孙璞仍是无法脱困。 公孙璞越想越觉得奇怪,“他们把我关在这里做什么?那姓颜的和韩希舜串同谋夺我的玄铁宝伞,按说应该把我杀了免除后患才是。” 正在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忽听得牢门轧轧作响,接着是开锁的声音,公孙璞眼睛陡地一亮,只见门外站着两个人,可不正是韩希舜和那个颜豪! 公孙璞一个虎跳,冲出牢房,喝道:“韩希舜,你还有胆见我?你们这样对待我,这算什么?” 韩希舜笑道:“公孙兄,且别动怒。小弟乃是一番好意。” 公孙璞冷笑道:“你们抢了我的东西,又把我关起来,还说是好意?哼,堂堂相府公子,行同强盗,你干嘛不干脆谋财害命?” 韩希舜皱眉道:“别说得这样难听好不好,你那把伞是当作彩物输给颜公子的,怎能说是人家抢你的呢?”其实公孙璞可并没有说过拿宝伞当赌注的,这只是韩希舜的自说自语。 公孙璞怒道:“他若是真赢了我,我把宝伞送他也不打紧,你们用的却是无耻的暗算手段!” 颜豪倒不动怒,笑道:“公孙兄,我怎样暗算你了?你自己说,你是不是给我点中穴道晕倒的?” 公孙璞道:“谁知道你们搞的什么鬼?总之若是光明正大的较量,我绝不输给你!” 原来公孙璞虽然亦已猜疑他们是在酒中做了手脚,但却苦于拿不出确实的证据。 颜豪笑道:“这样说,你是输得很不服气了。这不打紧,咱们可以再比划比划,你赢了我,玄铁宝伞,原物奉还,我绝不要你的。” 韩希舜接着笑道:“现在我可以说明我的用意啦,我是怕留你不住,所以才出此下策,把你关在这里的。因为颜公子要和你琢磨武功,你第一次输了不服气,还可以再比第二次,第二次输了不服气,还可以再比第三次。凭良心说,颜公子的武功总够得上做你的对手吧?棋逢对手,相互切磋,这是对大家都有好处的啊!” 公孙璞正要恨不得打颜豪一顿,心里想道:“管他是什么用意?反正我已落在他们手里,他送上门来,好坏也得和他一拼!”当下喝道:“那就少说废话,来吧!” 两人再度交手,公孙璞不理他是什么相府的贵宾不贵宾了,去了顾虑,紧迫着他,一点也不放松。颜豪仍然以惊神指法对付他,指法变幻,层出不穷,公孙璞也不禁暗暗佩服。 公孙璞使出平生所学,五十招之前,大占上风。但说也奇怪,五十招之后,又重蹈覆辙,气力渐渐不加,一个疏神,便给颜豪点着穴道,登时又是不醒人事,晕了过去。待醒来时,只见周围很黑,又回到原来的牢房里了。 公孙璞心里想道:“一定是酒菜里下了什么古怪的药物,但这姓颜的和韩希舜为什么不干脆害死我呢?”但他是个嗜武成癖的人,想到颜豪与他交手所用的一些武功,也的确有些是值得借镜的,暗自想道:“好呀,他们拿我消遣,我也乐得拿他们消遣,比武就比武吧,只要我不死,我一意奉陪。”那老仆送食物进来,他照样吃了。 果然一待他吃饱之后,韩希舜又和颜豪来找他比试,一切都是像上次那样,五十招过后,他就渐渐气力不加,终于给颜豪点倒。 话休烦絮,如是者过了数天,每天颜豪都来和他比试一场,公孙璞已是把平生所学,全都施展出来了。 一天晚上,公孙璞正在打坐运功,准备养足气力,明天与颜豪大打一场。忽听得牢门轧轧作响,公孙璞颇为诧异:“他们都是白天来找我的,难道这姓颜的等得不耐烦,晚上也要来了!” 牢门打开,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见一个白须老者站在外面,公孙璞认得是白逖,大吃一惊,说道:“白老前辈,你知道了我的事么?”白逖轻声道:“噤声,我带你出去!” 公孙璞忍不住小声问道:“去哪儿?”白逖在他耳边说道:“去见你的师父!”公孙璞大喜过望,心里想道:“韩希舜定是瞒着他的爹爹胡作非为,见了师父,我就可以出那口冤气了。” 白逖前头带路,绕过假山,穿过回廊,踏入一条花木荫蔽的曲径,白逖示意叫他伏下来。只见道旁一间精舍,内有灯光,纱窗上现出两个人影,隐隐可以分别得出,一个是韩希舜,另一个正是那姓颜的公子爷。原来他们正是在韩希舜的书房经过。 公孙璞伏地听声,隐隐听得韩希舜说道:“恭喜贝子,穴道铜人的功夫你可说是学全啦,明明大师的上乘心法,想必你也知道个概梗了。”公孙璞吃了一惊:“何以韩希舜称这颜公子做贝子,难道他不是汉人?”要知“贝子”乃是金国对王子的尊称。 只听得颜豪笑道:“韩公子,咱们还分什么彼此,这几天你在旁观战,所获料亦不少,咱们正好琢磨。” 公孙璞方始恍然大悟:“原来这姓颜的与我比试武功,乃是存心偷学我的功夫。” 接着又听得颜豪说道:“我离家日久,恐怕就要回去了。这小子对我已是没有多大用处,明天我准备再和他比试一场,以后就用不着他了。这小子该当如何处置,交给你吧。” 韩希舜笑道:“贝勒既是用不着他,过了明天,我把他杀了灭口就是。”公孙璞听得毛骨悚然,心想:“若不是白老前辈救我出来,明天我可就要做一个糊里糊涂的冤鬼了!” 公孙璞本来还想偷听下去的,白逖悄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不知不觉走过那条花径,两人越过一道围墙,已是置身相府之外。 公孙璞有点奇怪,问道:“我的师父不是住在相府的吗?”白逖说道:“他今早才搬出来的,现在住在一间小客店里。”公孙璞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吗?”白逖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先别多问,见了师父,自会知道。” 公孙璞满腹疑团,跟着白逖进城,到了那间小客店,刚好是天亮时分。 白逖与他走入耿照那间房间,笑道:“耿大侠,老朽差幸不辱使命,把令徒带来了。”公孙璞又惊又喜,连忙行过拜师大礼,说道:“师父,你怎么住到这儿来了。” 耿照仔细地看了看他,说道:“璞儿,你别着忙,我给你恢复功力再说。你盘膝静坐,以本门内功心法,默运大衍八式。”公孙璞依法施为,耿照握着他的双手,以本门真力,助他推血过宫。过了半炷香的时刻,公孙璞只觉血脉畅通,神清气爽。 耿照笑道:“行啦!”双手放开,说道:“你可还有烦闷之感?”公孙璞道:“多谢师父,现在已是完全没有啦。”原来这几天他的内力虽然并非完全消失,但每当运功之际,胸中总是隐隐有点烦闷之感。 公孙璞道:“想必是我着了韩希舜和那姓颜的暗算了?”耿照说道:“不错,他们在你食物中下了药,是一种可以化去内力的药物,好在并无剧毒,而他又要和你比试武功,不能完全化去你的内力,所以药力没有用足,否则我也不能这样快给你恢复武功。” 公孙璞道:“师父,你已经知道他们是如何暗算徒儿么?”耿照说道:“白老前辈打听到一些关于你的事情,知道得不是很清楚。你是怎样给他们骗进相府的?” 公孙璞把那日的遭遇说了出来,问道:“那姓颜的是什么人,师父,他偷了我的玄铁宝伞,你老人家可不可以将这件事情说给相爷知道?他是宰相身份,料想不好意思包庇他的儿子和那姓颜的吧?” 耿照叹了口气,说道:“大宋的江山他们都要双手奉送给那姓颜的呢,你的一柄玄铁宝伞值得什么?我怎能为你向韩侂胄讨还?” 公孙璞大吃一惊,说道:“那姓颜的究竟是什么人?” 耿照说道:“其实他并非姓颜,他是复姓完颜,单名一个豪字。” 公孙璞道:“完颜豪?这个名字,似是金人?” 耿照说道:“还不是普通的金人呢。他的父亲是金国的皇叔,身兼金国御林军统领的完颜长之!” 公孙璞道:“原来他的父亲是完颜长之,怪不得韩希舜都要奉承他,称他做贝子啦!” 耿照说道:“完颜长之是金国第一高手,金国劫夺了宋宫的穴道铜人,就是由他主持研究那铜人图解的上乘武功的。听说他集合了金国许多武学高明之士,穷十年之力,重绘一份图解,虽然不及宋宫原来那份图解,却也参透了不少秘奥。后来这份图解给武林天骄偷去了一部分,但还是不及完颜长之所得的完全。” 公孙璞道:“怪不得完颜豪要和我比试武功,现在我明白了。”又道:“宋宫原来的那份图解的下落,徒儿现在也知道了。听说几经转折,现在是落在韩希舜师父的手中。” 白逖说道:“此事我亦有所风闻,韩希舜与完颜豪深相结纳,除了公事之外,彼此交换对这份图解的心得,这也是原因之一呢。” 公孙璞道:“金宋乃是敌国,目前不过暂时休战而已,完颜豪怎的竟敢到相府作客?” 耿照说道:“那完颜豪正是金国的密使,金主不愿派遣正式使臣,以免给蒙古方面知道。是以由他以贝子的身份,来和宋国的宰相磋商。” 公孙璞愤然说道:“金寇占据宋国的半幅江山,还有什么好磋商的?” 耿照苦笑道:“咱们此刻身在临安,临安就是宋室南迁之后,把原来的杭州改名的。为什么要改名临安,你想想看。” 公孙璞懂得师父的意思,长叹说道:“我明白了‘临安’即是‘苟安’,南宋君臣,只图偏安江左,哪里还顾得中原父老?” 耿照说道:“正是这样,否则也没有当年秦桧用十二金牌召回岳飞的事了。不过这次完颜豪以金国密使的身份到来,内情却还要比当年勾结秦桧骗和的复杂得多。” 白逖虽是相府客卿,亦是不知内情,说道:“他们磋商什么,耿大哥可有所知?” 耿照说道:“我是个现任总兵,韩侂胄不能不让我知道一些。据我所知,今年春初,蒙古本来也派有密使来的,蒙古大汗要求与宋国联盟,灭金之后,蒙古愿归还宋国被金所占的疆土。” 白逖说道:“这恐怕也只是骗人的话罢了。要是蒙古有诚意与宋联盟,它又何必派兵侵扰陕南川北,又指使史天泽在江淮捣乱?” 耿照说道:“不错,朝廷之中,许多大臣也有与你同样的看法。是以这半年间,是否要联蒙古以灭金,朝廷一直是悬而未决。看来大概是金国已得到风声,所以急急忙忙就派遣完颜豪来了。皇上与韩相国既怕蒙古,也怕金人,但蒙古离得远,金国离得近,他们怕万一蒙古未曾灭金,金兵先来入寇,如何得了?是以虽有与蒙古联盟之意,却也不能不敷衍金人。他们接待完颜豪,就是想探听出金国什么价钱的。” 白逖叹道:“这不等于把江南的剩水残山,插上草标找寻卖主吗?” 耿照说道:“也是事有凑巧,蒙古方面因有汗位之争,灭金的计划要拖延一年,皇上和韩相国打听了金国所开的价钱,就愿意和金国先谋和了。他们还说这正是看风使舵的上上国策呢。” 公孙璞道:“金国开的是什么价钱?” 耿照说道:“两国划江而治,联手袭匪。” 公孙璞道:“袭什么匪?” 耿照说道:“他们口中的‘匪’,还能是什么人,当然是民间抗金的义军了。” 公孙璞愤然道:“这么说,我也是匪了。” 白逖苦笑道:“你是从金鸡岭来的,当然是如假包换的匪了。我和你们金鸡岭互通声气,也算得是通匪有据了。” 公孙璞道:“义军抵御外敌,正是要保大宋江山。皇上怎能恩将仇报,反而和敌人携手屠杀他们?” 耿照说道:“皇上可不是你这样的想法,他是宁愿做金虏的儿皇帝,却怕老百姓造反抢他的江山。这样的事情不是现在才有,以前也不知有过多少次了。岳少保大败金军,在朱仙镇杀得金兀术几乎全军覆没,你知道得的是什么人之力?” 公孙璞道:“那是牛皋所率领的太行山上的一股义军功劳最大,我虽然不熟前朝史实,也常听得说书人说的。听说岳少保为了招降牛皋,不惜与他结拜做异姓兄弟。” 耿照道:“牛皋也是因为岳少保是抗金名将,这才归降他的。但后来岳少保也因圣旨难违,强迫牛皋助他袭匪。最可惜的是袭灭了太湖的杨幺。杨幺当年有十几万弟兄,正是抗金最得力的一股义军。” 公孙璞道:“现在皇上又要‘袭匪’了,这不正是重蹈覆辙吗?” 耿照叹道:“岂只是历史重演,比当年还要糟呢。现在是和金寇联手‘袭匪’的呀!” 公孙璞道:“师父,那你怎么样?” 耿照道:“岳少保为了愚忠,牛皋为了手足之义,做出了大错之事。我的功业自然远远不能和他们相提并论,但也不能像他们的糊涂。” 公孙璞道:“师父,你是现任总兵,如果皇上调你袭匪,那又如何?” 耿照道:“我现在已经不是总兵了。” 公孙璞喜道:“师父,你老人家不做官啦?” 耿照道:“廷议中我坚持异议,皇上很不高兴,要把我调任御林军的副统领,我说我愿削职为民,皇上大概见我去意甚坚,终于也答应了。” 公孙璞道:“师父,你做得对,这样的官,做不做也罢。” 白逖却道:“耿大侠,你不肯附和他们,只怕韩侂胄也不放心你吧。你可得提防他暗中加害才好。” 耿照说道:“我会小心的。所以昨日我一辞了官,今日就搬出相府。” 公孙璞这才明白师父为什么改了平民的服装,住在这个小客店里。说道:“师父,那你就该早点走呀。” 耿照说道:“我的兵权尚未交代,韩侂胄要害我,至少也得等到新任的总兵接了我的兵权才行。我本来想今日走的,但因听到你的消息,所以要等你脱险。” 跟着白逖告诉他,原来韩希舜私囚他的事情,显然是早已吩咐手下,切不可让白逖知道。但还是有一个送信给他的仆人,和白逖相交甚厚,偷偷地告诉了他。 公孙璞拜谢了白逖救命之恩,说道:“白老前辈,这件事恐怕终须会给韩希舜知道,倒是我连累了你不能在相府安居了。” 白逖苦笑道:“就是没有这件事情,我也不能在相府再住下去了。我本来是充当他和义军的联络人,才做他的客卿的,如今‘国策’已变,我也没有必要再做他的客卿啦。” 公孙璞道:“白老前辈,那你也得多加小心才是。” 白逖说道:“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还怕什么。我担心的倒是文大侠,他住在中天竺,离此不过一日路程,住址虽然隐秘,只怕相府也会有人知道。”公孙璞道:“我正是奉柳盟主之命,要来拜见文大侠的。咱们一道到他那里去如何?” 刚刚说到这里,忽听得外面一片吵闹之声,有人喝道:“我们已打听得清楚,有位耿总兵住在你们的客店里,你怎能说不知道?”一个惊惶的声音说道:“小的委实不知道那个是耿总兵。你看小店这样简陋,我们的客人多是做小生意的客商,哪会有官老爷住到我们的店子里来?”有一个人说道:“咱们还是搜吧!”前头那个人道:“不好。耿照若然当真住在这里,咱们还不方便得罪他。”白逖听出这个人的声音正是相府的大护院史宏。 白逖说道:“他们的消息倒是好灵通呀,怎么样?” 耿照道:“光明正大地见他。璞儿,你先躲一躲,若是他们没提起你,你就不用出来。” 白逖说道:“他们来得正好,省得我回相府告辞,耿大侠,我和你一起见他们,碍不碍事?我想他们既然能够找到这里,想必也已知道我是来找你的了。” 耿照点了点头说道:“好,明人不做暗事,和他们说清楚了也好。”当下朗声说道:“史护院,耿照在此,请进来吧,别与店主人为难了。” 只见史宏和三个人一同进来,其中两个正是完颜豪的随从,和公孙璞交过手的那两个人。 史宏虽然早已料到白逖是在这里,但见他公然出现,也是不禁怔了一怔,说道:“白老师,相爷正在找你,原来你是在给耿大人送行。” 白逖冷冷说道:“我不是来送行的,你们才是来送行的。” 史宏一时不解其意,笑道:“不错,我们来替相爷给耿大人送行的。白老师,你不是来送行的却是什么?” 白逖说道:“白某今日与耿大人一同离开杭州,麻烦你回去禀告相爷,白某没工夫回去向他告辞了。” 史宏道:“耿大人要借重你参与戎幕么?” 白逖说道:“此事与耿大人无关。我们一同离开杭州,可却是我走我的,他走他的。你们不用胡乱猜疑。” 史宏说道:“白老师,你在相府住得好好的,人人都尊重你,这一走却是为何?” 白逖冷笑道:“多谢你们的尊重了。白某因何要走,你回去问你们的二公子自然明白。” 史宏甚是尴尬,打了个哈哈说道:“白老师,你的事咱们慢慢再谈。” 耿照说道:“你们几位到来,有何见教,不妨直说!” 史宏说道:“实不相瞒,史宏奉了相爷的指示,确是有三件事情要办。” 耿照道:“很好,那就请你一一道来,看我是否能够照办。” 史宏说道:“第一件事情我早已说过了,我们是来替相爷给你耿大人送行。” 耿照淡淡说道:“不敢当,耿某早已辞了官职,不是什么大人了。” 史宏说道:“相爷说新任的总兵已经派出,他知道耿大人尚未离开临安,是以,是以——” 耿照冷笑道:“原来是相爷叫你来催促我走的。” 史宏说道:“不敢。相爷说耿大人若是未尽游兴,异日自当请耿大人再来游赏西湖。” 耿照淡淡说道:“多谢了。你回去禀告相爷,说耿某巴不得马上解除兵柄,用不着他催促,我自当快马赶回防地。” 史宏说道:“是。还有一桩事情,想要请问大人。有一位少年英雄名叫公孙璞,听说是耿大人的高足。” 耿照说道:“不错,公孙璞正是小徒,怎么样?” 史宏说道:“是这样的,二公子与令徒一见如故,好生敬重。日前他曾请令徒入居相府,不知何故令徒不告而别,想请问耿大人可知他的去处吗?” 耿照冷笑道:“你这话有点不尽不实吧?”史宏装出一副惶恐的神气道:“二公子确实是这样告诉小的。” 耿照蓦地提高声音叫道:“璞儿,你出来!”公孙璞在内室应声而出,对史宏等人怒目而视,说道:“是韩希舜与完颜豪要找我回去打架么?”耿照道:“璞儿,不可无礼,有话好好的和他们说。” 史宏打了个哈哈,掩饰窘态,说道:“完颜公子与你切磋武功,那也是一番好意。公孙少侠,你是怎么出来的,也不和二公子说一声。” 公孙璞冷笑道:“我和韩希舜说了,他还肯放我出来?” 白逖冷冷说道:“史宏,你不必假惺惺了。韩希舜是要查究他怎能走出相府的,是么?你回去告诉他,昨晚的事都是我姓白的干的!” 史宏说道:“白老师,恐怕你和公孙少侠都是有点误会了。二公子说他挽留公孙少侠的方法容或不当,却实是一番诚意。昨晚的事已经过去,大家不必再提。二公子还说,他已向爹爹进言,若然请得公孙少侠回去,担保相爷会重用公孙少侠呢。” 公孙璞冷笑道:“好个诚意!昨晚我可曾亲耳听见,韩希舜和完颜豪可是正在想方设法地加害我!” 史宏吃了一惊,说道:“公孙少侠,你听错了吧?哪会有这种事?耿大人,请你劝劝令徒,二公子已经与相爷说了,相爷确是要借重令徒。” 耿照说道:“他有他的主意,我虽然是他师父,可也不能勉强他。” 史宏奸笑道:“哪有徒弟不听师父之命的,所以相爷才特地叫我们来和你耿大人商量。相爷说耿大人辞了官他是十分可惜,但盼耿大人肯让令徒作他臂助,他日令徒也好有个出身。” 耿照说道:“这是相爷的命令吗?” 史宏道:“不敢,我只是代转相爷的主意。”言下之意,不啻承认这是命令。 耿照冷冷说道:“我已经辞了官,纵然是相爷的命令,我也无须照办!不是命令,那我就更用不着勉强我的徒弟了。” 史宏深知耿照的厉害,见他说得如此决绝,一时间倒是不敢再说下去了。 耿照说道:“第三件事是什么,你还未说呢!” 史宏道:“第三件事是相爷要请白老师回去。” 白逖一声不响,缓缓地站起来,提起脚尖,在地上一划。 脚尖一划,只见地上的方砖开了一道裂痕,横过七块方砖,足有六七尺长,宛如刀刻一般,拖得笔直。 白逖冷冷说道:“古人割席绝交,此处无席可割,只好以砖代席,略表白某心意。从今之后,你我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走我的独木桥,休将不入耳之言,再来罗唆!”此言一出,史宏脸上登时变色! 要知以内力踩碎砖头不难,江湖上二三流的人物都可以办得到,但要像白逖这样,横过七块方砖,划出裂痕,一样深浅,笔直拖过,除了这条裂痕之外,七块方砖的其余部分毫无破损,这就难了。这是炉火纯青的内功,莫说史宏做不到,当世一流高手之中,有这般功力的也是寥寥无几。 史宏听他说得这样决绝,心里想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着,还是走为上着。”于是说道:“白老师既是执意不回相府,史某告辞了。” 公孙璞忽道:“且慢!”史宏吃了一惊,道:“公孙少侠,我可只是奉了相爷之命来的。”此时不仅脸上变色,说话的声音也都变了。” 公孙璞道:“我并不是和你为难,但你说了三件事情,也该轮到我说一件事情了吧?” 史宏忐忑不安,说道:“公孙少侠要说何事?”公孙璞道:“此事与你无关。”一个虎跳,站在门口,拦着完颜豪的那两个随从,独孤行大吃一惊,叫道:“公孙少侠,你要作甚?”他是擅使快刀的高手,反应灵敏,不自觉的就出手向公孙璞推去,公孙璞正是要他如此,双指一扭,已是扣着他的脉门,左臂一伸,把另一个名叫西门柱石的随从也抓着了。 史宏惊道:“公孙少侠,手下留情!”公孙璞道:“你放心,我不是要你们性命。只是有一件事情未了,须得他们交代。你可以走,他们不能走!” 西门柱石颤声道:“公孙少侠,我们可没得罪你,不知有何事赐教?” 公孙璞冷笑道:“你还装什么蒜,你们偷了我的玄铁宝伞,我如今是要捉贼追赃!” 独孤行痛彻心肺,额角的汗珠像黄豆般大小一颗颗滴下来,忍着疼痛,说道:“公孙少侠,这宝伞是我们的主人要我拿的,早已交给了主人了。你要讨还,只能向我们的主人讨取。” 史宏也吓得慌了,向耿照求情道:“耿大人,完颜公子是相爷的贵宾,此事尚祈包涵,免得相爷为难。” 耿照说道:“失主追回失物,这是天公地道的事情,按说是必须追究的。不过念在这两人只是从犯,璞儿,你就从宽发落,让他们回去吧。”正是: 狐鼠猖狂犹事小,最伤胡马渡江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权臣误国殊堪叹义士遭危亦可哀 公孙璞这才松开了手,将他们推出门外,冷笑说道:“这可真是天下奇闻,我一向只知道官府是捉贼的,却原来还有包庇强盗的官府,我如今是奉了师父之命饶了你们,你们回去给我告诉完颜豪,这件事情我公孙璞可是不能作了,一定还要追究!” 史宏等人走后,白逖笑道:“公孙老弟,你骂得痛快,可这么一来,韩侂胄和你可也结了冤啦。与相府结冤,可不是好玩的事情,以后你当真得处处小心了。” 公孙璞道:“我就要回金鸡岭去的,怕他什么?这样卖国求荣的宰相,我没有指名骂他,心头之气都未曾泄呢。”接着笑道:“白老前辈,我对这两人薄施惩戒,固然是为了稍泄心头之愤,但也是为了省却咱们路上的麻烦,我要他们在两个时辰之后才能回到相府,咱们才可以从容地到中天竺去拜访文大侠。” 原来公孙璞刚才已是用“截手法”伤了独孤行与西门柱石的手少阳经脉,伤得虽然不重,但在两个时辰之内,他们却是不能走路了。 耿照说道:“璞儿,你这件事是做得冲动了些,不过既然做了,那也就算了,你和白老前辈立即赶往中天竺吧,我也该走了。” 当下分道扬镳,耿照回转防地,公孙璞和白逖同往中天竺去向文逸凡报讯。 天竺山是西湖南北两支山脉的主脉,白灵隐寺西面登山,周围数千里,两边重叠着峰岭,都称为“天竺山”。文逸凡所居的中天竺,离市区约有五十里之遥。公孙璞和白逖上午动身,未到黄昏时分,便已到了文逸凡的住处。 将到门前,只听得里面一片喧哗之声,公孙璞吃了一惊道:“似乎是有人闹事。什么人这样大胆,竟敢到文大侠这里惹事生非。” 躲入院子,只见有十几个高高矮矮的陌生人和文逸凡的手下混在一起。这些陌生人个个都是神情倨傲,有的是一个对一个,有的是两个对一个盯着文逸凡的手下,似乎是在监视他们。其中有一个正在与文逸凡的手下吵闹。 公孙璞认得一方是韩家的老仆展一环,和他吵闹的那个人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细想一想,却原来就是那日在相府与完颜豪初次相会之时见过的一个人。公孙璞心想:“原来史宏还未回到相府,他们已是来了。却不知完颜豪来了没有?” 只听得那个人傲然说道:“凭你也配问我们的来历?”展一环怒道:“你是什么东西,狗仗人势罢了。别人怕韩侂胄权势滔天,我姓展的不靠他吃饭,用不着怕他。”那人大怒道:“你敢骂我!”双臂一伸,就来抓展一环的琵琶骨。 展一环也是精于擒拿手的名家,当下一个沉肩缩肘,立即反扣对方脉门。两人功力悉敌,双掌相交,大家都占不了便宜。 公孙璞缓缓走上前去,在天井的石块上一步踏出一个足印,走到那人面前,说道:“展老前辈,我知道他的来历。”那人看见是公孙璞,大吃一惊,连忙放开了展一环,闪过一边。其他没有见过公孙璞的人,见他露出这手功夫,也都给他吓住了。 公孙璞道:“展老前辈,这些人是怎么来的?” 展一环道:“是韩希舜带他们来的,韩希舜说是来拜访盟主,但你看这些人里面,有几个好像不是汉人,所以我要盘问他们的来历。” 公孙璞道:“韩希舜呢?” 展一环道:“他和另外三个人已经进去了。文盟主是看在韩侂胄的分上,让他进去的。”要知文逸凡尚未知道南宋小朝廷的国策已变,他是武林领袖,这几个月来,正在通过白逖的关系,希望能够与韩侂胄谋得协议,联手抗敌。他还以为是白逖泄漏他的住址,故而韩侂胄派了儿子来此作礼貌上的拜访。 公孙璞说道:“展老前辈,你看得不错,这些人是金国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的手下!其中有金人,也有甘作虎伥的汉人败类。” 展一环又惊又怒,说道:“原来如此!岂有此理,我们这里,怎能容得金虏登门!” 白逖说道:“且慢动手,待我和公孙少侠进去见了盟主再说。” 白逖因为一来完颜豪不仅是相府的客人,实际也是金国的密使身份,南宋的皇帝都要庇护他们的。非到万不得已之际,能够避免决裂还是避免的好。二来他知道这些人的武功都很不错,动起手来只怕展一环等人不是他们对手,敌众我寡,最少也是互有损伤的了。 公孙璞一个转身,揪住那人道:“完颜豪来了没有?” 那人深知他的厉害,丝毫不敢抵抗,颤声说道:“来了,来了!公孙少侠,冤有头,债有主,你可别与我为难!” 公孙璞放开了他,冷笑说道:“完颜豪来得正好!你这厮不值得我动手,可你也得规规矩矩地站在这儿,不许闹事。”那人吓出一身冷汗,诺诺连声。 公孙璞与白逖走进内堂,只见韩希舜、完颜豪之外,另两个人一个是满面红光的和尚,一个是面如黄蜡,两额太阳穴高高坟起的汉子。这两个人白逖也是未曾见过面的,但一看就知道他们是身负绝技的内家高手。白逖心想:“看来他们是特地来向文大侠挑战了!” 果然便听得韩希舜说道:“家父久仰文盟主的大名,今日方始得知。文盟主驻足此山,相距不远,家父说他本应该亲自来问候文大侠的,可惜忙于朝政,难以抽身,是以特命晚辈代表,前来拜访,聊表敬意。” 文逸凡道:“不敢。这几位是——”韩希舜说道:“这位颜公子是晚辈的好友,这位无妄大师是家父的方外之交,这位翦二先生是家父礼聘远道而来的客卿。他们三位知道,文大侠是江南的武林盟主,说是难得有此机缘,故此与晚辈同来拜会。” 那满面红光的大和尚接着说道:“贫僧颇想借此机缘,见识江南豪杰的本领,文大侠若肯赐教,贫僧更是不虚此行了。”那“翦二先生”跟着说道:“武林同道印证武功,文大侠想必不会推辞。” 文逸凡疑心顿起,暗自想道:“韩侂胄差遣他们来见我,若然是作礼貌的拜访,他们似乎不该一见我就提出要较量武功。这和尚看来也似乎不大像是汉人。”当下淡淡说道:“武林同道印证武功,事属寻常。但各位都是相府贵人,万一有甚失错,文某可是对相国不住了。”言下之意,“印证”武功是可以的,但可不能保证不会失手将他们打伤。试探他们反应怎样。 那和尚哈哈一笑,说道:“印证武功,本是点到即止的事,纵然失手,又有何妨?不过文大侠若想尽展所长,点到即止,那就未必能够恰到好处了,这在贫僧更是求之不得的事。” 那“翦二先生”接着说道:“文大侠身为江南的武林盟主,属下高手定然不少,翦某愿意一一领教。这么样文盟主就更可以放心与无妄大师尽展所长了。”言下之意,即是他答应绝不与那个和尚用车轮战来对付文逸凡,而他却愿意和文逸凡的手下作车轮战。口气的狂妄实是无以复加。文逸凡更是疑心,想道:“这分明是来挑衅的,哪里是什么礼貌上的拜访?” 公孙璞在外面听到这些话,再也忍耐不住,便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了,当下便与白逖推门进去。韩希舜看见了他,虽然吃了一惊,但随即便是哈哈笑道:“公孙少侠,你也来了。小弟正在叫史宏找你呢。” 公孙璞不理睬他,先对文逸凡施了一礼,说道:“文大侠,韩二公子对这几位的介绍颇有不尽不实之处,请容小侄代他详作介绍如何?” 文逸凡道:“啊,你是知道他们的吗?说吧!” 公孙璞道:“另外两位我不知道,这位‘颜公子’可是我这几天来天天都与他‘印证’武功的相识,他的尊姓‘颜’字上还应该加上一个‘完’字!” 文逸凡道:“啊,这位公子原来复姓完颜,‘完颜’是金国‘国姓’,公子是金人还是汉人?” 完颜豪说道:“印证武功,何须区分金汉?” 公孙璞道:“完颜豪,你不敢说我替你说吧。文大侠,这位完颜公子乃是金国皇叔完颜长之的儿子,以金国贝子的身份奉派到江南来作密使,这来头可真是不小啊!” 文逸凡“哼”了一声,淡淡说道:“原来如此,文某失敬了!” 白逖忽道:“这两位的来历身份,白某倒也略有所知,让白某替他们说吧。” 说至此处,一指那个和尚,说道:“这位无妄大师是完颜长之的师兄,听说最近方始出山,新任了金国的国师。” 文逸凡听了,也不觉心头微凛,想道:“久闻完颜长之乃是金国的第一高手,却不知他的武功是在哪里学来的。原来他还有一位出家人师兄。这个无妄大师既然是他的师兄,倒是不可轻敌了。” 无妄大师神色不变,哈哈一笑,说道:“白居士,你的消息倒真是灵通呀!” 白逖再一指指着那个“翦二先生”说道:“这位翦长春翦二先生来头也很不小,他是金宫大内的副侍卫长,极少在江湖走动。不过白某有缘,十年前在青州道上,倒曾与这位翦副总领‘印证’过武功了。” 原来十年前白逖曾偷入金宫,意图盗取穴道铜人图解。众寡不敌,逃了出来,给翦长春追到青州道上追上,打了个两败俱伤。翦长春也是哈哈一笑,说道:“白兄,十年不见,想必你的武功又是大有进境了。上次‘印证’武功,未分胜负,翦某倒是颇想再次向你领教呢!” 翦长春说完了话,白逖正要开口,文逸凡先已纵声笑道:“原来是金国的三位贵人光临寒舍,真是失敬、失敬了,这么说,‘同道’二字,请恕璧还,‘印证’‘琢磨’等字眼,今日也用不上了。咱们今日就较量较量吧!”话中带笑,但十分明显,杀机已露! “武林同道,印证武功,事属寻常。”这几句话是韩希舜刚才说的,他见了文逸凡这副神态,不觉心头一震,想道:“这位无妄大师虽然自信必可打败文逸凡,但万一他不能取胜,我可要给他连累了。话还是说得圆滑一点的好。”于是说道:“文大侠,金宋以前是敌国,如今却是盟邦。文大侠若不相信,可问这位公孙少侠。” 文逸凡冷冷笑道:“我相信,否则也不会由你韩二公子带领他们来了。但韩二公子,有几句话我可也不能不说在前头。” 韩希舜道:“文大侠请说。” 文逸凡吭声说道:“文某一介白衣,不与庙堂大计。朝廷视金国为盟邦,那是朝廷的事,在我们老百姓眼中,金国只能是敌国!完颜公子是你们相府的贵宾,可不是文某的朋友!这几句话说在前头,请韩二公子别要见怪!” 韩希舜暗暗吃惊,说道:“文大侠,你虽然不受朝廷俸禄,也是大宋治下的百姓。朝廷的旨意,尚盼你能善自体会。” 文逸凡冷冷说道:“请恕文某愚鲁,不懂你们朝廷的庙堂大计!” 那和尚“哼”了一声,说道:“文逸凡,你以为我们当真就怕了你吗?点到即止也好,决胜负、判死生也好,贫僧都愿奉陪。韩二公子,请你也莫多言了!” 文逸凡哈哈一笑,说道:“无妄大师要伸量在下,那是求之不得。请,请!” 翦长春却道:“我和白老师有点旧账要算,请大师让翦某先上,接白老师的高招。” 公孙璞朗声说道:“我与完颜公子也是有点旧账未了,你们这边三个人,正好与我们比拼三场。”完颜豪心里想道:“他是昨晚逃出相府的,酥骨散的药力未过,我要胜他,谅也不难。”便道:“好,那么咱们就以江湖比武的规矩,三场两胜,哪一方败了两场,就得甘心情愿认输,不许横生枝节。”原来他也怕万一无妄大师敌不过文逸凡,那时他虽然胜了公孙璞也是逃不出去。 文逸凡道:“好,你们划出的道儿,悉依你们就是。白兄,你先上。” 白逖应声而出,说道:“翦长春,你远来是客,发招吧!” 完颜豪本来想和公孙璞先打第一场的,但见白逖已是和翦长春两阵对圆,他自是不便抢先了,暗自想道:“酥骨散的药力最少还有三个时辰,先让他们决了胜负,那也不迟。”他却不知,公孙璞得师父耿照之助,早已恢复功力。 翦长春自从那次与白逖斗个两败俱伤之后,苦练十年,自忖:“我如今方在盛年,白逖已经老迈,纵然胜不了他,至少也不会败了给他!” 当下喝道:“好,接招!”吐气开声,一掌便劈过去! 他使的是“大摔碑手”,掌力十分威猛,一掌劈出,方圆数丈之内,沙飞石走!只见白逖双掌虚抱,划了一道圆弧,翦长春的掌锋差少许未曾插入圆弧之内,便即收招再发。翦长春接连发了三招,白逖接连退了三步! 公孙璞在旁观战,暗暗吃惊,心里想道:“白老前辈的掌法圆转如环,那自是炉火纯青的上乘掌法。但只怕他年老力衰,打下去恐怕未必是这厮对手。” 只见翦长春强攻猛扑,白逖接一招退一步,接连退了七步,身形忽地兀立如山,不再后退了。公孙璞方始放下心上一块石头,回头一望,只见文逸凡脸有笑容。从他的面色看来,显然是他已看出了白逖有“胜券稳操”的把握。 此时轮到翦长春暗暗吃惊:“我只道可以欺他年老力衰,谁知他的武功已练到了炉火纯青,无暇可击的地步。要想速战速决,只怕是不可能的了。” 翦长春心中一怯,掌法立变。此时他已不敢妄想求胜,只图能保不败,于愿已足。白逖心道:“这厮倒也乖巧。”他是惯经阵仗的大行家,一看出对方已有虚怯之意,哪还容得敌手喘息?当下立即转守为攻,按、拍、劈、打、抓、撕、擒、拿,七十二路大擒拿手法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迫得翦长春透不过气来! 三十招过后,形势和初时刚好相反,只见白逖一派进手的招数,进如猿猴窜枝,退似龙蛇疾走,起如鹰隼飞天,落若猛虎扑地!翦长春只有招架的份儿。 剧战中只听得“嗤”的一声,翦长春倒纵出三丈开外,肩头一片血红,原来已是给白逖撕下了一块皮肉,还幸未伤着他的琵琵骨。翦长春满面羞惭,抱拳说道:“白老师功夫超卓,老而弥辣,翦某佩服!”白逖打败了他,亦觉胸中气血翻涌,心里微微一酸:“我毕竟是上了年纪了。”见他赔礼认输,也就不为已甚,说道:“翦长春,你的本领本来也足以称雄江湖,却何苦作金虏鹰犬?今日我不取你性命,但盼你能及早回头!” 那满面红光的大和尚大踏步走了出来,说道:“胜败兵家常事,还有两场未打呢,也不见得就是我们输了。” 文逸凡道:“不错,打了这两场再说。无妄大师,我接你的高招!”无妄大师凝视文逸凡,缓缓说道:“文大侠,贫僧素仰你有‘铁笔书生’的雅号,请你亮笔赐招!” 文逸凡哈哈一笑,说道:“文某封笔业已十年,大师远道而来,文某也不妨为大师破戒,大师你用什么兵器?” 无妄大师脱下了身披的大红袈裟,淡淡说道:“我只有这件袈裟可以一用,文大侠,你笔下留情。嘿嘿,你不留情也不打紧,戳破了贫僧的袈裟,贫僧认输就是!”文逸凡心想:“这番僧的内功必有相当造诣,否则他可不敢说这个大话!” 文逸凡淡淡说道:“那也不必如此。大师,你远来是客,进招吧!”说话不亢不卑,显出了武林盟主的风度。 无妄大师道:“好,接招!”袈裟一抖,蓦地里就似平地涌起一片红霞,向文逸凡疾卷而来。 文逸凡身形一侧,笔尖吐出银光,点向他胁下的“愈气穴”。无妄大师的袈裟一翻一卷,隐隐挟着风雷之声,站在旁边观战的公孙璞,都感到劲风扑面,几乎立足不稳。 文逸凡心头微凛:“这厮的功力果是不凡!”双笔未曾点实,立即变招。转眼之间,幻出千重笔影,与无妄大师斗得难解难分。 无妄大师“哼”了一声,说道:“铁笔书生,原来也不过如此。有本领的你就戳破我的袈裟。”文逸凡笑道:“稍安毋躁,看文某戳破你的牛皮!”笔法瞬息百变,越来越是奇幻。 无妄大师的袈裟盘旋飞舞,浑身就似在金霞覆罩之下。文逸凡的判官笔点不到他的身上,他的袈裟也无法卷着文逸凡的判官笔,原来文逸凡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试了几招之后,心知对方的内功并不在他之下,他要戳破对方的袈裟不是不能,但只怕勉强而为,自己也难免要着了对方的道儿。是以决意采取“避其朝锐,击其暮归”的打法,消耗他的真力。 无妄大师也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见他如此打法,心里想道:“久战下去,只怕稍有疏虞,就要吃亏。看来他的功力似不及我,何妨与他硬拼?”当下一招“云麾三舞”,袈裟就像涨满了的风帆,追着文逸凡的身形疾卷。 只听得“嗤”的一声,文逸凡的笔尖从袈裟划过,划出一道笔痕,袈裟却未破裂。无妄大师得意之极,心道:“我的所料,果然不差。他戳不破我的袈裟,我与他硬拼,五十招之内,定必是可以胜他的了。”他哪知道这是文逸凡的骄兵之计。 无妄大师连番猛扑,文逸凡的笔尖一触着他的袈裟,就给他用个“卸”字诀滑过一边,袈裟始终没有破损。无妄大师越发得意,猛攻不已。 文逸凡接连退了七步,陡地双笔一振,喝道:“着!”银光吐处,只见袈裟穿了两个指头般大小的孔。公孙璞大喜叫道:“牛皮戳穿啦!” 无妄大师也真不愧是顶儿尖儿的高手,一知中计,袈裟立即抛出,向文逸凡当头罩下,骈指便点文逸凡的穴道。他的袈裟是附上内力的,文逸凡岂能让袈裟蒙着头面,遮断目光?当下一掌拍出,把袈裟荡开,只听得“当”的一声,他的一枝判官笔也跌落地上了。 原来文逸凡要抵挡他这记怪招,只得改用掌力,方能荡开他的袈裟。他既然一掌拍出,右手所握的判官笔自是不能不松开了。 无妄大师虚戳一指,立即倒跃三步,说道:“你戳破我的袈裟,我打落你的判官笔。咱们只能算是打个平手,再来,再来!” 其实文逸凡的判官笔是自己松手跌落的,无妄大师只因自己曾经夸口在前,是以不能不说这几句遮羞的说话,方有借口与文逸凡再斗。 公孙璞冷笑骂道:“不识羞,文大侠的判官笔是你打落的吗?” 文逸凡笑道:“何必迫他识输?不让他尽展所长,他输了也不甘心。好,你要较量掌法,文某奉陪就是。”把左手的判官笔也一并抛开,两人又再交手。 无妄大师吃了一次亏,哪里还敢再有丝毫轻敌,当下把平生所学全都施展出来,掌劈指戳,招招凌厉。文逸凡见他指法精奇,心里想道:“他的掌力也还罢了,这点穴的指法却是中土上各派所无,难得有这机会,我倒是应该仔细看看了。” 要知文逸凡号称“铁笔书生”,点穴的功夫自是高明之极,不用判官笔也是可以与无妄大师周旋。在武学有专长的人,最喜欢的就是碰上可堪匹敌的对手。文逸凡为了想窥对方指法的全豹,本来可以在百招之内是胜的也不欲速胜了。 原来无妄大师的点穴功夫乃是从完颜长之那里借来了一份穴道铜人图解,自己练成的,精妙之处,又在完颜豪之上。 不过,那份图解究竟不是原来的图解,他的指法也只能说是“精妙”,而不能说是“登峰造极”,比之文逸凡的点穴功夫还是要稍逊一筹。 公孙璞正在看得如醉如痴,白逖忽地轻轻拉他一下,说道:“外面似有大队人马开来,一盏茶之后,就会到了。” 公孙璞蓦然一省,登时懂得白逖的意思,跳上前去,喝道:“时候不早,完颜豪,咱们现在就较量较量。” 完颜豪不知公孙璞功力已经恢复,也想趁酥骨散的药力未过占他便宜,当下喝道:“打就打,你是我手下败将,我还怕你不成!” 公孙璞连日来吃他苦头,恨极气极,不再打话,一掌就劈过去。这一招名为“飞龙在天”,大衍八式中的一招杀手。 完颜豪话犹未了,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已是疾涌而来。完颜豪心头一震,连忙使出浑身本领,双掌齐出,方才勉强地化解了这招。公孙璞不容他有喘息的余暇,一掌紧接一掌,俨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 完颜豪最擅长的是点穴功夫,但在公孙璞这样刚猛的掌力急攻之下,他已是无法施展他的所长了。要知指力远远不如掌力,公孙璞的双掌俨似大斧开山、铁锤凿石,完颜豪全力抵挡,仍是为难,如何敢变掌为指来对付他?只怕指头未点到他的身上,手指已是要给他打断。 韩希舜见势不妙,上前说道:“公孙兄,小弟也想领教领教你的功夫!” 白逖身形一晃,拦在他的面前,冷冷说道:“二公子,你也曾走过江湖,应当知道江湖规矩。你若是技痒难熬,我给你喂招吧。” 韩希舜大吃一惊,强笑说道:“白老师,我如何是你对手?不过这位完颜公子是家父的贵客,白老师你在舍下的时候,家父对你始终是优礼有加,还请你看在家父的分上,作个调人。请公孙少侠莫要与完颜公子为难了。” 白逖冷笑道:“我就是念在主客之情,这才不与你为难的。要我替金国的贝子说情,对不住,这个我可办不到。” 韩希舜讷讷说道:“白老师,这个,这个——” 白逖陡地提高声音喝道:“还有什么这个那个的?我答应不与你为难,你的爹爹倒要来与我为难呢!哼,你再不走,我的主意可要改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院子外面已是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跟着便听得大队军士吶喊之声:“叛贼快快束手就擒!”原来是史宏带领了大队的相府卫士开到。院子里完颜豪带来的人趁这时机发难,和文逸凡的手下混战起来。 公孙璞一声大吼,向完颜豪的天灵盖劈下,完颜豪吓得魂不附体,顾不得狼狈,倒在地上一滚,想用“滚地堂”的功夫躲开,公孙璞一抓就抓下去,白逖叫道:“别伤他的性命!”公孙璞道:“我理会得!”话犹未了,已是抓着了完颜豪的后颈,抓小鸡似的将他一把抓了起来! 史宏带领几个武士此时刚好冲进内院,一见完颜豪给公孙璞抓住,不由得惊得呆了! 韩希舜连忙叫道:“公孙兄,有话好说!”史宏定了定神,跟着叫道:“外面有几百名弓箭手对着你们,你们本领再强,也是冲不出去!”他出言恫吓,可是声音已是不自觉的抖颤! 公孙璞冷笑道:“我本来不打算活着出去,不过完颜豪可要死在我的前头!一命换一命,他是贝子,我是平民,这一桩交易倒也做得过!”韩希舜道:“史宏,你出去叫他们住手!” 史宏应道:“是。”走出院子,高声叫道:“公子有命,大众住手!”相府的卫士正在把展一环等人围在当中,听得此言,大惑不解,却是不敢不遵,当下各自退后三步,仍然手握兵器,采取包围态势。 公孙璞冷笑道:“韩希舜,你耍什么花招?” 韩希舜赔笑道:“古语有云:以和为贵。与其斗个两败俱伤,曷若化干戈而为玉帛?” 公孙璞道:“少说文绉绉的假客套话,干脆的说,这桩交易,你准备怎样做法?” 韩希舜道:“你把完颜公子放还,我带这些人回去。” 白逖说道:“你说实话,你们这次是不是来图谋文大侠?哼,不仅是图谋文大侠,还要‘袭灭’义军?” 韩希舜道:“朝廷大计,我不敢与闻。家父想请文大侠到舍下共商国事,那却是真的。彼此误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实非始料所及。” 白逖冷笑道:“什么误会,若不是公孙少侠拿住了你们的‘贵客’,你肯向我们求情么?” 公孙璞道:“好,这桩交易我可以答应你。以后怎样?” 韩希舜道:“以后的事,我可不敢替家父作主。” 文逸凡冷笑道:“放人解围,这桩交易,今日就依他吧。韩侂胄他要拿我,他有本领,以后尽管冲着我来就是。” 文逸凡口中说话,手底仍是丝毫不缓,与无妄大师斗个不休。无妄大师功力稍逊,却是不敢开口说话。 此时院子内外,均已罢手止斗,就只有文逸凡和无妄大师这对仍然交手了。 韩希舜道:“既承文大侠应诺,请住手吧。” 完颜豪也叫道:“师伯请顾念小侄,与文大侠讲和吧。” 无妄大师对他的话,却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见他满头大汗,分明是在苦斗之中,但却是欲罢不能。 原来因为他们二人都是顶儿尖儿的高手,别的人说罢斗就可罢斗,顶儿尖儿的高手,却必须双方采取同一步骤,缓缓收招,否则就必有一方受伤了。 过了片刻,只听得“嗤”的一声,双方退后三步。文逸凡缓缓收招,气定神闲。无妄大师却似斗败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只见他的僧袍当胸之处,裂开了一个交叉十字!正是: 名山龙虎斗,各自显神通。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何惧孤身斗强敌却从群盗悉芳踪 原来双方虽是同时收招,但无妄大师技逊一筹,在最后一招,仍是不免吃了点亏。这还是文逸凡只是有心对他略施惩戒,叫他识得厉害,故而没有伤他,只是以金刚指力,在他胸前,划了一个交叉十字。 无妄大师气沮神伤,叹口气道:“罢了,罢了。完颜贝子,咱们还是回去吧。” 公孙璞喝道:“且慢!”他已经放下了完颜豪,但还是抓着他肩上的琵琶骨。 完颜豪颤声叫道:“公孙少侠,你不是说可以和解的吗,怎么又反悔了?”韩希舜也在失声叫道:“公孙少侠,大丈夫可要说话算数!” 公孙璞道:“我说的话当然算数,但我的失物却非追讨不可,这也是我一开头就说过的。” 完颜豪吁了口气,说道:“原来,你是要那把玄铁宝伞。” 公孙璞道:“不错,宝伞交还,放你回去!” 完颜豪苦着脸道:“你看得见的,宝伞我可没有带来。” 公孙璞道:“你叫人回相府去拿,总之宝伞到了我的手,我才能够放你。” 完颜豪道:“相府到这里一个来回,那是要明天才能到了。请你先让我回去,我保证送回宝伞就是。” 公孙璞冷笑道:“我信不过你,你就在这里‘屈驾’一天吧。” 韩希舜道:“完颜公子今晚不回去,家父只怕难以放心。” 公孙璞道:“韩侂胄放不放心,关我什么事。我要的只是宝伞。” 完颜豪愁眉苦脸,连连说道:“这怎么办?这怎么办?韩公子,你叫人快马赶回去吧。” 韩希舜这才说道:“让我出去看看,说不定有人已经把宝伞带来了。” 他出去一会,和完颜豪的随从西门柱石一同进来,西门柱石手上,果然是拿着那把玄铁宝伞。 原来西门柱石在那间小客栈吃了大亏回去,知道史宏已经带领人马去围攻文逸凡,料想公孙璞也在那里,他心怀不忿,是以带了这把玄铁宝伞赶来,意图助完颜豪一臂之力。他以为文逸凡、公孙璞等人本领再大,也是寡不敌众,却不料完颜豪已是为公孙璞所擒,他正好是赶来送宝。韩希舜则是早已知道西门柱石带来了宝伞的,他却诸多推搪,非到最后关头,不肯说出实话。 完颜豪道:“公孙少侠,你已经得回宝伞,可以放我了吧?”公孙璞正要把手放开,白逖却道:“且慢!” 韩希舜大吃一惊,说道:“咱们不是说好的么,白老师,你怎的又横生枝节?” 白逖冷笑道:“我可信不过你们两位公子爷,对不住,我可要完颜豪送我一程。你不放心,可以跟来。” 完颜豪道:“我又怎知道你们不是骗我?” 文逸凡大怒道:“你当我和白老师是像你们金虏一样不讲信义的么?到了山脚,自然放你!我们江南豪杰要对付的是你们金国的朝廷,是你们敢于渡江南犯的虏骑!岂在乎拘留你一个区区的贝子。” 韩希舜吃下一颗定心丸,说道:“完颜兄放心,文大侠是江南的武林盟主,说的话自然算数。”完颜豪落在人家掌握之中,心里虽然惴惴不安,也只好依从对方了。 当下韩希舜命令手下留在山上,他陪伴完颜豪“送”文逸凡等人下山。到了山下,文逸凡果然将完颜豪交回给他,说道:“韩公子,请你回府上复令尊,义军是‘袭灭’不了的,文某以大宋江山为重,不愿与他为难。但令尊若是再欺迫我们,终有一日,只怕我们也难以和他客气了。”韩希舜哪里还敢多话,与完颜豪诺诺连声而退。 这两人走了之后,文逸凡说道:“现在朝廷大计已变,柳女侠还未曾知道。我和白老师要分头去通知江南的各路义军,一年半载之内,恐怕是不能到金鸡岭的了。公孙世兄,这件差事还是麻烦你再走一趟吧。” 公孙璞道:“我本来是要回去禀报柳姑姑的,那么晚辈告辞了。”白逖道:“你路上当心一些,你如今回去不比来时,和你作对的人多了许多呢!”公孙璞道:“我理会得,白老师不用挂心。”心里却在想道:“我倒是巴不得再碰上完颜豪,这次真是太便宜他了。” 出乎公孙璞意料之外,他渡过长江,一路都是平安无事。既没有相府的人找他麻烦,也没有碰上完颜豪派遣的追兵。 这日他进入山东嘉山县的山区,离金鸡岭不过三日路程了。正行走间,忽见两骑快马对面驰来,马上是两个粗豪汉子,腰悬刀剑,看来似是黑道上的人物。 公孙璞注意他们,这两个人也是很注意他。公孙璞避在路旁,当他们的快马跑过之际,只听得他们“咦”了一声,低声说了两句“黑话”,公孙璞可听不懂。 公孙璞心里暗暗好笑:“他们若来劫我,那就是要大失所望了。我身上的碎银子总共也不到十两。” 那两个人从他身旁驰过,虽然神色有异,却无举动。公孙璞只当是自己的瞎猜疑,也就不再放在心上,继续赶路。 不料走了一程,只听得背后马铃声响,那两骑快马又跑回来。公孙璞心道:“来了,来了!”故意停在大路当中,看他们怎样对付自己。 公孙璞只道他们是回来行劫的,谁知又没料中,那两个人竟然连叫他让路也没有叫,接近他的时候,两骑马左右分开,倒似是好意避他似的,从他两旁驰过。 公孙璞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心道:“原来还是我的多疑。这两个人相貌虽然凶恶,未必就是黑道中人。是黑道中人,也未必就是胡乱劫掠行人的下三滥之辈。” 行行重行行,不知不觉,天色已是渐近黄昏,忽又听得马铃声响,后面又来了两骑快马越过他的前头,一样的劲装汉子,腰间涨鼓鼓的显然藏有兵器,这两个人也像上午碰到的那两个粗豪汉子一样,对他十分注意,跑了过去,又回头看他。 公孙璞不由得疑心大起:“该不会有这样凑巧的事吧?但他们对我毫无举动,却又不像是对我怀有恶意。其实我又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劫的,他们若然真的是黑道中人,也应当有点眼力,我又何须担忧,倒是现在已经天黑,我错过了宿头,须得找个地方过一晚了。” 心念未已,忽又听得蹄声得得,这两骑马没挂马铃,从山上跑下来,那两个骑者年纪较大,一样的带着兵器。 公孙璞闪过一旁,心想:“不知他们是不是一伙的,这么晚了,还在赶路,大概是有急事。” 这次公孙璞没有猜疑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不料走了不过一会,那两骑马又跑回来,和最先碰上的那两个人一样,一来一回,从他身旁经过之际,都是目不转睛的在盯着他。 公孙璞隐隐听那两个人说话:“你看莫大哥是不是走了眼?”“不会,我看这小子也是肥羊。”“他身上不似藏有大量黄鱼(金子)。”“只怕是比黄鱼贵重百倍的猫眼(珍宝)。”“当真如此,那倒是要分外小心了。” 公孙璞内功深厚,耳灵目聪,百步之外的小声谈话也听得见,不过这两骑马跑得很快,他只能够隐约听见这几句说话,后面的说话就听不见了。 这两个人的对话只有几个“唇点”,公孙璞倒是完全听懂了。 “原来果然是踩盘子(侦察要劫的物件)的贼人,可笑他们还说没有走眼呢,什么黄鱼猫眼,我身上的银子,只怕还不够他们六个人吃喝一顿。哈哈,我倒是盼望他们动手,乐得奚落他们一番。”公孙璞心想。此时已是日落西山,夜幕笼罩大地了。 公孙璞抬眼望去,暮色苍茫中只见那两骑马已是变成两个黑点,转眼之间,没入密林深处。公孙璞心里想道:“他们为何不走大路,莫非前面那一座山,就是他们的巢穴?我正要找个地方过一晚,不如就到那个林子里陪伴他们吧。” 公孙璞倒不是喜欢惹事,只因接二连三的碰上“踩盘子”的黑道人物,不免引起了好奇之心,反正此际无事可做,要找地方过夜,是以打定主意,反过来侦察他们。 主意打定,公孙璞立即施展轻功跑上山去。那座山看来似在前面不远,走起来才知道也有十数里之遥,山路崎岖,进入那座林子之时,天色已是完全黑了。 山深林密,林子里黑漆漆的也不知他们藏在何处,正自为难,忽地隐隐听得西面似有两下掌声,公孙璞伏地一听,伏地听声,听得比较清楚,听得东面也响起两下掌声,随即便听得有脚步声,从西面向东面奔去。 公孙璞多少有点江湖经验,心里想道:“原来他们果然是约好了在林中聚会的,聚会之处,是在东边。”当下便以八步赶蝉的上乘轻功,悄悄的向东面循声觅迹。 忽地眼前一亮,只见林子里一块树木比较稀疏的空地上有一堆野火,火堆边围着六个人,正是他日间所曾碰见的那六个人。 公孙璞攀上一棵大树,这颗大树枝叶茂盛,正好可以藏身。公孙璞轻功超妙,那些人又绝想不到他会来得这样快,此时正在议论纷纷,一个也没发觉。 随后完颜豪的随从西门柱石和一个姓韩的汉子也来到。西门柱石吃过公孙璞的亏,他怕自己的力量不够,所以说服了这群以一个名叫“金七”为首的强盗头子帮他的忙,一同对付公孙璞。但他们没料到,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谋已经被躲在后面的公孙璞听到了。 金七说道:“好,我同意做成这桩交易!”西门柱石笑道:“对啦,这才对大家都有好处的呢。有一件事情我还未曾告诉七哥,你要找的那位宫姑娘正是公孙璞这小子的心上人,但黑风岛主却是不愿意有这个女婿的。所以你帮我杀了这小子,黑风岛主也会领你的情,感激你呢!” 金七这才恍然大悟,哈哈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说是有关联了!好,咱们这就下山把守路口,等候那小子吧!” 公孙璞此时正是又惊又喜,心里想道:“原来那姓韩的汉子已经知道宫锦云的下落,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就在那班人商量要动身的时候,公孙璞忽地从树上跳下来,高举玄铁宝伞,朗声说道:“不劳各位费神寻找,公孙璞送上门来了!谁想要这把玄铁宝伞的,就请来吧!”
众人呆了一呆,蓦地发一声喊,亮出兵器,纷纷向公孙璞扑去。西门柱石叫道:“小心,别让他的宝伞碰着兵刃!分出人来,背后攻他。对,用暗青子招呼也好!” 这伙人正在向着公孙璞冲杀过去,有的已知道要提防他的玄铁宝伞,有的还未醒觉。饶是西门柱石及时提醒他们,也有两个人已是收势不及。 只听得当、当两声,震耳欲聋,一柄大斫刀斫着玄铁宝伞,刀口都卷了起来。另一个强盗头子吃亏更大,他使的是一根熟铜棍,恃着是重兵器,一招“力劈华山”向公孙璞天灵盖猛砸下来,给公孙璞举伞一撩,以硬碰硬,熟铜打的兵器如何碰得过玄铁?这人的气力也敌不过公孙璞的内家真力,当的一声巨响,笔直的熟铜棍弯得好似镰刀,那人虎口震裂,血流如注。兵器掌握不牢,脱手飞去,几乎砸着了使大斫刀的那个人。两人都是吓得魂不附体,慌忙后退。 西门柱石叫道:“用暗青子招呼呀!”群盗散开,暗器出手,飞蝗石、铁蒺藜、袖箭、飞镖、透骨钉、梅花针、铁莲子、飞刀、毒砂,……各式各样的歹毒暗器,宛如冰雹乱落。 公孙璞冷笑道:“明枪也好,暗箭也好,你们岂能奈我何哉?”撑开玄铁宝伞,滴溜溜一转,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冰雹也似乱落的暗器都给他的宝伞荡开,反打回去,他们没有伤着公孙璞,有两个人反而给自己所发的暗器反打回来,打伤了。幸而只是伤着皮肉,那两件暗器恰好又是没喂毒的。 众人都着了慌,有一个胆小的不禁就想逃走,说道:“这小子的玄铁宝伞委实太过厉害,咱们只怕是当真奈何不了他了,我看,我看,还是好汉别吃眼前亏吧。” 跳虎涧的那个韩老大喝道:“哪个跑的,我韩老大就挑他的窑,给他来个三刀六洞,咱们这许多人,还收拾不了一个小子,以后还能够在黑道上混吗?” 金七接着喝道:“不用着慌,围着他和他游斗,我不信这小子就有三头六臂!”西门柱石道:“暗青子也还可以使用,不过只能用梅花针和毒沙子之类的细小暗器了。打他下盘,打他穴门!” 梅花针之类的微细暗器反弹回来不能及远,而又最是防不胜防。群盗改变打法,公孙璞必须加倍小心,形势果然好了一些。 那个金七使的是一件奇门兵器,名为“链子抓”,这是从“链子锤”变化出来的。铁链的一端系的不是铁锤而是钢抓,伸开来有一丈七八尺长,对远攻甚是有利。 “咔嚓”一声,他的链子抓抓着宝伞,溅起火花,抓不进去。公孙璞正要抓着铁链,抢他兵器,他的链子抓已是缩回,倏然间又向公孙璞的下盘卷到,抓他双足。 公孙璞宝伞一合,当作铁棍使用,“当”的一声,把链子抓撩开,只见金七身形微晃,那根链子抓宛似毒蛇吐信,又向他的左肩抓来了。 公孙璞心里想道:“怪不得西门柱石定要拉他作为帮手,这厮的武功果然是有点邪门。好,擒贼擒王,我且叫这金七和西门柱石先吃我的苦头。” 公孙璞故意装作怯战,连连后退,金七大喜道:“并肩子上呀,这小子就快支持不住了!”包围圈渐渐缩小,公孙璞突然跃出,一脚踏下,踩着金七向他下盘卷来的链子抓,玄铁宝伞倏地就压上了他的肩头!同时反手呼呼两掌,把迫近他的身前几个强盗震退! 金七纵然内功不弱,却怎禁得起这玄铁宝伞的重压?只听得一声惨呼,左肩的琵琶骨已是给玄铁宝伞压断,登时像一团肉泥摊在地上。公孙璞哈哈一笑,收回玄铁宝伞,荡开诸般兵器,疾伸左臂,又向西门柱石抓去。金七琵琶骨折断,纵然保得性命,武功已废,公孙璞也就不为已甚,不再理会他了。 西门柱石曾经吃过公孙璞的大亏,此时见他一抓抓来,掌心红若涂脂,鼻端隐隐闻到一股腥风,知道公孙璞已是使上了“化血刀”的毒功。他是这门毒功的行家,如何还敢与之相抗? 可是公孙璞出手快如闪电,这一抓又是变幻无方,西门柱石要想闪避也闪避不开,无可奈何,只好出掌化解。他的“化血刀”毒功远不及公孙璞,双掌一交,西门柱石一声大叫,倒纵出数丈开外,骨碌碌地滚下山坡。武功最强的两人一个是性命难保,一个是负伤而逃,群盗哪里还敢再斗,顾不得韩老大的约束,发一声喊,都逃走了。 公孙璞心里想道:“可不能让他们逃回去报讯。”抓起一把石子,用天女散花的手法洒出,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们也尝尝我的暗器滋味吧!” 公孙璞最擅长的虽然不是暗器功夫,但对付这班强盗却是绰绰有余,只听得“哎哟、哎哟”之声,此起彼落,有的刚刚迈步,有的才滚下山坡,除了两个人之外,其余的人,都给公孙璞的石子打着了穴道。这两人一个是最先滚下山去的西门柱石,一个就是那个跳虎涧的盗魁韩老大。 西门柱石是着了他的“化血刀”的,公孙璞料他逃到山下,中的毒就要发作,以他的功力或许不会送命,但却也非得觅地养伤不可,要逃回去报讯是绝不可能的了。 跳虎涧那个盗魁韩老大倒是颇有几分本领,公孙璞打向他的石子给他舞起单刀拨落,不过他也是不敢恋战的了,此时正在舞刀疾跑。公孙璞哪能放过了他,当下如影随形,跟踪急上! 韩老大只剩下一个人,早已吓得慌了。说时迟,那时快,公孙璞已是追近了来,陡的一声大喝:“还不给我站住!” 这一喝用的是明明大师所传的佛门“狮子吼”功,有震慑敌人心神的威力。韩老大魂飞魄散,双腿一软,不由得跪倒地上。可笑公孙璞是叫他站着的,他自己却站不住了。 公孙璞笑道:“不用行此大礼!”“玄铁宝伞”一伸,压在他的肩头。韩老大曾经目睹金七被宝伞压断琵琶骨的惨状,只道公孙璞是要取他性命,吓得灵魂出窍,慌忙叫道:“少侠饶命!” 公孙璞笑道:“你要我饶命不难,你可得实话实说,并依从我的吩咐!” 韩老大一听有了指望,喜出望外,叠声说道:“少侠尽管吩咐,韩某不敢有违。” 公孙璞抽回玄铁宝伞,说道:“好,那你站起来说吧!” 韩老大如获皇恩大赦,站起来说道:“都是西门柱石这厮怂恿我来与少侠作对的,我已经知道错了。” 公孙璞道:“我不是说你这个,我要知道的是宫姑娘的下落,她在哪里?” 韩老大抹了一额冷汗,说道:“原来公孙少侠问的是黑风岛主的女儿,这个,这个——”惊魂未定,脸上又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公孙璞喝道:“什么这个那个,快说!”举起玄铁宝伞,又作势要打下。 韩老大忙道:“我说,我说。离这里大约有三百多里路程之处,有一座名叫舜耕山,是在恩寿县境内的,少侠知道这个地方吗?” 公孙璞道:“你别管我知不知道,宫姑娘是在这个地方吗?” 韩老大道:“不错,这座山不大,内里只有几户人家。”原来他是想公孙璞自己去找。 公孙璞道:“我不是向你打探这座山的情形,你少说废话!” 韩老大道:“是,是。宫姑娘是在东山上一家人家作客。” 公孙璞道:“什么人家?要命的别耍花腔,快说出来!” 韩老大知道不说不行了,只好说道:“江湖上有位隐居多年的老前辈,姓任名叫天吾,少侠可知道此人?” 公孙璞吃了一惊,心道:“任天吾,他不是谷啸风的舅父吗?什么隐居多年,去年我还见过他。他做的什么勾当我未清楚,却也知道他是在江湖上兴风作浪的了。” 当下公孙璞也不说穿,问道:“宫姑娘就是在这姓任的家里吗?” 韩老大道:“不错。是我派出去的一个踩道头目,在恩寿县打听到的,绝不会假。” 公孙璞心中一动,说道:“你和任天吾的交情怎样?” 韩老大道:“只是相识,无甚交情。” 公孙璞淡淡说道:“但我听说,他和蒙古人倒是很有交情,西门柱石的叔父更是他的好朋友。” 韩老大吃了一惊,讷讷说道:“有、有这样的事吗?我、我不知道。”要知任天吾一向冒充侠义道,而且在侠义道中还是颇有威信的,他私通蒙古,这是一件非常秘密的事情,韩老大做梦也想不到公孙璞竟也知道。 公孙璞心里想道:“谷啸风早已怀疑他的舅父不是好人,果然真的是个混在侠义道中的老狐狸!”当下说道:“好,我可以放过你,但你先得带领我到任天吾的家里!” 韩老大大惊道:“这个,这个——任天吾的本领十分厉害……” 公孙璞冷笑道:“你怕他要你性命,你就不怕我要你性命?好吧,我只须你引进任家,别的事就与你全不相干了。” 韩老大一想:“到了任家,我也还可以看风驶帆,任天吾未必就会不分皂白,取我性命。”在公孙璞的威迫之下,只好依从。那班强盗头子的坐骑都还在林中,当下他们就挑选了两匹坐骑,兼程赶路,前往恩寿县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公孙璞弄不明白何以宫锦云会在任天吾的家中,现在就交代这一件事。 且说宫锦云私逃出来,这日到了恩寿县,正行走间,忽听得有人叫她名字。宫锦云回头一看,见一个老者笑嘻嘻地来到她的面前,这个人正是任天吾。 任天吾笑嘻嘻地道:“锦云贤侄,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我与令尊乃是知交,但你恐怕还未知道我是家住此地的哩。令尊呢?” 宫锦云曾在韩佩瑛家中无意中窥见任天吾意图盗取韩家宝藏,后来又知道他曾指使他的大弟子余化龙向西门牧野通风报信,串通截劫运给义军的韩家宝藏,早已知道他不是好人。 但此际孤身碰上任天吾,自忖决计不是他的敌手,只好和他敷衍一番,说道:“家父在黑风岛,并没出来。” 任天吾道:“贤侄是上哪儿?” 宫锦云道:“我已经在中原玩够了,现在也该回家啦。” 任天吾道:“哦?这样说,你是要赶回黑风岛去见爹爹的了。” 宫锦云道:“不错,爹爹只许我出来玩一年的,我非得在期限之前回去不可。” 任天吾忽地打了个哈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倒听得一个消息,和贤侄说的不同。” 宫锦云吃了一惊道:“什么不同?”任天吾道:“听说令尊早已到了中原,并非是在黑风岛上等你回去。” 宫锦云因为怕他留难,是以才拿出爹爹作挡箭牌,博他尚未知道黑风岛主来到中原的消息。不料他已经知道。她的说话给当面拆穿,只好支吾以对:“是吗?爹爹隐居海外,本来曾经对我说过不愿再履中土的。但他在中土的故交甚多,这次或许是应哪位老朋友之约也说不定。” 任天吾见她言辞闪烁,已是料到几分。当下说道:“令尊既是不在家中,贤侄也就用不着这样匆忙赶回去了。我与令尊乃是知交,难得你来到这儿,这正是相请不如偶遇,你就在我的家中暂且住下,待我设法通知你的爹爹,让你们父女早日相会,我也可以得与老友相聚,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原来任天吾虽然还未知道宫锦云最近的私逃之事,但黑风岛主要找女儿的事情,他则是早已知道的了。而龙象法王意图笼络黑风岛主一事,他亦是早已得到风声。 宫锦云慌忙说道:“任伯伯,多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要赶回家去。” 任天吾道:“为什么?” 宫锦云道:“我已经答应爹爹,只在中原玩一年的。你说我的爹爹现在中原,不知是真是假?纵然是真,我也该遵守原来的期限,回到家里等他。任伯伯,家父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最不欢喜别人不听他的话,何况我是他的女儿?” 任天吾笑道:“令尊倘若责怪你,我给你担当就是。” 宫锦云道:“不行,不行。家父不在黑风岛,我就更应该回去料理了。而且,我另外也还有一点事情,须得赶着办妥。” 任天吾道:“什么事情?” 宫锦云故意作出女儿家的娇羞之态,说道:“这是小侄的私事。” 任天吾心里想道:“听说她与公孙璞这小子颇有私情,但黑风岛主却是不喜欢这个小子,莫非她是要与这小子相会?这小子与谷啸风乃是一路,上次的事,啸风对我似已起疑,我更不能放她走了。” 但任天吾碍着她是黑风岛主的女儿,暗自想道:“她坚执不肯和我回家,我可不能对她动武,怎么办呢?”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哈哈笑道:“女儿家的私事我可不便问了,好吧,你一定要走,我也是无法强留,你下次再来,可一定要到你任伯伯家里住几天啊!” 宫锦云如释重负,连忙说道:“一定,一定。下次我和家父一同来拜访老伯。” 任天吾道:“好,那我不送你了。”忽地好像想起一事,宫锦云已经转过身子走了几步,他又追上去说道:“贤侄女,你在路上可得多点小心。令尊在中原的故交固然不少,但仇家也是很多。你可不能让人知道你是黑风岛主的女儿。” 宫锦云道:“多谢任伯伯提醒,我会当心的。”心里则在想道:“只要你不和我为难,我还用得着怕谁?” 任天吾竟不与她为难,大出她的意料之外,当下宫锦云就急急忙忙的赶路。走了一个多时辰,正在就要走出恩寿县境的时候,忽听得树林里响起几声口哨,突然有三个汉子跳了出来,在山路上截住了她。 宫锦云冷笑道:“你们要做没本钱的买卖,那可是找错人了。” 为首的那个汉子哈哈笑道:“我们要找的人正是你!”第二个汉子说道:“你这小丫头倒是有点眼力,说得不错,我们是做没本钱的买卖的。不过,这次我们可不是要抢东西,是要抢人!” 第三个跟着说道:“黑风岛主我奈何不了,他的女儿碰上了我,我可是非得给她一点厉害尝尝不可啦!你不必说谎了,我们已经知道你是黑风岛主的女儿!” 任天吾刚提醒她提防父亲的仇家,仇家果然就出现了。宫锦云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心里想道:“哪里有这样凑巧的事?哼,莫非就是任天吾使他们来和我为难的?哼,只要任天吾不敢露面,我倒要试试他们的本领!”心念未已,那三个人已是对她采取了包围的态势。 宫锦云冷笑道:“我何须说谎,不错,我的父亲就是黑风岛主,你们想要怎样?来吧!” 为首的那个汉子纵声笑道:“黑风岛主与我们仇深似海,但我们拿了他的女儿,也不会怎样为难她,只是要她做我们三个人的小老婆!” 宫锦云几曾受过人家这样侮辱,大怒之下,斥道:“放你的狗臭屁!”登时就和他们动起手来。 这三个人一个使鞭,一个使力,一个只凭双掌,口里说着粗言秽语,脚步移动,就向宫锦云挤来,包围圈越缩越小。 宫锦云大怒之下,一照面便下杀手,青钢剑扬空一闪,一招“三转法轮”,剑尖刺向使鞭汉子的前胸,招数未老,反手一削,剑锋转削使刀汉子的膝盖,剑柄斜撞,又撞到了空手汉子的小腹。一招三式,虚实并用,变化迅捷,端的是又快又狠! 宫锦云又气又恼,正要与他们作最后的一拼,拼不过即行自尽。就在此际,忽听得有人大喝道:“住手!” 出乎宫锦云意料之外,这个人竟是她以为不敢露面的任天吾。 可是三个人却没住手! 任天吾喝道:“我是任天吾,在我的地头决不能容许你们欺负我好友的儿女!” 使鞭的那汉子道:“任先生,我知道你老的大名。但这件事情,却请恕我不能从命!” 任天吾哼了一声,说道:“看你们的身手,在江湖上大概也不是没有来头的人物,为何以众凌寡,以大欺小?哼,三个男子汉,欺负一个小姑娘,不害臊吗?莫说这位宫姑娘是我好友的女儿,即使是个闲人,我也决不能容许你们如此胡作非为!” 使刀的那个汉子道:“任先生有所不知,黑风岛主与我们仇深似海,我们打不过他,只能向他的女儿报仇了。” 空手的那个汉子道:“江湖上固然是要讲义气两字,但也该分个黑白是非。任老先生,你若一定要帮你的朋友,那就尽管动手!我们宁可让你杀了,要我们罢手,却是不能。” 说到“不能”二字,三人一齐扑上,使长鞭的那个汉子首先打到,一招“枯藤缠树”,鞭梢已是卷着了宫锦云的剑柄,使刀的那个汉子一刀就劈下来。 任天吾早有准备,掌心握着三枚铜钱,一见他们向宫锦云施展杀手,钱镖立即就打出去。 “当”的一声,火花飞溅,第一枚铜钱把钢刀打落,跟着第二枚铜钱打中使长鞭汉子的虎口,当啷声响,长鞭也坠地了。空手的那个汉子武功最高,接了钱镖,反打回去。可是却给宫锦云趁着他接发暗器的时候,刷的一剑刺伤了他,在他的左臂划开了一道三寸多长的伤口。 那汉子狠声说道:“我们留得一口气在,此仇终须要报!”交代了这句话,三人拔足就跑。 任天吾朗声说道:“非是我不讲理,须知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若是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找黑风岛主报仇!好吧,念在你们口口声声说是含冤负屈,我又未曾清楚根由,今日也就暂且不为已甚,让你们走吧!” 任天吾这番做作,倒是很像一个“侠义道”的所为。但也正由于他太过做作,宫锦云却是不能没有疑心了。 宫锦云心里想道:“莫非这正是他安排下的陷阱,使我坠下陷阱还得感激他的?他既要示恩于我,又不能不放走那三个受他指使的人,所以才有这番做作,冒充得像个凡事要讲道理的侠士。” 不过宫锦云虽然有此怀疑,自己这条性命毕竟是他救的,在这样情形之下,亦是不能不向他道谢了。 任天吾叹了口气,说道:“贤侄,令尊是我好友,我不该说他坏话。但他少年时候,的确是有些任性而为,以致到处树敌,结下了不少仇家!” 宫锦云道:“这三个人是什么人,他们口口声声说是和家父有血海深仇,我却未曾听见家父说过。”正是: 巨猾老奸施诡计,灵心慧质起疑猜。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陷阱暗惊防世伯深闺却喜结知交 任天吾道:“令尊结了多少仇家,恐怕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只有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角色,在他心目中够得上分量作他对手的他才会放在心上,例如蓬莱魔女与武林天骄。等闲之辈,他焉能放在心上?” 宫锦云道:“这三个人的本领也不错呀,总有点来头吧?” 任天吾冷冷笑道:“这三个小脚色怎能和蓬莱魔女相提并论。贤侄女,你打不过他们,只不过是因为七煞掌尚未练成而已。再过两年,他们再多三个,也不是你的对手。” 宫锦云道:“可是我现在打不过他们,总是难免麻烦。” 任天吾正是要她说这句话,装模作样地沉吟半晌之后,说道:“是呀,所以我正在为你担忧呢。” “这三个人的来历我不清楚,但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对你可是大大不利!” 宫锦云道:“什么消息?”心想:“一骗二吓,他骗我不成,现在是用到吓这一招了。” 果然便听得任天吾道:“有几帮人马,都是你父亲的仇家,在恩寿县四邻,计划抢你!这三个人我虽然不知道他们来历,但已知道他们和那些人是一伙的。只不过那些人多少有点顾忌我,这才不敢踏入恩寿县境而已。” 宫锦云不知是真是假,心里想道:“若然真有此事,那些人也一定是受任天吾指使而来的。嗯,这老家伙阴险狠毒,我倒是不能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任天吾接着说道:“这种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志切报仇,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贤侄女,不是伯伯要强留你,形势这样险恶,我看你还是到我家里,暂时避一避风头的好!” 宫锦云听了这话,即使明知他是恐吓自己,亦是不能不慌。暗自思量:“任天吾指使的那些人杀我是不敢的,但我一个女孩儿家,倘若落在他们手中,即使不至于污了清白,多少受点侮辱,今后也是没面见人了。”这还只是假设那些人是受任天吾指使的,若然不是的话,那就更不堪设想了。 任天吾道:“你躲在我的家中,谅他们也不敢来找我的麻烦。我给你找寻爹爹,等到你的爹爹来了,那些人自会闻风而散,你就不用怕啦。至于你有什么私事,要见什么人,我若帮得上忙,也可以帮你忙的。” 宫锦云心里盘算:“任天吾强留我,为的是要讨好我的爹爹。我在他家中住下,倒是不用害怕有什么危险。爹爹和那蒙古国师就要去和林的,任天吾似乎还未知道这个消息。待他找着爹爹,我也可以找到机会逃走了。”无可奈何,只好答应跟任天吾回家。 任天吾家在舜耕山上,相传是古代舜帝躬耕之处。山并不高,却是与外间隔绝的荒僻所在。山上只有三户人家,其他两家是任天吾的佃户,平时在任家执役的。严格说来,只有任家一家。 任家倚山修建,气势倒是不凡。有一个很大的花园,外有围墙围绕。 任天吾带领宫锦云回家,第一句话就问家人道:“小姐呢?”家人道:“刚在花园里练武,现在不知回房没有?” 任天吾笑道:“贤侄,你没有见过我的女儿,她却是早就知道你了。这次你来和她作伴,她不知要多高兴呢!” 宫锦云稍稍宽心,想道:“有他女儿作伴,对我倒是较好一点。”便道:“不要打断令媛练武,我到花园见她吧。任姐姐想必已得伯伯真传,让我开开眼界也好。” 任天吾笑道:“这丫头还差得远呢,胡乱练练罢了。她的年纪比你小,你不用客气,当她是妹妹好了。” 踏入花园,只见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假山,遍布园中,好像重门叠户,构成一个什么阵图似的。假山之间,点缀着亭台楼阁、荷池、花圃,两旁林木掩映,花影扶疏,美妙有如画图。“这老家伙倒会享福,也罢,我闲着没事,乐得在他家里享享几天清福。”宫锦云心想。 任天吾带引她穿过假山,绕过回廊,只见在一片桃花林下,一个少女正在那里练习暗器。 她练的是梅花针的功夫。此时正是阳春三月,桃花盛开,蜂蝶飞来,有许多嗡嗡嗡的蜜蜂正在枝头采蜜。 阳光下但见一丝丝的金光闪烁,一只只的蜜蜂跌下来。宫锦云来到的时候,地上大约已有十多二十只蜜蜂了。 任天吾穿出假山,笑道:“绡儿,不用练了,你看看是谁来啦?” 那少女抬起头来,笑道:“让我猜猜,这位姑娘想必就是宫姐姐吧?”任天吾道:“可不正是吗?绡儿,你有伴啦,高不高兴?” 那少女大喜道:“宫姐姐,我的小名叫红绡。你不知道,我可是在盼望你呢。午间爹爹回来说,你经过我们这里却又走了,我非常失望,想不到终于还是把你盼来了。” 宫锦云道:“打断了你的练武啦。任姐姐,你这梅花针的功夫真是神乎其技,怎么练成的?” 任天吾道:“你又伤害了不少蜜蜂吧?” 任红绡道:“教姐姐见笑了。不过,爹爹,你也把女儿说得太不济啦!” 任天吾佯作不知,说道:“你的功夫有何进境,这么夸嘴?” 任红绡道:“爹爹,你瞧!”原来那些掉在地上的蜜蜂是还没有死的,只是每一只蜜蜂的翅膀给一根金针钉住。任红绡一面说话,一面把金针拔起,金针拔起,蜜蜂振翅便飞。转瞬之间,把十多只蜜蜂都放走了。 任天吾掀须微笑,说道:“你练了三个月的梅花针,练到这个火候,虽未炉火纯青,也算难为你了。不过,还要练到百不失一,在目力所及的任何一只蜜蜂都飞不出你的掌心,要它生便生,要它死便死,这才能够算是练成了这门功夫。你现在只是小成,不能自满!” 任红绡道:“女儿怎敢自满,我正是想请宫姐姐指教呢。听说黑风岛的武功,无一不是武林绝学,小妹班门弄斧,教宫姐姐见笑啦。” 宫锦云心头微凛,暗自想道:“任天吾的女儿与我作伴,我要逃跑,恐怕更不易啦。这老家伙刚才说的那番说话,分明是在暗中警告我,警告我不可逃走,否则就要像蜜蜂一样,逃不出他女儿的掌心。”当下勉强笑道:“任姐姐,这是你误信人言了。黑风岛的武功怎配得上称为绝学,而且家父传授我的只不过是一些普通的暗器功夫,怎能和姐姐相比?” 任红绡道:“姐姐,你客气了。”任天吾笑道:“我与令尊忝属知交,锦云侄女,你用不着和小女客气。对啦,你们年轻人多亲近点吧。我进去打点打点,绡儿,你陪你的宫姐姐园中走走。” 宫锦云心中有事,哪有闲情赏玩风景?任红绡则是兴致勃勃,带引她穿过假山,绕过回廊,在园中东溜西走,口讲指划,说个不停。宫锦云不能不敷衍她,说道:“姐姐,你家这座花园真是无异世外桃源。” 任红绡笑道:“听说黑风岛有四季长开之花,八节常青之草,那才真正是世外桃源呢。不过,我家这座园子景致虽然普普通通,家父布置它倒是费了不少心思的。姐姐,你是行家,想必已经看出来了?” 宫锦云怔了一怔,说道:“园林布局,我可是一窍不通,但觉其美而已。”任红绡笑道:“我说的不是园林布局。”宫锦云隐约猜到几分,问道:“那是什么?” 任红绡道:“我也不大懂,不过听家父说,这园子里的假山树木,乃是按照诸葛武侯遗下的八阵图古法布置的,不懂得阵法的人,在园子里走来走去,总是找不到出路。往往兜了个大圈子,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宫锦云勉强笑道:“这倒很是有趣。但若碰上轻功很高明的人呢?” 任红绡道:“轻功再高,要走出这座园子,也必须上了假山,方能看清楚方向,对不对?”不等宫锦云回答,跟着便自问自答道:“只看清方向还是不行,下了假山,在地上走,又会迷路的了。那么唯一的办法,就只有从这座假山跃过另一座假山,直到跳过围墙,方能走出这座园子。两座假山之间的距离有远有近,远的在七八丈开外,多好轻功也不能一掠而过吧?” 宫锦云道:“倘若真有那么轻功高明的人呢?或者他分作两次飞越假山?” 任红绡笑道:“那也无妨,有些假山上面是装有机关的!” 宫锦云勉强笑道:“这么说来,你们这座园子可真算得是布置周密,万无一失了。其实令尊武功这么高,还怕有外人闯进来暗算他吗?”心里则在想道:“怪不得任天吾千方百计把我留在他的家里,这是要叫我插翼难飞。” 任红绡道:“这可很难说,家父在侠义道虽然薄有声名,但仇家也是有的。” 宫锦云暗自思忖:“看来她还未知道她父亲的真正面目。她对人很热心,大概不至于像她父亲那样坏吧。不过俗语说得好,疏不间亲,我当然不能在她的面前说任天吾的坏话。只能好好笼络她,待混得熟了,动以私情,求她放我逃去。” 这一希望当然甚是渺茫,但事已如斯,宫锦云也唯有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念头和任红绡厮混了。 好在她们年纪相若,年轻人总是容易交上朋友的,游罢花园,宫锦云和她已经是相当熟络,表面看来,当真就像一对亲亲热热的姐妹了。 这晚两人同房共榻,抵足而眠。任红绡谈兴甚浓,谈呀谈的,不觉就谈起女儿家的私事来了。 任红绡忽地带笑说道:“宫姐姐,听说你和公孙璞是自小订亲的,但后来宫伯伯又不喜欢他了。有这事么?” 宫锦云道:“是令尊告诉你的吧?”为了要与任红绡变为知己,她也顾不得害羞,只好绕个弯儿承认。 任红绡道:“爹爹说公孙璞的武功很是不错,宫伯伯为什么不喜欢他?” 宫锦云道:“人各有志,公孙璞要和侠义道一起抗金,我的爹爹却要他到黑风岛去和我成亲,不许他再闯荡江湖了。他不答应,所以我爹爹也就不答应我们的婚事啦。”任红绡笑道:“他倒是很有志气呀。不过令尊也是为你着想,有个夫婿长伴妆台,不是胜于他到江湖去冒险吗?纵使吉人天相,平安回来,那也是会少离多了。” 宫锦云道:“从前我也是这样想法,但求嫁得一个多情夫婿,长伴妆台,这一生就过得很快乐了。后来才渐渐觉得这个想法似乎有点不对。” 任红绡道:“这又有什么不对了?” 宫锦云道:“后来我在江湖行走,亲耳听见了也亲眼看见了许多事情,我就觉得是不对了。我曾见过蒙古鞑子、女真鞑子是怎样残杀咱们汉人;我曾听过失掉儿子的母亲,失掉丈夫的寡妇是怎样哀痛悲号;我也看到了抗金的义军抛头颅,洒热血,不惜牺牲;听到了他们的家属,父勉子、妻劝夫勇敢杀敌,叫他们不要以亲人为念。”跟着把自己在金鸡岭这一段经历说给红绡听,说了许多真实的故事,听得任红绡耸然动容。 宫锦云最后说道:“黑风岛孤悬海外,中原的漫天烽火本来都是与它无关,但我一想我一家人过得安乐,千千万万人家却是在受痛苦熬煎,我又怎能安下心来?” 任红绡呆了半晌,说道:“我也曾走过江湖,不过大都是跟着爹爹的,也没走得怎样远,经过之处,都是比较太平的地方。但虽然如此,你所说的那一类事,我也是略有所知的。”说了这话,心里暗暗叫声“惭愧!”想道:“为什么我以前知道这些事情,却是不大关心呢?” 宫锦云道:“你知道就好了。你想公孙璞要和侠义道一起抗金,我还能拦阻他吗?”心里暗暗欢喜,想道:“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她的本性还是好的,只不过可能是受到了她父亲的蒙蔽罢了。”不料任红绡想了一想,忽地又说道:“为国为民,侠之大者,公孙大哥要去抗金,这是应该的,不过我爹爹有另一种看法。” 宫锦云道:“哦,什么看法?” 任红绡道:“你别误会,爹爹不是说公孙大哥是冒充的假侠义道。”宫锦云心里暗笑:“你爹爹才是呢!”“他是觉得,你的爹爹不喜欢公孙大哥,或许其中另有原因。” 宫锦云道:“什么原因?” 任红绡笑道:“只是我爹爹猜想而已。他认为父母都是爱子女的,俗话说爱屋尚且及乌,何况是自己女儿所要嫁的人?那么令尊不喜欢公孙大哥,或者就不是你说的‘人各有志’那样简单了。公孙大哥可能有什么短处给他知道,而他又不便讲给你听。你是明白人,我不多说了。” 宫锦云七窍玲珑,一听便懂得她的意思,心里想道:“任天吾这老家伙不知造了公孙大哥什么谣言,想来大不了是说他品行不正罢了?嗯,若说公孙璞靠不住,天底下就没有谁靠得住了!” 不过宫锦云虽然知道任天吾定是乱造公孙璞的谣言,却也不能在任红绡面前拆穿。“我要她相信我,这可得慢慢来!”宫锦云心想。 任红绡又笑道:“有一个自己真心欢喜的人,这就是幸福了。他是好人也罢,坏人也罢,你既然把心交付给他,也就不必理会了。不过宫姐姐你可切莫误会,我不是说公孙大哥就是坏人。” 宫锦云笑道:“我明白,不过我却不能赞同你的说法。比如说他是个鞑子的鹰犬呢?到你知道他的底细之后,你还能喜欢他吗?” 任红绡道:“那当然另当别论。我说的并不是这样严重坏事。” 宫锦云心中一动,笑道:“任姐姐,你是不是也有了意中人?我的事情都不瞒你,你可不能瞒我!”任红绡面上一红,说道:“我,我和他远不能和你们相比,你们是订了婚的,我和他不过是相识未久的朋友。” 宫锦云笑道:“那人是谁,交情怎样,从实招来。嗯,你不说我可要呵你痒了。” 任红绡笑得有如花枝乱颤,叫道:“别呵,别呵,我说,我说。”任红绡红晕双颊,说道:“宫姐姐,你在江湖走动比我多,侠义道的朋友更多。你可曾听过颜豪的名字?颜是‘容颜’的颜,豪是‘豪杰’的豪。” 宫锦云道:“颜豪?这个名字我可没有听过。” 任红绡甚为失望,说道:“爹爹说他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少年侠士呢。” 宫锦云道:“是么,这是我的孤陋寡闻了。我在金鸡岭日子不长,侠义道中的人和事,许多我都未曾知道。将来我若能回去,见了柳盟主,我替你打听打听。”心里却在想道:“任天吾称赞的‘少年侠士’,只怕不是好人!”宫锦云这一猜倒是猜对了。不过她还是做梦也没想到,这个颜豪其实是金国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的儿子完颜豪! 任红绡道:“有一次我单独出门,碰上几个小贼,正在厮斗,是他路过帮我打发的。我回家告诉爹爹,爹爹初时还不放心,说是江湖上人心险诈,这个姓颜的少年是不是好人,还难断定。后来他打听得清楚了,据说还和颜豪见过了面,回来才大大高兴,说是我有‘慧眼’呢!他说颜豪是最近两年方始在江湖上显露头角的少年侠士,很有一点名气,不过还不是很多人知道。” 宫锦云忽地有个奇怪的联想:“莫非她所遇的事情又是一个陷阱?和她爹爹这次摆布我的一模一样?更说不定任天吾竟是师法他的?” 任红绡道:“姐姐,你在想些什么?” 宫锦云瞿然一省,不禁哑然失笑,心里想道:“我这可真是胡思乱想了,哪会有这种相同事情?任天吾怎容别人捉弄他的女儿?他是这样老奸巨猾,又何须师别人故智?”当下说道:“没什么,我是替你喜欢呢。后来你们见过面没有?”任红绡道:“爹爹说他要来我们家的,但现在一年多了,还没看见他来。” 宫锦云笑道:“啊,那你可是望穿秋水了呢!但你可也不用担心,你心里有了他,他心里有了你,你爹爹又喜欢他,这事还能不成吗?” 任红绡嗔道:“我告诉你,你却取笑人家,你好坏啊,我不依你!”口里骂宫锦云,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宫锦云则是口里和她说笑,心里着实有点为她担忧:“任天吾看中的人,恐怕再好也好不到那里去吧?”如果她知道她的“胡思乱想”竟是事实的话,那她更要担忧了。 不过担忧是另一件事情,在经过这晚的深谈之后,她和任红绡倒是真的变成了知心的朋友了。友谊进展之快,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不知不觉过了十多天,这一日她们正在闺房闲话,服侍任红绡的一个小丫鬟忽地笑嘻嘻地走进来。 任红绡道:“进来也不敲一敲门,没规没矩。什么事这样好笑?” 小丫鬟道:“我是忙着给小姐报喜,忘了规矩啦!” 任红绡道:“报喜,报什么喜?” 小丫鬟道:“有一位远方来的贵客!” 任红绡道:“这关我什么事?” 小丫鬟笑道:“这位贵客姓颜名豪,夫人叫我偷偷告诉小姐的,他现在正在和老爷在客厅说话。小姐,你要不要出去见他?” 任红绡忍不住心头的高兴,却说道:“要你这小丫头多事?客人自有爹爹陪伴,爹爹又没叫我。” 她那欢喜的神色可瞒不过小丫鬟,小丫鬟笑道:“老爷迟早会叫你出去的,我是怕你心急,早点告诉你。你不是天天盼望他来的吗?” 任红绡嗔道:“乱嚼舌头,快走!” 宫锦云笑道:“咱们偷偷去看看他好不好,你的心上人也该让我认识认识啊。”任红绡说道:“给爹爹发现了可不好意思。” 宫锦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反正你爹爹是要叫你见他的。不过我怕见他不着,才要你陪我偷看罢了。” 任红绡其实早就想去的,听她这么一说,半推半就的答应了。两人躲在客厅外面的假山背后偷看。 客厅里任天吾正在和一个少年公子说话,不用说这人自是颜豪了。宫锦云悄声说道:“你这位颜公子长得好俊啊!”任红绡双颊晕红,报以甜甜的一笑。 只听任天吾说道:“颜公子,你刚才说的这门点穴功夫,是不是名叫惊神指法?” “惊神指法”四字听在宫锦云耳朵里,心中不由得好生诧异:“惊神指法?这不是穴道铜人图解上的武功么?怎的他也懂得?” 颜豪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老伯见多识广,武学渊博,这惊神指法太过深奥,有一两处变化精微之处,小侄迄今还是未能领会,正想向老伯请教。” 任天吾哈哈笑道:“颜世兄,你向我‘请教’?嘿嘿,这可真是应了一句俗语:问道于盲了!” 颜豪道:“小侄乃是诚心求教,老伯太客气了。” 任天吾道:“咱们如今已是像自己人一样,我怎会与世兄客气?实不相瞒,我有一个晚辈对这门点穴功夫颇有造诣,‘惊神指法’这个名称我还是从他那里知道的。令师的功夫自必比我那晚辈高明,颜世兄何不留待见到尊师之时再行求教。” 颜豪说道:“老伯,我也实不相瞒,这门功夫,我并非得于良师,而是得于益友。这位朋友的年纪比我还年轻。” 宫锦云与任红绡躲在假山后面偷听,听到此处,各有各的不同心情。 任红绡听她父亲说道:“咱们如今已是像自己人一样……”登时不禁脸红心跳,只听进了这一句话,底下的话就都听不见了。 宫锦云则是诧异无比,心道:“一个比他还要年轻的朋友,教他这门点穴功夫,这个人是谁呢?” 心念未已,只听任天吾果然就把她心中的那个疑问,先自说了出来:“颜世兄,你这位益友高姓大名,能否见告?” 颜豪也道:“任老伯,你那个晚辈是谁,可以告诉小侄么?” 任天吾哈哈一笑,说道:“咱们各自把这个人的姓名写在纸上,对一对看。” 过了一会,只见他们二人各自展开对方所写的字条,同声念道:“公孙璞!”两个人都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宫锦云大吃一惊,心想:“果然是公孙大哥!奇怪,公孙大哥从没和我说过有这么一个朋友,莫非是新交的么?”她突然听得公孙璞的名字,几乎失声叫了出来。虽是及时惊醒,没有喊出,但亦微微的噫了一声。 任天吾一声咳嗽,说道:“是绡儿么?” 任红绡道:“是我和宫姐姐出来赏花,爹爹可是有客人么?” 任天吾道:“我正想使丫头叫你,你猜是谁来了?”话犹未了,颜豪已是说道:“任姑娘,是我来拜访令尊,你想不到吧?” 任天吾道:“颜公子不比外人,你们都进来相见吧。” 宫锦云初时本是想陪任红绡来偷偷一看,自己并无意和这颜豪见面的,但现在从他口中听到公孙璞的名字,而且还说公孙璞是他好友,宫锦云当然是不用他请也要进去的了。 宫锦云见了颜豪,任天吾介绍他们二人相识,颜豪作出一副惊喜的神气,说道:“原来令尊是宫岛主,令尊的大名,小可乃是久仰的了。” 任天吾笑道:“还有一件事情你恐怕尚未知道呢,我这位侄女的未婚夫正是你的好朋友公孙璞。” 颜豪笑道:“公孙璞与我无话不谈,只是这宗美满姻缘他却是守口如瓶,没有告诉我。下次见到他,我非要罚他请酒不可。” 其实他是知道的,他刚才和任天吾谈论惊神指法,也正是有意借此说出公孙璞的名字,好引宫锦云来自己上钩的。试想任天吾一身上乘的武功,完颜豪也是非同泛泛,外面有两个人偷听,他们岂有不知觉之理? 颜豪跟着说道:“宫姑娘,我刚和任老伯正在谈到璞兄。” 任天吾道:“他们二人切磋武功,颜世兄从他那里学会了惊神指法,有几个微妙的变化尚未参透。对啦,颜世兄,你求我指点,不如求我这位侄女指点。” 颜豪笑嘻嘻说道:“不错,璞兄教我都那么用心,宫姑娘自必是更得到他的真传了。” 宫锦云急于知道公孙璞的消息,顾不得害羞说道:“不知颜公子是在哪里与他相会?相处了多少时候?”心想:“纵然是资质极好,要学惊神指法,也非得三五个月不行。再说公孙大哥怎会教他一个新相识的朋友?”心里不免有点怀疑,这颜豪说的乃是假话。 颜豪似乎知道她的心思,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和璞兄是在江南武林盟主文大侠文逸凡那里相识的,相处几近一月,天天切磋武功。嗯,说是切磋,其实是我叨教,所获的益处远比他多。” 宫锦云道:“惊神指法他可没用心教过我,我只是略识一些招式而已。”颜豪说道:“宫姑娘太客气,既是会家,我就把璞兄教我的这套惊神指法演给你看好吗?请姑娘指正。”宫锦云道:“指点不敢当,但这套指法,我也未曾见他演过全套,颜公子肯练给我看,让我开开眼界,却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颜豪满面堆欢,说道:“好,那么小可献拙了。”当下一捋衣袖,便在客厅里施展惊神指法。 宫锦云留心观看,只见他使的一招一式,果然都是与公孙璞一模一样。 这惊神指法由于穴道铜人图解的数度易主——最初是宋国的大内宝藏,后来给金人抢去,最后落在张大颠手中。——各人的参悟有所不同,是以分成大同小异的三支。公孙璞所传的乃是武林天骄这一支,以变化精妙、指法严谨见长。 穴道铜人图解的故事宫锦云是早知道了的,心里想道:“如此看来,的确是璞哥亲自教他的了,奇怪他怎么肯把这种武林秘笈的上乘武功传授给一个新相识的朋友呢?这位颜公子也真是聪明绝顶,相处不到一个月,就把惊神指法全部学到手了。” 此外,她也从颜豪的口音,听出了一个破绽。 要知中国各地的方言,极为复杂,汉族与女真族固然是差异极大,同是汉人,大都的汉人又与别个地方的汉人不同。 宫锦云有天赋的语言天才,这两年来她在江湖上到处乱走,懂得的方言不少。尤其是在密云县那段日子,他们父女跟龙象法王住在一起,龙象法王的手下有蒙古人,有汉人,也有金人,她曾经注意到金人学讲汉语常犯的一些小毛病。不论他们的汉语讲得如何纯熟,总有几个字音咬得不准的。对“四声”之分,也远不如汉人的严密。例如常把“仄”声读成“平”声,就是一个常见的例子。而大都人氏,不论汉人金人,说话的尾音又总是喜欢带一个“儿”字,例如“明天”是说“明儿”,“姑娘”是说“妞儿”,“玩耍”是说“玩儿”等等。 宫锦云暗暗想道:“一个人的口音,虽有可能因为走过的地方很多而受别处方言影响,但他自小就讲的那种‘乡音’却是到老也不会改变的,纵然他怎样力改掩饰,也总会在不知不觉之间流露出来。颜豪决不止是‘到过’大都而已,从他的口音听来,他一定是自小就在大都长大的,而且还是一个会讲汉语、讲得几乎可以冒充汉人的金人!” 想到了这个可疑之点,宫锦云不由得暗暗吃惊,心道:“颜豪怎能是女真鞑子,该不会是我的胡思乱想吧?但他又为什么要说谎骗红绡,假冒是山东武城人氏呢?” 终于想到:“任天吾这老家伙老奸巨猾,他可以和蒙古鞑子勾结,也就可以和女真鞑子勾结。他所赏识的人,九成不会是好东西!”可是,跟着又想:“那么,璞哥又为什么和他这样要好?他们还是在文大侠那里见识的。文大侠阅历丰富,识广见多,难道会给一个女真鞑子骗过?嗯,除非他对我说的全是假话,但他的惊神指法乃是璞哥亲传,这是决计假不了的,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宫锦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把这个疑团藏在心中,暂时不敢告诉任红绡了。“唉,但愿有一天见得着璞哥就好了,是真是假,那时就会真相大白啦。唉,但璞哥怎知我是困在这里,他也不知如今是身在何方。” 宫锦云做梦也想不到,她的“璞哥”此时正是赶来找她。 公孙璞和跳虎涧的那个韩老大兼程赶路,这一天已是踏入了定陶县境,遥遥可以看得见舜耕山了。 韩老大惴惴不安,说道:“公孙少侠,待会儿到了任家,你可别要将我难为才好。” 公孙璞道:“你放心,即使我和任天吾动手,也不会牵连到你头上。我可以对他说明你是被迫给我带路的,我胜了他你固然没事,倘若我给他打死了,他也不会怪罪你。嘿嘿,说不定还要多谢你把我带引来呢!” 韩老大连忙说道:“公孙少侠,你别多疑,我当然是盼望少侠旗开得胜。不过,若是不用动武,那就更好。”此时他的心里正是好像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公孙璞和他路道不同,而任天吾的毒辣手段他又是素所深知,说实话他也不知是希望谁人获胜的好。 公孙璞扬鞭赶马,说道:“好,那咱们就快点走吧!” 就在此际,忽听得马铃声响,有两骑马从后面追来,公孙璞回头一看,和那两个人打了一个照面,双方都是不禁“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原来那两个人乃是一男一女,男的是辛龙生,女的是奚玉瑾。 公孙璞与辛龙生曾在西湖打过一架,但后来在松风岭上,他却又曾为辛龙生解穴疗伤,是以他们之间,虽然有点小小的过节,也还算得是朋友。 奚玉瑾是知道他和谷啸风的交情的,难免有点感到尴尬,但还是十分欢喜地叫道:“公孙大哥,原来是你!”辛龙生则是淡淡地说道:“松风岭一别,今日又得重逢,幸会了。” 公孙璞道:“上个月我到过令师那儿。”辛龙生道:“是吗?可惜我不能尽地主之谊。”奚玉瑾首先下马,说道:“难得相见,咱们就在此处歇一歇吧。公孙大哥,你上哪儿?” 辛龙生心里不大高兴,想道:“你见了谷啸风的朋友就这样欢喜,可知你是旧情未断的了。”但他毕竟是受过公孙璞的恩,于理于情,也不能不和他敷衍一番。当下四个人都下了马。辛龙生道:“这位朋友是——” 公孙璞道:“这位是跳虎涧的韩大哥,我请他带路上舜耕山的。”奚玉瑾诧道:“你上舜耕山找谁?”公孙璞道:“谷啸风的舅父任天吾在舜耕山上,想必你也知道吧?” 他提及谷啸风,辛龙生更不高兴了,说道:“哦,原来谷啸风的舅父是住在这里。玉瑾,你怎么不和我早说,早说一日,咱们应该备办一点礼物去拜见他,说不定还可以在他家里见着谷啸风呢。” 奚玉瑾沉了脸不作声,公孙璞却老老实实地说道:“谷啸风决不会在他舅舅家里的,我也不是去拜访任天吾,我是去找一个人。” 公孙璞道:“你还记得偷九天回阳百花酒的那位宫姑娘吗?” 奚玉瑾瞿然一省,笑道:“我可真是糊涂了,你们本来是在一起的,如今只你一个人,我早就应该想到你是找她的了,却还问你。” 辛龙生忽地改了神气,听得好似十分留神,问道:“宫姑娘,你们说的可是黑风岛主的女儿吗?” 奚玉瑾道:“不错,她的父亲虽是人所畏惧的魔头,她可是一位好姑娘。” 辛龙生道:“偷酒又是怎么回事?” 奚玉瑾心头一凛,想道:“我告诉他,只怕他又要多心了。”原来那次奚玉瑾是把一坛九天回阳百花酒送到洛阳,准备送给韩大维治病的。而讨好韩大维的原因,则是希望韩大维允诺谷啸风与他的女儿解除婚约。 想起往事,奚玉瑾禁不住黯然神伤,勉强笑道:“这位宫姐姐人是好的,只是有点顽皮,九天回阳百花酒是我家自制的一种佳酿,有一次我们带了一坛准备送给一位世伯,宫姑娘半夜来偷酒喝,我们还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架呢。不过,这可也正是应了一句俗语,不打不成相识了。”说话之时,暗暗向公孙璞递了一个眼色。 公孙璞蓦地一醒,心道:“不错,我也太糊涂了。她已经嫁了人,当然不愿意在丈夫面前,再提起和谷啸风有关的往事啦。” 奚玉瑾深知丈夫多疑善妒脾气,心中正在盘算如何编造一套谎话遮瞒。不料这次却是颇出她的意外,辛龙生并没查根问底,便即哈哈笑道:“公孙兄,我和你是不打不成相识,拙荆和你的宫姑娘原来也是如此,这可真是无独有偶了。嘿嘿,哈哈,咱们两对,各交各的,说起来可都是好朋友哩!”态度突然从冷淡一变而为亲昵,令得公孙璞也是不禁有点愕然了。 辛龙生笑声未已,接着问道:“公孙兄,但我却有一事未知,你何以要到任天吾家里找宫姑娘?” 公孙璞道:“她就是住在任天吾家里。”辛龙生故作惊诧,说道:“哦,侠义道中鼎鼎大名的任老前辈和黑风岛主原来也是很有交情的吗?我倒是第一次知道。” 公孙璞道:“我也不知他们两家是否有交情,说老实话,我是疑心任天吾不怀好意。” 奚玉瑾尚未知道任天吾暗地里私通蒙古之事,但对他也是早就有点疑心的了,心里想道:“谷啸风曾和我说过他的舅父是个伪君子,他都这么说,定是有所见而云然。他把宫锦云留在家里,只怕有点蹊跷。” 辛龙生道:“这么说,你是作着坏的打算,万一宫姑娘当真是给任天吾强行囚禁的话,你就要闯关救美的了?” 公孙璞心想他是文大侠的弟子,把真话告诉他料也无妨,便道:“不错,我正是作这样的打算。” 奚玉瑾心念未已,辛龙生忽地回过头来,和她说道:“玉瑾,我记得你似乎说过,任家和你们乃是世交。” 奚玉瑾道:“不错,家父生前和任天吾是常有来往的。小时候我还叫过他世伯呢。不过家父去世之后,他就没有来了。”原来任天吾的妹妹本来是许配给她父亲的,后来却与谷啸风的父亲私奔,任家和奚家才没有做成亲戚的。不过奚玉瑾还有一件事情未曾告诉丈夫,她不只是小时候见过任天吾,前年在韩大维的家里,他们也是曾见过一面的。 辛龙生作出深思熟虑的神气,过了一会,说道:“公孙大哥,你不会怪我直言吧?我觉得你这样跑去任家讨人,似乎有点鲁莽。” 公孙璞本来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才要这样干的。因此,听了辛龙生之言,便即说道:“那么依辛兄高见,应该如何?” 辛龙生沉吟半晌,说道:“我倒有个主意,你看可不可行?”公孙璞道:“辛兄请说。” 辛龙生缓缓说道:“我们先到任天吾家里,以世伯之礼拜见他,料他不至于对我们多疑的。宫姑娘若是在他家里,玉瑾就可以见着她了。那时我们问明真相,再定对策。比如说我们可以劝任天吾放她,也可以助她私逃,再不成最后还可以合力将他打败。当然这只是假定任天吾当真乃是不怀好意,已经把宫姑娘软禁了的。若然并非如此,那就更不成问题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韩老大拍掌赞道:“辛少侠计虑周详,这样办真是再好不过了!” 公孙璞也觉得他讲得有理,说道:“那么咱们怎样互通消息?”辛龙生道:“今晚三更时分,你上舜耕山来,我偷偷出来找你。你选择的地方不要太近任家,只须生起小小的一堆野火,我就会找得到你了。到时虽然未必就能和宫姑娘商量定妥,至少也可以略明真相了。” 公孙璞是个朴实直爽的人,心想:“辛龙生是文大侠的掌门弟子,当然比这韩老大可靠得多。如今已经证实任天吾是家住舜耕山上,我们倒可以放了这韩老大了。”当下说道:“好,那就是这个主意吧。辛兄,多谢你的帮忙了!” 辛龙生哈哈笑道:“咱们都是一条道上的人,你这样说,不是太见外了吗?好,我们先走一步了,今晚山上再见。”正是: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折节纳交藏险诈谈词论世现真形 韩老大讷讷说道:“公孙少侠,用、用不着小人了吧?” 公孙璞笑道:“亏你还是一寨之主,怕任天吾怕得这样厉害。好,你走吧。我这匹坐骑也给你。”公孙璞由于要在晚上上山与辛龙生偷会,自是不便乘马。韩老大大喜过望,心里想道:“我有两匹坐骑在路上替换,至少可以早一天回到跳虎涧。这次我被迫带路,金七爷说不定已经思疑我了。我一回去,可得马上向他报讯。” 公孙璞待人太过宽厚,可没想到他还在打坏主意。在山脚待到入黑时分,便即悄悄上山。 奚玉瑾熟悉丈夫的性格,对这次的事情,不禁有点奇怪,走了一程,向山下望去,已经望不见公孙璞了,这才笑道:“龙哥,你这次对待朋友,倒是很热心啊!” 辛龙生故意板着脸孔道:“怎么,你以为只是你配做侠义道么?” 奚玉瑾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觉得你起初对公孙璞好像甚为冷淡,想不到你会这样帮忙他,是以有点奇怪罢了。” 辛龙生道:“这件事情,我可是得一大半依靠你呢!” 奚玉瑾道:“夫唱妇随,这是应该的。不过我希望你和我说实话。” 辛龙生哈哈一笑,说道:“好一个夫唱妇随,但愿你这句话真正是心里的话才好。” 奚玉瑾听这笑声,不觉打了个寒噤。以她的聪明,已经猜想到其中定有蹊跷了。 果然接着便听得辛龙生说道:“瑾妹,你认为丈夫亲还是朋友亲?” 奚玉瑾怔了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当然是丈夫亲了。” 辛龙生道:“好,那我就不妨和你说真话了。我这次到你任伯伯家里,不是为了公孙璞,是为我自己。” 奚玉瑾道:“我还是不明白,你可否说得清楚些?” 辛龙生与她并辔同行,在她耳边悄悄说道:“为了和你做个名副其实的夫妻啊!明白了么?” 奚玉瑾羞得满面通红,说道:“任天吾会医你的病?” 辛龙生道:“任天吾不会,黑风岛主也不会,或许我的姑姑也没有解药,但她是天下第一使毒的大行家,只要找着了她,她定必尽心为我设法。” 奚玉瑾道:“那你就该去找姑姑,为何去找任天吾?” 辛龙生笑道:“任天吾和姑姑无关,你的朋友可就有关了。” 奚玉瑾道:“我的朋友?你是说宫锦云?” 辛龙生道:“不错,我要找着姑姑,就非得从这位宫姑娘的身上着手不可。” 奚玉瑾道:“你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说了半天,我还是不明白呢。” 辛龙生道:“好,那我就明白告诉你吧,我的姑姑如今是在黑风岛上,她是给宫锦云的父亲骗去的。” 奚玉瑾吃了一惊,说道:“有这样的事,你何以现在才告诉我?”辛龙生道:“我是怕你为我担心呀。” 奚玉瑾心道:“你哪会这样体贴我?”但一来为了免伤夫妻和气,二来她急于知道的事情还多,也就无暇理会这些小节了。当下问道:“你的姑姑聪明能干,却又怎会上黑风岛主的当,给他骗去?” 辛龙生道:“韩大维误信人言,以为我的姑姑毒死了他的妻子,他在苗疆蒙峒主那里找到我的姑姑,竟然下了毒手,废了我姑姑的武功。黑风岛主处心积虑,等候这个机会,那日他也在场,姑姑武功废了之后,他就陪她下山,骗姑姑说,他有千年续断,可以给姑姑续筋驳骨,恢复武功,我的姑姑即使‘明知不是伴’,也只好‘事急且相随’啦。” 奚玉瑾道:“你怎么知道这许多事情?” 辛龙生道:“当日在场的还有几位少年英雄,其中有一个是湘西武学名家武延春的儿子武玄感,武延春和我的师父交情甚好,他是把这件事情当作新闻告诉我的师父的。至于黑风岛主骗我姑姑的说话,则是当日一个躲在草丛里的苗丁听到的,他还亲眼看见我姑姑给黑风岛主的管家用一辆大车载走,绝不会假。” 奚玉瑾这才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在武延春来到文大侠那里的第二天,龙生就要和我北归,想必就是为了姑姑的事。”问道:“你既然知道姑姑是在黑风岛,何以你又要与我回家呢?” 辛龙生道:“实不相瞒,我是想请你帮忙,回到家里,把姑姑的表妹,韩大维的那个老相好孟七娘抓了来作人质,迫韩大维出头,要黑风岛主交回我姑姑的。孟七娘那次与我姑姑恶斗一场,武功已经大减。她对你又极有好感,咱们里应外合,要抓着她并非难事。这个计划,我是准备回到家里才和你说的。” 奚玉瑾虽然早就知道丈夫是个只顾自己的人,但听了他的这番话,却也不禁震惊,心里想道:“用这等下流的手段,那还算得什么侠义道?” 不料还有令她更吃惊的话在后头呢,辛龙生接着说道:“现在黑风岛主的女儿就在眼前,咱们可用不着费这许多周折啦!” 奚玉瑾强作镇定,说道:“你打算怎样?”辛龙生哈哈笑道:“那还用问?难道有现钟不打,反去练铜吗?” 奚玉瑾道:“你是要把宫锦云……” 辛龙生道:“不错,我是要你帮忙,把宫锦云捉了来当作人质,迫她父亲放我姑姑。这可要比抓着孟七娘来迫韩大维替咱们出头要好得多,也更有效啦!” 奚玉瑾道:“我和这位宫姑娘虽然没有很深的交情,她总是我的朋友呀!” 辛龙生道:“夫唱妇随这句话可是你刚刚说过的!丈夫比朋友亲,这句话也是你说过的!” 奚玉瑾知道丈夫无可理喻,只好从另一方面打消他的念头,说道:“任天吾的本领非同小可,宫锦云是他的客人,他能够让咱们在他家里把他的客人捉去?” 辛龙生道:“这就是我必须要你帮忙的道理了。你们是旧友相逢,她对你定无防备。今晚你想办法和她一个房间睡觉,半夜点了她的穴道,咱们立即逃走。待到任天吾发觉,咱们已经走得远了。” 奚玉瑾道:“只怕他发觉得早,咱们要走也走不了!何况任天吾还有一个女儿,武功也很不错,今晚说不定是三人同房。” 辛龙生道:“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的女儿也点了穴道,这样任天吾就更不敢为难咱们了。瑾妹,这件事多少总要担点风险的,但却是值得冒一冒险啊!” 奚玉瑾道:“公孙璞面前,你怎样交代?” 辛龙生着起恼来,说道:“我根本就不打算见那浑小子!再说,你把宫锦云从任天吾那里救出来,交回她的父亲换我姑姑,这浑小子始终还是可以得到她的,也算对得住他啦!” 奚玉瑾沉吟不语,辛龙生越发着恼,厉声说道:“你是否不愿意和我做个名实相副的夫妻?哼,你不愿意帮我的忙,想必是对谷啸风犹有余情未断吧?” 奚玉瑾又羞又恼,不禁泪珠儿滴了下来,说道:“你、你欺负我,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辛龙生怕说僵了妻子不肯帮忙,连忙又赔礼道:“好妻子,我只是为了要和你做夫妻,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你别见怪。你答应我吧!” 奚玉瑾给他弄得啼笑皆非,心里想道:“且待到了任家,再作打算。”当下说道:“好啦,好啦,谁叫我是你的妻子呢!任家就快到了,小心说话给人听见。快走吧!”辛龙生以为她已经答应,欢欢喜喜的就和她去拜见任天吾。 任天吾是头老狐狸,看见他们来到,情知其中定有蹊跷,哈哈笑道:“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的?” 辛龙生道:“小侄早就想来拜见世伯了。”说罢就拉了妻子,向任天吾行叩拜大礼。奚玉瑾心里虽不愿意,但也不便使丈夫难堪,当下裣衽一礼,说道:“侄女给你老人家磕头啦!”口里这样说,却并非真个磕头。 任天吾道:“不敢当,不敢当!”左手扶起辛龙生,右手扶起奚玉瑾。辛龙生只觉一股力道在他肘下轻轻一托,身子就不由自已地站了起来,不禁吃了一惊,心道:“这老儿好深厚的内功,莫非他是有意向我露这一手的么?” 辛龙生行过了礼,说道:“小侄成亲之后,方知老伯与敝先岳的交情非比寻常,请老伯把晚辈当作自己的子侄看待,不必客气。” 任天吾哈哈笑道:“对啦,我还没有向你们贺喜呢。玉瑾,你得了如意郎君,怎的也不给我报个信,让我来喝杯喜酒?” 奚玉瑾面上一红,说道:“不敢惊动老伯。”辛龙生道:“家师因为时局紧张,是以不想劳烦各方亲友,请老伯恕罪。” 任天吾笑道:“玉瑾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哥哥,我也勉强算得是她的长辈亲人了。你们到我这里,就和归宁一样,可得多住几天。” 辛龙生道:“老伯若不讨厌,小侄正是想趁这个机会,多得老伯教益。” 客套过后大家坐定,任天吾忽道:“难得你们来到,我想向你们打听一桩事情。” 辛龙生道:“老伯请说。小侄若有所知,定当详禀。” 任天吾道:“我想打听我那外甥谷啸风的消息,两年前我在洛阳和他一同护送一批财物给紫萝山的义军,中途失事,彼此失散。两年来我一直没有见过他,只听说他已经脱险了。不知他可曾到过令师那里?” 原来任天吾怀疑他们是来打探自己的动静的。谷啸风曾经捉着他的大弟子余化龙盘问口供,余化龙回来之后,虽然是对师父加以掩饰,不敢说出自己已经泄漏了师父的秘密,但以任天吾的老奸巨猾,当然亦已是识破他说的不尽不实。他最担心的就是谷啸风把他私通蒙鞑子的秘密告诉文逸凡,是以他要旁敲侧击,看辛龙生夫妇,对这件事情,到底知道了多少。 辛龙生道:“谷兄没有到家师那里,不过在松风岭上,我们也曾与他见过一面。” 任天吾道:“是是,他可曾和你们说起了我?” 辛龙生道:“当时只是匆匆一面,没有怎样交谈。我只知道他是要找他的岳父韩大维老英雄的。” 辛龙生对谷啸风心里存有恶感,不知不觉在神色间表露出来。 虽然这一表露并不如何明显,但却怎瞒得过老奸巨猾的任天吾?任天吾暗自想道:“这小子想必已经知道他的妻子与谷啸风有过一段恋情,所以不愿和我多谈他。”再又想起:“这小子对我倒是十分谦恭有礼,他是文逸凡的掌门弟子,若然知道我的秘密,不该对我如此。”稍稍放了点心,但一时之间,还是猜不透他们的来意。 奚玉瑾道:“我与绡妹多年不见,不知她有了婆家没有?”本来她要打听宫锦云是否确实是在任家的,但她也是个相当深沉的人,深恐冒昧一问,会引起任天吾的疑心。是以先问他的女儿,心想:“何必急在一时,见了红绡,自必会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 任天吾道:“还没许人。女儿长大了,我就让她自己挑选吧,无谓多操心了。” 辛龙生却沉不住气,当他们说话告了一个段落,便即问道:“听说有位宫姑娘在老伯这儿?” 任天吾道:“你说的可是黑风岛主的女儿?” 辛龙生道:“不错,她虽是黑风岛主的女儿,却也是玉瑾的好朋友。” 任天吾笑道:“我知道。我和黑风岛主过去也曾相识,已有许多年没来往了。我正因为他这女儿为人正派,如今也可算得是咱们侠义道中的人,所以她路过此地,我就留她住下来,希望可以在她身上设法,劝她的父亲改邪归正。” 辛龙生道:“老伯用心良苦,佩服,佩服。”任天吾笑道:“你们的消息倒很灵通啊。”辛龙生道:“我是在路上听得江湖朋友说起的,当时还以为是假的呢。” 这句话登时就泄了底,任天吾心里想道:“那日截劫宫锦云的人是我派出去的,他们决不会向外人泄漏。奇怪,他是从何得知呢?不过,从他这一问,我倒是可以知道,他一定是冲着黑风岛主的女儿来的了。”当下笑道:“你们稍待一会,我叫丫头进去唤小女和宫姑娘出来与你们相见。” 辛龙生本来准备任天吾还要盘问他的,由于他和公孙璞匆匆交谈,并没详问宫锦云是怎样落在任天吾手中的,故此以为公孙璞既然能够知道,别人知道也就不足为奇。他准备任天吾一问,他就胡乱捏造一个江湖朋友的名字,不料任天吾并不盘问,爽爽快快的就请宫锦云出来,倒是颇出他的意料之外。 宫锦云与任红绡忽地得到辛龙生夫妇来到的消息,更是感到意外。不过两人的反应又却有所不同,任红绡皱起眉头,说道:“奚玉瑾不是曾经为了和韩佩瑛争夺谷啸风,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的吗?” 宫锦云笑了起来,说道:“不错,我和韩姐姐就是在那次婚变之后相识的,她一气之下,跑回娘家,女扮男装,在路上碰上了我。我也是女扮男装的。她以为我是男子,我也以为她是男子。”想起自己曾经暗恋韩佩瑛的往事,笑得有如花枝乱颤。 任红绡道:“亏你还这样好笑呢,当时我听得这桩事情,心里却是不禁有气。” 宫锦云笑道:“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何况谷啸风和韩佩瑛如今都已破镜重圆啦。” 任红绡道:“虽然如此,用情不专,总是可恼。” 宫锦云道:“那也不能单独怪谷啸风。” 任红绡道:“是呀,所以我是帮理不帮亲。奚玉瑾虽然是我小时候就相识的好朋友,我也要说她不对。她不该抢了韩佩瑛的丈夫,却又去嫁给辛龙生。哼,我倒是不大高兴见他们夫妇呢。”要知任红绡如今正是方尝初恋的滋味,一缕芳心,都系在完颜豪的身上,也就无怪乎她最恼恨的就是用情不专了。 宫锦云则是急于知道外间的消息,劝道:“玉瑾姐姐是有点工于心计,不过她这个人还是好的。难得他们夫妇远来,她又是你的儿时游伴,你可不能让她知道你讨厌她。”任红绡笑道:“我是心里有气罢了,这点人情世故,我还是懂的。”当下两人一同出去,奚玉瑾见了宫锦云,又是欢喜,又是暗自羞愧,想道:“她只道我是专诚来探访她,却怎知道我是和龙哥串通了要来暗算她的。” 奚玉瑾碍着有任天吾在座,说话十分谨慎。任红绡为了避免涉及她那次婚变,江湖上的事情一谈起来只怕就难免要牵连到与这件事有关的人物,是以也就只是和她谈些小时候的事情。这样一来,大家倒似乎是由于分别太久而显得生疏了。 宫锦云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察言观色,不觉暗暗起疑:“玉瑾姐姐好像是在担着心事,人家说女孩子成婚之后,十九容光焕发,她反而似是比前憔悴了?何以她没有新娘子的喜气,难道是婚姻不如意么?即使如此,她见了我和红绡,也该十分欢喜的呀。如今她的欢笑,看得出来,那是甚为勉强。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心念未已,忽听得任天吾说道:“今日你们小一辈的好朋友相聚,我也很是高兴。但还少一个人,应该把颜公子也找来才对。” 奚玉瑾道:“这位颜公子是谁?”任天吾笑道:“他是我家的客人,也是小女的朋友,嘿,嘿,你和小女有如姐妹,颜豪和辛少侠也该结识结识啦!” 任天吾这么一说,奚玉瑾何等聪明,当然立即就知道这位“颜公子”和任红绡是什么关系了,当下笑道:“绡妹,恭喜你啦,你有了心上人,怎不和我早说?” 任红绡羞得满面通红,低下了头,说道:“我和他也是相识未久的,奚姐姐,你切莫这样说,人家听见了,可不好意思。”其辞若有憾焉,其心则实喜之,语气之中,不啻默认自己是爱上了这位颜公子了。 奚玉瑾暗暗好笑,心念一动,说道:“云姐,绡妹,咱们还是到里面说话吧。女孩儿家的私事,不便给他们男人听。有咱们在座,他们男人说话,也不能畅所欲言。” 宫锦云正是想和她单独谈话,当下笑道:“玉瑾姐姐,今晚让我和你作伴好不好?辛公子,我要向你讨个人情,请你暂且让一让你的娇妻给我了。” 辛龙生求之不得,哈哈笑道:“宫小姐,你真会说笑。玉瑾知道你在这里,特地跑来看你。你们当然应该叙叙啦,莫说留她一晚,留她十晚也行。” 任天吾只道奚玉瑾是要遵守古礼,成婚之后,避免见陌生男子,当下笑道:“这位颜公子也不是外人,你见了他再进去吧。”心里暗笑:“其实你也不是什么淑女,要拘执什么礼法?大概是在我的面前,才故意装模作样的。” 其实奚玉瑾并不是这个意思,笑道:“老伯误会了。咱们江湖儿女,又是通家之好,自是不用避忌。我本来是要见过这位颜公子才进去的。” 任天吾道:“你们稍坐一会。”走进内堂,亲自把完颜豪唤来,在路上当然也就悄悄的把辛龙生的可疑之处与他说了。 完颜豪满面春风,与辛龙生夫妇见过了礼便即说道:“辛少侠名满江湖,我是久仰的了。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辛龙生听得好不舒服,笑道:“小弟出道还没几年,怎当得名满江湖四字?” 完颜豪道:“我说的绝对不是恭维的说话,辛兄,你自己恐怕还未知道呢,江湖上的朋友,早已把你当作未来的武林盟主了!” 辛龙生笑道:“真有此事?” 完颜豪道:“一点不假!令师领袖武林,兄台是他最得力的帮手,江湖上的朋友都说:‘雏凤清于老凤声’呢!未来的武林盟主,除了兄台,还有何人足以继任!”他这一番声明“不是恭维”的恭维说话,直把辛龙生乐得好像猪八戒吃了参果,八万四千个毛孔,没一个毛孔不舒服。 奚玉瑾心里想道:“这人倒是一表人才,只是似乎有点油嘴滑舌。” 完颜豪称赞了辛龙生,跟着又称赞奚玉瑾,赞她家学渊源,赞她是武林才女,更恭维他们夫妇是“神仙眷属”。奚玉瑾听得不耐烦,淡淡说道:“颜公子,我是笨嘴拙舌的人,不会说话。请恕少陪了。”宫锦云站起来笑道:“奚姐姐旅途劳顿,也该歇一歇了。我和你进去。”任红绡很不高兴,但也只好陪她们进去。 完颜豪怔了一怔,随即心里笑了起来,想道:“他们这对夫妻的确是貌合神离。看这情形,那个消息,大概至少是有八九分可靠的了。” 辛龙生与他却是谈得甚为投机,两人皆是文武兼修,谈文论武,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吃过晚饭,已是将近二更时分,任天吾笑道:“难得你们如此投契,颜老弟,我把客人交给你啦。你们多亲近些,我失陪了。”辛、颜二人同声说道:“老伯请便。” 任天吾走开之后,完颜豪说道:“今晚月色很好,辛兄,你累不累?”辛龙生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就是谈到天亮,我也不累。” 完颜豪笑道:“如此良夜,坐在屋子里可没什么意思。咱们到花园里赏月如何?”辛龙生喜道:“吾兄有此清兴,小弟自当奉陪。” 月光之下,园中景色,分外清幽。辛龙生道:“贤主、佳宾、良辰、美景,古人所说的赏心乐事,今日可是都齐全了。”心里忽地想起了公孙璞来,“这傻小子此刻恐怕已经在山上等着我了。” 完颜豪道:“前人咏月的诗,我最欣赏两首。” 辛龙生道:“是哪两首?” 完颜豪道:“第一首是苏东坡的《水调歌头》。” 辛龙生有意卖弄才学,摇头摆脑的便吟咏起来,说道:“不错,此词一开笔就是奇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说得何等潇洒飘逸,当真好似不食人间烟火!” 完颜豪笑道:“我更欣赏坡老说到人间的那几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辛兄,你们夫妻乃是神仙眷属,白头偕老,定卜无疑。坡老此词的祝愿,在你们则已是实境了!辛兄,你真是几生修到啦!” 辛龙生这才知道他谈及此词的用意,心里不禁黯然神伤:“他哪里知道我与玉瑾只是挂名夫妻,只怕随时都会凤泊鸾飘,还说什么白头偕老?”勉强笑道:“我也预祝颜兄与任小姐能成佳偶。那第二首诗又是何人所作?” 完颜豪道:“作者是谁,暂且不说。我把这首词先念给兄台听听,好不好?” 辛龙生道:“好,让我猜猜,猜不着兄台可莫见笑。”心想:“他大概是有意考考我了,但足以与坡老相提并论的名家之词,想来我即使猜不着也不至于豁了边吧?” 完颜豪朗声念道:“停杯不举,停歌不发,等候银蟾出海。不知何处片云来,做许大通天障碍。 “绛髯捻断,星眸睁裂,唯恨剑锋不快。一挥截断紫云腰,仔细看嫦娥体态。” 念完之后,微笑说道:“辛兄,这首词如何?” 辛龙生赞道:“好,好,的确是好词!口气之豪,古今罕有。坡老那首词是潇洒飘逸,这首词则是豪迈脱俗,且兼立意新奇,可说得是各有千秋!”大赞一通之后,试探问道:“是辛稼轩之作么?”完颜豪微笑道:“不是。”辛龙生接连问下去:“是陆放翁之作么?是刘克壮之作么?……”接连问了几个人,完颜豪都微笑答道:“不是。” 辛龙生连猜不中,不觉心虚,只好问道:“那是何人所作?” 完颜豪笑道:“这人并非文士,他的身份十分特别,我兄只是从词人之中寻找,就难怪猜不着了。” 辛龙生更感不快,说道:“如何特别?” 完颜豪笑道:“此词作者是前金主完颜亮!” 辛龙生吃了一惊,说道:“就是二十年前,大举南侵的那个金国皇帝完颜亮么?” 完颜豪道:“不错。咱们只是以词论词,兄台想不至于怪我赞赏金主的词章吧?” 辛龙生大赞特赞这首词,不料竟是金国暴君的作品。完颜豪的话虽是给他解嘲,但在他听来,却是无殊讽刺了。 辛龙生感到如同受了戏弄的羞耻,半晌说道:“不错,完颜亮的确可算得是文武全才的皇帝,这首词的口气霸道之极,在咏月的诗词之中,也的确可以说得是前无古人的了。但可惜他口气虽大,却是大言不惭。采石矶一战,他就不免身败名裂了!” 说至此处,忽地不禁想道:“他今晚和我谈论诗词,好像都是有用意的。他称赞金主的词,用意又是什么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完颜豪已是说道:“采石矶之战,那是天佑大宋。一来金国恰巧碰上内乱;二来蒙古崛起,金国开始有后顾之忧;三来宋国出了一个名将虞允文,他的运气比岳飞好得多,没有受到权臣牵制。” 辛龙生道:“不,据我所知,虞允文当时也还是受到朝廷掣肘的。” 完颜豪道:“总不如岳飞所受之甚吧?”接着说道:“采石矶一战之后,曾几何时,不又是金强宋弱,宋国要向大金求和了么?莫说虞允文如今已死,即使他还在生,朝廷又加重用,只怕也是难以抗御金兵的了!” 辛龙生疑心顿起,想道:“怎的这个人老是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完颜豪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敌人的长处,咱们也应该知道的,是么?” 辛龙生道:“这也说得不错,大宋积弱,这是事实,所以家师才要号召江南豪杰,成义军,帮助朝廷,同御外侮。” 完颜豪道:“可惜大宋朝廷,却要袭灭你们义军呢。” 辛龙生听得“你们义军”四字,不觉更是皱眉,心道:“怎的此人说话,似乎越来越不对了?” 完颜豪接着又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前贤这话,是不会错的。比如武功一道,金人恐也不逊于汉人呢。” 辛龙生因为师父是江南的武林盟主,说道:“不错,比如武林中大名鼎鼎的武林天骄就是金国人。不过金国、蒙古、天竺诸国的武学,虽也各有一家之长,总不如中原武学的源远流长,精深博大。” 完颜豪道:“令师是武林盟主,吾兄想必早已得了令师衣钵真传?” 辛龙生道:“家师虽是倾囊相授,可惜小弟愚鲁,所得无多。”话似谦虚,实则是默认了完颜豪赞他已得衣钵真传那句话。 完颜豪道:“小弟平生未遇名师,所学甚杂,金国的武学,我也曾经学过一些。今日虽得与吾兄相识,不知兄台可肯把中原正宗的武学,赐教一二么?” 辛龙生心道:“图穷匕见,原来他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乃是要较考我的武功。”他是个要强好胜的人,于是笑道:“咱们一见如故,好朋友切琢武功,那是应有之义。赐教二字不敢当。” 完颜豪道:“素仰令师号称铁笔书生,各种武学之中,又以点穴的功夫允推天下独步,小弟班门弄斧,想用几招粗浅的指法向兄台讨教,请莫见笑。” 辛龙生不觉心头一凛,想道:“他明明知道我最擅长点穴,却要和我比试这门功夫,看来定有所恃!” 心念未已,完颜豪已是倏地出指,向他的“伏兔穴”点来了。正是: 口中甜似蜜,腹里暗藏刀。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私隐难宣心自苦诡谋巧布计何工 辛龙生吃了一惊,赞道:“好指法!”连忙一个“风刮落花”的身法,一飘一闪,在这一飘一闪之间,左掌如环,右手中食两指弹出,紧接着右掌成圈,左手中食两指弹出。这是从他师父“铁笔书生”文逸凡的双笔点四脉招数变化出来的,名为“法轮三转,双峰插云。”双掌本应三次轮换,双指方始戳出的,辛龙生造诣不如师父,在这刹那之间,只能轮换两次,但也算得是快捷异常了。 完颜豪哈哈一笑,也赞他道:“双笔点四脉,更是名不虚传。咱们点到即止,好吗?” “双笔点四脉”乃是辛龙生的师门绝技,识者本就无多,更兼他以笔法化为指法,懂得的人那就更少了。不料一使出来,就给完颜豪喝破,辛龙生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了。 说时迟,那时快,完颜豪已是换招再上,只见一手虚抱,五指连弹,那手法竟是轻拢慢捻,好像弹琵琶一般。辛龙生心道:“这是什么点穴家数?”他的师父于点穴一道无所不精,各家各派的指法都曾和他说过。但完颜豪所使的却是“穴道铜人图解”中的秘传绝学,文逸凡也未曾见过的,辛龙生如何识得? 他的指法一使便给对方识破,对方使的,他却毫无所知,饶是辛龙生如何自负也不禁心慌了,连忙应道:“琢磨武功,点到即止,那是最好不过。”当下回掌防身,出指虚戳,每一招都不敢使老,以防对方欺身突袭。一转而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打法。 “穴道铜人图解”上的“惊神指法”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点穴功夫,辛龙生得自乃师所传的独门指法,比起来也还是稍逊一筹,何况他的造诣未深,而完颜豪已是兼擅数家之长,把惊神指法都学全了。是以三十多招过后,辛龙生的身形已是在对方的掌指笼罩之下,大大的相形见绌了。 辛龙生刚才话说得太满,他是个要面子的人,心里想道:“我胜不了他,也不能为他所败。”情急之下,打法再变,虽仍是以攻为守,指头戳出,已是使上了内家真力,带着劲风,嗖嗖有声。 完颜豪笑道:“辛兄赐教内功,小弟更是求之不得!”心里想道:“你不愿意点到即止,那就叫你栽一个更大的筋斗吧!”指法越变越慢,而且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每一招都是幻化莫测,似慢实快,着着争先。苦斗中辛龙生只觉劲风飒然,小腹的愈气穴微微一麻,接着又是膝盖的“环跳穴”稍稍一酸,原来完颜豪虽没碰着他的身体,但力贯指尖,那股力道已是达到他的要穴。不过“隔空点穴”乃是最高深的点穴功夫,完颜豪功力未到,是以也还未能封闭他的穴道,令他跌倒。 但虽然未能令他跌倒,辛龙生亦已是难以抵挡,要想求情,又说不出口。老羞成怒之下,突使险招,左掌一挑,右中指猛的便向对方胸口戳去。左掌的掌法,却是十四姑所传的一招剑法化出来的。 只听得“嗤”的一声,完颜豪的上衣给他挑开,但紧接着“咚”的一声,辛龙生的身子却已摔到三丈开外。 原来完颜豪虽然不懂应付这招奇诡的剑法,但在辛龙生欺身进扑之时,他那超妙的指法使了出来,只是轻轻一点,就点中了辛龙生的穴道了。跟着随手一甩,辛龙生穴道被封,气力使不出来,自是要给他摔出去了。 完颜豪哈哈一笑,飞身疾掠,正当辛龙生刚刚跌下,屁股尚未着地之时,就把他扶了起来,说道:“辛兄,得罪了!” 辛龙生运气冲开,却解不开被封的穴道,结果还是完颜豪给他解开。辛龙生羞得满面通红,只好说道:“颜兄点穴功夫远胜小弟,佩服,佩服!” 完颜豪微微一笑,说道:“辛兄,你本来能胜过在下的,小弟侥幸点中你的穴道,那并非是你的技不如人,其中原因,想必吾兄自己也是知道的了。” 辛龙生怔了一怔,心里想道:“他的点穴功夫确实是比我高明太多,我也已经出了全力,为什么他要如此说呢?听他说话,又不似普通的客套。”要知若是普通的客套,那就不必和对方探寻“原因”了。 一般人总是喜欢听好听的话的,何况是辛龙生这等死要面子的人?听了这话,好生受用,说道:“小弟实是不懂,请颜兄指教。” 完颜豪道:“你的指法不是不高明,但内力似乎难以为继,最后那招,你的内力若能保持初发的劲道,小弟只怕已是为你所伤了。” 辛龙生心道:“我的内力已经尽发,何以他这样说呢?”但想或许真的是自己内力不加,而自己却还未曾觉察也未可知。同时因为完颜豪的口气之中,不啻向他暗示,他已经知道了他刚才那招的用心并非“点到即止”,是以辛龙生又不禁大感尴尬,心里的疑问,就更不便出口了。 完颜豪接着道:“最初我还未知道其中原因,现在是知道了。”说罢,忽然叹了口气,跟着连说两声“可惜,可惜!”辛龙生呆了一呆,说道:“可惜什么?” 完颜豪道:“我与兄台一见如故,请恕小弟冒昧直言。辛兄,你是不是曾经受过什么人的暗算,以致身受奇毒?这奇毒不仅使吾兄难有家室之乐,而且,唉,不说也罢!” 辛龙生大吃一惊,连忙说道:“不错,吾兄洞察秋毫,小弟是曾受人暗算。但究竟将来会怎样,还请吾兄明言。” 完颜豪道:“辛兄,你试把真气纳入丹田,看看有无异状?”辛龙生依法施为,果然觉得小腹有隐隐作痛,不禁大惊,冷汗涔涔而下。要知真气若是不能下沉丹田,那就无法修练上乘内功了。 完颜豪道:“辛兄是否为逆行的真气所苦,难以导入丹田?” 辛龙生道:“不错,但以前并非如此的。” 完颜豪道:“以前只是时候未到,故此尚未发作而已。今晚吾兄使用真力,所以这迹象就开始显露了。” 辛龙生连忙问道:“这是什么症状的迹象?” 完颜豪一个字一个字的缓缓说了出来:“这是走火入魔的迹象!” 辛龙生恍似听了晴天霹雳,震得他登时呆了。学武的人,最怕的就是走火入魔,一旦发作,不但武功全都使不出来,成了废人。而且还要受寒热交侵之苦,每发作一次,痛苦也就加深一次,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完颜豪接着说道:“现在不过是初露迹象,真正开始发作,大概是在三年之后。但吾兄也应该早为之计了!唉,那害你的人不知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竟忍心下这等毒手!” 辛龙生吓得魂不附体,蓦地心中一动,想道:“他知道得这样清楚,想必是个会家。”本来他受此奇毒,乃是深自隐秘,羞于向人启齿的,此际也顾不得颜面了,说道:“是一个暗中痴恋我的丫头下的毒手,一向我以为只、只是不能人道而已,不料还有如此祸害。颜兄,你识得此症,务请救救小弟。小弟结草衔环,亦将图报!” 完颜豪道:“吾兄言重了,咱们忝属知交,小弟有法可想,自当尽力,不过,不过——” 辛龙生忙问:“不过什么?” 完颜豪道:“你听过金津玉液大还丹这种药丸的名字吗?” 辛龙生道:“小弟孤陋寡闻,这种药丸是否对症解药?” 完颜豪道:“最对症的解药是用星宿海天心石所炼的丹药,不过星宿海在昆仑山绝顶,天心石更是十分难找。这金津玉液大还丹功效不如天心石,不过只要三日服食一次,服食四十九次之后,倒也可以令吾兄恢复如初。”还怕说不明白,跟着又道:“这就是说吾兄不但可以免除走火入魔之厄,而且可以恢复家室之乐了!” 辛龙生大喜道:“吾兄有这、这金津玉液大还丹么?” 完颜豪笑道:“我的身上没有,要找是找得到的。但这个地方,不知吾兄方不方便和小弟同往?” 辛龙生道:“是什么地方?” 完颜豪道:“是金国的京城大都。金津玉液大还丹是金宫大内的珍药!” 辛龙生大吃一惊,讷讷说道:“颜兄,你、你是——” 完颜豪哈哈一笑,缓缓说道:“实不相瞒,我是金国的贝子,复姓完颜。完颜长之就是我的爹爹。”
辛龙生面色大变,颤声说道:“你、你、你——”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了。 完颜豪笑道:“吾兄不用惊恐。我的爹爹虽然是金国的御林军统领,我却是从不理会国家大事的。交朋友但问是否相投,又何必理会是金人还是汉人?武林天骄也是金国的贝子呀。” 辛龙生心里想道:“武林天骄是助汉人义军反对本国暴政的,你如何能与他相比?”可是这话他却不敢说出来。 完颜豪接着说道:“外间除了任老伯之外,别人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我是把辛兄视为知己,才告诉你的。” 辛龙生苦笑道:“多谢,多谢。但你是贝子,我可高攀不起了。” 完颜豪笑道:“你是文大侠的掌门弟子,咱们结交,还是我高攀了呢。辛兄,你若是不便与小弟同往大都,可以单独前来。我给一个地址与你,那地方是十分隐秘的,你来找我,包管没人知道。” 辛龙生道:“颜,——完颜兄好意我很感激,大都我是不去的。若然真个走火入魔,那也是小弟命中注定,不敢劳烦完颜兄了。” 完颜豪冷冷说道:“你拼掉一死,那也没有什么。但丢下了如花美眷,这一生只是担了虚名,不可惜么?”接着又道:“你还是叫我颜兄吧,别把完颜二字随便出口。” 辛龙生给他搔着“痒处”,心里想道:“不错,我与玉瑾做不成夫妻,死了也不甘心。” 完颜豪见他不语,又说道:“辛兄,你本来可以继任武林盟主的,若因走火入魔废了武功,莫说那是要在临死之前还受无穷痛苦,你的锦绣前程也尽都毁了,那不更可惜么?” 辛龙生汗流遍体,想道:“将来的事姑且不论,目前他已知道我的隐秘,只要张扬出去,我就没脸见人了。” 完颜豪又道:“我知道你的姑姑是天下第一使毒名家,但可惜她如今是被囚在黑风岛上。再说她擅于使毒,却未能够解这奇毒。我不妨说给你听,她的武功已消失了,要上星宿海找寻天心石那是难于登天。辛兄,我是好意帮你的忙,你仔细想想。” “完颜豪决不会无缘无故帮我这个大忙,是接受呢?还是不接受呢?”辛龙生的内心,不住在激烈的交战了! “你是怕人知道是不是?此事只有你知我知,我不说出去,能有何人知道?”完颜豪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说道。 辛龙生忽地抬起头来,颤声说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要我什么报答?” 完颜豪一听这口气已经软了许多,辛龙生提到了“报答”二字,无异是说他正在准备商谈条件了。完颜豪从心底笑了出来,想道:“这条鱼儿终于上了钩!” 原来完颜豪的心腹手下西门柱石是西门牧野的侄儿,西门牧野从黑风岛主那儿知道了有关辛十四姑的事情,说给侄儿知道,他的侄儿又告诉完颜豪的。至于辛龙生的“隐疾”,则是他从韩希舜口中听来的。韩希舜的师父张大颠曾经捉了辛龙生夫妇囚禁多时,早就识破他们是一对假夫妻。 完颜豪最初不过是把这些当做“奇闻异事”而已,但想不到无巧不巧,竟在任天吾家里碰上了辛龙生,他的心思极为灵敏,立即便想到这两个消息可资利用了。 其实辛龙生所受的“奇毒”只是不能亲近女色,对身体却没其他妨害的。完颜豪与他交手之时,以惊神指法点了他与脏腑相通的“隐穴”,这才使得辛龙生在默运内功之时小腹隐隐作痛的。所谓“走火入魔”云云,都是一派胡言。但这一派胡言,却使辛龙生不能不终于就范了。 完颜豪从心底笑了出来,说道:“辛兄,你说这样的话,那是不把小弟当作朋友了。” 辛龙生道:“大丈夫讲究的是恩怨分明,有仇报仇,有恩报恩。颜兄,你若是不肯敞开心胸和我说话,我可不敢受你的恩惠!” 完颜豪心道:“你这小子居然还敢自称大丈夫?”口里却在哈哈笑道:“你真是个爽快的人。好吧,那我就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本来并不希罕你的报答,不过,你若一定要报答的话,那我倒想得到一件宝物,这就要请你帮忙了!” 辛龙生怔了一怔,说道:“什么宝物?”心里却轻松许多,想道:“他只是想要一件宝物,不是要我做出欺师灭祖的事情,纵然宝物难求,那也总是好些。” 完颜豪道:“公孙璞的玄铁宝伞!” 辛龙生吃了一惊,说道:“你要我替你夺公孙璞的玄铁宝伞?这个——”完颜豪道:“怎么样,你不愿意?” 辛龙生道:“不是我不愿意,但公孙璞不知在什么地方,我可不能担保找得着他,再说我的武功也不是他的对手。” 完颜豪哈哈一笑,说道:“辛兄,这你就不老实了。公孙璞不是今天才和你见过面的吗?你焉能不知他在什么地方?” 原来这是那个“韩老大”报的讯。他得公孙璞释放之后,暗自思量:“做人应该面面俱圆,赶回去向金七爷表白固然紧要,任天吾这儿也该卖个人情,以免他日后追究起来,说我知情不报。”在这舜耕山附近,任天吾党羽不少,他就近找到一个任天吾的手下,叫他代为通风报讯,这才放心回转跳虎涧的。晚饭过后没有多久,完颜豪已是从任天吾口中知道这个消息了。 谎话给对方当面揭穿,辛龙生尴尬之极,勉强笑道:“颜兄,你的消息倒是好灵通啊。不错,我是知道公孙璞在什么地方,不过——” 完颜豪道:“不过什么?是不是碍着情面?” 辛龙生道:“颜兄明鉴,公孙璞的师门和小弟颇有渊源。他的祖父是公孙隐,他的业师是江南大侠耿照,还有当世的两位武学大师……” 完颜豪一挥手打断他的话道:“我都知道,不必你细说了。但你也大可不必顾虑,公孙璞这小子只是孤身一人,咱们将他干了,只要你不泄漏,有谁人知道?不错,这小子的武功是比你我高强,但他当你是好朋友,决不会防备你的,你冷不及防点了他的穴道,我立即出来帮忙你,要收拾这个小子,又有什么为难?再退一步说,即使你暗算不成,咱们二人联手,也决计不会输了给他。还有,你别忘记咱们还有个大靠山任老爷子呢!” 辛龙生大吃一惊,说道:“什么,任老爷子,他,他也是——” 完颜豪冷冷说道:“不错,他也是我们的人。我什么事情都不瞒他的。” 辛龙生冷汗湿透全身,他虽然心术不正,毕竟曾在过文逸凡门下多年,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叫他如何做得出来?过了半晌,讷讷说道:“颜兄,这手段未免太、太毒辣了吧?” 完颜豪冷笑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公孙璞不见得和你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你宁愿保全他就把自己的一生毁了?” 辛龙生面如土色,在这片刻之间,心中转了几次念头,终于想道:“看来他已是和任天吾串通了的,我若是不答应,只怕不能生出任家。” 在完颜豪的威胁利诱之下,辛龙生性格里邪恶的一面掩盖了他的良知,终于低声说道:“颜兄,好,我依你!” 完颜豪哈哈笑道:“对啦,这才是聪明人呢!” 原来完颜豪的阴狠毒辣,还不止此。玄铁宝伞他固然是想要的,但要的却不仅仅是一柄玄铁宝伞! 他要的是大宋江山,支撑大宋江山的主力是民间义军,因此他也就需要一个可以帮忙他危害义军的人,而辛龙生正是最适合的人选。 他要把辛龙生诱往金京,那时就不由得他不任从摆布了。他可以拿谋害公孙璞的这件秘密作威胁,要他把江南义军的情况都供出来,甚至还可以利用他回去作义军中的奸细。但有一件事情却是完颜豪始料之所不及的,他以为这个秘密无人知道,却不知已经给人偷听去了。在这园子里还有第三个人,这个人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任红绡招呼奚玉瑾进入内室,笑道:“咱们十多年没见面,宫姐姐和你也有很多话说,今晚咱们就联床夜话吧。我不给你找另外的客房了。”要知她虽然不大满意奚玉瑾的行事,毕竟也还是儿时的好友。 奚玉瑾却是想找一个机会和宫锦云单独谈话,碍着有个任红绡插在中间,只好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闲聊。 任红绡为了避免谈及奚玉瑾的“婚变”,找不到什么好的话题,也就只能和她说些儿时旧事。 奚玉瑾忽地笑道:“你谈起往事,我倒想起一样东西来了。” 任红绡道:“什么东西?” 奚玉瑾道:“记得小时候你很喜欢我家烧的那种百合龙涎香,我曾经送了一包给你,这香现在还在吗?” 任红绡笑道:“你不说几乎忘了。记得你睡觉的时候,总要焚上一炉香的。炉香馥郁,不知不觉的就熟睡了。那真是舒服非常。但这香太名贵了,我可舍不得用。回来之后,就珍藏起来。唉,一晃就是十多年,待我想想放在什么地方?” 宫锦云笑道:“希望你想得起来,今晚临睡之前,焚上这么一炉香,让我也见识见识。” 任红绡道:“想起来了,我是藏在书房的一个书橱后面,待我去拿。” 奚玉瑾假意说道:“叫小丫头去吧。” 任红绡道:“不,小丫头是找不到的,我也怕她弄乱了我的书画。” 任红绡走了后,奚玉瑾忽地说道:“宫姐姐,快,用你的独门手法点我的麻穴!” 宫锦云大吃一惊,说道:“为什么?” 奚玉瑾道:“别问,点了我的穴道,你马上逃走!” 宫锦云摇了摇头,仍然问道:“我为什么要逃?你不说个明白,我又焉能点你的穴道?” 奚玉瑾无可奈何,只好在她耳边悄悄说道:“有人要害你!”宫锦云道:“是谁?”奚玉瑾急道:“你不必查根问底了,快点依我的话做吧,如迟就来不及了。” 宫锦云微笑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是不会走的。”心里想道:“任天吾想要害我,我是早已知道的。” 奚玉瑾见她神色自如,倒是不禁觉得奇怪,心想:“事情来得太过突兀,也难怪她不敢相信我的说话。”当下一咬牙龈,涩声说道:“要想害你的人是、是辛龙生!你明白了吧?”这句话她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得出来的,说出来之后,眼泪簌簌而下,心头却反而轻松许多了。 宫锦云方始恍然大悟:“原来是她的丈夫,怪不得她要我点她穴道。”一阵惊讶后,仍然笑道:“姐姐,你为了救我,不惜违抗丈夫,我真不知如何感谢你才好。但我不走!” 奚玉瑾抹了眼泪,紧皱眉头,说道:“我把最见不得人的秘密告诉你了,你还不相信我的说话?” 宫锦云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不相信你,我是没有办法走出任家!” 奚玉瑾道:“为什么?” 宫锦云道:“任家遍设机关,园中也有埋伏,除非任红绡肯帮忙咱们。” 奚玉瑾道:“任天吾是她父亲,她肯帮你吗?” 宫锦云道:“我就因为没有把握,否则早求她了。” 奚玉瑾道:“那就不能指望她了。我和你一起逃吧。你身在虎穴,不能耽搁,咱们冒点风险……” 宫锦云道:“我不能累你们夫妻反目,再说,你不懂得破任家的机关,咱们一同冒险,也是不行。” 奚玉瑾低了头,说道:“这样的丈夫不要也罢。” 这句话其实是宫锦云早就想对她说的,如今见她自己说了出来,这才和她说道:“你不说我还不敢劝你,但我有一事不明,辛龙生不是文大侠的掌门弟子吗?为何他竟会和任天吾串通,要来害我?” 奚玉瑾道:“他并不是和任天吾串通的,他、他是另有所图。我、我说不出口。不过,他也不是想害你性命,他只是想拿你去交换他的姑姑。听说他的姑姑给令尊囚在黑风岛了。”毕竟她尚没有决心离开丈夫,是以多少要为丈夫辩护。宫锦云道:“哦,原来如此!”心中仍是有些奇怪。 宫锦去暗自想道:“爹爹囚他姑姑,固然不对。但辛十四姑也是个邪派的女魔头,辛龙生要把我捉去交换姑姑,这又岂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所应为?但听奚玉瑾的口气,辛龙生似乎还另有所图,那又是什么呢?” 由于奚玉瑾说过“不便出口”的话,宫锦云不愿令她难堪,也就不再问下去了,只是说道:“既然如此,倘若我逃得出去,看在你的情分,我必定求爹爹放了他的姑姑就是。” 奚玉瑾苦笑道:“但咱们可是没法可想呀。”心里想道:“三更过后,龙生就要问我结果的,我不能和锦云逃走,又不能捉了她讨好丈夫,这可就是一个难题了。” 宫锦云忽道:“不过,咱们可以试试?” 奚玉瑾道:“试什么?” 宫锦云道:“我虽然没有把握,不过,据我看来,任红绡倒是和她父亲并不一样。近日来我和她的交情也颇有增进,咱们对她说明真相,或许她会帮咱们的忙。” 奚玉瑾道:“她若不答应,那就更糟了。不过,目前既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也就只好试试了。” 月影西斜,烛光摇曳。小几上燃烧的蜡烛一寸一寸的减少,奚玉瑾和宫锦云都已经等得心焦了,可是任红绡却还未见回来。 那间书房是在花园的西面,从任红绡的卧房到那间书房,要绕过两座假山,穿过一条花径。 这晚月色朦胧,任红绡走过那条花径之时,忽听得有人说话的声音,任红绡心道:“原来是颜豪和辛龙生在这里说话,且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待会我和他们开个玩笑,冷不及防的走出去吓他们一下。” 完颜豪正在用尽心机,要令辛龙生这条大鱼上钩,却是做梦也想不到任红绡竟会三更半夜独自出来。此时他刚好是在表明自己的身份。 任红绡走到假山后面,先听得他的笑声,接着便听得他在缓缓说道:“实不相瞒,我是金国的贝子,复姓完颜,完颜长之就是我的爹爹!” 听到这几句话,任红绡就像突然给点着了穴道一样,呆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这分明是颜豪的声音,是他自己说出来的! 任红绡的心卜卜地跳,一阵迷茫,极力抑制自己,这才不致喘出声来。 不料令她更吃惊的还在后头,当她听到完颜豪说道:“不错,任老爷子也是我们的人,我什么事情都不瞒他的!”这段话时,不觉手足冰冷,几乎支持不住,就要晕倒。 “不,不,爹爹绝不会是这种人的!不会是这种人的。”父亲是她最尊敬的人,突然间这个她所敬爱的人竟然变得如此丑恶,她感到有生以来从所未有的大恐惧,她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 但尽管她在自己对自己说道:“不能相信,不能相信!”在她心里,却已是隐隐感到颜豪的话未必是全无根据的空穴来风了。 一阵迷茫之后,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有个名叫李二拐的人,流氓气十足,她一向不喜欢这个人的,父亲却常常和他往来。这个人是惯用迷香的下三滥小贼,在江湖上颇有臭名,这是她知道的。她曾问过父亲,为什么和这样的人往来,父亲说他已经改邪归正,他有一技之长,就有可用之处,九流三教朋友,结交几个又有何妨?可是她却总是觉得,这个李二拐不像是个已经改邪归正的人。 就是这个李二拐今天晚上又曾到她的家里,就在辛龙生和颜豪在客厅谈话的时候,她的父亲却在书房接见李二拐,她刚好经过门前,突然间里面谈话的声音就停止了。她只隐隐听到什么宝伞四个字,现在仔细一想,那李二拐说的正是玄铁宝伞。 以前她不知玄铁宝伞是什么东西,现在她已知道这是公孙璞的随身武器了。这么爹爹和李二拐说的是不是正是和公孙璞有关的事情呢? 再又想道:“完颜豪是客人,辛龙生在路上碰见公孙璞之事,他的消息绝不可能如此灵通,是不是就是那个李二拐来向爹爹通风报讯,而爹爹又告诉了他的呢?” 任红绡越想越是害怕,“唉,如果他说的竟是真的,爹爹当真是那样的人,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迷茫中她忽地想起:“不好,他们要去害公孙璞,公孙璞是宫姐姐的未婚夫,我可不能不理,不能不理呀!” 幸亏有这个救人的念头一起,这才支持着她不致晕厥。 只听得完颜豪笑道:“好,那么咱们可该走了。那傻小子只怕已等得心焦啦!有个最适宜动手的地方,我告诉你……”脚步声渐渐远去,说话的声音已听不见了。任红绡提一口气,急忙赶回自己的房间。 宫锦云和奚玉瑾好不容易盼得任红绡回来,但一见到任红绡,却是不由得她们不大为惊诧了。正是: 惊他覆雨翻云手,幸有良朋共险艰。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铸错难翻悲失足忏情何不早回头 原来任红绡控制不了自己心情的激动,一踏进房间,见着她们,眼泪就不禁簌簌而下。 奚玉瑾大吃一惊,笑道:“是那百合龙涎香找不着吗?找不着也就算了。”当然她知道绝不会是这样的小事情,但也只能这样试探问她。 任红绡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但我也不知要怎样说才好。” 宫锦云替她抹了眼泪,笑道:“什么事这样伤心,好妹子,那你就先歇一歇,定下心来再说吧。” 任红绡道:“不,不,不能耽搁了。宫姐姐,你快走!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奚玉瑾、宫锦云又惊又喜,她们正不知道如何才能劝得动任红绡帮忙她们的,想不到任红绡一回来就说出这个话。 宫锦云喜道:“实不相瞒,我早就想走的。但——” 任红绡道:“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送你走,奚姐姐,你——” 奚玉瑾一咬牙龈,说道:“我和你们一起走。” 任红绡道:“对,你的丈夫……好啦,好啦,不说了,快走吧。” 奚玉瑾心头一震,“啊,听她这么说,大概她已经知道龙生的事?” 三人悄悄从园子逃走,到了山上,宫锦云道:“好妹子,多谢你了,你回去吧。” 任红绡道:“我不回去了。” 奚玉瑾道:“你爹不怪责你吗?” 任红绡道:“我不理他怪不怪责,我也不要再见他了。” 宫锦云大惊道:“为什么?” 任红绡道:“公孙璞就在这座树林子里,他们要去害他,咱们可得赶快找着公孙璞!”她没有说“他们”是谁,不过宫锦云和奚玉瑾亦已明白了。 公孙璞在密林深处生起一堆野火,等到三更过后,未见辛龙生来到,正自心焦,只听得树叶沙沙作响,辛龙生走出来笑道:“公孙大哥,小弟给你报喜来啦!” 公孙璞道:“你见着宫姑娘了?有办法救她吗?” 辛龙生道:“她已经出来了!” 公孙璞欢喜得跳了起来,连忙问道:“她在哪里?” 辛龙生笑道:“瞧你喜欢得这么样,不用心急,你就可以见着她了。我告诉你吧。玉瑾和她约好,三更时候出来,在林子西面一条山涧旁边等你。玉瑾叫我来通知你的。” 辛龙生还怕公孙璞不信,接着解释道:“宫姑娘和内子同室,这是我和她们预先约好的。但我可不方便和她们一同出来,只有各走各的。” 公孙璞听说宫锦云已经脱险,等着和他见面,心中大喜过望,哪里还会仔细推敲这些细节,忙道:“辛兄,多谢你了。那就赶快走吧,麻烦你给我带路。” 辛龙生暗呼得计,说道:“你瞧那边不是有一片松林吗?松林里有个草坪,她们就在那里,咱们抄个捷径,从这边走。” 公孙璞恨不得插翼飞去,不知不觉走在前头。但辛龙生也是有意落在他的后面。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险地,那是悬崖旁边的一条羊肠小道,山石上长满苔藓,悬岩下是石笋嶙峋的幽谷。 辛龙生走近悬崖,心头不禁怦怦乱跳,耳边响起完颜豪刚才对他说的话:“到了悬崖旁边,你跟在他的背后,出其不意的一掌将他推下去,那就更利落干净,比点他的穴道还更省事了!” 他毕竟曾经在文逸凡门下多年,良知未曾尽泯,越走近心跳越剧烈,想道:“我用这样的手段害了他,太狠毒了吧?”但随即又想:“完颜豪和任天吾是串通了的,且莫说完颜豪对我会有好处,若不依从他的说话,只怕任天吾也不能放过我。唉,我如今已是骑上虎背,不干也不行了!” 公孙璞发觉自己走得太快,一面放慢脚步,一面说道:“苔深路滑,辛兄小心!”正要等他上来,扶他过去,辛龙生已是到了他的背后,说道:“多谢吾兄关心,山路小弟是走惯了的。兄台不用为小弟担忧。”口中说话,中指突然伸出,一下子就点了公孙璞背心的“风府穴”。这是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之一,武功平常的人,给点着这个穴道立即气绝而亡。武功高明之士,不死也得全身麻软,难以动弹。 公孙璞身形连晃,好像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但却并没有跌下悬崖。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一时间他还未清楚发生的是什么事情,骤吃一惊之下,回过头来,茫然问道:“辛兄,你干什么?” 原来辛龙生到了最后关头,究竟狠不起心肠将他推下去,是以只是点了他的穴道。他料想以公孙璞的武功,这一下点穴不至于就要了他的性命,但却可以轻易的制伏他了。他是这样想的:“宁可让给完颜豪杀他,我的罪过也小一点。”但他出指之际,心跳得十分厉害,指头也就不禁微微颤抖。穴道是点个正着了,可并没有收预期的效果!公孙璞只是晃了几晃,就站稳了。 公孙璞回头来,茫然问道:“辛兄,你干什么?” 话犹未了,只听得一个人冷冷说道:“对啦,这句话我也正想问你,辛龙生,你干什么?干嘛不将他杀了?”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埋伏在悬崖上方的完颜豪。 完颜豪一跃而下,手上拿着一柄明晃晃的短剑。口中说话,手上的短剑已是倏地向公孙璞胸口刺来。 公孙璞呆了一呆,完颜豪的话他是听得清清楚楚了,一时间他还未敢相信这是事实。“什么,辛龙生竟要杀我?”心念未已,只觉冷气沁肌,胸口飕飕飒的好似有点疼痛。原来完颜豪那柄短剑已是划破他的衣裳,在他的胸口划开一道伤口了! 幸而武功高明之士骤然碰到生命的危险,御敌乃是出于本能。就在完颜豪的短剑正要刺进去的时候,公孙璞一个吞胸吸腹,脚步不动,身躯已是挪后一寸,立即使出近身搏斗的小擒拿手法,左掌拍出,右手三指,疾扣完颜豪持剑的手腕。 完颜豪也是矫捷非常,一剑未能刺着要害,已是料到对方必然如此反击,剑锋一转,侧刺公孙璞胁下的愈气穴。但公孙璞那一掌他却是无法躲闪,只能出左掌硬接一招。 双抓相交,“乓”的一声,公孙璞连退三步,身形摇摇晃晃,一足已是踏出悬崖。完颜豪亦是退出两步,虎口一阵酸麻。他没有给抓着脉门,但却给对方的指尖触着。 完颜豪又惊又喜,惊的是公孙璞被辛龙生点了穴道,居然还有如此功力;喜的是他的功力毕竟也减了几分。 完颜豪一声长啸叫道:“任老先生,快来!”回过头来,又喝道:“辛龙生,你还不快上!” 公孙璞撑开玄铁宝伞,刚好迎上完颜豪扑过来的一招“白虹贯日”,短剑刺在伞上,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完颜豪这柄短剑乃是削铁如泥吹毛立断的宝剑,但碰着了玄铁宝伞,却也损了一个缺口。公孙璞挥舞玄铁宝伞,逐步离开悬崖。 说时迟,那时快,辛龙生拔剑出鞘,亦已来到。公孙璞惊骇之极,叫道:“辛龙生,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完颜豪冷笑道:“他当然知道,否则岂能与我联手杀你。咄,动手呀,还不动手?” 公孙璞道:“你既然知道他是什么人,你是文大侠的掌门弟子,为何与金国的贝子联手害我性命?” 辛龙生刷的一剑刺出,说道:“你的岳父囚禁我的姑姑,你知不知道?”他抓着这个借口,似乎“理直气壮”了些,可也不敢面对公孙璞的目光。 公孙璞道:“即使真有此事,黑风岛主囚了你的姑姑,那又与我何关?” 辛龙生道:“你是他的女婿,怎说无关?”公孙璞大怒道:“亏你是文大侠的掌门弟子,如此糊涂!无论如何,你怎能害我性命,何况是和敌人联手?” 完颜豪哈哈笑道:“你怎知我们是敌人,我们早已是好朋友了。” 辛龙生道:“现在不是讲理的时候,公孙璞,我不杀你,已经是很对得住你啦!” 公孙璞到底是个忠厚的人,听他这么说,想道:“不错,他刚才在我背后偷施暗算,本来是可以把我推下悬崖的。”虽然还未明白辛龙生何故要和完颜豪串同了来谋害他,但对辛龙生的恨意已是减了几分,说道:“那你要将我怎样?” 辛龙生道:“我要把你拿去交换我的姑姑!”避开公孙璞的目光,一面进招,一面又和完颜豪说道:“完颜公子,依我之见,还是将他生擒的好。你怕他泄漏秘密,大可废了他的武功,让他在黑牢里过这一生。” 完颜豪冷笑道:“怕他泄漏秘密的是你不是我!” 辛龙生冷汗涔涔而下,想道:“不错,这件事情给师父知道,纵然我没有杀公孙璞,师父只怕也是难以饶我性命!” 完颜豪道:“你想我不泄漏秘密,那就要看你是不是真心帮我了。” 辛龙生咬一咬牙,说道:“完颜公子,我当然帮你。但请你答应饶他性命,就照刚才的办法好不好?” 完颜豪不见任天吾来到,心里也有点着慌,说道:“好,看在你给他求情的分上,我就照你的办法做吧。公孙璞,你听见了没有,我们可以饶你性命,你还不束手就擒?” 公孙璞喝道:“有本领你们尽管将我杀了,公孙璞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岂能向你们这些无耻小人求饶!” 完颜豪冷笑道:“辛龙生,你听见没有?哈哈,无耻小人,你也在内呢!你不杀他,那你就让他杀吧!” 辛龙生心中混乱之极,听了完颜豪的话,把心一横,果然就狠狠的向公孙璞杀去! 公孙璞的“风府穴”刚刚给他点着,虽然仗着精纯的内功,穴道未给封闭,多少却也受了影响,而完颜豪和辛龙生二人的本领又不过是比他稍逊一筹而已,即使他没给点着穴道,以一敌二,时间一久,也是必将落败无疑,何况现在未能施展原来所有的功力。三十多招过后,公孙璞给他们迫得步步后退,不知不觉又到了悬崖旁边了。公孙璞使了千斤坠的重身法,双足牢牢钉在地上,咬牙苦斗。 悬崖搏斗,凶险非常。完颜豪和辛龙生是面向着悬崖攻来,可进可退;公孙璞则是脚踏悬崖,背心朝外,不能再退半步!此时他只要稍微气馁,一给挤下悬崖,就必将是粉身碎骨无疑。 俗语说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公孙璞刚给点着了“风府穴”,虽然仗着精纯的内功,穴道不致被封,但气血也还未曾调匀。斗了一会,不觉气力渐渐不加,汗流如雨,头顶已冒出热腾腾的白气。 完颜豪道:“公孙璞,我已经答应了辛少侠饶你性命,你何苦如此不知好歹,还要拼命?拼你是决计拼不过我们的了,只有平白送掉你这条小命!”心里则在想道:“奇怪,为什么任天吾还不来呢?这小子情急拼命,莫要给他当真反啮,拼个两败俱伤,杀了他自己也要多少吃亏了。” 公孙璞“呸”了一声,咬牙苦斗,却不说话,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死,我死了更没人救宫姑娘了。”他以坚强意志竭力支持,双足牢牢钉在地上,仗着有玄铁宝伞护身,一时之间,完颜豪、辛龙生二人竟也不能迫他再退半步。 任红绡前面带路,宫锦云和奚玉瑾跟在她的后面,果然没人发觉,风不吹草不动的出乎她们意料之外的顺利就逃出了任家。逃出了任家之后,最紧要的事情当然是马上去救公孙璞了。 任红绡说道:“我听得他们说,公孙大哥是和辛龙生约好了在这座林子会面的。啊,你瞧,那里似有火光。” 她们跑到公孙璞原来所在的地方,公孙璞早已走了。宫锦云又是吃惊,又是着急,心里想道:“待搜遍这座树林,璞哥只怕已遭他们毒手。” 奚玉瑾侧耳一听,说道:“你们随我来,那边似乎有金铁交鸣的声音,敢情他们已是在那边动手。”原来她是自小练过梅花针暗器的,听觉特别灵敏。 果然走了一会,金铁交鸣之声听得越发清楚,宫锦云大喜道:“不错,这是兵器打在玄铁宝伞上的声音。” 她们正在向上攀登,忽听得一个人说道:“绡儿,这么晚了,你还和客人出来作什么?”黯淡的月光之下,山坡上出现一条黑影,正挡住她们的去路!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任天吾!这刹那间,她们的吃惊可就不用提了。 任红绡定了定神,叫道:“爹爹,他们要害公孙璞,你知道么?” 任天吾道:“他们是谁?” 任红绡咬了咬牙,说道:“完颜豪和辛龙生!” 任天吾吃了一惊,心道:“原来她已经知道完颜豪是谁了。”却装作不知,说道:“完颜豪又是谁?” 任红绡道:“就是颜豪呀,他是金国的贝子呢。爹爹,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 任天吾哈哈一笑,说道:“哪有此事?你别听人闲话!” 任红绡顿足道:“是我亲耳听见他自己说的!” 奚玉瑾心念一动,想道:“任天吾这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便即说道:“任老伯,你让我们上去看看,是真是假,一看便知。”宫锦云道:“是呀,任老伯,你不听见上面有人厮杀的声音吗?” 任天吾又是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说道:“绡儿,颜公子对你这么好,你连他也不相信了么?奚姑娘,你也真是,什么人都可以怀疑,却怎可怀疑自己的丈夫!好,你们先回去,别闹出笑话来。山上发生什么事情,我会给你们去看。”口中说话,一步步地走近她们。 奚玉瑾、宫锦云变了面色,心知若是不听任天吾的话,任天吾定要用武力拦阻,两人俱是想道:“打是打不过他的,但却怎能就此回去,说不得也只好和他拼一拼了!” 心念未已,忽听得任天吾失声叫道:“绡儿,你干什么?”任红绡道:“爹爹,你不让我们过去,我马上死在你的面前!” 奚玉瑾回头一看,只见任红绡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刀尖正对着自己的喉咙! 宫锦云叫道:“唉,任姐姐,你可不能为我这样!”奚玉瑾轻轻的拉她一下,示意叫她不必阻止。 任天吾本来准备走近她们,一抓就把女儿先抓着的,想不到任红绡竟然先发制人,刀尖已在对着喉咙,用自己的生命来威胁父亲了。任天吾知道女儿的性子,只怕动一动她就当真自戕,饶是他本领再高,也不敢去抢女儿的匕首,当下只好说道:“对啦,有话慢慢好说,你这样做,你的宫姐姐心里也是难安,快把匕首放下来吧!” 任红绡道:“你和我一起回去,回到家里,我就把匕首放下来!” 任天吾道:“好,那么你们和我一同回去。” 任红绡道:“不,我跟你回去,你让她们走!”她知道自己若是不应允回家,爹爹定必阻拦,为了要让宫锦云去救公孙璞,只好用这个条件和父亲交换。 任天吾犹疑不决,暗自思量:“她们已经知道了完颜豪的秘密,放走她们,以后我还如何能够在侠义道中混得下去?”接着想道:“这丫头向来任性,我不答应她只恐怕当真做了出来。唉,怪只怪她娘死得太早,我宠坏了她。嗯,不如先且骗她回家再说。以完颜豪和辛龙生的本领,二人联手,应该可以收拾得了公孙璞这小子。回家之后,待我把这丫头哄得服贴了,也还可以出来。” 心念未已,忽听得奚玉瑾、宫锦云不约而同的失声惊叫,只见任红绡倒跃出三丈开外,白色的衣裳上一片鲜红! 看见这个情形,奚、宫二人固然吃惊,做父亲的任天吾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叫道:“我答应你啦,别干傻事,快把刀子放下!” 原来任红绡猜着父亲的心思,突然把匕首在胸脯划开一道伤口,鲜血汩汩流出。她之所以要在自残之际跃开数步,那是为了不让奚玉瑾和宫锦云阻拦。 奚、宫二人失声惊呼,忙向任红绡跑去。任天吾比她们更快,飞身一掠,抢到了女儿身旁,扶住女儿,出指点了她伤口附近的穴道。这是一种“封穴止血”的急救方法。 奚玉瑾与宫锦云面面相觑,想不到任红绡竟是如此烈性。宫锦云热泪盈眶,说道:“任姐姐,你为我这样,我真不知道怎样感谢你才好!” 任天吾怒目而视,挥手说道:“你们走吧,别在这儿猫哭老鼠假慈悲了!”任红绡樱唇微动,吐出微弱的声音,说道:“对,你们快走吧,公孙大哥正在等着你们呢,爹,你别这样胡骂她们,她们对女儿是真正的好,女儿是甘心情愿为她们这样做的。爹,你要怪也只能怪我。” 任红绡伤口剧痛,心里却是十分快乐。她知道父亲非给她救治不可,在她的生命危险未过之前,父亲是绝不敢离开她去害公孙璞的了。 公孙璞和完颜豪、辛龙生在悬崖搏斗,不知不觉已是将近半个时辰了。公孙璞仗着宝伞护身,可也已经斗得筋疲力竭,有如强弩之末了。 完颜豪哈哈笑道:“公孙璞,你不行啦,趁早投降,我还可以饶你性命!”他斗了将近半个时辰,亦是感到胸中气血翻涌,只怕杀了公孙璞,自己也得大病一场。 公孙璞不敢分神说话,咬牙苦斗。激战中有一招使得力不从心,现出破绽,辛龙生此时亦已是斗得失了理智,他的家传剑法以奇诡狠辣见长,一见有隙可乘,刷的一剑便刺进去,也顾不得是否会伤了公孙璞的性命了。 这一剑刚好刺着公孙璞的虎口,完颜豪顺势折扇一敲,打在他受伤的手臂上。当的一声,玄铁宝伞坠地! 完颜豪大喜,脚尖一勾,便要把宝伞踢起,抢到手中。公孙璞却比他还快半步,一脚踏着了玄铁宝伞,长拳捣出,他受伤之后,更是势如疯虎! 近身肉搏,双方都是无从闪避。完颜豪身形一侧,右肩接了一拳,卸去了公孙璞的几分力道,仍是疼痛难当。公孙璞给他折扇锋利的边缘又在手臂上割开一道伤口,虽然伤上加伤,却是浑如未觉。 完颜豪见他形同拼命,不禁胆怯,叫道:“辛大哥,快料理了他!” 辛龙生重伤了公孙璞,正自有点悔意,但听得完颜豪这么一喝,不禁又糊涂起来,想道:“对,一不做二不休,我和他的仇已经是结定的了,今日若不杀他,我的性命不保,即使他不报仇,我的师父也要杀我。”心念一动,刷的一剑便向他的背心刺去! 奚玉瑾和宫锦云跑上山头,刚好看见这一幕惨烈的厮杀。 宫锦云叫道:“公孙大哥,留心背后!” 奚玉瑾尖声叫道:“龙生,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们两人突然出现,公孙璞和辛龙生都是不由得心情激动,但各自的感受却是大不相同了。 公孙璞最记挂的人是宫锦云,一见宫锦云来到,精神陡振,右臂挥拳与完颜豪搏斗,左臂反手便是一掌。 辛龙生看见妻子到来,心里则是不由得又慌又乱。惊惶失措之下,这一剑虽然仍是糊里糊涂地刺了出去,却差点儿,并没刺着公孙璞。 公孙璞那一掌也没打着辛龙生,但辛龙生受他掌力一震,却是不由自已的要向后退了。他心神慌乱,没有看清地形,刚好是在悬崖旁边向后踏步,一步踏空,登时跌下幽谷! 奚玉瑾呆了一呆,张大了口,好半晌才“啊呀”一声,叫得出来,慌忙跑上去。要知她和辛龙生毕竟乃是夫妻,她固然不愿意丈夫杀了公孙璞,更不忍见丈夫送了性命! 完颜豪失了帮手,这一惊非同小可,哪里还敢恋战,慌忙拔步飞逃。 公孙璞脉门被利剑割开,伤口不是很深,但鲜血还在流出。强敌一退,他已是支持不住,坐在地上。 宫锦云道:“璞哥,我来啦,咱们毕竟又见着了,你欢喜吗?”柔声抚慰,一面替他敷上了金创药跟着包扎伤口。 奚玉瑾站在悬崖上俯望幽谷,泪珠儿在眼眶中打滚,想哭却是哭不出来。宫锦云刚才看见辛龙生对公孙璞狠下杀手之时,本是恨不得把他杀掉的,但此际看见奚玉瑾如此伤心,却是十分为她难过了,只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 公孙璞站了起来,走到奚玉瑾身旁,低声说道:“奚姑娘,我不敢求你饶恕,但我并不是有心伤害尊夫。” 奚玉瑾道:“我知道,他是自作孽,不可活。应该求你饶恕的是我。”说了这几句话,珠泪不禁夺眶而出,这才哭得出来。 宫锦云心里想道:“你既然知道,何苦还要为一个不值得你伤心的人这样伤心?”她哪知道奚玉瑾与其说是为丈夫的惨死伤心,毋宁说是更多的为自己伤心。她本是个要强好胜的人,只因一念之差,想做盟主夫人,落得如斯结果!当她说到“自作孽不可活”这句成语之时,固然是在责备丈夫,可也是在责备自己啊! 宫锦云把奚玉瑾从悬岩上拉下来,忽地心中一动,问公孙璞道:“辛、辛大哥跌下去的时候,你有没有听见他的叫声?” 公孙璞瞿然一省,说道:“对啦,咱们下去看看,辛大哥内功深厚,说不定并没丧命。” 奚玉瑾哽咽说道:“他纵然还活在人间,我、我也不愿……”不愿什么,她可是说不出来了。 公孙璞道:“不,辛大哥也不能说是坏得不可收拾,他刚才本来可以把我推下悬崖的,但他可并没有下此毒手。今日之事,不过是他的一念之差而已。要是他受了伤,咱们将他救活,经过这次教训,我相信他会变得好起来的。” 奚玉瑾叹道:“公孙大哥,像你这样忠厚的人,真是世间少见。我、我——唉,那也好吧。我和他总算一场夫妻,他就是死了,我也应该收他骸骨。” 公孙璞敷上了金创药,气力渐渐恢复了些,当下和宫锦云手牵着手,慢慢走下去。 奇怪得很,他们找遍了谷底的每个角落,却没发现辛龙生。 公孙璞说道:“说不定他伤得不重,已经走了。” 奚玉瑾摇了摇头,说道:“除非他有你爷爷那样绝世内功,否则从这样高的悬崖上跌下去,岂有不死之理?我看他的尸骸只怕多半是给野兽吃了。” 宫锦云道:“我来了这里半个月,可没听说山上有会吃人猛兽。” 奚玉瑾凄然说道:“他纵然还活在人间,在我心上也是死了。公孙大哥、锦云妹子,我求你们一件事情。” 公孙璞道:“请说。”宫锦云道:“你帮我们这样大忙,我都未曾谢你呢。只要我做得到的事情,我都会答应你,何须用到一个‘求’字?” 奚玉瑾抹去脸上的泪痕,说道:“他是自作孽不可活,死了也是罪有应得。但我和他毕竟做了一场夫妻,请你们看在我的分上,给他一点面子,别要让他死后受人唾骂。” 公孙璞道:“啊,那你是要我们……”宫锦云心思比他灵敏,已经懂得奚玉瑾的意思,不用再问,便即说道:“姐姐放心,我们不把今天的事情说出来就是。”奚玉瑾道:“说是可以说的,但请你们替他掩饰死因。”原来奚玉瑾是个要强好胜的女子,是以要为丈夫保全名誉,免得自己在他死后也还受到耻辱。公孙璞道:“我说他是给完颜豪暗算,跌下幽谷死的。” 宫锦云道:“对,这样说最好。要是他还活在人间,更会受人敬重。” 奚玉瑾苦笑道:“他哪还有不死之理?要是他还有一点生还之望,我也不敢求你们替他掩饰了。” 宫锦云黯然良久,心里想道:“奚姐姐虽然用情不专,对辛龙生总是一个好妻子。他死后有知,亦应惭愧。”轻轻地握着奚玉瑾发抖的手掌,说道:“奚姐姐,咱们也该走啦,你上哪儿?” 奚玉瑾只感一片茫然,低声说道:“我不知道。” 宫锦云道:“奚姐姐,你何不和我们一同到金鸡岭去。” 公孙璞道:“对,我正是要到金鸡岭禀报军情的。你和我们一道去,那是最好不过了。佩瑛姐姐也在金鸡岭上。”他是因为知道奚玉瑾和韩佩瑛是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才这样说的。 哪知他不提起韩佩瑛还好,提起了韩佩瑛,却是不由得奚玉瑾又起伤心了。奚玉瑾想起了谷啸风来,心中阵阵绞痛,想道:“我还有什么面目见他们?”暗自咽下眼泪,说道:“多谢你们的好意。但我想我还是先回家一趟的好。” 宫锦云知道她的心意,想道:“待她伤痛过后,慢慢再开解她吧。”于是说道:“那也好,你回家安静一些时候,我们的事情办完了就来看你。” 走出谷口,三人分道扬镳,公孙璞和宫锦云并肩同行,看着奚玉瑾的背影彳亍独行,想象得到她的心中悲痛,都是不禁暗暗为她叹息。 但有一件事情是大大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正是: 佳偶谁知成怨偶,鸳鸯折翼竟离分。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三回输他覆雨翻云手愧负嘘寒问暖心 辛龙生从那样高的悬崖跌下,不仅是奚玉瑾以为他必死无疑,公孙璞和宫锦云也不敢存有侥幸之想,只是因为没找着尸骸,姑且安慰安慰奚玉瑾而已。 但出乎他们意料之外,辛龙生其实并没有死。 辛龙生从悬崖跌下,自忖必死,心中一凉,闭上眼睛,心道:“想不到我辛龙生竟然命丧于此!” 临死前的一瞬,悔恨之情油然而生,正在闭目待死之际,忽听得“喀嚓”一声,头脸手脚突然好像受到乱针所刺的剧痛! 原来无巧不巧,他是跌在一棵从岩石缝中横伸出来的松树上,周围满是荆棘,刺得他满身鲜血淋漓。 辛龙生发现有逃生之望,连忙紧握树枝,忙中有错,用力太重,“喀嚓”一声,树枝断了。希望又归破灭,这一打击比刚才从悬崖跌下自份必死的打击更大,辛龙生眼睛发黑,双手在半空乱抓,心里叫道:“我命休矣,我命休矣!” 忽地劲风飒然,迎面袭来,辛龙生模糊见到一个毛茸茸作人立的怪物向他扑来,他也不知是什么野兽,一下就晕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辛龙生渐渐有了知觉,眼睛未曾张开,隐约听得身边有人说话。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幸亏咱们的大威扑得快,这人内功又颇有根底,看样子,他的这条小命大概是可以捡回来啦。” 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爹,你怎么知道他身有内功?”听得出是少女的声音。辛龙生心道:“原来是两父女,但却不知他们是什么路道,倘若是任天吾的党羽,那就糟了。” 那老者道:“若然内功没有根底,摔在松树上的时候,他已经要气绝而亡了。” 那少女道:“不知他是怎样会失足跌下的,会不会是任天吾的手下害他?你看他衣裳华美,说不定是个贵家公子,任天吾的手下听说有些本来就还是兼做没本钱的买卖的,说不定因此谋财害命。” 那老者道:“那也有可能。咱们虽然不怕任天吾这老家伙来找麻烦,但能够少惹麻烦也总是少惹的好。你可要守口如瓶,别向外人提起。”那少女应了一个“是”字。 辛龙生暗暗欢喜:“原来不是任天吾这一伙,听他的口气,似乎是武林中的前辈高人,连任天吾也有几分怕他的。”刚刚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忽地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难题,心头卜卜乱跳。 正在他患得患失之际,那少女道:“爹,好了,你瞧他醒来啦!” 辛龙生张开眼睛,发现自己是身在一间茅屋之中,躺在一个“炕”上,站在他的面前是一个白须盈尺的老头,旁边还有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虽是荆钗裙布,却掩盖不了她天生丽质。 辛龙生道:“多谢老丈救命之恩,”欠身欲起,那老者轻轻将他按下,说道:“你伤得很重,不可乱动,待病好了再向我道谢不迟。” 辛龙生欠身欲起之际,只觉浑身疼痛,骨头都好像要拆散似的,但说也奇怪,那老者只是轻轻一按,掌心覆在他的胸口,登时便似有一股暖流进入他的身体,转瞬间流遍全身,有说不出的舒服,疼痛也大减了。辛龙生又惊又喜,心里想道:“这老头儿的内功之高,只怕还在我的师父之上。” 那老者道:“舒服点了吗?”辛龙生道:“舒服多了,多谢老丈。”那少女噗嗤一笑,说道:“你这人倒是客气得紧,醒来还不到一盏茶的时刻,你已经多谢了我爹爹两次了。” 那老者笑道:“你应该多谢我这丫头,救你性命的是她。”辛龙生忙道:“多谢姑娘再生之德。” 那少女又是噗嗤一笑,说道:“又一次多谢了。你说话文绉绉的我可不惯,我和你直说了吧,救你性命的也不是我,是大威。” 辛龙生道:“大威是谁?” 那少女撮唇一啸,只听得吱吱的叫声,跑进来两头长臂猿,后蹄着地,站起来足有普通人那么高。那少女指着那头较大的说道:“这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大威了,那头较小的是他的弟弟小威。你要多谢,多谢它吧。但可惜它却是不会答话的。”说着,不觉又笑起来。 辛龙生笑道:“我是要多谢它。但更要多谢你,你是它的主人。” 那少女道:“也是你命不该绝,你跌下来的时候,我恰好带了大威在山坡上采药,倘若不是那棵松树把你下坠之势阻了一阻,大威扑过去也来不及了。你姓甚名谁,怎的会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跌下来的?” 在那少女说话的时候,辛龙生心里已是仔细想过:“要不要把真实姓名和师门来历告诉他们父女呢?”终于决定隐瞒,说道:“小姓龙,单名一个‘新’字。在山路上碰上两个强盗,我打他们不过,给他们追到悬崖旁边,失足跌下来的。”他把自己的姓名去了一个“生”字,颠倒过来,用了一个“辛”字的同音名,捏造了一个假姓名龙新。 那老者道:“你的内功颇有根底,想必是从小练武的吧,令师是哪一位?” 辛龙生道:“我只懂得几手三脚猫的功夫,是家父教的。”那老者道:“令尊大名是……”辛龙生又给父亲捏造了一个假名。那老者心里想道:“这人我可没有听过,想必也是像我一样的是个隐士吧?”江湖上奇才异能之士在所多有,是以也没什么疑心。 原来辛龙生是怕这老者认识他的师父,一说出自己的来历,也必定要给师父报讯,或者将他送回师父那里去。师父追究起今日之事,性命不保。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然做梦也想不到公孙璞非但给他掩饰,还替他说好话的。只道公孙璞一出去,自是把自己的坏事宣扬了。 那老者点了点头,说道:“幸亏你是自小就练童子功,骨骼坚实,童子功又还未破,受到震荡之际,真气能够保护心房。你只须安心在我这里调治,一个月之后,大概也可以复原了。” 那少女道:“什么叫做童子功?是很有用处的一门功夫吧?爹爹你会不会,我也想练。” 那老者道:“这不是女子练的。”那少女道:“为什么男人练得,女子却不能练,爹爹,多半是你自己不会吧?” 那老者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只好说道:“对,你爹爹不会,你别歪缠了。这丫头从没离开过这座山,什么事都不懂。龙公子,你可别见笑。”那少女心想:“不懂一门武功,那又有什么可笑的?待这姓龙的病好了,我瞒着爹爹,磨他教我,谅他不会不依。” 辛龙生给这老者看出自己还是童身的秘密,咳了一声,说道:“我没请教恩公高姓大名。” 那老者笑道:“我也有差不多二十年没见外人了,自己的名字都几乎忘记啦。” 那少女似乎对辛龙生颇有好感,说道:“爹爹,他这伤大概要在咱们家里调养一个多月吧?”老者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那又怎样?”少女说道:“他在咱们家里住上个多月,这就不是外人了。咱们把名字告诉他也好有个称呼。”原来这老者乃是为了一桩事情,失意江湖,故而隐居埋名,匿居幽谷的。 那少女说道:“我们姓车,爹爹单名一个‘卫’字。我也单名,叫做车淇。‘淇’字是有水旁的淇。”怕辛龙生不明白,边说边用手指在地上写字。指尖所到,泥土飞扬,地上现出四个端端正正的工笔楷书。 辛龙生赞道:“姑娘文武全才,好秀气的书法,好锋利的指力。”心中可是暗暗吃惊。原来这车卫乃是二十多年之前,曾在江湖上出现过的一个介乎正邪之间的魔头,但却是昙花一现,在江湖上做出几件惊人之事以后,就突然销声匿迹了。 辛龙生曾于无意之中听师父和朋友谈过此人,猜测他已经死了,想不到今日却给自己遇见。辛龙生心里想道:“师父曾说此人行为怪诞,喜怒无常,现在看来,也不见得有什么怪诞,纵然不能说是和蔼可亲,也相当平易近人。可见传言大都不尽不实。”他哪知道车卫对他好感,乃是另有缘故的。 辛龙生得车卫悉心调治,一个月后,果然渐渐恢复健康,能够四处走动了。 一日,车卫把辛龙生叫到跟前说道:“你的伤好了么?” 辛龙生道:“多谢老伯给我悉心调治,伤都好了。” 车卫说道:“不,你的外伤好了,但原来所有的一种病却还没好,你自己知不知道?” 辛龙生怔了一怔,登然省悟他所指的是什么病,不觉满面通红。心里想道:“他知道我有这种病,当然不能让女儿嫁我。一定是怪我不该引诱他的女儿了。” 车卫说道:“你当真没有做过别的亏心事么?我是指你对不住人家的姑娘。” 辛龙生硬着头皮说道:“小侄与姑姑相依为命,结识的人都不多,更从无与女子勾搭之事。”却不解他何以在问自己的时候要叹口气。 车卫说道:“当真如此,那我就放心了。你不知道,我就是因为做过一件亏心之事,深自内疚,是以才不愿再入江湖的。” 辛龙生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这样宠爱女儿,想必是因为对不住她的母亲。”虽有好奇之心,但也不敢多问。说道:“车老伯,你能够给我医好这病?” 车卫点了点头,说道:“只要你学好了我本门内功,这病不药自愈!” 辛龙生忙道:“不知晚辈有没福分得列门墙?”车卫说道:“本门内功是不传外姓的,你要做我徒弟,先得是我车家的人。”辛龙生道:“小侄这条性命是老伯救回来的,老伯要我如何,我便如何。” 车卫微微一笑,缓缓说道:“这件事是不能勉强的,须得你自己愿意才行。阿淇这丫头很喜欢你,你心意如何?” 辛龙生正是等他说这句话,便即跪下磕头,说道:“若蒙老伯不弃,肯把令嫒许配与我,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话犹未了,哪知车卫却伸出手臂,在他胁下轻轻一托,将他托了起来,说道:“且慢行翁婿之礼,我还有话说。说清楚了,你仍愿做我女婿,那时再改称呼。” 辛龙生垂手恭立,说道:“是。请、请老丈吩咐。” 车卫说道:“你做我的女婿,同时也就是我的弟子,须得依我三件事情。你仔细听着:第一,不得欺师灭祖,倘若给我发现你有欺骗我的事情,我必取你性命!你依得么?” 辛龙生浑身冷汗,硬着头皮说道:“弟子绝不敢欺师灭祖,矢誓恪守本门戒律。” 车卫说道:“好,第二件是你对我的女儿若有负心之事,即使在我死后,我也有办法取你性命!” 辛龙生道:“弟子得配令嫒,那是天大的福气,岂敢还有异心?”心里则在想道:“若是他日重见玉瑾,那怎么办?唉,没有办法,只好装作不认识她。不过,他死后还能取我性命,这话恐怕只是恐吓的吧?” 车卫说道:“最后一件事情是:你学了我本门武功之后,必须替我做一件事情。” 辛龙生道:“什么事情?” 车卫道:“到时候告诉你。或许是十分容易的事情,或许是十分艰险的事情,总之你都得依我吩咐的去办。” 辛龙生心里想道:“若是他要我自己斩断一条手臂,难道我也依他?这个条件可真是太古怪了。”当下说道:“师父有命,弟子赴汤蹈火,亦是不敢皱眉。” 车卫满面堆欢,说道:“好,那么从今天起,我就传你本门内功心法。”辛龙生给他磕了三个响头,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岳父大人”,车卫哈哈一笑,将他扶起,说道:“贤婿请起,咱们也该回去了,淇丫头只怕已经等得心焦啦。” 回到家里,车卫说道:“淇儿,你过来,你们二人重新相见,从今之后以兄妹称呼。”车淇有点失望,说道:“爹爹,你收了他做义子吗?” 车卫哈哈一笑,说道:“我收他做了徒弟,又要他做了我的女婿了。不过,你年纪还小,所以我打算让你们三年之后方才成婚,改个兄妹称呼,亲热一些。你不怪爹爹阻迟你的婚事吧?” 车淇又羞又喜,杏面绯红,说道:“爹爹,我才不急于嫁人呢,你这样说我,我可不依!” 车卫笑道:“好,爹爹现在可没工夫和你说笑啦。新儿,你跟我来。” 车卫把辛龙生领入一间静室,说道:“我现在传授你内功心法,你可得忍受煎熬。”授了他练功口诀,把一只手掌按在他的背心,叫他如法施为。 辛龙生只觉一股热气从背心输入,依法练功之后,全身炙热,如受火烧,难受之极。心里暗暗奇怪:“我每次练师父所传的内功,只觉全身气血畅通,只有舒服之感,绝不难受的。为什么他这门内功这样古怪?莫非乃是邪派内功?”为了能够病好,只好咬牙抵受。 车卫点头赞许他道:“好,你倒很是有点毅力,我是望你速成,才以本身真气助你。过了几天,你就可以苦尽甘来了。” 从这天起,辛龙生每日练功三次,果然练了四五天之后,情形渐渐好转,痛苦日减,反而好像吸惯了毒品的人一样,不练功就不舒服了。 这门内功见效极速,一月之后,辛龙生已是真气充沛,自知“隐疾”已经完全医好了。 车淇天真烂漫,对他并不避嫌,但也仅止于耳鬓厮磨,并不逾分。日久情生,辛龙生也不觉渐渐爱上她了。不过每当夜静无人之际,想起了奚玉瑾,仍是不禁心情动荡,难以忘怀。辛龙生痊愈之后,车卫就对他说道:“本门武功,你可以跟师妹去学。你的家传武学,很有根底,必定可以事半功倍。你跟她练一两个月,我再亲自教你。”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多月。这一天辛龙生和车淇到外面练武,经过那条山溪,辛龙生怕见自己的水中倒影,疾忙跃过,但不想见的倒影仍是见着了,不觉黯然神伤。 车淇说道:“我问过爹爹,爹爹说他是有办法令你恢复本来面目的。不过,他却要等待三年之后,才把医治的方法告诉我,叫我给你医治。为了这事,我和他吵了一架。爹爹也是奇怪,什么事他都依我的,就是这件事他不依我。一定要待三年之后,才肯给你医治。” 这日车卫叫女儿弄饭,把辛龙生唤入书房,说道:“本门的内功心法,我都已传授给你了,本门的武功,你大概也练得差不多了吧?” 辛龙生道:“是。多蒙师妹天天给我喂招,虽然未窥全豹,招式总算牢记了。” 车卫说道:“很好,那么你明天可以下山了。大五行剑法的诀窍,今天晚上我再点拨你一下。” 辛龙生又惊又喜,说道:“师父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差遣弟子么?” 车卫缓缓说道:“不错,你还记得你答应要给我做一件事情么?现在我就是要差遣你去做这件事情。” 辛龙生心中卜卜地跳,不知是什么为难之事,说道:“请师父吩咐。” 车卫说道:“我要你杀一个女人,另外打一个男人的两记耳光!” 辛龙生大为诧异,说道:“这一男一女是何等样人。” 车卫说道:“男的名叫岳良骏,是现任的扬州知府,女的是他的二姨太。三月十八是岳良骏的六十生辰,一定大摆筵席,到时他的正室和两个姨太也一定会出来和宾客周旋。你充作贺客也好,假扮叫化子也好,或者硬闯进去也行。要当着一众宾客,痛打他的耳光,把他的二姨太杀掉。但可千万别错杀他的正室,他的两个姨太大约要比正室年轻十岁,你若不知道哪个是二姨太,哪个是三姨太,就把两个都杀了也行。” 辛龙生道:“那扬州知府是何等样人,为何要杀他的姨太?”心想此人倘若是个贪官污吏,罪该万死,也应杀他本人才是。 车卫沉声说道:“我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不必多问!”辛龙生心里想道:“无端去杀害一个女流,我不问个明白,又怎能下得毒手?不过,他的脾气这样古怪,我姑且答应他便是。到了扬州,杀不杀人,那就是我的事了。”于是恭声说道:“是。小婿自当遵从岳丈大人吩咐。” 车卫跟着说道:“这件事情,不许你向任何人泄漏,淇儿问你,你也不能说!”辛龙生又再恭声应了一个“是”字。 车卫这才神情一变,和颜悦色的对他说道:“你办妥这件事情,不必等待三年,回来我就让你们成亲,嗯,这里有两包药粉给你。” 话题突然变换,辛龙生不觉怔了一怔,问道:“这两包药粉要来做什么用的?” 车卫说道:“红色这一包是用来制炼人头的。你杀了那个贱妇,把药粉开水,人头浸在药水之中,就会变成拳头一般大小。你带回来给我!” 辛龙生听得毛骨悚然,说道:“白色那一包呢?” 车卫说道:“本门内功心法,见效极快,但精进却难。我传你心法之时,一时忽略,未曾替你想得周到。” 辛龙生吃了一惊,问道:“可是有什么祸患么?” 车卫点了点头,说道:“不过也不是什么大祸患,你是有别派的内功根底的,练了我这心法,两种不同的练功途径,有相辅相成之处,也有互相抵触之处,是以你进境得特别快,但以后每隔一个月,你就要发作一次,所受的痛苦和你初练功时所受的大致相同,不过要厉害得多。没有我在你旁边以本门真气助你,那也可能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的。这包药粉可以分六次服食,吃了这药,就没事了。扬州一来一回,加上途中的耽搁,半年就够了吧!” 辛龙生是个聪明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车卫早有安排,这才放心让他离去,不怕他不听话,也不怕他不回来的。心里想道:“这老头子端的厉害,完颜豪不过是吓一吓我,他却是真的能令我走火入魔。”当下问道:“那么以后永远都要服药么?” 车卫说道:“这倒无需。但要等到你练本门心法练得大功告成之后,这才不用服药。你放心,将来我会把一切练功诀窍倾囊传授你的。你比我聪明,待你大功告成,你就可以成为一代武学宗师了。” 辛龙生心头苦笑:“我还敢奢望成为什么大宗师,但求能够摆脱你,我于愿已足了。”想起练了他这门内功,已如附骨之疽,不觉食不知味,寝不安忱。这晚的饯别宴他强颜欢乐也做不到,只是自顾自地喝着闷酒,连和车淇说话的兴趣也提不起来了。 车淇只道这是他的真情流露,舍不得离开自己,虽在伤离恨别之中,心里却也大感快慰。 临行分手之时,车淇安慰他道:“听爹爹说,你最多半年就回来的,是么?只要你对我真心,半年一瞬即过,那也算不了什么。” 辛龙生只好装作一个“多情种子”,说道:“古人说一别三秋,半年见不到你,我自是难免难过。” 车淇笑道:“你不要难过了,我听爹爹说……”突然停口不语,脸上飞起一片红晕。 辛龙生明知故问:“听说什么?” 车淇道:“爹爹一定也已对你说了,我不说啦。龙大哥,爹爹叫你下山,为了何事?” 辛龙生道:“我无父无母,但本房的长辈还是有的,你我的婚事,我应该回去禀明长辈啊。师父说,待我回来,就可让咱们成亲了。嗯,你爹和你说的是不是这件事。” 车淇从他口中得到证实,心中更是甜丝丝的,粉脸通红,低声说道:“我不知道。嗯,那么就只这件事么,有没有别的事情?” 辛龙生心中一动,想道:“扬州那件事情,不知她知不知道。”心念未已,只听得车卫在屋子里带笑说道:“淇儿,你让你大哥走吧,你们小两口子的话总是说不完的,等他回来再说也好呀。反正他又不会去得太久,半年之后,他就要回来的。” 辛龙生瞿然一省,心道:“幸而我没有偷偷问她。”此时他们虽然是在门前百步开外,但车卫既有“传音入密”的功夫,自然也有“伏地听声”的本领。辛龙生若然偷偷问她,纵然是在耳边私语,只怕也会给他听见。 车淇面上又是一红,说道:“爹,我不过送他一程,你又来取笑女儿了。龙大哥,你早去早回,我等着你啊!” 辛龙生望着她的背影独自回去,不觉也有一点为她的痴情感动,心中颇感内疚:“唉,她怎知道我此际想的却是别人?” 车卫差他到扬州去杀知府的姨太太,这正是奚玉瑾的家乡。她所住的百花谷就是在扬州城外。 他日夜兼程的赶路,多走一天,就多近奚玉瑾一步。他念念不忘的正是奚玉瑾啊! “她现在是在金鸡岭呢,还是在家呢?若然是在家中,我倒可以偷偷的去看一看她了。她不认识我的。但见了她,我又能和她说些什么呢?”辛龙生苦苦相思,不禁颇有“一失足成千古恨”之感了。 奚玉瑾回到家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她的家里只剩下一个管理园子的老仆人,花园也早已荒芜了。 刚回家时,她是心如槁木,整日都把自己关在房中,什么地方都懒得走动。本来她是应该把辛龙生已经去世的消息给他的师父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报讯的,可是她几度思量,却是提不起这个勇气在文逸凡面前说谎,但若禀告真情,她更没有这个勇气。“唉,但愿别人忘记了我,我也忘记别人,在这百花谷里,倒可以安安静静的过这一生。” 别人会忘记她吗?她想起了谷啸风,想起了韩佩瑛,想起哥哥,想起公孙璞和宫锦云……这些人能够忘记她吗?她也不能够忘记这些人啊!尤其是对谷啸风和韩佩瑛。“他们在金鸡岭想必已经成亲了吧?他们想得到我在百花谷里如此孤独伤心吗?” 俗语说时间是最好的医生。春天来到,花园虽是荒芜,没有往年那种花光如海的景象,但在野草丛中,在倒塌了的花架旁边,也还是有许多花朵开放。春天万物滋长,奚玉瑾心里也渐渐有了一些生气。 这一天她和老仆人在园中整理花草,抚今思昔,不觉慨然,说道:“离家不到两年,这花园竟是如此荒芜了。嗯,老王,你还记得往年一到这个时候,咱们就要采花酿酒,大忙特忙吗?” 那老仆人道:“往年在这个园子里少说也有三五十人呢,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了。你没回来的时候,就只是我一个人看守这个园子,哪里还顾得上栽花浇草?大小姐,好好的一个园子,弄得这样荒芜,你不会怪我吧?”原来奚家在扬州也算得是个名门望族,承平时候,家中僮仆,少说也有百数十人的。 奚玉瑾道:“你替我看守这个园子,我已经感激不尽,但那些人却都到哪里去了,只留下你一个人?” 那老仆人道:“小姐,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不久,江南就一直是兵荒马乱,长江巨寇史天泽作乱,听说他是和蒙古鞑子有了勾结,要在江南作内应的。幸好最近女真鞑子和蒙古鞑子都没打来,这才安定一些。但咱们家里的人,早已到江南投入义军了。我只是因为年纪太老,这才没去罢啦!” 奚玉瑾瞿然一省,就像一个正在糊里糊涂的做着梦的人,突然给人惊醒一样。 奚玉瑾瞿然一省,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想道:“他们都知道要保家卫国,抗御敌人,我却一个人躲在家里,自怨自艾,这算什么?” 那老仆见她如有所思说道:“大小姐,你在想些什么?” 奚玉瑾道:“没什么。我帮忙你整理花草。”抬头一看,只见满园子都是阳光,奚玉瑾心上的阴霾不知不觉也好像在阳光之下消散了。 忽听得有人叫道:“老王,还记得我吗?呀,奚姑娘,你回来啦!” 园门是早已破烂了的,还没修好。那个人径自走了进来。奚玉瑾一看,原来是韩佩瑛家里的那个老仆人展一环。 展一环本来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人物,只因曾经受过韩佩瑛父亲的救命之恩,这才自愿做韩家的仆人的。那年他和另一个仆人陆鸿护送韩佩瑛到扬州成婚,其后发生婚变,围攻百花谷之役,也就是由他和陆鸿出面,邀请各路豪杰帮拳的。双方和解之后,陆鸿回洛阳老家,他则去了江南,在文逸凡手下做事。奚玉瑾与辛龙生成婚之时,他也是曾经在场帮忙办事的人。 往事如烟,但奚玉瑾骤然见到了他,还是不觉颇感尴尬。 展一环请了个安,问道:“辛少爷呢?文大侠正在盼望他回去呢。许多事情也在等着他帮忙。” 奚玉瑾眼圈一红,说道:“他不能回去了!”展一环吃了一惊,道:“为什么?”奚玉瑾道:“他已经死了!”说了这句话,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展一环呆了一呆,说道:“这真是意想不到,怎么死的?” 奚玉瑾道:“他碰上了完颜豪,给完颜豪暗算,伤了他的奇经八脉,伤重而亡。”她说了谎话,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羞惭,低下了头,不敢正视展一环的目光。 展一环道:“奚姑娘莫太伤心,我们一定替你报仇。他是几时死的,你还没有给文大侠报讯吧?” 奚玉瑾道:“他死了已经有三个多月了。你来得正好,就托你回去的时候代我报讯吧。” 展一环点了点头,说道:“我会禀告文大侠的,不过,短期内恐怕不能回去。” 奚玉瑾道:“对啦,我还没有问你,你这次来是为了何事?” 展一环道:“我是来看看奚少爷有没有回家的。想不到没见着奚少爷,却见了姑娘。” 奚玉瑾问道:“你找我的哥哥,有什么事吗?” 展一环迟疑半晌,说道:“这件事我正想和姑娘商量,不过——”奚玉瑾道:“不过什么?”展一环道:“姑娘正在碰上伤心之事……”奚玉瑾何等聪明,一听便知来意,说道:“啊,想必你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哥哥帮忙,是不是?你说吧。若做得到的,我也可以帮忙你。” 展一环道:“并不是我私人的事情,这个,这个——” 奚玉瑾道:“是义军的公事吗?你怕我泄漏出去。” 展一环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我正在考虑,好不好让姑娘抛头露面?” 奚玉瑾道:“你先说出来,咱们再一同商量。” 展一环道:“我是奉了文大侠之命,刚从金鸡岭回来的,打算在扬州干一件劫官洗库、振奋人心的大事!” 奚玉瑾道:“你们打算劫的是哪个赃官?” 展一环道:“是扬州知府岳良骏。” 那老仆人道:“这姓岳的官儿委实不是个好东西,他来了扬州之后,年年增加赋税,今年收成本来不错,却给他弄得遍地饥民。” 展一环道:“还不仅如此呢。他和史天泽是有勾结的,史天泽的军粮,差不多有一半就是由他接济。” 奚玉瑾道:“史天泽不是投靠蒙古鞑子的吗?” 展一环道:“蒙古鞑子和女真鞑子虽然也在连年打仗,但他们想要灭亡咱们大宋的心肠却是一样。最近金国和蒙古讲和,女真鞑子当然也是巴不得史天泽在江南扩大作乱,好给他们做开路前锋。岳良骏接济史天泽,这当然也是得到他的主子允许的。”其时扬州已是沦陷于金人之手,正是金宋两国“划江而治”的交界之处。 展一环继续说道:“我们还打听到他有一批盐饷,正要押解金京。咱们劫粮劫饷,一部分可以作义军的粮饷,一部分可以拿来赈济饥民。”原来扬州是著名富庶的盐区,每年的盐税,为数极是可观。 奚玉瑾道:“你们打算几时动手?” 展一环道:“本月十八这天,是岳良骏的六十寿辰。到时必定大宴宾客,我们可以乘机举事。就在寿堂之上,把满城的文武官员全都拿下!叫那些鞑子官兵不战而屈!” 奚玉瑾道:“好,此计大妙,到时我一定听你调派!” 展一环道:“不敢。金鸡岭的杜头领主持大计,奚姑娘愿意帮忙,今晚我请他来此大家商量好不好?” 奚玉瑾心中一动,说道:“哪位杜头领?”展一环道:“就是上次来过百花谷的那位杜头领杜复。”奚玉瑾道:“啊,原来是他!” 原来那次百花谷遭受围攻,展一环请来的群豪之中,有一个老英雄雷飙是韩家至交,不满谷啸风和奚玉瑾所为,坚持要拿谷啸风到洛阳去向他岳父赔罪,给了奚玉瑾很大难堪。双方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幸亏蓬莱魔女派来了两名使者给双方调停,百花谷之围方始得解。这个杜复,就是那两名使者之一。想起前事,奚玉瑾又不禁黯然神伤了。 展一环似乎知道她的心思,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家姑娘不在金鸡岭,谷少爷也还没有回来。听说他们都在江南,不过我却不知他们下落。奚姑娘,你的那件礼物还在我这里。”说罢拿出一根玉钗。 这根玉钗本是谷啸风以前送给奚玉瑾当作定情之物的。奚玉瑾和辛龙生成婚前夕,睹物伤情,不愿再保留它,是以又将它交给展一环,托他得便到金鸡岭之时,转送给韩佩瑛作为预先祝贺她和谷啸风成婚的礼物。 奚玉瑾苦笑道:“还是你拿着吧,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着佩瑛,你见到她的机会比我多。嗯,这次从金鸡岭来的,除了杜头领之外还有何人?” 展一环道:“蒙古鞑子近来又有南侵的消息,金鸡岭抽不出多少人,只有杜头领和十多个弟兄。江南文盟主派有若干人来,但也不多。所以我才想到要到你们这里,看看奚少爷回来没有。” 奚玉瑾道:“兵贵精而不贵多。多了在扬州难免会给发觉,反而不妙。”展一环道:“今天是十五,还有三天就是那狗官的寿辰了。那位杜头领……” 奚玉瑾道:“你今晚就请他来这里大家相见吧。” 展一环收起玉钗,告辞而去。奚玉瑾看着满天阳光,心胸豁然开朗,但内心深处,却也还有一点阴霾。想起了韩佩瑛,最后突然又想起了辛龙生,心里想道:“如果龙生还是在他的师父身边,这次一定是派他来主持大计的了。唉,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身,如今只怕他的尸骨都已无存了。” 奚玉瑾作梦也料想不到,她以为尸骨早已无存的辛龙生,现在正是在扬州城中。 且说辛龙生来到了扬州,还有三天,才是岳良骏的寿辰,他找了一间客店住下之后,不由得心乱如麻,暗自想道:“车卫叫我去杀一个无辜的妇人,这事是该做呢还是不该做呢?玉瑾素来颇有见识,可惜我已是不能去和她商量了。” 奚玉瑾的影子泛上心头,辛龙生情难自已,暗自想道:“大后天才是知府寿辰,还有两天,我何不乔装到百花谷去走一趟,说不定有幸可能见得着她。但万一给她看破,这又怎办?” 正自心乱如麻,忽地眼睛一黑,突然间脑袋一阵剧痛,好像要裂开一样。他本来是坐在床上的,抵受不了这阵剧痛,整个身子跳了起来,不觉大声呻吟。 幸而他神智尚未模糊,猛然省起,离开车家到今天刚好是一个月,车卫和他说过,练他这门的内功心法,每一个月就要发作一次的,“莫非这就是走火入魔将要发作的预兆?”大惊之下,连忙掏出车卫给他的丸药,吞了一颗。 药丸咽下,只觉丹田升起一股热气,就好像他以往练功的时候,车卫用手掌按在他的背心,以本身真气输入他的体内助他练功一样,有说不出的舒服。 辛龙生刚刚缓过口气,身体还觉虚软,忽见房门给人推开,店主人和一个走方郎中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客官可是生病么?”店主人问道。他见辛龙生满头大汗,面色灰白,只道辛龙生是得了什么急症,不由得慌了。 “没什么,大概是今天赶路急了一些,刚才肚子有点绞痛,我自备有行军散,吃了一剂,现在已经好了。”辛龙生答道。 店主人似乎仍不放心,说道:“这位王大夫是苏州有名的国手,他也是今天来到扬州的,恰巧住在小店。客官,我看你还是给他看一看吧。” 辛龙生道:“不用劳烦大夫了。”那郎中望了他一眼,神色似乎有点古怪,说道:“还是看一看的好。”不由分说,拿起了辛龙生的手就替他把脉。 店主人笑道:“这位王大夫是难得出诊的,许多豪商富户请他都请不到的呢。不过他有个古怪脾气,看见有什么疑难杂症,不待病家开口,他却会不收你的诊金就替你医好的。” 辛龙生心中暗笑:“这不过是江湖郎中的自我吹嘘的伎俩而已,他又怎能看得出我的‘疑难杂症’?”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郎中“噫”了一声,说道:“果然是疑难杂症!” 就在此时,辛龙生的手少阳经脉隐隐感到一股内力的冲击,那情形如同有个高手给他推血过宫一样。他本来已经好了五六分了,这一下登时气血畅通。 辛龙生大吃一惊,心道:“这大夫果然是有点鬼门道。莫非他是隐于杏林的武林高手?” 店主人听得这王大夫这么说,也是不禁吃了一惊,问道:“这位客官染的是什么病?有危险吗?”本来这应该是辛龙生问的,辛龙生没有发问,他恐怕客人病死在他店里,就忍不住替辛龙生发问了。 王大夫摇了摇头,说道:“十分古怪,我看不出来。” 辛龙生道:“怎么古怪?” 王大夫道:“你目前什么病征都没有,但依脉象来看,一个月之后,你这病还会复发。究竟是什么病,我现在难以断定。最好一个月之后,你到我的医馆来给我再看一看。赛华佗王家医馆,你到了苏州,一问就知。” 那店主抹了一额冷汗,说道:“一个月之内,这位客官当真可以没事的?” 王大夫笑道:“这个月内,他若是有一点伤风咳嗽,你可以到苏州来斫我的招牌。”店主人听他说得这样斩钉截铁,方始放下心上的石头。 辛龙生谢过了王大夫,说道:“一个月后我必定来拜访你。”他口里这么说,心里却是想道:“事情一了,我还是趁早回山的好。这人的内功还不如我,怎能给我医好走火入魔?何况又不知他是什么路道,万一给他发现我的来历,我的师父知道了可就要拿我清理门户了。” 辛龙生虽然作了这个决定,但心里还是免不了多少存点幻想,“万一他能够替我医好,我不是可以摆脱车卫了?对,还有一个月时间,我应该想法探听他的路道。” 一面是存有幻想,一面是忍不着好奇之心,三更过后,辛龙生悄悄起来,找王大夫住的那间房间偷窥。 这客店总共不过十多个房间,辛龙生到了第三间客房,就听到了王大夫说话的声音。 “原来他还有个伙计同住的,好,我听听他们在说什么。”辛龙生本来准备装作小偷,抛一颗石子进他房内,试试他的本领,以便窥察他是什么武功门派的。现在听得他在和人谈话,原来的计划就放弃了。 王大夫和那人躺在床上说话,其实是咬着耳朵说的。但因辛龙生学了正邪两派的内功,听觉特别灵敏,却是听得颇为清楚。 只听得那个“伙计”说道:“展一环今天到了百花谷,已经见到奚姑娘了。” 王大夫道:“哪位奚姑娘?是不是文大侠掌门弟子的媳妇。文大侠的掌门弟子是叫做辛龙生吧?” 那“伙计”道:“不错。不过听说辛龙生却已是死于非命了!” 辛龙生听到这里,一颗心几乎要跳了出来。正是: 此身虽健在,与鬼已无殊。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恶斗华堂惊大吏太息难圆鸳侣梦 王大夫叹了口气,说道:“记得那年文逸凡到苏州邀我去邓尉看梅,似乎没有多久,屈指一算,不知不觉,已是十二年前的事了。他这掌门弟子我没见过,听说很是聪明能干,谁知却又死于非命,老文得知,一定很伤心了。过几天,咱们一同去找他,也好给他开解开解。” 那“伙计”道:“你不是约了那个病人一个月后到苏州给你诊脉的吗?对啦,那人得的什么怪病,竟然令得你这个赛华佗也束手无策?” 辛龙生听他们说到自己身上,竖起耳朵来听,许久没有听到王大夫说话,忽地“格”的一声响,窗门推开,那个“伙计”跳了出来。 幸而辛龙生的轻功比这人高明,一听得有声响,早已飞身上屋,待那“伙计”也跳上瓦面之时,辛龙生已经回到自己的房中了。他悄悄的从窗隙张望出去,只见那个“伙计”在屋顶游目四顾,微“噫”一声,纵身跳下,辛龙生隐约听得他隔窗和那王大夫说道:“没人!”但却没有进入王大夫那间房间,而是进入另一间房。辛龙生这才知道,此人并非“伙计”,而是另外的客人。 辛龙生回到房间,暗自思量:“这个大夫果然是和我的师父相识的,幸好我没造次。展一环是韩家老仆,我离开师父之时,他正奉命到金鸡岭去,如今却在这里,想必是从金鸡岭回来的了。他既然是在百花谷,我可是不能冒这个险去看玉瑾了。” 第二天辛龙生的精神好了许多,但为了谨慎行藏,整天躲在客店里没敢出街。那个王大夫则似乎一早就出去了,一整天都没见着他。 这天下午,来了一个新客人,身材矮胖,衣服丽都,举止豪阔,似乎是个富商。店主人殷勤招呼,辛龙生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知道这人姓刘,是苏州一间绸缎行的老板。此来扬州正是为了给知府祝寿的。 辛龙生心念一动,便过去和他搭讪,邀他到自己的房间聊天,伪称自己是开封一间大商行的少东,南下准备打听各地市情,希望打开销路的。 那姓刘的客商说道:“是吗?”看来似是在和辛龙生敷衍,没甚表示。辛龙生继续说道:“扬州是富庶之区,小可想运一些土产来换盐回去,定能获利。听说扬州知府岳大人后天做六十大寿,可惜小可却没有门路,冒昧前去给他拜寿,似乎有点不便。” 那姓刘的客人仍然淡淡地说道:“是吗?”没有什么表示,就在此际,忽听得有人说道:“老刘,你来了吗?哈哈,你想不到我也在这里吧?”这人没敲门就走进来了。 辛龙生一听得这人说话的声音,心里禁不住“卜通”一跳,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晚在王大夫房间里的那个“伙计”。此时一身锦绣衣裳,红光满面,正是个大富贾的样子。 姓刘的客商哈哈笑道:“申大哥,原来你早就来了。你们两人是认识的吗?” 那姓申的笑道:“龙兄,你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我和王大夫是好朋友,昨日是王大夫替你看的病,是不是?” 辛龙生道:“不错。幸会。”心里则在暗自想道:“昨晚我偷听他们说话,不知他可知道没有?” 那姓申的说道:“小弟是在无锡开米铺的,和刘大哥时常有生意往来。现在才知道原来龙兄也是做我们这行的,你们可是在谈什么生意么?” “做我们这行”这句话语带双关,辛龙生不知是否已经给他看出破绽,只好硬着头皮说:“小弟做的是小生意,怎比得两位老板。我正在和刘老板谈起知府做寿的事情……” 那姓刘的客商插口笑道:“龙兄说他很想趁这机会给岳知府拜寿,套个交情,但他刚从外地来,一时间还未找到门路。” 那姓申的望了辛龙生一眼,哈哈一笑,说道:“这个好办,明天你和我们一同去好了。” 辛龙生心想:“反正他们不认识我,我混进府衙,事情一了,撒腿就跑。他们又怎会想到我就是辛龙生?”当下装作大喜道谢。 那姓申的笑道:“这点小事,又不费我们什么气力,谢什么?龙兄以后在生意上多多照顾我们,这就大家都有好处了。” 辛龙生道:“那位王大夫明天也去吗?” 姓申的说道:“我没有问过他,大概也会去的。” 可是这天晚上,那王大夫却没有回到客店。半夜有队公差到来查店,见辛龙生是个陌生的外地客商,盘问了许久。后来还是幸亏有刘、申两个大客商给他担保,这才没有什么麻烦。 第二天辛龙生跟了他们二人同往知府府衙拜寿,那王大夫还是没有回来。 岳良骏在扬州做了几年知府,俗语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何况扬州是著名的富庶之区,而岳良骏又并不是“清知府”,宦囊饱满,可想而知。这次做大寿,铺张得很,扬州一府,文武官员全都来了。相邻的州县,如苏州、无锡、杭州各地的豪绅富商来的也不少,扬州本地的富商那更是不在话下了。 寿堂里人头挤挤,但那知府的正室夫人和两位姨太太却还没有出来。 辛龙生回头一望,同来的申、刘二人业已不见,不知是给挤到哪个角落去了。人丛中有人悄悄谈论:“听说完颜王爷也派了人来送寿礼呢,你知道么?”“是吗?啊,这么说咱们这位岳大人加官进爵可是指日可待了!”“可不是吗,去年布政司给大夫人做寿,完颜王爷都没派人来呢。岳大人得王爷的看重,你也就可想而知了。”“怪不得岳大人现在还没出来,敢情是正在陪这位贵客?”“当然是了,刚才张总管告诉我,说是岳大人正在内堂招待贵宾,恐怕至少也得半个时辰才能出来呢。”“啊,还有半个时辰?在这里气闷得很,咱们不如到园子里溜溜,听说有好几个班子唱戏呢。”“不错,他们说有一个唱梨花大鼓的姑娘漂亮得很,咱们去看看。” 辛龙生心情郁闷,想道:“我又不是要和这些官员鬼混来的,乐得先散一散心。”于是就跟着一些客人走进园子看戏。 园中鼓乐喧天,果然是百戏杂陈,目不暇给。忽听得有一个清脆的声音,赛似黄莺出谷,正在西面的一个戏台上唱着小曲,辛龙生一听得这个声音,不由得呆了! 这是奚玉瑾的声音! 辛龙生连忙走过去看,只见一个作着歌女打扮的姑娘,荆钗裙布,淡扫蛾眉,手上打着鼓槌,正在轻启朱唇,唱着一首《赞西厢》的小曲,可不正是奚玉瑾是谁? 辛龙生咬一咬手指,心道:“我是在梦中吗?玉瑾怎的会到这里来卖唱,难道是相貌相同的人?” 手指一咬,痛彻心肺,“这不是梦了!”辛龙生心想。左看右看,即使人有相似,无论如何,也不会如此一模一样。台上那位姑娘,决计是奚玉瑾无疑! 辛龙生朝思夜想,就是想见一见奚玉瑾,如今见着了,他却是心乱如麻,不知怎样才好了。 只听奚玉瑾唱道: 那张生,一封书退贼寇; 那红娘,三句话驳倒老夫人,端的是胆识过人的俏丫头; 那莺莺,待月西厢,人约黄昏后; 那惠明,五千兵当作肉馒头! 我只道你也胆如斗,呸,原来是个银样蜡枪头! 台下正是挤满了一班武官,听她唱到这里,轰然大笑。“喂,你怎么知道我是银样蜡枪头?”“好标致的姑娘,下来陪陪大爷玩玩吧!”原来奚玉瑾虽然是本地人,但她在家里的时候,却是躲在深闺的,这么一乔装打扮,更没人认识她了。 辛龙生瞿然一省:“玉瑾莫非也是像我一样,有所为而来?这些狗官要调戏她,她恐怕不便出手吧?我怎样帮忙她呢?”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忽地有个丫头来到,说道:“夫人请辛姑娘到后堂清唱。”这才解了围。 辛龙生心中感到一丝甜意,想道:“她改名换姓,别的姓不挑,偏要姓辛。呀,看来她的心中还是有我吧?”不知不觉就挤进人丛之中,跟在她的后面。有人笑道:“咱们可不能去后堂啊,待她出来再看吧。”“嘿嘿,你这个丑八怪也想吃天鹅肉吗?那姑娘已经进去了啦!”原来辛龙生此时已将挤到前面,不知不觉,把他身边的两个人撞得几乎跌倒。 辛龙生一片茫然,忽地耳边听得游丝似的声音,声音细得旁人都听不见,但却似一根利针似的穿过辛龙生的耳膜。 那人说道:“记着车老前辈的话,要保护岳良骏,只能杀他的姨太太!” 辛龙生大吃一惊,回头找寻那个说话的人,只见人头挤挤,嘈嘈杂杂,哪里知道是谁说话? 辛龙生惊魂稍定,想起前两日几乎遭受走火入魔的痛苦,暗自思忖:“原来车卫还派有人暗中监视我的,我若是不照他的话去做,只怕有不测之祸!”要知那王大夫虽说叫他一个月后到苏州给他诊脉,但那王大夫能否解救这种练功误入歧途的“怪症”,却是未可知之数,何况车卫的本领辛龙生是知道的,他说过死后都能取辛龙生的性命,辛龙生焉能不惧? 辛龙生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回到寿堂,刚好赶上,只见那知府大人在丫鬟婢仆的前呼后拥之下,刚刚从后堂走了出来。丫鬟婢仆两面排开,岳良骏当中坐下,一左一右却有两个贵妇模样的妇人,站立他的背后。 辛龙生听得一个客人说道:“奇怪,正室夫人不陪他出来受礼,两位如夫人却出来了。”另一个客人说道:“如夫人得宠,结发夫人大概是气在心头,所以不愿出来了。”辛龙生心道:“大太太没出来,这可更方便我下手了,不怕杀错了人。” 岳良骏欠身作了个罗圈揖,说道:“贱辰劳烦各位大人、贵客来到,岳良骏如何敢当?” 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人大喝道:“谁给你这狗官拜寿?”乓的一声,屋子里陈列寿礼的桌子给人一脚踢翻,两个汉子飞快的越出人丛,奔向岳良骏。这两个人一个是杜复,一个是展一环。 只听得当当两声响,岳良骏旁边的两个仆人拔刀敌住杜、展二人。 展一环原是江湖的独脚大盗,本领甚是不凡;金刀杜复身为金鸡岭的大头目,武功更是了得。但岳良骏这两个仆人却不知是什么来历,刀法极其古怪,一个右手持刀,自左至右,划了一道弧形,一个左手持刀,自右至左,也是划了一道弧形,恰好合成一个圆圈。双刀合璧,刀光大炽,竟然把这两名高手挡住。 只听得乒乒乓乓的连珠炮声,外面乔装化子的人放起流星花炮,炮仗的声音震耳如雷,吆喝的声音比炮声更响:“金鸡岭好汉来啦!”“我们只捉赃官,杀鞑子!是汉人就别给他们卖命!”官兵中汉人居多,见这群化子好似一群猛虎下山,冲进府衙,十居八九,都是无心应战。 变生不测,寿堂登时大乱。驻守扬州的兵备道是个金人,久经阵仗,倒是相当沉着,喝道:“关上大门,先捉里面的贼人!” 说时迟,那时快,辛龙生已是冲出人丛,脚尖一点,翩如飞鸟般的跃起一丈多高,脚未沾地,人在半空,一招“天神倒挂”,把两名挡在岳良骏前面的卫士刺伤,一个鹞子翻身,刚好落在岳良骏那两个姨太太中间。 那两个妇人吓得魂飞魄散,“好汉,饶、饶——”声音颤抖,话语不清。辛龙生早已看得真切,刷的一剑,把二姨太的首级割了下来,三姨太的“饶命”二字还未曾说得完全,辛龙生笑道:“好,杀一个。饶一个。”首级纳入革囊,转身就向岳良骏冲去。
岳良骏身边还有两个仆人,但这两人的本领却比不上另外那两个人,辛龙生哼了一声,捏着喉咙冷冷说道:“要命的快躲开!”一句话未说完,闪电般刺出了七剑,一个仆人给他刺着了穴道,“卜通”倒地,另一个仆人连忙一个“滚地葫芦”,保全性命要紧,顾不得狼狈,滚进人堆里面,避开辛龙生的利剑。 那两个挡着杜复和展一环的仆人吓得慌了,杜复喝声:“着!”金刀径插,左面那仆人着了一刀,血流如注。展一环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劈手便抢了右面那个仆人的长刀。 辛龙生却比展一环抢快两步,到了岳良骏身边,左右开弓,噼噼啪啪,打了岳良骏两记耳光,一把抓起了他,夹在胁下,向后堂便跑! 在辛龙生跃出之时,和他一起来的那两个商人亦已动手。 姓刘那个绸缎商人大摇大摆走到兵备道面前,说道:“大人,你要拿哪一个啊!”兵备道是认识他的,正自奇怪他为何这样大胆,突然半边身子一麻,已是给他扭着了双臂,反剪背后。 兵备道叫道:“你不是刘老板么?”那姓刘的商人笑道:“不错,但从今天起就不是了。捉着了你这条大鱼,我用不着做生意啦!”姓申那个商人抖出一条软鞭,鞭风呼响,将十数名扑来要抢救上司的武官打得头破血流,长鞭飞舞,只转了三个圈圈,那些武官手中的兵器已是全都给他卷出了手。 此时正是辛龙生抓起了岳良骏,冲入后堂的时候。 申、刘二人好生诧异,心里俱是想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这人是一条线上的,但他何以要杀岳良骏的小老婆,却把岳良骏擒了冲向内堂呢?”只道辛龙生杀昏了头,不辨方向,连忙叫道:“龙兄,向外面跑,别杀他的家眷啦!”展一环正要跟着辛龙生进去,“乓”的一声,后堂的门却给辛龙生在里面关上了。 群雄大闹寿堂的时候,正是奚玉瑾在后堂给知府夫人“召见”的时候。 奚玉瑾是个聪明的女子,觉得有点奇怪,暗自想道:“为什么知府夫人单独召见我呢?难道是我有什么破绽,已经给他们看破?”当下小心翼翼,暗自提防。 知府夫人倒是甚为和颜悦色,笑着和奚玉瑾说道:“我听说你唱得很好,人又漂亮,特地找你来看看。嗯,果然他们没有说错。你姓什么,有婆家没有?” 奚玉瑾心想:“或许是我多疑了?她身边的仆人要讨好她,向她饶舌也是有的。”敷衍了几句,仔细察看房中布置,只有两个小丫头侍立一旁,看不出有伏兵的模样,奚玉瑾才放了心。 知府夫人说道:“春兰,你倒一杯茶给这位姑娘。” 奚玉瑾道:“多谢夫人赐茶。我不渴。” 知府夫人笑道:“你喝一杯茶润润喉咙,唱得更好一些。用不着客气了,喝吧。” 奚玉瑾心中一动,想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当下假装受宠若惊的模样,拿起茶杯,手指颤战,把那杯茶泼泻了一半。茶泼在地上,登时泛起一片焦黑的颜色,原来是下了极其厉害的毒药! 知府夫人喝道:“你好无礼!” 此时寿堂已经开始动手,双方吆喝的声音,传入内堂来了。 奚玉瑾心念电转:“我何不捉着他的老婆,这可也是一名大好的人质呀!” 不料就在她出手的时候,那知府夫人亦在同时出手。奚玉瑾一摔茶杯,朝她面门打去,那知府夫人衣袖一挥,当啷一声,茶杯碎成片片,她竟然是个会家! 奚玉瑾一飘一闪,欺身直进,骈指点她穴道。岳夫人袖子一卷,“嗤”的一声,给奚玉瑾撕了一幅。奚玉瑾的手腕给她衣袖拂过,也是觉得火辣辣的作痛。 岳夫人喝道:“你是不是车卫的女儿?你怎可对我无礼,你知道我是你的什么人吗?” 奚玉瑾莫名其妙,冷笑说道:“谁和你攀亲道故,我是专杀赃官的金鸡岭好汉,你嫁给赃官,碰上了我,活该是你倒楣了!” 岳夫人心想:“车卫虽然怨我们夫妇,谅他也不敢派遣女儿来刺杀我们!”登时施展杀手,掌力一掌比一掌沉重。 奚玉瑾又是吃惊,又是诧异:“想不到这赃官的老婆竟是这么了得!外面已经动手,我必须速战速决才行。”情知空手打不过这个老婆婆,退后一步,刷的拔出剑来。一招“玉女穿梭”,剑尖刺她穴道。 一个侍女叫道:“老夫人,你的拐杖!”呼的一根龙头拐杖掷了过来。奚玉瑾横剑一削,“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她用的是一把锋利的百炼精钢的宝剑,竟然未能将这拐杖削断。 岳夫人把拐杖接到手中,奚玉瑾趁这机会夺门而逃,心里想道:“打不过这婆娘我且到外面和大伙儿会合再说。” 岳夫人却不肯放过她,喝道:“野丫头也敢自称好汉,往哪里跑?”奚玉瑾听得背后拐杖劈风之声,反手一剑,虎口震得酸麻,宝剑几乎坠地。 岳夫人紧追不舍,从内室到外面大堂,有一条长长的甬道。奚玉瑾抬头望去,只见大门已经紧闭,不由得暗暗叫苦。 辛龙生跑进内堂,在甬道转角之处,把岳良骏放下,说道:“你赶紧逃命!迟一些他们打进来,我可不能救你了!” 岳良骏又惊又喜,这刹那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为什么杀了我的爱妾又要救我性命?”惊魂未定,两只腿竟然不听使唤,直打哆嗦,辛龙生喝道:“还不快走!” 忽听得金铁交鸣之声,岳夫人追赶奚玉瑾,刚好来到。岳夫人只道丈夫已经落在敌人掌握,这一惊非同小可! 辛龙生更是吃惊,他本来是要到后堂找奚玉瑾的,想不到她竟然被一个老妇追赶出来。 岳夫人念头动得很快,不救丈夫,拐杖扫起一个圈圈,四面八方都是杖影,把奚玉瑾圈在当中,喝道:“你杀我的丈夫,我就杀你的同党!” 辛龙生刷的一剑刺去,剑锋指向岳夫人的背心大穴,这一招正是攻敌之所必救。 岳夫人只道对方定是要拿她的丈夫作为人质,要挟她的,不料辛龙生却放了她的丈夫向她突施袭击,这一下颇出她的意料之外。 辛龙生攻敌之所必救,岳夫人不能不腾出手来应付。莫看她年老,身手仍是矫捷之极,反手一拿,竟然头也不回,就使出了空手入白刃的功夫。 她这一抓一拿,拿捏时候,不差毫厘,换了武功稍弱的人,不是给她扣着脉门,长剑就非给她夺出手去不可。哪知辛龙生剑法奇诡莫测,堪堪刺到她的背心之际,突然剑锋一转,无声无息,又快又准,斜拖下来,岳夫人一抓抓空,情知不妙,“噫”了一声,斜跃三步。饶是她躲避得快,半边袖子已是给辛龙生的剑锋划破。 甬道中光线微弱,奚玉瑾见是一个相貌丑陋的少年,但不知怎的,却又感觉得到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奚玉瑾怔了一怔,说道:“你是——” 岳夫人大惊之下,“噫”了一声,也在同声问道:“车卫是你的什么人?”原来辛龙生恐怕奚玉瑾看出他的家传剑法,刚才用的这招乃是车卫所教。 辛龙生捏着嗓子,向奚玉瑾挥一挥手,叫道:“快走!”此时内院的家丁已经闻声赶至,外面的人也正在撞门。 奚玉瑾心里想道:“这人是谁,待见了杜头领和展一环自然知道。”无暇思索,运剑如风,便冲出去。甬道两边都是墙壁,好在那些家丁武艺低微,挡不住她,她杀开一条路,无暇跑去打开大门,杀到甬道的另一端尽头,跳过栏杆,跑进庭院,这才能够飞身上屋。 辛龙生回身架着岳夫人的拐杖,低声说道:“你不必管我是谁,但我不是杀你的丈夫的。”有几个家丁业已知道寿堂外面刚才发生的事情,纷纷叫道:“这小子杀害了二夫人,别放过他!” 岳夫人又惊又喜,说道:“好,你给我杀了那贱人,我可不能难为你了。你走吧!” 岳良骏低声说道:“咱们也该逃啦,来的是金鸡岭的人,人数很是不少,兵备道已经给他们擒了。”他真不愧是老奸巨猾,惊魂一定,立即盘算脱身之计,脱下衣服,换了一个家丁的皂衣,却叫他的妻子“保护”这个家丁在大门攻破之时,夺路外闯。 辛龙生跳上屋顶,奚玉瑾已经不见。那姓刘的“商人”却刚好从屋顶跑过,意欲跑入内院,来个里应外合。两人在屋顶恰巧碰头。 那姓刘的“商人”连忙问道:“奚姑娘呢?”辛龙生道:“她已经出去了,你没见着么?”心里想道:“车卫要我保护岳良骏,乐得和他拖延一些时候。” 那姓刘的“商人”放下心上的石头,接着问道:“岳良骏呢?”辛龙生道:“喏,你瞧,他们在那一边,看见了没有?快去拿他!他那大老婆武功很是不弱,你小心点!” 辛龙生是知道岳良骏业已改装易服,向内堂溜走的。但这姓刘的可不知道,上了他的当。 辛龙生一溜烟逃出知府官衙,过了两条街道,回头一看,只见府衙已经起火。辛龙生心乱如麻,暗自思量:“车卫要我做的事情我都办好了,我是回去见他呢,还是在扬州多留几日,希望再见一见玉瑾呢!”那小客店他是不能再住的了,于是便在当日出城。站在通往百花谷和归途的歧路上,心乱如麻,好半天兀是打不定主意。 那姓刘的商人追上了岳夫人和假知府,交战十数回合,内堂的大门已给撞开,金刀杜复赶到,捉住了假知府,岳夫人却逃走了。 杜复仔细一瞧,叫道:“糟糕,咱们上了当啦,这人不是岳良骏!”打了那家丁一巴掌,将他放开,忙到内院搜索。岳良骏不知躲在什么地方,搜遍了府衙,都没找着。 幸好他们擒着了兵备道,这一仗虽然没有大获全胜,目的亦已达到。金鸡岭来的几个头目,聚集了许多饿民,打开粮仓,劫了“盐饷”。兵备道的亲兵不敢抵抗,汉人兵士不愿抵抗,群雄一把火烧了知府衙门,全师而退。 退出城外,杜复猛地省起,查问辛龙生的下落,这才知道辛龙生早已不见。 奚玉瑾道:“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面有伤痕的少年?” 杜复说道:“不错,他本来已擒了岳良骏,不知何故,却跑进内堂?” 奚玉瑾道:“幸亏他跑进内堂,救了我的性命。他是因为救我,才迫不得已放开岳良骏的。” 那姓刘的“商人”道:“他也上了岳良骏的当了,岳良骏不知怎的能够这么快就改了装束,竟然瞒过了他?”不过,这姓刘的虽然有点疑心,但因辛龙生杀了岳良骏的小老婆又救了奚玉瑾,怎样疑心,也是不敢疑心辛龙生有心放走岳良骏。 奚玉瑾道:“这人究竟姓甚名谁?什么来历?” 姓刘那人说道:“他和我们是同住一间客店的,名叫龙新。什么来历,我们可是不知道了。” 奚玉瑾疑心顿起,想道:“龙新?这个名字倒像是辛龙生的名字去掉‘生’字,颠倒过来的读音一样。”问道:“你们是怎样认识他的?” 那姓刘的说道:“我们同住一间客店,他来和我们结纳,求我们带他进府衙给岳良骏祝寿。苏州的赛华佗王大夫也在这间客店,王大夫看出他染有怪病,我们则看出他身有武功。猜想他和我们是同一条线的,是以应他所请,果然没有料错。” 姓刘的说出他和辛龙生结识的经过之后,杜复也把辛龙生在大闹寿堂之时的所作所为告诉了奚玉瑾。 奚玉瑾暗自思量:“这倒是我的多疑了,怎会是他?那日他从那么高的悬崖跌下,即使没有丧命,也绝不能这样快就恢复武功。而且若然是他,他为什么又要杀岳良骏的小老婆?唉,但为什么这个人我又好似在哪儿见过似的呢?” 杜复笑道:“这人倒是有点神秘莫测,不过,他既然是来帮咱们的,想必和我们的人相识,我回山之后,总可以查得出来。奚姑娘,你也不用为了这件事多伤脑筋了。对啦,韩佩瑛姑娘大概下个月就要回金鸡岭的,奚姑娘你也去我们那儿好不好?” 奚玉瑾道:“待我回家先想一想好吗?” 展一环道:“辛少侠遇难,文大侠定必要知详情。奚姑娘,你若是不去金鸡岭,就和我一同回去吧。由你亲自向文大侠禀告比我复述好些。” 奚玉瑾心烦意乱,说道:“咱们明天再说好不好。展大叔,你陪我回百花谷吧,老王也很想和你再见一次面呢。” 杜复等人要处理赈济饥民和押运“盐饷”的事,当下各人分头办事。奚玉瑾与展一环连夜回家。 途中奚玉瑾忽地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倘若龙生当真还活在世上,今日那个人又确实是他的话,我是宽恕他还是不宽恕他呢?”念头一起,芳心忐忑不安,终于哑然失笑:“绝不会是他的,我为什么要想这种水月镜花绝不可能成为事实的事?” 且说辛龙生躲开他们之后,独自一人,逃入密林深处,心中无限悲苦。正自怅怅惘惘之际,忽听得好似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叫他名字:“辛龙生!” 辛龙生大吃一惊,抬头看时,却没看见人影。 辛龙生沉声喝道:“哪条线上的朋友?” 嘿、嘿、嘿的一声冷笑声从密林深处传出来,那人继续说道:“辛龙生,你倒是很会说谎,可惜,嘿嘿,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 声音陌生,辛龙生听不出是谁,心里又惊又急,不知自己的秘密这人知道了多少。当下立即向声音来处猛扑过去,喝道:“朋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胆的出来和我说个明白!” 话犹未了,只听得暗器破空之声,一枚石子向他飞来。辛龙生拔剑一拨,石子在他身前三尺之处跌落。 那声音冷冷说道:“有胆的你跟我来!”仍然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这枚石子显然是用来给他指路的,并非真的打他。 辛龙生心里想道:“我非抓着这人不可!”提一口气,展开“八步赶蝉”的轻功,跟着那人飞石指示的方向追下去。他这“八步赶蝉”的轻功虽未炉火纯青,开头十里八里之内,亦已不逊奔马,追了一程,仍未发现那人,只是每当他要止步之时,就有一枚石子飞来给他指示方向。 辛龙生一路追赶下去,爬上了东面的主峰,越入越深,不知不觉到了一个极其荒僻险峻的处在,一处处丛莽密菁,荆棘满道,林中古树遮天,阳光都透不过来。阴沉幽暗的树林里,怪石奇岩,如剑如戟,如虎如狮,如鹰展翼,如马扬蹄,分外显得可怖。 辛龙生瞿然一省:“这人有如鬼魅,我莫要着了他的暗算。” 心念未已,只见乱石丛中突然窜出一人,冷冷说道:“好,到了这里,咱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辛龙生飞身掠起,立即向他抓去,喝道:“你弄什么玄虚?” 那人反手一挥,以一招“拂云手”将辛龙生的一抓荡开,喝道:“要想杀人灭口吗?哼,你还得回去车卫那里多练十年!” 辛龙生聚拢目光,定睛一看,只见是一个黑衣汉子,脸上险森森的毫无表情,嘶哑的声音十分难听,竟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纪。 辛龙生打了一个寒噤,强自镇定,说道:“好,你是什么人,说吧!” 那人打了个哈哈,说道:“你我早已会过面了,你却不知道吗?我就是那天在知府大人的花园里给你传话的人!” 辛龙生这才恍然大悟,心道:“哦,原来他就是车卫派来监视我的那个人。” “你把我引到这里有何指教?”辛龙生大惊之下,吸一口气,问道。 “嘿嘿,我是来请问你的,你要不要我给你圆谎?”那人说道。正是: 只因曾作亏心事,至教疑鬼又疑神。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虽同患难非良伴莫测高深暂结盟 辛龙生强作镇定,冷冷说道:“胡说八道,我有什么要你圆谎?” 那人冷笑道:“奚玉瑾是你妻子,江湖上谁个不知,哪个不晓?你改名换姓,骗了车卫的女儿,又跑到百花谷来和妻子幽会。嘿嘿,这件事情,若是给车卫知道了,你自己知道将会怎样!” 那人发出一阵干笑,脸上冷森森的毫无表情。辛龙生只觉寒意直透心头,心里想道:“为今之计,看来我是非得当真杀人灭口不可了!”要知车卫早就和他说过,倘若发现他有欺师灭祖情事,就要取他性命。何况是骗婚?他怎能忍受女儿受他欺侮? 辛龙生叹口气道:“好,我认栽了。你说,你要怎样?”口中说话,脚步向那人移近,突然间拔剑出鞘,刷的一剑向他刺去。 那人见他目露凶光,早有防备,挥袖一卷,裹住剑锋,右手中食两指,便向他的面门挖来,喝道:“你这小子,有眼无珠,敢情是不想活了!” 辛龙生霍的一个凤点头,力透剑尖,“嗤”的一声,将那人的衣袖削了一幅。但饶是他应变得快,额角也已给那人的指尖刮了一道伤痕。 双方交换了这招,那人没能将他的长剑卷出手去,反而给他削掉衣袖,也是有点感到意外。不过,他吃这点小亏,比起辛龙生来所吃的亏却是算不了什么。辛龙生刚才若是闪得稍迟片刻,两只眼睛,只怕已然给他弄瞎! 辛龙生惊魂未定,手按剑柄,一时间倒是不敢鲁莽进招。那人哈哈笑道:“我说过你要杀人灭口,那是休想!你是不是还要再试?” 辛龙生好像斗败了的公鸡,不敢作声。那人又道:“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怎么你不想想,休说你杀不了我,就算你能够杀了我,车卫找不着我,他也会知道你是杀人灭口的了,他能够放过你么?” 辛龙生冷汗涔涔而下,心里想道:“不错,车卫派他来监视我,当然是早已对我有了疑心。”武功既不及他,智取又已失败,辛龙生没法不对那人屈服,当下倒转剑柄,递过去道:“好,你杀了我吧!”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收起你的剑吧,我不怕你暗中加害,我也不想杀你,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 辛龙生道:“你究竟要些什么?” 那人说道:“我要车卫所传的内功心法!” 辛龙生听他这么说,倒是不禁怔了一怔,有点奇怪了。 要知这个人乃是车卫派来监视他的,在辛龙生的心目之中,自然以为这个人不是车卫的弟子也是车卫的心腹了。如今他却要辛龙生代传车卫的内功心法,辛龙生自是不免觉得有点奇怪了。 那人似乎知辛龙生起了怀疑,说道:“我本来可以请车卫亲自传授我的,但车卫说他这内功心法尚有最后一关未曾参透,他自己练并无大碍,我现在练则还不是时候。” 辛龙生道:“既然如此,那你该听他的话才是。何必急于要我私相授受。” 那人说道:“你不知道我是要练成这内功心法去报仇的。人寿几何?车卫的最后一关不知何时方能参透,我是等得不耐烦了。” 辛龙生道:“这番话你和车卫说过没有?”心里想道:“不知道他要报的是什么仇,大概车卫不愿帮他报这个仇吧?” 那人似乎很不耐烦,冷冷说道:“你问得太多了!我现在只是要同你做一桩交易,我替你隐瞒骗婚的罪过,你也替我隐瞒偷学的秘密。你同意就成交,不同意就拉倒!嘿嘿,大家抖露出来,车卫谅也不会对我怎样,你的这条小命却是恐怕不保了。” 辛龙生心道:“大家串同作弊,我倒是不用这样害怕你了。”当下笑道:“何必这样急躁?咱们做成这桩买卖就是伙伴了,你的名字还没有告诉我呢?还有,你和车卫是什么关系?”他听了那人这许多说话,已经可以判断他绝非车卫的弟子了。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你有心和我做伙伴,我也不用瞒你。我复姓宇文,单名一个冲字。我与车卫不但师门颇有渊源,且是忘年之交,承他看得起我,将我当作平辈的朋友。” 辛龙生道:“这桩买卖,我倒是愿意和你成交。不过车卫既然和你说过,说是你现在练还不是时候,你不怕有什么祸害吗?” 宇文冲说道:“我练成了就拿去报仇,报了仇死也心甘,还怕什么祸害?哼,而且说老实话,我也不大相信车卫的话。” 辛龙生道:“为什么?” 宇文冲说道:“你的内功比不上我,若有祸害,车卫焉能传授给你,不怕害他的女儿守寡吗?哼,我知道他是把这内功心法当作宝贝,我和他渊源虽厚,在他的心目中究竟还是外人。” 辛龙生想了起来,心道:“不错,车卫是曾说过,他这内功绝不传给外人。这个宇文冲不是他的弟子,怪不得是要必须偷学了。不过车卫假意敷衍他,却也是一番好意呢。” 宇文冲道:“有什么祸害,与你无关。我可以告诉你的也都告诉你了。这桩买卖,现在可以成交了吧?” 辛龙生心里想道:“他不知道练这内功心法,将来可能会有走火入魔之险,而我却是车卫给有解药的。哼,这桩交易于我无损,他受害是他的事,我何乐而不为。” 心意已决,辛龙生哈哈一笑,说道:“好,那么咱们今后是伙伴了!”当下便与宇文冲击掌立誓,互相隐瞒。 辛龙生与他立誓之后,说道:“这内功心法,我练了三个月。我却是要在半年之内回到车卫那里的,恐怕难以在这里耽搁三个月,只能传给你练功的要诀了。” 宇文冲说道:“我知道练这心法不是朝夕之功,早已有了准备。你跟我来。” 辛龙生跟他走进一间隐蔽在乱石丛中的茅屋,只见屋中有一个大米缸,一个大水缸,米缸盛满了米,墙上挂满一条条的腊肉,贮备的粮食足可供给他们二人数月之用。 宇文冲说道:“我用不着练三个月,你在这里伴我一个月吧。” 辛龙生当天就开始传授,对他说道:“练这内功心法,要受许多痛苦煎熬,当时是车卫以本身真气助我练功,我却怕没这本领助你。” 宇文冲道:“传功之后,只须你在这里保护我,不让猛兽入侵就行了。什么痛苦我都能熬得住。” 辛龙生心里想道:“他倒是不怕我在他练功的时候加害于他。” 只见宇文冲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练第一步的功夫,就差不多用了半天的时间。在这半天当中,宇文冲宛如老僧入定,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辛龙生若要加害于他,那是易于反掌,但辛龙生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赌博,在这半天当中,他完全依照宇文冲的嘱咐,在这茅屋里保护他,不敢离他半步。 宇文冲抹了一额冷汗,站起来笑道:“辛兄,你果然是好伙伴,多谢你啦!”他满面笑容,心里可是暗暗叫道:“好险!如果他知道我不是车卫的朋友,却是车卫的仇人,我的性命可是在他掌握之中了!”原来辛龙生不敢拿性命来赌博,他却是拿性命来赌博的。 自此辛龙生每日与他练功,不知不觉过了将近一个月。一天晚上,约莫三更时分,辛龙生刚刚睡着,忽地被他唤醒。 宇文冲低声说道:“你随我来,脚步尽量放轻,不许出声!”辛龙生莫名其妙,只好跟着他走。 他们住的这间茅屋是在乱石丛中的,外人很难发现。宇文冲把入口处的一块石头轻轻推过一边,和辛龙生从缺口走出。 辛龙生觉得有点奇怪,要知乱石之间,本来是有许多缝隙的,那些缝隙足可以容得一个人侧身通过,无须推开石头,扩大缺口;再说以他们的轻功,也可以攀登石笋,从上面出去,无须推开拦路的石头。是以宇文冲这个举动,令辛龙生颇有莫测高深之感。但见宇文冲神色张皇,示意叫他不可作声,他也只好把这闷葫芦藏在心里了。 宇文冲和他走到茅屋后面一个悬岩旁边,方始悄悄说道:“我有几个仇家,等下就会来到。你必须助我一臂之力!” 辛龙生道:“你是要我在这里埋伏,暗箭伤人?”心里想道:“这可不是光明磊落的行为。但以宇文冲的本领,竟然要我帮他设伏,他那仇家也就可想而知不是寻常之辈了。” 宇文冲道:“不错。我会把他们引到这里来,你只要伤得其中一个,我就有取胜的把握。但绝不可使用暗器,暗器伤不着他们,那就弄巧反拙了。” 辛龙生道:“那些人是什么人,很厉害吗?” 宇文冲道:“不错,咱们只能智取,不能力敌。今晚若是败在他们手里,你我性命都保不住!至于他们是什么人,你就不必多问了。” 辛龙生苦笑道:“咱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蚁,我还能不尽力帮你吗?” 宇文冲安排好了之后,独自一人,又回到那间茅屋之中。 他离开不过片刻,辛龙生伏地听声,便听得隐隐有脚步之声走来,一共是四个人。辛龙生又是吃惊,又是对宇文冲暗暗佩服,想道:“他的伏地听声功夫,果然是比我高明!但这些人却不知是何等样人?倘若是侠义道中的好汉,难道我也要帮他行恶吗?” 正在心中忐忑不安之际,月光之下,那四个人已经出现。辛龙生伏在岩石后面,偷偷张望,只见是一个僧人,一个道士,还有两个却是军官。 一僧一道他不认识,那两个军官他可是见过的,原来就是那日在扬州知府衙门之中,保护岳良骏的那两个仆人,现在换上了军官的服饰。 辛龙生放下一重心事,想道:“原来是岳良骏的爪牙,那我就是杀了他们,也无妨了。”那日这两仆人力敌杜复和展一环,武功很是不弱,但还不是一流高手的功夫。辛龙生自忖足可以对付得了他们,想道:“这两个人大概是带路的,那一僧一道才是高手。” 他料得果然不错,只听得一个军官说道:“这儿是这座山中最适宜躲藏的地方,我看咱们就在这里搜索吧。” 那僧人道:“你确实知道只有宇文冲一个人吗?” 那军官道:“我们有人看见他在这座山中出现,当时并无别人陪伴。不过这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现在他有没有同伴,我就不知道了。” 另一个军官道:“我们的知府夫人,怀疑那姓龙的小子可能也在这儿。但我看这只是她疑心而已。” 那道士道:“不错。姓龙这小子听说是车卫的徒弟,他当然不会和宇文冲这小子混在一起。不过我当然也不会和你们知府夫人说明这一点的,否则,嘿嘿,只怕她就不肯让你们给我带路了。” 辛龙生听得分明,不觉起了疑心:“为什么他们如此说呢?我是车卫的徒弟,为什么就不能和宇文冲同在一起?”但虽是略起疑心,却也不敢疑心宇文冲和车卫也是仇人。 宇文冲在茅屋里捏了一把冷汗,说道:“这牛鼻子臭道士莫要把我和车卫之间的秘密也抖露出来才好。让辛龙生听见,我可就不能再骗他了。岳夫人知道倒是不怕,她本来就已略有所知。” 那道士本来还要说下去的,幸好正在这个时候,那和尚发现乱石丛中的茅屋,叫起来道:“你们来瞧,宇文冲这小子的巢穴在这儿!宇文冲,你出来!” 宇文冲扬声喝道:“有胆的你进来!” 那道士道:“这小子不知有甚埋伏,咱们别中他的计,迫他出来吧。” 那和尚道:“对,用火烧他!”一抖手,发出一枝火箭,箭头蘸有硫矿,箭杆中空藏有火药,火箭飞出,爆炸开来,茅屋着火,极易燃烧,转眼之间,已是给火头吞没。 那道士哈哈笑道:“宇文冲,你要做缩头乌龟么?嘿嘿,你不敢出头,那就准备做烤乌龟吧。” 茅屋眼见就要烧成平地了,宇文冲却还没见出来。 那和尚道:“奇怪,他躲到哪儿去了?”话犹未了,突然间只听得一声惨叫,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军官已是“卜通”倒地,胸口狂喷鲜血。 原来宇文冲是在茅屋着火之时,就悄悄从乱石丛中走出来的。他熟悉地形,绕到他们后面,而他们却在全神贯注那间茅屋,是以本领最弱的那个军官冷不防就着了他的道儿。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精芒耀眼,那道士已是刷的一剑疾刺过来,喝道:“好呀,宇文冲你这小子居然还敢使诈,哼,哼,任你诡计多端,只怕今日也是难逃性命!” 双方动作都是快到极点,宇文冲劈倒一个军官,立即就向第二个军官扑去。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辛龙生从高处看下来,那道士明晃晃的剑尖,就似钉在宇文冲的背心上面颤动似的,其实却还没有沾着他的衣裳。 另一个军官武功较高,但见宇文冲恶狠狠的向他扑来,亦已吓得慌了。那和尚大喝道:“宇文冲,你还敢逞凶,不要性命了么?”眼前的形势甚是分明,只要那军官挡得他的一招,道士的长剑便可以刺入他的背心。而那个和尚亦已在对面赶来,即使道士一剑杀不了他,他背腹受攻,亦是决计难逃性命! 冷森森的剑气侵肤,宇文冲的背心已是有了凉飕飕的感觉!他一咬牙龈,心里想道:“知道我的秘密最多的恐怕还是岳良骏这两个手下,非把他们杀了灭口不可!” 刀光剑影之中,只听得一声惨呼,宇文冲翩如飞鸟般从那军官身边掠过,那军官却是身向前倾,胸口恰巧撞上道士的剑尖。道士的剑法已到收发随心之境,但赶忙收剑之时,只见那军官已是血涌如泉,倒在地上,眼看是不能活了。 宇文冲这一招使得险极,原来他是趁着这个军官一刀向他劈下来的时候,以奇巧的身法手法从他身旁掠过,三指一扣一推,脚尖一勾一踢,将他的月牙弯刀反推回去杀了他的,他的身子向前倾倒,撞着了道士的剑尖,但致命之伤,却并非由于道士这剑。不过,这道士追风掣电般向前攻击的剑招,给他这么阻了一阻,收剑再发之时,宇文冲已是跑到前面,距离三丈之外了。 那胖和尚大喝道:“好小子,哪里跑!”碗口般粗大的禅杖劈面打来,宇文冲叫道:“来得好!”陡然间宝刀出匣,刀尖在杖头一按,借着那股猛力,整个身子反弹起来,恰好又避开了道士背后攻来的一招凌厉绝伦的剑招! 本来他在背腹受敌之下,不论如何闪避如何抵挡,都是难免受伤的。但这一下险招却是大出一僧一道的意外。胖和尚虽是恨极了他,也不由得赞了一个“好”字,口中喝彩,手上的禅杖却已一招“举火燎天”,向上捣去。 宇文冲半空翻了一个筋斗,只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他脚尖未曾着地,一刀劈将下来,已是和道士那柄长剑碰击了十七八下,待到那和尚改上戳为横扫之时,禅杖打来,他已是脚落实地,闪过一边了! 辛龙生躲在岩石后面偷看,只看了他们交手几招,已是看得惊心动魄! 那两个军官的本领,辛龙生是见过的,虽说还不是顶儿尖儿的角色,但杜复与展一环却也占不了他们多大便宜,足见武功亦非泛泛。但这两个人一个是毫无还手之力,一个是仅仅交手半招便给宇文冲杀了! 但宇文冲这样高强的本领,在这一僧一道的联手夹攻之下,却又是显然处在下风。饶是他刀法奇诡百变,身法俨如鬼魅,也只能在剑光杖影之中腾挪闪展,无法脱出包围。 辛龙生手心捏了一把冷汗,想道:“这一僧一道的武功远胜于我,待会儿我若一击不中,只怕就要和宇文冲同归于尽了。但看这情形,宇文冲要把他们引到这里,恐怕也是未必能够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道人喝一声“着!”宇文冲脚步一个踉跄,辛龙生远远看去,也看得见他的肩头冒出血花! 那道士骂道:“好小子!要拼命啦!”身形晃了两晃,竟然没能够抓着这个机会,给宇文冲补上一剑。 原来在那道人猛下杀手之时,宇文冲也是突出险招,结果他着了那道人一剑,剑尖只是划破了他的皮肉。那道人也给宇文冲抓了一抓,险些抓裂了他的琵琶骨。饶他有护体神功,也是感到十分疼痛。不过他吃的亏,辛龙生却看不见。 宇文冲刀交左手,招数越发狠辣。左手刀的刀法和正常的刀法本来相反,加上他这一豁出性命,那胖和尚轻功较弱,倒是给他反守为攻,登时主客易势。 那道士冷笑道:“宇文冲你这小子,今日纵使你有孙猴子的七十二般变化,也是难以逃出如来佛的手心!” 宇文冲道:“咱们走着瞧吧!”刀光突然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斫来,不待招数用老,回身就跑! 这道士委实是非同小可,猝遇险招,居然仍是应付得巧妙之极,只听得他一声冷笑喝道:“你还想跑么?撒刀!” 左手突然多了一柄拂尘,拂尘一挥,卷着了宇文冲的剑柄。 胖和尚一看机不可失,禅杖“泰山压顶”,朝着宇文冲的脑门就打下来!宇文冲陡地大喝一声,反手掷刀,只见白光电射,朝着那胖和尚面前飞去。他是因为刀柄给拂尘卷住,急切间无暇夺刀,只能冒绝大的危险,使出这飞刀伤敌的一招了。道士想不到他竟敢乘着自己夺刀之势,加一把劲掷出,不禁一呆。 利刀照面飞来,胖和尚无暇伤敌,忙把禅杖一立,当的一声,飞刀斜掠荡开,宇文冲身形一矮,滚出数丈开外。 那道士倒转拂尘,一拨飞刀,飞刀反射回去,喝道:“接刀,再打!”宇文冲本来舍不得这口宝刀,明知他是当作暗器飞来,仗着艺高胆大,反手就接。 他的背后就似长着眼睛似的,反手一抓,抓着无锋的刀脊,正自欢喜。不料飞刀余劲未衰,在他手掌里突然跃动,割破了他的手心。原来这道士的暗器功夫,自成一家,甚为奇特,他这一掷,乃是蕴藏有三重后劲的。 不过,手心虽然割破,宇文冲毕竟是得回自己的宝刀,而且也脱出他们的包围了。 和尚道士暴怒如雷,紧追不舍。宇文冲由于受伤较重,边打边走,跑到辛龙生埋伏的那个悬崖之时,身上又着了几处伤,还幸不是致命之伤,但也几乎是变作血人了。那和尚大喜喝道:“看你还往哪里跑!”碗口大的禅杖一招“横扫千军”,奋勇向前猛击。 那道士却精细得多,见宇文冲不往别处逃,却逃到这个“绝地”,蓦地起了疑心,连忙叫道:“师兄,小心!” 话犹未了,辛龙生在岩石后面已是倏地一剑直刺出来。他知道敌手太强,这一剑用的是他最得意的杀手绝招,觑得十分真切,拿捏时候,不差毫厘,虽然只是一招,一招之内,却是同时刺那和尚的七处穴道! 那和尚骂道:“兔崽子!……”身形一晃,和身就扑上去,宇文冲喝道:“下去吧!”脚尖一勾,那和尚着了三处剑伤,如何还能躲得过宇文冲的暗算? 一个庞大的身躯倒栽葱便跌下去,转眼间只听得禅杖着地的碰着石头的声音,俨似雷鸣,震响山谷。 那道士大怒喝道:“好小子,还我师兄的命来!”长剑奔雷闪电般的向辛龙生立下杀手!宇文冲哈哈大笑:“你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啦,还要伤人!”挥刀拦腰便斩。恰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个紧钉一个。 辛龙生使出平生本领,接了一剑,虎口登时震裂。说时迟,那时快,道士左手的拂尘已是一招“天河倒挂”,斜卷下来,把辛龙生的长剑夺出了手。拂尘顺势一拂,辛龙生的面门好似给无数利针刺着一般,痛彻心肺,还幸这道士右手的长剑忙于应付宇文冲劈来的一刀,否则他的性命只怕已是难保!辛龙生连忙闪过一边,只听得那道士闷哼一声,和衣滚下山坡! 宇文冲长长吁了口气,说道:“好险,好险!”只见他浑身浴血,身上的衣裳犹如蜂巢似的,穿了不知多少小洞。 辛龙生摸一摸自己的脸孔,脸上热辣辣的,余痛未止,血珠还在渗出。宇文冲回头向他一望,苦笑说道:“辛兄,你也变成了大麻子啦,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了!”原来辛龙生的脸孔给那道士的拂尘一拂,竟是刺破了密密麻麻的无数小孔,幸好没伤着他的眼睛。 辛龙生恨恨说道:“可惜还是给那牛鼻子臭道士跑了。”脸上鲜血在流,思之犹有余怖。 宇文冲笑道:“咱们也够了本啦,他们三死一伤,那臭道士虽然侥幸逃了性命,他的伤可比你我还重。若然还要向你报仇,他最少也得在三年之后了。我这里有上好的金创药,你拿去敷上。” 两人走下悬岩,他们原来住的那间茅屋早已化为灰烬,宇文冲道:“此地是不能再安身了,我是不能和你一同回去见车卫的,咱们就此分手吧。” 辛龙生怔了一怔道:“宇文兄,你就这样走了么?” 宇文冲道:“多谢你传给我车卫的内功心法,如今入门的基础已经打好,全部口诀我也都已熟记于心,今后我可以自行练功了。” 说至此处,忽地瞿然一省,接着笑道:“对啦,我还应该有个允诺。辛兄,你对我的大恩大德,宇文冲日后定当图报!” 辛龙生道:“咱们祸福相依,我说的不是这个。” 宇文冲道:“那你要说什么?我做得到的,我一定答允你。” 辛龙生道:“我不望你报答,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 宇文冲道:“那就要看你想知道什么事情了。我本身的事情,除了我已经告诉你的之外,我可不能再说!” 辛龙生道:“我想知道车卫为何要杀岳良骏的小老婆,却又要保护岳良骏?岳良骏那大老婆又是什么来历,武功如此高强?”要知辛龙生是要回去见车卫的,但他知道车卫绝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他,这个闷葫芦藏在心里,他自是想要打破。 宇文冲想了一想,说道:“这件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答应我,绝不能对车卫泄漏你我曾经会面。” 辛龙生笑道:“我早已答应你了,你不放心,我再和你立誓!”当下立即许了一个毒誓。 宇文冲道:“好,为了报答你今日拔剑相助之恩,你要知道的这件事情,我就告诉你吧。 “这件事得从岳夫人说起。岳良骏今年是整整六十岁,岳夫人年纪比他还长几岁,你看得出否?” 辛龙生道:“看来岳夫人倒似比她丈夫年轻得多,这大概是因为她有深湛的武功,故而不会显得年老。但她的年纪和咱们所说的事有甚相干?” 宇文冲道:“多少有那么一点。 “岳夫人是个大盗的女儿。五十年前,她已经开始闯荡江湖了。她娘家姓梅,她的父亲名叫梅剑豪,你可曾听过这个名字?” 辛龙生道:“没有听过。但她既是大盗之女,如何却嫁了岳良骏?岳良骏丝毫不懂武功,又是个做官的文人。” 宇文冲道:“梅剑豪比你师父还长一辈,怪不得你不知道了。他们的这些事情,我也是后来四处向老一辈的查根问底,方始知道清楚的。 “嘿嘿,岳夫人的第一个丈夫可不是姓岳。这个你大概没想到吧?” 辛龙生怔了一怔,道:“确实没有想到,那么她是再嫁的了?”心想岳良骏一个官宦人家,如何肯娶再醮之妇? 宇文冲道:“她的第一个丈夫是她的师兄,父女翁婿,正是一伙强盗。 “这伙强盗除了梅家三人之外,还有另外三人合伙,那三个人的本领比梅剑豪稍弱,但也都是当时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有一次梅剑豪翁婿劫了一批珠宝,意图独吞,合伙的三人知道了,便联手对付他,把他们翁婿两人杀了!” 辛龙生道:“啊,那岳夫人呢?” 宇文冲笑道:“当时她还未曾是岳夫人,她怀有三个月身孕,没在贼巢,也幸而因此逃了性命。” 辛龙生好奇之心大起,问道:“后来呢?”宇文冲道:“岳良骏当时还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刚刚中了举人,想找官做。他到青州谋职,途中碰上了一班不成气候的小贼劫他,那位梅大小姐路过,救了他的性命,随即以身相许。” 辛龙生问道:“她这样做却又是为了什么?”宇文冲道:“她是投注在这年轻人身上,只要他的官能够越做越大,将来就可以借官府之力,为自己的父亲、丈夫报仇。” 辛龙生道:“岳良骏怎的也肯要她?” 宇文冲笑道:“一来是报救命之恩,二来岳良骏是个十分热中于利禄的人,其中道理,你一想就该明白。”正是: 何故明珠投暗窟,只缘矢志报夫仇。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册·完 第七十六回点破迷蒙消隐患似曾相识惹疑猜 辛龙生恍然大悟,说道:“岳良骏是要凭借妻子的本领,帮他升官发财。” 宇文冲道:“是呀,所以妻子比他年长,身怀六甲,他都全不在乎了。岳夫人既是大盗之女,手上的钱财自然不少,她出钱给丈夫打点,谋得一个官职,在一个小县份当了‘通判’,这是比知县低一级的小官儿,职司捕盗。” 辛龙生笑道:“大盗之女协助丈夫捕盗,那自是胜任愉快了。” 宇文冲道:“不过一年,他就升了知县,成为官场中著名的捕盗能员。以后凡有哪个地方盗匪猖獗的,上司就将他调到那里捕盗。和她父亲、丈夫一伙的那三个强盗,分赃之后,已经散伙,各领一股,在冀鲁境内流窜。但虽然如此,终于还是逃不出岳夫人的手心。她帮助丈夫,率领官兵,穷数年之力,把这三股盗匪一一剪除,报了父亲、丈夫之仇。岳良骏的官也就越做越大了。” 辛龙生道:“这婆娘好厉害,但我有一事不明,岳良骏靠了妻子之力升官发财,必然对她既敬且畏,何以他又敢娶两个小老婆,从他那日做寿的情形看来,似乎小老婆更为得宠?岳夫人这样厉害的婆娘又如何容忍得下呢?” 宇文冲道:“这两个小老婆正是她给丈夫讨的。” 辛龙生道:“为什么?” 宇文冲道:“因为她和岳良骏只是挂名夫妻。” “挂名夫妻”四字,正触辛龙生之忌,当下默然不语。 宇文冲却以为他还不明白,笑道:“你不懂么,岳夫人对她原来的丈夫倒是有情有义,她嫁给岳良骏只是互相利用而已,据说从未同房的。她要给岳门延续香烟,自然只能替丈夫纳妾了。岳良骏的二奶是江湖上的卖解女子,和岳夫人本来相识;三奶则是岳良骏自己看上的一个小家碧玉,不懂武功的。” 辛龙生道:“那么车卫和岳良骏夫妻又是什么关系?” 宇文冲道:“车卫的父亲就是给岳夫人杀掉的那三个大盗中的老三。官兵围袭之时,只有他一人漏网。” 辛龙生道:“啊,那么他是要来为父亲叔伯报仇的了。” 宇文冲道:“岳夫人的父亲是老大,他的父亲是老四,车卫的年纪比岳夫人年轻十年,比她的女儿只长八岁。” 辛龙生道:“我明白啦,想必是他来报仇的时候,看上了岳夫人的女儿。” 宇文冲叹口气道:“这也是五百年前冤孽债,他们明来暗去,有一天晚上,终于给岳夫人发现了。当时车卫的内功尚未练成,不是岳夫人对手。岳夫人正要杀他,不料她的女儿却跪下来求情,说出自己怀了身孕,非嫁给车卫不可。岳夫人无可奈何,只好叫女儿暂且退开,答应不杀车卫。但婚姻之事,却必须由她和车卫商谈之后才能决定。” 辛龙生道:“这位岳小姐是否还未知道车卫是她的仇人?” 宇文冲道:“不错,但岳夫人一看他的武功家数,却是立即知道的了,所以要把女儿支开。岳夫人和他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两人相爱,恐怕这也正是老天要为我们两家化解冤仇。我可以答应你们的婚事,只不知你是否还要报仇?车卫和她立了誓不再报仇,岳夫人就叫他冒充自己的亲戚,明媒正娶的前来求亲。岳良骏是从来不敢过问她们母女之事的,只要她点头,岳良骏不敢不允,这样做不过是给岳良骏一点面子而已。” 辛龙生听到这里,暗自想道:“宇文冲怎的知道这样详细?连岳夫人当时对车卫说的什么话他都知道。是想当然呢?还是车卫告诉他的?他们交情纵然极好,这等隐秘的私事,车卫也无须告诉他呀。”稍稍起了一点疑心,问道:“那么他们的婚姻想必能够成功了?” 宇文冲道:“事情的结果,却是大出车卫意料之外。”辛龙生道:“怎么样?”宇文冲道:“车卫依约而来,岳良骏在后堂接见他。他的女儿捧茶出来,车卫喝了一口,登时面色大变!” 辛龙生道:“啊,这是毒茶?” 宇文冲说道:“不错,正是毒茶。车卫面色大变,指着岳小姐道:‘你、你、想不到你竟然……’‘害我’这两个字还未曾说得出来,岳良骏的家将已经拥进来了。” 辛龙生道:“那岳小姐怎样说?” 宇文冲道:“那岳小姐也是面色大变,却忽的抢了车卫喝剩的那一杯茶,倒进口中,说道:‘车郎,我陪你一同死,你还疑心我么?’ “车卫一手抱她,单掌应敌,打翻了几个人,说道:‘那么这是你父亲还是你母亲的主意?’岳小姐道:‘都不是,这杯茶是二娘倒给我的!’” 辛龙生道:“啊,原来如此,怪不得车卫只是要杀岳良骏的第二个小老婆。” 宇文冲说下去道:“车卫中了毒,抱起了岳小姐,疯虎般的杀出。他的内功虽然尚未大成,亦已有了相当火候,口喝一口毒茶,还不至于送命。但岳小姐由于功力尚浅,喝得又多,却是十分危险了。 “车卫日夜不睡,飞骑跑了两日两夜,跑到苏州找一个外号赛华佗的名医,要他无论如何,给他医好妻子。” 说至此处,辛龙生心念一动,问道:“这位外号赛华佗的名医是不是姓王的?” 宇文冲道:“不错。原来你也认识他吗?”辛龙生点了点头,宇文冲继续说道:“那个王大夫给岳小姐诊了脉,叹口气道:‘我本来可以医好她的,但她身怀六甲,母子恐难保全。’车卫只要妻子平安,但他的妻子却要为他保存血脉。那王大夫道:‘母子那个保全我也没有把握,唯有竭尽所能,听天由命。’结果把岳小姐的生命延长一年,她生下女儿之后,终于因为身体太弱,婴儿未满百日,她就去世了。” 宇文冲说到了岳小姐之死,眼泪不知不觉的就掉下来。 辛龙生叹道:“这位岳小姐最是无辜,怪不得车卫深感内疚,每一年在妻子的忌辰,都要临风流泪了。但岳夫人死了女儿,就肯如此善罢甘休吗?” 宇文冲抹了眼泪,说道:“那日事情过后,岳良骏和他的第二个小老婆在她面前下跪,求她饶恕。 “那小老婆承认这次的事情是她为岳良骏安排的,但她的本心是为了丈夫的前程和大妇的好。岳良骏已经做到大官,不是从前一个藉藉无名的候补小官儿可比了,倘若给人知道他有一个强盗女婿,如何得了?她又说:‘姐姐,我知道他是你的仇人,俗语说父仇不共戴天,万一他是假意和小姐成亲,伺机报仇,你不忍心杀他,将来只怕性命要断送在他的手上。所以我才瞒着你干这桩事情,原意只是想害车卫的。小姐抢喝毒茶,我做梦也料想不到。你怪我那你就杀了我吧。’ “当时岳夫人尚未知道女儿是死是活,这个小老婆又是她的手帕之交,是她给岳良骏讨的。在他们二人跪地哀求的情形之下,只能饶恕她了。 “待到她知道女儿死了之后,已是事隔一年。在这一年当中,她自思往事,她杀掉那三个仇人之时,都是连他们的家小一并杀掉的,想起来也是应该有此报应。悔意一生,是以她宁可让车卫将来杀那小老婆,她自己则是从此不理世事了。这次她是因为看出你是车卫的衣钵传人,才要把你活擒的。她和你动手,其实并非想要你的性命,你明白么?” 辛龙生不禁又是有点奇怪,心里想道:“他说这番话给我听,似乎是在为岳夫人开脱,叫我不可记恨于她。听他说话的口气,对岳夫人也似甚偏袒,不像仅仅是为了车卫的缘故。”当下笑道:“我现在都明白啦,原来车卫是岳夫人的女婿,我如何还能向她报仇?再说我的本领也远不如她,要报仇也无从报起。” 宇文冲道:“你要知道的我已经说给你听了,我也要知道一件事情,你在车卫家里住了这许多时候,可曾见过有客人来找他不?”辛龙生道:“没有。”宇文冲道:“他的邻人怎么样?” 辛龙生道:“你是说任天吾?” 宇文冲道:“不错。他们两人恢复了往来没有?” 辛龙生道:“他们以前有往来的么?我听车卫的口气,他和任天吾之间似乎彼此都有忌惮,他不愿意管任天吾的闲事,任天吾也不敢惹他。” 宇文冲笑道:“说是这样说,但车卫为了你的缘故,不是已经管了任天吾的闲事么?” 辛龙生点头道:“不错,他为了救我的性命,的确是算得已经管了任天吾的闲事了。但任天吾却未必知道,因为他一定以为我已经死了。” 在辛龙生的心目中,宇文冲是车卫的心腹,自己的秘密自是瞒不过他,是以坦然说出他是在任家遇害的。说了出来之后,这才蓦地心头一动,不觉又起了一点怀疑:“他想知道车卫和任天吾有否往来,为什么不直接问车卫却要问我?难道这也有什么必须避忌的么?”只觉宇文冲这个人脾气和行径都是颇为奇怪。 他可做梦也没想到,宇文冲此刻正在心里想道:“我果然料得不错,这小子和任天吾原来也是对头。车卫是瞒着任天吾救他的。好,我倒不妨利用这桩事情,说动任天吾助我一臂之力。任天吾这老家伙虽然讨厌,但反正我不是想和他结交,在彼此利害相同的事情上暂时联手,那也没有什么打紧。”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那间茅屋也早已烧成灰烬了。辛龙生道:“咱们可以走啦。” 宇文冲却是若有所思,忽道:“你说过车卫是限你半年之内回去的?” 辛龙生道:“不错,这又怎样?” 宇文冲道:“我看你对妻子余情未了,未必心甘情愿作车卫的女婿吧?” 辛龙生变了面色,说道:“宇文兄,咱们是曾经击掌立誓,彼此都要为对方保守秘密的。” 此言一出,宇文冲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辛龙生吃了一惊,说道:“你笑什么,难道你是存心骗我的么?” 宇文冲笑道:“我是笑你怕车卫怕成这个样子。你别误会,倘若你不想做车卫的女婿,我倒可以帮你的忙。” 辛龙生怔了一怔,道:“你,你说这话,是,是——” 宇文冲正容说道:“你莫多疑,我不是在试探你。你今日帮了我的忙,所以我也应该帮你一个忙,指点你一条生路。” 辛龙生道:“什么生路?” 宇文冲道:“想必车卫在你身上下了什么毒,半年之内就会发作的是不是?” 辛龙生暗自想道:“他猜得虽然不中,但不中也不远矣。”便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但每次练功之后,总觉得有些异样,或者是当真中了毒也说不定。”他暗暗透露练车卫那独门内功心法会有不良后果,乃是因为宇文冲对他表示好意,故而在临别之时提醒他的。这也是一番投桃报李之意。 宇文冲道:“中了毒你也不用怕,你可以到苏州赛华佗王大夫那里求医。” 辛龙生心道:“原来是这样一条生路,他却不知,那王大夫早已吩咐我在一个月内到他那里诊治了。嗯,算算日子,这期限也差不多到啦!” 宇文冲接着说道:“反正半年之期,还有三个多月,你就是医不好,再回到车卫那里不迟。你不用担心我向车卫告密,我一定给你隐瞒。好,咱们相交一场,就此别过。” 辛龙生见他受了许多创伤,依然步履如飞,心中暗暗佩服。他的伤虽然还没有宇文冲那么重,却是不能在险峻的山路上施展轻功了。当下折了一枝树枝当作拐杖,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走下山去。 他一面走一面思量,考虑宇文冲对他的提议,想道:“他答应为我遮瞒,我是可以少了一层顾虑。但那王大夫和我的师父只怕是相熟的,我若给他识破身份,岂不糟糕?但我这一生为车卫挟制,心里又实是不甘。唉,车卫这人虽然可怕,他的女儿对我总算不错,的确是一片真情。”但随即又想:“她虽然对我不错,但我却又怎能忘记了奚玉瑾,当真就娶她为妻?” 他正在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是置身在狭窄的山谷之中,忽听得一堆乱石后面,隐隐有呻吟之声。 辛龙生吃了一惊,叫道:“是谁?”乱石后面窜出一个人来,也在喝道:“是谁?” 两人同时抬头一看,不由得彼此都是大吃一惊,原来这个人正是刚才伤了辛龙生的那个道士。 那道士大吃了一惊,喝道:“原来是你这小子!宇文冲呢?” 辛龙生心思灵敏,听他这么一问,知道他是忌惮宇文冲,便即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嘿嘿,原来你还没有死么?……” 话犹未了,只听得乱石丛中一声大吼,又一个人站了起来,正是那个他们以为已经跌死了的胖和尚。 那胖和尚大骂道:“暗箭伤人的兔崽子,老子还要活着抽你的筋,剥你的皮,拆你的骨呢!这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道兄——”他满身血污,破口大骂,但声音嘶哑,骂到一半,却已支持不住,身子摇摇欲坠,不能不暂且住口,扶着他那根插在地上的禅杖。 原来他从悬崖上跌下,也是命不该绝,坠下谷底之时,禅杖先行着地,插进土中,势道缓了一缓,他双手紧握禅杖,吊在禅杖上转了一圈,那股猛烈的震荡之力把他的五脏六腑都几乎要翻转过来。但虽然内伤极重,却是侥幸保全性命了。 和尚说:“道兄,你放他回去,咱们更活不成!别信他的鬼话,赶快把他杀掉吧!咱们死也要死得光彩一些,杀不了宇文冲,有这个小子陪死也好。若是怕了他的恫吓,放他回去,让他把宇文冲引来,那咱们就更加死得不值了。” 那道士瞿然一省,心里想道:“这小子也是受了伤的,宇文冲怎敢让他独自前来搜索。看来多半是骗我的了。莽和尚倒是说得不错,与其屈辱而死,不如先干掉他。” 辛龙生已知不妙,还想挽回,说道:“你不相信那也没有办法,不过——” 那道士拂尘一抖,照面便拂过来,喝道:“没有什么不过的了,你这小子最为奸诈,非杀你不可!” 辛龙生领教过他的厉害,慌忙挽了个剑花,斜跃闪避。但他跳跃不灵,饶是应付得宜,仍是给拂尘扫了一下。拂尘落处,衣裳破裂,辛龙生的皮肤好像火烧似的感到一阵疼痛,可是却并没有他预想那样的厉害。 辛龙生登时醒悟,心道:“这牛鼻子臭道士的伤大概比我还重,和他一拼,说不定倒可以死里逃生。” 胆气一壮,辛龙生暗运车卫所传的内功心法,剑中夹掌,立即抢攻。 那道士见他并没呼叫宇文冲来救他的性命,情知自己料得不错,亦是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 辛龙生一鼓作气,着着抢攻,那道士哼了一声,说道:“好小子,你要拼命只是妄想!”拂尘一抖,千丝万缕的朝着他的顶门罩下来。辛龙生横剑一封,削断了他一丛尘丝,前胸却已露出空门,那道士左手的长剑刷的分心便刺。 这一招用得险狠凌厉,道士以为定能一击奏功,哪知辛龙生变招也是极快,剑势突然斜削下来,抖起三点寒光,一招之内同时刺那道士的三处大穴。竟然是个拼着两败俱亡的打法。 那道士“噫”了一声,急忙回剑解招,喝道:“文逸凡文大侠是你的什么人?” 原来辛龙生这一招上乘的刺穴剑法,正是他师门的得意绝招。本来辛龙生是不想露出他本来的武功的,但在拼命之时,哪里还能顾及? 辛龙生道:“文大侠是我敬仰的武林前辈,你问他干嘛?”他认定这个道士是岳良骏这方面的人,料想和自己的师父绝不能有甚交情,是以趁着他这微一分心的时候,立即大展杀手,连攻数招。 那道士心想道:“文逸凡并无妻儿,掌门弟子辛龙生本领最高,我虽然没有见过,但也听得人家说他是个长得十分英俊的少年,当然不会是这个丑八怪。看来他不知是凭甚机缘,偷学了文逸凡的几手剑法罢了!”他给辛龙生抢攻数招,心头火起,喝道:“谅你也不配做文逸凡的徒弟,领死吧!” 道士拂尘一挥,长剑斜指。右手的拂尘阴柔之极,用的招数名为“雾锁云封”,左手的长剑却是刚劲异常,用的招数名为“白虹贯日”。这两招刚柔互济,攻守兼备,配合得妙到毫巅。登时主客易势,又把先手攻势抢了回来。辛龙生强振精神,奋力解了三招。这三招剑法却是车卫的衣钵真传。 道士不觉又是“噫”了一声,喝道:“你这几招剑法是谁教给你的?”辛龙生冷笑道:“我的师父是谁,让你瞎猜去吧。我为什么要说给你听?” 那和尚扶着禅杖,背靠崖石,喘着气嚷道:“这小子是宇文冲找来的帮手,他焉能又是车卫的弟子?道兄何须顾忌?” 那道士瞿然一省,哈哈笑道:“不错,是我瞎猜疑了!”笑声干涩,音尾急促趋弱,显得中气不足,已是接近“强弩之末”的迹象。但尘剑兼施,攻势却是更加紧了。原来这道士正是自知难以持久,故而急于速战速决的。 辛龙生的伤没有他重,但也不轻,而功力则不及他深,给他攻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当下不敢多言,只能全副精神应付。 他口里说不出话,但心里却是疑云大起了,想道:“为什么我是宇文冲的帮手,就不能是车卫的弟子?宇文冲难道不是车卫的心腹吗?听他的口气,倒似他们反而是对头了?” 剧战中辛龙生又接连受了两处伤,幸而不是伤着要害,那道士也是气喘吁吁,汗如雨下,但虽然如此,攻势仍不放松。双方脚步都已虚浮。 那和尚初时还在给道士吶喊,渐渐声音嘶哑,喊不出来。那道士加紧攻敌,心里却为好友担惊。 忽听得那和尚喉头“咕咕”作响,突然“卜通”倒地。 那道士大惊之下,失声惊呼。辛龙生刷的一剑疾刺,道士拂尘裹着他的剑锋,反手劈下。辛龙生倒转剑柄一撞,撞断了道士的两根肋骨。那道士一掌劈着他的肩头,两人都是同时发出一声闷哼,双双倒地! 双方都是伤上加伤,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但也幸而他们都是强弩之末,否则只怕不仅是“两败俱伤”,而是“两败俱亡”了。 两人躺在地上,瞪视对方。形势乃是谁能早些恢复几分气力,谁就能够杀掉对方。道士受伤较重,辛龙生功力较差,谁都没有把握能够在对方气力恢复之前把对方杀掉。 那道士却比辛龙生更多一重担心,他自知伤得极重,自忖即使能够恢复几分气力杀了对方,那时自己也定必是气力尽耗,绝不能再救治自己的朋友了。 辛龙生心里正自在想:“看来我只怕是要和这牛鼻子臭道士同归于尽了。”忽听得那道士叹道:“可惜,可惜!” 双方无力动手,不觉就说起话来。辛龙生怒道:“可惜什么?” 那道士道:“我看你的武功家数,即使你不是文大侠和车卫的门人弟子,想必和他们也有多少关系,是么?” 辛龙生道:“那又怎样?”他也不知道自己性命是否能够保全,心想反正这道士已然看出,那也无须断然否认了。 那道士接着说道:“文大侠领袖武林,那是不用说了。车卫虽然介于正邪之间,也算得是响当当的人物。你学了他们两人的武功,却不学好,那不是可惜得很么?” 辛龙生冷笑道:“我是好是坏,你也不配说我。但我倒想听听,我怎么样是不学好了?” 那道士“哼”了一声,说道:“你助纣为虐,竟还不知羞耻?” 辛龙生道:“助纣为虐,这四个字应该是我送给你的吧?” 那道士怒道:“枉你学了文大侠的武功,你这简直是黑白不分,是非颠倒!” 辛龙生冷笑道:“我帮忙宇文冲倒是黑白不分?你们做岳良骏的爪牙,难道做得反而对了?” 那道士诧道:“你不知道宇文冲是什么人么?” 辛龙生道:“我虽然不清楚他的底细,最少我知道他不是鞑子的爪牙。” 那道士冷笑道:“宇文冲或者不会承认他自己是鞑子的爪牙,但他却是岳良骏的爪牙,那也就等于是鞑子的爪牙了。” 辛龙生大吃一惊,叫起来道:“他焉能是岳良骏的爪牙?岳良骏那两个手下正是他杀的,而你们却和岳良骏的手下一同来围攻他!” 那道士听了他这么说,越来越是惊异,说道:“这么说,你是当真不知道宇文冲的身份了?” 辛龙生道:“他是什么人?” 那道士道:“他是岳良骏老婆的侄儿,后来又成了岳良骏的养子。他帮岳良骏夫妻捕盗。我们的许多绿林朋友,正是丧生在他的手下!” 辛龙生做梦也想不到宇文冲竟是这个身份,一时间哪敢相信,说道:“你这鬼话骗得了谁?刚才的事情,可是我亲眼见到的!” 那道士道:“不错,你是见到了宇文冲杀那两个军官,而我们却是和那两人一起。但这里是有别缘故的,你恐怕未必知道吧?” 辛龙生半信半疑,说道:“我确是不知。其中有何缘故,倒要请教。” 那道士道:“此事说来话长,要从岳夫人的来历说起。岳夫人本来是……” 辛龙生道:“岳夫人的来历我已经知道了。她本来是大盗之女,对不对?” 那道士道:“对。你既然知道她的来历,我可以长话短说了。那两军官是她父亲的旧属,跟她到知府衙门当差的。” 辛龙生道:“那又有什么分别,不也一样是岳良骏的爪牙?” 那道士道:“这两个人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和你心目中的那种爪牙,却也还是有点分别。” 辛龙生道:“什么分别?” 那道士道:“岳夫人的父亲是给他同伙的三个人杀掉的,这你已经是知道的了,对不对?”辛龙生点了点头,道士接下去说道:“她父亲的那两个旧属跟岳良骏只是要为故主报仇,岳良骏夫妻后来捕杀另外的许多绿林人物,他们都没参与其事。岳夫人一来因为他们对自己很是忠心,二来本领也还不错,是以也就容忍他们这样做,叫他们专任在府衙里保护丈夫之责,府衙外面的事就不用他们管了。” 辛龙生道:“我还是不明白。即使他们如你所说,他们也还是效忠于岳良骏夫妻的呀。宇文冲既然是岳良骏的内侄,何以又会杀了他们?” 那道士道:“你稍安毋躁,现在我就只说到宇文冲了。 “宇文冲帮忙岳良骏捕盗,很是出力,有一次他杀了一个绿林人物,这个人却正是岳夫人那两个旧属的好朋友,事前他们曾经关照过宇文冲,希望他手下留情的。” 辛龙生道:“原来如此。宇文冲和他们是结有梁子的。” 那道士道:“不错。但事情已经做出来了。宇文冲推说是一时失手,他们的本领比不上宇文冲,又碍着他是岳夫人的至亲,是以也就只能哑忍,不敢翻脸。” 辛龙生疑团未释,说道:“宇文冲是否一直跟着岳良骏夫妻?” 那道士道:“不,二十年前早已离开了。” 辛龙生道:“为什么?” 那道士道:“岳夫人的女儿和他年岁相当,他爱上表妹,很想做岳良骏的女婿,后来岳夫人忽然将女儿许配给仇家之子车卫,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岳夫人事先安排叫丈夫收她的内侄做养子,也就是车卫和她女儿的事情开始给她知道的时候,后来,宇文冲也知道了。他一知道便即一气而走,从此不再见她姑姑。”正是: 烦恼自招难解脱,情场失意走他方。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医馆诡谋嗟鬼蜮太湖喜见赛华佗 说至此处,辛龙生方始尽悉底蕴,恍然大悟,心里想道:“怪不得宇文冲说到了岳小姐之死,悲不可抑,不自觉的就掉下泪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问道:“那么他非但不是车卫的知交,倒是车卫的仇人了?” 那道士哈哈笑道:“谁告诉你他是车卫的知交。据我所知,他还曾经找过车卫拼命呢。那时车卫丧妻未久,心情很坏,但宇文冲给他打伤之后,他还是念在故世的妻子分上,饶了他的性命。” 辛龙生始知上了宇文冲的当,想道:“原来他要我传授他的内功心法,乃是为了知己知彼,用来对付车卫的。他竟然甘冒走火入魔之险,练这内功心法,也可见得他对车卫的怨毒之深了。” 那道士继续说道:“岳夫人和岳良骏不过是挂名夫妻,她死了女儿之后,在这世上已是别无亲人,是以很挂念她这个失踪了的侄儿。 “这次宇文冲在扬州出现,岳夫人那两个旧属在那日寿堂混战之中曾经见过他,事后禀告主母,岳夫人就责成他们,要他们给她把宇文冲找回来。 “当然,这两个人本来也是要找寻宇文冲,不过他们找寻宇文冲的目的却是和他们的主母不同。” 辛龙生道:“岳夫人是想姑侄团圆,他们则是要找宇文冲报仇,因此就和你们走上一路了,对不对?” 那道士道:“不错,实不相瞒,我们正是因为得到他在扬州出现的风声,故而特地赶来找他报仇的。” 辛龙生想不到这桩事情竟有如此这么多的曲折,不觉大为后悔,想道:“我若是为了宇文冲这小子送命,这可真是不值了!” 那道士接着说道:“这桩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已经告诉你了。听你的口气,你对宇文冲的事情却似乎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辛龙生苦笑道:“我和他相识不够一个月,其实什么关系也谈不上。但请恕我不能详言,我只能告诉你,我是上了他的当了。” 那道士道:“那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辛龙生道:“你们是不是侠义道中的好汉?和文大侠是否知交?” 那道士说道:“侠义道我们是配不上的,和文大侠也并不相识,只是仰慕他的为人罢了。你是他的弟子吗?” 辛龙生放下心上一块石头,再次苦笑说道:“我怎配做文大侠的弟子,不过偶得机缘,学了他几招剑法而已。” 此时辛龙生的气力稍稍恢复,摸出了金创药来自己敷伤,那道士也恢复了一些气力,瞪着眼看他,却并不过来阻拦。 辛龙生叹口气道:“咱们糊里糊涂打了一场,现在是不必再打了吧,你意下如何?” 那道士正是求之不得,说道:“好,你能够走动了吗?” 辛龙生拾起那根当作拐杖的树枝,说道:“我想大概是可以走出这个山谷了。” 那道士道:“好,那你赶快走吧。我送你一颗功能固本培元的小还丹,让你的体力支持得住,走到苏州。” 辛龙生怔了一怔,道:“我到苏州干嘛?” 那道士道:“我刚才不是和你说过那位在苏州开设医馆的赛华佗王大夫吗?你伤得不轻,若想好得快些,只有找他医治。嗯,你赶快走吧,否则我这位和尚师兄醒来,只怕又不肯放过你了。” 原来道士催他快走,乃是对他尚自有点放心不下,生怕在他救治和尚之时,辛龙生动手攻击他们。 辛龙生接过了那颗药丸,说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有一事请求。” 那道士道:“什么事?快说!” 辛龙生道:“你们在这里碰上我的事情,请你不要和别人说。” 那道士道:“好,我答应你。我不知道你和车卫有什么关系,你碰见我的事情,你也不要和车卫说。” 辛龙生走出山谷,回头望一望这个他和宇文冲住了将近一个月的地方,恍如做了一场恶梦。 车卫、宇文冲、岳良骏夫妻等人的来历和他们之间的恩怨纠纷,此时他纵然还不能说是知道得十分详尽,也知道了概梗了。何去何从?他自是不免要详加考虑。 “百花谷我是不能再去的了。”辛龙生心里想道:“我已经见过玉瑾,于愿已足。破镜重圆,那是不能奢望的了。但回到车卫那里吧,我却又是不甘心受他挟制!”蓦地车淇的倩影泛上他的心头,临行分手之际,她那幽怨的眼光,她那一片痴情盼望他回来的眼光,回想起来,依稀还在眼前,令他心弦颤抖。“唉,我恐怕只能辜负她的痴情了。”辛龙生又再想道:“我倒是愿意把她当作妹妹的,不过,我若是一回到她的家里,只怕就非得和她成亲不可了。” 车卫给他的限期还有三个月,辛龙生终于下了决心,冒一冒险,先到苏州去找那赛华佗王大夫。他想:“即使我要和她重见,也得解除了走火入魔之险,免受她父亲的挟制再说。” 辛龙生雇了一只小船,取水道前往苏州。他本来年轻体健,又服食了一颗功能固本培元的小还丹,在船上养息几天,身体渐渐复原,内伤虽没完全痊愈,行动已是自如,除了脸上稍带病容之外,已是和普通人无异。 这日到了苏州,辛龙生付了船费,舍舟登陆,进得城来,只见街道全是五色斑斓的大小石卵铺成的石子路,别有一种古城风貌。房屋建筑精雅之处,迥非别的城市可比。放眼看去,处处绿阴掩映,梧桐杨柳高出围墙,整个城市就像一座园林。 辛龙生在船上困了几天,不觉精神为之一爽,心中想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话当真说得不差。” 他一路走去,找寻那“赛华佗”王大夫的医馆,忽地发现有一间绸缎行大门紧闭,贴有官府的封条,走过一条街,没多远又发现有一间米铺,也是同样的贴有官府封条。 刚好有个老者携着一个小童从那米铺走过,那小童道:“爷爷,申老板可是个好人哪,咱们平日向他赊一斗半斗,他都肯赊的,为什么他的米铺却被官府封了?” 那老者游目四顾,“嘘”了一声,说道:“小孩子不懂的莫多问。”那小童道:“蒙馆的先生说过的,小孩子不懂的就该问大人嘛,爷爷,你为什么不许我问?”眼光一瞥,忽然看见一个丑汉子走来,这孩子吓了一跳,躲在爷爷背后,那老者就连忙和他躲进一条横街去了。 辛龙生心中苦笑:“我这次脸上伤上加伤,想必是更变得如同丑八怪了,怪不得孩子看见我都害怕。”蓦地想起在扬州和他同住一间客店的那两个商人,一个姓刘,自称是开绸缎店的,一个姓申,自称是开米铺的,心里想道:“这两个人那日和金鸡岭的好汉大闹扬州知府的寿堂,想必是已经给人知道他们的底细,公文发到苏州,故而查封了他们的店铺了。他们是赛华佗王大夫的朋友,但那日王大夫并没和他们一起,不知是否殃及池鱼?” 心中多了一重顾虑,辛龙生便找了一间小茶馆,想道:“我不如先打听打听一下风声。”茶馆里这时恰好没有客人。 辛龙生要了一壶龙井茶,和老板打了个招呼,问道:“听说你们这里有位大国手,外号赛华佗的王大夫,不知他的医馆在哪里?” 那老板道:“你是找他治病的吗?” 辛龙生道:“是呀,我正是因为仰慕他的医术高明,故而远道来求医的。”心想我这样问当然是来求医的了,为何这个老板却要多此一问? 辛龙生哪里知道,这个老板此时正是踌躇莫决,不知是不是应该把他所知道的真相告诉辛龙生,故而只能找些闲话来说。 他看见没有别的茶客进门,而辛龙生又是面带病容,神情诚恳的向他问路。他心有不忍,终于大着胆子说道:“客人,那你来得不巧了。” 辛龙生道:“何以不巧?他不在家么?” 刚说到这里,却有两个茶客进来了。 那老板连忙过去招呼,这两个茶客却道:“张老板你别忙,咱们都是熟客。你和这位客官正在谈些什么,谈得这样起劲?” 那老板料想他们已经听见他刚才说的那句话,赶忙编好一套说辞,说道:“没什么,这位客人是来咱们这里求医的。” 那两个茶客道:“可是来找赛华佗王大夫吗?” 辛龙生道:“正是。但我不知道他的医馆在哪里。这位老板说……” 那老板忙道:“我说他不如回去的好。你们都知道的,这位王大夫医术虽然高明,脾气却很古怪,十个病人求医,他肯接见一个已经是好的了。” 相貌粗豪的那个茶客说道:“人家远道来求医,让他碰碰运气也好。说不定他就是王大夫不肯见的九个病人之外的第十个呢?” 另一个茶客道:“对,老板不肯告诉你,我告诉你。你走过这条长街,向左转走过一条横街,再向右转,走到那条街道的尽头,就是赛华佗王大夫的医馆了。” 辛龙生道:“那么他是在家的了?” 那茶客道:“当然在家,他上个月出了一次门,早已回来了。” 辛龙生暗自想道:“我既然来到这里,好歹也该去看一看。”他本来是个机警的人,对这两个茶客的身份当然也起了一点疑心,但仗着艺高胆大,也不怎样把他们放在心上。 辛龙生依照他们的指点,果然找到了那间医馆,大门是打开的,辛龙生放了点心,想道:“他的医馆并没查封,大概是没出事吧?” 他站在门口,还没进去,有一个人已走出来,问道:“是看病的吗?”辛龙生应了一个“是”字,那人便道:“王大夫在里面,请,请请。” 进入客厅,又是两个仆人出来,殷勤招待,一个说道:“客官稍候,我进去给你通报。”一个说道:“客人你先喝一杯茶吧,你是外地来的吧,一定走得累了,喝杯茶提提神。”他们这样殷勤招待,辛龙生倒是不觉疑云大起了。 辛龙生端起茶杯,凑近鼻尖,闻了一闻,说道:“好香,好香!”那仆人说道:“这是上品龙井茶,趁热喝最好!” 辛龙生一展衣袖,双手捧杯,低下头来,喝了一口,赞道:“端的好茶!”忽地当的一声,茶杯坠地,碎成片片。头越弯越低,伏在桌上,发出鼾声。 那两个“仆人”拍手笑道:“这小子着了咱们的道儿啦!”拿出麻绳,上前便来捆缚辛龙生。 不料辛龙生忽地一跃而起,一招“游空探爪”的大擒拿手法,抓着了一个仆人的手腕,另一个仆人连忙缩手,飞脚踢他。辛龙生喝道:“卑鄙奸徒,叫你识得我的厉害!”把抓住的那个仆人往前一推,另一个仆人一脚没有踢着辛龙生,却把他的同伴踢个正着。咕咚一声,两个仆人都变作了滚地葫芦。 原来辛龙生起了疑心,如何还肯喝那一杯茶?他是以巧妙快捷的手法,展袖遮掩敌人的目光,把半杯茶倒进自己的袖管里的。 说时迟,那时快,第三个第四个仆人相继扑来,喝道:“好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饶你奸似鬼,可也休想逃出如来佛祖的手心!”说话之间,已是各自抽出兵刃,一柄钢刀,两根铁尺,向辛龙生劈打过来。 辛龙生亮出长剑,拨开钢刀,刷的一剑分心便刺,使铁尺的那个汉子还了一招“指天划地”,两根铁尺,一横一直,只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铁尺没有夹着辛龙生的剑,反而给辛龙生一剑刺破他的衣裳,要不是他退得快,身上已是要开个透明窟窿。那人倒跃三步,叫道:“点子扎手,大伙儿快来!” 辛龙生使出“惊神剑法”中的精妙杀手,却也未能伤着这两个汉子。情知对手亦是不弱,心里想道:“敌众我寡,三十六着还是走为上着。”转身便跑。刚才摔倒地上的两个仆人刚爬起身来,辛龙生刷刷两剑,疾刺过去,这两人不敢招架,辛龙生跑出了大门。 他前脚刚刚跨出门坎,忽听得金刃劈风之声,白光耀眼,两口明晃晃的利刀迎面劈来,喝道:“好小子,跑不成啦!” 辛龙生横剑一封,定睛看时,却原来正是刚才在茶馆里的那两个汉子。辛龙生大怒喝道:“我正要找你们算账!”长剑一圈,一招“三转法轮”,把两柄钢刀绞脱敌手,剑尖往前一指,便要插进一个汉子的喉咙。就在此时,一个身躯魁伟的军官已是如飞跑到,只见金刀耀眼,原来他使的是一对裹金的日月轮。那汉子腰向后弯,辛龙生的剑尖未曾刺着他的喉咙,那军官的日月轮已是和他的长剑碰个正着! 当的一声,火花四溅,辛龙生虎口酸麻,竟给他震退两步。那军官喝道:“好呀,原来是你这小子!”这军官原来是在扬州知府衙门和他交过手的。 屋子里追出来的人已然赶到,辛龙生背腹受敌,无可奈何,只好转过身来,又再杀进屋内。屋子里那些冒充的“仆人”武功不及外面的那个军官,给辛龙生以闪电般的剑法接连刺伤了两个。可是辛龙生虽然暂时解了背腹受敌之危,却已被迫入屋内,又再陷入重围了。 辛龙生背靠墙壁,力透剑尖,一招“夜战八方”使出,剑光虹飞电闪,遮拦得风雨不透,有两个“仆人”冒险迫近攻他,都给他伤了。 那军官舞动双轮,叫道:“这小子快不行啦,消耗他的气力,用不着和他硬拼!”辛龙生一柄长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那些人不敢踏入离他身子一丈之内,可是辛龙生却也不敢攻出去。因为只要他一移动脚步,便要背腹受敌,决难幸免。那军官的日月双轮堵着正面,挡了他几招凌厉之极的剑招。辛龙生渐渐感到气力不加,头晕目眩。 原来辛龙生内伤未愈,这一战乃是竭尽所能,方才能够支持得这样久的,这军官若在平时,单打独斗,不是他的对手。但此际,只是这军官一个人却足以胜他了,何况没有受伤的这几个“仆人”,本领虽不如他,亦是非同泛泛。 辛龙生越来越是感到力不从心,心头一凉,咬紧牙龈,鲜血淌出嘴边,疾风暴雨般的狠攻了十数招,喝道:“拼一个够本,拼两个我就有了利钱!”那几个人不敢和他拼命,四面躲开。辛龙生冲杀出去。那军官挡一招退一步,接连退出了十多步。辛龙生逐渐又移近大门。 可是他业已力竭筋疲,一鼓作气究竟是难以持久,冲出了十多步,只见眼前金星飞舞,不觉有似风中之烛,身子摇摇欲坠。 那军官哈哈大笑,喝道:“好小子,给我躺下吧!”双轮猛力一推,当的一声,辛龙生的长剑脱手飞出。 辛龙生眼前一片漆黑,心里正自冰凉,暗地叫道:“我命休矣!”想不到就在他闭目待死之际,忽听得叮叮当当一片响,有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喝道:“你们不是要捉拿我么?申某今日特地来会你们,有本领的你把我抓去吧!” 辛龙生睁眼一看,只见一个矮胖的汉子舞动一把金光闪闪的算盘,原来这个人正是那个他在扬州结识的米店老板。说时迟,那时快,那姓申的胖子已是一把拉着了他,说道:“龙兄,别慌,随我走!” 辛龙生脚步虚浮,要闯出去已是力不从心,只能让那姓申的胖子拖着他走。敌方看有机可乘,双刀一剑,两面袭来。那姓申的汉子哈哈笑道:“来得好!”算盘一推一压,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刀剑坠地之声,不仅最前面那两个汉子的双刀一剑给他夺出了手,后面三个人的兵器,一柄月牙弯刀,一双护手钩,一根小花枪,也给他的算盘砸得脱手飞出,原来他这算盘乃是裹金的精铁铸造,沉重异常,而且擅于锁拿刀剑。 武功最强的那个军官喝道:“申子驹,你好大的胆子,身家性命都不要了吗?”申子驹打个哈哈,说道:“对啦,你封了我的米铺,我正要和你算一算账。”说话之间,精铁包金的算盘已经和他的日月双轮碰在一起。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 火星蓬飞中那军官退了两步,低头一看,右手的日月轮断了两根锯齿,不由得微有怯意,一时之间,不敢上前。 申子驹冲开缺口,跑出天井,腿尖一点,飞身上屋。莫看他身体肥胖,又抱着一个人,身法仍是十分利落,跳上屋顶,瓦片也没一块跌下。 在医馆里乔装仆人的官兵有二十多人,全都追了出来,但人数虽多,轻功好的却是寥寥无几。能够跳上屋顶的自忖也不是申子驹的对手,不敢上去捉拿,只能在地上跟着跑。 那军官喝道:“放箭!”申子驹一只手挟着辛龙生,一只手用算盘拨打乱箭,跃过两间屋面,忽地回过头来,朗声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们辛苦一场,我也不忍叫你们空手而归,送给你们一些金子吧!”算盘一扬,众官兵只见金光耀眼,来不及用兵器格打,已是有七八个人着了暗器。原来申子驹的算盘珠子正是他的独门暗器。 给算盘珠子打着的人,都是伤在关节要害之处,痛得他们一个个变成了滚地葫芦,哎唷哎唷之声不绝于耳。 申子驹哈哈笑道:“你们不是要我的身家性命么?身外的财物我舍给你们,性命可是不能给你们了,金子你们还要不要?” 官兵伤了多人,纷纷找寻可以躲避暗器的角落,哪里还敢跟着追踪。申子驹在大笑声中扬长而去。 辛龙生被他挟在胁下,在屋顶上飞跑,恍似腾云驾雾一般,他知道已经脱出险境,紧张的精神松弛下来,气力支持不住,登时感到头晕目眩,迷迷糊糊的就昏迷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辛龙生醒了过来,只觉自己似乎是躺在地上,但又是缓缓的向前移动,耳边隐隐听得风浪之声,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在一条船上。 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好了,龙侠士醒来了。”另一个人笑道:“龙兄,你要找的人就在这儿。哈哈,你看看我们是谁,可还认得么?” 辛龙生定睛一看,只见有三个人站在他的面前,看清楚了,不由得又惊又喜。原来当中的那个人正是“赛华佗”王大夫。左面的那个人是将他救出来的那个申子驹。右面那个人则是他在扬州见过的那个绸缎行老板刘湛。 王大夫道:“龙兄果是信人,可惜我却不能在医馆候驾,以至累你受伤了。” 辛龙生欠身欲起,王大夫将他按着,说道:“龙兄,你别多礼,你受的伤可不轻呢。”辛龙生道:“多谢王大夫关心晚辈,王大夫,你这次亦遭不幸,可还记得和晚辈的约会。晚辈真是不知怎样感激才好。”接着又向申子驹道谢救命之恩。 申子驹笑道:“这次救你性命的其实是王大夫,你应该多谢他才对。” 王大夫笑道:“我只是动口而已,动手的是你,你冒的险比我大得多了。” 申子驹接着和他解释道:“是这样的,你不是和王大夫约好一个月之后到他医馆求医的吗,所以在这几天我和刘大哥轮值,每人一天,潜回市区,留意你的行踪。今天恰好给我碰上。这都是王大夫嘱咐我们这样做的。我不过奉命而为罢了。” 辛龙生心里想道:“我与他们素昧平生,只是为了一个口头的约会,他们竟然为我如此尽心尽力!”不禁热泪盈眶,说道:“三位大恩,龙某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王大夫道:“大官巨贾,向我求医,我决不理睬。侠义道中的人物,不向我求医,我也要毛遂自荐的。龙兄,你这次在扬州很帮了我们的大忙,彼此正是同道中人,我岂能让你陷入敌人的陷阱。你再和我客气,那倒是小看了我王某人了。” 申子驹笑道:“敌人也真够狡猾,我和刘大哥是已经公开‘犯案’了的,他们就查封了我们的商号。王大夫扬州之役未曾露面,但却也给他们知道了,他们就用另外一种法子,不露声色的暗中占据了他的医馆,等待同我们一伙的人上钓。今天也算侥幸,大概是因为他们守株待兔,等待了将近一个月未见有人上钓,戒备放松了些。本来有一个御林军的副统领翦长春驻守那里,这人前两天走了,剩下的是一些二三流角色,我才能够这样容易得手。” 前因后果说清楚后,刘湛笑道:“闲话别多说了,让王大夫先谈一谈龙兄的病吧。” 王大夫说道:“龙兄,你这次是伤上加伤,伤得很是不轻。大概你在扬州之战,曾经碰上很厉害的内家高手吧?”他哪知道辛龙生并不是在扬州知府衙门受的伤,而是后来在那荒谷之中,与那一僧一道恶斗所致。辛龙生将错就错,说道:“不错,岳良骏那婆娘武功端的是出人意外。” 申子驹道:“这婆娘是江湖大盗出身,她的事情我以后慢慢和你说。你放心,这婆娘我们迟早也是要向她报仇的。” 王大夫接着说道:“不过,我和你说老实话。你这次受的伤虽然不轻,却并不难医。我已经用了药给你内服外敷,三五天之后,你的伤势就不碍事了。但令你可能有性命之危的,却是你原来就有的怪症。” 辛龙生苦笑道:“死生有命,晚辈也不怎样放在心上。但却不知是何怪症?” 王大夫道:“据我的诊断,三年之后,你将有走火入魔之险。这症状的起因,似乎是因练功不得其法所至。你认识一个名叫车卫的老魔头吗?” 这一问突如其来,辛龙生怔了一怔,心道:“难道他竟然在我的脉象之中,看出了我练的是车卫的独门内功心法?”心中惴惴不安,仍是不敢吐实,说道:“这老魔的名字我倒是听过的,并不相识。” 王大夫点了点头,说道:“二十年前,他已经在江湖上失了踪。你不认识他,这也是在我意料之中。是以我觉得更奇怪了。” 辛龙生道:“我这病和那老魔头有何相关?恕晚辈未明,请王大夫指点。”心想:“他不疑心我是车卫的弟子,我倒是不妨试探试探他的口风了。” 王大夫沉吟半晌,说道:“二十年前,车卫不知何故身受剧毒,曾经向我求医。那时他的内功尚未练成,但迹象已显,我给他诊脉,看得出他练的内功极为霸道,练不成还好,练成之后,迟早有走火入魔之危。你的脉象和车卫当年的脉象,颇有几分相似。你可否告诉老夫,尊师是那一位?” 辛龙生道:“家师不愿将姓名告诉外人,请恕晚辈不便奉告。” 江湖上的高人异士,往往不愿泄露行藏。是以王大夫虽然有点不悦,却也不会见怪向他求医的辛龙生,当下说道:“既然如此,你不必说了。我医的是病,师承所自,我若清楚,当然对我的诊断有点帮助,但也并非很关重要。” 辛龙生道:“那么依大夫诊断,晚辈的病……” 王大夫说道:“这两日我已在用心研究,虽不能说有十分把握,至少可令吾兄病症转轻,说不定逐渐就可以好起来。现在最紧要的是找个安全的处所,让你安心养病。” 辛龙生正想问他是准备去什么地方,舟子捧一钵稀饭和几式小菜进来。王大夫笑道:“你已有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觉不觉得肚饿?”辛龙生道:“稍为有点。”王大夫道:“好,那就不必食得太饱,有个六七分便可以了。吃过了东西,咱们再说。” 申、刘二人在旁喝酒陪他,申子驹笑道:“可惜龙兄还不能喝酒,这酒倒是不错。” 王大夫笑道:“这桂花酒是太湖佳酿,当然不错。”忽地如有所思,半晌说道:“龙兄不是不能喝酒,要看是什么酒。我倒想起了一种难得的酒来,对龙兄的病大有裨益的。” 刘湛道:“是什么酒?” 王大夫道:“百花谷奚家的九天回阳百花酒。” 辛龙生听他提及百花谷奚家,不由得吃了一惊,心想:“百花谷奚家,可不正是奚玉瑾这一家吗?”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申子驹笑道:“奚家的九天回阳百花酒,那也不算是十分难得之物。”王大夫道:“哦,你和他们兄妹是有交情?”申子驹道:“就是这次在扬州结识的。不过那位奚姑娘已经去金鸡岭了。”刘湛说道:“他的家里还留下一个老花匠,我可以找他问问,看他主人家里还有没有藏酿。”申子驹接着说道:“对,既然这九天回阳百花酒对龙兄有益,咱们总得设法给他找来。倘若奚家已无藏酒,咱们还可以到金鸡岭去找奚姑娘,请她把酿酒的方子抄给咱们。” 刘湛笑道:“对啦,说起这位奚姑娘,她也是很关心龙兄的呢。她说龙兄于她曾有救命之恩,可惜她无法找着龙兄道谢。要是她知道龙兄的下落,说不定她还会亲自赶来呢!” 辛龙生心里想道:“但愿她千万别来见我,那天她似乎已经多少起了一点疑心,若然给她知道我是谁,我真是宁愿死了还好。” 吃过稀饭,辛龙生精神好了一些,靠着船舱板壁,向外眺望,只见烟水茫茫,波平如镜,轻舟过处,一座座山峰迤逦迎来,那是矗立在湖上的群峰,有如翡翠屏风,片片飞过。景色之美,难以形容。 可是辛龙生见了这湖上的景,却是不由得暗暗吃惊,哪里还有闲情欣赏,连忙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申子驹笑道:“这是太湖呀,龙兄没来游过吗?”正是: 旧梦已随烟水杳,太湖聊且当桃源。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八回避世只缘曾失足忏情何不再回头 辛龙生瞿然一省,心里想道:“苏州在太湖旁边,这条船在湖上走,当然是太湖了。唉,这可真是糟糕。” 他担心的事情,果然便在王大夫口里说了出来:“龙兄,我正要说给你知道,好让你欢喜。太湖七十二家总寨主王老英雄王宇庭的名字想必你是知道的了,咱们就是上他那儿。你在那儿养病,丝毫也用不着担心有敌人骚扰了。” 太湖七十二家总寨主王宇庭正是他的师父文逸凡的好朋友,辛龙生心中惊恐,勉强笑道:“王总寨主英名远播,我是久仰的了,只是无缘拜见。这次倒是因祸得福了。” 王大夫笑道:“我和他本来也是并不相识的,但金鸡岭的大头目杜复和他却是很有交情。这次在扬州劫了官粮之后,杜复就料到我们会有麻烦,故而预先写了一封亲笔信,介绍我们到王总寨主那里安身的。” 辛龙生暗地思量:“王宇庭我和他只是见过两次面,两次他都是和我师父商量大事,对我并不如何注意。玉瑾是和我同床共枕的人,对我也还是相见不相识,料想王宇庭不会认出我来。”不过,想虽然是这样想,心中仍是难免有点惴惴不安。 不久,船到岸边,岸上已经有人等候,给辛龙生准备好了一乘滑竿,当下就由四个喽兵抬他上山。 王宇庭见了辛龙生,一开口就说道:“龙兄,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辛龙生吃了一惊:“难道他看出了我的本来面目?”王宇庭接着说道:“这次大闹扬州,你出力不少。听说你救了奚姑娘的性命,是么?” 辛龙生这才知道他说的是扬州之事,放下了心,说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 王宇庭赞道:“舍己救人,功成不居,这正是侠义道的本色!不过,在你来说,虽然不当作一回事,在杜复和奚姑娘来说,却是十分感激你的。前两天,金鸡岭有人来过,还曾托我打听你的下落呢。我准备给你捎个信给他们,免得他们记挂。待你好了,再到金鸡岭去,和他们见一见面,你看可好?” 辛龙生连忙说道:“这太使我惭愧了,我只受了一点伤,如何敢受他们的感激?再说,扬州知府岳良骏是个害民贼,我本就想杀他为民除害的。救奚姑娘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请王总寨主千万不可小题大作,令我无地自容。他日若有机缘,我自当到金鸡岭去拜会那里的众家英雄。”他是生怕奚玉瑾闻讯赶来,是以只好说一套“漂亮话”了。 王宇庭道:“龙兄端的是侠士胸襟,令人钦敬。”忽地如有所思,半晌说道:“说起那位奚姑娘也是可怜,龙兄,你可知道她的遭遇么?” 辛龙生心头卜通一跳,强自镇定,说道:“百花谷奚家是有名的武学世家,我只知道她是奚家的大小姐,别的就不知道了。” 王宇庭道:“哦,原来你还不知道她是寡妇身份。她本来是有丈夫的,她的丈夫名叫辛龙生,是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的掌门弟子,年少有为,文武双全,不料最近消息传来,听说他已是在舜耕山死在金国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的儿子完颜豪的手里了。他们成婚还未满一年,奚姑娘年纪轻轻便做了寡妇,你说可不可惜!” 辛龙生暗暗好笑,想道:“幸亏他不知道他说的那个死了的辛龙生,此刻正站在他们面前。”当下装出一副悲戚同情的脸孔,说道:“自古红颜多薄命,老天爷实在不公。” 王宇庭说道:“丈夫死了,妻子定要守节,这种读书人的臭礼法我最反对。依我说,咱们江湖儿女,根本就不必理会它这一套。” 申子驹笑道:“王寨主,这是你的想法,就不知那位奚姑娘的想法如何?” 王宇庭道:“是呀,若然她通达的话,她又无儿无女,实在是不必为丈夫守节的。” 刘湛笑道:“王寨主敢情是想为她做媒?” 王宇庭笑道:“我倒是有这意思,不过现在言之尚早。” 辛龙生何等聪明,王宇庭的弦外之音,他自是一听便知。心中不禁又是好笑,又是辛酸的想道:“我本来就是她的丈夫,你还要为她做媒,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王宇庭见他默不作声,现出一副疲倦的神态,瞿然一省,笑道:“我也是老糊涂了。龙兄,你有病在身,应该早点歇息了。待你病好之后,咱们慢慢再谈吧。” “赛华佗”王大夫名不虚传,不过几天,辛龙生的外伤已是给他医好,内伤也好了六七分。这一天王大夫和他说道:“龙兄,你可以重行练功了么?” 辛龙生道:“我正想请教前辈,我已知道练这内功心法于我有害,但身体好了一些之后,不练又觉得很不舒服。这可如何是好?” 王大夫道:“这种介乎正邪之间的内功心法,有如附骨之疽,不练是不行的。我只有替你设法消灭它的祸害,只要你有恒心,甚至还可以转祸为福。” 辛龙生喜道:“请前辈指教。” 王大夫道:“我传你一套吐纳之法,医家的吐纳和武学中的修炼内功性质当然大异,但也有相同之处。它不能用以伤人,但持之有恒,同样可以延年益寿,祛病强身。这也可以说是一种‘王道’的练功方法吧,你现在练的这种内功心法是极端霸道的,将来两者兼练,就可以水火相济,逐渐减轻祸害了。纵使不能完全消除走火入魔的危险,至少也保得住没有性命之忧。” 辛龙生大喜拜谢,心里想道:“只须性命无忧,我也就可以不必受车卫的挟制了。” 王大夫继续说道:“这两种不同的练功方法,初练之时,不易调和,我给你用针灸疗法,继续不断的每日针灸三次,满了之后,就可以见效了。那时你本门内功心法的威力也可以更加发挥。” 辛龙生越发欢喜:“原来还有如此妙用,怪不得他说是可以因祸得福了。以宇文冲那样高强的本领,他还要想方设法偷学车卫的独门内功心法,我若然可以免除祸害,发挥它的威力,将来我的本领岂不是还可以在宇文冲之上?” 自此辛龙生安心在王宇庭的山寨养病,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他的伤已然完全好了。王大夫每日给他针灸三次,他每日也在练功之后兼做王大夫所传的吐纳功夫,果然不用服食车卫给他的解药,到了月底的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痛苦了。 在这一段养病的时间,他尽量避免和王宇庭见面,以防给他看出破绽。王宇庭身为七十二家山寨的总寨主,事情很忙,初时三两天来看他一次,渐渐也来得疏了。 这日辛龙生在第一次练功之后,觉得精神饱满,更胜从前,便在院子里再练一趟剑法。这是他病后第一次练武。有个小头目走来笑道:“龙大侠,你大好啦!王寨主刚才还问起你呢。” 辛龙生想起自己已经有十天左右没见过王宇庭了,如今自己已是恢复如初,不能再用养病的借口等他过来探望。于是问那小头目道:“王寨主没有外出吧?”那小头目道:“寨主正在聚义厅和申、刘两位客人说话。” 辛龙生未曾踏入聚义厅,先听见里面谈话,刚好听得王宇庭说道:“想不到宇文冲重现江湖,你见着他没有?”一个陌生的口音说道:“我没见着,不过咱们的人倒是有人见着他了。” 辛龙生大吃一惊,心道:“这不是说我吗?”王宇庭听得脚步声响,问道:“是谁?” 辛龙生要躲也躲不开,只好硬着头皮进去,强笑笑道:“什么事情谈得这样高兴?”只见聚义厅里,除了申子驹和刘湛之外,还有一个胡须斑白的陌生人。 王宇庭道:“你来得正好,这位是韩寨主,他刚从扬州回来,我们本来想过一会儿就去探望你的。你的病都好了么?” 原来这老头儿名叫韩成德,是王宇庭属下的七十二家寨主之一,也是最年长的一位寨主。辛龙生来山寨的时候,他尚在扬州未归。 韩成德笑道:“龙兄,我们是见过面的。”辛龙生怔了一怔道:“是吗,我可想不起是在哪里了。” 韩成德笑道:“那天大闹扬州知府的衙门,我也在场。杜复要我帮他做些善后工作,是以多留了两个月。” 王宇庭道:“我们刚刚谈起宇文冲的事情,龙兄,你知道这个人吗?” 辛龙生道:“我孤陋寡闻,可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王宇庭道:“车卫呢?你可知道?” 辛龙生惴惴不安,想道:“敢情他是要向我查根问底了!”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这个老魔头的事情,我倒是曾经听得王大夫谈过。” 王宇庭道:“宇文冲的年纪不算老,大概还未到五十岁。不过他却是和车卫同一辈分的魔头,武功十分厉害。他和车卫差不多同一时候在江湖失踪,也难怪你没听过他的名字。” 韩成德说道:“不过依我看来,宇文冲却是不能和车卫相比。车卫虽然也做坏事,毕竟不是鞑子爪牙,只能说是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宇文冲就不同了,他曾经是岳良骏最得力的帮手呢。” 王宇庭道:“韩大哥说得对。但他当年不知因了何事和岳良骏分手,隔了这许多年,也不知他改邪归正没有。” 韩成德道:“据我所知,他现在重现江湖,恐怕是找到一个比岳良骏地位更高的主人了。” 王宇庭道:“咱们刚才说到哪里?对了,你是不是说咱们的什么人碰上了他?” 韩成德道:“这两个人认真说,还不能算是侠义道的,他们是黑道上的成名人物,但和岳良骏也是作对的。因此勉强也算得是咱们这边的人了。” 王宇庭道:“这两个人是谁?”韩成德道:“一个是做了道士的丘大鸣,现在的道号是一鸣;一个是做了和尚的邓百京,现在法号百悔。” 辛龙生这才知道韩成德所说的“自己人”乃是一僧一道。心里想道:“那道士曾许诺不泄漏那日之事的,不知他是否遵守诺言?” 王宇庭笑道:“邓百京是有名的霹雳火脾气,他居然做了和尚,倒是新鲜事儿。” 韩成德笑道:“所以他出家之后,改名百悔。但依我看来,他的脾气可还是没有多大改变呢。” 申子驹道:“他们是怎的和宇文冲结上梁子的?” 韩成德道:“二十年前,他们二人和雷泽苍是结拜的三兄弟,合称冀北三雄,后来雷泽苍给宇文冲杀了,他们二人便即金盆洗手,都出了家,苦练绝技,誓报此仇。” 王宇庭道:“他们是在扬州碰上宇文冲?” 韩成德道:“不错。宇文冲是在扬州城外的一个荒谷里,给他们找出了。一场恶斗,百悔和尚险些丧命,一鸣道人也伤得很重。我碰见他们的时候,百悔和尚走路还是一跛一拐的呢。” 王宇庭道:“这倒是有点奇怪了,据我所知,他们的本领很是不弱。二十年前,丘大鸣和宇文冲单打独斗,也不过是稍逊一筹而已。经过二十年的苦练,又是两人联手,怎的还会在宇文冲手下,吃这样大亏?” 申子驹道:“宇文冲是不是也有帮手?” 辛龙生心情大为紧张,暗自想道:“那百悔和尚是给我一剑刺伤,才给宇文冲打下悬崖的。他又没有和我立誓,只怕是已经将那日的事情抖露出来了。” 韩成德道:“是呀,我也是这样想。但一鸣道长说他们那日是给宇文冲使诈取胜,宇文冲在险地伏击,故此斗了个两败俱伤的。” 王宇庭道:“即使如此,宇文冲胜得了他们,那也是极不容易了。这厮再次出山,助纣为虐,咱们倒是应该多留点神呢。对啦,你刚才说他找到一个比岳良骏地位更高的主子,那又是谁?” 韩成德道:“完颜长之的儿子完颜豪。上个月完颜豪亲自来扬州处理岳良骏失职之事,我们的人打听到确实的消息,宇文冲就曾陪同完颜豪在知府衙门出现。岳良骏所受的处分是:革职留任,戴罪图功。听说他能够得到这样的从轻发落,就是靠了宇文冲给他说好话的。” 辛龙生暗自想道:“完颜豪再来扬州,只怕就是因为冲着我来的。唉,只怕我的秘密终于也是难以保住了。不过一鸣和百悔没有向韩成德说出我来,我倒可以少担一重心事。” 韩成德接着说道:“说起他们二人,有桩事情我要禀告总寨主。” 王宇庭道:“韩大哥不用如此客气,请说。”在王宇庭属下七十二家寨主之中,韩成德年纪最长,比王宇庭还大几岁,是以王宇庭一向对他都很尊重。 韩成德道:“他们想在伤好之后,投奔咱们,请恕我擅自作主,已经替总寨主答应他们了。” 王宇庭笑道:“山寨里多两个高手,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呀。韩大哥,你做得很对。他们还有什么话说么?” 韩成德想起一事,笑道:“我想起来了。总寨主,你我都猜疑那宇文冲尚有帮手,一鸣道长却说没有,现在我仔细一想,恐怕还是咱们猜得对。一鸣道长不肯说,乃是另有隐情!” 辛龙生本来已经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的,不由得又紧张起来。 王宇庭笑道:“你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韩成德道:“一鸣道长和我说那番话的时候,百悔和尚双眼圆睁,似乎颇为气愤,要说什么似的,一鸣紧紧握着他的手,他就始终没有说了。后来我和他们分手,转过了一个山坳,大家瞧不见了,大概他们以为我已经走得远了,争吵起来。我隐隐听见他们说的几句话。” 王宇庭道:“他们说些什么?” 韩成德道:“百悔和尚说:‘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嘿嘿,他是霹雳火脾气,说话大声,我听得清楚。一鸣说的我可听不见啦。过一会又听得百悔大声说道:‘好,你要遵守诺言,那也由你。我可无须受这拘束。’大概是一鸣又在劝他,他不说话了。过了会儿,他们走得远了,那百悔和尚还在哼哼唧唧,但他说的我可听不见啦。” 王宇庭笑道:“反正他们是要来的,咱们也用不着盘问他,百悔那个脾气,迟早会忍不住对咱们说。” 韩成德道:“我还想起一件可疑之事。据我所知,宇文冲和岳良骏乃是亲戚,只是不知他们当年为了何事分手而已。这次宇文冲既然和岳良骏重归于好,但在他刚来的时候,却何以不住在知府衙门,却跑到一个荒谷里躲起来呢?” 王宇庭道:“你是否怀疑他和别人在那荒谷约会,那人就是他的帮手。”韩成德点头道:“正是。”王宇庭笑道:“这个闷葫芦待百悔来了,料想也会揭开来的。” 辛龙生想道:“这里恐怕是不能久留了。待四十九天期满之后,我立即就走。但盼那秃驴不要在这几天来到!” 心念未已,忽听得“呜呜呜”的三声号角声,韩成德道:“啊,有客人来了!”王宇庭笑道:“不错。来的恐怕还不是普通的客人呢!” 原来这三声号角乃是向寨主通报的,让寨主准备迎接客人。需要王宇庭亲自迎接的客人,当然不是普通的客人了。 辛龙生暗暗吃惊,心里想道:“莫非就是那一鸣道人和百悔和尚来了?”忙即站起来道:“总寨主有客,晚辈告退。” 不料王宇庭一把将他拉住,哈哈笑道:“这位客人,倘若我料得不错的话,你和他也是相识的。请你留下吧。” 辛龙生越发吃惊,但王宇庭既然这样说了,他若坚持要走,恐怕会引起王宇庭的疑心。 正在他忐忑不安之际,山寨的头目已经陪了客人来到。原来是谷啸风。 王宇庭笑道:“你们是早就相识的吧?”谷啸风道:“不错。我们是在扬州见过面的。龙兄,你那日受了伤,我们都很惦记,现在已经好了吧?” 辛龙生对谷啸风一向有心病,但也只好装出十分高兴的样子和他应酬,说道:“多谢关怀。小弟幸蒙王大夫悉心医治,现在已是差不多好了。谷兄,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的?” 谷啸风笑道:“我是受了奚姑娘之托,特地来探望你的呀。” 王宇庭笑道:“龙老弟,你别怪我多事,奚姑娘得不到你的消息,怎能安心?是以我要违背你的意旨,给她通风报讯了。奚姑娘呢?” 谷啸风道:“她已经到金鸡岭了,目前正在帮忙柳盟主训练女兵。本来她要来的,我说不如让我去迎接龙兄来咱们的山寨吧。” 王宇庭似笑非笑地说道:“奚姑娘真的这样说了?” 谷啸风知他用心,笑道:“龙兄救了奚姑娘的性命,奚姑娘感激得很,当然是希望早日和他见面。这还有假的吗?” 原来奚玉瑾在百花谷第二次与辛龙生见面之后,已是引起了疑心。她盼望再见到辛龙生倒是不假,但为了避嫌,可不愿和谷啸风结伴同行,谷啸风说的什么训练女兵,却是为她找的借口的。 王宇庭哈哈笑道:“那你来得正好,我听得王大夫说,不过十天,龙兄的病就可以完全好了。上次你来这里,匆匆便走,这次正好叫你多留十天,待龙兄康复之后,你们一同走。” 辛龙生道:“唉,你们待我这么好,可叫我真是不好意思。” 谷啸风道:“龙兄,哪里说来,那日你为我们冒了这么大的险,我们都未曾向你道谢呢。奚姑娘是和我几代世交的朋友,你救了她的性命,我也是感激得很的。” 谷啸风说的是心里的话,辛龙生听了,心里却不由得有点酸溜溜的不大舒服了,淡淡说道:“是,我知道!” 王宇庭道:“你们年轻人多亲近一些。” 谷啸风倒是极有诚意和辛龙生结交,当下把座位移到他的旁边,与他倾谈。忽地心中一动:“怎的我好像是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不由得呆了一呆,定了眼珠看他了。 辛龙生给他瞧得心里发毛,脸上不觉变色。谷啸风瞿然一省,笑道:“龙兄,你有点像我的一位朋友。” 辛龙生暗暗吃惊,强笑说道:“我不相信,天下哪还有比我更丑陋的人。” 王宇庭哈哈笑道:“谷少侠,你不说我想不起来,你一说我也觉得是有点相似了。当然不是面貌相同,而是身材神态颇为相似。谷少侠,你说的这位朋友,我猜就是文大侠的掌门弟子辛龙生了,对么?” 谷啸风道:“正是,可惜辛少侠已经死了,否则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只看背面,别人定然要认为他们是两兄弟了。” 辛龙生苦笑道:“你们说的那位辛少侠,我虽然没有见过他,也知道他是个美男儿,我如何能和他相比?”接着叹口气道:“唉,我有福气能够做文大侠的弟子就好了。” 王宇庭忽地正容说道:“你若当真有这意思,我可以成全你的心愿。文大侠的掌门弟子也正是奚姑娘的亡夫呢,你于她有救命之恩,文大侠收你作继任的掌门弟子,这可也是武林佳话呀!”这段说话,含意双关。王宇庭说罢,哈哈大笑。 辛龙生给他弄得啼笑皆非,正自尴尬之际,幸好有个人进来给他解了窘,这个人是“赛华佗”王大夫。 王宇庭道:“王大夫,你来得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位客人,这位谷少侠是刚从金鸡岭来的,他来这里,是准备迎龙老弟回金鸡岭去。那位奚姑娘早已经到金鸡岭了。” 接着向谷啸风解释道:“王大夫想要一坛九天回阳百花酒给龙老弟治病,我们派人到过百花谷奚家问那老仆,奚家已经没有藏酿了。” 谷啸风笑道:“奚姑娘有家传药方,这酒在金鸡岭也可以酿。” 王大夫道:“还有十天,我给他的第一个疗程就可以告终了。以后他按照我教他的方法自行调治,倘若又有九天回阳百花酒助他祛除邪毒,那就可以根治啦。不过,龙老弟,你现在可要跟我回静室去,让我给你针灸啦。”原来辛龙生每日早午晚要接受三次针灸,此刻正是午时。 辛龙生如释重负,说道:“谷兄,咱们明天再见。我在午间接受针灸之后,要练两个时辰的功,今晚恐怕不能来陪你聊天了。”谷啸风说道:“你治病要紧,用不着和我客气。” 王大夫和他回到静室,笑道:“我今早翻阅先师所留的医案,多了一点领会,从今天起我用新针疗法,刺激你的相应穴道,让你原来所练的内功,可以和我所授的吐纳方法更能和衷共济。” 辛龙生多谢了王大夫,心里却在想道:“我如何还能够在这里多留十天?” 这晚辛龙生心乱如麻,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时想道:“我若是听赛华佗的话,冒险在这里多留十天,照他的说法,将来我不仅可以免除走火入魔的灾难,还可以成为一等一的内家高手。”一时又想道:“谷啸风看来已是对我有点起疑,难保他看不出破绽。十天之后,他要陪我到金鸡岭去,我又怎有颜面和玉瑾日夕相见。再说在这十天之内,那一鸣道人和百悔和尚只怕也是会来到这里的了。” 正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做了那件大错事,心里总是疑神疑鬼,日夕不安。终于还是不敢在山寨多留十天,这晚半夜起来,留了一封信,就悄悄地下山了。 辛龙生等到清晨时分,在湖滨找到一条小船,但这条小船却是山寨的,幸好掌船的小头目认得他,知道他是总寨主的客人。他谎说是病已好了,急着回家,得到王宇庭允许的。 这小头目虽然有点疑心,心想:“王寨主即使不能亲自送行,也该派个人送他啊。”但因他已知道这个客人是在扬州受伤的侠士,是以虽然有点疑心,还是撑船送他渡过太湖。 晨风拂面,湖光鳞闪,辛龙生倚舷眺望,面对茫茫烟水,不觉悲从中来:“天地虽大,何处是我容身之地?” 波光云影之间,幻出两个少女的影子,辛龙生又再想道:“玉瑾我是不能再见她的了,车淇对我一片情深,但只怕我也只能辜负她了。好在我的病虽没全好,但已是没有性命之忧,我就浪荡江湖过这一生吧。” 红日东升,不知不觉已是午间时分,这条小船已经横渡了大半个太湖,对岸遥遥在望了。 辛龙生正自胡思乱想,忽见一条大船,顺流而下。那小头目噫了一声,说道:“这条船可不是咱们太湖的!”原来那是一条可以用于航海的船,和太湖里的各种船只都不相同。 这小头目为人很是精细,蓦地想起:“和金虏勾结的水寇史天泽听说上个月在长江战败,他的伙伴之中,有个乔拓疆是东海来的,莫非这就是他们的船只,战败了逃到太湖来?” 辛龙生道:“咦,你怎么不向对岸划去?”那小头目道:“我去盘问盘问他们。” 说话之际,那条大船已是向他们驶来。小头目朗声说道:“你们是些什么人,哪里来的?” 只见船头上现出三条大汉,为首的喝道:“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盘问我们?” 小头目道:“我是西洞庭山的!”那汉子哈哈一笑,说道:“原来你是王宇庭的手下!”把手一挥,站在他旁边的两个汉子忽地就走过来! 原来这三个人正是乔拓疆手下的大头目。当中那个大汉是练外功的,气力极大,轻功则是走过来的那两个汉子高明。 小头目大怒道:“你们是史天泽、乔拓疆的人!”站在船头的大汉哈哈笑道:“对了!你们碰上了我,算你倒楣!” 辛龙生一声冷笑,拔剑出鞘,说道:“且看是谁倒楣吧!” 那两个汉子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向小船船头落下,辛龙生不待他们脚落实地,刷刷两剑便刺过去。 左面的汉子一招“鹰击长空”,大刀直斫下来;右面的汉子双臂箕张,扑下来用擒拿手法抓他琵琶骨。 这两个汉子武功虽然也很不弱,却怎敌得住辛龙生神妙莫测的剑法,只见剑光过处,右面的那个汉子两只指头先给削断,辛龙生回剑一封,架住大刀,腾的飞起一脚,又把左面刚刚踏上船头的那个汉子,踢翻落水。正是: 欲求避世终难避,哪有桃源在世间?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生死茫茫忧故友恩仇惘惘念新知 小头目松了口气,连忙拿出一支号角,呜呜呜地吹起来,一面加紧划船。 辛龙生道:“咦,你怎么划回去?” 小头目道:“赶回去报讯要紧,龙大侠,只好耽搁你一天工夫了。”原来他吹那号角也正是要向附近的渔船报讯的,但湖面上最近的一条渔船也还是距离颇远。 那两个被辛龙生打翻落水的汉子冒出水面,叫道:“看你们往哪里走!”他们是在东海长大的海盗,精通水性,游水赶来,竟然像是两条鲨鱼一样。 大船当中的那汉子喝道:“你们跑不了的,瞧着吧!”举起一枝铁锚,猛力一抛,几百斤重的铁锚箭一般的飞来,对着小船落下,“轰隆”一声,船顶穿了一个洞,船舱板壁两边散裂,小船震荡,小头目无法把得稳舵。
辛龙生长剑一拨,使出上乘武学中“四两拨千斤”的功夫,一拨一引,大铁锚呼的从船头直飞出去,随即用千斤坠的重身法定着船身。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船底也裂开了一个洞,水登时涌进来,小舟向下沉,向下沉……原来是那两个精通水性的汉子在船底做的手脚。 小头目喝道:“我与你们拼了!”跳进水中,和那两个汉子打起来,辛龙生不懂水性,无法帮他的忙。只见湖面似煮沸了的一锅水,翻翻滚滚,下面的情形,却看不见。没多久,水面一片鲜红!那两个汉子钻出水面,哈哈笑道:“小子,有胆的下水和我们斗斗!”辛龙生眼见小舟即将覆没,心想反正是一个死,浊气一涌,跳进水中。 这两个汉子刚才吃过他的亏,如今看出他一点不通水性,如何还不乘机报仇?当下一个按着他的头,一个抱着他的腿,要令他吃饱苦头。 辛龙生被灌了满肚子的水,迷糊中双腿用力一夹,把那个抱着他大腿的汉子夹个正着。反手一抓,又把按着他的头颅那个汉子紧紧抓牢,三个人缠作一团,同时沉下水底。 也是这两个汉子太过欺负辛龙生不通水性,被辛龙生抓着夹着,浮不起来,终于气绝。辛龙生是仗着内功深厚,在水底闭了气和他们苦斗的,推开两个尸体之后,亦已是支持不住,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自己像是腾云驾雾一般,被一个个的浪头抛起抛落,没多久,也就不省人事了。 且说第二日一早,王大夫按时去给辛龙生针灸,这才发现他失踪了,大惊之下,忙去告诉王宇庭。 王宇庭大为奇怪,说道:“他的病尚未痊愈,怎的突然不辞而行?我这几天事忙,难道他是怪我怠慢他了?”谷啸风道:“他是侠义中人,气量绝不至于这样狭窄,想必另有原因。咱们到他房间里看看。” 在房间里找到了辛龙生留下来的一封信,信上倒是说得堂皇冠冕,说是感谢众人待他太好,心里过意不去。他是发过誓愿要在江湖上隐姓埋名,行侠仗义的,是以不愿为人所知。现在他的病已经大致好了,请王宇庭原谅他不告而别。末了又再多谢“赛华佗”王大夫这一个月来为他悉心疗治,“再造之恩,永难报答”云云。 王宇庭叹道:“这位龙老弟倒是有古侠士之风,不过却也未免太过矫情了。” 王大夫皱眉道:“还有十天工夫,他的病就可根治,何以他不肯再待十天?我已经告诉了他,他的病根治之后,武功就可大进,那不是可以更好的行侠仗义吗?当时他听了我的话,十分欢喜,丝毫没有透露过他是要走的。嗯,我看只怕是另有原因吧?” 谷啸风道:“我一来,他就走。莫非他是不愿意和我到金鸡岭去?”蓦地想起那日在百花谷遇上他的情形,心道:“那日,他也是一见我们就走,他是没有理由要避开我的,难道他是要避开玉瑾?” 王宇庭老于世故,随即也想到了这一层,说道:“对了,实不相瞒,我颇有意撮合他与奚姑娘的婚事,向他透露过一点口风的。说不定他已另有了意中人,故此不愿到金鸡岭去,以免惹起麻烦。”谷啸风道:“那也可以在你提出婚事之时,坦然相告呀。何必事先躲避?” 王宇庭道:“少年人脸皮薄也是有的。或许他是怕我把话说出了口之后,再行推辞,那就有点难为情了。” 谷啸风道:“我总觉得这位龙大哥的行径有点古怪。” 王大夫道:“我也是这样想,他的武功兼有正邪两家之长。我问过他的师承,他也不肯告诉我。” 王宇庭沉吟半晌,说道:“你怀疑他是车卫的弟子?” 王大夫道:“按道理说,二十年前,车卫早已退出江湖,似乎不该有他这么一个弟子。不过他的内功路子,却确实是有点和车卫相近。我曾替车卫医过病,是以知道。” 王宇庭说道:“即使他是车卫的弟子,那也无妨。邪派出身,而能成为侠义中人,不是更难得吗?” 王大夫道:“道理不错,就只怕他心里有疙瘩,怕咱们轻视他。” 谷啸风道:“倘若他心中有这疑虑,咱们倒是应该把他找回来了。” 王宇庭沉吟半晌,说道:“不错,我连日事忙,都还未恳切的和他谈过心事呢。他必须乘船才能离开,待我查问一下,看他已经离开没有。倘若离开未久,派快艇追赶,也还可以追得上他。” 刚刚说到这里,守卫进来报道:“水寨的周头领和一位巡湖弟兄说是有急事求见总寨主。”王宇庭道:“啊,我正要找他,赶快唤他进来。” 王宇庭见了那两个人,便即问道:“周应,上个月和王大夫一起来的那个姓龙的客人,是你带他上山的,你还认得他么?” 水寨头目周应怔了一怔,说道:“是脸有伤疤那位客人吗?” 王宇庭道:“不错,你给我查问一下,今天早上,可曾有人渡他过湖。” 周应说道:“我没有见着他,不过这位弟兄正是有一件紧要的事情禀告总寨主,一定就是和这位龙侠士有关。”王宇庭忙道:“什么事情,快说。” 那小头目道:“我今早奉命巡逻湖面,看见一艘巨舟驶来,在碧莲峰附近水面,和咱们的一条小船碰上。小船上吹起号角求援!” 王宇庭吃了一惊,说道:“太湖上从没海船出现,这一定是史天泽、乔拓疆那伙海盗了。在咱们小船上的是什么人?” 那小头目道:“当时距离很远,我看不清楚,只知道是两个人。” 周应说道:“我已经查明了,掌船的弟兄名叫赵赶驴,他本是专司接送客人的。今早也并没山寨的弟兄搭他的顺风船。” 王宇庭道:“那么和他同在一起的那个人十九是龙新了。后来怎样?” 那小头目道:“我听得角声,连忙划过去,刚到中途,咱们船上的人已经和海盗打了起来。海盗船上有两个人跳过来,给咱们船上的人打翻落水。” 王宇庭道:“他用的是什么兵器,你说得详细一些。” 那小头目道:“这人武功很好,他用的是剑。那两个海盗凌空扑下,脚未沾地,便给他刺伤。”周应接着说道:“我知道赵赶驴用的是分水刺。” 王宇庭连忙问道:“后来呢?” 那小头目道:“后来咱们这条小船给他们弄沉了。海盗船上先掷来一个大铁锚,后来又有两个水鬼在船底捣鬼。赵赶驴跳下水和他们打,不幸已是丧命。” 王宇庭大惊道:“那另一个人呢?” 小头目道:“小舟沉没,那人在水里和两个水鬼缠作一团,都没见浮起来了。” 王宇庭大惊道:“周应,你还不赶快派人去打捞?” 周应说道:“我已经派人去打捞了。” 说至此处,忽听得呜呜呜的号角声,三短一长,短声急促,长声凄厉,此起彼落。这是发现强敌的讯号。 王宇庭立即叫大小头目集合,准备迎敌。第一拨探子匆匆赶回山寨,报道:“先后发现五艘海船,闯入太湖。如今正向下游驶去。” 东洞庭山老寨主韩成德说道:“上个月史天泽、乔拓疆被淮阴的江防军飞虎军击败,想必是他们的残部退入太湖,找寻藏匿的地方。乔拓疆是东海来的海盗,只有他才有那样大的海船。” 跟着第二拨探子赶到,报道:“上游发现官军的水师船只,大大小小的船只,大概有一百多艘。” 王宇庭拍案而起,说道:“咱们可不能容许勾结鞑子的史天泽、乔拓疆这股强盗来到咱们的太湖作乱。” 韩成德老成持重,说道:“总寨主的话当然不错。不过自从朝廷和金虏讲和之后,韩侂胄已经取消了和江南义军联合抗敌的计划,对咱们太湖屡欲侵犯。如今官军水师开入太湖,亦是不可不防。” 王宇庭道:“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官军固然要‘袭灭’咱们,史天泽这股强盗更是可恨。目前只有和官军联手,夹击这股强盗。当然咱们也还是要提防他的。” 当下王宇庭发号施令,调集一百只快船,立即进行追击。 调兵遣将刚刚完毕,水寨的头目也来到了。报道:“赵赶驴的尸体已经捞起,另外还有两个海盗的尸体。” 王宇庭忙问:“可有发现龙侠士的尸体吗?”那头目道:“没有发现。那地方水流湍急,恐怕是给冲走了。” 王宇庭叹口气道:“但愿吉人天相,有过往的渔船救他。不过不论他是生是死,今日我都是要给他报仇的了。”他亲自出马指挥,和谷啸风、周应与及那小头目合乘一条小船,领先出发。 这日太湖风浪颇大,王宇庭的小舟疾如奔马,追寻敌踪。过了一会,遥遥看见五艘海船,在芦苇深处隐现,上游官军的金鼓声,亦已隐隐听见了。 王宇庭大喜道:“这伙强盗可跑不了啦,哈哈,他们闯进了绝地,虽有坚船利器,也是无所施其技的了。” 谷啸风好奇问道:“什么绝地?” 王宇庭道:“他们闯进的地方名叫沉鳌荡,入口处水深,出口处水浅,地形是个喇叭形,喇叭口泥沙堆积,大船必然搁浅,驶不出去。嘿嘿,他们不熟悉水道,贪图那里风平浪静,这可不正是自投罗网么?咱们赶快追上去,堵塞另一处出口,以免他们退回深水之处,改道驶出长江。” 周应说道:“从上游而下的官军,若是飞虎军就好了。这支江防军的主帅是江南大侠耿照,最能打仗。” 谷啸风蓦地想起,说道:“王总寨主,有件事情,我忘了禀报你。飞虎军的总兵官已经换了人,不是耿大侠了。” 王宇庭吃了一惊道:“换了什么人?耿大侠又出了什么事?” 谷啸风把耿照给韩侂胄假公济私调他的职这件事情告诉王宇庭,说道:“耿大侠已经辞官不做,至于飞虎军的总兵换了什么人我可就不知道了。” 王宇庭叹道:“南宋偏安江左,先杀了大败金兵的岳少保,其后又把在采石矶大捷的主帅虞允文解除了兵权,让他投闲置散,如今又轮到了耿大侠了。哼哼,皇帝老儿和韩侂胄这类大官不知是何心肝,这不是自坏长城吗?” 谷啸风道:“但听韩老寨主所说,这次打败史天泽、乔拓疆的官军,也正是飞虎军。看来总兵虽然换了,耿大侠的旧属官兵还是能够保持飞虎军声誉的。那总兵官说不定也是飞虎军的旧人。” 王宇庭道:“不管总兵换了什么人,咱们今日总是尽力而为,即使官军帮不上忙,咱们也能打败这伙强盗。” 王宇庭这只小舟飞快地追上去,后面的船只跟不上,还有一段距离。不一会儿,这只小舟已经靠近沉鳌荡,那五只海船也发现他们这只小船了。 谷啸风道:“王寨主,咱们暂待一会。”话犹未了,只见敌方后面的两艘船已经掉转船头,挂起他们的旗帜,正是乔拓疆横行东海时所用的标志骷髅旗! 原来乔拓疆前头的那一艘已经发现出口水浅,驶不出去。是以乔拓疆才调转船头,准备和王宇庭打交道的。 乔拓疆站在第二艘船的船头,哈哈笑道:“原来是王总寨主亲自来了,嘿嘿,乔某未曾上山拜访,反而劳烦总寨主亲来迎接,实在是愧不敢当!” 王宇庭冷笑道:“我是接引你上西天的!” 乔拓疆道:“总寨主何必发这样大的火气,请听乔某一言。” 王宇庭冷冷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你有什么话好说!” 乔拓疆笑道:“王寨主此言差矣!你占太湖,我占长江,都是和官府作对的,咱们可正是道上同源啊!官军要对付我,何尝不要对付你?咱们正宜联手同抗官军!” 王宇庭大怒道:“放你的屁,你是勾结鞑子的奸贼,我是大宋独儿,谁和你联手?” 乔拓疆变了面色,说道:“王宇庭,你要帮忙官军,我只好对你不客气了!” 第一艘盗船的一个魁梧汉子喝道:“对,这老儿不吃敬酒,咱们就叫他吃罚酒吧!”提起一枝大铁锚,作了一个旋风急舞,呼的便抛出去。 王宇庭同舟的那小头目说道:“这厮正是弄沉赵赶驴那条船的强盗头。” 王宇庭拿起一枝铁篙,轻轻一拨,使出“四两拨千斤”的绝技,搭着迎面飞来的大铁锚,一拨一送,铁锚斜飞出去,落在湖中,轰隆声响,激起了几丈高的浪头。 这人是盗帮里有名的大力士,曾经以抛掷铁锚毁坏敌船的方法弄沉辛龙生和赵赶驴那条小船的,想不到故技重施,却给王宇庭轻描淡写的一举化解,不由得大吃一惊。 王宇庭喝道:“好,我给赵兄弟和龙侠士报仇!”手上铁篙当作镖枪向那汉子飞去,那汉子惊魂未定,已是给铁篙从前心插入,后心穿出,登时毙命。 说时迟,那时快,乔拓疆的座船已然来到。乔拓疆也拿起一枝铁篙,说道:“王寨主好功夫,咱们比划比划!”他那枝铁篙二丈多长,大船小船的距离还在三丈开外,乔拓疆站在船头,向王宇庭刺来,自是不能刺到王宇庭身上。 本来王宇庭的小船还可以有机会逃走的,但王宇庭以七十二家总寨主的身份,对方首领出言挑战,他又岂能示弱。 王宇庭从小头目手中接过一枝铁篙,划了一道圆弧,迎上乔拓疆的铁篙,双篙相交,火花四溅,乔拓疆手腕一翻,长篙压在王宇庭的短篙之上,王宇庭的短篙倏地又翻上去,压下他的长篙。几度翻复,两人竟是功力悉敌,打成平手。 盗船舱中走出一个大汉,这大汉比刚才押掷铁锚那个汉子还更魁梧,站在船头,宛如铁塔。突然飞出一枝链子钩,粗大的长长的铁链足有五六丈长,一端乃是利钩。这样长的链子钩,在他手中竟似舞弄一条绳索,毫不费力。一声大喝,链子钩已是勾着了王宇庭这条小船。原来这个人乃是乔拓疆的副手钟无霸,气力之大,当世无人能比! 谷啸风没有王宇庭的功力,拨不开那枝链子钩,一剑劈下,火星蓬飞。他用的虽然是把宝剑,但因铁链粗大,却是斩它不断。钟无霸一抖铁索,把谷啸风的宝剑反弹开去。“咔嚓”一声响,铁索一端的利钩,已是勾着了小船的船头。 王宇庭和乔拓疆的铁枝铁篙相持不下,要收也收不回来。钟无霸用力的拉,收紧铁索,小船竟然给他拉动,慢慢向大船靠近,小船上的周应和那小头目要把船儿划开,哪里能够? 眼看两只船就要碰上,一碰上了,小船定必覆没无疑。谷啸风一个“黄鹄冲霄”的身法,脚尖一点船头,身形平地拔起,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长剑凌空刺下,剑尖对准了钟无霸的胸膛。这一剑虽然未必杀得了钟无霸,只要迫使他腾出手来抵御,小船就有机会可逃。 不料腾出手来的不是钟无霸,却是乔拓疆。乔拓疆右手持篙和王宇庭相斗,左手食指一弹,“铮”的一声,把谷啸风的长剑弹开。谷啸风脚尖未曾着地,一剑刺空,乔拓疆的大手已经抓来。谷啸风凌空扑下,抓着他的手腕,还未曾来得及回剑刺他,乔拓疆掌力一吐,喝声:“去吧!”谷啸风重心不稳,身子向后倾跌。 背后无物凭依,势非跌下湖中不可。小船上的周应和那小头目不禁失声惊呼。只见谷啸风朝天跌下,反手一抓,却抓着了链子钩的铁索,双手迅即交替移动,沿着那条铁索,溜回小船。 谷啸风遇险之际,王宇庭略一分神,所用的短篙给乔拓疆的长篙压在下面。乔拓疆哈哈笑道:“王寨主,咱们用不着分个胜负了吧?只要你答应不趁这趟浑水,咱们就可以免伤和气!”他单掌应敌,击退了谷啸风,又压下了王宇庭的铁篙,等于以一敌二,仍然占了上风,是以甚为得意。言下之意,即是要王宇庭答允互不侵犯,他就可以叫钟无霸放开他们这条小船。 此时从上游下来的官军船只已经渐渐迫近,王宇庭那一百条快船也纷纷追来,将快到达了。官军船上射来的箭,已是有些射到了盗船上面。 王宇庭“哼”了一声,双脚牢牢钉着船头,短篙又翻上去。那条小船虽然仍然向前移动,但却缓慢得多,原来他是用千斤坠的重身法,定住了船身。 他在和乔拓疆以内力相持之际,仍然能够运用千斤坠的重身法,乔拓疆也不禁暗暗佩服。 不过,因为这条小船仍然是给钟无霸拉得向前移动,虽然只是缓缓移动,但因距离太近,看来已是等不到后面的快船赶来解救了。小船一碰大船,非给碰翻不可。 正在十分危险的时候,忽地有条小船从上游顺流而下,疾如奔马。谷啸风坐在船头调匀气息,抬眼望去,看见这条小船不像是官军的船只,颇为惊异。 说时迟,那时快,那条小船已是闯进了沉鳌荡,掠过三艘盗船,来到了乔拓疆那艘座船的旁边了。 乔拓疆尚自不以为意,心想官军之中有甚能人?一条小船,跑来奇袭,济得甚事?此时他船上的弓箭手已经发射,挠钩手也在准备捕捉那条小船。 只听得一声长啸,小船上跳出一个人来,用的也是“黄鹄冲霄”身法,可比谷啸风刚才扑上盗船还更快捷得多,有几枝箭射到他的身上,也不见他用甚兵器拨打,那些箭竟是沾衣便即弹落。 这人是个青衣老者,乔拓疆看清楚了,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这个青衣老者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大对头明霞岛的岛主厉擒龙! 一年多前,乔拓疆曾率领手下,要占据厉擒龙的明霞岛。一场恶斗,厉擒龙被困在他所布的“六合阵”中,倘若不是黑风岛主宫昭文由于别有私心,赶来调解,那次厉擒龙就要大大吃亏了。 不问可知,厉擒龙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赶来,为的就是要报这一箭之仇了。 说时迟,那时快,厉擒龙已是踏上船头,钟无霸首当其冲,深知他的厉害,只好放开链子钩,全力应敌。 厉擒龙哼了一声,说道:“六合阵里也有你的,这笔账顺便算吧!”钟无霸左掌护胸,右拳击出,使的是“进步搬拦锤”的攻守兼备招式,钵口般粗大的拳头,猛击出去,虎虎生风。 他这一拳力足开碑裂石,不料眼睛一花,面前的厉擒龙突然不见,只觉虎口一麻,已是给厉擒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抓住。 厉擒龙喝声:“去吧!”顺着他的拳势一拖,借力使力,把他铁塔也似的身躯抛了起来,只是轻轻的向前一送,“卜通”一声,钟无霸已是给他抛了落水。 乔拓疆连忙抛弃铁篙,厉擒龙抢上来疾劈三掌,这三掌乃是他武功精华之所聚,奇幻莫测,刚猛之极。乔拓疆硬接一掌,避开一掌,第三掌却给他打个正着,“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乔拓疆手下的大小头目慌忙一拥而上。 厉擒龙一掌把乔拓疆打伤,喝道:“一掌还一掌,本钱已付,利息以后再和你算。”脚尖一点船头,登时飞身而起。 勾着小船那条链子钩由于钟无霸给厉擒龙打翻落水,早已松开。王宇庭拿到手中,当作长鞭一挥,厉擒龙抓着链子钩的一端,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跳下王宇庭这只小船。 太湖义军那一百条快船纷纷赶到,王宇庭哈哈笑道:“堵着出口,咱们给他来个瓮中捉鳖!”官军水师的船只从上游顺流而下,亦已迫近了“沉鳌荡”,把另一面出口堵住。乱箭射来,乔拓疆的五艘海船夹在当中,背腹受敌。 那五艘海船有三艘尚未掉头,出口处泥沙堆积,水浅船大,驶不出去。乔拓疆当机立断,说道:“抢官军的小船!” 乔拓疆这股海盗惯经风浪,人人精通水性,一声吶喊,纷纷从大船跳下去,弃船、抢船。 官军这支水师正是耿照做过总兵的那支“飞虎军”,虽然不及海盗的剽悍,亦是甚为英勇善战。海盗抢船,官军一见水面有人头冒起,乱箭便射。有些海盗潜水攀上官船,人未跳上,双掌就给刀斧砍断。激战当中,转眼之间,只见鲜血已经染红了湖面。 钟无霸攀上一条官船,刀斧手斫将下来,钟无霸一声大喝,用力一揪,官船竟然给它翻了过来。海盗和官军在水底厮杀,钟无霸再把官船翻转,抢了第一条官船。片刻之后,乔拓疆也抢了一条。 王宇庭指挥手下快船,急忙驶过“沉鳌荡”,追赶乔拓疆、钟无霸那两条船。不料官军的乱箭,竟然向他们射来。王宇庭朗声叫道:“我们是太湖义军,帮忙你们捕捉海盗的,你们怎可敌友不分!” 水师总兵在挂有“帅”字旗的座船上喝道:“相爷有令,太湖水寇也要一并袭灭。只管放箭!” 厉擒龙大怒喝道:“且叫你这官儿知道一点厉害!”接过官军射来的两枝乱箭,双指疾弹,“卜卜”两声,那两枝箭不偏不倚的射到帅船之上,恰好当中穿过那面帅旗,余劲未衰,直射进船舱,插在总兵官旁边的小几之上,吓得那总兵变作了缩头乌龟。 两船相距少说也有十丈开外,厉擒龙以指力发箭竟然胜于强弓猛弩,那总兵官抖抖索索的慌忙叫道:“快退!快退!”此时乔拓疆和钟无霸那两条小船早已划到岸边,两人已是弃舟登岸了。 王宇庭默运玄功,朗声说道:“耿大侠和我是好朋友,想当年采石矶之战,你们之中,也曾经有许多人跟耿大侠打过鞑子,和我们太湖的义军,并肩抗敌。咱们的弓箭应该射向鞑子和鞑子的爪牙,怎可拿来射自己人!”声音掠过湖面,虽然是在厮杀声中,一众官兵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他这番话说了之后,几百条船只布满的湖面突然静止,“飞虎军”弓不拉箭不发,过了片刻,几百条船上同时爆出惊天动地的叫声:“王寨主说得对,咱们自己人绝不打自己人!” 那总兵官吓得面如土色,只好连忙撤退。乔拓疆和钟无霸早已弃舟登陆,王宇庭料想追他们不上,也只好下令回航。这一战虽没擒获罪魁祸首,但乔拓疆这股海盗,除了钟无霸和乔拓疆逃脱之外,已是扫数尽歼,又俘获了五艘海船,也算得是大获全胜了。 回到山寨,王宇庭才有余暇给厉擒龙和谷啸风介绍。厉擒龙道:“哦,原来你就是谷少侠,我早就听得玉帆说过你了。” 王宇庭道:“这次多蒙厉岛主拔刀相助,只不知岛主远处东海,怎的忽然来到此间?” 厉擒龙道:“听说小女曾经到过贵寨,有这事么?我是来找小女的。” 王宇庭道:“不错,今年春初,令嫒和奚玉帆曾经到过我这里。谷少侠当时也在此地。” 厉擒龙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王寨主和谷少侠可知道么?” 谷啸风道:“他们本来说要到金鸡岭柳女侠那儿的,但我离开金鸡岭之时,却还不见他们来到。不过这半年来我已经走了几个地方,我是两个月前重回金鸡岭的,也没住了几天,又来江南了,或许他们现在已经到了那儿,也说不定。” 厉擒龙道:“玉帆在我岛上养伤之事,想必你已知道?” 谷啸风道:“奚大哥非常感激岛主为他治伤。” 厉擒龙哈哈一笑说道:“他和你说这样的话?嘿嘿,倒是把我当作了外人了。小女已经许配给他,你们还未知道么?” 王宇庭笑道:“我早已看出来了,不过他们少年人面皮薄,我可不便当面问他。” 厉擒龙道:“他的伤全好了吗?”谷啸风道:“全都好了,令嫒以为你还没有这样快回去的,她想先去一趟金鸡岭再回去,想不到你老已经来到这儿。”正是: 老骥伏枥雄心在,重履中原觅掌珠。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一战群雄驱巨盗重来少侠入苗疆 厉擒龙道:“谷少侠,公孙璞也是你的好朋友,是么?” 谷啸风道:“不错。岛主你也认识他么?” 厉擒龙点了点头,说道:“听说他和黑风岛主的女儿很是要好?” 谷啸风笑道:“他们本来是未婚夫妻。黑风岛主不喜欢公孙璞,想要悔婚,他的女儿不值他的所为,从黑风岛私逃出来的。黑风岛主屡次要拆散他们的婚姻,闹至翁婿成仇,父女反目。他们这对小夫妻经过许多患难,其间令嫒也曾帮过他们的忙呢。” 厉擒龙道:“黑风岛主的女儿宫锦云和小女赛英自小就是好朋友。不过我和黑风岛主却有一段恩怨未清。这件事说起来和公孙璞多少也有点关连。” 谷啸风关心好友,说道:“他们翁婿成仇,把厉老前辈也牵连进去么?” 厉擒龙道:“是另一桩事情,公孙璞的父亲是前辈武学大宗师桑见田的女婿,他得了桑家的两大毒功秘笈,他死了之后,不知怎的,这秘笈却落到大魔头西门牧野的手中。 “乔拓疆那次来侵我的明霞岛,黑风岛主于我有解围之德,我不愿受他恩惠,是以答允了他,要从西门牧野手中夺回桑家的毒功秘笈,送给他作为报答。 “我就是因此再到中原的,不料事情的变化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黑风岛主给蒙古国师龙象法王以名利引诱,龙象法王答允给他撑腰,扶助他做中原的武林盟主,他这就利令智昏,投靠蒙古鞑子了。” 王宇庭吃了一惊,说道:“哦,有这样的事,黑风岛主与龙象法王同恶相济,咱们倒是应该小心提防他了。厉岛主,多谢你告诉我们这个消息。” 厉擒龙继续说道:“西门牧野本来就是龙象法王的爪牙,这么一来,黑风岛主和西门牧野也就成了‘一家人’啦,西门牧野是否肯把那毒功秘笈送给他我不知道,但我对黑风岛主的诺言却是可以一笔勾销了。王寨主,你说我这样做该不算是言而无信吧。” 王宇庭道:“岛主做得对极。大丈夫固当恩怨分明,但更应该看是对什么人。黑风岛主当初要利用你,才替你解围,如今他和龙象法王、西门牧野等人同恶相济,你若还帮他,那不变成了助纣为虐了?” 厉擒龙哈哈笑道:“对。我和西门牧野本来也有梁子的,但即使我从西门牧野手中夺了那毒功秘笈,要送也只能送给公孙璞,好让物归原主,绝不会再送给黑风岛主了,嗯,说到这里我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谷少侠。” 他指明这个消息是要告诉谷啸风的,谷啸风不觉怔了一怔,连忙问道:“什么消息?” 厉擒龙道:“你知道有辛十四姑这个女魔头么?”谷啸风道:“知道!”厉擒龙似笑非笑的接着说道:“她和你的岳父在少年之时,听说颇曾有过一段不很寻常的交情,你知道么?” 谷啸风不愿谈及岳父的隐私,说道:“我只知道她是我岳父的仇人。” 厉擒龙道:“不错,那是因为辛十四姑嫁不成你的岳父,因爱成恨的。她害死了你的岳母,却嫁祸给她的表妹孟七娘。这些事我是最近才知道的,我碰上你岳父的好朋友张大颠,听他说你的岳父已经弄明真相,并且亲手报仇了。” 谷啸风见他已经知道得相当清楚,也就不再隐瞒,说道:“这件事情,当时我也是在场的。辛十四姑暗中对我岳父下了毒,令他功力消失,将他软禁在湘西的一个苗峒之中。后来张大颠与孟七娘不约而同地来到了那个苗峒,把我岳父救了出来。我的岳父功力恢复之后,和辛十四姑悬崖决斗,迫她自毁武功。” 厉擒龙道:“听说你的岳父和辛十四姑决斗之时,黑风岛主也忽然出现?” 谷啸风道:“正是因为黑风岛主跑来调停,我的岳父才饶了辛十四姑一命。叫那女魔头自毁武功来赎罪的办法,就是黑风岛主提出的。” 厉擒龙道:“后来的事情你知道么?” 谷啸风道:“什么事情?”厉擒龙道:“那女魔头的下落。”谷啸风道:“这我就不知了。” 厉擒龙道:“这是黑风岛主早就有了安排的,辛十四姑自毁武功之后,黑风岛主带她下山,山下他的管家守在那儿,黑风岛主就把辛十四姑交给管家,把她带回黑风岛去啦。” 谷啸风道:“这却为何?” 厉擒龙道:“辛十四姑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当时黑风岛主尚未曾和西门牧野化敌为友,没有把握取得桑家的毒功秘笈,是以想要学辛十四姑的使毒本领。但其时他也正有事于中原,因此只能叫管家先把辛十四姑送回去,把她软禁在黑风岛上。这次我从东海重到中原,路经黑风岛,这才知道辛十四姑已经逃走了。” 谷啸风吃了一惊道:“她不是武功已毁的么,怎能逃出黑风岛?” 厉擒龙说道:“她偷了黑风岛主的千年续断,把断了的琵琶骨驳续好了。黑风岛主不在岛上,谁能拦阻得了她?黑风岛上的人几乎给她全部毁光,那管家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受了重伤,保了性命。” 谷啸风暗暗吃惊,心里想道:“辛十四姑这女魔头逃出了黑风岛,势必要找我的岳父寻仇。她的武功虽然稍逊一筹,但使毒的方法千奇百怪,只怕岳父防不胜防。我须得赶紧给他通风报讯才好。” 王宇庭本来要留厉擒龙多住几天的,厉擒龙道:“老夫挂念小女,请恕不能在贵寨久留了。” 谷啸风道:“厉岛主可是要到金鸡岭探听消息么?” 厉擒龙道:“不错。你有什么事情?” 谷啸风道:“正是有桩事情拜托岛主。玉帆的妹妹玉瑾在金鸡岭,你若见到了她,请告诉她,她所要找寻的人出了一点意外,如今下落不明。” 厉擒龙道:“哦,她找的是什么人?” 谷啸风道:“是一个名叫龙新的少年侠士。”当下把事情的始末扼要告诉了他,并把“龙新”的相貌特征说给他听。 王宇庭跟着说道:“我已经派人沿着太湖两岸查探,但愿他吉人天相,给人救起。请你知会金鸡岭方面协同打听。” 厉擒龙道:“玉帆是我女婿,他妹妹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给你们传几句话何须道谢?” 厉擒龙告辞之后,谷啸风跟着也向王宇庭告辞。王宇庭道:“你托厉岛主传话,那么你是不准备回金鸡岭的了?” 谷啸风道:“我想把刚才得到的那个消息,赶去告诉家岳。”王宇庭点了点头,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女魔头既然逃了出来,是应该告诉你的岳父多加防备。那么一路之上,请你也多留意一些,留意龙新的消息。”谷啸风道:“这个当然。” 大战过后,太湖上的浮尸尚未打捞干净,随处飘流。谷啸风心中凄恻,想道:“龙新失事之后,跟着就发生这场水战,只怕他是凶多吉少的了。” “龙新面貌丑陋,但除了相貌不同之外,他和辛龙生倒是甚为相似。唉,他于玉瑾有恩,本来最好是能让他们两人结合的,却不料又出了这桩意外。” 从奚玉瑾又再想到了他自己的未婚妻韩佩瑛:“佩瑛和玉瑾情如姐妹,百花谷那件事情过去之后,玉瑾心里或者尚存芥蒂,佩瑛却是不会有了。此去若能一家人团圆,我请佩瑛和她爹一同回金鸡岭居住,也可以安慰安慰玉瑾。”蓦地又想起一桩事情:“辛十四姑必定要向她爹寻仇,途中若然不幸佩瑛给她碰上,那就糟了!” 湖平如镜,小舟正到中流。谷啸风独立船头,披襟迎风,精神为之一爽。极目远眺,四顾茫茫,但见水天一色,想起刚才的顾虑,不觉哑然失笑:“天地如此之大,佩瑛哪会有刚刚给她碰上的道理?”又想:“我所应该担心的倒是佩瑛从未到过苗疆,只怕她找不着那个地方呢。” 原来韩大维脱出了辛十四姑的魔掌之后,由于当日就经过一场恶斗,而又余毒未清,是以就由他的好友张大颠陪伴着他,在湘西苗疆一个人迹罕到的地方居住,准备养好了病方始回家。 谷啸风虽然早在一年之前就与韩佩瑛言归于好,但在这一年当中,他们亦是会少离多。谷啸风这次去给岳父报讯,同时也怀着一家人团聚的心情,于是日夜兼程,匆忙赶路。 一路无事,这天已是踏入湘西境内。湘西包括十七个县,他要去的那个苗疆是在最西北的一个县份,中途要经过平田和武岗两个小县。 平田有个姓邵的武学世家,邵家两兄妹邵湘华、邵湘瑶是曾经到过太湖,和谷啸风见过面,意气甚为相投的朋友。邵湘华的未婚妻杨洁梅又正是辛十四姑以前的丫头侍梅,是韩佩瑛的好朋友。 道经平田,谷啸风心里想道:“杨姑娘身世可怜,如今总算得了个好归宿了。她曾经帮过佩瑛的忙,佩瑛也很惦记着她。佩瑛经过此地之时,不知曾否去拜望过她?我何不顺路一访他们,也可以打听打听瑛妹的消息。” 邵家坐落山边,沿途人烟稀少。但好在方圆十里之内,也只有邵家这家富户,并不难于寻找。但谷啸风来到门前,却见大门紧闭,檐头还结有蜘蛛网。 谷啸风有点奇怪,心里想道:“白日青天,何以关门闭户,难道他们一家人都出去了?” 谷啸风拍了拍门,本是存着“姑且一试”的念头而已,却不料立即便有人应声开门,谷啸风方始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暗笑自己太多疑虑。 但出来开门的却是一个苗女,谷啸风又不禁好生奇怪了。 幸亏这苗女懂得汉话,一说话就解除了他的疑惑。那苗女道:“这位客人,你是来找我们老爷的么?”她这么说显然是邵家的丫头了。湘西是汉苗杂处之地,富户人家,买有苗女作为丫头,乃是寻常之事。 谷啸风道:“我是来找邵家的少爷的,你是——”那苗女果然说道:“我是服侍小姐的丫头,小姐给我取了一个汉人名字,叫做赛花。” 谷啸风道:“赛花姐,你家少爷小姐可在家么?”那苗女道:“少爷,你是——”双眼灼灼地盯着他看,谷啸风以为是她少见生人的缘故,不以为意,说道:“我姓谷,名叫啸风,和你家的少爷小姐相识的。” 那苗女道:“请进来吧。”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谷啸风跟她进入客厅,不见邵家的家人出来迎客,忍不住重复问那苗女:“你家主人是否不在家中?” 那苗女道:“不错,他们一家子都到邻县武家去了。” 平田的邻县乃是武岗,武岗也有一个武学世家,主人武延春是武林中颇有名望的前辈,邵武两家乃是世交。按常理而论,合家出去作客,只留一个丫头看门,似乎少见。但以他们两家的交谊,却也不算奇怪。 谷啸风道:“那我来得真是不巧了,你家少爷回来之时,你给我说一声吧。大约过半个月,我会再来看他。” 那苗女道:“不,不,谷少爷,请你务必留下。我马上请少爷小姐和杨姑娘回来,今晚就可以回到家的。” 谷啸风道:“用不着这样费神了,我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那苗女道:“谷少爷,请你多留几个时辰吧。你走了不打紧,杨姑娘回来会怪我的。杨姑娘你知道吗,她就快要是我们家的少奶奶了,日期已经定好是下个月初三。” 谷啸风听她这么一说,倒是不觉奇怪起来了,说道:“我知道,但那位杨姑娘却怎么知道我会来呢?”
那苗女道:“杨姑娘说若有外路客人来找少爷,要我务必请那客人留下。前天她临走的时候不放心,还再三叮嘱我呢。” 谷啸风道:“是不是有位韩姑娘曾经来过了?” 那苗女怔了一怔,说道:“韩姑娘?啊,对,对,前几天是有一位很漂亮的女客人来过。但我不知道她姓什么,大概就是你说的那位韩姑娘吧?” 谷啸风心中一喜:“佩瑛果然是来过了。”他本来可以跟那苗女去武家的,但一想在别人家里,可不便和杨洁梅说话,便坐下来,说道:“好,那你去吧,我给你看门。” 那苗女嗯了一声,并不马上就走,却是转身走入后堂。谷啸风只道她要换一套衣裳,只见她出来的时候,手中捧着一个托盘,盘中有糖果和一壶清茶。 那苗女斟了一杯茶,说道:“谷少爷,你来了没人招待你,还要劳烦你给我看门,实在过意不去。你请喝茶。” 谷啸风道:“不用客气,你快去吧。”心里想道:“这苗女倒是伶牙俐齿,很会说话。”端起那杯清茶,只觉一股淡淡的香气,扑入鼻观。谷啸风心中一动,把茶杯端在手中,并不就喝。 那苗女忽道:“有件事我几乎忘了。”提起一个水壶,向花盆浇水。这个花盆是放在靠窗的桌子上的。富贵人家有盆栽作为摆设并不稀奇,但盆中栽的异种墨兰却是少见。 谷啸风疑心顿起,想道:“怎的却是有余暇做这等闲事?”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苗女说道:“这是老爷从我们家乡移来的墨兰,每天都是按时浇水的,否则就会枯萎的。杨姑娘最喜欢它,前天她离家的时候,还曾再三叮嘱过我,要我料理这一盆花。” 谷啸风心道:“原来这样。”笑道:“其实你可以叫我替你料理的。”那苗女道:“这可不敢当,反正浇浇水花不了多少时候。咦,谷少爷,你怎么不喝茶呀?”谷啸风道:“我不渴。”那苗女笑道:“我倒是有点渴了。” 谷啸风心中一动,说道:“那你喝这一杯。”那苗女道:“这我怎么当得起?”谷啸风道:“别客气,你要赶路,你先喝。” 那苗女倒似毫没机心,说道:“多谢谷少爷。”接过来就喝,谷啸风笑道:“我自己会招呼自己,你去吧。” 苗女走了之后,谷啸风暗笑自己的多疑,想道:“这苗女大概是因为在邵家做了几年丫头的缘故,多少也懂得一些江湖顾忌,是以她找个借口,喝了这一杯茶,以免我的疑心。” “不过江湖上诡诈的事情很多,龙新就曾经这样上过人家的当,我还是小心一点的好。”谷啸风心里又再想道。 原来他刚才之所以不喝那一杯茶,就是因为忽地想起“龙新”所曾遭遇的一桩事情。 “龙新”到苏州“赛华佗”王大夫的医馆求医之时,不知那医馆已给敌人窃据。幸亏他谨慎,没喝那杯茶,不然就中了毒了。 “那苗女虽然不似坏人,但前车可鉴,还是小心一点的好。”谷啸风想道。固然不敢喝茶,糖果也不敢进口。 谷啸风本来是个爱花的人,闲坐无聊,不知不觉就走近去观赏那盆墨兰。只见寥寥几枝,却是婀娜多姿,有如淡妆美人,虽然不施脂粉,薄扫蛾眉,也有难以描画的天然风韵。走近了去,只觉幽香如酒,中人欲醉。 谷啸风不禁啧啧赞赏:“玉瑾的百花谷里,什么花都有,却也未曾见过这种墨兰。怪不得杨姑娘这样爱护它,要叮嘱那苗女小心照料了。” 花香扑鼻,浮想联翩。谷啸风不觉又想起了杨洁梅的可怜身世来了,“她本来是好人家的女儿,给人拐去,卖给辛十四姑做丫头,这已经是大大的不幸了。听说辛龙生还曾骗了她的芳心,在玉瑾和辛龙生成婚那天,她曾经前来闯席,大闹一场。她当时心中的悲苦,也就可想而知了。不过她总算是不幸中之幸,历尽折磨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真正爱她的人。”又再想道:“世事变化,也真是难以预料,辛龙生负了她,不料竟也死于非命。不知她现在还恨不恨他,这消息要不要告诉她呢?嗯,君子之道,应该隐恶扬善,过去的事还是不必和她再提了。” 谷啸风从这盆兰花想到了百花谷,想到了奚玉瑾,又从奚玉瑾想到了辛龙生和杨洁梅,浮想联翩,不知怎的,忽然觉得迷迷糊糊,奚玉瑾、辛龙生、韩佩瑛、杨洁梅等人的影子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里转,突然就不省人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忽地脑袋一阵清凉,好似给了浇了一盆冷水似的。谷啸风醒了过来,一睁开眼就看见那苗女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正在向他喷冷水呢。 谷啸风大吃一惊,叫道:“你回来了,我怎么会这样的?邵少爷和杨姑娘呢?” 那苗女笑道:“你要找的人来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谷啸风饶你机灵,也吃了老娘的洗脚水!”进来的正是辛十四姑! 谷啸风又惊又怒,他本来担心韩佩瑛碰上这个女魔头的,想不到却是自己碰上了。他本能的要跳起来,只觉软绵绵的浑身乏力,那苗女笑道:“你安静一点吧。”轻轻一推,就把他推倒了。 辛十四姑笑道:“谷啸风,你得她服侍,真是天大的福气,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湘西苗峒的三公主!”那苗女笑道:“小女子蒙赛花,我在湘西见过你的,只是你不知道我罢了。” 原来辛十四姑逃出黑风岛之后,先到湘西苗疆打听韩大维下落。苗疆峒主蒙得志与她是旧交。蒙得志有三个女儿,大女二女已出嫁,三女蒙赛花尚待字闺中,她是辛十四姑的干女儿。 蒙得志因为上次帮忙辛十四姑与汉人的侠义道为敌,遭受了总峒主的责备。是以这次辛十四姑来到他的地方,他虽然念在旧情,仍加款待,但却不愿意帮忙她了。 但蒙赛花不知怎的,却与辛十四姑特别投缘。辛十四姑把外面的世界说得花花绿绿,又答应传授她的武功,她这就背着父亲跟辛十四姑跑了。 辛十四姑这次回来,有三个人是她要找来报仇的。第一个是韩大维,第二个是她的表妹孟七娘,第三个就是她从前的侍女杨洁梅了。 韩大维曾打断她的琵琶骨,废了她的武功,她当然是要报复的。不过她对韩大维乃是爱恨纠缠,虽然恨他,在她心目之中,却还不是最大的仇人。 孟七娘曾经是她的情敌,又曾与张大颠联手把业已在她掌握之中的韩大维救了出来,她当然也是痛恨的。不过痛恨的程度,却还比不上她之痛恨杨洁梅。 第一,她恨杨洁梅“背叛”了她。第二,她恨杨洁梅偷她的毒药害她的侄儿。第三,她已经知道那本穴道铜人秘笈是落在杨洁梅父亲生前的好友石棱手上,而石棱又正是杨洁梅未婚夫邵湘华的生父。这本秘笈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而杨洁梅正是可以找到这本秘笈的一条线索。有这三个原因,她自是第一个就要找杨洁梅来报仇了。 杨洁梅本来是住在邵家的,但邵家为了避祸,早已搬迁。邵家的两个大对头,一个是乔拓疆,一个是辛十四姑。但邵家以为辛十四姑武功已废,这次避祸,倒不是为了防备她,而是怕乔拓疆再来寻仇的。 辛十四姑和蒙赛花到了邵家,找不着杨洁梅,就在邵家住下,等邵家的人回来。不料邵家的人和杨洁梅还未回来,却是谷啸风先闯来了。 谷啸风来的时候,辛十四姑恰好有事外出,蒙赛花设计把谷啸风擒获,这才赶紧去找辛十四姑回来的。 且说谷啸风给蒙赛花推倒,只觉浑身乏力,要跳也跳不起来。辛十四姑笑道:“你吸了‘千日醉’的花香,武功已失,挣扎也没有用了。你还是乖乖地听我的话吧。” 谷啸风情知自己即使武功未失,也不是辛十四姑的对手,唯有恨恨说道:“我中了你们的诡计,落在你的手上,只有死而已,要我屈服,那是休想!” 辛十四姑笑道:“你是我故人之婿,我不看僧面看佛面,怎能取你性命?不过,你若是不听我的话嘛,我也唯有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说到这里,回头又对蒙赛花笑道:“干女儿委屈你了。用不着你‘服侍’他啦,你还是去照料那盆兰花吧。” 蒙赛花笑道:“不错,这次能够把谷少爷留下来,还是多亏了这盆兰花呢。谷少爷,你别生气,我们苗人好客,不是如此,怎能请得你留下来?” 原来那盆墨兰乃是苗疆特产的一种奇花,用含有硫磺的矿泉水浇它,就会发出一种异香,故此别名“千日醉兰”,吸了花香,便如中酒,昏醉不醒。 谷啸风脸儿朝里,闭上眼睛,不理不睬。辛十四姑把他翻转过来,说道:“你不回答我的话,只有多吃苦头!”轻轻在谷啸风眼皮上一抹,谷啸风只觉双目酸涩,眼泪簌簌而下,不由自已地张开了眼睛! 谷啸风喝道:“你把我杀了吧!”辛十四姑笑道:“我说过不杀你的,我费了如许大的气力,把你弄来,怎会杀你?你告诉我实话,我还可以给你解药呢。你岳父在哪儿,快说!” 谷啸风冷笑道:“你毒如蛇蝎,我的岳父一见你就讨厌,你还不知羞耻,想去缠他!” 辛十四姑气得双眼发白,却阴恻恻地笑道:“你想激怒我杀你是不是?我偏偏不如你的所愿,留下你慢慢消遣。你知趣的答我第二个问题:孟七娘这贱人在哪里?” 谷啸风道:“你才是贱人呢!孟七娘在哪里我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 辛十四姑冷笑道:“侍梅这臭丫头在哪里,你料想是不知道的了,但我的侄儿在哪里,你总应该知道了吧?我要你替我把侄儿找来!” 要知辛龙生是江南大侠文逸凡的弟子,辛十四姑想要会见亲人,却是不敢亲自去找的。她需要谷啸风亲笔写一封书信,才好遣人到文逸凡那里把辛龙生骗来。 谷啸风淡淡说道:“你的侄儿我倒是知道的,可惜谁也没法再找他啦!” 辛十四姑道:“为什么?” 谷啸风道:“你要找他,到阎王殿上找他吧!” 辛十四姑大惊道:“龙生已经死了?是你毒死他的?” 谷啸风道:“辛龙生是我佩服的人,我只恨不能救他性命!” 辛十四姑冷笑道:“这倒奇了,你佩服他?那你说实话吧,是谁害了他的?是侍梅那臭丫头吗?” 谷啸风冷笑道:“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辛十四姑道:“你是君子?”谷啸风双眉一轩,说道:“我纵然不配称为君子,最少我还识得是非好歹,懂得分清黑白。杨姑娘更不是如你所想象的心肠恶毒的人,是你的侄儿先对她不住,她要报复那也是人情之常,但决不至于就下毒手杀他。” 辛十四姑哼了一声道:“你刚才还说佩服我的侄儿,如今又说他的坏话。” 谷啸风道:“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我是就事论事。古人有云:君子之道,大德无亏,小节出入可也。这句话我想你是应该知道的吧?” 辛十四姑道:“我不和你谈古论今,闲话少说,我的侄儿到底是谁害死他的?” 谷啸风缓缓说道:“是完颜豪害死他的!”辛十四姑大惊道:“是完颜豪?” 谷啸风道:“不错,是完颜豪,我也正是因此,才佩服他的。说老实话,我是曾经讨厌过你的侄儿,但他大节凛然,勇拼鞑子,死而不屈。这我就不能不佩服他了。哼,你的侄儿可比你好得多,不,不,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亏你还有脸问你的侄儿,你敢为他报仇么?” 辛十四姑半信半疑,心里想道:“龙生的为人,我是深知的。他最多可以做个伪君子,决不会是真正的侠义道。我就不信在临危之际,他不会向敌人屈服。不过完颜豪他确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人,龙生是文逸凡的掌门弟子,在他觉得难以利用龙生之时,当真就杀了他,那也是说不定的。这事是真是假,慢慢我再查个水落石出。” 谷啸风见她面色阴晴不定,冷笑说道:“你打什么鬼主意,你不敢为侄儿报仇,何必还要问我?” 辛十四姑阴恻恻地说道:“我报不报仇,这是我的事。但若然如你所说,我的侄儿已死,那我也就没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啦!”说至此处,突然把手一扬。她的指甲缝里藏着一撮药粉,弹出药粉,化为一片烟雾,谷啸风无力动弹,登时给药粉洒得满身。 蒙赛花大概一直是在外面偷听的,辛十四姑弹出药粉之际,她失声惊呼,立即就跑进来,叫道:“干娘,不要杀他!”可是她还是迟了一步,药粉早已洒在谷啸风的身上了。 辛十四姑笑道:“干女儿,我答应过你,怎能杀他呢?但他辱骂于我,我可不能不叫他吃点苦头,不许你为他求情,你和我出去吧。” 蒙赛花无可奈何,只好跟着辛十四姑走出房间。辛十四姑反手掩上房门,笑道:“谷啸风,你等着尝尝好滋味吧!”正是: 深入苗疆寻爱侣,谁知却遇女魔头。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一回深入苗疆寻爱侣误投罗网醉奇花 谷啸风只觉浑身痕痒,好像有无数虫蚁在他身上爬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再过片刻,那些无形的虫蚁,竟似钻进了骨头,骨头都好似酥化了。痛还好受,奇痒可是比痛更要难堪。谷啸风忍不住用力抓痒,抓得皮穿肉裂,鲜血淋漓,痕痒之感,却是越来越厉害了。 不过一会,谷啸风已是给折磨得筋疲力竭,神智模糊。他若是完全不省人事还好,偏偏那种奇痒的感觉就似从脏腑里透出来,要睡也睡不着,只是连抓痒的气力都没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在他给痛苦煎熬得极度难堪,迷迷糊糊之际,忽然感到一阵清凉,痕痒大减,真有说不出的舒服。 谷啸风清醒过来,定睛一看,却原来是那个苗女正在他的身上涂抹不知什么药膏,他的上衣早已被那苗女脱下了。 蒙赛花见他张开眼睛,柔声问道:“舒服点吗?”谷啸风哼了一声,不理睬她。心里虽然恨她助纣为虐,但得她止了痕痒,总是好过得多。是以只好既不谢她,也不骂她。 蒙赛花好似知道他的心意,说道:“你一定是恨极我了。但我实在是不知她会这样对你的。” 谷啸风忍不住冷笑道:“是那妖妇叫你来给我卖好的,是吗?你们一个做好,一个做歹,意欲何为?” 蒙赛花忽地眼泪滴了下来,说道:“我是冒着给师父责打的危险来给你医治的,你还把我的好意当作恶意!呀,我已经向你认错,你都不能原谅我吗?” 谷啸风看她不像做作,当下半信半疑地问她道:“你们不是串同做戏的,那妖妇为什么让你进来?” 蒙赛花道:“师父已经出去了,她一出去,我就进来给你医治的。” 谷啸风道:“你为什么不怕师父回来责打?” 蒙赛花双颊晕红,半晌说道:“我对你不住,累你受苦了。给师父责打,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谷啸风道:“你既然不是坏人,为何听那妖妇指使?” 蒙赛花道:“我的师父这样折磨你,难怪你要骂她。不过她对我们父女,却是曾经有过恩惠的。有一年,我们苗峒里发生瘟疫,全靠她给我们父女医治,才得保全性命,所以我就认了她做干娘,又拜她做师父。” 谷啸风心里想道:“俗话说的,曹操也有知心友,关公也有对头人,这话确是说得不错。不过她不知道那妖妇只是想利用他们苗人罢了。” 蒙赛花说道:“你和干娘结有仇冤,我真的毫不知情。我只是照她的吩咐行事罢了。她出门的时候吩咐我,倘有我不认识的陌生人来找她,就要用那花香令他昏迷。唉,倘若我知道她会这样折磨你,我一定不会做的。” 谷啸风道:“一个人的好坏,不是看他一件、两件事情,你现在知道你是做了错事,知道辛十四姑是如此毒辣的恶妇,那就好了。” 蒙赛花道:“我们父女曾经受过她的恩惠,所以我以前一直把她当作好人。” 谷啸风道:“她是想利用你们父女对付汉人中的好人。” 蒙赛花道:“那次她要我们帮她对付一个姓韩的老头儿,这老头儿是你的岳父,对吧?事情过后,我们总峒主派来一个姓石的使者,他也是这样说的。当时我还不大相信呢,现在可相信了。” 谷啸风道:“为什么你现在相信了?” 蒙赛花道:“因为你也是这样说。” 谷啸风不觉一怔:“我和她不过刚刚相识,为什么她会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说话?” 蒙赛花道:“她和你结的什么仇冤?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她刚才要你带她去找你的岳父,敢情她是因为和你的岳父结了冤仇因而迁怒于你的,是不是?” 谷啸风道:“不错,她毒死我的岳母。” 蒙赛花道:“为什么?” 谷啸风觉得她问得太多了,淡淡说道:“我不知道。” 蒙赛花笑道:“你不知道,我倒知道。我们苗家女子,最是痴情。干娘的手段是毒辣了些,但在我们苗家女子看来,倒也未尝不可原谅呢。” 谷啸风吃了一惊,心道:“怎的她竟有这个想法,真是糊涂!” 蒙赛花忽道:“你的妻子呢?我们苗家,夫妻总是在一起的,为什么你却是独自一个人?” 谷啸风道:“我们还未成亲,但我正是要来找我的未婚妻子的!为的就是怕她遭了你干娘的毒手!” 蒙赛花笑道:“这么说你也是有情有义之人了。那位韩姑娘想必是十分美貌的了,是吗?” 谷啸风道:“一个人是美是丑,要看内心。不错,我的未婚妻子长得很美,但她心地更好!” 谷啸风心里想道:“她若是心地善良,听了我这番言语,纵然对我有甚痴心妄想,也该断了念头了。但若是她心肠恶毒,像她干娘那样,那也就可能因妒生恨,对我横加毒手。” 此言一出,只见蒙赛花脸上变色,双手颤抖,捧着的药瓶跌了下来,幸而那是玉瓶,没有跌破。 蒙赛花拾起药瓶,苦笑说道:“那位韩姑娘真好福气,有你这么一位深爱她的丈夫。” 看样子她好像还要说下去的,但刚刚说到这里,已是隐隐听得外面有脚步声。 蒙赛花吃了一惊,说道:“干娘回来啦,咦,她是和谁一起回来呢,我可得出去看看了。你要装作仍是神智昏迷,痛苦难熬,不可给她识破。” 蒙赛花匆匆出去,那两个人的脚步声也到了门前了。 谷啸风知道辛十四姑在武林中是没有任何知心的朋友的,这个人她能够带他到自己窃据的邵家来,让他知道自己的秘密,显然交情极不寻常。这个人是什么人呢?谷啸风也不禁好生奇怪了。 这个人是什么人?谷啸风将有什么遭遇?请恕作者卖个关子,暂且按下不表。回过头来,先表辛龙生的遭遇。 辛龙生不懂水性,那日在水底扼毙了两个海盗之后,力竭精疲,浮不起来,给波浪一冲,登时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了知觉,首先感觉到的是身子仍然随波起伏,辛龙生心里想道:“难道我已是被带到了海龙王那里?” 慢慢张开眼睛,这才发觉自己是躺在一只小舟之中。旁边坐着个人,他张开眼睛的时候,那个人也正在微笑地看着他。辛龙生看清楚了那个人,不由得大吃一惊,人也登时清醒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他在荒谷里曾经与他相处了一个多月的宇文冲。 宇文冲微笑道:“龙兄,你醒来了,你想不到是我救你吧?” 辛龙生心中苦笑:“想不到我第二次落在他的手中。”却不能不装作欣悦而又感激他的样子说道:“宇文兄,多谢你救命之恩。嘿,嘿,我真是意想不到,意想不到。” 宇文冲笑道:“咱们是曾经同过患难的好朋友,你帮过我的大忙,我怎能不来救你呢?” 辛龙生道:“宇文兄,你何以知道我会有今日之难?” 宇文冲笑道:“并非我有未卜先知之明,不过却也并非全然巧合。我是知道你到了太湖的。官军的水师开入太湖,我这条小船是跟着官军的船只来的。” 辛龙生道:“哦!官军的船只开入太湖,那是为了什么?你又怎能混在官军的水师之中?” 宇文冲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在王宇庭的山寨,已经见过了一鸣道人和百悔和尚了,是不是?你见了他们两个,当然也知道了我的来历了,是么?” 辛龙生其实还没有在王宇庭的山寨见过那两个人,不过宇文冲的来历他却确实是知道了的。那日在那荒谷之中,宇文冲负伤走了之后,他与一鸣道人和解,一鸣道人已经把宇文冲的来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后来在王宇庭的山寨,又曾听得王宇庭与属下的一个老寨主韩成德,谈论过宇文冲这个人,他知道得更加详细了。 辛龙生苦笑道:“扬州那次事情,我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现在虽然稍为知道一点内情,却并无与一鸣、百悔二人图谋你的心意。” 宇文冲道:“我知道,否则我也不会再来救你了。” 揭明自己的来历之后,宇文冲方始回答辛龙生所问的问题:“你既然知道我的来历,当然知道扬州知府的夫人是我的姑母了。宋国如今在向金国求和,这次率领水师开入太湖的飞虎军总兵也正是要讨好金国的扬州知府岳良骏。我能够混在宋国的水师之中,你还觉得有什么奇怪么?” 辛龙生心里想道:“一错不应再错,我已经上过完颜豪一次当了,这个奸贼,我实是不该和他结交。但我现在气力都还未曾恢复,本领也是远不如他,只好暂且敷衍他吧。” 宇文冲接着说道:“宋国的水师是来追击史天泽、乔拓疆的残部的。我恐怕他们很可能和王宇庭也打起来,嘿嘿,他们与王宇庭打仗不打紧,我可是关心你的安危哪。” 辛龙生苦笑道:“多谢了。” 宇文冲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来得也是真巧。你碰上乔拓疆的海盗船,我远远的就看见了。刚好赶得上救你一命。” 辛龙生道:“官军捉着了乔拓疆没有?” 宇文冲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的快船在水师船只前面。救起了你,立即就走。现在已经是第二天啦。你整整昏迷了一天呢!” 辛龙生吃了一惊,说道:“已经过了一天啦?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不是太湖了吧?” 宇文冲道:“当然不是太湖了,这里已经是采石矶啦。”辛龙生道:“啊,那么咱们是进了长江了。” 宇文冲说道:“不错。你还想回去王宇庭那儿吗?我知道你是偷走出来的,为的是要躲避谷啸风。我猜得对不对?嘿、嘿,俗语说得好,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再说,咱们曾经共过一场患难,我也实在舍不得和你分手呢。” 辛龙生暗暗叫苦:“又落在这个魔头手上,这次恐怕是不容易摆脱他了。”当下只好假意说道:“良朋相遇,小弟也盼与吾兄多聚些时。但不知兄台要和小弟上哪儿?” 宇文冲道:“待会儿我会告诉你的,你先吃点东西,我已经给你准备好稀饭了。” 辛龙生不知宇文冲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宇文冲殷勤的服侍他,他心里越发惴惴不安。 吃过稀饭,宇文冲道:“这是你那天穿的衣裳,这是你的宝剑,幸而你挂在腰间,没有失掉。唔,还有几锭银子和一个玉瓶,这都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你瞧瞧还有什么失掉的没有?” 辛龙生道:“小弟拾回一条性命,已属万幸。身外之物,失掉也不算什么。宇文兄,你这样为小弟操心,小弟实是过意不去。” 宇文冲笑道:“好朋友嘛,这是应该的。”一面说话,一面拿起那只玉瓶,摇了几摇,接着说道:“这瓶里装的是什么药?” 辛龙生道:“这是王大夫给我的补药。” 宇文冲冷冷说道:“不对吧,我认得这玉瓶是车卫的东西。龙兄,咱们是性命之交,我想你也应该对我说实话吧。” 辛龙生见他神色不善,连忙说道:“是,是,我记起来了。这是车卫给我的药丸,他要我每隔一个月服一颗的,我也不知有什么功用。” 宇文冲面色稍稍缓和,说道:“总算你说了一半真话!” 辛龙生硬着头皮说道:“我当真不知有什么用。” 宇文冲道:“你不知道,我倒知道。这是你练了他的内功心法之后,必须服的解药。否则就痛苦难熬,功夫练得深了,还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辛龙生道:“是吗?车卫没有告诉我,他只是要我按月服食。” 宇文冲道:“车卫限你半年回山的,如今已经过去了四个月了,为什么玉瓶里还有三颗药丸?应该只剩两颗才对。”辛龙生只好设法圆谎,说道:“王大夫给我治病,他叫我只能吃他的药,不能吃别的药。” 宇文冲也知道他是说谎,心里想道:“这小子本来奸诈,但我还要用他,就不必揭破他了。”当下笑道:“好,你既然用不着它,那就给我好了。龙兄,说起来我倒要多谢你,你把车卫的内功心法告诉我,这个月来,我依法行功,颇有进益,证明你告诉我的内功心法,一点不假。”辛龙生道:“我怎敢拿假的来骗你,咱们是曾经共过患难的呀!” 此时正有乔拓疆的手下走来,辛龙生从他们交谈的话中骗得了辛十四姑的消息。 那两人知道是上了辛龙生的当,惊怒之下,不约而同的向他扑来。 辛龙生积压了多日的满肚皮闷气正自无处发泄,大喝一声:“来得好,我正要把你这两个强盗消遣消遣!”一招“双龙出海”,双掌齐飞,向那两人斩下。他在那两人中间硬插进去,那两个人的拳头都打在他的身上,但他两臂平伸,双掌斩下,却也刚好“斩”着了那两人的颈项。一招奏效,登时变“斩”为抓,抓着了那两人的后颈一扭。 他本来要抓着那两个人,慢慢“消遣”一番,发泄闷气的。不料用力之大,连他自己也没料到,只听得“喀嚓”一声响,两个人的颈骨同时给他扭断,叫也叫不出来,便似两根木头倒了下去,死了。 宇文冲冷眼旁观,心头一凛,阴恻侧地笑道:“辛兄,恭喜,恭喜,喜事不只一桩,你是双喜临门啦!” 这几天来,他一直是称辛龙生为“龙”兄的,此时突然改口称呼,辛龙生怔了一怔,但随即想道:“反正他早已知道我的来历,如今让他知道多些,那也没有什么。”当下淡淡说道:“喜从何来?小弟的祸福都是操在老兄手上,你说这话,倒是消遣我了。” 宇文冲笑道:“辛兄,不用害怕。不错,我知道你的底细,也知道你和完颜豪结有梁子。但咱们不是早在荒谷里击过掌立誓的吗?咱们的秘密彼此知道,也相互遮瞒。我为你向车卫遮瞒,也当然不会向完颜豪告发你的。以后我还是把你当作龙新,免得叫‘辛兄’叫惯了,在人前一时改不了口泄漏你的秘密。这样你可以安心了吧。” 辛龙生道:“多谢吾兄细心。但你说的什么两桩喜事,小弟可是还不明白。” 宇文冲笑道:“龙兄,你这是明知故问。你方才从乔拓疆的手下得到了你姑姑的消息,这是第一桩喜事。第二桩喜事,你的功力不但已经恢复,而且似乎更胜从前啦,这不是可喜可贺的事么?” 辛龙生刚才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地打死了那两个人,此际亦已明白了原因,心里想道:“赛华佗王大夫教我的吐纳功夫和车卫的内功心法配合,果然是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但只怕我现在还不是宇文冲的对手,可不要给他看破才好。”当下暗暗运一口气,脸色涨红,青筋暴露,连连咳嗽。宇文冲冷冷说道:“龙兄,你怎么啦?” 辛龙生道:“胸口发闷,有点不大舒服。敢情刚才用力过度,一口气走入岔道。”宇文冲心中一喜,说道:“那你歇一会儿吧,让我给你看看。”辛龙生道:“不用费神,我自己打坐一会,调匀气息,就会好的。宇文兄,请你在旁护持,别让外人来骚扰小弟,那就行啦。”宇文冲道:“你我兄弟,何用客气,当得效劳。” 辛龙生走入密林深处,盘膝坐下,当真就做起吐纳的功夫。“赛华佗”王大夫传他这内息运行之法,必须心无二用,练到紧要关头,对外间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此时一个不懂武功的人,也可以制他死命。故此行功之际,必须有人在旁保护。 这是一个极为冒险的举动,辛龙生知道宇文冲还要利用他,料想他不至于在未悉自己底蕴之前便行加害。他要摆脱宇文冲的魔掌,只能博一博这个险了。 宇文冲果然不疑有他,心里想道:“看来他倒还是真心的相信我呢。他只是杀了两个人,就累成这个样子,以此看来,即使他的病完全好了,也不是我的对手,何用惧他。”于是守候在辛龙生身边,当真的尽了保护之责。 过了半个时辰,辛龙生深深地吸了口气,双目张开,笑道:“好啦。宇文兄,多谢你了。”此时他但觉精力弥漫,心里想道:“虽然还没把握,也大可试它一试了。” 宇文冲道:“好,那么咱们走吧。” 辛龙生道:“喂,你走的方向不对。” 宇文冲怔了一怔道:“怎么不对?” 辛龙生道:“咱们是上哪儿?” 宇文冲眉头一皱,说道:“你还未清醒吧,当然是上舜耕山找车卫这老儿啦。” 辛龙生道:“不是小弟糊涂,恐怕是老兄糊涂吧?” 宇文冲道:“我怎样糊涂了?” 辛龙生道:“你刚才不是答应了小弟,陪我到湘西找我的姑姑吗?” 宇文冲道:“这是我帮你骗骗那两个家伙,好让他们相信你的。你怎么认真起来了?” 辛龙生道:“你不认真,我却认真。好吧,你不陪我去湘西,我一个人去算啦。” 宇文冲道:“先上舜耕山,再陪你去湘西!”辛龙生冷笑道:“我的亲姑姑在湘西,我可没工夫陪你上舜耕山,理你的闲事!”宇文冲哼了一声,怒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要反悔?”辛龙生打了个哈哈,说道:“算了吧,你和我都不是大丈夫,咱们彼此彼此,只是一对小人!” 宇文冲强抑怒气,冷笑说道:“你别忘了,你有把柄捏在我的手里。我可以叫你身败名裂,也可以使得车卫杀你!” 辛龙生淡淡说道:“反正我已经是身败名裂了,随便你用什么阴毒的手段来对付我吧。我宁可让别人杀掉,也胜于任你摆布。” 宇文冲道:“好,你莫后悔!” 辛龙生冷笑道:“你要杀便杀,何必多言。但只怕你如今已是杀不了我了!”宇文冲大怒道:“好呀,我倒要看你恃着什么。凭你这点本领,我杀你易于反掌,可我偏不杀你,我有一十八种毒刑,让你慢慢享受。” 辛龙生道:“三十六种我也不怕。” 恐吓不成,宇文冲动了真怒,喝道:“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泪不流,好,老子就成全你吧!”身形一晃,拦住了辛龙生的去路。左臂横伸,右手翻成阴掌,暗伏一招“倒曳蛮牛”的大擒拿手法。辛龙生早有准备,侧身一闪,长拳打出。 宇文冲喝道:“给我倒下!”说时迟,那时快,已是一把抓着了辛龙生的手腕。 宇文冲的擒拿手法擅于分筋错骨,只道一抓着辛龙生的手腕,就可以令他无法动弹。不料抓着了才知不妙。 陡然间只觉辛龙生的腕骨坚硬如铁,宇文冲顺势一拖,辛龙生亦已顺势反推。若在从前,双方功力相差甚远,即使辛龙生化解得宜,也非跌倒不可。如今相差不远,宇文冲倒曳的力道刚好给他反推的这股力道借用上了,等于两股力道加在一起,向宇文冲重重还击。饶是宇文冲见机得快,急忙松手,亦已踉踉跄跄的倒退两步。 辛龙生不容时机错失,飞身扑上,一招“双龙出海”,左掌打出“勾拳”,右拳直捣敌手前胸。宇文冲武功确是非同泛泛,身形未稳,随势便用上了“乱八仙”的拳路,一招“锁手钻拳”,向他脉门斩下。辛龙生化成阳掌避招还招,这一次双方是以硬碰硬,“乓”的一声,辛龙生跌倒一丈开外! 宇文冲哈哈笑道:“你这小子还敢逞强!”话犹未了,只见辛龙生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喝道:“这一拳我记下了,马上就要向你讨还!” 宇文冲道:“好,你的苦头吃得不够,那就让你多挨几拳!”口气虽然狂傲,心里已是有点发毛:“这小子的武功大非昔比,我打不死他,久战下去,只怕要弄个两败俱伤。” 辛龙生挨了这拳,虽然觉得很痛,却并不如想象那样厉害,信心大长! 双方再度交手,宇文冲不敢轻敌,已是颇有戒心,辛龙生则是越战越勇。数十招之后,宇文冲觅得对方破绽,“乓”的又打了他一拳。这一次辛龙生只是退了两步,竟没跌倒了。 宇文冲几次击不倒他,又惊又气,喝道:“好呀,看你还能挨得几拳!”此时他已是当真动了杀机,心里想道:“这小子不肯为我所用,索性就杀了他,也好向完颜豪领功。”起了杀机,痛下杀手。 可是双方气力都已经消耗了六七分,宇文冲痛下杀手,依然是杀不了辛龙生。辛龙生苦斗之下,吃了几次亏,浑身骨节作痛。胸中浊气一涌,亦是豁出了性命。剧斗中拼着挨对方几下,狠狠猛扑。一连几招进手招数,打得宇文冲暗暗吃惊,连连后退。 辛龙生陡地喝道:“长债短还,先向你讨个利钱!”倏地欺身直进,一指点向他的“肩井穴,”宇文冲沉肩缩肘拆解这招,辛龙生突然反指为掌,一掌把宇文冲打翻。 宇文冲喘着气站起来,喝道:“好小子,今日有你没我!”三度交手,矫捷已是大不如前。辛龙生第一次将他击倒,心头大乐。不料乐极生悲,才出了几招,便觉浑身作痛,呼吸不舒,脚步虚浮,出拳无力。原来他的功力虽然大进,毕竟还是略输宇文冲一筹,他挨打了二三十拳之后,才打了宇文冲一掌。这一掌也是凭着一股勇气方能将他打翻的,打翻了对方,心中大喜,这口气一松,已是难以支持了。 双方都是疲态毕逞,十数招过后,宇文冲一招“双打奇门”,左右臂交叉打出,“蓬蓬”两声,双拳都击着辛龙生。辛龙生一个“鹞子翻身”,一招“五丁开山”,重重的一掌,也是把宇文冲打个正着。 两人同时给对方打个正着,各自晃了几晃,都倒下去。 辛龙生暗暗叫苦,心里想道:“我的气力已经用尽了,要拼命也不行啦。唉,想不到终于还是要丧在他的手里。”他极力挣扎,未能爬得起来,但宇文冲却已坐起来了。 殊不知宇文冲比他更为吃惊,心中同样叫苦。原来宇文冲新近练车卫的内功心法,虽说他有法克制练功的灾祸,前几天又服了从辛龙生手中取得的解药,但新练的内功和他原来的内功未能配合,平时不觉怎样,如今在剧斗之后就发作了。此时他必须调匀气息,引导散乱的真气归入丹田,否则便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辛龙生见对方没有向他扑来,好生奇怪。趁这时机,乐得歇息一会。两人都如斗鸡似的盯着对方。 宇文冲忽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救过我的性命,我也救过你的性命,咱们本来应该是患难之交的好兄弟,想不到如今成了仇人。好,我不强迫你依从我了,你要找你的姑姑你就去吧。咱们以后还是朋友。” 辛龙生明知他说的不是真心话,但却也不知他此际已是面临走火入魔的危险,暗自思量:“他绝没有这样好心,定然也是像我一样,业已筋疲力竭,害怕两败俱伤。” 双方都怕两败俱伤,辛龙生本来但求能够挣脱宇文冲的魔掌于愿已足,自忖胜他毫无把握,听他这么说,便站起来,冷笑说道:“好,从今之后,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人情,恩仇两结,各不相关!”宇文冲只盼他赶快走开,故意叹口气道:“你不愿把我当作朋友,那也算了。我还是决意遵守诺言,不泄漏你的秘密。” 辛龙生以剑鞘当作拐杖,缓缓走出树林,看见宇文冲并没追来,这才放下了心。 他已经知道姑姑的所在,湘西邵阳县的邵家乃是有名的武学世家,他到了邵阳,一打听便打听到了。 不过由于他还没有知道详情,踏进邵家所在的那山村之时,心中仍是不免有点惴惴不安,想道:“邵家父子都是武林高手,姑姑跑到他们家里生事,不知结果如何。万一她早已给邵家的人打败,我到邵家找她,岂不是自投罗网?” 正在他患得患失,徘徊道上之际,忽地抬头一看,迎面而来的一个老妇可不正是他的姑姑。 原来这一天正是辛十四姑擒获了谷啸风的那一天。她把谷啸风交给蒙赛花看管之后,便独自出来散步了。 蒙赛花对谷啸风有意,她是早已知道的,她把蒙赛花留在邵家陪谷啸风,正是要给蒙赛花一个机会。她的计划甚至是准备蒙赛花把谷啸风放走的,他们两人若是私逃,谷啸风逃出去自必是去找他的岳父,她就可以暗地跟踪了。但这一设计,必须谷啸风相信蒙赛花是出自真情,背她干的,这样他才会和蒙赛花去找他的岳父。是以这一设计,她也不让蒙赛花知道,免得她知道了反而做得不自然了。 她守在路口,遥遥监视,观察动静,忽见一个丑陋的汉子走来,不觉也是大为诧异,蓦地失声叫了起来:“你,你不是龙生吗?” 辛龙生道:“是呀,姑姑,你不认识我了?” 辛十四姑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是谁害你的,快告诉我!” 辛龙生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侄儿自己造的孽,怨不了谁。” 辛十四姑双眼望着他,心中颇觉奇怪,说道:“隔别一年,你不但面貌变了,性情也好像变了。听说你和百花谷的奚玉瑾成了亲,新妇呢?” 辛龙生道:“她在金鸡岭。”辛十四姑道:“什么,你们分手了吗?”辛龙生道:“她以为我已经死了,不但是她,我的师父,我的朋友,所有认识我的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唉,侄儿如今等于是再世为人,过去的事也不想再提了。” 辛十四姑道:“苦命的侄儿,这一年来,想必你也是和我一样,经过许多劫难了。你有什么伤心事,难道和姑姑也不能说吗?” 辛龙生道:“这些事说来话长,姑姑,咱们难得重逢,快快活活的过几天再说好不好?” 辛十四姑道:“也好,你和我先回去吧。我就住在前面这家人家。这本是邵元化的家,如今给我占了。”辛龙生道:“我知道。”辛十四姑不禁又是一惊,说道:“哦,那么你是特地来找我的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辛龙生道:“是从乔拓疆手下一个小头目的口中获悉的。姑姑放心,这小头目已经给我杀了,他还没有见着乔拓疆呢。” 辛十四姑放下心上一块石头,说道:“乔拓疆找我寻仇,我也不怕。不过我住在这里的秘密能够不让外人知道,当然更好。” 辛龙生道:“邵家的人呢?他们是给你杀了?还是都给你赶跑了?” 辛十四姑笑道:“你是不是惦记着邵家的一个人?放心,邵家的人我一个也没有杀。对啦,有一桩事情我正想告诉你,你知道了一定欢喜的。” 辛龙生道:“什么事情?” 辛十四姑道:“有一个你所讨厌的人,如今正给我关在邵家。嘿嘿,我也暂时不告诉你,待会儿让你惊喜一番,让你喜欢怎么样折磨他就怎么样折磨他!” 辛龙生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说的可是侍梅?” 辛十四姑笑道:“怎么,这丫头下毒手害你,你非但不思报复,还要护着她么?” 辛龙生道:“以前的事,我本来对她不住。俗语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我的‘病’也已经好了,还报复什么?姑姑,我劝你也看开一些,人生最多不过百年,何苦到处结下冤家呢?” 辛十四姑又一次深沉地看着他,半晌说道:“龙生,你真的变了。变得不像我的侄儿了。”辛龙生道:“人总是会改变的,姑姑,你不喜欢我这样变么?” 辛十四姑默然半晌,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或许你是对的,但我可不能做到。但你也不用担心,落在我手上的那个人不是侍梅。” 辛龙生道:“不是侍梅,那又是谁?” 辛十四姑笑道:“何必心急,过一会儿你就知道。这个人是你十分讨厌的一个人,相信你心底里会恨他比恨侍梅更多。”心里暗自想道:“待会儿让你见着了谷啸风,且看你还说不说冤家宜解不宜结的说话!” 谷啸风和蒙赛花在房间里听得两个人的脚步声走回来,心里都是暗暗奇怪,要知辛十四姑在武林中是没有任何知心的朋友的,这个人她能够带他到自己窃据的邵家来,显然交情极不寻常,“这是谁呢?” 蒙赛花吩咐谷啸风仍然装作昏迷之后,匆匆跑出去迎接干娘。见辛十四姑和一个丑陋的汉子一同回来,不禁吓了一跳。 辛十四姑道:“他是我的侄儿,你可以叫他做大哥。”蒙赛花这一惊更甚,颤声说道:“是,大哥。” 辛十四姑笑道:“她是我在苗疆所收的干女儿。那个人就是交给她看管的。赛花,那人醒了没有?” 蒙赛花面色发青,说道:“不,不,还、还没有醒来。” 辛十四姑一听就知她说谎话,笑道:“你尽心服侍他,我不会怪你的。醒了也不打紧,你的大哥正要和他说话呢。” 谷啸风躺在床上听见她们的谈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想道:“她的侄儿?她的侄儿不是只有一个辛龙生吗?辛龙生早已死了,哪里又跳出一个侄儿?” 心念未已,辛十四姑和辛龙生已是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谷啸风和他打了一个照面,两人都是不禁呆了一呆。谷啸风一呆之后,蓦地失声叫道:“龙大哥,是你!你还活着,这可好啦!” 这刹那间,辛十四姑给他们两人奇怪的表情也是不禁吓得呆了一呆,不解她的侄儿何以在谷啸风口中变成了“龙大哥”? 辛龙生呆了一呆,忽地以手掩面,发足疾奔,辛十四姑未来得及阻拦,他已经跑出大门去了。 辛十四姑只道侄儿见着了谷啸风,定要将他折磨的,不料他竟然不敢和谷啸风会面,赶快躲开,这可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莫名其妙,急切之间,无暇思索,只好赶紧去追侄儿。 谷啸风茫然如梦,只听得蒙赛花在旁说道:“这可糟了,这可糟了!” 谷啸风瞿然一省,定下心神,问蒙赛花道:“什么糟了?” 蒙赛花搓着双手,一脸孔惶恐的神情说道:“她的侄儿回来了啦。大祸临头,你还不知?” 谷啸风笑道:“这是好事啊,怎么说是灾祸?” 蒙赛花叹道:“对我的师父来说,这是好事,对你来说,就是灾祸了。” 谷啸风笑道:“不会的。你不知道,她的侄儿也是我的好友。” 蒙赛花道:“纵然是你好友,也是灾祸一桩。” 谷啸风道:“为什么?” 蒙赛花道:“她的侄儿回来,就用不着你了。你又不肯带她去找你的岳父、她的仇人,你对她还有什么好处?” 谷啸风神智渐渐清醒过来,暗自想道:“她这话说得倒也有理,以辛十四姑这样的蛇蝎心肠,我对她既然没有丝毫用处,她还何须留下我来?不过‘龙新’原来就是她的侄儿,这倒是我意想不到的。但纵然辛龙生要想维护我,只怕也是维护不了。” 蒙赛花喃喃自道:“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谷啸风苦笑道:“大不了她把我杀掉,你还是她要倚仗的人,她不会对你也下毒手的。” 蒙赛花道:“不,我不能让你死掉。”忽地眼睛放出光芒,看神情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斩钉截铁地吐出四个字来:“我和你走!” 谷啸风苦笑道:“我走不动。” 蒙赛花道:“我有解药,快,你快服下。” 谷啸风道:“你为我背叛师父,这岂非连累了你?” 蒙赛花托着谷啸风的下巴,谷啸风嘴一张开,蒙赛花的一颗药丸立即塞进他的嘴巴。谷啸风说不出话来,那颗药丸是咽下去了。 蒙赛花给他推血过宫,过了一会,说道:“好了点吧?”谷啸风道:“可以走了,不过——” 蒙赛花道:“别什么不过不过的了,快走!她一回来,咱们就走不了啦。” 谷啸风无暇思索,只好和她一同逃走。蒙赛花前头引路,走入了深山密林之中,没有看见辛十四姑追来,两人方始松下口气。 谷啸风道:“多谢姑娘大恩大德,谷某容后图报。” 蒙赛花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撇下我了?” 谷啸风好生为难,讷讷说道:“我只是,只是不想连累姑娘。” 蒙赛花道:“你不连累也已经连累了,你想我还能回去跟我师父么?” 谷啸风道:“你不能回家去么?” 蒙赛花道:“她也会找来的呀。假使我还没有回到家中,她就找着了我,这怎么办?” 谷啸风大感为难,心里想道:“她救了我的性命,我是不该不理她的,但我可也不能永远陪着她呀。”当下牙龈一咬,说道:“好吧,咱们有祸同当,我先送你回家。” 蒙赛花这才露出笑容,说道:“其实咱们现在就像是栓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我,我帮忙你就帮忙到底,你用不着先行送我回家。” 谷啸风怔了一怔,说道:“那你想上哪儿?” 蒙赛花噗嗤一笑,说道:“你不是要到我们苗疆去找你的岳父的吗?” 谷啸风道:“不错。这又怎样?” 蒙赛花道:“你是汉人,又不会说我们苗家的话,一个人跑进苗疆,只怕处处难行。有我和你一道,那就可以减少许多麻烦了。” 谷啸风听她说得有理,暗自想道:“有她带路,自是方便得多。但只怕她是怀着别的念头,并非纯粹出于帮忙朋友。” 蒙赛花好似知道他的心意,说道:“你放心,找着了你的岳父,我立刻就走,决不令你为难。谷大哥,我只想多陪你几天,我就于愿已足了。” 谷啸风听她说得如此痴情,心中于是不觉有点感动,说道:“好,你把我当作大哥,我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了,就把你当作妹子吧。我想佩瑛见着了你,她也一定会喜欢你的。”蒙赛花凄然一笑,说道:“我也是十分想见你那美丽的妻子。咱们走吧。” 且说辛十四姑想不到辛龙生忽然逃走,当下顾不得再去理会谷、蒙二人,连忙跑出去追赶侄儿。这个山村只有一条出路,没多久就给她追上了。 辛龙生叫道:“姑姑,你别逼我回去!你让我走吧!” 辛十四姑道:“你为什么要害怕谷啸风?他已经是毫无反抗之力,你喜欢怎么折磨他就可以怎么折磨他?” 辛龙生道:“姑姑,我求你一件事情。” 辛十四姑道:“什么事情?” 辛龙生道:“你放他走!” 辛十四姑道:“我好不容易才捉着了他,为什么要放他走?” 辛龙生道:“姑姑,你结的仇家还不够多吗,何必还要害谷啸风?姑姑,你就为了我的缘故,放他走吧。”口中说话,眼泪已是不禁滴了下来,说得十分诚恳。正是: 莲出淤泥而不染,可怜蛮女动真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二回无义亲姑萌恶念有情蛮女护檀郎 辛十四姑看着侄儿,好像侄儿是个陌生人似的,半晌说道:“这倒奇了,你竟然为这小子求情!龙侄,你虽然没有和我说过,你们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谷啸风这小子本来是奚玉瑾的旧情人,你一直就是从心底里妒忌他、讨厌他、痛恨他,这可瞒不过我。那你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杀掉他?只要我不泄露出去,就没有人知道是你杀的!” 辛龙生道:“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能让你杀他!” 辛十四姑深沉地看着他,问道:“你不痛恨他也不妒忌他了么?这是什么原因?” 辛龙生道:“不错,我从前是妒忌他恨他的,但现在却是从心底里感激他。姑姑,你刚才可曾听见他叫我做‘龙大哥’么?你可曾看见他惊喜的神情么?他是为了我仍然活在人间而欢喜的,他对我的这份关心决不是可以假装出来的。” 辛十四姑道:“我正要问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辛龙生道:“姑姑,你不知道,我已经是再世为人的了。当我是‘辛龙生’的时候,谷啸风明知我妒恨他,他还是把我当作好朋友看待;当我改名换姓,叫做‘龙新’的时候,他也是把我当作好朋友看待,他曾经费尽心力要救我的性命,虽然我的性命不是他救的,我也不能不感激他啊!” 辛十四姑道:“何以你要改名换姓?还有,你怎的变成个样子,你也未曾说呢。” 辛龙生涩声说道:“我做了一件极大的错事,我无颜再见旧时相识,我若然还以辛龙生的面目出现,师父不会认我做徒弟,妻子也不会认我做丈夫的。好在我的面目已经毁了,因此,我就索性当作‘辛龙生’已经死掉,改名易姓,唤作‘龙新’了。” 辛十四姑道:“你究竟做了什么错事?” 辛龙生神情苦恼之极,不由自已的眼角又渗出泪珠,说道:“姑姑,这件事情我一想起来就恨不得自己死掉,我实在是不愿意再提它了。” 辛十四姑道:“好,那你现在打算怎样?” 辛龙生道:“本来我还可以‘龙新’的面目出现,如今已经给谷啸风识破我是‘辛龙生’了,我只能从此隐姓埋名,在深山幽谷之中过这一生了。姑姑,你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你可以答应我两件事情么?”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你刚才求我一件事情,如今又加一件。好吧,你说来听听,我能够依从的就依从你。” 辛龙生道:“这两件事情,都是为了姑姑的好,也是为了我好的。” 辛十四姑道:“对我是好是坏,我自己会下判断。你说吧。” 辛龙生道:“第一件是把谷啸风放了。姑姑,俗语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谷啸风与你并没冤仇。” 辛十四姑不置可否,说道:“第二件呢?” 辛龙生道:“姑姑,咱们回老家去,从此不问外事。你免了与仇人勾心斗角,不是可以少了许多烦恼?姑姑,你本来可以成为一派武学宗师的,闭门潜修武学,大可名垂后世,这对你不也是更好吗?” 辛十四姑淡淡说道:“还有没有第三件?” 辛龙生道:“姑姑,你依得这两件事情,咱们姑侄就可以安安静静、快快活活过这一生,侄儿还有何求?” 辛十四姑听他说得诚恳,心里踌躇难决,暗自想道:“我只有这个侄儿,他若也背弃了我,我当真是没有一个亲人了。但叫我从此闭门封刀,我又岂能甘心?” 姑侄二人面面相对,过了好一会子,辛十四姑忽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这两件事情,第一件我依了你,第二件事我也依你一半。” 辛龙生喜道:“真的,你答应放谷啸风了?” 辛十四姑笑道:“其实我早已放了他了。我是在刚才出门的时候,就悄悄吩咐我的干女儿放走他的,不信我和你回去看看。” 原来蒙赛花会把解药给谷啸风与他私逃之事,早已在辛十四姑意料之中。当下和辛龙生回去察看,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屋内已是杳无人迹。 辛十四姑道:“如何,这你可该相信我说的是真话了吧?” 辛龙生暗地留神,看见姑姑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笑容一现即隐,好似怕他窥破内心的秘密似的。辛龙生心头微凛,他是深知姑姑的为人的,想道:“莫非其中有诈?”随即问道:“那么第二件事呢,怎样叫做只依一半?” 辛十四姑道:“我有一桩事情未曾办妥,不能现在和你一同回去。” 辛龙生道:“那是什么事情?” 辛十四姑道:“每一个人,总是有些秘密不愿意说的。你做了什么错事,不也是不肯告诉我么?不过,你若想要知道,我也可以让你知道。你跟我一同去办这件事。” 辛龙生道:“我做了错事,就不想再错下去了。姑姑,你那件事是否也是曾经做错了的,是的话,那我要劝你切莫错上加错了。” 辛十四姑心里已经很不高兴,侄儿的逆耳之言,她哪里还能够再听得进去?辛龙生话犹未了,她已是气了起来,说道:“龙生,你是要教训我么?” 辛龙生道:“侄儿不敢。侄儿只是在想,一个人倘能心境平和,日子岂不是过得快活得多?”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你是我的侄儿,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一向就是有仇必报,绝不能容忍别人的人!我做的事,错也好,不错也好,谁也不能改变我的主意,纵然你是我的侄儿!” 辛龙生一声长叹,说道:“姑姑,你不肯听从我的劝告,我也没有办法,请恕我不能陪伴姑姑了。” 辛十四姑道:“小时候你从来都是听姑姑的话的,如今我已依从了你一半,你还不满意,一定要弃我而去么?” 辛龙生道:“姑姑,你是不是还想去害人?” 辛十四姑怒道:“不许你这样无礼!别人害我一生,我为何不可报复?你什么也不知道,却怪责我!” 辛龙生道:“姑姑,我知道你是要去对付韩佩瑛的爹爹!他可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呀!” 辛十四姑更是发怒,说道:“知道又怎么样?你是不是要去帮他?” 辛龙生道:“我已做了许多错事,不能一错再错。姑姑,我劝你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不肯听从,咱们只好各行其是了。我不会和你作对的,但也不会跟从你了。” 辛十四姑一阵难过,心里想道:“小时候我把他当作儿子抚养,他如今却不肯听我的话了。唉,侄儿虽亲,到底是隔着肚皮。如果我有一个亲生的儿子,那就好了。”想起自己为了韩大维终身不嫁,如今落得这般孤独,不禁好生后悔。不觉又再想道:“大维害了我一生,我对他如此痴情,他还要把我当作仇人,那次若不是黑风岛主调停,我的命都几乎丧在他的手上。”她不知责怪自己,只知责怪别人,思念及此,不禁浊气上涌,暴怒喝道:“好,你走,你马上走!别在这里惹我生气!”生怕自己忍不住气,疯狂起来,伤了侄儿。 辛龙生又是害怕,又是伤心,只好一言不发,快快离开。 暮色苍茫,辛龙生怅怅惘惘,独自前行,回头已经看不见姑姑的影子了。辛龙生心里苦笑,想道:“其实我也早应该知道姑姑是劝不转的了,不过,如今我可真是没有一个亲人了。” 真的没有一个亲人了么?忽地他的脑海中浮起车淇的倩影。 “我不管你的容貌是俊是丑,只要你的心地好,待我好,我这一生已是无复他求。我会加倍的好来对待你。”这是多么真诚的话啊!想起了车淇的痴情,辛龙生不由得深深抱愧了。 “不,最少在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亲人,这个亲人就是车淇。”辛龙生想道。 当然,奚玉瑾更是他忘怀不了的。可是在他们做了名义上的夫妻之后,却一直是同床异梦,甚至很多时候,两人无言相对,大家都觉得难受。不错,他是曾经深深地爱过奚玉瑾的,现在也还是这样。但他却从未有过“心心相印”的感受。 突然从他的内心深处发出问话:“我是深爱玉瑾的,但我是真的毫无杂念地爱她的吗?”他一直以为是的,如今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不觉在心里自问自答道:“我爱她的美貌,我爱她的能干聪明,我爱她的门第,她是有名的武学世家,我娶了她做妻子,可以夸耀人前,我想她帮忙我做将来的武林盟主。所以我才千方百计的要得到她,甚至不惜捏造谷啸风的死讯。是的,我是爱她,但却是掺杂了太多的杂念了。这又怎能怪得夫妻之间,没有心心相印的感觉呢?”再又想道:“玉瑾当初嫁给我,其实也是很勉强的,她以为谷啸风已经死了,我用未来盟主夫人的地位来引诱她,她这才愿意嫁给我的。不错,她嫁了给我,的确待我很好,她希望我做一个可以令她感到光彩的丈夫。唉,可惜我却做出了那样卑鄙的事情,她即使知道我还活在人间,一定也是十分鄙弃我了。不过她对我的‘爱’,不也是掺杂有许多杂念吗?” 奚玉瑾和车淇的影子相继在他脑海之中浮现,对于她们,他都有着一份深深的内疚。但忽地他却觉得车淇和他亲近得多,而他对车淇也有着更多忏罪心情。 “她是这么纯真的少女,在她的生命之中,从未有过第二个男子,我怎能欺骗她,抛弃她呢?” “我会一天天地数着日子,等你回来的啊,你可别忘了半年之约!”想起了车淇临别的叮咛,辛龙生不由得又是惭愧又是感动了,终于想道:“姑姑的行为固然不对,但她有一句话倒是对的,做人应该恩怨分明。当然这句话还要看是对什么人,但是对车淇这样纯真的少女来说,我受了她的救命大恩,岂能不报?宇文冲如今正要去暗算他们父女,车卫武功虽高,只怕也是暗箭难防。我即使不想娶她为妻,也应该向她报一个讯呀!宇文冲那天和我斗得两败俱伤,他必须等到元气复原才会去找他们父女。我现在赶回去或许还来得及。” 思念及此,心意立决。辛龙生抬头一看,只见遍地阳光,突然心胸也好似开朗了许多,走起路来也轻快许多了。 阳光满地,谷啸风和蒙赛花走在通往苗疆的路上,心头却是有着沉重的感觉。 他挂念着韩佩瑛,不知她会不会途中遭遇意外,对于蒙赛花,他是无须负疚的,但却也感到欠着她的一份人情,不知如何报答。 谷啸风忙于赶路,他们走的是一条渺无人烟的山间僻路,不怕受人注目,他就在路上施展轻功。起初他还怕蒙赛花追不上他,走了一程,蒙赛花不但始终与他并肩同行,而且还似乎比他走得更为轻快。原来蒙赛花自小在山区长大,经常和族人追捕野兽,虽没练过上乘的轻功,却也走得很快。 不知不觉之间,谷啸风渐渐落后下来,想要加快脚步,双脚却是不听使唤,人也像飘在云里雾里似的,软绵绵的感到脚步轻浮、浑身乏力了。 蒙赛花回过头来,蓦然惊觉,说道:“谷大哥,你今天只吃了一碗稀饭,病才刚好,就要赶路,想必是饿坏了。” 给她一说,谷啸风果然觉得腹内空虚,十分难受。他放慢脚步,笑道:“不错,是有些饿了。咱们没带干粮,这怎么办?” 蒙赛花道:“不用担忧,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歇,我有办法找寻食物。”谷啸风道:“也好,反正天也快要黑了。附近有人家吗?”蒙赛花道:“我知道前面有一座药王庙,咱们可以在庙里过夜。” 那座药王庙年久失修,两扇门的门板也都倒了。蒙赛花折了一束带叶的树枝,权充扫把,扫干净了地面的污秽,笑道:“谷大哥,你会不会生火?” 谷啸风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公子少爷,生火还能不会?” 蒙赛花道:“好,那么你烧一堆篝火,我去找可吃的东西。” 过了一会,蒙赛花捧着一兜的山芋回来,谷啸风道:“咦,你偷人家的芋头?” 蒙赛花笑道:“这是山里野生的山芋,没主人的,你烧来尝尝,尝尝它的味道比不比得上你们汉人种的香芋?” 谷啸风吃得津津有味,笑道:“我从来没吃过这样好吃的芋头。你们苗家的物产真是丰富。” 蒙赛花道:“所以我们苗家非常提防你们汉人,以前一见有汉人踏入苗区,我们就赶他出去,甚至把他杀了。”谷啸风道:“为什么这样残忍?” 蒙赛花道:“残忍?你们汉人对我们苗家还残忍得多呢!我听族中的父老说,我们本来是住在平地的,湘西是我们苗人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起,给你们的官兵赶到山里去,抢了我们的耕地,占了我们的房屋,掳掠我们的女人,更杀了不知多少我们的男人。我们躲到深山,你们的官府还不肯放过我们呢,以前每隔十年八年,官兵总要来打我们一次。后来我爹做了峒主,叫我们苗人,不分男女,人人练武,汉人官兵吃了几次亏,近年才不敢来骚扰。” 谷啸风道:“汉人也是受官府欺压的,欺压你们的官兵和善良的百姓,可不能混为一谈。当然,汉人的官府这样残酷的对待你们,我听了也是十分难过的。” 蒙赛花道:“但跑进我们苗区的汉人,也都是十分狡诈,总想占我们苗家的便宜的。比如说,汉人卖给我们一块盐巴,就要换我们十斤的香菇。我们不知道价钱,后来有到过汉人地方做生意的人回来说,在汉人的地方,一斤香菇,可以换五斤盐巴。这些叫我们苗人吃亏的地方不说了,还有些汉人跑来拐卖我们的孩子和姑娘,也有给你们官府做细作的坏蛋。你说我们苗家怎能不对你们汉人深怀戒惧,要提防你们汉人呢。” 谷啸风道:“那你们就没有碰过一个好的汉人吗?” 蒙赛花道:“有是有的,好像张大巅和石棱这两个汉人,就曾经帮过我们苗人抵抗官兵。他们的武功很好,你知道他们吗?” 谷啸风道:“这两个人我都是认识的。如此说来,汉人中不也是有好人吗?” 蒙赛花道:“但却太少太少了。不过我知道你是汉人中的好人。”说至此处,面上一红,半晌,继续说道:“还有我的干娘,她曾经给我们苗人医过病,所以我爹也把她当作好人。但她却又是要我们和张、石二人作对的,所以把我弄糊涂了。为什么汉人中的‘好人’也互相敌对呢?但你说她是坏人,我相信你的话。” 谷啸风道:“她是施点小惠,要利用你们苗人来反对汉人中的‘侠义道’的,并不是真正好人。蒙姑娘,世上有各种各类的人,十分复杂,有的汉人挑拨苗汉两族互相仇视,那是为了他们便于从中取利。跑进苗区的汉人大都是奸商和靠近官府的坏蛋,所以你们就觉得汉人中的好人太少了。其实汉族苗族都是一样,好人永远是比坏人多的。” 蒙赛花道:“经你这么一说,我明白多了。我们总峒主的说法和你也差不多一样,所以最近两年,我爹爹也不似以前那样仇恨汉人了。” 谷啸风道:“我们汉人有句话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你懂得这句话的意思吗?” 蒙赛花道:“是不是说各地方的人,都应该像兄弟一样和好?” 谷啸风道:“不错,肤色不同是天生的。种族不同,是千百年来,自然而然地形成的。可不论什么人,血管里流出的血都是红的。所以我希望你回去之后,要更进一步的帮忙你的爹爹,慢慢改变你们苗家的看法,与汉人和好。当然,要使得两族和好,汉人的责任更大。我回到汉人的地方,也要和汉族的百姓多多说明这个道理。” 蒙赛花道:“那么坏人也要和他和好吗?” 谷啸风道:“当然除了坏人!” 蒙赛花道:“但好人坏人,有时也很难分别啊!” 谷啸风道:“不错,所以好坏之分,不能只看他做的一两桩事情。俗语说日久见人心,听他说什么话,看他做什么事情,日子久了,是好是坏,总可以分别出来。” 蒙赛花低首沉思,如有所悟,忽地跳起来道:“咦,好像是有什么人来了。”原来她是在深山里打猎惯了的,听觉特别灵敏。 果然话犹未了,便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当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嘿嘿,姓谷的小子,你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老夫吧?” 声到人到,来的乃是和西门牧野、黑风岛主等人齐名的朱九穆。 这个朱九穆也正是谷啸风的岳父韩大维的大仇人,韩大维曾经为他的修罗阴煞功所伤以致在病榻上卧了多年的。谷啸风那年跑去韩家想要和韩佩瑛解除婚约之时和他第一次碰上,想不到时隔两年,地隔千里,如今又在这里碰上了。 蒙赛花道:“这是什么人?” 谷啸风道:“这是一个坏人,我打不过他,你快跑吧!”说话之际,刷的拔出剑来,扑上去便刺朱九穆,意欲掩护蒙赛花逃跑。 可是蒙赛花却动也不动,仍然大马金刀地坐在地上吃山芋,好像没事人似的。 朱九穆中指一弹,铮的一声弹开了谷啸风的长剑。谷啸风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战,只觉一股寒意直透心头,不由自已的倒退三步,跌足叫道:“赛花,你怎么还不跑呀!” 朱九穆哈哈笑道:“谷啸风,你倒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打不过我。不过,你说我是坏人,那就没有自知之明。不错,我是坏人,你又何尝不是坏人?” 蒙赛花骂道:“胡说八道,他不是坏人!” 朱九穆道:“你知不知道他是有了妻子的?他有了妻子,还勾引你,你说他还不是坏人?” 谷啸风斥道:“狗嘴里不长象牙,看剑!赛花,快跑!”一招“银汉浮槎”使出,抖起了七朵剑花。 朱九穆识得他这七修剑法的厉害,倒也不敢太过轻敌,当下接连拍出三掌,把修罗阴煞功加到了第七重,掌风奇冷,刺骨侵肤,谷啸风的手足都有麻木之感。本来是凌厉的剑招,使出去竟然力不从心,连忙吸一口气,退后三步,横剑守着门户,心里暗暗吃惊:“我怎的如此不济?” 朱九穆哈哈笑道:“谷啸风,你以为你有少阳神功就可以抵敌我吗?嘿嘿,现在你应该知道我的厉害了?你乖乖听我的话,我可以饶你一命。” 谷啸风家传绝学,一是七修剑法,一是少阳神功,这两者本来都是修罗阴煞功的克星。但一来因为彼此的功力相差尚远,二来他的精神刚刚恢复,少阳神功自也打了折扣。 蒙赛花坐在火堆旁边,亦是感到冷得难受,牙齿叩击,格格作响。此时她想跑也是没有气力了。 朱九穆笑道:“你们两个都跑不了啦。嗯,你这苗女倒是痴情得很,你想不想救你的情郎?我向你打听两个人,你说实话,我饶你的情郎一命。” 谷啸风道:“赛花,别上他的当!” 蒙赛花心里想道:“这老坏蛋果然厉害,谷大哥说打不过他,看来不是假的了。我得想个办法帮他才是。” 思念及此,蒙赛花忽地站了起来,说道:“谅你也不敢把我们怎样,谷大哥打不过你,我的师父却可以要了你的命!” 朱九穆怔了一怔,蓦地想起一桩事情,连忙说道:“你的名字叫做什么花?”原来谷啸风的乡音,那个“赛”字他听得不大清楚。 蒙赛花缓缓说道:“我姓蒙,叫做赛花。告诉你我也不怕。” 朱九穆这回听清楚了,心里又惊又喜,说道:“你是苗峒三公主,对不对?” 蒙赛花道:“我不是什么公主,我是爹爹的第三个女儿,我爹是苗峒峒主。” 朱九穆心道:“果然是她!”忙再问道:“你师父是谁?” 蒙赛花道:“我师父是辛十四姑,你问她做什么?” 朱九穆哈哈笑道:“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和你的师父是好朋友,正要找她。你是背了师父和这小子偷跑的吧?” 原来朱九穆这次之所以到苗疆,正是因为得到了韩大维躲在苗疆的消息,故而来找辛十四姑与他联手一同来对付韩大维的。辛十四姑收了一个苗峒的“公主”做干女儿,这件事情他也早有风闻的了。 蒙赛花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辛十四姑曾经和她说过朱九穆这个人,她只知道朱九穆要巴结她的师父,而师父则对这个人甚为不满,却不知道朱九穆与她师父曾经有过一段貌合神离的合作。而朱九穆也知道谷啸风是辛十四姑所仇视的人,她把师父抬出来,想吓一吓朱九穆,要他放走谷啸风,结果当然是适得其反了。 朱九穆对辛十四姑或许还有点顾忌,对蒙赛花这个苗峒“三公主”的身份却是无须顾忌的,弄清楚了他们的底细之后,心里大为欢喜,想道:“我捉了这个小子,正好献给辛十四姑作见面礼。这苗女我迫她带我去找辛十四姑,谅她也不敢不从。” 蒙赛花不知就里,还在说道:“谁说我是和他私逃的?我是奉了师父之命带他回去见我爹爹。你敢对他无礼?” 朱九穆大笑道:“你这野丫头还要骗我?嘿嘿,我非但对他无礼,我还要杀他呢!看你说不说真话!” 说话之际,接连又是拍出三掌,只听得当啷一声,谷啸风掌握不牢,长剑脱手坠地。 蒙赛花叫道:“你杀了他,永远也找不到我的师父。在这苗疆里我也能叫你寸步难行!” 朱九穆听了这话,倒是不能不有点儿顾忌了。当下手掌停在半空,说道:“韩大维躲在哪儿,你知不知道?” 蒙赛花道:“知道!”其实她是不知道的。谷啸风也只是知道他在某一个地方,确实的住址并不知道。故而才要蒙赛花带他到那个地方,再行仔细寻找。 谷啸风怕她说出那个地方,忙道:“赛花,别告诉他!” 朱九穆说道:“你把韩大维的住址和你师父所在都告诉我,我放他走!”他知道这苗女无甚心机,只待她一说出来,还不是任凭他的处置。 谷啸风叫道:“别上他的当!” 蒙赛花笑嘻嘻地说道:“好,我不但告诉你,我还可以带你去找我的师父。” 朱九穆笑道:“对啦,你这样做才是我的好朋友的好徒弟呢。我一定替你们遮瞒的。” 蒙赛花道:“告诉你实话,师父叫我带了这人去骗韩大维的,我才不是和他私逃呢。韩大维的住址她画了一个地图给我,在这儿呢,你看。”一边说话,一边掏出了一团东西握在掌心。 谷啸风正在大为惶惑,不知蒙赛花说的是真是假。蒙赛花已经走到朱九穆的面前,笑嘻嘻地说道:“给你!” 陡然间把手一扬,只见一团烟雾,从她掌心飞出,朱九穆大吼一声,喝道:“好丫头,竟敢暗算老夫!”一抓把蒙赛花抓住。但他也好像喝醉了酒一般,脚步踉跄,摇摇欲坠。 蒙赛花叫道:“快跑!快跑!谷大哥,你快跑呀!” 原来她掌心里那团东西,乃是包着一撮药粉的。这药粉正是用“千日醉兰”的花瓣研碎制成,能够令人昏迷不醒,比普通的蒙汗药厉害得多。 朱九穆仗着功力深湛,一觉不妙,立即闭了呼吸,但饶是如此,亦已着了道儿了。 谷啸风大为欣慰,心里想道:“原来她是骗这老魔头的,但她舍身救我,我岂能弃她而去。”当下便即刷的一剑向朱九穆刺去,喝道:“把她放下,饶你性命!” 朱九穆只觉昏昏欲睡,急忙一咬舌头,疼痛的感觉令他清醒了些。谷啸风一剑刺将过去,嗤的一声,在他衣裳穿了一洞,说时迟,那时快,朱九穆已是把蒙赛花的身子当作盾牌,转将过来,迎着谷啸风的剑尖,喝道:“你刺!” 谷啸风连忙缩手,朱九穆哈哈笑道:“多谢你提醒我,你要杀这丫头,那就来吧。对不起,我可要走啦。” 谷啸风投鼠忌器,但又不甘蒙赛花被他掳走,只好跟着追去。只盼朱九穆支持不住,蒙赛花能够挣脱他的魔掌,自己就可以过去帮忙她了。 哪知朱九穆的功力确是不凡,此时虽然昏昏欲睡,但他抓着了蒙赛花的穴道要害,蒙赛花仍是动弹不得。 蒙赛花叫道:“谷大哥,你现在可以打得过他了,是么?那你就不必顾我了,快快把他杀掉吧!” 谷啸风再次喝道:“朱九穆,你把她放下,我饶你一命!否则——” 朱九穆冷笑道:“否则怎样?” 谷啸风本来是想恫吓他的,转念一想:“倘若我说,我拼了不顾赛花的性命,只怕她听了当以为真,能不伤心?”心意踌躇,恐吓的说话,竟是讷讷不能出之于口。 蒙赛花却似知他心意,叫道:“对,谷大哥,你不必理我。大不了拿我的一条性命换他的一条性命。只要你真的敢杀他,他就不敢杀我!” 朱九穆忽地笑道:“谷啸风,你现在要杀我也不成啦!”正是: 忍见娇娃陷魔掌,相逢陌路斗强仇。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三回痴男怨女成佳偶异丐奇人逐恶魔 谷啸风堪堪追上,距离只有数尺之遥,朱九穆反手一掌拍出,谷啸风顿觉寒风扑面、冷气侵肤,不由自已地打了一个寒噤。 原来朱九穆仗着深厚的内功,运行气血,“千日醉兰”的药力渐渐消散,此时他的功力已经恢复了三四分了。 他以三四分功力发出的修罗阴煞掌,谷啸风还能禁受得起,当下仍然紧追不舍。朱九穆冷笑说道:“谷啸风,你再不知好歹,这可当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啦!” 谷啸风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心头一凛,想道:“现在趁他功力未曾完全恢复,我大概还可以胜得了他,再过一些时候,可就难说了。但我可怎能不顾赛花的性命。” 朱九穆反手接连劈出三掌,趁着谷啸风脚步稍慢之际,飞速前奔。谷啸风未能当机立断,转瞬之间,两人的距离又已拉开数丈。 追了一会,忽听得轰轰隆隆之声,原来是侧面山峰挂下一条瀑布,山泉飞瀑,在月光下如珍珠四溅。朱九穆挟着蒙赛花,本来可以从瀑布侧边绕过的,他却突然穿过了瀑布的水帘,这样一来,与谷啸风的距离又再拉开,有十数丈之遥了。 谷啸风发力急追,正愁追他不上,朱九穆忽地停下脚步,喝道:“好小子,你以为我当真怕了你吗?来呀,咱们斗斗!”呼的一掌拍出,登时寒飙卷地,谷啸风冷得难受,只能斜跃数步,避开风头,心中暗暗吃惊:“他的功力倒是恢复得好快呀!” 原来朱九穆冲过水帘,乃是特地要给冷水浇头的。这么一浇,他的睡意,已经全消,“千日醉兰”的药力也差不多完全消散了。 蒙赛花冷得发抖,颤声叫道:“谷大哥,你回去吧,不要为我和这老贼拼了。”她的武学虽然不精,此时亦已知道,时间拖得越长,谷啸风就越是不利。如今交手,胜负已是难知。 朱九穆哈哈笑道:“姓谷的小子,有胆的你追来!” 谷啸风横了心,喝道:“好,有胆的你放了她,咱们决一死战。” 朱九穆道:“好,咱们到前面平坦的地方去再斗一场,我答应放她,你敢不敢?” 谷啸风道:“我为什么不敢,你说的话可得算数。” 蒙赛花叫道:“谷大哥,别中他的缓兵之计!” 蒙赛花都能看出他的居心,谷啸风焉有看不出之理。不过他此际亦是没有别的办法好想,要救蒙赛花,只能锲而不舍了。 夜幕揭开,东方吐出了鱼肚白。他们从邵家出来,也差不多有两个时辰了。朱九穆迎着清晨的爽气,精神一振,自忖功力已恢复了八九分,要活捉谷啸风也是有绝对的把握了,当下笑道:“转过这个山坳,就是一块平坦的草地。你只要能够接得我的十招,你们两人我都可以放走。” 蒙赛花叫道:“谷大哥,你不是他的对手的,走吧!” 谷啸风道:“不是他的对手,也要和他决一死战。我绝不能让你独自受祸。” 朱九穆哈哈笑道:“瞧你不出,倒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呢。那就来吧!” 说话之际,他已经转过那个山坳,忽地发现有个老叫化睡在地上,挡住去路。 山坳的出口形如喇叭,极为狭窄。这老叫化横过路口,枕着一个大红葫芦,呼呼噜噜的睡得正香。这情形,老叫化只要一个侧身,就会跌下深不可测的幽谷的,可是他却睡得毫无顾忌,好像没事人似的。 朱九穆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一见这个情形,当然知道这老叫化乃是异丐无疑。但因他是飞快地跑出山坳的,突然发觉这异丐,已是收势不及。 朱九穆心念电转:“管他是什么人,且把他踢下去再说!” 心念未已,那老叫化忽地坐了起来,伸手一抓,喝道:“要想谋财害命么?” 这一抓是对准了朱九穆脚踝的“阳谷穴”抓来的,幸而朱九穆武功已经恢复,急忙一侧身形,斜踢一脚,这才能够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老叫化的一抓。 朱九穆叫道:“谁叫你挡在路口,我可瞧不见你,咱们河水不犯井水,你让路吧!” 那老叫化冷冷说道:“好呀,这还算你有理呀?老叫化睡得正欢,你扰醒了我的清梦,纵然不是谋财害命,我也不能饶你了!” 说话之际,老叫化已是提起大红葫芦,劈面打来。朱九穆横掌一挡,老叫化喝道:“岂有此理,你要打破我的宝贝葫芦。”葫芦往下一击,以朱九穆的掌力,本来一块石头也可以打碎的,被这葫芦一击,虎口竟是隐隐发麻,说时迟,那时快,老叫化转过身形,腾的飞起一脚,就踢他的屁股。 这两记怪招,饶是朱九穆见多识广,亦是从未见过。这刹那间,他无暇思索,立即把蒙赛花一抛,双掌迎敌。因为这老叫化武功实在太高,他也只有把蒙赛花抛开,才能够全力应敌,保全自己。 谷啸风刚刚跑出山坳,一跑出来,就看见蒙赛花被摔下去,不由得失声惊呼! 谷啸风和她距离甚远,要救也来不及。削壁悬崖,怪石嶙峋,荆棘遍布,眼看蒙赛花这一摔下去,不是脑浆涂地,也必遍体鳞伤,焉能还有命在? 惊呼声中,悬崖下山坡上的荆棘丛中忽然窜出一个人来,张开双手,刚好把蒙赛花接着。 这个人是个上身披着兽皮的粗壮少年,他接下了蒙赛花,轻轻地抚拍她道:“蒙姑娘,别怕,醒醒,醒醒!” 谷啸风惊魂稍定,定睛一瞧,认得这个少年原来就是张大颠的那个哑巴徒弟,心中不禁大奇:“他怎的会说话了?” 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谷啸风移转目光,向路口那边望去,那个老叫化和朱九穆正在打得十分剧烈。这老叫化当然是张大颠了。谷啸风喜上加喜,想道:“有这位老前辈在这里,那是足可以对付这个老魔头了。” 朱九穆功力已经恢复,以第八重的“修罗阴煞功”掌力呼呼呼连发三掌,谷啸风距离在数十步之外,也感到寒意袭人,血液都似乎要为之冷凝,忙运少阳神功抵御。 张大颠哼了一声,说道:“你这人不存好心,欺负老叫化衣衫单薄,想要冷死我么?好,且待我喝几口烧酒暖和暖和身子,再和你打。” 朱九穆怎肯容他从容喝酒,扑上去接连抢攻。张大颠身法极为溜滑,朱九穆一击不中,他已经抄起一条竹棒,说道:“恶狗咬人,非用打狗棒打之不可!”竹棒一抖,幻出一片碧绿色的光华,登时就似有十数根竹棒从四面八方同时向朱九穆打来,朱九穆大吃一惊,不敢强攻,连忙撤回双掌,紧守门户。 张大颠一手持棒,一手拿着那个大红葫芦,仰着脖子,从容把葫芦里的酒都喝光了,打了个酒呃,哈哈笑道:“好酒,好酒,老叫化精神来了,可以陪你玩个尽兴啦!喂,这酒委实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朱九穆不敢分神说话,呼呼呼又是连劈三掌。张大颠一皱眉头,说道:“我请你喝酒,你怎的这样没有礼貌?好,你不吃敬酒,你就吃罚酒吧!” 陡地张开大口一喷,一股酒浪匹练似的向朱九穆射来。眼前白蒙蒙一片,朱九穆急忙闭了眼睛,双掌护着面门。酒花雨点般的洒在他的身上,溅得他满头满面,竟然觉得有点火辣辣的作痛。朱九穆恐防着他暗算,连忙倒纵出数丈开外,不知不觉已是给对方迫上了悬崖。 酒浪喷完,朱九穆低头一看,只见身上的衣裳,蜂巢般的穿了无数小洞。
朱九穆这一惊非同小可,心里想道:“这老叫化不知是在哪里钻出来的,功力如此之高,看来我恐怕不是他的对手了。”心里打算“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但这时张大颠已经反守为攻,他要走谈何容易? 张大颠好似看破了他的心思,从容不迫的把葫芦挂在腰间,笑道:“要想走么?嘿嘿,相请不如偶遇,我在这里睡得好好的,是你扰醒我的清梦,既然碰上了,你就非陪我玩个尽兴不可。”左杖右掌,掌风杖影,罩着了朱九穆的身形,将他迫得退无可退,朱九穆只好咬牙苦斗。 谷啸风看见张大颠已经胜券稳握,放下了心,挂念着蒙赛花不知是否受伤,于是便走过去看她。 蒙赛花悠悠醒转,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少年的怀里,不觉满面通红,要想挣扎起来,却是浑身乏力。 那少年道:“别忙,别忙,我给你解开穴道。” 蒙赛花是给朱九穆用独门手法点了穴道的,这少年学过解穴的功夫,但要解这独门手法的点穴,却还必须先探出她给封闭的是那个穴道,然后才能以本身功力给她强行通解。 这少年是自小在深山里长大的,丝毫不知男女避忌,为了“认穴”,只能在蒙赛花身上到处摸索。蒙赛花好在也是个并不讲究男女之嫌的苗女,不过却也羞得她藏着脸儿了。她伏在那少年的怀中,嗅得一股强烈的男子体臭,只觉这感觉十分奇妙,好像喝醉了酒一样,说不出是难受还是舒服。 费了许多气力,这少年终于把蒙赛花的穴道解开了。蒙赛花站了起来,只见谷啸风已是笑吟吟地站在她的面前。 蒙赛花脸上好似火烧,说道:“我没事了。那老魔头呢?” 谷啸风笑道:“那老魔头碰上了一个更强的对手,正是这位大哥的师父,如今正是狠狠揍他。你的性命是这位大哥救的,你知道么?” 救命之恩,蒙赛花岂有不知之理?谷啸风当然也知道她是知道的,他说这话,用意乃是给他们拉拢,要蒙赛花和他说话,别冷落了他。 蒙赛花低下了头,说道:“多谢这位大哥救命之恩。” 那少年笑道:“一点小事,算得什么?蒙姑娘我认识你的,我在你们苗疆住过几年的呢,曾经好几次见过你出来打猎,不过那时我想和你说话也不能够。” 蒙赛花好奇心起,说道:“为什么?” 那少年笑道:“因为半年前我还是一个哑巴。” 蒙赛花道:“后来你怎么会说话的?是得了什么灵丹妙药么?” 那少年道:“说起来你们也许不会相信,我什么药也没有吃,是一个大夫只凭着一根银针就把我医好的。” 谷啸风不觉也是好奇心起,想道:“天下除了赛华佗王大夫,还有谁有这样高明的医术?半年前那位王大夫正在扬州,当然不会是他。”于是与他握手道贺之后,便问他道:“那位大夫是谁?” 那少年道:“是一位姓石的走方郎中。有一天我的师父带了几个客人回家,这位石大夫就是其中之一。他知道我是哑巴,当天就替我治疗,用一根又细又长的银针在我的耳后刺进去,经过大概一个月的光景,每隔几天给我针疗一次,我就能够说话了。” 蒙赛花道:“才不过半年工夫,你学会了说这许多话,说得又这样流利,真不容易。” 那少年道:“我小时候本来会说话的,后来不知生了一场什么大病,才变成哑巴的。” 蒙赛花道:“我们苗人之中,也有一些哑巴,那位大夫医术这样高明,若是能够请得动他,那就好了。他还在你家吗?” 那少年道:“我们现在和一位韩老先生同住,那位石大夫也在那里的。” 谷啸风不觉心中一动,想道:“姓石的走方郎中?莫非就是邵湘华的父亲?”邵湘华乃是邵家的养子,本来姓石,父亲石棱因为避仇,隐姓埋名多年,一年前方始父子相逢的。石棱的仇人也正是乔拓疆和辛十四姑。上次谷啸风来苗疆找寻岳父,曾经和石棱见过一面。 谷啸风道:“那位韩老先生正是我的岳父。” 那少年道:“我早已知道了。韩老先生前几天还曾和我的师父提起你呢。啊,你的岳父为人真好,他还曾经教过我几招掌法,教我怎样运用内力呢。” 谷啸风道:“那几位客人又是些什么人?” 那少年正要回答,忽听得朱九穆大吼一声,似乎是受了伤的样子。 那少年道:“啊,上面打得不知怎么样了?咱们上去看看。” 谷啸风道:“对,咱们只顾说话,可错过了一次眼福了。” 话犹未了,只见悬崖上一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跌下来,可不正是朱九穆? 朱九穆是给张大颠的掌力震下悬崖的,无巧不巧,正是朝着蒙赛花站立的地方跌下来。他身似流星急坠,眼看就要压在蒙赛花的头上。 朱九穆内功深湛,虽受掌力震伤,武功尚未消失。但跌势太急,峭壁上寸草不生,想抓着一件东西也不能够,跌下幽谷,焉能还有命在?忽见蒙赛花就在他的下面,心头大喜,登时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头下脚上,双掌就向蒙赛花抓去。 只听得“蓬”的一声,原来是那少年跃上前去,挡在蒙赛花身前,刚好及时的接了朱九穆的这招“鹏搏九霄”。双掌相交,朱九穆的身体斜飞出去,从蒙赛花侧面越过,再一抓已是抓不着蒙赛花了。那少年则是“咕咚”一声,坐在地上。 蒙赛花连忙拉他起来,说道:“多谢大哥,你又救了我的一次性命。你怎么样了?” 那少年道:“我没事,但只怕——” 蒙赛花道:“怕什么,你是受了伤吗?” 那少年道:“不是。咱们看那老魔头摔死了没有?” 不知怎的,朱九穆的急坠之势突然慢了下来,他们俯首察看之时,正好看见他在离地面数丈之处又是一个鹞子翻身,双脚平平稳稳地踏在地上,转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那少年顿足道:“可惜可惜,我倒是帮了他的忙了。” 蒙赛花莫名其妙,说道:“你救了我的性命,却怎说是帮了他的忙?” 谷啸风笑道:“你刚才这招,当真是精妙之极。化解了那老魔头的掌力,本身又不受伤。虽然也是帮了他的忙,那也值得了。” 原来当时朱九穆凌空扑下,力道极猛,这少年虽是天生神力,倘若硬接,也是接不起的。故而他用了一招刚中寓柔的掌式,把朱九穆的掌力卸过一旁。朱九穆本是直线跌下来的,他这么一卸,朱九穆的身子也就给他的掌力带过一边了。急坠之势,经过这样一个转折,因此也就慢下来了。 蒙赛花听了谷啸风的解释,这才明白,说道:“大哥,你这都是为了我的缘故,只要你没伤,我的心就安然了。那老魔头就让他去吧。” 那少年笑道:“谷大哥,我刚才用的这招掌法正是你岳父教给我的。” 说话之际,张大颠已是走了下来,笑道:“可惜可惜,白白糟蹋了我一葫芦的好酒,还是未能摔死这老魔头。” 那少年道:“这都是徒儿无能之故。” 张大颠笑道:“你刚才使的这招,我已经看见了,我正要夸赞你呢。我不是怪你,我是怪我自己。老叫化多时未逢敌手,想和他多玩一会,是以没下杀手。想不到我的掌力少用一分他又误打误撞,迫得你用那一招,这就让他死里逃生了。” 蒙赛花道:“老先生,我爹很喜欢喝酒,大家都说我家的酒好,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几时你到我家里去,我叫爹爹陪你喝酒,请你品评品评。” 张大颠哈哈笑道:“你是为了我的徒弟才请我的吧?很好,我现在就去。” 蒙赛花喜道:“真的吗?” 张大颠道:“当然是真的。就只怕你们这些少年人不喜我这个老叫化作伴。” 蒙赛花天真无邪,听不出他话中有话,想了一想,说道:“跟你一起走,我不用担心那老魔头,也不用担心我的师父来捉我回去,岂有不喜欢之理,不过我答应了这位谷大哥,带他去找他的岳父。他的岳父不是和你住在一起的吗?咱们不如先到你家,让谷大哥见了他的岳父,再一同到我家里喝酒,好不好?” 谷啸风初时以为张大颠是开玩笑,后来见他似乎颇为认真,不像说笑的神气,心念一动,说道:“张叔叔,莫非你们师徒正是有事去找蒙峒主的?” 张大颠笑道:“你猜对了。有一伙坏人跑到苗疆,可能在这里捣乱,是以我要赶紧去告诉峒主。如今碰上了蒙姑娘,有她带我们去,那就更好啦。” 谷啸风道:“既然如此,我不便耽搁你们啦。大叔,请你把住址告诉我,我一个人去就行啦。” 张大颠笑道:“也不用这样着忙,我知道你一定有许多话问我的,反正现在已经有了蒙姑娘给我们带路,路上可以减少许多盘问的麻烦,咱们多谈一会,也不碍事。” 谷啸风道:“我正有一件事情想要请问大叔。听说有几位客人来了你家,他们是谁?现在是否也和你一同搬去和敝岳同住?” 张大颠道:“想必是我的徒儿告诉你的吧?说起来这几个客人你都是认识的,他们是石棱和邵家的全家四口:父亲邵元化,儿子邵湘华,女儿邵湘瑶和邵湘华的未婚妻子杨洁梅。” 谷啸风大喜道:“我正是从邵家出来的,找不着他们,想不到他们已经在你那里了,我这一去,可正是一举两得。” 张大颠道:“不过邵元化和他的女儿前几天又离开了。你只可以见得着石棱和邵湘华夫妻。” 原来邵元化是为了躲避辛十四姑向他寻仇才搬去和张大颠同住的,他见了张大颠,得知辛十四姑已被囚在黑风岛上,但她后来又逃出来的事情,他可还没有知道,因此他和张大颠、韩大维相聚几天,就带女儿离开了。邵湘华是石棱的亲生儿子,父子已经相认,邵元化也就把他交还石棱了。不过邵湘华为报养父之恩,还是姓邵。 谷啸风大为高兴,说道:“想不到来到苗疆,竟有这样的一个意外机缘,可以和好朋友相聚。对啦,我还没有问你呢,家岳的病好了没有?” 张大颠道:“好叫你欢喜,你泰山大人的伤早已痊愈了。本来他已准备离开苗疆的,就恐怕你来找他,彼此错过,故而留在这里等候你来的,你又是怎样碰上这位蒙姑娘的?” 谷啸风道:“她是辛十四姑的徒弟,我在邵家碰上她们师徒的。现在她已经知道那妖妇是个坏人了,故而决意背叛本师。”当下把日前的遭遇说了出来,有些不便告诉张大颠的就略过不提。 张大颠笑道:“令岳武功早已恢复,又有石棱和他一起,那妖妇若是找来,只有自讨苦吃。” 谷啸风道:“就只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张大颠道:“说得有理,这妖妇手段阴险毒辣,确是不可不防。”说至此处,注意到谷啸风的神色似乎有点不安,于是跟着就问他道:“你在挂虑什么?有话要问我的,尽管说吧。” 谷啸风道:“佩瑛来过没有?”他见张大颠说过了那几位客人,却始终没有提到韩佩瑛,心里已知有点不妙。果然便听得张大颠说道:“佩瑛侄女也来了吗?可还没有见到她呀!” 谷啸风道:“她动身在我之前,按说是应该到了的。” 张大颠安慰他道:“这么远的路,或许她在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那也不足为奇。而且你已经知道她没有碰上辛十四姑,想来也不至于另有什么危险的。” 谷啸风道:“你刚才说有一伙坏了踏入苗疆,他们是谁?” 张大颠道:“还没有知道清楚。昨日有一个和我相熟的苗人告诉我,他在深山采药,发现三个陌生的汉人,其中一个是头如巴斗,身高丈许的巨人,或许他说得有点夸大,不过像这样一个身材异乎常人的巨人,在江湖人物之中却只有一个。” 谷啸风道:“你以为是乔拓疆的副手钟无霸?” 张大颠道:“不错,我是猜疑是他。不过,听说乔拓疆正在江南和史天泽合伙,钟无霸又怎会到这里来呢?” 谷啸风道:“史天泽已经战败,乔拓疆那伙海盗和他一同遭殃,也差不多是全军覆灭了。啊,这三个人恐怕就是史天泽、乔拓疆和钟无霸了。但愿佩瑛不要碰上他们才好。” 张大颠道:“那个发现他们的苗人,并没见到女子。” 谷啸风忐忑不安,说道:“你没有找过他们?” 张大颠道:“他们躲在深山密林之中,要找他们谈何容易。我只能先去通知蒙峒主,叫他加紧提防。近日又有官军要来侵犯苗疆的风声,我是怕这伙坏人特地隐藏在苗疆与官军配合的。不过,现在咱们已经知道是史天泽这伙人了,这点倒是无须顾虑了。” 谷啸风道:“但史天泽这伙人可比官军更难对付。他的余党若然陆续来到,难免不在苗疆捣乱。” 张大颠道:“是呀,所以我还是要按照原来的计划,先去通知峒主。对,你也应该早点去见你的岳父了,还有什么要说么?” 谷啸风道:“我想要知道的都已知道了。现在只请大叔把地址告诉我就行啦。” 张大颠道:“好,我画个地图给你看,比说给你听清楚得多。” 谷啸风一直在和张大颠说话,不知不觉就忽略了蒙赛花和那少年,此时方始发觉他们早已走过一边,也正是蹲在地上,那少年在地上歪歪斜斜的写着大字。 原来蒙赛花在听到他们谈及韩佩瑛的时候,心里又是辛酸,又觉没趣,暗自想道:“他一心一意都在他的妻子身上,我在旁边,他恐怕都已忘记了。唉,那我又何必再去惹他讨厌。” 那少年对蒙赛花甚有好感,很想逗她说话,可又不敢。蒙赛花忽地对他一笑,说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可还没有知道你的名字呢。” 那少年道:“我是个孤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姓名的。跟了师父之后,师父姓张,我也就姓张了。师父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啊,蒙姑娘,你认得汉字么?” 蒙赛花道:“识得不多,你过那边写给我看。”此时她正在黯然神伤,故此特地借故躲过一边,以免老是听得谷啸风谈他的未婚妻子。 那少年道:“师父给我起的名字叫做石痴,石头的石,痴是痴心妄想的痴。” 蒙赛花道:“石头的石字我认得,痴心妄想的痴字我可不认得啦。你写出来给我看。” 张石痴笑道:“这个字笔划很多,我学了几天才会写的。” 蒙赛花看他在地上写了,心中忽生感触:“他写的是个痴字,唉,我对谷大哥可不也正是痴心妄想吗?” 张石痴抬起头来,见她一副如痴似呆的神气,不觉怔了一怔,说道:“咦,蒙姑娘,你在想些什么?” 张大颠微笑道:“他们两个倒似乎很谈得来呢。啸风,我抢了你的向导,你不怪我吧?” 谷啸风笑道:“你给我画这地图,可比向导对我更加有用。蒙姑娘和你同行,我也可以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 张大颠道:“哦,你在担心什么?” 谷啸风道:“蒙姑娘放走了我,那妖妇若是追来,我可无力保护她,岂不是连累她了。” 张大颠似笑非笑地看着谷啸风道:“如此说来,我把蒙姑娘带了去,既可以解除你的烦恼,对她又有好处,这倒是一举两得了啊!”话中有话,谷啸风听了不禁面上一红,但心里对张大颠可是好生感激。 原来张大颠惯于游戏人间,看似疯疯癫癫,其实却是深通世故的。谷啸风乃是去见岳父的,带了一个苗峒公主同去,纵然韩大维不说什么,谷啸风自己心里也有疙瘩。是以张大颠为他着想,才找个借口将他和蒙赛花分开,倒并不是他非要蒙赛花带路不行。 蒙赛花痴痴地看着那少年写自己的名字,忽地听得张谷二人似乎在谈论她,抬头一看,只见张大颠正在向她走来。蒙赛花道:“张老前辈,你说我什么?” 张大颠笑道:“没什么,你知道了我徒儿的名字了吗?” 蒙赛花笑道:“他教我认识了一个很难写的字,现在我可以叫出他的姓名了。” 张大颠道:“很好,你知道了他的姓名,此后就好称呼了,咱们走吧。” 蒙赛花道:“你等一等。”解下一个绣有孔雀的荷包,递给谷啸风道:“这个绣荷包我们苗族人看见了都知道是我的,你带在身上,倘若遇上麻烦,你可以拿给他看。” 谷啸风接过绣荷包,心中暗暗为她祝福:“张大叔的徒弟和她倒是非常合适的一对,但愿他们能缔连理。”当下谢过了蒙赛花,便即分道扬镳。 韩大维所住的地方是罕见人迹的荒林,谷啸风走了一天,都没有碰见一个人。幸好他记牢了张大颠画的地图,才不至于迷路。 第二天入山更深,但见一处丛莽密菁,荆棘满道,山茅野草,高逾人头。谷啸风正行走间,忽听得后面有拐杖点地的声音,他躲在茅草丛中看出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辛十四姑。 辛十四姑也发觉了前面有人行路,但她只是隐约听见了谷啸风走路的声音,却还没有看见他。 辛十四姑一声冷笑,飞快追来,说道:“你们没有胆量见我么?好呀,你们不出来,我可要放火烧了!”正是: 深入苗疆寻爱侣,风波迭起苦难行。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四回惊见荒原来玉女相逢陌路斗强仇 谷啸风屏息呼吸,心里想道:“且待她真的放火再说。” 谷啸风藏身之处,方圆数里之内,黑压压的都是高逾人头的山茅野草,倘若当真放起火来,火势定然蔓延得十分之快,辛十四姑轻功再高,只怕也逃不出火海。 辛十四姑提起竹杖,一面走一面在乱草丛中拨打,人没发现,却有两条长蛇受惊窜了出来,辛十四姑险险给蛇咬着,大怒之下,把两条蛇打死,“咔”的一声响,擦燃火石,喝道:“我数到十下,你们再不出来,我非烧死你们不可!一、二、三、四——” 当然,这也还是虚声恫吓的,她高举火石,数到“七”字之时,一阵风吹来,她生怕真的烧着了茅草,连忙捻熄了火苗。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个人喝道:“哪里来的妖妇,竟敢在这里放火烧山?”声音宛如金属交击,十分刺耳。 辛十四姑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衣裳褴褛,形容憔悴的中年汉子,手中挽着一个水桶,从林子里走出来,看得出是个汉人。他挽着满满的一桶水,走路仍然走得很快,桶里的水也没溅出半点。 辛十四姑不觉心头微凛:“这人躲在苗疆,不知是何路道?”但她自恃武功高强,虽然知道对方武功不弱,却也不以为意。当下哼了一声,也不答话,便向那人飞掠过去。 那人看见辛十四姑脚不沾地,竟似御风而行,在草上掠过,也是不禁吃了一惊。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已是面对面的碰上了。辛十四姑停下脚步,冷笑说道:“你敢骂我?你是什么人?” 那人也冷笑道:“你敢对我无礼,你是什么人?”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我本来要杀你的,念在你愚昧无知,姑且饶你一命。但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话,否则我还是不能饶你!” 那人好似听得一个极其有趣的笑话似的,哈哈哈大笑三声。辛十四姑怒道:“你笑什么?” 那人揉着肚子笑道:“我生平杀人如芟草,你居然用杀人来恫吓我,这不是可笑之至么?”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你笑够没有?我问你,你可有看见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女人和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你能够帮我找着她们,你的性命还可保全。否则,嘿嘿,一时三刻之内,我就叫你笑不出来!” 谷啸风听了她这说话,不由得好生诧异:“原来这妖妇倒不是来捉拿我和赛花的。那两个女人却是谁?” 心念未已,只见那人掩鼻叫道:“好臭,好臭!” 辛十四姑怒道:“你胡说什么?”话犹未了,那人手上挽着的一桶水突然就向她泼了过来,冷笑说道:“你说话比放屁还臭,给你洗洗秽气!” 双方面对着面,中间的距离不过数尺之地,这桶水迎头泼下,辛十四姑如何能够躲避?她陡地身形拔起,但饶是她轻功超卓,应变得快,立即跃起了一丈多高,下半身也给泼湿了。 辛十四姑几曾受过别人如此侮辱,登时就施杀手,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脚未点地,手中的青竹杖已是向着那人凌空击下,喝道:“好,笑吧!” 只听得“乓”的一声,那只水桶裂成八块,碎片纷飞。原来是那人掷出空桶,接了辛十四姑这一招“鹏搏九霄”。 辛十四姑一杖击破水桶,脚尖亦已沾地,第二招第三招接续而来,“毒蛇吐信”、“骊龙探珠”,招招凌厉。杖尖所指,都是那人的要害穴道。 那人给她反击得连连后退,迫得凝神应付,果然是笑不出来了。 但那人的本领亦是委实不弱,退一步便消了辛十四姑的一分攻势。辛十四姑连攻八招,他接连退了八步,忽地长身而起,趁着辛十四姑攻势稍缓刚要换招变式的那刹那之间,蓦地抢攻,劈面一拳打出,是南派长拳中的一招“三环套月”。 “三环套月”本是一招十分普通的拳法,南北各派拳术,都有这招,大同小异。但这人使的“三环套月”,却是非常特别,与众不同。但见他拇指挺起,四指握得参差不齐,凸起三片棱角。刚猛的拳击之中,竟然暗藏着阴柔的打穴手法。 辛十四姑见他拳法古怪,身手敏捷,亦是不敢小觑,当下一个侧身斜闪,青竹杖横扫他的下盘,那人抢了攻势,长拳猛捣,扑入空门。辛十四姑迫得又退了一步。 双方你退我进,我进你退,不到半炷香的时刻,辗转进退,已有六七次之多。彼此对抢攻势,有守有攻。辛十四姑虽然还是稍占一点上风,却也渐渐变成相持的局面了。 谷啸风躲在茅草丛中偷看,心中好生惊异:“这人能够和辛十四姑打成平手,应当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可惜不知他是什么路道。”由于不知此人是友是敌,谷啸风本来想要出去和他联手的,也只能暂时观望了。 双方剧斗方酣,忽听得有个人哈哈笑道:“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十四姑,我正要找你,想不到就在这里碰上了。” 这人一说话,剧斗中的辛十四姑和躲在草丛里偷看的谷啸风,都是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在太湖兵败逃出来的那个乔拓疆。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一个身高一丈的巨人,是他的副手钟无霸。 辛十四姑心头一凛,想道:“加上一个乔拓疆我已是必败无疑,恐怕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但高手搏斗,急切之间,要走也难。辛十四姑硬着头皮说道:“姓乔的,你们并肩子上来吧!” 乔拓疆哈哈笑道:“辛十四姑,请你不用担忧,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我是来找你讲和的。史大哥,大家都是朋友,住手吧!” 谷啸风这才知道,原来那人就是横行长江的大海盗头子史天泽。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好险”,想道:“史天泽是通番卖国的奸贼,罪恶比辛十四姑更大,幸好我没有出去帮他,否则可就要铸成大错了。” 史天泽霍地跳出圈子,说道:“辛老前辈,你的武功确实比我高明,佩服佩服!刚才我骂了你,你也骂了我,算是扯了个直,大家都不必计较了!” 对方已是占了绝对上风,却忽然罢手言和,大出辛十四姑意料之外。辛十四姑半信半疑,当下横杖当胸,冷冷说道:“你们耍什么花招?”乔拓疆笑道:“我是诚心和你讲和的,咱们谈一宗交易好不好?” 辛十四姑心里想道:“原来他是有所求于我,这就怪不得了。”于是冷冷说道:“什么交易,你先说出来听听。” 乔拓疆笑道:“这宗交易,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不错,咱们是结有一点梁子,但这梁子不正是由于大家都想得到那部穴道铜人图解而起的吗?现在你已经知道不是在我手中,我也知道不是在你手中,这梁子已是不解自解。咱们还何必再斗下去,不如合股去做生意,你说对吗?” 辛十四姑道:“哦,你说的这宗‘交易’原来就是那部图解么?但既然不是在你手中,却拿什么来交易?” 乔拓疆道:“但我知道是在石棱手中,石棱的居所我也知道了,他是和韩大维住在一处的。”辛十四姑吃了一惊,说道:“他们住在一起?” 乔拓疆笑道:“不错。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一个人是绝斗不过他们二人的。我们以三敌二,胜算当然比你大得多,却也没有十分把握。但咱们四个人联合起来,那就有十二分把握了。你说如何?” 辛十四姑道:“好,我可以答应你,但得先听听你们的条件。” 乔拓疆道:“夺获那本图解,咱们各自抄它一份,公平了吧。” 辛十四姑道:“好。不过另外有件事情,你们可得依我。” 乔拓疆笑道:“总之咱们公平交易就是。你说吧。”言下之意,不言可喻,辛十四姑有附加的条件提出来,他们也是会答应的了。 辛十四姑道:“石棱的死活我不管。韩大维可得由我处置。” 乔拓疆哈哈笑道:“你放心,看在你老大姐的分上,我们还能杀了他吗?当然是由你处置了。但我们也有一件事情,可得请你多多帮忙。” 辛十四姑淡淡说道:“咱们既然是一条路上的人,我做得到的,自然帮你的忙。” 乔拓疆道:“你一定做得到的,听说你和这里苗峒的蒙峒主交情很好,是吧?” 辛十四姑道:“是又怎样?” 乔拓疆道:“实不相瞒,我们是在江南兵败,逃来这里避难的。准备在这里住一些时候,希望能够得到峒主的庇护。” 原来蒙古的灭宋计划乃是双管齐下的,一方面和宋国联盟灭金,灭金之后,大军渡江南下;另一方面则不待金国覆灭,先从西北进兵川滇,占领据点,暂时不将战事扩大,待金国一灭,这支军队便即出三峡、掠滇黔、下湖北,与正面的大军会师襄阳。 史天泽、乔拓疆这伙人打的如意算盘是:先在湘西苗疆站好脚步,收容残部,势力够大的话便来个鹊巢鸠占,羽毛若还未够丰富,那就等待时机,待蒙古大军来了,再与之里应外合。 其实,实行这个计划,才是他们要和辛十四姑联手的主要目的,至于共享那本图解云云,不过是作为引诱辛十四姑的“饵”而已。 辛十四姑并不愚笨,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计划,也想得到他们是要利用自己,图谋对苗疆有所不利的了。但转念一想:“如今我是势孤力单,不和他们合作,先就要吃了眼前亏。反正这样的合作于我亦是有利,他们即使伤害苗人,那又与我有何相干?” 乔拓疆看她眼神不定,说道:“十四姑,你是不是还有其他条件?” 辛十四姑哈哈一笑,说道:“你猜对了。我还要你们帮忙对付另外的两个人。” 乔拓疆道:“是什么人?” 辛十四姑道:“慢慢再说。这两个人武功低微,倘若碰上,用不着你们动手的。不过要请你们帮忙留意她们的行踪。” 乔拓疆哈哈笑道:“咱们如今是有福同享,有祸同当。这点小事,我们还能不答应你吗?但我刚才所说的事,老大姐,你可还未曾答复呢。” 辛十四姑缓缓说道:“好,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冲着你这两句话,这宗交易,咱们就算成交啦!明天我带你们去见峒主,包保你们可作峒主的贵宾。” 乔拓疆道:“为何不是今天?” 辛十四姑道:“今天我还要办一件事情。你急什么?” 史天泽道:“不错,反正咱们等这机会已等许多天了,也不迟在这一天。辛大姐,请你到我们蜗居一坐,咱们再细细商量。”他比乔拓疆更为渴望这宗“交易”能够成功,故此不能不样样顺从辛十四姑之意。 辛十四姑面露笑容,淡淡说道:“对啦,你们帮我达成心愿,我也自当帮忙你们达成心愿。” 谷啸风藏在茅草丛中,方始松了口气,心里想道:“他们去见蒙峒主,不知打的是什么坏主意?好在张大颠已经赶在他们的前头,和蒙姑娘回去了。有这位前辈高人在蒙峒主身边,料想他们的诡计不能得逞。” 辛十四姑、乔拓疆这一行人已经走得远了,但山风吹来,他们的说话还是隐约可闻。乔拓疆似乎是在着急什么,大声说道:“要是今天找不着那两个人,那又怎办?等到几时?”谷啸风凝神静听,听得辛十四姑断断续续的话语:“她们一定经过……我,我已发现了……”底下的话由于他们越走越远,谷啸风就听不见了。 谷啸风惊疑不定,暗自思量:“辛十四姑这么着急要找的这两个人却又是谁呢?”他恐怕过早出来,会给他们发现,心里想道:“反正也不差在一个半个时辰,我且再躲些时。佩瑛的爹爹和石老前辈一班就在对面那座山峰,今天晚上,是一定可以见得着他们的了。” 过了一会,但闻草丛中虫声唧唧,四野一片寂静。谷啸风正待走出草丛,继续赶路,忽地又听见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走来。 谷啸风不知是否辛十四姑那班人又再回来,于是暂缓举步。只听得一个十分熟悉的清脆声音说道:“七娘,快要到了吧?” 谷啸风几乎要跳起来,原来说话的这个女子,正是他日思夜想、为她担心不已的韩佩瑛!和她说话的那个人是孟七娘。 谷啸风本来就要跳出去大声叫她们的,一阵山风吹来,谷啸风瞿然一省,连忙强自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想道:“我这么一叫,那妖妇就在附近,听见了可是十分不妙!就是现在出去也不妥当,距离尚远,我难以细说分明,佩瑛见到了我,只怕也会失声呼叫的。待她们来得近了,我才可以用手势向她们示意。”韩佩瑛与孟七娘边走边谈,谷啸风已经可以看得见她们了。 孟七娘道:“你爹就住在对面那座山上,今晚一定可以赶得到的。”原来孟七娘在那次和韩大维相会之后,两人之间的恩怨业已细说分明。韩大维知道杀妻的凶手不是她,她也知道韩大维丧妻之后,此心已如槁木,对自己是只有友谊的了。“少年相识江湖老,旧梦如烟去不回。”孟七娘能够和他恢复友谊,亦已心满意足了。 苗疆颇多珍奇的药物,孟七娘两年前所受的内伤尚还未好,于是趁这机会,游览苗疆,顺便找寻自己所需的药物。几天之前,正当她要离开苗疆回家的时候,碰上了韩佩瑛。其时韩佩瑛刚刚踏入苗疆,给苗人发现,双方言语不通,幸好得孟七娘解围。孟七娘碰见了她,当然是义不容辞的要带她去见父亲了。 且说谷啸风躲在茅草丛中,心头卜卜跳。他不知道史天泽这些人藏身的地方,只盼韩佩瑛能够躲开他们,别让他们听到声息。可他又不能出声示警,叫她们不好说话。 孟七娘和韩佩瑛正是朝着他这方向走来,走得又近一些了。谷啸风正要等待她们再近一些,便即现身相见,忽听得韩佩瑛咦了一声,说道:“七娘,你看看那边是不是有个人?” 谷啸风吃了一惊,心道:“难道她们是发现了我?”心念未已,只听得冷冷的一声长笑,树林里飞快地跑出一个人! 谷啸风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那个人拿着竹杖点地,竹杖一点,便是一掠数丈,宛似御风而行,可不正是辛十四姑是谁? 原来辛十四姑和很多苗人相熟,从曾与孟七娘、韩佩瑛见过面的苗人口中,得知她们的踪迹。她料准了孟七娘一定是带韩佩瑛去见她父亲的,于是抄近路来拦截她们。她早已怀疑有人躲在茅草丛中,只不知是不是她们。因此她刚才根本就没有和史天泽回去,而是故意这样说说,好让躲在草丛里面的人出来的。她和史天泽等人则在林中藏匿,准备捕捉“猎物”,想不到躲在草丛里的人未见现身,孟七娘、韩佩瑛却是先来到了。 孟七娘挡在韩佩瑛身前,冷笑说道:“辛柔荑,你待怎样?” 辛十四姑得意洋洋地说道:“表妹,你是苗疆的新客,我比你早来得多。我不是主人也算得是半个主人,理该略尽地主之谊,招待你和这位韩大小姐!” 孟七娘拐杖一顿,怒道:“别说风凉话儿,划出道儿来吧。我与你结下的梁子由我了结,可不许你吓唬小辈!” 辛十四姑“哼”的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一厢情愿,想做韩大小姐的后娘,就只怕别人未必肯要你吧。”孟七娘给她气得发抖,提起拐杖斥道:“狗嘴里不长象牙!”一招“游空探爪”,龙头拐杖便打出去。 辛十四姑的青竹杖轻轻一拨,拨开了孟七娘的拐杖,冷笑说道:“表妹,这可是你自己要和我动手的,我这竹杖没长眼睛,万一失手,误伤了你,须怪不得我。唉,谁叫咱们是表姐妹呢?说句心里的话,我可实在不忍伤你。我劝你还是给我赔个罪吧,咱们表姐妹仍然可以和好如初。” 她口里说着“好话”,青竹杖的招数却是越来越狠,孟七娘分不出精神和她斗口,大怒喝道:“辛柔荑,我与你拼了!佩瑛,快走!” 韩佩瑛情知插不进手,但却怎能抛下孟七娘自去?她拔出剑来,正待上前助战,忽听得辛十四姑笑道:“她跑不了的,我肯放她走,也还有人要留她呢!”话犹未了,韩佩瑛面前已是出现了三个人,对她采取了三面包围的态势。 乔拓疆哈哈笑道:“对了,韩大小姐,令尊是我们的好朋友,我若不好好招待你,令尊面前怎能交代?你乖乖的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见令尊。” 钟无霸大吼道:“女娃儿,你是不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 钟无霸身高逾丈,韩佩瑛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巨人,不觉尖叫一声,连忙斜掠数丈,躲避他的追击。 孟七娘喝道:“你们三个人好歹也算得是上得台盘的人物,欺负一个小姑娘羞也不羞?” 史天泽笑道:“多谢你看得起我们。但这位姑娘是辛大姐要挽留的佳客,我又岂能不帮她留客?老钟,别吓唬她,让我好好的请她回去。” 他要讨好辛十四姑,一面说话,一面便追上去。乔拓疆料想他定能手到擒来,也就不去理会韩佩瑛了。当下回头观战,看了几招,便知辛十四姑稳操胜券,于是便向钟无霸摇手示意,叫他不必上去帮忙。 辛十四姑笑道:“对啦。我们表姐妹是闹着玩儿的,你们可千万别要插手,免得她又要说我联合外人,欺负她了。” 史天泽铮铮铮的弹出三枚铜钱,这三枚铜钱从韩佩瑛头顶飞过,转了个弯,忽地又飞回来。韩佩瑛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古怪的暗器打法,只好后跃闪避。 史天泽笑道:“对了,还是请回来吧。”铮铮铮又弹出三枚铜钱。 韩佩瑛斜跃闪避,那三枚铜钱竟似长着眼睛似的,跟踪飞到。说时迟,那时快,史天泽已是疾如闪电地扑上前来。 忽听得叮叮数声,那三枚铜钱在韩佩瑛身边落下。茅草丛中突然跳出一个人来,飞出石子把铜钱打落。 这刹那间,韩佩瑛又喜又惊,几疑是梦,失声叫道:“啸风,是你!” 谷啸风道:“不错,是我。咱们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史天泽看见谷啸风突然窜出,身手很是不凡,倒也不觉一怔,喝道:“你是什么人?” 谷啸风不理会他,说道:“瑛妹,你回去给你爹爹报讯,我抵挡他一阵。” 韩佩瑛微笑道:“你不是刚说了吗?咱们在一起,什么都不怕。要死咱们也死在一起。” 谷啸风道:“唉,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他们经历过无数劫难,如今蓦地重逢,心情的激动可想而知。强敌当头,他们也似视若无睹了。 史天泽冷笑道:“你们的情话留到阎王殿上再说。你这小子要想找死,我成全你!” 谷啸风刷的一剑刺出,史天泽一抓之下,陡然只见剑花耀眼,竟似有六七把长剑向自己刺到一般。史天泽心头一凛,疾忙一个移形换位,双掌一错,以极其凌厉的虎爪擒拿手抢攻数招。谷啸风的剑尖给他的掌力荡开,但剑势仍然不弱,和他抢攻。韩佩瑛宝剑出鞘,与谷啸风并肩御敌。 史天泽忽地喝道:“且住,你使的是任家的七修剑法,你是任天吾的什么人?” 乔拓疆笑道:“史大哥,这小子叫做谷啸风,他这七修剑法是从任家偷去的。虽然他是任天吾的外甥,甥舅却是早已翻脸的了,大哥不必顾忌。” 史天泽说道:“原来如此,好吧,看在任天吾分上,我饶你一命,只把你捉去给你舅舅发落就是。” 谷啸风的七修剑法虽然精妙,但史天泽的武功实在太强,十数招一过,他已是无法再抢攻势,只能招架了。好在韩佩瑛这两年来的武功也大有进境,两个联手,还可以勉强抵敌得住。 乔拓疆道:“史大哥,这小子和我也有点梁子,你交给我吧。” 史天泽要保持黑道第一高手的身份,淡淡说道:“我要看看这名闻武林的七修剑法有何奥妙,你别打岔,这小子逃不出我的掌心。” 乔拓疆打了个哈哈,说道:“对,七修剑法很难有机会得以一窥全豹,史大哥,你慢慢消遣这个小子,让他施展整套的剑法,可别忙收拾他。”他已是看得出来,史天泽要想取胜只怕也得在百招开外,是以把话说在前头,让史天泽的面子好过。 谷啸风正在吃紧,忽听得嘹亮的笛声随风飘来,宛如黄莺出谷,十分悦耳。抬头一看,只见山坡上走下来一男一女,男的是邵湘华,女的正是杨洁梅。 荆棘野茅,高逾人头,茅草丛中的厮杀,在山上是看不见的,走下了山坡,可就看得清楚了。这对小夫妻把臂同游,正在满怀欢畅之际,忽地发现了辛十四姑、孟七娘、乔拓疆和谷啸风等人,不禁大吃一惊。 邵湘华叫道:“啊,是谷大哥!”连忙发出一声长啸。杨洁梅咬牙切齿地说道:“哼,这妖妇阴魂不散,又在这里出现,不用说,一定是冲着咱们来的了。”她骂的当然是辛十四姑了。 他们二人虽然吃惊,却还是走向前来。辛十四姑倒是不禁有点诧异了,想道:“他们这样胆大,定有所恃。难道韩大维就在他们后面?”当下虚晃一招,闪过了孟七娘的龙头拐杖,回身就是一把淬过毒的梅花针,向他们二人飞去。 孟七娘焉能容得她腾出手去害人,身形骤转中振臂斜肩,铁拐疾如电闪的朝着辛十四姑面前一晃,迅即便向她的“太阳穴”点去,这一招正是攻敌之所必救,她的功力虽因内伤未愈,不及从前,招数的精奇可没有减弱。 辛十四姑自己也不敢轻敌,挥手一发金针,上半身向后陡缩半尺,青竹杖自左至右划了一道半弧形,架开了孟七娘的铁拐。但也由于她是在激斗之中偷空发射暗器的,发出的梅花针略失准头,杨洁梅握着邵湘华的手,一个“比翼双飞”的轻功身法,梅花针从他们身边飞过,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却没有一枚打着他们。 说时迟,那时快,钟无霸已是双臂箕张,跑上来拦截他们,哈哈笑道:“辛大姐,不用你老人家出手,你要他们怎样,只管吩咐!”辛十四姑道:“你替我把这忘恩负义的丫头拿下,别伤她的性命。” 钟无霸道:“好,那就给你一个死的,一个活的!”张开蒲扇般的大手,立即向邵杨二人抓下。抓向邵湘华的那招五指成钩,霸道之极,正是一招可以洞穿对手头颅的杀手。 邵杨二人双剑齐出,幸亏钟无霸是想要活擒杨洁梅,向她抓来的一招远远没有他对付邵湘华那招的霸道,杨洁梅刷的一剑刺过去,近身之际,陡地变了个方向,钟无霸一抓抓空,险些手指给她削断。 钟无霸怒火勃升,一声大吼,腾身再扑。邵湘华叫道:“爹爹快来!”话犹未了,只听得铃声叮当,一个走方郎中打扮的老汉,手提一柄“虎撑”(古代走方郎中所用的一种工具,大约是七尺长的一条杆棒,一端开有利爪,系着铜铃,平时可用来挑药箱,遇敌时可用作兵器)。也不知是在哪里钻出来的,突然间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谷啸风吁了口气,心里想道:“原来他们是和石老前辈一起出来的,怪不得有恃无恐。不过对方四个人个个武功高强,石老前辈一人只怕还是寡不敌众。要是韩伯伯也来了那就好了。”原来这个走方郎中不是别人,正是邵湘华的生父石棱。 钟无霸不知石棱的厉害,冷笑喝道:“你这混饭吃的野郎中,先救自己的命吧!”呼的一掌,向他当头劈下。 石棱不慌不忙地提起“虎撑”一格,笑道:“你这大而无当的家伙此言差矣,你焉知我只是混饭吃而没有真本领的呢?” 只听得“蓬”的一声,跟着铃声响个不停。钟无霸有开碑裂石之能,只以为一拳就可以打断他的“虎撑”的,哪知道自己的臂骨反而几乎碎裂,当下一声大吼,一记左勾拳又打出去。 石棱的“虎撑”乃是青铜铸造,外面加上一层油漆的,见他居然敢用血肉之躯硬碰硬接,也是不禁心中一凛,想道:“这厮当真是铜皮铁骨,好,我和他斗巧,不和他斗力。” 此时钟无霸已是飞身扑上,左拳打到,距离极近,石棱的“虎撑”急切间撤不回来,钟无霸身长逾丈,居高临下,眼看这一拳就要打在石棱的头盖上。也不知怎的,突然间钟无霸那大水牛般的身躯竟似皮球般的抛了起来。蓬的一声巨响,跌出数丈开外。原来石棱是以“四两拨千斤”的上乘武功,轻轻的一招“拂云手”就把他摔出去的。钟无霸的外功差不多登峰造极,但这种精妙的内家功夫他却是造诣不深。 乔拓疆本来是袖手旁观的,看见钟无霸受挫,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上前迎敌。 谷啸风叫道:“石伯伯,这厮是通番卖国的奸贼乔拓疆,你手下可别留情。” 乔拓疆已知石棱是个高手,但自恃武功高强,却也不惧,闻言打了个哈哈,说道:“你自称不是混饭吃的郎中,我就试试你的真实本领!” 石棱喝道:“好,你就试吧!”虎撑一抖,抖起碗口大的枪花,向乔拓疆胸膛就戳过去。正是: 艰难留得余生在,除奸斩寇不留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五回镜破钗分怜弱息珠还璧合庆团圆 乔拓疆滴溜溜一个转身,蓦地里手中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刀,原来他的腰带乃是一柄百炼精钢的缅刀,除非碰到劲敌,平时是不肯轻易使用的。 只听得一阵断金戛玉之声,震得各人耳鼓嗡嗡作响,乔拓疆一刀劈着石棱的虎撑,火星蓬飞,虎撑损了一个缺口,乔拓疆的虎口亦是给震得阵阵发麻。 乔拓疆倏地换招,刀中夹掌,再度扑攻。武学有云:刀主刚,剑主柔,但他的刀法却是刚中寓柔,轻灵之极,石棱的虎撑横胸一拦,乔拓疆的缅刀已经转了方向。 只听得“蓬”的一声,这次却不是兵器相碰而是双掌相交了,乔拓疆的一掌蕴藏着小天星的掌力,石棱竟然给他一掌推开。乔拓疆哈哈大笑,正待连环进击之时,忽地不由自已地打了一个圈圈,说时迟,那时快,石棱已是抢先扑了过来,喝道:“你笑得太早了吧?接招!” 原来石棱发出的一掌,用的乃是善能以柔克刚的“柔云掌法”,藏有三重内力,初发之时,不觉十分厉害,过后方知。幸而乔拓疆的小天星掌力也是刚柔并济的上乘功夫,所以才只转了一圈,否则早已跌倒了。 双方试了两招之后,彼此已知虚实。乔拓疆在兵器上稍占便宜,石棱的内功则略胜一筹。正是旗鼓相当,难分胜负。当下大家都抖起精神,奋战劲敌。 钟无霸爬了起来,气得哇哇大叫,就要上前助战。乔拓疆道:“老钟,你收拾那两个小娃儿吧!但也可别伤了他们的性命。” 邵湘华笑道:“爹爹打伤了的落水狗,咱们若是给它咬着,那也太无能了。”杨洁梅笑道:“不把它宰了,它还是要咬人的啊!”邵湘华道:“对,那咱们就合力宰之吧!” 钟无霸大怒道:“你这两个娃娃也敢奚落于我!好呀!乔大哥,请恕我不听你的话了,这两个娃娃,我非杀了他们不可!” 邵杨二人双剑联防,钟无霸伤了一条手臂,果然颇是吃亏,几次扑攻不逞,险些还受了伤。钟无霸也是武学行家,受挫之后,猛然一省,当下只好沉着了气,和他们缠斗,邵杨二人仗着轻灵的身法,和他绕身游斗,稍稍占了一点上风,但急切之间,可还胜他不得。 石棱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初时颇为儿子担心,待见到他们已经占了上风,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 但辛十四姑也是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了。 辛十四姑暗自想道:“以韩大维那样的姜桂之性,他若然来了的话,焉能容得女儿女婿受人欺负?又焉能目睹孟七娘遭我之困而袖手旁观?” 要知辛十四姑最担心的就是韩大维来到,但如今已经过了这许多时间,韩大维仍然未见出现,她心上的一块石头自是可以放下来了。 孟七娘内伤未愈,本来就不是她的对手,如今她去了顾忌,孟七娘更难招架。急怒之下,只好行险求逞,陡地欺身进招,疾冲过去,龙头拐杖箭一样的猛戳对方,这一招实是孤注一掷,冀图两败俱伤的打法。 辛十四姑笑道:“表妹,你的病还没有大好,怎能这样的不爱惜身子呀?”青竹杖轻轻一转,倏地搭上了龙头拐杖,用了个“转”字诀,把孟七娘连人带杖,拖得转了两圈。 她口里说得“亲亲热热”,下手可是绝不留情,狠辣之极。原来她这一招正是要耗损孟七娘的内力,要令她力竭遭擒的。 辛十四姑内力在孟七娘之上,两人的兵器一搭上了,孟七娘哪里摆脱得开?如此一来已是变成了双方比拼内力了。 孟七娘转了两圈,摆脱不开,只觉眼前金星乱冒,胸中气血翻腾,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想道:“我绝不能落在这贱人手上,受她侮辱!”正想自断经脉,自行了结之时,忽觉对方的内力松了一些,孟七娘好生诧异:“她的打法分明是要我伤上加伤,难道她还会念表姐妹之情么?” 心念未已,只听得辛十四姑“咦”了一声,跟着喝道:“什么人?” 孟七娘喘过口气,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有一个青衣老者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此际正是站在她们的面前。 那青衣老者不言不语,看了一会,这才忽地说道:“你就是辛十四姑吧?”目光冷森森的,把辛十四姑看得心里发毛。 辛十四姑怒道:“你是什么人?不错,我就是辛十四姑,你待怎样?” 青衣老者道:“不怎么样,我要问你一桩事情,你跟我走!” 辛十四姑也看得出对方是个高手,但却怎肯功亏一篑,就放过了孟七娘?当下冷笑说道:“凭你一句话就要我跟你走?你总得抖露一手功夫让我看看吧?” 青衣老者淡淡说道:“我叫你们罢手,哪个不听话的,就朝着我来吧!” 说到一个“来”字,倏地插在辛十四姑和孟七娘之间,双手一分,已是把她们的龙头拐杖和青竹杖分开。手法之快,当真是难以形容。 孟七娘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喝道:“辛柔荑,你好狠毒!这位前辈……” 青衣老者冷冷说道:“我不管你们的闲事,你也用不着谢我。我只是为了自己而来,要找这姓辛的婆娘说话。” 孟七娘为人高傲,受了这老者的冷落,心里想道:“他虽然不是存心救我,总是于我有恩。但此时也犯不着向他讨好,日后倘有机会,我报答他便是。”她口吐鲜血,只觉真气涣散,眼前一阵阵金星乱冒,想要过去帮忙韩佩瑛,亦是有心无力。当下只好镇摄心神,运气行血,青衣老者不理会她,她也不去理会他们了。 辛十四姑猜不透这老者的路道,却不甘心受他驱遣,趁着他回头与孟七娘说话之际,青竹杖一挥,突然就向他后心点去。 这一招乃是辛十四姑的得意绝招,名为“变幻鬼影”,招里藏招,式中套式,竹杖一抖,虽然只是一招,却可以变化成七个落点,看对方如何应付,落点就可以由虚化实,任意施为,点中对方穴道。 哪知这青衣老者的武功当真是深不可测,背后竟似长着眼睛似的,头也不回,伸指疾弹,只听得铮铮数声,辛十四姑一个“细腰巧翻云”,倒纵出数丈开外。青衣老者冷笑道:“你还不服气吗?再不听话,我可不和你客气了!”原来他用的是“弹指神通”的功夫,弹开辛十四姑的竹杖。辛十四姑竹杖虽没脱手!虎口亦已隐隐感到酸麻。 辛十四姑游目四顾,心里想道:“乔拓疆与石棱看来乃是功力悉敌,只怕一时难分高下。但史天泽却是胜券稳操,看来无须多少时候就可以收拾谷啸风这个小子,活捉韩佩瑛这个丫头了。我只要和史天泽联手,就可以胜得这老匹夫。” 打定了拖延时候的主意,辛十四姑一跃跃开,说道:“你找我何事,这里都是我的好朋友,但说无妨。” 青衣老者说道:“是你的好朋友,可不是我的好朋友,我不高兴在这里说。” 辛十四姑道:“你总得透露一点消息,做买卖也该双方各让一步嘛!” 青衣老者道:“好,那我就让你略知我的来意,也好令你放心和我一起走。辛龙生是不是你的侄儿?” 辛十四姑道:“是又怎样?” 青衣老者道:“我就是要找他!” 辛十四姑道:“你找他为了何事?” 青衣老者道:“你赶快和我去找他,慢慢和你说。” 辛十四姑道:“这侄儿我已经有几年没见过面了,怎知他在何处?” 青衣老者怒道:“胡说八道,我分明知道他是来依靠你的。哼,你不吃敬酒,那就吃罚酒吧!” 辛十四姑道:“你听哪个说的?不瞒你说,我只有这个侄儿,我也正要找他呢!”那日辛龙生和她反面,拂袖而去,令她难过了许久。她这个说话,倒是不假。 青衣老者识破她的用心,冷笑说道:“你想拖延时候是不是?哼,我可没有工夫和你胡扯,找不着你的侄儿,我就着落在你的身上!”冷笑声中,一抓向辛十四姑抓下! 这一抓却抓了个空,辛十四姑的真实本领比不上他,轻功却是并无逊色。青衣老者一抓不中,如影随形的跟踪疾上,五指如钩,第二抓第三抓接续而来。 辛十四姑几曾受过如此欺凌,心里又惊又气,还得担心万一韩大维也来到了,那时更是想逃也逃不了。眉头一皱,叫道:“且慢!” 青衣老者冷冷说道:“我不听你的花言巧语,赶快和我去找你的侄儿!” 辛十四姑格格笑道:“你也一大把年纪了,怎的这样毛躁?好吧,我和你去。” 青衣老者冷笑道:“谅你也跑不掉!前头带路!”辛十四姑道:“不过,我有一句话可得说在前头,答不答允,这是你的事。”青衣老者停了手喝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哪知辛十四姑用的还是缓兵之计,趁这青衣老者防备稍微松懈的这刹那间,突然一挥衣袖,飞出一件暗器,只听得“乓”的一声,暗器在半空中爆炸,登时喷出一团烟雾,烟雾中金光闪烁,向青衣老者当头罩下。那闪烁的金光,乃是无数细如牛毛的梅花针。 原来这是辛十四姑费了许多心血练成的一宗独门暗器,名为“毒雾金针烈焰弹”,练成之后,从未使过,本是准备用来对付韩大维的,如今却给这青衣老者迫得她不能不用了。 爆炸声中,青衣老者大袖一挥,呼呼呼三记劈空掌劈出,荡开烟雾,满天的火星随风飞散。 青衣老者振袖一拂,喝道:“金针还你!”原来那些细如牛毛的梅花针为数太多,他的劈空掌扫荡不尽,还是有数十枚插在他的衣袖上。 他这衣袖一挥,梅花针反射回去,辛十四姑大吃一惊,想不到他的武功如此奇高。好在她的轻功也极超卓,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身形平地拔起两丈多高,反射回来的梅花针从她脚底飞过。 青衣老者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我知道你擅于使毒,好,我就让你瞧瞧,看你的什么毒雾可能伤得了我!”正好一阵风吹来,青衣老者迎风而立,向那飘来的毒雾淡淡吸了口气,哈哈笑道:“好香,好香!” 辛十四姑的看家本领奈何不了对方,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心里想道:“相持下去,只有更糟,看来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青衣老者喝道:“哪里跑?”只听得竹杖点地的“笃笃”之声,转眼之间,辛十四姑的身形已是在百步开外。 青衣老者一声长啸,说道:“好,我就和你比比轻功!”他说了这句话之后,众人都以为他就要马上追上去的,哪知他却是从容举步,一点不像辛十四姑那样气急败坏地飞奔,似乎早已成竹在胸,稳操胜算。原来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辛十四姑虽然跑得飞快,却给他看出了后劲不继的毛病。那是因为辛十四姑和孟七娘先斗了一场的缘故。 此时石棱与乔拓疆的恶斗已渐渐分出强弱之势了,乔拓疆以削铁如泥的宝刀,使完了八八六十四路的泼风刀法,兀是占不到石棱的半点便宜。石棱的一柄“虎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抢了七成以上的攻势。 青衣老者从石棱身边掠过,忽地哈哈一笑,说道:“原来你这个野郎中还活在世上。”石棱笑道:“我也想不到你尚在人间。” 乔拓疆见他们二人相识,大吃一惊,好在青衣老者一阵风的就掠过去了,并没有出手相助石棱。乔拓疆趁石棱回过头去和那青衣老者说话的时候,立施杀手,一刀平肩削去。 石棱早已料到他有这着,正是要卖给他这个“破绽”的。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四溅,石棱的虎撑反手一扫,虎撑给缅刀斫了一个缺口,但虎撑上的钢爪却把乔拓疆的衣服撕破,幸亏乔拓疆还算躲闪得快,否则已是开膛破腹之灾。 石棱这边占了优势,谷啸风、韩佩瑛那边联手和史天泽苦斗,却还是稍处下风。青衣老者走过他们身旁之时,忽地停下脚步一望,赞道:“好个七修剑法,你想必是谷啸风了?” 谷啸风分不出精神说话,只能点了点头,心里好生诧异:“这位老前辈我从未见过,他怎的会知道我?”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老者说道:“辛龙生曾欠你一份人情,我是知道的。”说到“知道”二字,突然挥袖一拂。此时谷啸风刚使到一招“白虹贯日”长剑向前平刺;史天泽一个“搂膝拗步”,反臂擒拿。谷啸风的剑点本已落空,但给那股袖风一拂,剑尖一弹,恰好转到史天泽移动的那个方位。高手搏斗,只差毫厘,史大泽避招进招,本是恰到好处的,这一来却又恰好给谷啸风的剑尖刺着了。 青衣老者高声喝彩,说道:“谷少侠,好一招白虹贯日,真是后生可畏,令人高兴。史天泽,你输给了谷少侠,若不服气,尽管找我算账。嘿嘿,我现在可没工夫看你出丑,对不住,少陪了!”他仍是从容举步,好像寻常走路一般,但却走得非常之快。说到“少陪”二字,已是转过山坳,人影不见了。 谷啸风刺伤史天泽这一招如有“神助”,当然不是“神助”,而是那青衣老者以出神入化的上乘武功暗中助他一臂之力。谷啸风固然明白,史天泽也是知道的。但谷啸风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帮忙自己,心里想道:“听他的口气,他助我这一臂之力,乃是要报答我的一份人情。但正如他所说的,欠我一份人情的是辛龙生,何以他要替辛龙生报答?” 史天泽暗暗叫了一声“好险!”想道:“幸亏没有伤着要害,以这老匹夫的武功,他刚才倘若施展杀手,只怕我不死也得重伤。” 原来青衣老者之所以不施杀手,乃是为了要让谷啸风成名,让他自己去打败黑道上的第一高手史天泽。再者以他的武功和身份,要杀史天泽,也只能在和史天泽单打独斗之时,而不能在他和别人交手的时候。他既然为的只是报答谷啸风一份人情,故而暗中相助,也就只能相助得“恰到好处”了。 不过这一剑虽没伤着史天泽的要害,却是伤在他右臂“曲池穴”的,“曲池穴”受了伤,一条臂膊亦已使动不灵了。 此时邵湘华和杨洁梅双剑合璧,亦已把钟无霸杀得哇哇大叫,他空有一身气力,也是只能招架的了。原来他给石棱伤了之后,跳跃不灵,邵、杨二人采用绕身游斗的打法,一有瑕隙可寻,便疾风暴雨的攻他十招八招,无懈可击之时,又立即退了下去。这样的打法,深得“以己之长,攻敌之短”的要旨,钟无霸吃亏在跳跃不灵,自是无可奈何。 孟七娘喘息已定,缓缓站了起来,把龙头拐杖重重一顿,沉声说道:“史天泽,你欺负我的晚辈,我倒要看你有什么能为?佩瑛,你退下,让我给你打发这厮!”其实她的内力尚未恢复,不过虚声恫吓而已。 但史天泽此时以一敌二,已是处在下风,如何还敢恋战?何况他只知道孟七娘的武功和辛十四姑不相上下,并不知道她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呢。 史天泽一声长啸,他们这边的三个人同时逃走。钟无霸气愤难消,腾的一腿横扫过去,“轰隆”一声,把一棵大树踢得倒下来,邵湘华、杨洁梅正要追去,倒是给他吓了一跳。 石棱笑道:“穷寇莫追,由他去吧。”当下众人聚拢一起,韩佩瑛掏出手帕,给孟七娘抹干净嘴角的血迹,说道:“七娘,你没事吧?这次多亏你舍命保护我,免我受那妖妇的毒手。我以前却一直错怪了你,真是对你不起。” 孟七娘脸上绽开笑容,说道:“好孩子,只要你知道我对你好,我就十分快乐了。不过说起来这次却是多亏了那青衣老者呢,可惜我不知道他是谁。” 谷啸风道:“石叔叔,你和他是老朋友,是吗?” 石棱说道:“三十年前,我和他打过一架,正应了那句俗话,不打不成相识,后来他还曾帮过我一个忙呢。” 邵湘华笑道:“爹,你说了半天,还没有说出那人是谁?” 石棱说道:“这人姓车,单名一个卫字。” 孟七娘吃了一惊,说道:“原来这人就是二十年前纵横江湖的大魔头车卫,怪不得本领如此高强。但他在江湖上似乎只是昙花一现,不知什么缘故?” 石棱说道:“不错,我和他相识几年,他就莫名其妙的失了踪,我也不知什么缘故。不过,就我那几年来和他的交往而论,我倒觉得他只能算是一个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并不是无恶不作的魔头。” 谷啸风道:“孟姑姑,这位车老前辈和辛十四姑姑侄有甚过节,你知道吗?” 孟七娘道:“辛柔荑从前倒是曾经和我谈过这个人,但我们和他则是素不相识的。不过最近两年我和辛柔荑变成了仇人,她们姑侄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韩佩瑛道:“他迫那妖妇和他去找辛龙生,不知什么缘故?听他刚才的口气,对那妖妇十分严厉,但对她的侄儿却似乎并无恶意。” 谷啸风道:“是呀,他是为了辛龙生的缘故才助我一臂之力的,看来他还似乎是把辛龙生当作子侄一般的自己人呢,这事当真令人猜想不透。” 孟七娘道:“辛龙生这小子也不是好人,一张油嘴滑舌,比他姑姑还要奸狡。我见了他就讨厌。说不定就是因为他会讨人喜欢,车老头子给他哄了。” 谷啸风道:“我倒觉得辛龙生不是这么坏,虽然他不大老实,却还是侠义中人。” 韩佩瑛道:“最近你可曾见过他么?听说他和奚玉瑾成了亲,是不是真的?唉,我和玉瑾差不多三年没见面,对她可是十分怀念呢!” 谷啸风笑道:“这次你回去就可以见着她了。据我所知,她已经去了金鸡岭。一个人去的。”韩佩瑛道:“辛龙生呢?” 谷啸风道:“不错,她和辛龙生是去年成了亲,但后来发生了几件离奇的事情,她早在三个月之前,就以为辛龙生已经死了。” 韩佩瑛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谷啸风把发生在辛龙生身上的几件奇怪事情一一说了出来,听得韩佩瑛大为诧异。 “这么说他倒的确是来找过他的姑姑,那位车老前辈的消息也是灵通得很。但你和他不是好朋友吗?他却为何要躲避你呢?”韩佩瑛说道。 谷啸风道:“是呀,他不但躲避我,似乎还在躲避玉瑾。在扬州的时候,他就不肯见她。真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韩佩瑛叹道:“玉瑾姐姐是个要强的人,不知他们两小口子有什误会,以致辛龙生要装死躲他?但愿他们能够和好如初,白头偕老。” 谷啸风笑道:“她正在为了未知丈夫的死活而伤心,你这次回去,正好可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石棱笑道:“韩姑娘,你爹爹日夕盼你,还是让我把你们小两口子的好消息赶快带回去给他吧。” 邵湘华叫道:“啊,韩伯伯已经来了!” 他们是边走边谈的,此时正在山腰行走,只见山上飞快地跑下一个老头,可不正是韩大维是谁? 韩佩瑛不由得热泪盈眶,叫道:“爹,我终于找到你了!你瞧,啸风也来了呢!” 韩大维左手挽着女儿,右手挽着谷啸风,也是不由得老泪纵横,良久良久,这才说得出话:“前年我只是单独见到瑛儿,去年我在这里又只是单独见到啸风,今天总算把你们两个人都见着了。你们成了亲没有?” 韩佩瑛面上一红,说道:“那年你叫孟镖头护送我到扬州,但因兵荒马乱,婚事只好耽搁下来。上次我见到你,你正在病中,我怕引起你的忧虑,所以没有如实禀告。”她听得父亲这样问她,已知父亲定是已经知道了他们尚未完婚的事实,心中甚是忐忑不安:“不知他还知道多少?”好在韩大维并不知道他们的那次婚变,当下哈哈笑道:“那也好,你们尚未完婚,我倒可以亲自给你们主持婚礼了。” 韩佩瑛满面通红,说道:“爹,你的病都已好了?” 韩大维道:“这都是你这位石叔叔的功劳,是他给我治好的。” 石棱说道:“我可没想到你好得这样快。” 韩大维微笑道:“我昨晚子时练功,本来准备练一个时辰的,不知不觉忘了时候。待得功行完毕,推窗一看,这才看到红日西斜,整整过了半个晚上,一个白天了。因此急急忙忙来找你们。石兄,我的奇经八脉都已打通了,体中的余毒也尽都消除了。” 石棱给他贺喜,笑道:“我就是因为你练功正在练到紧要关头,所以不敢打扰你。怪不得你健步如飞,原来已是大功告成了。” 杨洁梅道:“韩伯伯,这么说你是一天没有吃过东西的了?饿不饿?” 韩大维笑道:“我但觉精力弥漫,如今见了你们,更是十分高兴,一点都不觉得饿。” 石棱哈哈笑道:“好了,如今咱们两家人都同庆团圆了,再也没有什么挂虑啦。” 韩大维道:“啸风,瑛儿,你们的婚事,我想——” 韩佩瑛面上一红,说道:“爹,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情,我们的事慢慢再说。” 韩大维道:“哦,还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韩佩瑛道:“史天泽、乔拓疆、钟无霸这三个奸贼刚刚和我们交过手,恐怕现在还躲在林子里面。详情我慢慢告诉你,咱们先去搜查这三个奸贼好不好?” 韩大维道:“不错,这三个奸贼不除,终是苗疆之患。咱们在蒙峒主治下托庇,也该报答主人,这就去吧。石大哥,咱们两家人分成两路,遇上敌人,以蛇焰箭报讯。找不着敌人,明天这个时候,原地会合。” 韩佩瑛拉着孟七娘道:“孟姑姑,你和我们一处。”言下之意,已是把她当作“一家人”看待,孟七娘又是欢喜,又是惭愧。 路上韩佩瑛这才把刚才的遭遇,一一告诉父亲。韩大维道:“哦,原来车卫也重现江湖了,这可真是我意想不到的事。这么说来,我倒是欠他的一份情分了。” 韩佩瑛笑道:“他为了辛龙生报答谷大哥的人情,你为了我们报答他的人情,刚好扯了个直。却教我们做小辈的惭愧了。” 韩大维笑道:“我的人情还只是一句空话呢,但愿将来能够找得着他。” 谷啸风道:“是呀,要寻觅辛龙生恐怕也非找着他不可。” 韩佩瑛道:“他已经追赶那妖妇去了。爹,你知不知道,那妖妇潜入苗疆,正是要对你偷下毒手的呀。” 韩大维道:“我料得到的,她恢复了武功当然是要找我报复了。不过,她能够这样快逃出黑风岛,倒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说至此处,回过头来,再次向孟七娘道谢,多谢她救护女儿之恩。 孟七娘脸上绽出笑容,说道:“过去我做了许多错事,对不起你,你不怪我,我已经感激了,多谢什么。” 韩大维喟然叹道:“过去的事,大家都不必再提了。当务之急,还是赶快去搜查那三个奸贼吧。” 经过一天一夜的搜查,只在林中发现一间倒塌的房屋,那是用木头搭盖的房子,碎成一块一块,韩大维是个武学行家,一看就知是掌力震塌的,说道:“看来这间房屋,想必就是那三个奸贼匿藏之所了。他们回来拿了东西,余愤难消,打塌了这间房屋泄愤。” 当下他们四人回到原地,只见石棱一家人已经先在那里,而且还多了一个张大颠。 韩大维喜道:“老叫化,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张大颠道:“我还给你们带来一个好消息呢!” 韩大维道:“什么好消息?” 张大颠道:“我把史天泽这伙人潜入苗疆的消息告诉了蒙峒主,他立即派人四处查探,今早已经得到确实的消息,有人看见他们逃出苗疆了。” 韩佩瑛道:“爹,那咱们可以回家啦。” 韩大维道:“史天泽这伙人虽然走了,但却有个消息,听说官军又将侵犯苗疆呢。” 张大颠道:“这个消息我们也打听清楚了,不是大队官军,只是一个把总想来欺负苗人,捞点油水而已。没有史天泽这伙人配合他们捣乱,做不出什么来的。我和石大哥暂时留在这里,相信也可以帮忙蒙峒主抵御他们了。” 韩大维道:“好,那么我们一家子明天就走,今晚咱们先回去畅饮一番。” 谷啸风道:“张伯伯,我们明天不拟去向蒙峒主辞行了,请你代我向他们父女道谢。” 张大颠笑道:“我还有一个消息告诉你,那位‘三公主’蒙赛花和小徒已经订了婚了。” 谷啸风大喜道:“这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我早就祝盼他们能够成为一对了,想不到比我盼望的还来得快。” 张大颠笑道:“他们苗人只要男女情投意合,好事一说就成。可不像咱们汉人那样还要诸多做作的。” 第二天韩大维父女和谷啸风便即离开苗疆,他们经过许多灾难,终于得到大团圆的结果,心情的畅快自是可想而知。唯一令得他们牵挂的事情就只是车卫追踪辛十四姑,不知结果如何?正是: 惘惘恩仇俱了结,夫妻父女庆团圆。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六回强中更遇强中手恶人自有恶人磨 且说车卫锲而不舍,一路追踪,终于在第二天的黄昏时候,追上了辛十四姑。 辛十四姑又惊又气,说道:“你苦苦相迫,不过是为了找寻我侄儿罢了。我早就和你说了实话,你又不信。” 车卫冷笑道:“你口中花言巧语,心里可在打着鬼主意,打算怎样害我,你当我不知道么?嘿嘿,你的那些毒功,我也领教过了,还有什么伎俩使出来吧!” 辛十四姑说道:“我是迫不得已才暗算你的,你耐心一点,听我解释如何?否则你杀了我,也没有用。” 车卫暗自想道:“这妖妇是辛龙生的姑姑,我杀了她,只怕这小子更不肯做我的女婿了。哼,这小子忘恩负义,按我往日的脾气,我是要连他也一并杀了。只是我那宝贝的女儿却一心向着他,教我也没有办法。”想至此处,说道:“好,你说吧。” 辛十四姑道:“实不相瞒,韩大维和孟七娘是我的仇人,昨天我正在和仇人拼斗,你要把我拉开,我自是不能甘心。当时我之所以要暗算你,就是为了这个缘故。” 车卫说道:“我不管你和别人的恩怨,你暗算我的事情,我也可以置之不问。现在我只是问你的侄儿,其他的你都可以不必解释。” 辛十四姑道:“何以你一定要找我的侄儿?” 车卫说道:“他欠我一笔债,我要抓他回去。但你可以放心,我要他还债,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辛十四姑道:“他是不是欠了你的一份人情?” 车卫说道:“也可以这样说吧。找着了辛龙生,我自会详细告诉你。如今我可要请你少说闲话,休再罗嗦。” 辛十四姑道:“好,我和你说老实话。不错,辛龙生是来找过我,但见面不到几个时辰,他与我言语失和,又已走了。” 车卫说道:“他去哪儿?” 辛十四姑道:“我不知道。不过他临走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他说一个人可以不报私仇,但受人之恩,却是非报不可。他既然是欠了你的人情,依我看来,恐怕无须你去找他,他已经回去找你啦。” 辛十四姑这次说的倒是真话,但车卫却怎能相信她的说话,眉头一皱,说道:“你想把我骗走是不是?好,即使他是回去找我,我也要你跟我同走。总之要落在你的身找着辛龙生。见着了他,我才放你!” 在车卫的打算是,抓了辛十四姑作为人质,辛龙生是她的侄儿,迟早自会出现。辛十四姑这一气可就大了,须知她一向为人高傲,几曾受过别人如此威胁,只因车卫武功远胜于她,她迫不得已才这样低声下气的,心中已是感觉十分受委屈的了。如今车卫竟要拿她作人质,你想她如何能够忍受? 怒气填胸,不觉现于辞色。辛十四姑竹杖一顿,道:“你如此苦苦相迫,未免太过分了吧!” 车卫冷冷说道:“我说过要怎样做,就一定要这样做。你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非得依我不行!” 辛十四姑怒道:“我平生所作所为,从来不听别人指挥,我不高兴,你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叫我听你的话!即使打不过你,也要和你拼了!” 车卫淡淡说道:“你要拼命,那也没用!我不杀你,但一定要你听我的话!” 辛十四姑道:“我宁愿死在你的手里,决不听你的话!哼,你要杀我,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车卫侧目斜睨,冷笑说道:“哦,你还有什么看家本领未使出来吗?我倒要瞧瞧!” 话犹未了,忽见辛十四姑“哇”的一口鲜血喷出了来。车卫倒是不禁给她吓了一跳,好生诧异:“尚未动手,怎的她就口吐鲜血?” 心念未已,辛十四姑运杖如风,已是向他攻来。车卫使出一招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夺她竹杖。这一招手法极为奇妙,果然一抓就抓着了她的杖头。 但当他的手指和青竹杖接触的时候,尚未抓牢,忽然如受电震,手指不由得不急忙松开。原来辛十四姑的内力直透杖尖,竟然令得他的手少阳经脉也微微受了震荡。 车卫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这妖妇真是邪门,怎的功力会突然增进如许!难道她昨天当真是隐藏了看家本领不露么?” 不过车卫虽是吃惊,却也并不惧她。当下哈哈一笑,说道:“老夫近二十年来未遇对手,好,今天就和你打个痛痛快快吧!” 笑声中车卫招数倏变,竟把双手笼在袖中,就凭两条袖管,和辛十四姑的一根青竹杖相斗。他的内功早已练到能够隔物传功的境界,长袖挥舞,与竹杖相交,噼啪有声。辛十四姑的竹杖点不着他的穴道,可是他要把辛十四姑的竹杖卷出手去,却也不能。 斗了三五十招,辛十四姑的竹杖挤扫过来,劲道已是不及从前。车卫正要施展厉害的杀手,辛十四姑忽地又是“哇”的一口鲜血喷出! 这口鲜血一喷,辛十四姑青竹杖上的劲道忽地陡增,车卫挥袖一卷,卷着了她的杖头,只听得“嗤”的一声,衣袖竟然给她戳破,杖尖几乎点着了车卫胸口的“璇玑穴”。 车卫疾退三步,不由得心头一凛,蓦然想起:“邪派中有一种极为怪异的内功,名为天魔解体大法,在自伤身体之后,功力可以突增一倍。这妖妇使的莫非就是这种功夫?” 辛十四姑状类疯狂,一招迫退了车卫,便即连抢攻势,狂风暴雨般的挥杖猛击,狞笑说道:“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至不济也得与你拼个两败俱伤。” 原来“天魔解体大法”是不能轻易使用的,一用之后,必然大伤元气。而且用这种邪派功夫,也只能收一时之效,不能持久,所突增的功力,真气一衰,便要消退的。是以辛十四姑必须速战速决,方能与车卫拼个两败俱伤。 车卫心里想道:“她宁愿不要性命,也不肯和我去找龙生。莫非她刚才说的话并非骗我,她的侄儿真的已经离开她了?我本来不想取她性命,何苦与她纠缠!” 可是车卫想要摆脱她,她却不肯放过车卫。车卫暗暗叫苦,只好沉着应付,脚踏九宫八卦方位,步步后退,以精微奥妙的上乘武功,每退一步,就消解对方一分攻势。 双方恶斗了五十多招,车卫仍然未能脱身,饶是他功力深厚,亦已是大汗淋漓,吁吁气喘。 辛十四姑亦是暗暗叫苦,她的攻势受挫,气力又已渐渐不加,心里想道:“我若再使天魔解体大法,倘若能够与对方同归于尽,那还值得。若是不能,我岂不是要白送了一条性命?” 原来天魔解体大法是不能连续使用的,她已经喷了两口鲜血,再喷一次,过后不死也必重伤。此时她在一阵狂攻之后,神智稍稍清醒了些,不觉暗暗后悔。但骑虎难下,欲罢不能,只好仍是狂攻不已。 就在辛十四姑正要第三次施展“天魔解体大法”,而车卫也正想和她讲和,劝她罢手之际,忽听得暗器破空之声,两颗石子突然向车卫飞来。 车卫吃了一惊,心道:“原来这妖妇在这里还埋伏有高手,我倒是上了她的当了!”挥袖一拂,把两颗石子反弹出去。辛十四姑趁这时机,一杖扫来,快如闪电。车卫在抵挡暗器之时,早已料到她要乘机施展杀手,但毕竟还是难以兼顾,给她的杖锋戳着,好在尚未伤着要害。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茅草丛中已是跳出一个人来,哈哈大笑。 车卫哼了一声,喝道:“原来是你!” 那人哈哈笑道:“不错。你想不到吧?嘿,嘿,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你我之间的这笔账,我可要和你好好的算一算了。”大笑声中,双掌齐出,便即攻来。 车卫冷笑道:“你这小子还是像二十年前一样的没有出息,你向我寻仇,我不怪你,偷施暗算,算是什么‘好汉’行径?”车卫是又惊又怒,辛十四姑则是大为诧异了。“这人不知是谁,我与他素不相识,他竟肯助我?但听他的口气,他似乎也是和这老匹夫结有冤仇。好,不管他是怎么样,有这样的一个高手助我,我倒是命不该绝了。” 那人连抢了十数招攻势,这才冷冷笑道:“你当年横刀夺爱,何尝不也是对我暗算?嘿嘿,今日我杀了你,能有何人知道,怕什么江湖好汉笑话?”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车卫的大仇人宇文冲。二十年前,他深爱的表妹——扬州知府岳良骏的女儿嫁给了车卫。他设计谋害车卫不成,反而害死了表妹。说起来本是他偷施暗算,但他却不知自责,对车卫更是恨之入骨。这二十年来,他隐姓埋名,绝迹江湖,苦练武功,为的就是要找车卫报仇。辛十四姑和车卫开始恶斗之时,他早已窥伺在旁了,他是等到最有利的时机方始现身的。 辛十四姑乘机抢攻,车卫虽是武功超卓,亦难兼顾。掌风杖影之中,“卜”的一下响,原来是车卫为了闪避宇文冲的一招杀手,又给辛十四姑打了一杖。 这一杖打着了他,却并不如何疼痛。车卫不觉有点诧异,想道:“怎的她的力道似乎大不如前?哦,对了,想是她的天魔解体大法不能持久,而她有了帮手,自也不愿太过耗损真气,连续使用了。” 宇文冲不知其中奥妙,看见辛十四姑得手,心中大喜,当下双掌翻飞,堵住了车卫的后路,防他逃走,哈哈笑道:“车卫,你不行啦,趁早自寻了断吧!否则落在我的手中,你要死只怕也不容易了。”“自寻了断”,就是叫车卫自尽的意思。 车卫勃然大怒,喝道:“没出息的小子,你以为乘人之危,就可以如你之愿了么?哼,哼,车某今日就是死了,也得先毙了你!” 车卫一怒,宇文冲倒是不敢和他硬碰了,只见他双掌翻飞,掌势飘忽之极,霎时间,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但车卫却找不着他。原来这正是他为了对付车卫,费了二十年工夫苦练的一套掌法。 但车卫是何等样人,焉能容他得逞?他首先沉住了气,化解对方攻势。 车卫不愧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不到三十招,便已渐渐摸清宇文冲这套掌法的路数。剧斗中陡地一声大喝,运掌如风,欺身直进,径劈宇文冲的前胸。 双掌相交,只听得“蓬”的一声,车卫身形一晃,宇文冲倒退三步。辛十四姑挥杖攻向车卫下盘,车卫一个“旱地拔葱”,跃身避过。说时迟,那时快,宇文冲退而复上,又扑来了。 这一掌双方是以内功相斗的,宇文冲竟然没有跌倒,倒是大出车卫意料之外。 蓦然一醒,车卫不由得又惊又怒,大声喝道:“你这不要脸的小子,竟敢偷了我的内功心法!你是从谁手上偷来的?快说!” 宇文冲哈哈笑道:“也好,我就告诉你,让你死得瞑目。是你心目中的未来爱婿辛龙生当作礼物送给我的!我只是却之不恭,方始受礼罢了。我才不屑去偷你的东西呢!” 车卫暴怒如雷,喝道:“辛龙生这小子居然也是这样忘恩负义,好,我先毙了你,再找这小子算账!”不过他虽然暴怒如雷,却也放下了一重心事。原来他最初还以为宇文冲乃是趁着他不在家里的时候,跑去欺负他的女儿,迫令车淇交出本门的内功心法的。 辛十四姑听了他们的对话,不觉一阵茫然,莫名其妙:“龙生不是和奚玉瑾成亲了么?怎的又会是这姓车的女婿?” 宇文冲冷笑道:“辛龙生早就不愿做你的女婿啦,你强迫他迎娶你那嫁不出去的女儿,怪得他忘恩负义么?” 他这几句说话,既是说给车卫听的,也是有意说给辛十四姑听的,目的在于激怒车卫,同时也好解除辛十四姑心中的疑惑。 车卫果然怒火攻心,纵声叫道:“你这小子学了我的内功心法,可惜还未学得到家!”怒极而笑,笑得宇文冲毛骨耸然。大叫声中,车卫的掌力已是排山倒海而来,招招都是杀手。 辛十四姑也果然上了宇文冲的当,心道:“原来如此!”青竹杖划了一道圆弧,助宇文冲化解车卫的连环攻势,冷冷说道:“姓车的,你欺人太甚,纵然我的侄儿真是你的女婿,我也决不能帮你!” 车卫喝道:“谁要你帮?哼,哼,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东西!但你们想要联手杀我,可还没有这么容易!” 车卫气愤填胸,本来对辛十四姑有几分手下留情的,此时也毫不留情。 车卫须眉怒张,勇猛搏击,手脚起处,全带劲风。饶是辛十四姑心狠手辣,也不禁暗暗惊心。宇文冲叫道:“沉住气对付他,他支持不了多久了!” 果然话犹未了,只见车卫身形摇晃,脚步看来已是虚浮无力。辛十四姑放下了心,青竹杖一招“横云断峰”,拦腰扫去,冷冷说道:“不错,这老杀材已是强弩之末了,咱们联手毙了他!”宇文冲哈哈大笑,同时施展杀手。 车卫只觉喉咙发甜,眼前金星飞舞,他咽下冒上喉咙的一口鲜血,忽地一声长啸,喝道:“你们也未免笑得太早了,且叫你们见识我的厉害!” 掌风杖影之中,只听得“蓬”的一声,宇文冲长拳捣出,击着了车卫的胸膛。随着“喀嚓”一声,却是车卫抓着了他的拳头,一招分筋错骨手法,把宇文冲的一条右臂扭脱了臼。 说时迟,那时快,辛十四姑的青竹杖已是指到了他胁下的“愈气穴”,车卫反手一掌,青竹杖脱手飞出。辛十四姑这一惊非同小可,要想施展轻功避开,忽觉浑身酸软,双腿竟然不听使唤。 车卫回过头来对付辛十四姑,宇文冲这才脱得了身,连忙伏地一滚,滚出数丈开外。 车卫一把揪住了辛十四姑,噼噼啪啪打了她几记耳光,喝道:“你打我三杖,我还你三巴掌,这笔债算作是一笔勾销。今日权且饶你一命,下一次你给我碰上,可就没有这么好运道了。你发什么呆,滚吧!” 辛十四姑有生以来几曾受过如此侮辱?这几巴掌打得她面门红肿,但却不是伤得怎么厉害,她却一口气咽不过来,晕过去了。 待她张开眼睛,只见宇文冲正在扶着她,车卫却不见了。 辛十四姑又羞又怒,说道:“那老贼呢?” 宇文冲道:“那老贼料想也是伤得不轻,他早已走了。辛老前辈,咱们都是折在他的手里,这个仇还需咱们联手来报。”原来他是躲在茅草丛中,看见车卫走了之后,接好断臼,又再回来的。 辛十四姑试运一口真气,只觉浑身刺痛,不由得心头一凉,惨叫说道:“我不成啦,帮不了你的忙了!”原来她连用两次天魔解体大法,早已元气大伤,又加上怒气攻心,伤得更重,料想不死也得大病一场,在这荒山僻野,一病起来,那也是必死无疑了。何况即使有人照料,侥幸不死,武功也难恢复。她一生倔强,如何肯忍受病痛的折磨?是以她说此话,已是起了自尽的念头。 宇文冲似是知道她的心意,说道:“辛老前辈,你可别萌短见。”说罢拿出一支人参,说道:“这是长白山的千年老山参,功能培元补气,你吃了它,三天之内,定能复元。武功料想也没多大影响,那时咱们就可以再去找那个老贼报仇了。”这支老山参本是岳良骏所收的一份最贵重的寿礼,宇文冲拿了他的,此时恰好给辛十四姑派上了用场。 辛十四姑道:“你是谁?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宇文冲报了自己的名字,接着说道:“第一,我和令侄是好朋友;第二,车卫是咱们共同的敌人。说句老实话,要找这老贼报仇,你一个人不行,我一个人也不行。只有咱们两人联手对付他,才有指望。” 原来宇文冲是追踪辛龙生来到苗疆的,他也知道辛十四姑是个本领高强的女魔头,他本来的打算就是想要骗使辛十四姑助他报仇的。恰好碰上车卫找辛十四姑的麻烦,这在他来说,也可说得是“天从人愿”了。 辛十四姑这一生从没有过知心的朋友,唯一的亲人辛龙生又离开了她,在她这最伤心失意的时候,突然有个宇文冲对她大献殷勤,叫她焉能不受感动?心里想道:“不错,他是有求于我,才会救我性命,但天下哪有毫无私心的人,他对我可比我的侄儿还好得多!”正因为她是私心极重的人,遂以为天下人都是像她一样,因此也就觉得彼此利用乃是“天经地义”的事,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分辨不清,这就不知不觉上了宇文冲的当了。 宇文冲说的话本是半真半假,辛十四姑却是完全相信,一点不疑。当下接过了那支老山参,咬牙说道:“好,这条性命算是你给我的,只要我的武功恢复,誓必助你报仇,即使咱们联手,仍然打不过那个老贼,大不了也是把这条性命再送掉而已,那也算不了什么。” 宇文冲笑道:“不能力敌,就用智取。咱们再去寻仇,用不着和他硬拼。” 辛十四姑道:“你有什么妙法?” 宇文冲道:“他有一个女儿,咱们赶在他的前头,到他家里把他的女儿先捉了去。那时即使暗算这老贼不成,我也有办法制服他了。” 辛十四姑道:“对。这老贼若是当真如你所说,是受了伤,咱们就可以赶在他的前头了。如何整治他的女儿,你交给我办!”要知辛十四姑善于使毒,车卫有本领抵御她的毒功,她的女儿定然没有这个本领,这是辛十四姑可以料想得到的。 车卫果然是如宇文冲所料,元气大受损伤。剧斗过后,他走入密林之中,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盘膝静坐,默运玄功,自行疗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走来。车卫心头一震,颇为后悔刚才没有杀了辛十四姑,心里想道:“要是他们去而复来,此刻我可是没有抵抗之力了。” 只听得那两个人交谈道:“咦,好像有一个人躲在附近,你听这是不是呼吸的声息?”“你怎么知道是人,或许是藏在草丛中的野兔呢?”“不管他是人是兽,咱们过去瞧瞧。” 车卫听得这两个人的声音好熟,心中一动,伸出头去一瞧,只见来的是一个和尚,一个道士。 那道士叫道:“在这里了,啊呀,你,你,你不是车老大吗?” 车卫也是又惊又喜,说道:“邓兄,丘兄,你们怎么都变作了出家人了,我几乎认不得你们了呢!” 原来来的这两个人却是一鸣道人和百悔和尚。一鸣道人的俗家名叫丘大鸣,百悔和尚的俗家名叫邓伯京,二十多年之前,他们和车卫本是交情相当亲密的朋友。 一鸣道人说道:“我们的事,说来话长。不过简单的说,我们是因为厌倦了黑道的生涯,所以才出家的。” 百悔和尚握着车卫的手,哈哈笑道:“我以为你早已死了,原来你还活在世上。要是我知道你还没死,我就不必出家了。” 车卫道:“为什么?” 百悔和尚道:“你的事,我已大概知道一些。宇文冲是不是你的仇人?” 车卫道:“是又怎么样?” 百悔和尚道:“宇文冲这厮也是我们的仇人,当时我之所以遁入空门,乃是为了躲避他的。要是我知道你还没死,我早就找你联手了。” 车卫哈哈笑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虽然削光了头发,也还是凡心未死呢。” 百悔和尚笑道:“我本来就是个狗肉和尚。师父赐我法号百悔,要我忏悔过去种种罪孽,我可是休说‘百悔’,‘一悔’都未悔呢。” 车卫心中一动,说道:“你们何以跑来苗疆?” 百悔和尚笑道:“这句话我也正想问你。” 一鸣道人忽道:“车老大,你是受了伤吧?刚才你是正在运功疗伤?” 车卫说道:“你这牛鼻子眼力不错,我老车今日栽了个不大不小的筋斗。” 百悔和尚吃了一惊,拍拍光头,说道:“我可真是粗心大意了,只顾和你说话,却不知道你受了伤。你歇歇吧。” 车卫笑道:“这点伤要不了我老卫的命,其实也不是什么伤,只是一场苦斗之后,内力耗损较多而已。” 他说得似乎“轻松”,但用了“苦斗”这两个字,却是令得一鸣道人和百悔和尚都不能不大大吃惊了。 百悔和尚道:“和你交手的是什么人,如此厉害?” 车卫说道:“一个就是你们刚才说的那个宇文冲,还有一个是辛十四姑。这妖妇其实也不怎么厉害,只是有点邪门功夫,以致我竟然给她拼得两败俱伤。不过,他们吃的亏恐怕还是要比我大得多。” 百悔和尚又惊又喜,说道:“你碰上了宇文冲?你可知道他来苗疆作甚?” 车卫因为和他们隔别了二十年,不愿意把自己的私事一下子就说给他们知道,当下说道:“这小子跑来苗疆,料想不会有甚好事。嗯,现在应该轮到我来问问你们了,你们双双来到苗疆,却又是为了什么?” 一鸣道人心中一动,说道:“你和辛十四姑这妖妇交手,你知不知道她有个侄儿,名叫辛龙生?” 车卫道:“你问他做什么?” 一鸣道人说道:“实不相瞒,我们正是来找辛龙生的。” 车卫怔了一怔,说道:“你们和他有仇?” 一鸣道人笑道:“刚刚相反,他是我们的朋友。” 车卫道:“哦,这小子竟然是你们的朋友?我可没有想到。你们不以为他是个坏人吗?” 一鸣道人说道:“他的姑姑是坏人,他可是我们侠义道中的人物。实不相瞒,我们是受了太湖七十二家总寨主王宇庭之托,来找寻他的。” 百悔和尚忍不住说道:“车大哥,辛龙生是不是你的徒弟?” 车卫说道:“何以你这样猜想?” 一鸣道人这才说道:“我们曾因误会和他交过手的,当时我就怀疑他的武功是你所授,问他,他却不肯回答。” 当下,他们把那次在荒谷搜捕宇文冲,碰上辛龙生之事,原原本本的和车卫说了。车卫一皱眉头,说道:“我不管这小子是侠义道不侠义道,他和宇文冲在一起,还能说是什么好人?” 一鸣道人说道:“那你错了,他只是上了宇文冲的当而已。我们和他交谈之后,他已经完全明白宇文冲的为人了。” 车卫心里想道:“若不是他们说明原委,我也几乎上了宇文冲的当。”当下问道:“那你们又怎么知道他来了苗疆?” 百悔和尚笑道:“我们不但早知道他来了苗疆,而且也还知道他现在已经离开苗疆了。” 车卫怔了一怔,说道:“你们碰上了他?” 百悔和尚道:“不错,我们正是在昨天踏入苗疆的时候,在路上碰见他的。” 车卫诧道:“你们既然是受了王宇庭之托,来找他的,碰上了他,就该和他一同回去呀,何以你们仍在这里?” 一鸣道人说道:“这有两个原因,第一,他不肯和我们回去太湖;第二,我们知道宇文冲也来了苗疆,料想就是跟来追踪他的,但辛龙生却还未知道。” 车卫说道:“啊,你们怎么知道这许多事情?”一鸣道人笑道:“这个说来可就话长了。”车卫说道:“我不怕话长,请你们告诉我,越详细越好。” 百悔和尚说道:“这件事情,要从一个小镇上的一宗命案说起。有一天,这个小镇上死了两个人,是给人用重手法点了穴道死的。这两个人是乔拓疆的手下。但你猜他们是被谁所杀?” 车卫说道:“是辛龙生杀的吧?” 百悔和尚道:“不错,但当时和辛龙生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宇文冲。” 车卫说道:“这个小镇是不是禹城北边百多里的那个青龙集?” 百悔和尚道:“啊,你已经知道这桩事情了?” 车卫说道:“我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他并不认识宇文冲,但辛龙生的面貌特别,他则是记得清清楚楚。” 原来车卫有一个旧属在青龙集,车卫因为将近到期,尚未见辛龙生回来,于是亲自出来寻找。他虽然隐居了二十年,但因他昔日叱咤江湖,有许多跟随过他的老部下散居各地,因此他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他后来一打听,就知道了辛龙生的真正身份了,他恼怒辛龙生冒名骗他,于是根据线索,一路追踪,追到了青龙集。 在青龙集的他那个旧属,当然是懂得江湖切口的,那日乔拓疆的两个手下在小镇上用切口交谈,给他听见,其后又看见辛龙生赶出去追杀他们。这件事,他告诉了车卫,车卫方始知道辛十四姑躲在苗疆,而据此推测,料想辛龙生定是去找他的姑姑,因此这才一直追踪到苗疆来的。正是: 苗疆逢旧友,快意话平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七回联手二奸施毒计伤心一曲寄深情 一鸣道人继续说道:“那天赶集的人,也有太湖的兄弟在内。他们听得那两个强盗用切口交谈,立即加以注意。后来辛龙生追了出去,他们也暗暗‘缀’在后面。” 车卫笑道:“怪不得我的那个部下躲在林中窥察动静的时候,看见一个樵子挑着一担柴在那条小路经过,前面传来了厮杀声,他还是继续前行,这么大胆,想必这樵子就是你们太湖的兄弟了?” 一鸣道人笑道:“不错,他们连环跟踪,这可正是应了一句俗话: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呢。” 百悔和尚接着说道:“车大哥,前半段你已经知道了,我说后半段的事情吧。辛龙生杀了乔拓疆的那两个手下之后,要去苗疆找他姑姑,宇文冲却要他到舜耕山去,两人言语不和,走了一段路,就在荒林里打起来。” 车卫说道:“啊,这段事情我还没有知道,结果怎样?”心想:“宇文冲的武功比辛龙生高得多,这场打架,只怕他吃亏不小。”虽然业已知道辛龙生没遭毒手,听至此处,也不禁暗暗为他担忧。 百悔和尚说道:“结果是两败俱伤,不过宇文冲却似乎伤得较重一些,辛龙生当天便能动身,宇文冲却是躲在树林里一天,第二天才动身的。” 车卫大为奇怪,心里想道:“相隔不过半年,龙生的武功怎能精进如斯,居然可以和宇文冲打成平手了,难道他又得了什么奇遇么?” 一鸣道人接下去说道:“辛龙生却不知道宇文冲跟踪他,他是见了我们之后,才知道的。他得知这个消息,神情似乎甚为着急,连话都不肯和我们多说,就匆匆走了。” 车卫说道:“为什么他不肯和你们重回太湖,他总该说了一些什么吧?” 一鸣道人道:“他说他欠了一个人的恩情,非得报答那人之后,不愿现身江湖。他还恳求我们,叫我们把他当成已经死了。他还在生的秘密,只能告诉王寨主一人。至于什么原因,他可就不肯多说了。车大哥,你知道么?” 车卫说道:“他和王宇庭的交情比我厚得多,你们是王宇庭的使者,尚且不知,我又焉能知道?” 他口里是这么说,其实他心想是知道的,此际他正在暗自思量:“他说他欠了一个人的恩情,这个人自必是指我了。宇文冲迫他到舜耕山,不用说也必定是要利用他暗算我了。他为我们父女,不惜与宇文冲性命相搏,这么看来,这小子倒也还有点良心。” 百悔和尚说道:“当时我曾说道,宇文冲这小子是我们共同的仇人,这小子如今来了苗疆,你何不和我们回去,找着了这小子报了仇再说。他说宇文冲这小子若在苗疆找不着他,只怕很快就会离开的。所以不如分道扬镳,让我们在苗疆搜查宇文冲,他则赶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是宇文冲在找不着他之后,可能也要去的。” 车卫听至此处,瞿然一省,说道:“那我也要走了!” 一鸣道人已经料着几分,说道:“你是要去找辛龙生?” 车卫说道:“不错。老实告诉你们吧,他也可说是我的徒弟,他要去的地方,可能就是我的家!” 百悔和尚道:“你这些年来,隐居在什么地方,我可还未知道呢。” 车卫叹口气道:“你们也把我当作已经死了吧。倘若我的恩仇能够一一了了,或许将来我会自己去见你们,否则我是什么朋友也不愿意见了。” 一鸣道人知他怪僻的脾气,不敢多问,说道:“但不知你的伤养好了没有?我看也不在乎迟一天吧?你继续在这里运功疗伤,我们可为你抵御野兽侵袭。” 车卫说道:“多谢你们的好意,但我可不能等了。我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在路上也可以自行疗伤的。” 和一鸣、百悔分手之后,车卫独自前行,心潮起伏,想道:“辛龙生和百花谷的奚玉瑾已经成了亲,却来骗我的女儿,此事我是决不能饶他的。但他赶回去的原因,料想也必定是恐怕宇文冲趁我不在家的时候,跑去伤我女儿,哼,这小子骗婚之罪难饶,但却也还知道知恩报恩,倒叫我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了?”随着又想道:“从各方面得知的消息看来,这小子毁容之后,曾经见过奚玉瑾,却不肯认她,这又是什么缘故呢?世间怪事很多,或许他们夫妻之间,也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这事必须见着了辛龙生,方能问个水落石出。现在无谓多费心思去想。” 前后三批人赶往舜耕山,辛龙生走在最前面,辛十四姑和宇文冲在中间,车卫则是最后一个动身。但只有车卫知道全盘真相,辛龙生则是只知道宇文冲可能要到舜耕山对车淇偷施暗算,并不知道他的姑姑和车卫都跟在他的后面。 十天时间,他赶了一千多里路程,路上倒是平安无事,但踏入舜耕山之时,却是心乱如麻了。 “她对我这样痴,这样真,我实是不该再骗她了。”辛龙生心里想道。 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脸孔浮现在他的面前,这是车淇的影子。“她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少女啊!唉,我说了真话,她不知道要如何伤心呢?我又忍心伤她的心吗?” 忽地面前的那个少女的幻影一变,变作了一张冷森森的脸孔,那是车淇的父亲车卫。辛龙生打了一个寒噤,想起了那日临行之际车卫对他的告诫:“本门戒律,严禁欺师灭祖,我若发现你有欺骗我的事情,定不饶你!还有,我只有这一个女儿,若然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哼,哼,那你也休想在我手下活命!” 辛龙生打了一个寒噤,又再想道:“或许我还是继续瞒着他们父女,更好一些。我误期归来,车卫当然是要盘问我的。但反正有宇文冲这桩事情,我如今赶回来给他报讯,这谎话也不难编。” 想至此处,辛龙生内心交战,忐忑不安。车淇的幻影消失了,车卫的影子消失了,奚玉瑾的影子却在他面前浮现出来。辛龙生内疚于心,不由得脸上发烧,又再想道:“我和玉瑾是挂名夫妻,也还有着夫妻名分。我若是和车淇成了亲,那又怎对得住她?虽说我们做了这一年多的挂名夫妻,本来就是同床异梦。” 正直与邪恶,在内心交战,终于正直的一面占了上风,辛龙生想道:“一错不能再错,我怎能同时欺骗两个少女?何况谎话总有一天会被戳破,那时我固然不能活命,她们只怕也要更伤心更恨我了。” “大丈夫来得光明,去得磊落。我但求心之所安,就是丢了性命,也胜于苟活人间。我和宇文冲这桩事情告诉了车卫,然后把我的身世秘密也都告诉他,他怎样处置我,那就是他的事情了。”辛龙生心意已决,胸襟豁然开朗,迎着秋天的阳光,缓缓走上山去。 山风吹来,他隐隐听到少女的歌声。是车淇在唱着一支轻快而又略带几分幽怨的民间小调。 车淇也是像他一样,心乱如麻。此际她正在山坡上采集野花,编结花环。 “今天是十月十五,他已经过期一个月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呢?龙大哥是不会骗我的吧?或许他是在路上碰着什么事情,耽搁了行期了?” 无邪的少女的心灵是容易相信别人的,尤其是自己的爱人。车淇浴着阳光,编着花环,心中的一点忧郁渐渐消散,她哼起了一支小调。 只听得她曼声唱道:“莫不是雪窗萤火无闲暇,莫不是卖风流宿柳眠花?莫不是订幽期错记了荼?架?莫不是轻舟骏马,远去天涯?莫不是招摇诗酒,醉倒谁家?莫不是笑谈间恼着他?莫不是怕暖嗔寒,病症儿加?万种千条,好教我疑心儿放不下!” 这是一支从弹词《西厢记》的曲调变化出来的小曲,在当时民间极为流行。曲辞描写张生进京赴考,一去不归,莺莺惦念之情。她独自在闺房里胡猜乱想,猜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故此,“好教我疑心儿放不下”了。 唱这支小曲,本来应该表达莺莺的反复思疑,其乱如麻的心境的,但在车淇口里唱了出来,虽然也带几分忧郁,但那一点儿忧郁,却似淡云遮盖不住燃烧的太阳,整支曲子的风格还是轻松愉快的,显然她是相信她的“张生”,不是莺莺那个张生。莺莺那个张生是负心汉子,她的张生是不会负她的。 辛龙生听得如醉如痴,暗暗叹了一口气,想道:“她这样相信我,我真是怎么可以负她?”此时他正在山涧之旁,临流照影,现出他丑陋的颜容,他不禁又再想道:“我和玉瑾结为夫妻,认真说来,其实乃是各怀私心。这世界上真正喜欢我的人,恐怕还是只有一个车淇。”想至此处,不禁又是欢喜,又是自惭。“且待我叫她惊喜一番,我要对她说道,你不用多猜疑了。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吗?”辛龙生心道。
他正要偷偷上去,准备突然出现在车淇面前,好叫她惊喜的时候,忽地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声说道:“你听这妞儿正在想情郎呢,咱们可来得正是时候。” 辛龙生大吃一惊,这声音可不正是宇文冲的声音吗?他伏在茅草丛中,偷偷张望出去,只见和宇文冲一起上山的还有一个妇人,这一看可令得辛龙生更是吃惊不已了,“姑姑怎的竟会和他一起?看情形他们的交情似乎还是很不寻常呢。” 这山上本来没有人工开辟的路,辛十四姑和宇文冲二人,也是像辛龙生一样,是在茅草丛中找路走的。走的是同一方向,距离却在二三十步之外,辛龙生一听见宇文冲的声音就躲起来,还没有给他们发现。 宇文冲和车卫有仇,辛龙生是知道的,但他却不知道车卫与辛十四姑也结了梁子的后来之事,是以一时之间,还想不到他的姑姑竟然也是要来暗算车淇的,对他们的同时出现,就不禁大惑不解了。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心里想道:“我且听听姑姑说些什么。” 心念未已,只听得辛十四姑已在说道:“我不熟悉她家情形,你先去哄她,我在这里给你把风。” 宇文冲道:“好,料想车卫这老贼也不会这样快就赶回来,你若看见她肯把我带回家去,那就是她给我哄得服服贴贴了。那么,你只须再等一个时辰,就可以放心来啦。” 辛龙生伏在茅草丛中,听见了他们的阴谋,不由得又是痛心,又是惊骇。痛心的是姑姑非但不肯听从他的劝告改恶从善,反而变本加厉了。惊骇的是他的姑姑竟与他的仇人串通,来暗算一个毫无机心的少女。 车淇编好花环,刚要回家,忽听得背后似有人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陌生汉子,站在她的面前。 车淇吃了一惊,说道:“你是谁?” 宇文冲捏造了一个假名,说道:“我是辛龙生的朋友。” 车淇怔了一怔,说道:“辛龙生又是谁?” 宇文冲道:“你还不知道吗?辛龙生就是你的‘龙大哥’龙新呀。” 此言一出,车淇不禁惊喜交集,她盼望已久的“龙大哥”的消息终于给她盼到了。 虽然她的心里有几分疑惑,为什么她的“龙大哥”要捏造一个假名?但此时也无暇追究了。她忙问道:“啊,原来你是龙大哥的朋友吗?我却没有听他提过你的名字。那么你是不是他叫你来的?他怎么样了?” 车淇虽然是说从没听过他的名字,但从她的语气听来,宇文冲已是知道她是相信他了,心里想道:“想不到这丫头如此容易受骗,不过,为了坚定她的信心,我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先给她看一件‘信物’吧。” 宇文冲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块碎布,说道:“你想必是车淇姑娘了?车姑娘,你还认得这件东西吗?” 车淇在辛龙生临行的前夕,曾为他赶缝一件新衣,她一看就认得这块碎布正是从她所缝的那件新衣撕下来的,因为不但布料相同,上面还有她亲手绣的花朵。但此际回到她手中的这块碎布,色泽已是污黄,而且还隐隐可以看得出有一点血渍。原来这块碎布乃是宇文冲那日与辛龙生打斗之时,从他身上撕下来的。 车淇又惊又喜,喘着气问道:“这块碎布,你,你是怎样得来的?” 宇文冲道:“就是你的‘龙大哥’给我的呀,你相信我是他的朋友了吧。” 车淇连连点头,迭声说道:“当然相信,当然相信,这是我给他缝制的新衣呢。文大叔,请你赶快告诉我吧。他为什么要把这块碎布给你?他现在究竟是怎么样了?何以碎布上会有血迹?” 她急,宇文冲却不着急,仍然是慢条斯理地说道:“车姑娘,你这几个问题,我会答复你的。但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我不但是你‘龙大哥’的朋友,和你的爹爹也是老朋友呢!” 车淇道:“真的吗?那就更好了。我爹出去正是去找龙大哥的,你可曾也见着了他?” 宇文冲道:“都见着了,你不用这样着急,我慢慢告诉你。 “我和令尊相识在二十年之前,他和令堂成婚的时候,我还曾经喝过他们的喜酒呢。令堂姓岳,是扬州岳知府的女儿,对不对?可惜在你出生之后没多久她就死了。” 车淇并不知道母亲的身份,但母亲姓岳,是扬州人氏,她却是听得父亲说过的。她见宇文冲说得如此确凿,更是相信他了,心里想道:“原来这位文叔叔和我爹妈都是熟识的,爹不肯告诉我有关妈的事情,我都可以问他了。不过现在还是要知道龙大哥的消息要紧。”于是说道:“我爹既然见着了龙大哥,何以他们不一起回来?” 宇文冲叹口气道:“他们是不会一起回来的了!” 车淇大吃一惊,说道:“为什么?” 宇文冲道:“你慢慢听我说。你爹差遣龙新到扬州干一件事情,和他约好,要他半年之内回来的,是不是?” 车淇说道:“是呀,我爹就是因为他过期未归,所以才出去找他的。” 宇文冲说道:“我正是家住扬州,你爹和我虽然二十年没有往来,但还是互通消息的。他差遣龙新到扬州的时候,曾托人递个消息给我,叫我暗中监视龙新。你要知道你的龙大哥在扬州干什么事情吗?” 车淇知道父亲的性格,心里想道:“怪不得爹放心让龙大哥去,原来是早有安排,有这位叔叔监视他的。”当下说道:“他干什么事情,你慢慢和我说也不迟。请你先告诉我,他现在究竟如何?我爹找着了他之后,是不是他们二人之间,曾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宇文冲道:“好的,我把后半段的事情先告诉你吧。 “我是你爹的老朋友,和你的龙大哥则是半年前在江湖上结识的,当时算不得深交,是这次他到了扬州之后,我们才变成好朋友的。 “他在扬州办妥那件事情之后,我跟踪他,看见他走的另一条路,我忍不住就现身和他相见,劝他回去你的家里,但他却不肯回去。” 车淇忍不住又问道:“为什么?” 宇文冲道:“起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你爹找着了我们,他怒气冲冲地质问你的龙大哥,我听了他们的对话,这才知道个中原委。” 车淇怔了一怔,说道:“什么原委?” 宇文冲道:“你的龙大哥在江湖上并非无名之辈,他真名叫辛龙生,是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的掌门弟子。令尊这次亲自出马访查,一查就查得清清楚楚了。” 车淇说道:“他改名换姓,虽有欺瞒我爹之嫌,但这也是一件小事呀。”心里想道:“他是文大侠的掌门弟子,我爹知道了应当欢喜才对,为什么不能原谅他呢?” 宇文冲淡淡说道:“不错,这是小事一桩。但另外还有一件事情,他也瞒着你爹,那可就不是小事了。”车淇吃了一惊,说道:“还有什么事情?” 宇文冲一个字一个字缓缓说了出来:“辛龙生是早就有了妻子的!他不敢回来,就是为此!” 此言一出,好似晴天起了霹雳,平地响起焦雷,车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好一会子叫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宇文冲叹了口气,说道:“这是真的!所以你爹才发那样大的脾气。” 车淇不觉又是一惊,这一惊比刚才那一惊更甚,连忙问道:“我爹把他怎、怎么样了?” 宇文冲道:“你爹一见了他就怒气冲冲,要将他打死!” 车淇吓得面如死灰,顿足说道:“爹怎能这样鲁莽,连分辩都不肯让他分辩么?” 宇文冲道:“你爹的脾气你应该知道,他在火气头上,焉能容他分辩?当时我也在旁,正要劝他,他已经一掌打下去了!” “嘤”的一声,吓得魂不附体的车淇,就像风中之烛一样,摇摇欲坠。 宇文冲扶住她,说道:“车姑娘,你醒醒,别心慌,他还没有死!” 车淇定了定神,说道:“大叔,你别哄我,我爹一掌还能打不死他?” 宇文冲道:“是我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将他一手拉开。他没有给打着要害。不过,唉!” 车淇刚刚松了口气,听得那个“唉”字,心头又压上了千斤巨石了,急忙问道:“不过怎样?” 宇文冲道:“他没有给打着要害,但也受了重伤!” 车淇道:“有没有性命之忧?” 宇文冲道:“你听我说。你爹本来还不肯饶他的,经我苦劝,你爹见他已经受了重伤,这才罢手。他伤得很重,好在还没性命之忧。” 车淇道:“那么,他现在哪里?” 宇文冲道:“他有一个姑姑,名叫辛柔荑,排行十四,人称辛十四姑。二十年前,在江湖上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你知道么?” 车淇说道:“爹爹从不与我谈论江湖的人物的。他现在是在他姑姑那里么?” 宇文冲说道:“不错,我将他送到辛十四姑那里养伤,他却嚷着要见你一面。” 车淇道:“啊,他要见我?” 宇文冲道:“他初时或许是问心有愧,不敢回来见你。但在重伤之后,他说若不能见你一面,向你解释,他死了也心里不安。” 车淇吁了口气,想道:“他一定是有难言之隐,在他心里还是只有一个我的。”说道:“他伤得这样重,怎能回来?” 宇文冲道:“我劝他安心养伤,养好了伤再说。他说养好了伤,只是你爹早已回家,你听了爹的说话,一定恨死他了。” 车淇摇了摇头,说道:“他猜错了,我是怎样也不会恨他的。” 宇文冲道:“他怕你恨他,更怕你伤心气恼弄坏身子。他求我带他到你这里来,但我却怎能答应?后来我说,不如我替你捎个信儿给车姑娘吧,你有什么话要向她解释的,我也可以替你说呀。经过我再三苦劝,他才点头,撕下一幅汗衫,给我作为信物。” 车淇道:“他怎么说?” 宇文冲道:“他只说要你相信他。叫我劝你放心,他永远不会负你的。” 车淇说道:“我相信他的,但他仅只是说了这两句话么?” 宇文冲道:“是呀,我也曾对他说,你总得对人家的姑娘解释解释呀。你有了妻子,却又改名换姓和人家的姑娘定了亲,不解释清楚,人家不当你存心欺骗她么?他说他是要向你解释的,就只能亲口和你说。” 车淇心里想道:“果然他是有难言之隐。”说道:“其实他不解释,我也不会以为他是存心欺骗我的。” 宇文冲赞道:“车小姐,你真是一位好姑娘。据我所知,他和奚玉瑾只是挂名夫妻,这桩婚事,其中定有蹊跷。” 车淇面上一红,说道:“我不想知道那位奚姑娘的事情。我只想知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宇文冲道:“啊,对了,他想见你,却又怕你不想见他。叫我先试探试探你的口气。” 车淇说道:“用不着试探了,我当然是愿意见他的。不过要待他伤好再说。” 宇文冲说道:“幸好他不是伤着要害,他姑姑有上好的金创药,据我估计,大概不久也会好了。” 车淇说道:“那么你回去报讯,叫他伤好了来吧。” 宇文冲道:“不过他却还有一样担心呢!” 车淇说道:“他担心什么?” 宇文冲说道:“他担心你的爹爹不肯让他进门。” 车淇花容变色,说道:“爹不准他进门,我就死给他看。” 宇文冲摇头道:“这不是办法。” 车淇说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宇文冲叹了口气,说道:“你爹的脾气我知道,你也知道。我害怕辛龙生若是来了,只怕你爹不仅不许他进门,一时火起,还会打死他呢!” 车淇说道:“那你快说你的办法呀!” 宇文冲道:“我想把他的姑姑请来,咱们三个人共同想法对付你的爹爹。你愿意见他的姑姑么?” 车淇说道:“当然愿意。不过她能够抛下侄儿么?还是和侄儿一起来?” 宇文冲道:“我来的时候,龙生的危险期已经过了。她家里还有丫头的。” 车淇说道:“啊,那你就快点叫她来吧。” 宇文冲道:“实不相瞒,她现在只怕也快要来到了。她和我约好,叫我先来一天的。她叫我先来,是为了要探听你的口风,你相信她,她才能见你。” 车淇说道:“她准备怎样对付我的爹爹?是硬来还是软来?” 宇文冲道:“她说她的办法要见了你才说,但我相信她是不会硬来的。嗯,咱们说了这许久话,不知不觉天色都快要黑了。” 车淇瞿然一省,说道:“大叔,我真是糊涂啦,你远道而来,我这个做主人的,却一点也不会招待。你和我一起回家吧。你还没有吃中饭吧,我弄点东西你吃。” 宇文冲道:“不用客气。那么我就在你家里等龙生的姑姑好了。说不定她今天就会赶到的。” 辛龙生伏在茅草丛中,看见宇文冲已经走到车淇身边,不由得又惊又怒,可又不敢叫喊。他怕他一叫喊,虽然可以提醒车淇不要上他的当,但却怕宇文冲会下毒手。 “不知姑姑何以会上他的当,和他同谋?我必定要把姑姑拉到我这边来,才可以制伏那个恶贼。”辛龙生心想。好不容易等到宇文冲和车淇一同走回家去,他就在草丛里跳出来。 辛十四姑正在暗暗欢喜,准备再等些时,就去车家的,突然看见辛龙生出现在她的面前,不觉吓了一跳。 “姑姑,你知道这个宇文冲是什么人吗?”辛龙生迫不及待,一见面就向他的姑姑发问。 辛十四姑怔了一怔,说道:“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辛龙生恨恨说道:“什么好朋友?我几乎死在他的手里!” 辛十四姑吃了一惊,说道:“为何他要杀你?” 辛龙生道:“说来话长,总之他是个又阴险又狠辣的魔头,姑姑我要求你!” 辛十四姑道:“你求我什么,慢慢再说,我要和你先说宇文冲。他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要杀你的,总得有个原因。” 辛龙生见她盘根问底,只好把真情吐露出来:“因为他是车卫的仇人!” 辛十四姑道:“那又与你何干?” 辛龙生道:“我却曾受过车卫的活命之恩,他要迫我做他的帮凶,谋害车卫,我不愿意。”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还不仅仅是为了这个缘故吧?你和车卫的女儿……” 辛龙生道:“不错,车姑娘对我很好,他们父女都是我的恩人。姑姑,我要求你的就是千万别伤害这位车姑娘。” 辛十四姑冷笑道:“怪不得车卫那么着急找你,原来这样!哼,你是不是和那丫头订了亲?” 辛龙生道:“姑姑,你听我解释,……” 辛十四姑道:“我只问你是也不是?快说!” 辛龙生低下了头,轻轻说了一个“是”字。 辛十四姑道:“原来你是见异思迁!好,那么我倒要问你了,你和车卫的女儿订了亲,却把奚玉瑾置于何地?” 辛龙生道:“姑姑,我不是见异思迁。我,我一时说不明白。但总而言之,车卫父女是我恩人,宇文冲则是我的仇人。姑姑,你不帮我却反而帮我的仇人。再说车姑娘和你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又何苦助纣为虐,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子?” 他不说这话也还罢了,一说之后,辛十四姑听了更如火上加油,冷笑说道:“你不用说了,我早已全都明白了。哼,我要说你,你是好歹不分!” 辛龙生道:“怎么反而是我好歹不分?” 辛十四姑道:“宇文冲哪里是要杀你,他是要拦阻你不可和那丫头成婚。说老实话,我并不喜欢奚玉瑾,但更不喜欢车卫的女儿。你要和她成亲,我也绝不答允。” 辛龙生道:“谁说我要和她成亲?但他们父女对我之恩,我总不能不报呀!那宇文冲……” 辛十四姑道:“宇文冲对你是一番好意,车卫要你作他女婿,却是居心叵测!”正是: 是非难识别,泾渭各分流。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八回廿年方洒坟前泪万事无如劫后哀 辛龙生见越说越是纠缠不清,着起急来,大声说道:“姑姑,好意也罢,坏意也罢,我只求你可别帮他。车姑娘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她呢?为了我的缘故,救救她吧。事情过了之后,我会详细告诉你的。” 辛十四姑亦是忍无可忍,这才冷冷说道:“不错,这丫头与我无冤无仇,但她的父亲与我却是有冤有仇!” 辛龙生呆了一呆,说道:“怎的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你现在知道也未为晚!要不要我再告诉你一遍?”这件事完全出乎辛龙生意料之外,不觉又是着急又是惊惶,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辛十四姑已在继续说道:“你听着,车卫于你有活命之恩,宇文冲却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要恩怨分明,我也要恩怨分明!” 辛龙生哀求道:“即使车卫是你仇人,他的女儿却是无辜的。你就不能为了我的缘故,饶了她吗?” 辛十四姑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 辛龙生气愤填胸,大声说道:“姑姑,你若还把我当作侄儿,你就帮我。否则我自己去对付宇文冲,只求你袖手旁观!这个你总可以答允吧?” 哪知话犹未了,辛十四姑竹杖一举,已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点了他的穴道。辛龙生卜通倒地,火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还在盯着他的姑姑。 辛十四姑淡淡说道:“你不识好歹,只能让你少少吃点苦头。”正在盘算,找个什么地方安放辛龙生,忽觉背后微风飒然,辛十四姑反手一杖,喝道:“什么人?” 那人一跃闪开,笑道:“辛大姐,认不得老朋友了吗?” 辛十四姑起初还以为是车卫回来,回头一看,这才知道是任天吾。 辛十四姑道:“哦,原来是你,你鬼鬼祟祟来跟踪我做什么?” 任天吾赔笑道:“辛大姐,你别误会。我是车卫的邻居,就住在前山的,你不知道么?”辛十四姑道:“我听人说过了,实不相瞒,我正是来找车卫的晦气的,你是不是要替你的邻居出头?” 任天吾笑道:“实不相瞒,我与车卫也是面和心不和的,但他不犯我,我也无谓犯他而已。你找他的晦气,在我正是求之不得。” 辛十四姑道:“好,既然如此,那你就请回去吧,别阻我的事。” 任天吾却不肯走,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辛龙生,说道:“他不是你的侄儿吗?” 辛十四姑眼皮一翻,冷冷说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任天吾笑道:“辛大姐,你教训侄儿,我怎敢多管闲事?我只不过想给他求个情而已。” 辛十四姑道:“哦,你和他相识?” 任天吾道:“令侄曾在我家里住过。” 辛十四姑道:“你想怎么样?” 任天吾道:“请你别重责他,就把令侄交给我看管如何?” 辛十四姑正因为无处可以安置侄儿,感到为难,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先就愿意了。不过,任天吾的为人她是知道的,她却是不能无所怀疑,当下说道:“你是要把他带回家里?”任天吾道:“不错,难得老大姐光临,我正想请你们姑侄到寒舍小住几天。不过,老大姐现在有事在身,我只好先请你的侄儿了。想来老大姐前往车家,大概也不便携同令侄吧?” 辛十四姑瞅了任天吾一眼,淡淡说道:“老任,你别在我的跟前耍花枪,快说实话,你要在我的侄儿身上打什么主意?” 任天吾笑道:“老大姐太多疑了,我怎敢有不利于你们姑侄的存心?但实不相瞒,我是有一件事情,想向令侄请教的。” 辛十四姑道:“什么事情?” 任天吾道:“小女红绡,给奚玉瑾和黑风岛主的女儿宫锦云串同,将她诱拐,私自离家,至今不知下落。” 辛十四姑吃了一惊,说道:“有这样的事?” 任天吾说道:“奚玉瑾不正是你的侄媳妇吗?所以,我想向令侄打听打听小女的下落。” 辛十四姑道:“据我所知,他们只是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而且很久不在一起了。这事情是怎样发生的?” 任天吾道:“我知道他们现在不在一起,但当时他们夫妇却是一同来到寒舍的。这件事发生之后,我知道令侄夫妻便已分开,令侄另外看上车卫的女儿,住到车家去了。不过拐骗小女之事,令侄是曾参与其间的。我向他打听,想来老大姐也认为是应该的罢?” 辛十四姑心里想道:“黑风岛主也是我的仇人,他的女儿和龙生夫妇做出这样的事,这事任天吾不管,我也要管。借这件事,将来我向黑风岛主寻仇,也可以多一个任天吾帮手。”当下说道:“好,你尽管把我的侄儿带去,要怎样盘问他就怎样盘问他。但只别打他重伤就行了。” 任天吾笑道:“老大姐放心,我不会伤令侄一根毫发的。” 任天吾把辛龙生带回家里,辛十四姑放下一重心事,便独自上山了。 车淇正在家里坐立不安,忽听得“笃、笃、笃”的竹杖点地之声,连忙走去开门。宇文冲装出诧异的神气,说道:“辛十四姑倒是来得好快呀!”他还恐怕辛十四姑来得太快,引起车淇的疑心,岂知在车淇的心里,却是怨她来得慢了。 辛十四姑一见车淇,满面春风的便拉着她的手笑道:“这位是车姑娘罢,啊,车姑娘长得这样标致,真是我见犹怜,怪不得我的侄儿那么喜欢你。” 车淇羞红了脸,说道:“龙,龙——嗯,辛大哥怎么样了?”她叫惯了辛龙生做“龙大哥”,一个“龙”字说出了口,这才蓦然省起,连忙改口。 辛十四姑道:“你放心,龙生好得很快,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本来要和我一起来的,是我叫他多养几天。不久也会来的。” 车淇喜道:“好,我见到他,那就好了。” 辛十四姑道:“我可正在担心呢。” 车淇说道:“担心我的爹爹?” 辛十四姑道:“不错,据我所知,令尊正在回家途中,至迟明天,说不定今天晚上就到。你能否见得着龙生,就要看咱们应付得是否得法了。” 车淇说道:“我年轻识浅,请姑姑指教。” 辛十四姑道:“令尊对舍侄怒火未消,恐怕不能容他进门,我在这里,给他知道,也是大大不妙,所以,第一步,你不能让令尊知道我们躲在你的家中。” 车淇说道:“第二步呢?” 辛十四姑道:“第二步的做法嘛,我主意倒是有了,但你必须相信我才好!” 车淇说道:“我当然相信姑姑。” 辛十四姑道:“令尊武功太高,我想让他暂时消失武功,那时我才能和他好好的谈一谈。为我那不肖侄儿,向他求情。”宇文冲道:“对,这是无可奈何的办法。这样,即使辛龙生在这两天来到,你爹要打死他也不能够啦。” 车淇心中忐忑不安,拿不定主意,听得他们都这么说,只好说道:“但怎能令我爹爹暂时消失武功?” 辛十四姑道:“我自有办法,只要你听我安排。你附耳过来罢。” 车卫做梦也想不到辛十四姑和宇文冲躲在他的家里,不出辛十四姑所料,第二天早上他就回到家里来了。 车淇依照辛十四姑的所教,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说道:“爹爹,你怎的去了这许多时候方才回家,可找着了龙大哥没有?” 车卫脸上好像铺了一层寒霜,哼了一声说道:“别提你的什么龙大哥了,提起他我就生气!” 车淇说道:“他怎样了?” 车卫说道:“第一,他不姓龙,他姓辛,他对咱们说的姓名来历,全是假的!” 车淇淡淡说道:“第二呢?” 车卫并不知道女儿早已知道这些事情,只道她要大吃一惊的,岂知与他料想的竟然不同,不觉心里有点诧异,想道:“淇儿心地纯良,全然不懂人间有欺诈之事,她对龙生一片真情,龙生是姓龙还是姓辛,她自是觉得无关紧要了。”又再想道:“但正因为她对龙生想得太好,倘若知道了他另有妻子的这个真相之后,不知要如何伤心了。” 他本来是想把真相和盘托出,把辛龙生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都说出来,让女儿自己决定的。此际却是不禁有点踌躇,不知要如何措辞方好了。 车淇道:“爹,你怎么不说话呀?” 车卫说道:“第二,他、他有一件很对不起你的事情,但说来话长,这个,这个——”想起女儿如此纯真,辛龙生却欺骗她,不禁又有点气呼呼了。 车淇却在心里想道:“听爹爹这么说,叔叔和辛姑姑告诉我的那些事情果然不假!”当下说道:“爹,你先喝一杯茶吧,消消气再说。这是女儿给你泡的菊花茶。” 车卫端起茶杯,笑道:“你好像知道我会今天回家,把我喜欢喝的菊花茶泡好了等我回来?” 车淇说道:“爹,你不知道我多盼望你回家呢,我算算日子,这几天你总应该回家了,所以我天天泡好了一壶菊花茶等你,总算给我盼着了。这还是刚刚泡好的呢。爹,你趁热喝下。” 车淇素来不善说谎,但这番话是辛十四姑教过她好几遍的,说来却是不露痕迹。 车卫老怀欢慰,笑道:“难得你这样孝心,好,我喝了茶再和你说。” 他一点也没疑心,把一杯茶喝了,清清喉咙,说道:“淇儿,你听我说,但可不许你哭。” 车淇说道:“爹,你回家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有什么事情值得我伤心流泪?” 车卫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情,只怕会令你伤心的。但你是我的女儿,你一定要坚强一些,伤心也不许哭。” 车淇说道:“爹,我不会哭的,你说吧。” 车卫缓缓说道:“辛龙生,他,他——”突然“当”的一声,茶杯摔在地上,碎了! 车淇吃了一惊,说道:“爹,辛龙生究竟怎样?你气得把茶杯摔了!” 车卫双目一瞪,喝道:“我现在不是气辛龙生,我是生你的气,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车淇道:“什么一回事情?” 车卫道:“你为什么在我喝的菊花茶里下毒?是什么毒药,快说!” 原来辛十四姑下的毒药乃是可以令人筋酥骨痹的一种烈性毒药。车卫倘若早有防备,先行运功抵御,喝了这杯毒茶,也不至于有什么大不了的害处。但由于他对女儿毫无疑心,待到知是中毒,要想凝聚真气之时,已是迟了。此际他半边身子业已酥麻,动弹不得。 车淇说道:“爹,你不用害怕。这是什么毒药,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只是暂时消失武功而已。爹,我先向你赔罪,我是不得已才这样做的,你别生我的气好吗?你这样瞪着我,我心里害怕!” 车卫伤心之极,叹了口气,暗自想道:“要是连自己的女儿都靠不住了,这世上我还能相信谁人?”当下颓然说道:“好,你说,你这毒药是哪里得来的?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事情,竟然要对爹爹下毒?” 话犹未了,忽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车卫,我和你说!”辛十四姑一面说话,一面走出来了,宇文冲跟在她的后面。 这刹那间,车卫是又惊又气又怒,但也恍然大悟了,原来女儿是上了这妖妇的当! 车卫喝道:“你、你、你、你这妖妇,你竟然骗我女儿,向我下毒!”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不错,是我指使她的!我要叫你的女儿亲手害你,方能令你伤心。嘿,嘿,你这老贼自负武功盖世,想不到今日也会落在我的手中吧?好,一报还一报,且待老娘慢慢的消遣你!”冷笑声中,把手一扬,就要打车卫的耳光。 车卫忽地“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出。辛十四姑只道他已毫无抵抗之力,哪想到他还有此绝招?一口浓痰,正吐着她的掌心,辛十四姑掌心的“劳宫穴”一麻,不觉吃了一惊,急退两步。 原来车卫正在凝聚真气,驱除毒质。只因毒药太过厉害,他所凝聚的真气,不够作驱毒之用。但以他毕生功力所聚的真气吐出的这口浓痰,却是不弱于高手所发的一枚铁莲子。 辛十四姑掌心剧痛,一条右臂竟是不听使唤,大怒之下,拿起了青竹杖,上前要打车卫。 在辛十四姑要打车卫之时,车淇也是惊得呆了! 车淇再不懂事,亦已知道上当。她呆了一呆之后,无暇思索,便即扑上前去,嘶声叫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的爹爹?你不是和我说好了的吗?你,你——” 辛十四姑左臂挥动竹杖,把车淇迫得墙角,冷笑说道:“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你的父亲是我仇人,你知不知道?你以为我会要你做侄媳妇吗?辛龙生早就有了妻子,纵然他肯收你做他侧室,我也决不容你这贱货进门!” 车淇气得面色苍白,骂道:“老妖妇,我不信你是龙大哥的姑姑,你骗我害我爹爹,我和你拼了!” 辛十四姑给她缠得心烦,冷笑说道:“好,你拼吧!”青竹杖高高举起,呼的一杖向她打下! 忽听得“叮”的一声,原来是宇文冲抓起桌上的一枝烛擎,把她的竹杖格开。辛十四姑愕然说道:“怎么,你要维护这个丫头?” 宇文冲道:“请看在我的面上,饶她一命。” 辛十四姑阴恻恻地说道:“哦,你是看上了这丫头的美貌?” 宇文冲道:“辛大姐,别这样说。她长得和她母亲简直一模一样,我不能害她!” 辛十四姑道:“哦,原来你是在怀念你的旧情人了。好,那么,车卫是你的仇人,你总可以让我杀他了吧?” 车淇叫道:“爹,女儿对不起你,我先走一步了。”蓦地跃起,一头向墙壁撞去。 宇文冲想不到她如此烈性,大吃一惊,连忙拉她,幸亏刚好赶得上,但车淇的额角已是碰伤,鲜血染红了粉面。 宇文冲点了车淇穴道,上前拦阻辛十四姑,说道:“辛大姐,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让我处置他吧。” 辛十四姑道:“哦,我要打他你也不许?” 宇文冲道:“这老贼虽然可恶。毕竟也是一位武学宗师,咱们也别太侮辱他了。我会替你报复他的。辛大姐,你不如先到任家去走一趟吧。我还有点私事,要和他了一了结。” 辛十四姑心里想道:“宇文冲这小子打完了斋不要和尚。不过,我倒也是要去任家一趟。”当下冷冷说道:“你救过我的性命,我把这两个人的性命交给你处置,算是还你人情。” 宇文冲打躬作揖道:“辛大姐,别误会。待会儿你到这屋子后山的墓地来找我,瞧我如何处置咱们共同的仇人。我会令你称心满意的。” 宇文冲送走了辛十四姑之后,回过头来,对着车卫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 车卫哼了一声,说道:“你得意些什么?” 宇文冲哈哈笑道:“我笑你的愚蠢,我说过要报仇的,你却竟敢不以为意,以为我永远也奈何不了你,嘿嘿,现在你终于落在我的手中了吧!车卫,当年你没杀我,如今后不后悔?” 车卫冷冷说道:“车某平生做事,从不后悔,当年你不值得我来杀你,现在也值不得我来杀你。你这没出息的小子,始终是没出息的小子。哼,哼,你和那妖妇联手,也还只是敢偷施暗算,我就当作是自己不小心,给毒蛇咬了一口,虽然很不值得,那也算不了什么。” 这番话可说是对宇文冲轻蔑到了极点,宇文冲脸上变了颜色,却忽地大笑道:“你想激怒我一刀杀了你,让你死得舒服,是么?我可不会上你这个当!嘿嘿,不管是斗智也好,斗力也好,总之你是落在我的手中了。不但你要任凭我的处置,你的女儿也在我的掌握之中啦。你尽管看不起我吧,等会儿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车卫听他说到了自己的女儿,心里可不由得不有点惊慌了,当下一声冷笑,说道:“欺侮一个小姑娘,算得什么好汉?你若还有点出息的话,要怎样报复我,尽管报复,可不能害我的女儿!你在我身上‘招呼’三刀六洞,车某决不皱眉!” 宇文冲又是哈哈笑道:“你不用拿说话挤我,我不会害你的女儿。” 他走到车淇身旁,轻轻给她揩抹干净脸上的血迹,定着眼珠看她。忽地叹了口气,拿出金创药来替她敷上。 车淇给他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只能对他怒目而视,骂道:“无耻奸人,你害我的爹爹,我做了鬼也不放过你,你杀我吧。”“呸”的啐了宇文冲一口。 宇文冲也不动怒,叹了口气,说道:“你真像你的妈妈。我不会害你的,因为你虽然是车卫的女儿,但也是文玉的女儿。你别骂我,你要知道我为什么要害你的爹爹吗?” 车卫喝道:“狗嘴里不长象牙,淇儿,别听他的说话!” 宇文冲冷笑道:“你怕我说出事情的真相么?车淇,我告诉你,你的母亲是我的表妹,我们本来是一对情人。你爹不知用的什么卑鄙手段,把她从我的手中抢了去。后来他还害死了你妈。倘若不是他抢了文玉,你就是我的女儿了。你说,我该不该向他报复?” 车卫说道:“淇儿,别相信他的话。你妈是真心爱我的,害死你妈的却是他!当年他串同你妈的庶母,骗你妈对我下毒,就像今天他骗你对我下毒一样。后来你妈发现了,她一时想不开,自寻短见,把那碗毒药也喝了。我不愿意你心上留下伤痕,这些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车淇听了,又是伤心又是难过,说道:“爹,我当然是相信你的说话,不会相信他的鬼话。我妈怎会喜欢一个奸险阴毒的人,他只不过是一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而已。” 车卫哈哈笑道:“对,让他这只癞蛤蟆自己气爆肚子吧。” 宇文冲气极怒极,喝道:“你这丫头,我有心饶你一命,你却帮你爹爹骂我!”提起手掌,向她粉脸掴去。 车淇毫无惧色,说道:“我不帮我爹,难道还帮你吗?好,你打死我吧。” 宇文冲的手掌忽地又缩回来,叹口气道:“唉,谁叫你是文玉的女儿呢?许你骂我,我可不能打你。不过,你的爹爹我可是不能饶他的了。走吧!” 他一手拖着车卫,一手拖着车淇,便走出去。车卫失了抵抗的能力,喝道:“你待怎样?为什么不在这里杀我!” 宇文冲冷冷说道:“我不杀你,我只要把今天得意的事情告诉文玉。你和我到她的墓地去,我要在她的墓前处置你!” 车卫哈哈笑道:“好罢,我能够死在爱妻的墓前,那也很不错呀!走就走罢!” 车淇心里打定了主意,爹爹若给仇人害死,她自己也决不独生,说道:“爹,都是女儿不好,害了你了。爹。你要和妈团圆,我也陪伴你们。” 车卫说道:“淇儿,别这样想。你妈当年自寻短见,我痛不欲生。若不是为了你,我早已随她去了。我不愿意你学你的妈,能够活下去你就活下去吧。这次的事情,你是上了奸人的当,我怎会怪你呢?不过,你也要记着这次教训,以后切不可轻信人言了。” 车淇口里不说话,心里却还是拿定主意,想道:“我是爹爹的女儿,爹爹一世英雄,我决不能苟且偷生。爹爹别的话我听,这番话和他平日对我的教导不同,我不能听。” 宇文冲拖着他们二人,终于到了车卫妻子的墓前。宇文冲放下他们,冷笑说道:“车卫,你自负文武全材,当年恃此诱骗了我的表妹。今天我不杀你,我只要废了你的武功,削了你的十指,割了你的舌头,让你武不能提刀,文不能握笔,有口也不能说话。哼,哼,看文玉还喜不喜欢你?” 宇文冲状类疯狂,发出的狞笑,令得车卫也不禁暗暗心惊,心里想道:“我一世英雄,决不能受他如此侮辱!”可惜他所凝聚的一点真气,刚才在力唾辛十四姑之时,业已耗尽,此时要重新积聚,急切之间,哪里能够?也即是说,他要想运用内功,自断经脉,亦已不能了。 车淇早已打定主意,大不了便是一死,倒是并不怎么害怕,但听得宇文冲要用这样毒辣的手段害她父亲,却是不禁急怒交加,破口大骂了:“你,你这头癞蛤蟆,你,你这条毒蛇,你怎能这样害我爹爹!” 宇文冲笑道:“车姑娘,不管你骂我什么,你是救不了你爹爹的了。你向我求情或者还有商量。” 车卫朗声说道:“淇儿,你是我的女儿,不许哭,更不许向敌人求情!” 宇文冲冷冷说道:“好,待我祭了文玉,回头就处置你。你有什么要对女儿交代的,赶快交侍吧,算是我对你格外开恩。” 车卫用尽气力挣扎,慢慢挪动身子,挨近女儿,轻轻抚摸车淇的头发,低声说道:“你爹一生做了不少错事,今天的报应,或许也是我应该得的。你倘若能够侥幸逃生,去找你的辛大哥吧。” 车淇满面泪光,忽地说道:“爹,我要你告诉我一件事情。”车卫说道:“你要知道什么?”车淇说道:“辛大哥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是不是真的有了妻子?他是不是真的负了女儿?” 女儿这么一问,却是令得他大大不安了。车卫心里想道:“淇儿在这死别生离之际,还要探问真相,我怎能令她伤心?” 宇文冲在车夫人墓前喃喃祷告,也不知他说的是些什么。正当车卫踌躇莫决,不知如何回答女儿之际,宇文冲的祷告已经完毕,站起来了。车淇急道:“爹,你怎么不说话呀,难道,他,他——” 车卫一咬牙根,说道:“淇儿,我来不及和你细说了,我只能告诉你,你的辛大哥还是一个有良心的人,他,他会照顾你的。” 车淇脸上泛起笑容,说道:“爹,那我就放心了。只要他有良心,即使他做了些什么错事,我也会原谅他的。” 宇文冲一脸狞笑,说道:“你们父女的话说完了没有,我可要动手啦!” 车卫喝道:“你要怎样折磨我,尽管冲着我来,别让我的女儿在这里!” 宇文冲哈哈笑道:“车卫,我知道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原来你也有害怕的事情么?” 车卫怒道:“你这没出息的小子,谁害怕你?但我与你结的仇冤,可与我的女儿无关,你向我报仇好了,何必折磨我的女儿?” 宇文冲冷笑道:“你是怕你女儿目睹你受刑的惨状么?哈哈,你刚才不是还教训女儿,叫女儿不可向我求情么?如今你是不是向我求情了?” 车卫大怒道:“好,你动手吧!我做鬼也不饶你!” 宇文冲拔出一柄匕首,在车淇面前晃了一晃,说道:“车姑娘,我是看在你的面上,才饶你爹爹一命的。我削了他的手指,碎了他的琵琶骨,割了他的舌头,他死不了的。但你却可以做个孝顺的女儿,服侍你的爹爹一生了。” 车卫大怒之下,一口浓痰吐出,骂道:“宇文冲,你还是一个人吗?” 宇文冲抹去了脸上的痰涎,冷冷说道:“你急什么,我马上就成全你了,好,你怕见你女儿受惊,我先剜掉你的‘招子’!”刀锋移转,对准车卫的眼睛。 车淇一声尖叫,晕了过去。这刹那间,她心里最后想的是:“我和爹爹一起去了,辛大哥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但愿他能够知道今天的事情,给我和爹报仇!” 车淇做梦也想不到,他的辛大哥就在她的“邻居”任天吾的家里。 宇文冲将他们父女拖向墓地之时,也正是任天吾在家里向辛龙生百般盘问的时候。辛龙生打定主意,不理会他盘问什么,总是回说:“不知。” 任天吾冷笑道:“你在扬州见着了奚玉瑾,你当我不知道吗?你再不说,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辛龙生道:“我见着玉瑾,可没见着你的女儿!你的女儿根本不是和玉瑾同在一起。” 任天吾道:“不错,那一天,她不是和奚玉瑾一同走的。但她在外面根本没有相熟的人,她跑出去,不是依靠奚玉瑾还能靠谁?” 原来那日任红绡以死相胁,不许父亲拦阻奚玉瑾与宫锦云。任天吾把她带回家里,初时看守很严,后来日子久了,就没有那么严了。任红绡养好了伤,一天晚上,悄悄地溜了出去,连一封信也没有给父亲留下。 辛龙生道:“你说的这些事情,我半点也不知道。除非你要我编造一套谎话,否则我拿什么答你!”这倒不是假话,他的确是不知道的。 任天吾疑心极重,当然他是不肯相信辛龙生的说话的。但辛龙生闭口不言,他也是没有办法。当下只好将他囚禁起来,待见到了辛十四姑再说。正是: 痛失掌珠无处觅,老谋深算亦徒劳。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九回往事堪嗟怀玉女余威犹足退凶徒 辛龙生本来就给他的姑姑点了穴道的,任天吾还不放心,又用自己的独门手法,加点了辛龙生的两处麻穴。普通的手法点穴,十二个时辰之内,可以自解,他用的这种重手法独门点穴,却必须他亲手解穴才行。辛龙生先后被两大高手,点了三处麻穴,口中能够说话,身体丝毫不能动弹。 任天吾将他放在一间雅致的客房,说道:“这是你上次睡的房间,我还是把你当作世侄看待。希望你今晚仔细想想,别辜负我对你的好意,明天和我说实话吧。”辛龙生哼了一声,不理不睬。 任天吾笑道:“少年人莫要火气太大,你把长辈都得罪了,对你可没好处。”走出去随手关上房门。 辛龙生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这是他上次睡过的房间,如今客房变作了囚房,他的心情也和上次完全两样了。 上次他和奚玉瑾来任家之时,夫妻间虽然早已同床异梦,但最少也还维持表面的和谐,如今则是他连见奚玉瑾也不敢见了。 奚玉瑾第一次没有听他说话,就是那次来到任家之后开始的。 回顾过去,辛龙生深深感到自己的丑恶,不由得心灵颤栗了。那次他是因为探听得黑风岛主的女儿宫锦云被软禁在任天吾的家里,他想把宫锦云掳作人质,这才要妻子与他一同来“拜访”任天吾的。 奚玉瑾和任家是世交,和任天吾的女儿更是自小相识的闺中好友,他要奚玉瑾帮他的忙,那晚偷偷的把宫锦云抢了出去,好用来交换当时还被囚在黑风岛上的他的姑姑。 黑暗中奚玉瑾的影子在他面前摇晃,他好像感觉得到奚玉瑾的冷冷目光注视着他,那是鄙弃他的目光。 “玉瑾本来一再劝告过我,叫我不要这样做的,我却鬼迷心窍,一定要她听我的话,帮我的忙。结果她口头答应我的要求,却反过来把宫锦云救走了,还带走了一个任红绡。 “其实不待我把公孙璞推下悬崖,给她瞧见,她才鄙弃我的。在来到任家之时,她已经知道我是存心不良了。 “我要把宫锦云拿去换我姑姑,岂知我的姑姑竟是那么样一个坏透了的女人。我把她当作姑姑,她已经不把我当作亲侄儿了。她宁愿相信我的仇人宇文冲,也不相信我。幸好当时我要做的那件坏事,没做成功。 “如今我落在任天吾的手中,这也是我存心不良,该得的报应吧。唉,可惜我丝毫不能动弹,我真是恨不得我死了还好。只是现在我要自尽也不可能了。” 正当他思前想后,深心愧悔,想要自尽的时候,忽地另一个少女的影子浮现在他的面前,那是车淇的影子。 “觉往者之不可谏,知来者之可追。”辛龙生心里想道:“姑姑和宇文冲正要去害车淇,我必须救她,我不能死!” 尽管他自知力量有限,即使不是被任天吾所囚,也未必救得了车淇,但只要自己活着,最少还有着一个希望。 “听姑姑和宇文冲的口气,他们是要利用车淇作饵,钓车卫上钩。当然他们无所爱惜于车淇,但最主要的目的,则还在于谋害车卫。我若是能够脱身,无论如何要阻止他们的这个丧尽良心的勾当。唉,但我却又怎能脱身呢?” 他消除了自尽的念头,心中稍稍宁静下来,想道:“天无绝人之路,但愿这句老话不会骗我,反正我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没有用处,不如莫去想它。且待明天天亮再说。” 长夜漫漫,他不愿胡思乱想,又不能抑制心头的愁绪,于是试一试“赛华佗”王大夫传给他的内功心法,试试凝聚真气,以图自行运气冲关。他深知辛十四姑和任天吾的独门点穴手法,都是十分厉害,对自行解穴,本来就没存着多大希望,只是长夜无聊,找件事情做做,也好抑制自己别去胡思乱想而已。 哪知“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老话果然不错。他试用王大夫传他的内功心法,过了也不知多久,奇迹忽然出现了。 先是一丝暖气从丹田缓缓升起,渐渐流遍全身,突然之间,他那三处被封闭了的穴道,气血畅通,不解自解! 原来车卫的内功心法极为霸道,辛龙生后来又练了王大夫所传的内功心法,这两种内功刚柔相济,配合起来,有意想不到的效力,终于把被封闭的穴道全都冲开。 这时正是曙光微露的第二天的破晓时分了。但任家的人则都还在梦中,没人起床。 辛龙生心头狂喜,站了起来,伸拳踢腿,试出自己的功力正在逐渐恢复,心里想道:“任天吾这笔账慢慢和他再算,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去救车淇。” 他打开窗子,跳了出去。任天吾做梦也想不到他能够自行解穴,辛龙生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走出了任家。 辛龙生跑出任家之时,也正是辛十四姑走来任家的时候。幸好辛龙生走的是山后的一条小路,没有给他的姑姑撞上。 辛龙生抄后山的捷径,一口气跑到车淇家里,只见地上一个茶杯碎成片片,人影却是一个不见。 “他们到了哪里去呢?难道淇妹已经遭了他们的毒手了?”心念未已,忽地隐隐听了一声尖叫,从屋后面的松林传来。正是车淇的叫声。 墓园里车淇一声尖叫,晕了过去。宇文冲把刀锋移转,对准车卫的眼睛,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 就像猫捉住老鼠,要把老鼠戏弄一番似的,宇文冲的刀锋对着车卫,哈哈笑道:“车卫,你想不到会落在我的手中吧?我等了二十年,总算给我等着了今天了!” 就在他的狂笑声中,忽地一枚石子飞来,刚好打着他的匕首,刀锋荡过一边。 宇文冲大吃一惊,喝道:“什么人?”说时迟,那时快,辛龙生已是旋风一般向他扑了过来。 宇文冲喝道:“好呀,原来是你这小子!”辛龙生喝道:“不错,是我!你害了我的淇妹,我非杀你不可!”“当”的一声,长剑疾刺过去,把宇文冲的匕首削为两截。 宇文冲掷出匕首,反手擒拿,辛龙生回剑削他手腕,宇文冲喝道:“撤剑!”呼的一掌劈下去。他的拳脚功夫比辛龙生高明得多,辛龙生剑招便刺,削了个空,手腕被他劈了一下,长剑果然““当啷”坠地。 宇文冲那日和他斗个两败俱伤,本来对他也是有些顾忌的,但交手两招之后,试出辛龙生的功力似乎反而不及从前,登时放大了胆子,哈哈笑道:“你来得正好,你既是有情有义,我就成全你,让你们翁婿在地府团圆吧。至于你的淇妹,她只能给你守寡了。” 辛龙生火红了眼,拼命搏斗,猛如怒狮。但可惜他穴道方解,功力尚未完全恢复,拳脚功夫不及对方,不过数招,又给宇文冲打了一拳,跌出一丈开外。 宇文冲冷笑道:“怎么样?是你能杀我还是我能杀你?” 辛龙生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喝道:“即使死在你的手上,也要和你拼命!”宇文冲正在过来想要擒他,想不到他这样快就能跳了起来。 宇文冲一招“游空探爪”向他肩头的琵琶骨抓下去,辛龙生一个“倒踩七星步”,沉肩缩肘,向宇文冲胸口猛撞。宇文冲这一抓若然抓下,未必抓得碎他的琵琶骨,但可以将他抓伤。不过给他这么一撞,自己只怕也非受伤不可。宇文冲胜券稳操,不愿和他拼命,连忙缩手变招。 车卫张开了眼睛,说道:“辛贤侄,我已经知道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以前我错怪你了。今日你为我们父女拼命,车某死了,也感激你。你走吧!” 辛龙生说道:“车老伯,你一世英雄,我不能看着你给宵小所欺,我不走!” 说话之间,他又给宇文冲打了一拳,但宇文冲也给他劈了一掌。虽说他着的这拳沉重得多,但已不像刚才那几次只是挨打了。 车卫说道:“龙生,你听我的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走吧,走吧!”话中之意,不问可知,乃是要辛龙生留着性命,给他报仇了。 宇文冲见辛龙生越战越勇,亦是暗暗吃惊,心里想道:“不错,辛龙生这小子已是练成了车卫的内功心法,今日若然杀不了他,再过几年,我必定被他所杀。”当下一声冷笑,说道:“车卫,你现在才教他逃命,已经迟了!”招数一变,只见四面八方都是宇文冲的影子,把辛龙生的身形,笼罩在他的拳风掌影之中。 车卫叫道:“走乾门,退巽位。玄鸟划砂!”辛龙生怔了一怔,蓦然省起这是车卫教他破解敌招的方法,立即依法施为,虽然还是迟了一点点,给宇文冲一抓抓破他的衣裳,但毕竟还是把宇文冲凌厉的攻势化解了。这一招倘若没有车卫指点,他被撕破的恐怕就不是衣裳而是一大片皮肉了。 车卫接连指点几招,辛龙生渐渐和对方扳成了平手。宇文冲大怒喝道:“你这老贼,我先毙了你!”托地跳出圈子,放开辛龙生,直奔车卫。 辛龙生大喝一声,猛扑上去,这一招没有车卫指点,给宇文冲反手一掌,将他摔了一个筋斗。 车卫心头一凉,暗自叫道:“糟了,糟了!”他自己早把性命置之度外,担心的是辛龙生给宇文冲这么重重一摔,只怕伤得不轻。一受重伤,那就要想逃跑也不能了。 宇文冲哈哈笑道:“好小子,你自身难保,还敢保这老贼?回头我再来收拾你!” 哪知话声未了,他已走到车卫跟前,只觉背后劲风飒然,辛龙生又扑来了。宇文冲大怒道:“你这小子当真不怕死吗?” 辛龙生道:“不错,我就是不怕死!”双掌一交,辛龙生斜跃两步,宇文冲也是身形一晃,几乎跌倒。原来辛龙生过了这许多时候,功力已是渐渐恢复,虽然他摔了好几跤,但彼消此长,还是比初上来的时候,更见精神,没有车卫的指点,也差不多可以和宇文冲打成平手了。 宇文冲见他如此顽强,不禁有点胆怯,说道:“辛龙生,我和你的姑姑是朋友,你何苦和我拼命?看在你姑姑的情面,我可以放你走,你走吧!” 辛龙生气往上冲,喝道:“你害了车姑娘,我就要和你拼命!”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只听得噼啪连声,他给宇文冲打了两拳,宇文冲也给他打了一掌。 宇文冲给打着腰部,肋骨一阵疼痛,心里想道:“这小子真是邪门,怎么越打气力越大了?久战下去,只怕我杀不了他,反而要为他所伤了。”当下吸一口气,消除疼痛,一招“三环套月”,把辛龙生迫退一步,说道:“谁说我害了车姑娘?你不信,你自己过去瞧瞧,看她是不是死了?” 辛龙生冷笑道:“我才不上你的当,你骗我走开,你好去暗算车老前辈是不是?”冷笑声中,掌法一变,攻得更狠。 宇文冲刚刚暗算车卫不成,无法自辩,怒从心起,喝道:“好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你既不知死活,我就成全你吧!”呼的一掌劈出,力道突然增强许多,辛龙生双掌齐出,竟也招架不住,又摔了一跤。 原来宇文冲偷学了车卫的内功心法之后,自知火候未到,本来不敢在对敌之际强行运用的,但因看见辛龙生越战越勇,料想是他练了车卫内功心法的功效,他不愿意与辛龙生拼个两败俱伤,因而也就试用自己偷学来的本领了。 两人同样使用车家所传的内功心法,宇文冲原有的基础比辛龙生胜过不止一筹,是以本来就处在下风的辛龙生自不免要更加吃亏了。 但辛龙生仍然是顽强之极,一跌倒立即又跳起来,无论如何,也要和宇文冲缠斗。奇怪的是车卫却不再出言指点他了。 宇文冲斜眼一瞥,只见车卫跌坐地上,垂首闭目,俨如老僧,心里想道:“这老匹夫想是知道指点也没有用,只好不出声了。看这情形,他大概是要自行运气驱毒。但辛十四姑的酥骨散何等厉害,他内功再好,谅也不能在三两个时辰之内恢复如初。”但他曾不止一次领教过车卫的本领,想是这样想,可着实还是有点忌惮。于是加紧向辛龙生攻击,希望能把辛龙生打得重伤不起,回过头来就可收拾车卫。 哪知他尚未能再次打着辛龙生,车卫忽地一声长啸,站了起来,朗声说道:“龙生,退下,让我和他算账!哼哼,宇文冲你这没出息的小子,你欺侮我也欺侮得够了,有胆的你莫逃!” 车卫这一声长啸,把宇文冲的耳鼓震得嗡嗡作响。树叶在啸声中簌簌落下。 宇文冲最担心的就是车卫恢复武功,如今听这啸声,显然是中气充沛之极,中气如此充沛,非有深厚的内功莫办。宇文冲吓得魂飞魄散,立即没命飞逃。 辛龙生道:“车老伯,穷寇莫追,由他去吧。”车卫说道:“不行。你照料淇儿,我非找这小子算账不可!好小子,有胆的你莫逃,你不是来找我报仇的吗?我缚起一只手和你单打独斗!” 宇文冲哪里还敢回头,听得车卫的脚步声背后追来,他唯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跑得更快了,心里暗自想道:“幸亏他是刚刚解了酥骨散之毒,轻功似乎大不如前。我只要能够逃到任家,和辛十四姑、任天吾三人联手,那就用不着害怕他了。但盼在逃到任家之前,可千万莫要给他追上。” 宇文冲哪里知道,他以为车卫恢复了武功的,其实却是假的。 原来车卫在宇文冲与辛龙生搏斗的那段时间,重新凝聚真气,真气运行之后,只勉强可以施展轻功而已,原有的武功远远尚未恢复。 他那一声长啸,乃是耗掉凝聚的真气,方能发出的。倘若要他依样画葫芦的再来一声长啸,他就决计不能了。但那一声长啸,听在武学行家的耳朵里,却确是显得内功深厚之极。宇文冲焉能分辨真假? 车卫之所以要吓走他,一来是为了挽救辛龙生的性命,像辛龙生刚才那样的打法,即使能够取胜,过后也必定大病一场,甚至性命不保;二来他借口去追赶宇文冲,可以让辛龙生有个机会,和他的女儿相叙。 车卫心里暗暗好笑:“这小子倘若有胆量回过头来和我搏斗,我这条老命可是要糟了。好,我再假意追他一会,待他跑得远了,然后慢慢回去吧。现在可还不能给他看出破绽。”当下继续虚声恫吓,紧追不舍。 车淇被父亲的啸声惊醒,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辛龙生在她身旁。 车淇大喜之下,跳了起来,叫道:“龙大哥,当真是你,我,我这不是做梦吧?” 辛龙生柔声说道:“我答应过你要回来的,不是吗?” 车淇说道:“那恶贼呢?” 辛龙生道:“你爹爹已经恢复武功,宇文冲这恶贼给他赶跑了。” 车淇说道:“啊,那么我遭遇的事情,你都已知道了?” 辛龙生道:“知道了。我,我很抱歉,我给你带来这么大的灾祸。” 车淇怔了一怔,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他们害我,与你何干?” 辛龙生道:“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我的姑姑竟然和你爹爹的仇人串同来害你们父女。” 车淇说道:“那个恶妇当真是你姑姑?” 辛龙生道:“不错,是我姑姑。但我已经和她闹翻了。” 车淇心里忐忑不安,望了望辛龙生,低声说道:“那么你姑姑说的话是真是假?她说你已经、已经有了妻子?” 辛龙生心痛如绞,过了好一会子,才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她没骗你,那是真的!” 此时,辛十四姑在任天吾的家里,也正是碰到了一桩她所意想不到的事情。 任天吾听说车卫中了她的酥骨散之毒,业已遭擒,大喜说道:“这老匹夫一向崖岸自高,看不起我。好,待会儿我和你一同去看,看看宇文冲拿他怎样报仇?但现在我却先要求你一件事情。” 辛十四姑道:“什么事情?” 任天吾道:“令侄甚是倔强,我问他,他什么也不肯说,请你劝一劝他。” 辛十四姑道:“我这侄儿令我也是十分头痛,不过我既然来了,当然是要去劝劝他的,你就带我去见他吧。” 任天吾打开辛龙生所睡的那间客房,这才发现辛龙生已经跑了。 两人这一惊都是非同小可,辛十四姑说道:“我是点了他的麻穴的。”任天吾道:“我也用独门手法点了他的两处麻穴,奇怪,他怎么会自行解穴?” 辛十四姑道:“龙生的本领深浅我是知道的,我点了他的麻穴,他决计不能自解,何况你又加点了他的两处麻穴,莫非是有人将他救了出去?” 正在他们疑神疑鬼的时候,任家的一个家丁气急败坏地跑来报道:“老爷,外面有三个客人定要见你。” 任天吾道:“是什么人?” 那家丁道:“是一个老头和一双少年男女。” 任天吾道:“姓甚名谁?” 那家丁道:“不知道。” 任天吾道:“你好糊涂,没问清楚,就让他们进来吗?” 那家丁道:“不是我让他们进来的,是他们硬闯进来的,如今他们已坐在客厅等候你了。” 任天吾道:“你们没有拦阻?” 那家丁道:“葛大叔用力推那老头,也不见那老头还手,葛大叔便跌了个四脚朝天。”这个“葛大叔”乃是任府管家,在下人之中,武功最好。 辛十四姑吃了一惊,说道:“这是沾衣十八跌的功夫,老任,看来这些人是找你生事的来了。” 任天吾眉头一皱,说道:“好,且待我去看看是什么人,吃了老虎的心,豹子的胆,竟敢跑到这儿生事。” 任天吾情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但恃着有辛十四姑在旁,心想对方是一个老头,两个年轻男女,年轻人本领再强也强不到哪里去,自己和辛十四姑联手,足可对付当世任何高手,还何须惧怕一个老头? 哪知一见了这三个人,任天吾固然是大感意外,辛十四姑更是吓得立即跑了。 这三个人,一个是韩大维,一个是韩大维的女儿韩佩瑛,另一个则是任天吾的外甥、韩佩瑛的丈夫谷啸风。 原来韩大维从一鸣道人和百悔和尚的口中,知道车卫住在舜耕山,但舜耕山山高林密,却不知道车家坐落何处。当然他们若是搜遍整个舜耕山,也可以找得到车家的,但未免太费时日了,因此他们先来找任天吾。任天吾是谷啸风的舅舅,他的住址谷啸风是知道的,而谷啸风也正要找这舅舅算账。 他们来找任天吾的目的之一,是要任天吾带引他们去找车家,目的是希望在车家能够打听得到辛龙生的下落。 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他们在任家发现了辛十四姑。 辛十四姑更是做梦也想不到会碰上了韩大维,此时她吓得魂飞魄散,一瞧见了韩大维的影子,立即回身便跑,哪里还会顾及任天吾? 韩大维喝道:“好呀,原来你这妖妇也在这儿,往哪里跑!” 任天吾叫道:“有话好说,给我一个面子!”韩大维双臂一振,任天吾拦不住他,蹬蹬蹬的倒退了六七步。韩大维飞快的追上前去。 辛十四姑把手一扬,飞出一个黑黝黝的圆球,“乓”的一声,圆球在空中爆烈开来,喷出一团浓雾,浓雾中金光闪烁,是无数细如牛毛的梅花针。 这暗器名为“毒雾金针烈焰弹”,正是辛十四姑最厉害的一种独门暗器,要特地用来对付韩大维的。 韩大维呼呼呼地发出三记劈空拳,恍如风卷残云,浓雾登时消散。 但浓雾消散之后,辛十四姑的影子也不见了。 韩大维料想已是追不上她,恨恨说道:“又便宜了这妖妇一趟。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任天吾,你怎么说?” 任天吾没有韩大维那样深厚的内功,吸进了一口毒雾,呛得他直咳嗽,此时正在运功驱毒。韩大维一把揪住了他。 幸亏任天吾只是吸进少许毒雾,以他的内功造诣,还不至于有大妨碍,他吐出了一口浊气,苦笑说道:“韩老哥,谷啸风是你的女婿,是我的外甥,咱们好歹总是亲家,你就不能给我几分面子?” 谷啸风冷冷说道:“我没有你这个舅舅。” 任天吾心里暗暗吃惊,却装模作样的板起脸孔说道:“你的母亲和我虽然兄妹失和,毕竟也还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妹,你怎能不认我这个舅舅?” 谷啸风冷笑道:“你别装模作样,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为了替母亲出气来的。你对我的母亲不好,我固然气恼,但私事我也还可以不谈。” 任天吾道:“那你要谈什么?” 谷啸风愤然说道:“你根本不能配做我的舅舅。” 任天吾越听越是吃惊,强作镇定,哼了一声,说道:“我任天吾在江湖上也不是无名之辈,你是自命侠义道的了,你可知道侠义道的朋友见了我也要尊称我一声任老爷子么?你有我这样一个舅舅,难道还辱没了你不成?” 谷啸风冷笑道:“那是因为你假仁假义,骗过了侠义道的朋友。” 任天吾道:“哦,你是因为看见辛十四姑在我这里,才这样说么?不错,我知道她是一个恶毒的妖妇,但我与她并无过节,她来拜访我,我以客礼相待,那又有什么不对?啸风,刚才的事,你是亲眼见到的,她施放歹毒暗器,连我也想害在里头,若然我是和她勾结的一号人物,她岂能下这毒手?” 韩大维道:“辛十四姑为何要特地来拜访你?” 任天吾道:“实不相瞒,她与车卫有仇,找我和她联手,我没有答应。” 谷啸风道:“这件事也还可以暂且不谈,我问你,余化龙是不是你的大弟子?” 任天吾道:“不错,这又怎样?” 谷啸风道:“他是蒙古鞑子收买的一条走狗,青龙口之役过后,他与鞑子兵同在一起,曾经给我碰上。他做的许多坏事,我都知道!” 任天吾心头大震,表面则佯作大怒说道:“这个不肖畜生,瞒住我私通鞑子,我必定亲自清理门户,把他毙了!贤甥,多谢你告诉我。” 谷啸风冷笑道:“余化龙已经招供了,他做的坏事,都是他师父指使他的!” 任天吾颤声说道:“胡说八道,这逆徒想是要求脱身,连师父也诬蔑了。他含血喷人,你也相信他么?” 谷啸风道:“任天吾,你倒撇赖得干净,青龙口之役,你还记得么?” 任天吾道:“你提起这件事情,那就更可以证明他是陷害我了。那次我和你替丐帮押运你岳父的藏金,送给紫罗山的义军,在青龙口遭遇西门牧野和朱九穆率领的鞑子兵,我身受重伤,险死还生,啸风,当时你也是在场,曾经目击的啊!” 谷啸风冷笑道:“任天吾,那是你假戏真做,做得太好了。” 任天吾变了面色,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谷啸风道:“你正是和那两个魔头串同了谋夺上官复寄存在我岳父家里那批宝藏的,后来未能成功,你又假作见义勇为,替丐帮押运宝藏,暗地里却把消息叫余化龙送给蒙古鞑子,好让他们在丐帮运宝必经的路上截劫。这不但余化龙已经招供,宫锦云在我岳父家里,也曾亲眼看见过你,不过你不知道她躲在床底罢了。那时,正是我的岳父家遭那两个魔头大肆杀人放火之后,可是他们还没有找到那批宝藏。” 任天吾咬了咬牙,强辩道:“好,你叫余化龙和宫锦云来和我对质!” 谷啸风道:“余化龙已经逃往蒙古去了,当然将来我还是要找他算账的,现在可是不能。宫锦云现在金鸡岭,你要对质,我与你到金鸡岭去见她。” 任天吾道:“很好,那就到金鸡岭再说。”心想有这许多时日,自己总可图个脱身之计。 韩大维识破他的心思,冷笑说道:“你别想使用缓兵之计,其实用不着对质,我已知道谷啸风说的话全是真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任天吾,你认了吧。” 任天吾硬着头皮撒赖到底,说道:“你们都不许我分辩,好,你们杀了我吧!” 谷啸风道:“对质也可以的,不必现在马上就去。不过,任天吾,我还是劝你老实一点,过去你虽然做过许多坏事,但只要你老老实实,决心悔改,你也还有将功赎罪的机会。而且眼前就有这样一个机会。你愿意做人还是愿意做鬼,那就全看你了!”正是: 人鬼殊途凭自择,回头未晚早思量。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回忏情长有飘鸾恨历劫空余解佩哀 任天吾道:“你们要我如何?” 谷啸风道:“第一,你和鞑子怎样勾结,老老实实的招供出来。第二,侠义道中,有多少像你这样的人受了鞑子收买?把你所知的告诉我们。” 任天吾冷冷说道:“还有没有第三?” 谷啸风道:“第三,就是说到眼前的事了。辛十四姑在你这里出现,你总不能完全推掉关系,但我们也不想追究你与她怎样同恶相济,只想知道她的侄儿辛龙生的消息。你若能够帮忙我们找着了他,也算是一件小小的功劳。” 任天吾心道:“原来他们也是有所求于我。”吃了一颗定心丸,缓缓说道:“你说的第一第二两桩事情,对我是莫须有的罪名,我根本无从回答。第三桩事情,辛龙生的消息嘛,我倒知道。” 谷啸风和他毕竟还有一点舅甥之情,心里想道:“要他立即痛悔前非,招供一切秘密,那是近于奢望。但只要他有一点向善之心,那就不妨假以时日,慢慢劝他回头。”于是说道:“好吧,那就把你所知的先说出来,辛龙生现在哪里?” 任天吾道:“实不相瞒,辛龙生就在这里。你们若是早来半日,还可以见着他。” 谷啸风道:“现在呢?” 任天吾道:“他是昨晚他的姑姑送来我这里的,他的姑姑本来已经点了他的穴道。不知怎的,今天早上,却不见了他。想是昨晚已经逃走了?” 谷啸风又喜又惊,说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 刚刚说到这里,韩佩瑛从里面走出来,说道:“不错,这次他说的倒是不假。”原来韩佩瑛已经在里面盘问过任家的家人,证实了昨晚确实是有一个面有伤疤的少年在任家住宿,但一大清早却又私自逃了。 任天吾道:“贤甥,这你可该相信了吧,做舅舅的不会欺骗你的。” 谷啸风道:“他逃往哪儿,你可能猜想得到么?” 任天吾道:“多半是逃到车卫的家里,据我所知,他和车卫的女儿颇有情感。听说车卫不知他是使君有妇,还招赘他作女婿呢。” 谷啸风道:“好,你带我们到车家去找他。” 任天吾苦笑道:“这不过是举步之劳,我当然可以帮你们的忙。但你们总不能把我当作俘虏看待呀。” 韩大维一想,任天吾毕竟是谷啸风的舅父,看在女婿的面上,也不可令他太过难堪,于是把揪着任天吾的手放开,说道:“好,只要你老老实实,咱们就还是亲家。前头带路吧。” 任天吾道:“从后园出去,可以快些。请随我来。”谷啸风正要说好,韩大维却道:“我们也不争在快这一时半刻,我从大门进来,便要从大门出去。”谷啸风不禁有点奇怪,心里想道:“岳父一向是急性子,为什么忽然性情改了?” 心念未已,忽听韩佩瑛“哎哟”一声,任天吾就像背后长着眼睛一样,反手一抓,一把将她抓住,迅即飞起一脚,又向谷啸风胸口踢来。 这刹那间,谷啸风惊得呆了,任天吾飞脚踢他,他竟然不知躲避。幸亏韩大维动作甚快,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横肱一撞,将谷啸风撞过一边。他用的是股巧劲,谷啸风给他撞得倒退了六七步,一点也不觉得疼痛。 韩大维一招“斩龙手”,横掌如刀,疾劈他的膝盖,任天吾陡的一缩身形,却把抓着的韩佩瑛推上前来,喝道:“好,你不怕伤了你的女儿,那就来吧。”韩大维早已害怕任天吾这个人靠不住,不料虽有提防,还是给任天吾快了一步,把自己的女儿抓到手中。此时他投鼠忌器,只好把疾劈下去的一掌又疾的收了回来,喝道:“有话好说,先放我的女儿。否则,哼,哼,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厉害!” 任天吾冷冷笑道:“我就是因为知道你的厉害,所以才迫得出此下策,委屈令嫒陪我一会。嘿嘿,你信不过我,我也信不过你,待我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会放你的女儿回去!” 韩大维一个“移形换位”,身形斜闪,似退实进,倏地扑去。任天吾喝道:“你当真不要女儿的性命了么?”韩大维一扑不中,任天吾抓着韩佩瑛,业已跃上墙头,这堵墙是将后院和花园隔开的,另一面就是任家的花园了。任天吾跃上墙头,大为得意,暗自想道:“只要我踏入花园,你韩大维武功再强十倍,也是难奈我何。” 就在他要跳下去的时候,突然腿窝的“冷渊穴”和右臂肘尖的“曲池穴”同时一麻,不由得把手一松,韩佩瑛从墙头上直跌下来,谷啸风跑过去将她接住。 任天吾也是一个倒栽葱,从墙头跌下,但他却是跌向另一面,跌到花园去了。 原来他是给韩大维用两颗小小的泥丸打着穴道的。 内功练到炉火境界,摘叶飞花,当作暗器,可以致人死命,韩大维用的就是这种功夫。这两颗小小的泥丸,打出去无声无息,任天吾一来是想不到他竟敢如此冒险,不顾自己的女儿;二来他正在跃上墙头,泥丸从他背后打来,毫无声息,确也难于发觉,待他突然感到穴道酸麻之时,已经迟了。
韩大维冒险偷袭,一举成功,立即跟踪追去,跃上墙头,喝道:“奸贼,哪里跑?” 任天吾也是好生了得,被打中了两处穴道,跌了下去,居然一个“鲤鱼打挺”,立即就能跳起身来,哈哈笑道:“韩大维,有胆的你下来!” 只见他倏地窜进一个假山洞口,把洞口的石头一扳,“轰隆”一声,洞口已是给大石封闭。在那“轰隆”一声过后,洞口射出无数乱箭。原来他这个花园里面,是埋伏有无数机关的。 韩大维脱下长衫,迎风一挥,拨落乱箭,情知已是无法抓着任天吾,只好跳回院子这边。 有十几枝乱箭射过墙头,幸好谷啸风早已抱着韩佩瑛躲到一座假山后面,这才没有给乱箭所伤。 韩大维吃了一惊,说道:“瑛儿,你怎么啦?”只见她的右掌一片红肿,掌背翘起,扳不下来,谷啸风正在给她揉搓。 韩佩瑛笑道:“那老贼要跳下去的时候,给我在他胸口打了一掌。我的手腕,似乎有点转动不灵。”原来她是给任天吾的内力反震弄伤了手腕的。不过,若是没有她这一掌,只怕韩大维虽然打着了任天吾的穴道,她也要跟着任天吾跌到花园那一面的。 韩大维替女儿推血过宫,令她手腕恢复原状之后,说道:“刚才我那一招用得很是冒险,幸好你够机灵,和我配合,否则只怕还是要受他所制。瑛儿,你的武功比以前大有进步,这是啸风和你切磋之功吧?”韩佩瑛笑道:“他把少阳神功传了给我,爹爹,你真够眼力,一看就看了出来。” 韩大维恨恨说道:“可惜还是给任天吾这老贼跑了。”谷啸风满面羞惭,说道:“这都是我的错,我已知道了他是老奸巨猾,却还顾念甥舅之情,望他回心向善,几乎害了瑛妹。” 韩大维道:“不关你的事,我也是大意了些。他这花园遍布机关,我曾经听人说过。刚才他说要从后园出去之时,我已经起了疑心,但还想不到他竟敢如此大胆,把我女儿拿去作为人质。” 韩佩瑛道:“爹爹不必发脾气,反正女儿没事。就让他跑吧。多行不善必自毙,他跑得了这次,跑不了第二次。” 韩大维余怒未消,说道:“太便宜这老贼了,咱们可得另外找个人带路啦。” 韩佩瑛笑道:“这个容易,任家的那个管家一定知道车家所在,咱们要他带路,不敢不从。” 车卫吓走了宇文冲,但怕他看出自己的破绽,又再回头,是以仍然穷追不舍。 他心里暗暗好笑,口里则在大呼小喝,吓得宇文冲只顾逃命,不敢回头。 追了一程,车卫心里想道:“适可而止,我也应该回去了。” 正在他假意喝骂,脚下止步之时,宇文冲也突然停下脚步。 车卫心头一凛:“难道他看出我的武功恢复乃是假的?”只好硬着头皮,又追上去,喝道:“宇文冲有胆的你莫逃跑,回来与我一决雌雄!” 只见宇文冲突然好似发狂一样,在树林里手舞足蹈,树叶给他的掌风扫得纷纷落下,满空飞舞。 宇文冲口中发出“荷荷”的叫声,像是负伤的野兽在狂叫,饶是车卫力持镇定,也是不禁为之心悸。 宇文冲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回过头来,厉声叫道:“反正我是要死的了,好呀,车卫,我就和你拼了吧!”狂叫声中,已是向着车卫跑来,完全像是一个发了疯的狂汉! 车卫一见这个情状,登时恍然大悟,心中暗叫:“不好,他敢情是自知就要走火入魔了。” 原来车卫的独门内功心法,若是练得不得其法,练到一定火候,必然走火入魔。宇文冲从辛龙生那里骗取了车卫的内功心法,却不知辛龙生也骗了他,辛龙生告诉他的内功心法,乃是真假混杂的。 即使是真的内功心法,得不到解除走火入魔的诀窍,也要遭殃,何况宇文冲练的是半真半假的内功心法,是以一旦发作起来,就更加痛苦难当了。 宇文冲看似发了狂,内心还是有一半清醒的,此时他已发现自己上了辛龙生的当,走火入魔发作之后,性命定然难保。是以他要趁着自己还能运用内功之时,跑回来和车卫拼命。而在走火入魔之前的片刻,就像狂人一样,气力是要比常人大出许多的。 车卫一觉不妙,要想逃跑,已是来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宇文冲已像旋风一样,扑到他的面前,车卫只好把凝聚的真气,孤注一掷,全力接他一掌。双掌相交,“乒”的一声,车卫跌出一丈开外! 宇文冲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狂笑叫道:“车卫,车卫,你也活不成啦!哈哈,我要亲手杀了你,让你死在我的前头,看你还敢瞧不起我么?哈哈,哈哈哈,哈哈!” 车卫气力已经耗尽,急切间竟是爬不起来,不由得心头一凉:“想不到我今日竟然死在疯子之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四面山峰响起回声。宇文冲的狂笑虽然停止,笑声仍然从深山密林之中传了出去。 在他的狂笑声中,正有三个少女向他这方向来。 这三个少女,一个是奚玉瑾,一个是宫锦云,一个是任红绡。 她们是从金鸡岭来的,为的也是要打听辛龙生的消息。 原来太湖的七十二家山寨总寨主王宇庭在辛龙生出走之后,业已弄清楚了辛龙生的身份,于是立即派人向金鸡岭报讯。她们三人是先到了王宇庭那里,得到了进一步的消息之后,才赶来舜耕山的。 其时王宇庭已经接获一鸣道人和百悔和尚从那小镇派人送回来的第一个报告,说是打听得辛龙生和宇文冲同行,宇文冲要迫他到舜耕山去找车卫报仇。 她们尚未知道辛龙生和车卫有何关联,也不知道宇文冲和车卫结了什么梁子,但车卫的住址,任红绡则是知道的,她也想借这机会,回家探望。于是在接获了第一个报告之后,便即动身了。 这也是鬼使神差,错有错着。幸亏她们没有在太湖再待两天,不知道后来的事情。第二个报告送来的时候,她们已经离开了。第二个报告是说辛龙生和宇文冲闹翻,一先一后,各自奔赴湘西苗疆。要是她们接获第二个报告,她们就一定是前往苗疆,而不是回来舜耕山了。 这么一来,她们和辛龙生就刚好是相差一日,回到了舜耕山。而又刚好碰上了宇文冲要杀车卫。 任红绡将抵家门,顾虑重重,心情甚是不好。她想回家探望,又怕爹爹将她囚禁。 宫锦云给她出个主意,叫她先找一个家人打听情形,看她父亲是否气已消了。若是不便父女相见,也好偷偷一会母亲。 正在她们商议未定之际,宇文冲的狂笑传到她们耳中。 任红绡吃了一惊,说道:“你们听,这个人说是要杀车卫!” 宫锦云道:“咱们过去看看。我认识宇文冲,看看是不是他?” 任红绡道:“车卫是我的邻居,虽然我爹不喜欢他,从不许我到他家里玩耍,但我想我爹不喜欢的人,多半会是好人,他有灾难,咱们应该帮他的忙。” 她们来得正是时候,但一见当前的景象,她们也不禁给吓得呆了。 只见宇文冲口吐白沫,手舞足蹈的在狂叫,形状十分可怖。车卫躺在地上,刚在挣扎着要爬起来。 宇文冲看见她们,突然向她们跑来。 宫锦云喝道:“宇文冲,你干什么?你认不认得我?我爹爹是黑风岛主!我不许你伤害这位车伯伯!”原来宇文冲和黑风岛主宫昭文颇有交情,五年前还曾经到过黑风岛的。 宇文冲瞪着火红的眼睛,盯着宫锦云看了一着,忽地狂笑道:“我认识你,你是车卫的女儿,哈哈,我今日要死了,你来得正好,我要你们父女都陪我死!” 宫锦云叫道:“我不是姓车!你见过我的,我是锦云!” 宇文冲叫道:“胡说八道,你是车淇,不,不,你是我的梅表妹!哈哈,我生不得和你成亲,死后也得和你同穴!”狂笑声中,一抓就向宫锦云抓了下来。原来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当真变成了疯人了! 宫锦云连忙使出穿花绕树的身法,一飘一闪,从他的掌底钻过去,饶是她身法轻灵,只听得“嗤”的一声响,身上穿的衣裳也给宇文冲撕烂了一幅。 任红绡连忙拔刀拦阻,宇文冲叫道:“好丫头,你也陪我死吧!我的梅表妹是官家女儿,她要两个丫头服侍。你,还有你,都和我去服侍她吧!”狂叫未休,已是双掌齐出,一抓抓向任红绡,一抓抓向奚玉瑾。 他人已疯狂,武功却没消失,出招又狠又妙。“卜”的一声,任红绡的手腕给他中指弹着,双刀脱手。宫锦云连忙将她一拉,迅速跃开,这才没有给宇文冲抓着。 三个人中最镇定的是奚玉瑾,一见不妙,使出了一招半虚半实的剑法,宇文冲在疯狂的状态,出手虽狠,却不能辨别对方剑法的虚实。一抓抓下,奚玉瑾剑锋倏转,刺着了他的肩头。 可是宇文冲在疯狂的状态中,竟也不知疼痛,奚玉瑾的剑尖未曾拔得出来,他已是握着剑柄,抢了奚玉瑾的宝剑,自己拔出来了。 宇文冲哈哈大笑,抡剑舞了一个圆圈,把三个少女吓得远远躲避。 车卫忽地冷冷说道:“宇文冲,你知道你是什么东西?” 宇文冲显出一片茫然的神情,剑尖指着车卫,说道:“你说我是什么?” 车卫冷笑道:“你是一只癞蛤蟆,天鹅肉没吃成,自己先自气破肚皮死了!” 宇文冲一声怪叫,喝道:“你是何人,胆敢这样骂我?” 车卫缓缓说道:“你忘记了么?好,我提醒你。玉姑娘是你的表妹,我是你的表妹的丈夫。嘿嘿,不单我说你是癞蛤蟆,你的表妹也是这样说你的,所以她才嫁了给我。” 宇文冲猛的一瞪眼睛,叫道:“不错,你是车卫,是我的仇人!好呀!你咒我死,我先杀了你!” 车卫哈哈笑道:“宇文冲,你不成啦!癞蛤蟆怎么能够杀人?不信你来试试!” 宇文冲大吼一声,舞着宝剑,便冲过去。那副狰狞的模样,吓得三个少女都不敢再把眼睛看他,任红绡为车卫捏了一把冷汗,心里想道:“车伯伯不逃跑也还罢了,怎的还特地去激怒这个狂魔来杀自己?” 心念未已,忽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厉叫,任红绡大着胆子回头一望,只见宇文冲已是倒在地上,翻腾打滚,地上一滩鲜血。车卫仍然盘膝而坐,距离大约在三丈之外,完全看不出他有曾经动过手的模样。 原来宇文冲的“走火入魔”已经发作了。 本来在走火入魔发作之后,还有一段苟延残喘的时间,不会马上发作得这样重的,但因他给车卫一激,气怒交加,这就发作得加快和加重了。 “走火入魔”发作到最后一个阶段,那种痛苦,超过世上的任何毒刑。宇文冲痛苦难堪,狂叫道:“车卫,你杀了我吧!” 车卫冷冷说道:“我说你没出息,你果然没出息,怎么临死还要求我?” 宇文冲脸上的肌肉都抽搐得变了形,突然一声狂叫,把夺自奚玉瑾的那柄宝剑,一剑插进自己的心窝。 三个少女看见这样惨厉的景象,不觉都是为之心悸。奚玉瑾心里想道:“这个宇文冲固然该死,但车卫做得也未免太过分了。” 车卫这才松了口气,抹去了一额冷汗。他刚才这一着实在是险到极点。宇文冲倘若还有一点气力,这三丈的距离一冲过来,后果真是不堪想象。 奚玉瑾大着胆子把自己的宝剑拔出来,将宇文冲的尸体移过一边。任红绡这才敢于上前说道:“车伯伯,你没事吧?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车卫想起刚才的险状,这才知道吃惊。只觉双腿酸软,已是不听使唤。任红绡将他扶了起来,车卫吁了口气,说道:“贤侄女,多谢你啦。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们,否则你车伯伯的这条老命,只怕早已没了。” 任红绡道:“咱们是邻居,本来应该守望相助。车伯伯,你用不着和晚辈客气。我扶你回家吧。” 车卫叹口气道:“贤侄女,你真是位好姑娘。我没事,可以慢慢走回去了。你是和好朋友回家吗?” 任红绡说道:“不错。但不知我家里情形怎样?车伯伯,你近来可曾见过我的爹爹吗?” 车卫说道:“啊,那我劝你还是暂且别回家吧。” 任红绡吃了一惊,说道:“我家发生了什么事情?” 车卫说道:“我是今天刚回来的,没见过你爹。不过,我却知道辛十四姑正在你的家中。你这位朋友是黑风岛主的女儿,恐怕还是避免见她的好。” 任红绡道:“好,那我先送伯伯回家吧。车伯伯,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车卫说道:“这人是谁?” 任红绡道:“辛龙生。” 车卫怔了一怔,说道:“你和辛龙生相识?” 任红绡道:“我是受了朋友之托,想要打听他的下落。车伯伯,你倘若是有他的消息,请你帮我个忙。” 车卫已知有点不对,但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一想这三个少女救了自己的性命,岂能推说不知?当下苦笑说道:“你们打听辛龙生的消息,算是找对了人了。实不相瞒,辛龙生和小女就在上面。”指一指上面的松林。 宫锦云是急性子,一听之下,大喜说道:“瑾姐,这回总算给你找着了。你先去见见他吧。” 奚玉瑾心情激荡,她本是要来见辛龙生的,此时却禁不住有点踌躇了。但终于这样想道:“我和他的事情,不管是好是坏,总得有个交代。我是应该和他当面谈个清楚的。”于是也就不再说话,径自去了。 车卫呆了一呆,说道:“这位宫姑娘我是知道的了。那位瑾姑娘是——” 任红绡道:“她是我的好朋友奚玉瑾,百花谷奚家的女儿。” 车卫心头一颤,心道:“原来果然是龙生的妻子来找他了。唉,这件事情本来是龙生做得不对,但我的淇儿却不知要如何伤心了。” 在路上奔跑的奚玉瑾是心情激荡,忐忑不安,在松林中静听辛龙生说话的车淇,却是花容惨淡,柔肠寸断了。 “她没骗你,那是真的!”这句话从辛龙生口里说出来,证实了辛十四姑所说的那些事实。这对车淇来说,当真是有若一个青天霹雳,把她惊得呆了。 没有责骂,没有哭泣,有的只是一副木然的神气。她比辛龙生所能想象的还要伤心,辛龙生也给吓得慌了。 辛龙生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淇妹,我该死,我对不住你。但你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的。我叫你爹爹回来,我,我走了!” 也不知车淇是听不见他的话还是故意不回答他,她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辛龙生说到一个“走”字,本来已经站了起来,但一见她这副神气,双脚却是再也不能移动了。他轻轻地握着她的小手,重又坐到她的身旁。可是说些什么话好呢?大错是自己铸成的,能有什么言语可以叫她不伤心呢? “你姑姑说的话都是真的?”车淇终于开口问他了。 辛龙生心痛如绞,只能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都是真的。” “她说,你是真心喜欢我的,那么这也是真的吗?” 辛龙生怔了一怔,他知道说出心里的话,车淇更要伤心,但他可不能骗她。于是说道:“这也是真的。不过,我还是不能不离开你。” “我不明白,你怎么能够同时喜欢两个人?”车淇幽幽说道。虽然还是伤心,但看得出比起刚才,她已是恢复了几分清醒了。 辛龙生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半晌说道:“我是死了一次的人,是你使得我还有活下去的勇气的。我敬重玉瑾,但我和她一直是挂名夫妻。” 车淇诧道:“为什么?” 辛龙生道:“我有难言之隐,但总之我并不是存心骗你。唉,淇妹,我和你说实话吧,初时我为了获得你爹的庇护,我是把有妻子的事情瞒住了你。但后来,你,你对我那样好,我想在我妻子的心中,我是早已死了的人,我、我就情不自禁的喜欢你了。我喜欢你这也是真的。” 车淇说道:“你有苦衷,我不会责怪你。不过,这对你的妻子来说,却是不公平的。” 辛龙生道:“是,我知道,所以我是非离开你不可了。请你原谅我吧。” 车淇回过了头,不想看他离开,但正好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出乎她意料的人,却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了。 “莫非我是身在梦中?”这刹那间,辛龙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咬了咬嘴唇,很痛,知道不是梦了,失声叫道:“玉瑾,是你!” 奚玉瑾淡淡说道:“你意想不到吧?我是特来向你贺喜的。” “啊,我和淇妹说的话,她大概都已听见了。”辛龙生心里想道。他只道奚玉瑾说的这两句话是故意讽刺他的,不由得大是尴尬,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好。 倒是车淇在一呆之后,立即恢复了镇定,说道:“奚姐姐,你来得正好,以前我不知道你是辛大哥的妻子,现在已经知道了。辛大哥他遭了许多灾难,身心都是受尽折磨,正需要一个好妻子来照料他。恭喜你们夫妻团圆,我可应该走了。” 奚玉瑾微微一笑,拉着车淇,柔声说道:“车姑娘,你别走,我有话要和你说。” 辛龙生忐忑不安,说道:“玉瑾,这都是我的过错,不关车姑娘的事,你要责怪,尽管责怪我好了。”奚玉瑾笑道:“龙生,你误会了。我是真心来向你贺喜的,车小姐是位好姑娘,你遇上她,这是你的福气。”接着回过头来和车淇说道:“咱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我可是打从心眼里喜欢你。我比你痴长几岁,你若不嫌弃,就把我当作姐姐吧。你愿意听一听我这个做姐姐的心腹话么?” 她说得十分诚恳,令得车淇心里有个奇妙的感觉,觉得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奚玉瑾,当真就像她的亲人一样,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大姐姐。于是她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说道:“好姐姐,你说吧,我听你的。” 奚玉瑾缓缓说道:“龙生,请你相信我,我是真心为你高兴的。” 辛龙生茫然说道:“你为我高兴什么?” 奚玉瑾道:“第一,你大难不死,今天我还能够见得着你;第二,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你能够碰上车小姐这样的好姑娘,这还不值得我为你高兴,向你贺喜么?” 辛龙生叹口气道:“玉瑾,人生往往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我也很难和你说得明白。” 奚玉瑾道:“你不用说,你的遭遇,我已知道。你的心事,我自信也能懂得。因为我和你有同样的感受。” 说至此处,奚玉瑾又再回过头来,和车淇说道:“不错,我是龙生的妻子,但也正如他刚才和你说过的那样,我们只是一对挂名夫妻。我和他的这段姻缘,自始至终,就是一个错误。但好在这个错误,现在还可以挽回。”正是: 终身叹为虚名误,好姻缘变恶姻缘。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册·完 第九十一回惘惘幽情埋旧地重重恨事走天涯 车淇呆了一呆,说道:“奚姐姐,我感激你对我的好意。但我不能让你为我牺牲。” 奚玉瑾说道:“不,你完全想错了。对我,这是一种解脱,并非牺牲。龙生,以前咱们大家都没有说真话,现在可不能像从前那样,骗自己也骗别人了。你说对吗?” 辛龙生点了点头,说道:“玉瑾,你一向比我坚强,比我勇敢。对着你我实在觉得惭愧,你说吧。” 奚玉瑾说道:“龙生,我想你现在心里也会承认,我们的婚姻,根本就是一个错误了吧?做夫妻,最紧要的是情投意合,但我和你却从来未曾有过心心相印的感觉,我的性情和你也有很大差别。你承认这一点吗?” 辛龙生默默无言地点了点头。 奚玉瑾继续说道:“你做过错事,我也做过错事。首先,我之所以答应嫁给你,心里就是存着不正当的念头。我是贪慕江南武林盟主夫人的虚荣,这才应承婚事的。因为你是文大侠的掌门弟子,大家都认为你一定也将是江南武林盟主的继承人。” 辛龙生深深为她的坦白所感动,终于也红着面说道:“我、我心地更坏,我和你相识之时,早已知道你是有意中人了。但因你们奚家是武学世家,你是名门侠女。我欣羡你的才貌,更想倚仗你的家世,于是不惜千方百计,拆散你的大好姻缘。我、我实在是害了你!” 奚玉瑾心中悲苦,强忍眼泪,凄然一笑,说道:“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咱们大家都有错处……” 辛龙生说道:“我的错还不止此,还有更大的错呢。公孙璞的事情……” 奚玉瑾道:“我也早已知道啦。只要你知错能改,你还可以做个好人。大家也会原谅你的。” 辛龙生心情激动,不禁哭了出来。奚玉瑾亦是忍不住眼泪,她回过了头,咬了咬嘴唇,缓缓说道:“有的错误难以挽回,有的错误则是回头未晚。好在咱们还不至于错得不可收拾。但一错不能再错,这位车姑娘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负她的了。你答应我这件事情吧!我这是肺腑之言!” 辛龙生道:“那么咱们呢?” 奚玉瑾道:“咱们以后还是朋友!” 辛龙生道:“多谢你给我的金玉良言,从今之后,我一定要洗心革面,做个好人,但你说的那件事情,却不是我单方面所能答应的。” 奚玉瑾道:“这你自己去和车姑娘说吧,我无需插在你们中间,我走了!” 车淇热泪盈眶,牵衣叫道:“好姐姐,你别走!”奚玉瑾笑道:“傻妹妹,这里已经没有我的事情了,我怎能老是陪伴你们呢?”轻轻甩开车淇,一笑飘然而去。 辛龙生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终于看不见了。和奚玉瑾的这个结果是他意想不到的,他也感到了有如奚玉瑾所说的一种“解脱”的喜悦,但在喜悦的同时,却有更多的自惭。 正当他呆呆出神的时候,忽听得车淇在他耳边噗嗤一笑,将他惊醒过来。 “你笑什么?”辛龙生如梦初醒,惶然望着车淇。 车淇笑道:“我是笑你没有福气,这样好的一个妻子,你却轻易地把她放走了。你感到后悔吗?” 辛龙生正容说道:“我碰到你,是我更大的福气。”车淇红晕双颊,低下了头,说道:“你用不着讨好我,我哪里比得上奚姐姐呢。” 辛龙生笑道:“你们两人真是有如姊妹一般,她说你好,你也说她好。碰上你这是我的福气!这句话奚玉瑾刚才不也是这样说吗?”车淇怃然说道:“可惜她已经走了,我真是巴不得有这样一位好姐姐。” 辛龙生继续说道:“说老实话,我对奚玉瑾也是十分敬佩,但对你更是更多的欢喜。”车淇心里甜丝丝的,低下了头,默然无语。耳边听得辛龙生轻轻的一声叹气。 车淇说道:“好端端的你为什么又长嗟短叹了?” 辛龙生道:“淇妹,但我自知我是配不起你。” “你为什么这样说?” “淇妹,你好像一块未雕的美玉,我却是满身沾满了污泥浊水的人。刚才你也听到了我过去的一些事情,你能够喜欢像我这样卑劣的人吗?” 车淇抬起了头,柔声说道:“我不管你过去做了多少错事,但我知道你现在是个好人。这也是奚姐姐说的,人谁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不用自惭,只要你喜欢我,我一定永远陪伴你。” 满地阳光,辛龙生心中的云翳也都在阳光下消散了。 奚玉瑾踽踽独行,心中感触更多。解开了和辛龙生的这个“死结”,她的心情是轻松的,但想到过去的一切,她却又是十分惆怅了。“有些错误可以改正回来,有些错误却是一错就难以挽回了。”她心里想道。 “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奚玉瑾想起往事,不由得一阵心酸:“如果我不是误信人言,以为啸风已死,我怎会落得今日的下场?这只能怪命运的播弄吗?如果不是我自己把持不定,又焉会铸成大错?唉,不知佩瑛见着了啸风没有,我可是无颜再见他们了。” 自怨自艾之后,跟着就是自惭。满地阳光,耀眼生缬,奚玉瑾忽地吃了一惊,想道:“原来我的内心深处还有这许多污秽的东西,真是应该抖在阳光之下晒一晒了。佩瑛比我好得多,她和啸风才是最合适的一对,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应该为他们高兴才是。难道我与他没有成为夫妻,就不能成为朋友吗?” 正在她怅怅惘惘,自开自解之际,忽听得有人“啊呀”一声,叫起来道:“啸风,你瞧!那不是奚姐姐吗?奚姐姐,奚姐姐!”一个少女飞快的向她跑来,可不正是她感到愧对的韩佩瑛,后面跟着的少年自然是谷啸风了。 奚玉瑾又惊又喜,说道:“你们怎的也都来了?”韩佩瑛笑道:“我爹也来了。我们是来这里找人的。你猜猜我们找的是谁?”奚玉瑾道:“啊,原来韩老伯亦已脱险了,你们合家团圆,当真是可喜可贺哪。” 韩大维和那个给他们带路的任府管家故意放慢脚步,走在后头,哈哈笑道:“瑛儿,你别卖弄聪明了,你要奚姐姐猜,奚姐姐才要笑你糊涂呢。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到这里,当然也是来找人的。你们要找的是同一个人,这还用得着猜吗?” 奚玉瑾黯然说道:“不错,我和你们所要找的正是同一个人。” 韩佩瑛连忙问道:“那你见着了辛大哥没有?” 奚玉瑾道:“见着了。” 韩佩瑛怔了一怔,说道:“那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 奚玉瑾道:“他用不着我和他在一起的。” 韩佩瑛吃了一惊,说道:“什么?他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 奚玉瑾道:“不是的,他比以前好得多了。不过,不过——” 韩佩瑛道:“不过什么?说呀!” 奚玉瑾虽说已经想得通了,仍然不禁有点尴尬,低声说道:“不过,我们觉得还是分手的好。你先别问我什么原因,我会慢慢告诉你的。嗯,我现在先告诉你一个令你高兴的消息。” 韩佩瑛料想她是定有难言之隐,当下也就不再追问,笑道:“我们能够在这里见得着你,这已经是十分值得高兴的了。还有什么令人高兴的消息?” 奚玉瑾道:“有一个曾经爱慕过你的人,你还记得吗?” 韩佩瑛怔了一怔,说道:“奚姐姐,你是和我开玩笑吗?” 奚玉瑾笑道:“这人不是男的,是个女的。” 韩佩瑛恍然大悟,说道:“哦,你说的这个人敢情是宫锦云,她也来了吗?”想起自己昔日女扮男装,给宫锦云误会的往事,不觉失笑。 奚玉瑾道:“不错,和我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你未曾见过面的朋友呢。” 韩佩瑛道:“这个人又是谁?” 奚玉瑾道:“是任天吾的女儿,名叫红绡。” 韩佩瑛颇感意外,说道:“哦,是任天吾的女儿,她怎的也和你们一起?” 奚玉瑾道:“莲出淤泥而不染,她和她的父亲可是大不相同。她是私逃离家,现在又和我们一同回来的。哈,一说曹操,曹操就到,你瞧,这不正是她们来了!” 只见宫锦云和任红绡扶着一个老者,从那边山坳转弯处走出来,韩佩瑛顾不得与宫锦云招呼,连忙回过头去和父亲说道:“这位老伯就是那日救助女儿的那位前辈高人。” 韩大维是个武学大行家,一看车卫步履蹒跚,就知他是受了内伤,真气未能凝聚。当下走上前去,说道:“阁下想必是车老先生了。在下韩大维,小女多蒙救命之恩,特来拜谢。”宫锦云、任红绡早已退过一旁,韩大维伸出手来,便与车卫相握。 车卫苦笑道:“韩兄客气了。我现在已经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面的人啦。”要知韩大维乃是侠义道中久已成名的人物,车卫早年和正派中人结怨颇多,他见韩大维伸手出来,心中还不免有点儿顾虑,恐防韩大维是有意来试他的武功。是以先在话语之中,透露自己是受了伤的。 哪知,双掌一握,车卫只觉一股暖气,从掌心透入,片刻之间,流遍自己的奇经八脉,直达丹田。当真有如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般,有说不出的舒服。这才知道韩大维乃是用本身的真气助他疗伤的。 车卫又惊又喜,说道:“久仰韩兄是内家高手,果然名不虚传,多谢,多谢。寒舍就在不远,请和令嫒到蜗居歇歇如何?”任家那个管家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攀交,心中七上八落。 韩大维和车卫交谈的时候,宫锦云也在和韩佩瑛吱吱喳喳地说个不停,彼此的遭遇,大家也都知道了。 车卫邀请韩大维到他家里,韩大维正要回答,韩佩瑛忽地悄悄的一拉父亲衣袖,说道:“宇文冲已经死了,奚姐姐也见着了辛龙生啦。咱们先陪这位任姐姐回家好不好?” 韩大维颇感意外,说道:“哦,宇文冲已经死了吗?他也算得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怎么死的?” 奚玉瑾说道:“多行不善必自毙,他是自己走火入魔死的。” 车卫苦笑道:“我就是着了辛十四姑和他的暗算,以致真气涣散,几乎为他所害。幸亏刚才这三位姑娘来得及时,救了我的一条老命。” 韩大维老于世故,在听了女儿的说话之后,心里已在想道:“听瑛儿的口气,似乎不想前往车家,这大概是为了避免让奚玉瑾难堪的缘故。”于是抓着车卫的说话,说道:“多谢车兄好客的盛意,咱们一见如故,我也不想和车兄客气了。车兄,你的真气现在刚开始凝聚,似乎应该回去闭门练功,以免功力有所损耗。将来我有机会再来向车兄请益如何?” 车卫瞿然一省,说道:“多谢韩兄指教,我回去闭关三日,韩兄若是没有别的紧要事情,三日之后,请来寒舍盘桓些时,好吗?” 韩大维见他盛意拳拳,说道:“好,三日之后,我来应约就是。” 车卫说道:“那么令嫒和奚姑娘她们?” 奚玉瑾笑道:“车老前辈和韩伯伯乃是当世的武学大师,你们两位切磋武学,我们可是插不进口的。我们也还有另外一些事情,只待送任姑娘回家之后,我们就要离开此地的了。” 车卫最挂念的是女儿的终身大事,而女儿的终身大事,却是和奚玉瑾有最密切的关系的,他不便明言,只好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留你们。但奚姑娘,你不等待辛龙生和你一同回去吗?” 奚玉瑾微微一笑,说道:“我用不着和他回去啦。我和他的事情已经当着令嫒的面说清楚了,车老伯,你回去问令嫒就知道啦。” 闻弦歌而知雅意,车卫一听这话,心上放下了一块石头,说道:“好,多谢奚姑娘今日帮了我的大忙,他日若有需要老朽之处,老朽定当图报。”语意双关,表面听来是指奚玉瑾等人刚才助他脱险之事,其实则是感激奚玉瑾成全他的女儿的婚事。 车卫得韩大维之助,功力已经恢复几分,当下独自登山。韩大维父女等人,也陪任红绡回家了。 谷啸风和任红绡是未曾见过面的表兄妹,两人行过见面礼后,任红绡道:“我妈常常和我说起姑姑的,只恨爹爹固执,不许我们两家来往。不过表哥的消息我们还是时时听到的,听说你在江湖上闯出很大的名头,我们母女都是十分高兴。你这次来得真好,妈若是见到了你,不知道该如何欢喜呢。姑姑好吗?”谷啸风道:“好。表妹,我在不久之前,听说你已经到了金鸡岭,我也是十分高兴。” 任红绡想起一事,说道:“我听得车伯伯说,有个江湖上出名的妖妇辛十四姑正在我们家里,你知道吗?” 谷啸风道:“我正是从你们家里出来的,辛十四姑这妖妇早已给我们赶跑了。” 任红绡道:“啊,那你见过了我的爹爹没有?”谷啸风道:“见过了!”任红绡瞧他说话的神情,心知有点不妙,连忙问道:“我爹,他,他对你怎么样?” 谷啸风叹了口气,说道:“表妹,我说出来,你可要别见怪。”任红绡道:“爹爹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我也不值他的所为呢。表哥直说无妨。”心想莫非他们是言语失和,已经动过手了。 哪知谷啸风说出来的真相,比她想象的还要坏,她听说父亲通番卖国,不肯听从谷啸风的劝告,还要下毒手害韩佩瑛等等事情,不觉呆了。 韩佩瑛安慰她道:“表妹,你别难过,你和你爹不同,我们不会因为你爹看不起你的。” 任红绡道:“我有这样的爹爹,真是愧对你们。只不知爹爹跑了没有?表哥,我、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谷啸风已知其意,说道:“你爹是我舅舅,我也还要尽我最大的努力,希望能够令他回到正路上来的。表妹,我和你一同劝他,你以父女之情感动他,说不定他能够回头的。” 任红绡道:“但愿如此。表哥,你和我爹争吵的时候,我的妈妈有没有出来?” 谷啸风道:“我没有见着舅母。” 任红绡心里想道:“他们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妈不会不知道的,为什么不出来劝架?”思疑不定,便即回头问那管家道:“莫大叔,我妈妈不在家么?” 那个管家这才说道:“大小姐,我说给你听,你莫伤心。老夫人已经死了。” 任红绡大吃一惊,说道:“我妈死了?怎么死的?” 那管家道:“你走了之后,老夫人日夕惦记你,和老爷也不知吵了多少次。她是得病死的。” 这一下恍如晴天霹雳,登时把任红绡惊得呆若木鸡。奚玉瑾连忙扶稳了她,说道:“绡妹,你醒醒。人死不能复生,伯母——”任红绡呆了片刻,这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叫道:“娘,都是不孝的女儿害了你了。”奚玉瑾安慰她道:“伯母年过六旬,寿终正寝,也算得是福寿全归了。人死不能复生,绡妹,你目前应该做的是节哀顺变,可别太过伤心了。” 好不容易劝得住任红绡止了眼泪,大家继续前行。走了一会,忽见一缕缕的黑烟,从山坳那边吹过来,登高一望,连熊熊的火光也看得见了。任红绡和那管家都是不禁失声惊呼,原来正是她的家里起火。 一个打击接着一个打击,吓得任红绡六神无主,面色全都变了。奚玉瑾紧紧握着她的手,说道:“绡妹,你镇定一些。咱们过去察看,先行救人要紧。” 幸亏任家是倚山修建,后面是寸草不生的峭壁,前面有一道瀑布冲下来造成的山涧阻止去路,火势才没有蔓延烧到山上的松木。敢情这把火业已烧了很久,此时火势已经减弱,任红绡抵达家门之时,只见她的家已是烧成一片瓦砾了。 瓦砾堆中散发出焦臭的气味,任红绡定睛看时,发觉火场中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尸体,烧得都几乎变成了焦炭。其中距离最近的一具尸体,仆倒在大门外面,看得出是挣扎着爬出来而终于不支毙命的。只有这具尸体的面目还隐约可辨,是服侍她的一个婢女。 任红绡哭道:“冬梅,你死得好惨!爹爹,爹爹,女儿回来了,你听得见女儿在叫你吗?”她虽然对父亲并无好感,但毕竟还有父女之情,心想父亲武功卓绝,也许能够逃出火窟,不过只怕也难免受了烧伤,躲在附近。 果然她叫了几声,只见在山涧边的乱石堆中,爬出一个人来。任红绡又惊又喜,连忙跑去迎接,但一个“爹”字未曾叫得出,却又不禁蓦地一呆,大为失望了。原来这个逃出火窟的人,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她家里的一个花匠。 不过能够见着一个家人也总是好的,任红绡定了定神,说道:“老王,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发生这场大火?我爹呢?” 那个花匠老王浑身湿透,像个落汤鸡似的,抖了抖身上的水珠,唉声说道:“大小姐,你回来了,你用不着找老爷啦!” 任红绡心头一震,叫道:“什么?我爹已经死了么?” 花匠老王忽地抬起头来,眼中射出愤恨的目光,缓缓说道:“老爷没死,只是我们该死!大小姐,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可别怪我说,你爹爹的手段好狠毒呀!” 任红绡大惊道:“老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爹,他,他怎么样?” 老王恨恨说道:“这把火是老爷自己放的,我们这些家人也是他动手杀的。” 任红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失声叫道:“你说什么?我爹,他怎会这样?他是发了疯吗?” 老王冷冷说道:“老爷没发疯,只是我们没有醒觉得早。其实今日之事,我是应该早就想得到的。” 奚玉瑾道:“老王,你慢慢说吧,你说的今日之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王说道:“前面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大清楚,我只知道今早来了几位客人,和老爷为难,把老爷打得逃到后园的假山洞里。其中一个客人,还是老爷的外甥呢。这是事情过后,小三子告诉我的。”说话之际,双眼望着谷啸风。 谷啸风道:“不错,你说的那个客人就是我了。还有两位是我的韩伯伯和韩姑娘。” 老王继续说道:“你们走了之后,小三子溜到花园里刚刚和我谈起这件事情,忽听得钟声当当,我忙即赶去聚集。” 任红绡在旁给谷啸风解释道:“这是我爹定下的规矩,钟声一响,阖家上下就要聚集一起,听他训话。但这样的事情是很少有的。” 那花匠老王接下去说道:“老爷叫我们聚集了来,对我们说道,他是被仇家迫上门来,不能再在此处容身了,因此要我们帮他放火烧掉房屋,我们愿意走的就跟他走,不愿意走的就留下。” 任红绡心里想道:“爹爹把劝他向善的人当作仇家,这固然不对。但如此处理,也还算得是通情达理呀。何以后来又要动手杀人呢?” 谷啸风道:“你大概是不愿意跟他走的吧?”老王说道:“不错,我当然不愿意跟他走。不但是我,家里的仆人十九都是不愿意跟他走的。愿意跟他走的只有三个人,这三个人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黑道人物。” 谷啸风道:“为什么你们不愿意跟他走?” 老王转过头来,向任红绡说道:“大小姐,你爹和女真鞑子,和蒙古鞑子暗中都有往来,其实我们底下人都是知道了的,只不过瞒着你罢了。”谷啸风道:“你们不愿走,他怎么样?” 老王说道:“他说:‘好的,你们点燃了火,马上走吧。’哪知火头一起,他和他那三个心腹,却各守一方,不论我们逃向哪方,都给他们抓了回来。一抓回来,就向火窟一摔。他们用的乃是分筋错骨手法,给摔倒的人,谁也爬不起来,只能活生生的给火烧死!” 韩大维大怒道:“早知如此,我实不该对他手下留情!” 任红绡欲哭无泪,“嘤”的一声,几乎晕了过去。奚玉瑾扶稳了她,说道:“任姐姐,这不关你的事。” 任红绡颤声说道:“我做梦也想不到,我爹爹,他,他竟然这样狠毒,老王,我实在没脸见你。” 老王说道:“大小姐,我知道你是不值老爷所为,才出走的。说老实话,我痛恨老爷,可并不恨你。” 任红绡目蕴泪光,低下了头说道:“你们待我这么好,但我却是愧对你们。老王,好在你还能够逃出性命。” 花匠老王继续说道:“幸而我还算及时醒觉,在老爷下令放火之时,我已经站在荷塘旁边,故意慢吞吞的放火烧一座亭子,他一动手杀人,我便跳进荷塘。荷塘下面有道暗渠,通向外面。我钻进暗渠的时候,还听得那些一时间没有烧死的人在痛骂老爷!” 任红绡恨恨说道:“你不必再叫他老爷了,我也不能再认他做父亲啦!” 老王抹了抹眼泪说道:“他们死得真惨,任天吾这、这老贼还在哈哈大笑,他说:‘你们别怪我老爷狠毒,你们跟了我这许多年,知道我不少秘密,我怎能让你们跑到外面泄漏我的秘密。’” 任红绡脱下一个手镯,说道:“老王,你把这手镯拿去变卖,到外地谋生吧。”老王说道:“大小姐的东西,我不敢要。”任红绡道:“你不要那就更增我的罪过了。”老王只好拿了手镯,说道:“大小姐,你是好人,我不会将你和你爹一样看待的。” 老王走后,任红绡道:“葛大叔,请你带我去祭我妈妈的坟,过了今天,你也走吧。” 这个葛大叔是任府管家,当然也是任天吾亲信的人了,他正自惴惴不安,不知韩大维等人要将他如何处置,听了红绡的话,有如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又是感激,又是欢喜,说道:“大小姐,有一件事情,我还未曾告诉你。” 任红绡道:“什么事情?” 那葛大叔道:“老夫人是给你爹气死的。” 任红绡不觉又吃一惊,连忙问道:“为的什么?” 那姓葛的管家道:“大小姐,你还记得那个来过咱们家里的颜公子颜豪吗?”任红绡道:“他怎么样?” 那姓葛的管家道:“原来他是金国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的儿子。不是姓颜,而是复姓完颜。” 任红绡道:“他的身份我早已知道了。” 那姓葛的管家接下去说道:“老夫人初时不知,后来也知道了。你跑了之后,老爷大发脾气,说是已经把你许配给那个姓颜的,非要把你抓回来不可。老夫人严辞质问他,说:‘你自命是侠义道中的领袖人物,为什么要把女儿嫁给女真鞑子?’老爷最初还想掩饰,问老夫人:‘你是听得哪个多嘴的家人胡说八道?’老夫人道:‘你是想知道这个人好把他杀了灭口么?我偏不告诉你。’老爷老羞成怒,便说道:‘你既然知道,那我也不必瞒你。不错,完颜豪是大金国的小王爷,咱们攀上这门亲家有什么不好?俗语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宋的江山眼看不能保了,我还要充什么侠义道?’ “老夫人道:‘好吧,你做狗也好,做俊杰也好,那是你的事,我的女儿绝不能嫁给鞑子!’老爷这就破口大骂:‘你骂我是狗?哼,妇道人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使我是一条狗,你也非得跟我不可!’他们在房中吵闹,越吵声音越大,后来只听得‘卜通’一声,似乎是老夫人给老爷推跌地上。第二天老夫人就死了。” 任红绡越听越惊,又气又恨,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说道:“妈,我还只道你是给我这个不孝的女儿气死的,原来你是给那个无耻的老匹夫害死的!可恨他是我生身之父,我不能亲手杀他为你报仇。但那个完颜豪我是非得杀他不可!” 那姓葛的管家道:“据我猜测,老爷这次离开此地,多半就是去投奔完颜长之。” 奚玉瑾跟着劝慰她道:“完颜长之父子不仅是你的仇人,也是我们义军的敌人。你先和我们回到金鸡岭去,总有一天,我们不但会给你报仇,也会为咱们所有的汉人报仇,把鞑子赶出去的。” 祭过了母亲的坟墓,任红绡遣走那个管家,说道:“表哥、表嫂和奚姐姐,从今之后,你们就是我的亲人了。”谷啸风道:“不,金鸡岭的义军都是你的亲人,咱们走吧。” 韩大维道:“我和车卫有约,不能失信于他。啸风,你替我照料阿瑛,半年之后,我到金鸡岭为你们主持婚礼。”正是: 爱恨恩仇都了了,欲偕良友隐名山。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回甘愿幽居陪玉女却从何处觅檀郎 韩佩瑛面上一红,说道:“爹,你不用为我们的事情着急。不过,你和车卫切磋武功,也无需要住半年呀。不能早点到金鸡岭来么?大家都在盼望你呢。” 韩大维道:“我多年卧病在床,和许多老朋友都没往来了。应了车卫之约,我也还想去拜访几位老朋友呢。” 谷啸风道:“爹,我和你同往车家好么?” 韩大维怔了一怔,说道:“你不陪佩瑛去金鸡岭么?” 谷啸风道:“我只是想见一见辛龙生,见过了他,我就走的。” 韩佩瑛道:“对,你和辛龙生是好朋友,应该去看一看他。我们在前头慢慢地走,等你。” 车卫正在静室练功,车淇替父亲招待客人。韩大维说道:“你不必惊动令尊,我在你这里住下,过两天我再见他。” 车淇说道:“是,爹爹已经对我说过了,客房我也准备好了。不过我们只有一间客房,请你们两位别嫌简慢。” 谷啸风道:“我只是来见一见辛大哥的,辛大哥不在这里么?” 车淇说道:“他刚刚走去屋后的松林拾取枯枝。谷大哥,你去找他好不好?” 原来辛龙生正是因为看见他们上山,才故意躲开的。 谷啸风在松林里找着了辛龙生,辛龙生苦笑道:“丑媳妇终须要见家翁,想不到小弟今天就变成这样的一个丑媳妇了。” 谷啸风叹道:“辛兄,你何必避开我们呢?人谁无过,你在扬州帮了义军的忙,大家都不会看轻你的。” 辛龙生道:“我知道你们已经原谅我了,但我自己觉得惭愧。”跟着说道:“其实我也不是想避开你,我是想和你一个人说些心里的话。我知道你会独自到这里来找我的。” 谷啸风道:“辛兄,多谢你把我当作能够倾吐心腹的朋友,你有什么话,请说吧!” 辛龙生道:“我和玉瑾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谷啸风点了点头,辛龙生继续说道:“你知道我最感惭愧的是什么,我最惭愧的是对不住玉瑾,也对不起你。” 谷啸风道:“过去的事别提了,玉瑾也没怪你。” 辛龙生道:“不,我是在想赎罪。谷兄,我有一件事情求你,或许你是很难答应的,不过我若是不说出来,心里就不舒服。” 谷啸风道:“那你就说出来吧。”对辛龙生想说的话,心中已是隐隐猜着几分。 果然便听得辛龙生说道:“我害了玉瑾一生,这罪孽只怕是无法补救的了。如今我但盼她能够得个好的归宿,稍稍减轻我的罪孽。谷兄,我有一个秘密,除了车淇之外,从来没有告诉过外人的。我和玉瑾虽然成了亲,但这一年多来,我们始终都只是挂名夫妻。谷兄,我也知道,玉瑾的心里如今也还是喜欢你的。谷兄,你懂得我的意思么?” 谷啸风苦笑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但过去的事我已是不想再提了。不过我和玉瑾也还是好朋友的。” 辛龙生默默说道:“我知道你有了韩姑娘,我要求你的事情,原是强人所难。只是我的罪孽无法减轻,我唯有抱憾终生了。” 谷啸风安慰他道:“你也用不着太过自责,你们今天这个结局,在我看来,毋宁说还是值得庆贺的。” 辛龙生道:“庆贺什么?” 谷啸风道:“试想你们若是做一世同床异梦的夫妻,双方的苦痛岂不是更无了结之期?如今你和她不是夫妻,但她却是你一个真正的朋友了。” 谷啸风的话语拨开了辛龙生心中的迷雾!辛龙生瞿然一省,说道:“人生得一知己便可无憾,你的话原是不错。不过我还是觉得对不起玉瑾。她一日得不到归宿,我也一日难以心安。” 谷啸风正容说道:“玉瑾的心胸可比你开朗得多,如今她正准备回金鸡岭去和大家一起呢。辛兄,你不要记挂自己的事情,你也会快乐的。如今大江南北的豪杰,正在同心合力,准备抵抗鞑子的南侵,我们不也应该把儿女私情暂时搁在一边么?” 辛龙生抬起头来,但见遍地阳光,心中不觉也是豁然开朗,说道:“谷兄,多谢你的金玉良言。” 谷啸风道:“辛兄,我希望不久咱们可以在金鸡岭见面。只要你心里不存芥蒂,你和车姑娘到金鸡岭去,我想玉瑾也会十分高兴见到你们的。否则你回到令师那儿,帮他的忙,助江南义军的一臂之力,那也很好。” 辛龙生想了一会,说道:“我本来想埋名隐迹,在荒山幽谷过这一生的。现在我也知道是不可能了,不过,我恐怕还要在这里住一些时,待车老前辈复原之后,我与车淇再定行止。” 谷啸风道:“那也好。车淇是一位好姑娘,你是应该体贴她的。” 刚说到这里,便听得车淇在呼唤辛龙生。 辛龙生应道:“我和谷大哥在这儿。你不在家招待客人,跑来找我干嘛?” 车淇笑道:“韩伯伯叫我不要和他客气。我见谷大哥去了许久,尚未和你回来,我放心不下,所以也就来了。” 辛龙生笑道:“我们好友相逢,不知不觉就谈得忘记回家了。其实你也用不着担心的,宇文冲已经死了,我的姑姑和任天吾也给赶跑了,我还会遭遇什么意外灾祸呢?” 车淇说道:“我知道。但不知怎的,我总是惦记着你,过了时候不见你回来我就放心不下。”她是个天真烂漫的姑娘,虽然有个第三者在旁,她也是毫无顾忌的说出心里的话。 辛龙生心里一片甜丝丝的,想道:“啸风的话说得不错,我敬重玉瑾,但我和淇妹一起却是比和玉瑾一起快乐得多。”于是一笑说道:“好,那么咱们现在回去吧。” 谷啸风道:“辛兄,请你回去代我告诉敝岳,佩瑛她们在前头等我,我不回去和他告辞了。” 谷啸风独自下山,想起辛龙生和他说的这番说话,想起和奚玉瑾的往事,虽然他绝不会迷恋过去,但也不禁有点惘然,慨叹人生的变化,往往出人意料之外。“佩瑛是不会心存芥蒂的。玉瑾大概也不会的,但只怕她和我们一起,还是不免有时会触起她的伤心。”谷啸风心里想道。 日影西移,谷啸风加快脚步,在日落之前,赶上了韩佩瑛她们。但只见韩佩瑛、宫锦云和任红绡三个人,还有一个奚玉瑾却不见了。 韩佩瑛道:“啊,你回来了,可见着了辛龙生没有?” 谷啸风道:“见着了。车家父女待他很好,我本来想请他和咱们一起回金鸡岭的,但恐怕他还要过些时候才能成行了。” 韩佩瑛道:“不错,他身体所受的创伤还小,心上所受的创伤却大,让他在车家休养,身心都复原了才出山,那也好的。” 两人的想法正好相同,谷啸风不觉笑道:“瑛妹,你真会体贴人。我也是这样想的。玉瑾呢?” 韩佩瑛笑道:“我以为你一来就会问她的,怎么现在才问。她走啦!” 谷啸风怔了一怔,说道:“为什么她不和我们一道到金鸡岭去?” 韩佩瑛故意说道:“我怎么知道?但我想你是应该知道的吧?” 宫锦云笑道:“别作弄他了,谷大哥让我告诉你吧。” 当下宫锦云揭开谜底,原来奚玉瑾乃是前往临安。 谷啸风恍然大悟,笑道:“我真糊涂,其实是应该早就猜想得到的。辛龙生的师父江南的武林盟主文逸凡隐居在杭州灵隐山的中天竺峰,玉瑾如今已经知道了他的下落,当然应该去告诉他的师父。” 一行四众,继续前行。宫锦云故意和任红绡走在前头,好让他们说话。 走了一会,韩佩瑛忍不住问道:“辛龙生和你说了一些什么?” 谷啸风道:“正如你刚才所说的,他身体所受的创伤还小,心上所受的创伤却大。他深深感到对不住奚玉瑾,我给他开解,好不容易才说得他的心头开朗一些,但他那份内疚的心情恐怕还是不能在短期内消除的了。” 韩佩瑛叹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身。幸而辛龙生还算回头得早,他的内疚是应该的,说实在话,我也是很为奚姐姐的遭遇感到难过呢。”说至此处,忽地把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望着谷啸风。 谷啸风道:“我相信他们心上的创伤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韩佩瑛道:“但愿如此。不过——” 谷啸风觉她神色有异,怔了一怔,说道:“不过什么?” 韩佩瑛微微一笑,说下去道:“奚姐姐和辛龙生已经分手,其实你若想早点医好她心上的创伤,那也容易得很!我会成全你们的!” 谷啸风满面通红,说道:“瑛妹,你怎的和我说这样的话?过去是我的错,因为我们虽然自小订亲,我对你一直还很陌生。如今可是大大不同了,你就是赶我跑,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韩佩瑛道:“说实在话,我自知比不上奚姐姐。你和她闹到今天这样的结局,我也很为你们可惜呢。” 谷啸风正容说道:“你说实在话,我也说实在话。奚玉瑾精明能干,和她相处,的确会感到她的光采迫人。但你却是光华内蕴,有如未雕的璞玉。更说得清楚些,奚玉瑾的好处,一眼可以看得出来,你的好处,却需要时日才能慢慢领略。但一旦发现了你的好处,那就必然要给你深深吸引了。佩瑛,我过去做过对不住你的事情,难道你现在还是芥蒂于心,一直不能原谅我吗?” 韩佩瑛笑道:“我和你说笑,你怎么急起来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这个人不能说笑,以后不和你说笑好啦。”其言似有憾焉,其心则实喜之。两人说出心里的话,感情不知不觉又进了一层,残留在他们心上的最后一点阴影也消除了。 韩佩瑛忽地发觉落后许多,走在前面的宫锦云正在似笑非笑的回过头来望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道:“她们不知谈些什么,谈得那么高兴,咱们上去看看。” 四人会合一起,宫锦云笑道:“你们的体己话儿说完了么?” 韩佩瑛佯怒道:“好呀,我有心带个消息给你,你却拿我来开玩笑,我不告诉你了。” 宫锦云一怔道:“什么消息?” 韩佩瑛笑道:“你最挂念的是什么人?” 宫锦云连忙问道:“他怎么样了?” 韩佩瑛笑道:“他是谁?你说得明白一点!”宫锦云嗔道:“我诚心问你,你却来捉弄我。”韩佩瑛这才说道:“啸风,把公孙璞的消息告诉她吧。” 谷啸风道:“三个月前,他和我奉命到扬州劫粮,事情完了之后,他留在扬州帮忙义军办理赈济难民的工作。” 宫锦云道:“怪不得我在金鸡岭见不着他。”原来她上次到金鸡岭的时候,韩佩瑛已往苗疆,蓬莱魔女又恰好不在山寨,她没有一个熟人,自是不好意思随便找人打听。别人也不会把这样在当时来说还是最机密的事情告诉她。 谷啸风笑道:“你这次重到金鸡岭,一定可以见着他了。” 宫锦云道:“我才不担心他呢。” 韩佩瑛笑道:“真的吗?我记得你好似对我说过,那天你被迫和他分手,整整一天,吃不下饭。” 宫锦云面上一红,半晌,叹口气道:“我不是担心他,我是担心我的爹爹,他不许我和他一起。” 谷啸风道:“听说令尊和蓬莱魔女结有梁子,是吗?” 宫锦云道:“就是呀,柳盟主(即蓬莱魔女)是璞哥爹爹的义妹,璞哥是叫她柳姑姑的。他如今又已是正式参加了金鸡岭的义军,做了柳盟主的属下。爹爹知道了,只怕更要为难他了。” 韩佩瑛道:“那么你这次和我们到金鸡岭,你敢不敢留下来?”原来宫锦云上次到金鸡岭去,就是因为怕给父亲知道,只敢留宿一宵的。 宫锦云道:“我拼着爹爹不认我作女儿,我可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韩佩瑛道:“对,这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你应该自己拿稳主意。”这“终身大事”四字,从韩佩瑛口里说出来,可是包藏有两重意思的,一是指她的婚事,一是指她的前途。 宫锦云感到友情的温暖,脸上发烧,心里也是热呼呼的,说道:“多谢你的鼓励,我会拿稳主意的。”韩佩瑛见她说得这样庄重,笑道:“我初次见你的时候,你是一个顽皮的小子,如今可变成了大人啦。”宫锦云想起自己假扮捡煤球的小厮,戏弄韩佩瑛的往事,亦是不觉失笑。 一路平安无事,这日终于回到了金鸡岭。她们以为可以见得着公孙璞的,不料结果仍然是令她们失望。 蓬莱魔女早已回山,韩佩瑛介绍宫锦云与她相识之后,便即打听公孙璞的下落。 蓬莱魔女说道:“宫姑娘,公孙璞早已和我说过你了。可惜你迟来三天,公孙璞从扬州回来,又出去了。” 谷啸风道:“他去哪儿?” 蓬莱魔女道:“黄河五大帮会的总舵主洪圻日前托人向我致意,意欲加盟义军,要我派一个人去商谈加盟之事。公孙璞于他们有恩,自是最适当的人选,因此我就派他去了。” 宫锦云和谷啸风等人都是大为失望,谷啸风道:“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蓬莱魔女说道:“大概总得在禹城逗留十天半月吧。”跟着笑道:“啸风,你回来得正好,有件事情,恐怕也得麻烦你去走一趟呢。” 谷啸风道:“什么事情?” 蓬莱魔女道:“你还记得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孟霆吗?” 谷啸风笑道:“怎么不记得,那年他千里迢迢的护送佩瑛从洛阳来到扬州,我还未曾向他道谢呢。”韩佩瑛睨他一眼,说道:“那时你见着他,只怕不是多谢他,而是要大大怪责他呢。” 蓬莱魔女微微一笑,说道:“孟霆这个人虽然开设镖局,却是重义轻利之人。啸风,我想你到大都去见他一趟。” 谷啸风诧道:“他在大都?” 蓬莱魔女道:“他的镖局本来是在洛阳的,前年蒙古兵攻入洛阳,把他的镖局毁了。他准备把镖局在大都重开。” 谷啸风道:“你是要我代你向他致贺?” 蓬莱魔女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孟霆有意思暗中帮忙咱们义军,他的虎威镖局是数十年的老字号,交游广阔,不论黑道白道,各方面都有人缘。咱们的人难以在金京长期立足,正好请他做咱们的耳目。另外,你到了大都,还可以凭借他的关系,联络各方豪杰。” 谷啸风道:“好的,你要我几时去,我马上动身。” 蓬莱魔女道:“听说他的虎威镖局已经选择好日子了,定期明年正月十六在大都重振旗鼓。距今还有将近两个月之多,时间是足够的。你一路劳累,歇几天去也不迟。” 谷啸风道:“我是走惯路的,山寨若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倒想早日前往大都,也好联络各方豪杰。” 蓬莱魔女道:“也好,那你就明天动身吧。” 韩佩瑛早已想要说话,此时方有机会说道:“柳盟主,我,我——” 蓬莱魔女笑道:“你也想和他一道前往大都,是么?” 韩佩瑛有点不好意思,说道:“说起来,我还欠孟霆一千两金子呢。我没金子给他,也该向他道谢。” 蓬莱魔女道:“你怎的欠他金子?” 韩佩瑛道:“前年他护送我到扬州去的时候,我爹说好了给他二千两金子,先付一半,另一半待他回转洛阳之时再付。哪知他回转洛阳之时,我家早已遭逢变故,给朱九穆和西门牧野这两个魔头毁了。我爹一直没有见过他。” 蓬莱魔女道:“对啦,我还没有问候令尊呢。你们父女既然在苗疆重会,何以他老人家不和你一起回来?” 韩佩瑛说明原委之后,跟着说道:“我爹说半年之后会到这儿,在这半年之中,我反正没事,和啸风到大都一趟,回来就刚好赶得上给我爹爹接风了。” 蓬莱魔女这才笑道:“佩瑛,你别以为我不近人情,你们小两口子,我本是应该让你们一同去的,只因我刚才考虑你爹来了,不见女婿,也得见着女儿,是以我没有提你。如今既然还有半年的时间你爹才来,那你就和他一同去吧。” 宫锦云忽道:“柳盟主,多我一人同去,可以吗?” 蓬莱魔女似乎业已知道她的心思,当下笑道:“你是客人,来去都随你的意思,有什么不可以呢?不过,我希望你别往大都,大都毕竟是金国的京城,人多去了反而不好。这样吧,反正他们前往大都,也是要顺道经过禹城的,你和他们到了禹城,请留下来,我拜托你一件事情。” 宫锦云道:“什么事情?”她口里这样发问,其实心中已是隐约猜着了几分。 果然便听得蓬莱魔女说道:“公孙璞在禹城的长鲸帮总舵,你们到禹城的时候,料想他还是在那里的。你找着了他,和他一起回来。” 宫锦云正是因为想要早日见到公孙璞,才要求和谷、韩二人一同离山的。她给蓬莱魔女说中了心事,双颊微红,低头说道:“多谢盟主允准。” 任红绡道:“让我也凑个热闹好不好?我有个舅舅在大都,我妈死了,我想给舅舅报个讯。”原来她另外打了个主意,自从她在管家的口中,知道父亲前往大都投奔完颜长之之后,就想有日也到大都,以死谏父。这也是她内疚于心,化解不开的缘故。 蓬莱魔女可不知道她的心事,想了一想,说道:“你们三女一男一路同行,恐怕会惹人注意。” 宫锦云笑道:“我有办法,我是扮惯了男子的,我可以仍然扮作一个小厮。” 韩佩瑛笑道:“这次用不着扮作肮脏的小厮,你这样俊俏,扮作一个书生最好。” 蓬莱魔女道:“好吧,你们就权充两对兄妹吧。” 计议定当,第二日,他们四个人一同来的又一同去了。不过四个人却是各怀心事,心情最忧郁的是任红绡,最兴奋的则是宫锦云了。 她可不知,她想要早日见到的公孙璞,此时却正在半路遭遇一件意外的灾难。 公孙璞是在他们三天之前离开金鸡岭的,他们下山那天,公孙璞已经到了一个名叫“符离集”的地方,这个地方距离禹城只有两天路程。 这天他忙于赶路,经过市集,也忘记要吃午饭,走了一会,不知不觉,感到有点饥渴。 正好路旁有个茶馆,但这茶馆却是半掩着门口。认真说来,还不能算是“半掩着门”,因为有一扇门板已经倒塌,店主人将它竖起来,倚着墙壁,两扇板门自是不能合拢。 公孙璞眼光射进去,只见里面虽然是茶馆的设备,但却冷冷清清,没有一个客人,只有一个老婆婆在扫地。 公孙璞颇为失望,心里想道:“看这模样,这间茶馆大概正在修理,今天是不做生意的了。” 但当他正要继续赶路,去找另一间路旁茶馆的时候,却忽然给这间茶馆门前的一桩奇异的物事所吸引。 原来这间茶馆门前,是设有几条石凳供给客人热天乘凉的,其中有一条石凳断为两截。 石凳的四只脚陷在泥中,只是当中断为两截,断口处光滑如削,凳面也没参差不齐的缺口。公孙璞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看就知是给内家高手劈开或者踩断的。要知像这样坚硬的石凳,若是给石匠用锤斧凿开,必定会有许多碎石给敲离主体,凳面也定然是“伤痕”斑驳的了。只有以浑厚的内力突然一击,一瞬之间立即将它震断,才会弄成这个样子。 公孙璞本来要离开的,发现了这桩奇异的事情,却想要一询究竟了,于是便去敲门。 店主人吃了一惊,颤声问道:“是谁?”公孙璞道:“过路的客人。”那老婆婆从未合拢的板门缺口张望出来,见是一个背着雨伞的乡下少年,看模样是个老实人,这才放了点心,说道:“对不住,我们今天不做生意。” 公孙璞道:“请两位老人家行个方便,我只要吃点稀饭,或者喝两杯茶也行。请容我进来歇歇吧。” 茶馆这对老夫妻见他说话和气,样子又不似坏人,这才移开一扇门板,说道:“客官请进,粗茶淡饭,我们还是可以拿得出来奉客的。” 这是一间简陋的茶馆,只有四张桌子,两张是木头桌子,另外两“张”桌子,却只是两块长方形的青石块各自垫在两块石头上,当成桌子使用的。那两张木头桌子已经损坏了,一张断了两条腿,倚在墙边,另一张当中穿了一个大洞,亦已不能使用。还有装置在屋角烧茶水的“老虎灶”也毁了一角。看情形,似乎不久之前,有人在这茶馆大打出手。 那老公公道:“老伴儿,你给客官弄热稀饭,拿一碟咸菜出来,请客官见谅,我们今天不准备做生意,什么东西都没有,客官将就吃点吧。” 公孙璞道:“我是但求果腹,于愿已足,你老人家不用张罗。”坐了下来,忽地又在那张石桌上发现一桩更奇怪的物事。桌面上有一圈凹痕,公孙璞把茶杯一放,刚好符合这个凹痕。饶是公孙璞的武学深湛,见这形状,也不禁大吃一惊,心里想道:“不知是什么人有此功力,他把茶杯放在石桌上,竟然能够深陷桌子,弄出这样一圈凹痕。” 那老公公道:“客官定然觉得奇怪,是么?”公孙璞道:“是呀,怎会弄成这个样子的?”那老公公叹了口气,说道:“小店昨天遭逢不幸,没来由有人在我这里打架,几乎把小店毁了。” 公孙璞掏出一锭银子,说道:“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的,深知穷人的苦楚。你们小本生意,遭遇不幸,可蚀不起。这一点点银子,你拿去用吧。” 那老公公怔了一怔,说道:“客官,你不过在我这里吃碗稀饭,我怎能要你如此破费?” 公孙璞道:“这只是略表我一点心意而已,你们肯招呼我,我帮你们一点小忙,那也是应该的。” 那老公公千恩万谢接下银子,公孙璞道:“昨天你们碰上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可以说给我知道么?” 那老婆婆端了稀饭出来,说道:“我活了几十年,还没有见过你这样好心的客人。我说给你听,说漏了的,老伴儿,你再给我补上。 “昨天大约是中午时分,有一对少年男女来到小店,要了一碟卤牛肉、一壶酒和两碗白粥,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是一对小夫妻。 “他们刚刚喝了两杯,又有一个老头子进来,这老头子穿着一件青布长袍,面上也透着青气,令人一见,就不觉心里打颤。” 公孙璞听说是个青袍老者,不觉心中一动,问道:“这老者有没有留胡须的?”那老婆婆道:“有两撇短须,看样子就不像是个好人。”有点不解,不解公孙璞何以问得这样仔细。 公孙璞道:“后来怎样?” 那老婆婆道:“那青袍老者进来之后,那对小夫妻似乎很是惊慌,可也不敢就跑出去。那老者大马金刀地坐下来,坐的正是客官你现在坐的这个位子。我给他倒了一杯茶,他把茶杯一顿,随即拿了起来,石块上登时就现出这圈凹痕了。 “他把茶杯拿起来哈哈一笑,说道:‘这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贤侄女,想不到在这里碰上你,请你们小两口子过来,咱们同喝几杯如何?’ “那姑娘说道:‘公公、伯伯,我爹就在后头,你等一等,我去叫他快来。我的酒量不好,我爹可以陪你喝酒。’” 公孙璞诧道:“她为什么把那老者叫做公公,又叫做伯伯?” 那老婆婆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确实听得她是这么叫的。” 公孙璞想了一想,终于恍然大悟,心道:“姓宫的人很多,想必是那位姑娘当时吓得慌了,声音打颤,接连说出两个‘宫’字,她叫的是‘宫伯伯’,这老婆婆却听成了公公伯伯了!”当下笑道:“你听错了,这人大概是姓宫的吧。” 那老婆婆继续说道:“那老者听了那位姑娘的话,作了一个手势,按一按示意叫她坐下,冷笑说道:‘我知道你爹到江南去了,你用不着骗我。嘿嘿,就是你的爹爹在这儿,我也不怕!你们两个跟我回黑风岛去吧!’”正是: 魔头履中土,陌路又相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三回力抗强仇挥宝伞肯令胡马践神州 公孙璞虽然早就猜着那青袍老者是谁,但听得“黑风岛”三字从这老婆婆口中说了出来,仍是不禁心头一震,想道:“我没猜错,果然是黑风岛主宫昭文。那对少年男女想必是奚玉帆大哥和厉赛英姑娘了。”当下连忙问道:“后来怎样,是不是就打起来了?” 那老婆婆道:“老伴儿,后面的事情,该你说了。”原来当黑风岛主和奚厉二人大打出手的时候,她早已吓得躲进房中。 那老公公接下去说道:“不错,他们说得好好的,忽然就打起来啦。那姑娘当时斟了两杯酒,拿过去敬那老者,说道:‘宫伯伯,你要我们跟你到黑风岛去,那也未尝不可。但也用不着这样着急呀,我先敬你一杯。’ “那青袍老者哈哈笑道:‘乖侄女,你敢情是要考一考你宫伯伯的功夫?我知道你会下毒,我喝了你这一杯毒酒,你总应该贴贴服服的跟我回去了!’ “我听了他们的对话,心里不由得暗暗吃惊,我只道那个老者是个坏人,却不料那样美貌的姑娘也会下毒。” 公孙璞道:“下毒害人当然是不好的,但对付坏人,那就是以毒攻毒了。大概那位姑娘自知打不过那个老者,因此给他出个难题。也不能说她不对。” 那老公公老于世故,听得公孙璞帮那对少年男女说话,怔了一怔,笑道:“客官,你似乎知道他们是好人?” 公孙璞道:“实不相瞒,他们是我相识的朋友。那个青袍老者我也认识的,他是个大坏人。”那老公公和那老婆婆都是吃了一惊,两双眼睛望着公孙璞,一时间竟是不敢说话。 公孙璞微笑道:“两位老人家不用害怕,我和你们说实话,就因为相信得过你们是好人。我不会对你们有所不利的,即使我要去找那老者打架,也不会在你们的店子里。” 那老公公放下了心,笑道:“客官,我也知道你是好人。”于是继续说道:“那老者和那姑娘各自拿着一杯酒,就在那老者喝酒的时候,那姑娘突然把她拿着的这杯酒向老者面上一泼。 “哎呀!他们当时的动作真是快得难以形容,我只听得一片乒乒乓乓、蓬蓬隆隆之声,这间店子就好像要倒塌似的,我慌忙躲到‘老虎灶’的后面,刹那间这三个人都出到外面去了。我这才敢偷偷的张望出去。只见本来是那对少年男女跑在前头,突然间那个老者从他们头顶飞过,落在外面那棵柳树下的一条石凳上,喝道:‘你们再不听话,可休怪我翻脸无情!’” 公孙璞心道:“原来那条石凳是给黑风岛主踩断的。” 那老公公继续说道:“那姑娘叫道:‘你欺侮我,我爹爹绝不与你干休!’那老者冷笑道:‘我已经是看在你爹爹的面上,对你手下留情的了。你还用你的爹爹吓我?嘿嘿,你不愿意跟我回去那也可以,你这情郎可非得跟我回去不可。否则,嘿嘿,我不信他的脊梁比这条石凳还硬!’ “那少年拔出剑来,似乎是要和那老者拼命,但那少女拉着他,在他耳边说话,似乎是在劝他什么。当然他们的耳语,我是听不见了。 “过了一会,那少年低下了头,和那位姑娘走在前面,青袍老者走在后面。转眼之间,三个人都走得没了踪迹。 “我这才敢出来察看,哎呀,桌子打断了腿,‘老虎灶’也给打缺一角。我侥幸没给伤着,现在想起来都还害怕。” 奚玉帆是公孙璞的好友,厉赛英更曾于他有恩,公孙璞心里想道:“听他说的这个情形,奚大哥和厉姑娘是给锦云的爹爹押走了。这件事情,我可不能不管。” 他再掏出一锭银子,说道:“我的朋友在你们的店子里打架,我实在过意不去。”那老者道:“你已经给了我一锭银子啦。”公孙璞道:“刚才那点银子是代我的朋友付酒钱的,这锭银子则是赔偿你的损失,给你修理店子的。时候不早,我可要走啦。” 那老婆婆眉开眼笑的代丈夫接下银子,笑道:“小哥,你真是个善心人。就算有人再在我的店子大打一场,这些钱也足够我修理了。”那老公公笑道:“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你忘记了你昨天躲进房里,还吓得撒尿么?”那老婆婆啐了一口,说道:“呸,这样见不得人的事情,亏你也说得出口。” 公孙璞正要背起雨伞离开,忽地听得脚步声响,只见有三个人来到门前。公孙璞见了这三个人,不由得大吃一惊。 最前面那个是个披着大红袈裟的番僧,公孙璞不知道他是谁,但跟在后面的两个汉子公孙璞却是认识的。 这两个人是完颜豪的随从,瘦的这个是大魔头西门牧野的侄儿西门柱石,较为胖点的那个则是以快刀驰誉江湖的独孤行。这两个人和完颜豪一起在韩侂胄的相府之时,公孙璞曾经和他们见过面。 那红衣番僧公孙璞虽不认识,但一看他的眼神,便知他的内功甚为深厚,本领只有在到两人之上,绝不在那两人之下。 西门柱石阴恻恻地说道:“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相府一别,只道后会无期,想不到又在这里碰见了你。我们的完颜公子对你可是挂念得紧呢!” 公孙璞打量那红衣番僧,红衣番僧也在打量着他,大家都看出了对方不是常人。 红衣番僧翻起一双怪眼,说道:“这人是谁?”独孤行说道:“这位公孙少侠正是黑风岛主的女婿。他们翁婿的事情,大师想必是早已知道了。” 红衣番僧点了点头,说道:“贫僧名叫乌蒙,是从和林来的。令尊昔年在蒙古时和家师龙象法王是好朋友。我也曾有幸见过令尊一面。” 公孙璞心头一凛,想道:“这场架恐怕是难以避免的了。西门柱石和独孤行还好应付,这个乌蒙可是来头不小,非得认真对付不行。” 原来这个乌蒙乃是蒙古国师龙象法王的大弟子,成吉思汗生前有十八个最得力的武士被封为“金帐武士”,乌蒙名列第三,本领之强,可想而知。他本来是俗家弟子,但因按照师门规矩,必须做三年和尚,今年正是他做和尚的第二年,是以他虽然并未剃光头发,身上穿的却是喇嘛服饰。 店主老夫妻见他和这个相貌凶恶的番僧扯上交情,都是不胜骇异,那老婆婆颤声说道:“客官,他们是你的朋友?”公孙璞摇了摇头,说道:“他们都是有权有势的人,我这穷小子可不敢攀交。老婆婆,你有家务要做,你忙你的去吧。不必在这里招呼我了,反正我也就要离开的了。”老婆婆得他暗示,吃了一惊,慌忙躲进房里。 那老公公也是吓得面如土色,正要躲开,乌蒙喝道:“你开店的懂不懂开店的规矩,客人上门,你也该问问我们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呀?嘿嘿,公孙少侠,你可别太客气,你我虽是初会,令尊和我却是渊源不浅,我不敢自居你的长辈,咱们也总算得是朋友吧。难得在此相会,你怎么就要走了?坐下坐下,咱们同喝几杯,好好谈谈。哼,店家,你还不快去准备酒菜?看你这穷店子大概也没有什么好酒菜的了,你有什么就弄什么吧,我不吩咐你了。” 那老公公道:“对不住,小店什么可吃的东西都没有了,我们今天本来是不准备做生意的。”乌蒙斥道:“胡说八道,你不做生意,怎么又让他进来?” 公孙璞道:“你瞧我吃的什么?我吃的只是稀粥,他们剩下的两碗稀粥早已给我喝光啦。你们要吃东西,我陪你们去找。”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个人倏地都跳起来,乌蒙朝他劈面一掌打去,公孙璞早已把玄铁宝伞倒持手中,伞柄一伸,乌蒙化掌为抓,饶是他变招得快,掌缘已是和伞柄擦了一擦,腕骨疼痛欲裂,一抓之下,虽然抓着伞柄,迅即又给公孙璞的内力震开了。 西门柱石叫道:“这是玄铁宝伞!”他这一出声警告,本是在乌蒙刚刚发掌之时,话未说完,乌蒙已是着了道儿。 公孙璞喝道:“要打架到外面去打!”大喝声中,翩如飞鸟的扑出大门。独孤行快刀电斩,只听得当当连声,火花飞溅,独孤行的快刀刀口反卷,给荡开去,西门柱石侧身一闪,还未来得及施展毒掌功夫,公孙璞已是掠出门外。乌蒙喝道:“好小子,往哪里跑?”拔步急追。 公孙璞本来可以摆脱敌人的纠缠,但一想反正双方都是要到禹城,始终无法避开,倒不如就在此地和他们一拼。虽然胜败难料,但总胜过大家到了禹城之后,他们与黑风岛主会合,自己却是必败无疑。 而且还有一层,公孙璞之所以前往禹城,乃是代表金鸡岭义军去和黄河五大帮会订立盟约的,如今他业已从乌蒙口中得知消息,说是黑风岛主也往禹城,乌蒙是蒙古国师的大弟子,他又是奉了师父之命偕同西门柱石和独孤行去接应黑风岛主的,这两件事情连在一起来想,不问可知,他们到禹城的目的,正是和自己相同,是要收服黄河五大帮会的了。“我绝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黑风岛主倘若得到他们帮手,更加如虎添翼,我即使和他们拼个两败俱伤,那也还是值得的。”公孙璞心想。 主意打定,公孙璞便即故意装作轻功略逊于乌蒙的模样,让他渐渐把距离拉近。 乌蒙也有他的打算,原来他垂涎于公孙璞的玄铁宝伞。他见识了玄铁宝伞的厉害之后,心里便在想道:“怪不得完颜豪曾经费了许多心力,想要抢这小子的玄铁宝伞。这柄不起眼的宝伞,原来果然是件宝贝。”利令智昏,是以虽然明知公孙璞的武功了得,但恃着有西门柱石和独孤行作他帮手,仍是紧追不舍。 双方的距离渐渐拉近,乌蒙回头一看,只见西门柱石和独孤行亦已追了上来,不用担心会给公孙璞各个击破了,当下便即纵声笑道:“好小子,看你还能跑得到哪里去,有胆的回来和我一决雌雄。” 乌蒙挥舞袈裟,紧裹宝伞,腾出一掌,使出了第七重的龙象功,把刚猛的掌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哪知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公孙璞的打法已是大不相同。公孙璞也仍然是以掌对掌,但他那把玄铁宝伞已不是合起来当铁棍使用,而是张开来反卷乌蒙的袈裟了。 这一来袈裟以柔克刚的功能登时对消,玄铁宝伞滴溜溜的转成圆圈,反裹袈裟,饶是乌蒙暗运玄功,施展绝技,那件袈裟也是要跟着圆伞飞舞。 剧斗中公孙璞抓紧战机,伞尖使劲一挑,随着一招“云麾三舞”,乌蒙那件袈裟当中破了一洞,挂在他的伞上。两人的内力都用得急劲之极,公孙璞的宝伞滴溜溜地转,乌蒙身不由己的跟着他转了两个圈,这才猛然一省,连忙松手,说时迟,那时快,公孙璞宝伞已是当成小花枪使用,平胸挑来,乌蒙立足未稳,如何能够避开?无可奈何,只好硬拼。 乌蒙的本领也是委实了得,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身形一仰,腾出手来,居然一抓抓着了伞头。公孙璞猛地一声大喝,呼的一掌便劈下去。玄铁宝伞同时向前急挺。 乌蒙在双重攻击之下,应付大感为难,若不抓牢宝伞,只怕胸口要给刺个透明的窟窿,但力量一分,只怕又抵挡不了公孙璞那浑厚异常的掌力。 百忙中无暇思索,明知危险,也只好见招拆招了。乌蒙一矮身躯,放开宝伞,双掌齐出,用到了第七重的龙象功,全力抵御公孙璞的一击。 幸亏他还算应付得宜,他陡地矮了半截,避开胸腹要害,玄铁宝伞的伞尖贴着他的肩头刺出。公孙璞刺了个空,立即变刺为压,玄铁宝伞重逾百斤,这一压乌蒙如何禁受得起,肩胛骨登时断了一根。 此时两股刚猛的掌力也已相击相撞,乌蒙的功力本来是和他在伯仲之间的,肩胛骨断了一根,突然一阵剧痛,第七重的龙象功已是难以持续,只听得“蓬”的一声,乌蒙就像一个皮球般的给抛起来,抛出了数丈开外! 乌蒙哇的喷出一口鲜血,但在重伤之下,居然也还能够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如飞疾走。 公孙璞笑道:“别跑得太快,提防用力过度,你不死也要得个痨病。”正要去追,哪知笑声未已,忽觉喉咙发甜,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公孙璞定一定神,这才发觉自己也是用力过度,虽然内伤不算严重,亦已疲劳不堪了。 公孙璞心里想道:“这厮肩胛骨断了一根,内伤也只有比我更重,他纵然保得了性命,也非大病一场不可。”乌蒙无力去助黑风岛主,公孙璞的目的已达,便也不去追他了。 公孙璞的内伤虽然不重,但不立即调理,身体总是会妨害。敌人都已败走,他安定的坐下来,默运玄功,自行疗伤。 正在他运功到了紧要关头,却忽地听得一个人阴恻恻地笑道:“公孙少侠,你打伤了我的侄儿,这笔账咱们该怎么算法?”公孙璞大吃一惊,跳起身来,只见一个老者已是站在他的面前。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西门柱石的叔父西门牧野。
公孙璞提起玄铁宝伞,喝道:“好吧,你要乘人之危,那就来吧!”他在激战过后,气力都还未曾恢复,玄铁宝伞拿在手中,竟有沉甸甸的感觉。 西门牧野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说道:“你不用害怕,我不要你的性命,你刚才是怎样打伤我的侄儿的,尽可依样画葫芦的朝我使出来。咱们就比划比划毒掌的功夫。嘿嘿,你若还害怕,要我不出手嘛那也可以,俗语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伤了我的侄儿,那就给我磕三个响头也就行了。” 公孙璞怒道:“放你的屁,打不过你,大不了死在你手上,要我屈服,那是万万不可能!”怒喝声中,抡起铁伞,劈头便打。 西门牧野“哼”了一声,说道:“好倔强的小子,但怎样打法,可就由不得你了!”轻轻一拨,拨开玄铁宝伞。公孙璞虎口一热,宝伞几乎掌握不牢。 公孙璞倘若是气力充沛的话,玄铁宝伞拿在他的手中,就是一件无坚不摧的利器,此际却反而成为他的负累了,十数招过后,这重逾百斤的玄铁宝伞拿在他的手里,已是渐渐施展不开。 西门牧野觑个真切,猛地喝道:“撒手!”一招“玄鸟划砂”,五指并拢,向公孙璞虎口一划,公孙璞缩掌抽身,要把玄铁宝伞挥个弧形反打回来,不料却是力不从心,说时迟,那时快,只觉手上突然一轻,玄铁宝伞已是给西门牧野夺了过去。 西门牧野扔掉玄铁宝伞,哈哈笑道:“如何?还是用你的毒掌功夫吧!”公孙璞拼着豁出性命,心里想道:“这魔头大概是想从我的手中窥探桑家秘笈的奥妙,我偏不上他的当。”当下不用母亲所授的外祖父这门毒功,使出了江南大侠耿照所传的大衍八式。 这“大衍八式”本是威力极强的一门上乘武功,但可惜公孙璞力不从心,十成的威力三成都发挥不到,不过数招,又给西门牧野迫得他不能不硬接硬碰,四掌一交,西门牧野的掌心竟似有一股粘黏之力,把他的手掌粘住,要摆脱也摆脱不开。公孙璞的掌心微有麻痒之感,知道对方已是用上毒功,而且是两种毒功同时运用,左掌使的是“腐骨掌”,右掌使的是“化血刀”。 对方用上了毒功,内力催动之下,毒质源源向他掌心侵袭,若给毒气侵入心房,那就是必死无疑的了。公孙璞并不怕死,但却不甘平白的死在他的手上。在这样形势之下,公孙璞虽然不愿使用毒功,却也给迫得不能不用桑家的两大毒功和他周旋了。 公孙璞曾得明明大师传授他佛门的上乘内功心法,有正宗的内功作为基础,拿来运用桑家的两大毒功,论功力虽然还比不上西门牧野,但若论造诣的精纯,却是远在西门牧野之上。 双方对掌,过了约半炷香的时刻,西门牧野露出又喜又惊的神色,心里想道:“原来还有这样奥妙的运功方法,这可要比公孙奇自创的解毒功夫高明多了。” 西门牧野的掌力逐渐加强,公孙璞却是逐渐变成了强弩之末,呈现油尽灯枯之象了。他心里一凉,只道性命已是难保,待要拼死一击之时,西门牧野忽地把双掌松开,说道:“你气力不加,歇一会再打吧。嘿嘿,这可不是乘人之危了吧?” 原来西门牧野所得的桑家毒功,是从公孙奇的墓中偷来的。这两大毒功练到了高深的境界时,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公孙奇当年就是因此而死的。不过他在临死之前,却想出了一种可以化解走火入魔之灾的武学,添注在桑家的毒功秘笈之上。 公孙奇所创的武学未曾经过实验,是否有效,尚未可知。西门牧野兼修并练,在把桑家的两大毒功练到了第七重境界时(最高是第九重),发觉公孙奇自创的解毒功夫,虽然不是没用,但却只能治标而不能治本。可以拖延走火入魔发作的期限,但到了最后,除非不运用这两大毒功,否则一用毒功,仍然难逃此厄。 当然,公孙奇所创的解毒功夫,能够保全性命,已经算得是很大的成就了。但在西门牧野说来,他练这两大毒功,为的就是要称霸武林,若练到了登峰造极之时,反而不能拿来使用,这又何必练它? 公孙璞没有料错,西门牧野确实是为了向他“偷师”,这才一定要迫他和自己较量毒掌的功夫的。不过公孙璞也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西门牧野如何“偷师”的诀窍,他还没有知道。 明明大师所授的内功心法精深博大,西门牧野要想在一时半刻之间完全领悟,如何能够?此时他只不过略窥行径,业已发觉其中的奥妙,令他心痒难熬了。是以他此际之所以放松公孙璞,并非出于好意,而是在于要尽悉公孙璞的武学底蕴。 公孙璞隐隐猜想到他的用意,但他要跑也跑不了,无可奈何,还是只能和西门牧野一拼。西门牧野待他歇息了一段时间之后,料想他已经可以运用内功,便又迫他动手,依样画葫芦的又把他的双掌粘住。 于是者经过三次之多,西门牧野仍未穷悉底蕴。公孙璞可是力竭筋疲,无论如何也支持不住了。 西门牧野哈哈一笑,收回双掌,说道:“你要保全性命,随我上京去吧。” 公孙璞跌出一丈开外,跳起身来,凛然说道:“大丈夫宁折不弯,我公孙璞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他自知难逃魔掌,便欲自断经脉而亡。 哪知他的内力已是耗了十之八九,想要自断经脉,亦是不能。内力一震,经脉未断,却引起胸口的一阵剧痛,冷汗涔涔滴下。 西门牧野哈哈笑道:“可惜你这大丈夫已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嘿嘿,你要死是死不去的,徒增痛苦而已。不如乖乖的听我的话,倒还可以求生。”笑声中走到公孙璞面前,伸手就抓。 眼看公孙璞难逃魔掌,忽听得有个冰冷的声音,就似在西门牧野的耳朵旁边说道:“好不识羞,好歹你也算得是个成名人物,却来欺负一个后生晚辈。” 西门牧野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只见来的是个身材魁梧、满面红光的老者。西门牧野认得这个老者不是别人,正是与黑风岛主宫昭文齐名的东海明霞岛岛主厉擒龙。 厉擒龙说话的声音如同在他的耳边,其实双方的距离却还是在十数步之外。原来厉擒龙是恐赶救不及,特地用传音入密的功夫,把声音凝成一线,远远传来,吓一吓西门牧野的。 西门牧野知道上当,回过头待要再抓公孙璞之时,已经迟了,厉擒龙身形疾起,早已挡在公孙璞身前,挥袖一拂,只听得嗤的一声,他的衣袖给撕去了小小的一片,但西门牧野却给他这挥袖一拂之力,不由自已的接连退了三步。这一招看来是双方都吃了一点小亏,但比较起来,还是西门牧野所吃的亏稍为大些。 厉擒龙冷笑道:“怎么,你还是要逞威风吗?要逞威风,向我来逞好啦!欺负后生晚辈,算得什么好汉?” 西门牧野道:“我与你河水不犯井水,你管我的闲事干嘛?我也不是要伤这小子的性命,用不着你替他担心。” 厉擒龙道:“你以为我是瞎子吗?他宁愿死也不愿受你劫持,我一看就看出来了。我最佩服这样有志气的年轻人!”原来厉擒龙早已知道公孙璞是奚玉帆和他女儿的朋友,是以非救他不可。 西门牧野怒道:“这么说,你是打算管这闲事的了?” 厉擒龙道:“不错,这闲事我是管定的了!不仅打算而已。” 西门牧野怒容满面,似乎就要发作的样子。厉擒龙冷冷地盯着他,准备他突然发难。不料西门牧野却忽地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好吧,看在你老兄的分上,你把这小子带去。” 厉擒龙道:“这位公孙少侠,我当然是不能让他落在你的手上的。不过,你可也不能这样快就走!” 西门牧野似乎颇感意外,怔了一怔,说道:“我已经买了你的人情了,你还要什么?” 厉擒龙道:“你偷了人家的东西,如今也该还给人家了吧?” 西门牧野又惊又怒,喝道:“你说什么?” 厉擒龙哼了一声,缓缓说道:“你挖了公孙奇的坟,偷了他殉葬的桑家秘笈,你当我不知道么?我的脾气,要嘛不管闲事,要管就管到底。你挖人家父亲的坟墓,罪实不轻,如今我只要你把偷了的东西物归原主,已是便宜你了。” 西门牧野道:“原来你是觊觎桑家的毒功秘笈!” 厉擒龙道:“我是主持公道!” 西门牧野对厉擒龙虽然颇为忌惮,但要他忍气吞声,把既得之物双手奉上,却是心有不甘,当下一声冷笑,说道:“好,你有本领,自己来拿!” 厉擒龙笑道:“你既然要我动手,我唯有遵命了!” 双掌一交,西门牧野斜跃三步,定睛瞧时,只见厉擒龙眉心隐隐现出一丝黑气,但却是一现即逝。西门牧野暗暗吃惊,想道:“这老儿的功力确是在我之上,看来我这腐骨掌是奈何不了他了。” 厉擒龙道:“你还有化血刀的功夫,一并使出来吧!” 西门牧野骑虎难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左掌一翻,掌心俨若涂脂,喝道:“你要见识化血刀,那就让你见识吧。” 桑家的两大毒功,“化血刀”比“腐骨掌”更为厉害,厉擒龙接了一掌,面上也笼罩了一层黑气,但这层黑气也是一现即逝。西门牧野被他掌力一震,这次却是直退出了五六步之外,这才稳得住身形。 厉擒龙冷冷说道:“化血刀我见识过了,你还有什么更厉害的功夫吗?” 西门牧野料想脱身不了,拼到底的话,厉擒龙或许也难免要受毒伤,但自己可是性命难保。他心念一转:“这本毒功秘笈其实还是不能免除走火入魔之难的,让这老儿取去,他自恃甚高,料想不会向公孙璞讨教,那就害害他也好。” 厉擒龙见他眼珠闪烁不定,冷笑道:“你还在打什么鬼主意?” 西门牧野道:“你又不练毒功,要这秘笈何用?” 厉擒龙道:“你管我有没有用,我是要你吐出贼赃!正主儿就在这里,难道你不该还给人家么?” 西门牧野打了一个哈哈,说道:“厉岛主,我和你也算得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你又何必在我面前装作正人君子?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看你未必是想要物归原主吧?不过,你假若是要拿去做人情的话,我劝你还是多想一想的好。说不定你要送给他的那个人,也是我的老朋友呢。当真如此,那你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厉擒龙怔了一怔,心里想道:“这老贼也真是鬼灵精,居然识破我的心思,难道是黑风岛主告诉他的?” 原来厉擒龙之所以要这毒功秘笈,的确有如西门牧野所料,是要拿去送给一个人的,这个人就是黑风岛主。 厉擒龙曾经欠下黑风岛主一笔人情。两年前乔拓疆这伙海盗侵入他的明霞岛,他被困在乔拓疆所布的六合阵中,那天恰值黑风岛主来访,给他解了困,是以他曾答应黑风岛主为他取得桑家的毒功秘笈作为报酬。 西门牧野哈哈笑道:“厉岛主,我说得对吧?” 厉擒龙跟着想道:“不对,不对。黑风岛主和这老贼都是一模一样的忌刻小人,他们如今虽是一伙,也还是各怀心病的。黑风岛主意欲借刀杀人,焉肯明白的告诉他?大概是他不知从哪里得到风声,早就对黑风岛主起了疑心的。我那条计策多半还可以用,不但可以用,说不定还可以令他们二人都中计呢。”想至此就故意哈哈大笑,说道:“我要来何用,随你去猜。你若认为你的所料不差,那不是对你正好吗?这本毒功秘笈转一转手,就仍然可以回到你的手上了!” 西门牧野也有他的打算,心想既然打不过厉擒龙,那就不如舍弃这本毒功秘笈了。“他已经给我说破了他的心思,想来他是不会拿去送给黑风岛主的了,我又何妨给他。我倒还有希望可以解除走火入魔之危,他却未必能够。”主意打定,便即把那本毒功秘笈拿了出来,向厉擒龙抛去。 厉擒龙接到手中,说道:“你这秘笈,是真是假?我警告你,你若拿假的骗我,休想逃出我的掌心!” 西门牧野哈哈笑道:“是真是假,有这位桑家的外孙在此,一看便知。我岂能骗你。”厉擒龙道:“好,你走吧!” 西门牧野走后,厉擒龙回过头来,察看公孙璞的伤势。 公孙璞道:“厉老伯,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厉擒龙眉头一皱,说道:“你的内力耗损不少呢,先别说话,我给你推血过宫。” 厉擒龙紧紧握着他的双手,以本身内力助他运气行血,过了一炷香时刻,公孙璞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本来是苍白的脸色亦已渐渐转为红润,厉擒龙暗自想道:“他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内功竟然如此深厚,真不愧是当世三位武学大师的衣钵传人。怪不得我用不着如何费力,就可以打败西门牧野这个老魔头,想来这老魔头在折磨公孙璞之时,自己的内力至少也耗损了几分了。” 公孙璞吁了口气,说道:“厉老伯,多谢你啦,我的血脉都已畅通,不碍事了。” 厉擒龙笑道:“你多谢我,我可不敢居功。要不是你内功深厚,只怕我全力帮你的忙,你也要大病一场。不过,目前虽说已无大碍,至少也还得休息一天。” 公孙璞道:“我已经可以跑路了,有老伯在一起,也用不着担心碰上强敌,我不想耽搁这一天了。” 厉擒龙怔了一怔,心道:“你去什么地方,怎知道我一定会陪伴你?”心念一动,便即问道:“对啦,你刚才说有一件事情要告诉我,那是……” 公孙璞道:“我得到令嫒的消息,她、她——”厉擒龙又惊又喜,连忙问道:“她怎么样了?”公孙璞道:“她和奚玉帆大哥一起,已经给黑风岛主掳去了。”当下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厉擒龙大为感动,说道:“原来你是为了赶到禹城去救他们,不惜连番苦斗,这才伤在西门老魔之手的。我早已知道你曾经帮过小女不少的忙,如今又几乎为她丧了性命,我真是不知如何感激你才好。” 公孙璞道:“老伯别说这话,令嫒也曾救过我的性命的。而且奚大哥也是我的好朋友呢。” 厉擒龙诧道:“小女本领和你相差很远,她焉能救你性命。” 公孙璞道:“实不相瞒,黑风岛主虽是晚辈岳父,但因我不肯听他的话,他却是曾经想要把我置之死地的。有一次我被他追踪,眼看逃不过了,好在碰上令嫒,将他骗过。” 厉擒龙笑道:“原来如此。你们翁婿不和,我也早有风闻的了。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妙法,叫他非把女儿心甘情愿的嫁给你不可。” 公孙璞面上一红,说道:“多谢老伯关心。这、这——” 厉擒龙哈哈一笑,说道:“你不用害羞。我和你虽然相识未久,我可很喜欢你的为人,恕我倚老卖老的说一句心里的话,我对你就有如子侄一般,这个忙我是一定要帮你的。”说罢,拿出了那本桑家秘笈,递给公孙璞,接着说道:“这是你家的东西,你看看这是不是真本?” 公孙璞翻阅一遍,看见秘笈上他父亲添注的字迹,不觉悲从中来,难以自抑,哽咽说道:“这是真的。但它却也是害人的东西。我听家母说过,我爹之死,固然是由于多行不义,自取其咎,但练这毒功秘笈却也是致死之由。” 厉擒龙道:“你不要难过,你爹的事情我知道。我还知道他后来走火入魔,也是颇有悔意的,说句实在话,你爹确实不能算是好人,但他有这样一个好儿子,也可以为他赎过了。”接着笑道:“你说这是害人的东西,许多邪派中人,却把他当作武林异宝,梦寐以求呢。” 公孙璞道:“多谢老伯给我夺回家父之物,但我可不能要它。老伯若然同意,我看还是把它烧了的好。” 厉擒龙道:“我本来应该还给你的,你不要它,那就借给我用一用吧。” 公孙璞道:“这是老伯之力夺回来的,如何处置,自当由老伯作主。不过小侄知道的却不能不告诉老伯,这本秘笈,虽经家父添注了解毒之法,却还是不能免除走火入魔之危的。” 厉擒龙道:“你真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不过,你所说的,我也早已料到了。要是这本秘笈已经完美无瑕,西门牧野这老贼恐怕还不肯交给我呢。但我正是因为它还有弊害,所以才要它的。说得更明白些,我并非自己要练这毒功秘笈。” 公孙璞怔了一怔,说道:“那么老伯要来何用?” 厉擒龙缓缓说道:“实不相瞒,我是要拿去送给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你的岳父黑风岛主。” 公孙璞又是吃惊,又是诧异,说道:“老伯的用意是……” 厉擒龙道:“我曾欠他一笔人情,因此我答应他为他取这秘笈还他人情的。” 公孙璞道:“他一定还不知道,练这毒功秘笈会引致走火入魔。” 厉擒龙道:“不错。所以实不相瞒,我最初的用意也是打算以毒攻毒的。” 公孙璞心地纯厚,暗自想道:“不错,黑风岛主是个邪恶的人,但我们也用邪恶的手段对付他,那不是和他一样了?” 厉擒龙继续说道:“对尧舜、行揖让,对桀纣、动刀兵。邪恶的手段,有时恐怕也是要用上一用的。不过,我现在的主意却又改了。” 公孙璞道:“老伯打算如何?” 厉擒龙笑道:“我是打算利用这本毒功秘笈,给你们翁婿作鲁仲连。你要知道,你的岳父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物,以他的武学造诣,练这秘笈,不用多久,就可以升堂入室,那时他的走火入魔之难也就快要发作了。嘿嘿,那时他就非得求你不可啦,你懂了吧?” 公孙璞方始恍然大悟,心里想道:“这个计策果然毒辣,但也确实有用。到了黑风岛主当真有求于我之时,我也可以乘机劝他改邪归正了。” 厉擒龙道:“还有一层,据我所知,你的岳父投奔蒙古之后,似乎也不是怎么得意,西门牧野与朱九穆这两个魔头和他都是怀着心病,想要排挤他的。这本毒功秘笈到了你岳父的手上,迟早会给这两个魔头知道,那时他们对你的岳父定然更为忌刻。你的岳父在那边立足不住,对你不也大有好处吗?” 公孙璞道:“宫岛主若能改邪归正,这正是我所盼望的事情。老伯用心良苦,小侄不胜感激。不过令嫒令婿还是在他手上,咱们恐也不宜耽搁了。” 厉擒龙却是毫不紧张,神色自如地说道:“不用担心,他不敢害我女儿的。大概是拿我的女儿来要挟我,一方面阻止我与他为难,一方面要我履行以前的诺言罢了。如今这秘笈已经在我手里,正好可以拿来和他交易啦。我担心的倒是你的余毒还未去净,无论如何也得歇息一天,否则目前纵无大碍,后患却是无穷了。” 公孙璞是个武学行家,自然也是知道其中利弊的,在厉擒龙劝告之下,深感他的爱护之意,当下也就听他的话,多耽搁一天了。 在这一天当中,厉擒龙仍依前法,以本身真力助他运功驱毒,公孙璞本身有深厚的内功,又得他之助,因此虽然不过一天的工夫,不但他的残毒已经去净,而且功力也恢复了七八了。 不过,由于他在路上多耽搁了一天,谷啸风、韩佩瑛、宫锦云和任红绡这一行四人却已赶在他的前头,早几个时辰,先到了禹城了。 到了禹城,宫锦云笑道:“瑛姐,你还记得咱们在仪醪楼初次相会的往事么?”韩佩瑛笑道:“你这馋嘴的煤黑子大概是想起了仪醪楼的佳肴美酒了吧?”原来那次仪醪楼之会,宫锦云就是扮成一个“煤黑子”去戏弄韩佩瑛的。 宫锦云笑道:“瑛姐,你真是最懂得我心事的人,这次我请客,不用你破费了。”接着回过头来对任红绡道:“这仪醪楼是北五省最有名的酒楼,据说是纪念发明酿酒的老祖宗仪狄的,仪狄是大禹的臣子,所以在这禹城开店。”任红绡道:“那是一间老字号了?” 宫锦云道:“这还用说?罗隐诗中有云:‘愧对前贤贪旨酒,不辞醉倒仪醪楼。’罗隐是初唐的人,他的诗中已提及仪醪楼,少说也几百年的历史了吧?他们自酿的美酒呀,有名叫做拼命酒。” 任红绡道:“为什么取这样俗的名字?”宫锦云道:“这是诨名,虽很粗俗,却是有来由的。据说不会喝酒的人,到了仪醪楼,也宁愿不要性命,拼着醉死的,这酒有多么好,你就可想而知了,还有在仪醪楼你还可以吃到他们妙法烹调的刚捞上来的黄河鲤鱼,那是鱼中的极品。”任红绡笑道:“你不要再说了,说得我也流涎了呢。” 谷啸风道:“咱们还是先到长鲸帮,找着了公孙大哥再来吧。” 宫锦云道:“反正咱们今晚会赶得到长鲸帮的,急什么?再说咱们也还没有吃午饭呢。” 谷啸风道:“我是怕一喝起酒来,又得耽搁多些时候了。我的酒量也不大好。” 宫锦云笑道:“原来你是怕自己喝醉了,那也不要紧呀,醉倒了有瑛姐扶你。” 韩佩瑛笑道:“你日盼夜盼,盼着见你的璞哥,到了这里,反而不急了。好,你既然不急,我们又何妨奉陪。” 宫锦云这才说道:“黄河五大帮会的人,经常有人进出仪醪楼的,我是想找个人带路。” 一行四人上了仪醪楼要了一张临窗的桌子,一面喝酒,一面眺望黄河。宫锦云向店小二招一招手,叫他过来,说道:“你还认得我么?” 店小二仔细一看,首先认出了韩佩瑛,跟着认出了宫锦云,想起她们曾在这里打过架的事,不由得惴惴不安,张大了嘴巴,说道:“原来是两位客官再度光临?你们是洪帮主的朋友,对吧?” 宫锦云笑道:“不错,你的记性很好。这次你放心,我们不是来打架的了。” 店小二陪着她苦笑,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又不敢说出来的样子。 宫锦云道:“洪帮主好吗?”店小二道:“好久没有见过他老人家了。”宫锦云这样问是有用意的,用意之一是让其他的客人知道她和长鲸帮的洪帮主甚有交情,长鲸帮的帮主洪圻是黄河五大帮会的领袖人物,食客中若有五大帮会中人,定会过来和她搭话;用意之二,是要从侧面打听,打听公孙璞来到了禹城没有。 要知公孙璞是北五省绿林盟主蓬莱魔女的使者,他若然已经来到,洪圻和五大帮会中的首脑人物必定会在仪醪楼设宴招待他。不料店小二的回答却是许久没有见过洪圻,宫锦云听了,大为失望,心里想道:“难道璞哥还没来到禹城?还是已经来到了却不便在外间公开露面?” 这天仪醪楼上的客人不多,除了他们这张桌之外,只有寥寥六七个客人,分据三张桌子。不一会儿,这几个客人忽地一个接着一个,全都结账走了。也不知他们是害怕惹祸上身,还是其中确有帮会人物,故此要赶回去报讯。 任红绡笑道:“先喝酒吧。啧啧,这酒确实不错,我不会喝酒的也要拼命喝它了。” 宫锦云问不出什么,只好让那店小二走开。她挟起一块鲤鱼,笑道:“黄河鲤鱼要趁热吃,你喝醉了也不怕,鲤鱼汤就可以解酒。咦,谷大哥,你在呆看什么?再不动筷,这盘鲤鱼可没你的份啦。” 谷啸风道:“你瞧吴梦窗这首词写得多好。三千年事寒鸦外,无言倦凭秋树,逝水移川,高陵变谷,谁识当时神禹……”原来他正在看墙上挂的一幅中堂。 韩佩瑛道:“不错,这是缅怀大禹治水功德的一首词,虽然伤感的味道太浓,却也是感慨遥深呢。梦窗(吴文英)是南渡之后的词人,想不到他的这一首词却也传到了北方,还有人写了起来挂在这酒楼上。” 谷啸风道:“这首词写在仪醪楼上正是再也合适不过。你瞧,咱们从这窗口望出去,就可以望见大禹当年治水所驻的老龙口呢。禹城因大禹而得名,这仪醪楼酒又正是纪念大禹和仪狄君臣的。” 宫锦云笑道:“你们两个书呆子别再考据了,酒都冷了呢。” 就在此际,忽听得有三个人的脚步声走上楼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这仪醪楼的美酒,你们实是不可不尝。”一个粗豪的声音哈哈笑道:“我打算一口气喝它几十斤,就只怕这酒楼没有这么多的陈年佳酿。”正是: 心事暂抛谋一醉,且将旨酒涤烦忧。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四回惊见小城潜巨寇喜斟旨酒撮良缘 跟着又是一个人笑道:“仪醪楼的藏酒上百年的少说也有十几缸,你喝是喝不完的,我倒是怕你这样鲸吞牛饮的喝法,尝不出美酒的滋味,那就未免太杀风景了吧。” 谷啸风一听得这三个人说话的声音不觉变了面色。忽听得“当”的一声,宫锦云的酒杯跌在地上,碎成片片。看来她比谷啸风还更吃惊。说时迟,那时快,这三个人已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原来这三个人一个是宫锦云的父亲黑风岛主,一个是东海盗魁乔拓疆,还有一个则是乔拓疆的副手钟无霸。乔、钟二人是三个月前在苗疆和谷啸风交过手的。谷啸风大吃一惊,心里想道:“怎的他们也这样快逃出苗疆来到了禹城,糟糕,一个黑风岛主已足够我们应付,加上这两个恶贼,今天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钟无霸一眼认出谷啸风,哈哈笑道:“原来你这小子也在这里,老子正要找你!”迈开大步,走近他们这张桌子,张开蒲扇般的大手,一抓就向谷啸风抓下。 谷啸风端坐不动,拿起一双筷子对着钟无霸掌心的“劳宫穴”。钟无霸一缩手变抓为劈,掌锋斜扫,谷啸风的筷子跟着变招点他的脉门。他是用筷子使出绝妙的七修剑法,一时间钟无霸倒是不敢硬抓。 宫锦云笑道:“你们是老朋友,相请不如偶遇,何不坐下来吃点东西?”挟了一个肉丸子,筷子一送,卜的一声,肉丸塞进钟无霸的口中。钟无霸的武功本是比宫锦云高得多的。只因全神对付谷啸风的点穴剑法,冷不防就着了宫锦云的道儿,气得哇哇大叫。 黑风岛主和宫锦云打了一个照面,不觉“咦”了一声,睁大了眼睛。要知宫锦云女扮男装,虽然乔装得妙,却总是瞒不过父亲的眼睛。 乔拓疆看见钟无霸吃了亏,本来就要过去帮他的,忽然发现黑风岛主脸色有异,他是个机灵的人,知道其中定有蹊跷,怔了一怔,便即止步。 黑风岛主喝道:“锦儿,不可顽皮无礼!” 宫锦云道:“爹爹,这个野人欺侮我的朋友,又欺侮我,你还骂我!” 钟无霸这才知道宫锦云竟是黑风岛主的女儿,不禁也是大吃一惊,连忙退开了。 黑风岛主喝道:“锦儿,不可胡闹,过这边来。” 宫锦云是知父亲是想要把她拉开便即动手,倏地就抽出短剑,对准自己的胸口。黑风岛主大惊道:“你干什么?快快放下!” 宫锦云道:“为朋友不辞两肋插刀,这是武林古训。我和他们是有福同享,有祸同当!” 黑风岛主道:“你就只知道有朋友,不知道有爹爹了?” 宫锦云道:“女儿不敢和爹爹作对,唯有出此下策。爹爹,你欺侮我的朋友,我只好死在你的面前。” 黑风岛主知道女儿倔强的脾气,倒是有几分顾忌,当下皱起眉头说道:“有话大可好好商量,无须寻死觅活。” 宫锦云叫道:“爹,你别过来!你再上一步,那就是要迫女儿寻死了。” 黑风岛主无可奈何,只得在邻近的桌子坐了下来,说道:“好,你跟我回去,我撒手不管这里的事情。” 宫锦云道:“爹,你投降鞑子,我可不能跟鞑子混在一起。” 黑风岛主变了面色,斥道:“胡说八道,你简直是目无尊长了。” 宫锦云道:“忠孝不能两全,爹,你杀了我吧!” 黑风岛主眼珠一转,说道:“我不是要你跟我去和林,也不是去大都,咱们是一同回家。从今之后,咱们父女相依,我也不再踏出黑风岛半步。这样说你可以满意了吧?” 宫锦云道:“爹爹此话当真?” 黑风岛主道:“我怎会骗你。” 宫锦云道:“好,那你先走,你到百里之外的大渡口等我。” 黑风岛主道:“你要是不来呢?” 宫锦云道:“只要爹爹说话算数,女儿自也不会欺骗爹爹。” 黑风岛主道:“好,我相信你,我这就走!”说到一个“走”字,突然把手一扬,只听得“叮”的一声,宫锦云指着胸口的那把短剑,已是给他飞出的一枝筷子打落。原来他乃是假意答允女儿的条件,好松懈宫锦云对他的防范的。 这一下变出意外,谷啸风还来不及拔剑出鞘,说时迟,那时快,黑风岛主已是一跃而起,把女儿拉过去了。他一拉开了女儿,便即喝道:“动手!” 乔拓疆哈哈笑道:“谷啸风,看你这小子还往哪里跑?”谷啸风把桌子一掀,乔拓疆一掌劈去,一张坚实红木做的八仙桌登时碎成八块,木片纷飞,杯盘碗碟乒乒乓乓的碎了一地。酒楼的伙计都吓得钻进了柜台底下。谷啸风、韩佩瑛双剑出鞘,立即和乔拓疆恶斗起来。 谷、韩二人双战乔拓疆,另一边任红绡和钟无霸也交上了手。 宫锦云又是伤心,又是气愤,叫道:“做父亲的都欺骗女儿,女儿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当下浊气一涌,便要自断经脉而亡。 黑风岛主说道:“你现在寻死,那是死不成了。乖乖听我的话,我会叫你称心如意的。嗯,锦儿,我知道你喜欢公孙璞,是么?我替你把他找回来,完成你们小两口子的心愿。” 自断经脉,需有深厚的内功,宫锦云的功力本就不足自断经脉,何况还有黑风岛主手掌按着她的背心,阻挠她的运功?当然是难以如愿了。她自断经脉不成,却弄得胸口一阵剧痛,汗下如雨。 黑风岛主柔声说道:“你何苦如此?他们纵然是你朋友,总比不得公孙璞是你心上人吧?爹爹已经答允如你心愿,又不插手为难你的朋友,咱们父女还不可以和解么?”宫锦云忍着疼痛,一声不响。 不过黑风岛主这番说话也还是有点效力,他一提起了公孙璞,就叫宫锦云情不自禁地想道:“不错,为了璞哥,我可还应该再活下去。”幸亏她打消了自尽的念头,否则纵然死不去,但继续运功自断经脉,身体也还是多少要受损伤的。 黑风岛主知道女儿的功力不足以自断经脉,但也不敢就将女儿放开。他把眼一看,只见谷啸风、韩佩瑛双剑合璧,恰恰和乔拓疆打成平手,任红绡单独与钟无霸交手,却不免甚处下风。黑风岛主吁了口气,心里想道:“看情形的确是用不着我插手了。”不料多看了片刻,不由得忽地一惊。 钟无霸招熟力沉,着着进攻,把任红绡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但任红绡身法比他轻灵得多,仗着轻灵的身法,东窜西闪,钟无霸一时之间,倒也难奈她何。此时酒楼上的桌椅十九已被踢翻,有了这许多障碍,钟无霸更难捉住她了。 黑风岛主看出任红绡的家数,吃了一惊,叫道:“钟兄手下留情,这女娃子是任天吾的女儿!” 钟无霸正自焦躁,要施杀手,听了黑风岛主的话,说道:“好,我不杀她便是!”腾的飞起一脚,把一张翻倒地上的桌子踢下楼梯,意欲在扫除障碍之后,才好把任红绡活擒。 忽听得轰隆一声,那张桌子滚下楼梯,突然给一个正好走上来的少年,用一柄雨伞一挑,就把这张桌子挑开,不但挑开,而且还在桌子的中心穿了一个大窿。在少年的后面,跟着走上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头。 宫锦云喜从天降,失声叫道:“璞哥!”原来走在前面的这个少年正是公孙璞,后面的这个老者则是明霞岛主厉擒龙。 在禹城碰见黑风岛主不足为奇,因为公孙璞早已知道黑风岛主是来了禹城的,但同时见着了宫锦云,却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了。 公孙璞见这情形,又惊又喜,呆了一呆,说道:“云妹放心,你爹不会难为咱们的。”宫锦云道:“好,那你暂且不用管他,去帮一帮任姐姐吧。” 黑风岛主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老朋友来了,厉兄,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他外表强作镇定,内心实是惴惴不安。 厉擒龙冷冷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来的,我的女儿呢?” 黑风岛主道:“啊!你是要找令嫒?” 厉擒龙哼了一声,说道:“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小女和奚公子给你捉了去,你在我的面前还装蒜吗?” 黑风岛主笑道:“厉兄不用恼怒,有话好好商量。” 钟无霸把任红绡逼到墙根,正在一抓抓下,想要把她掳为人质。公孙璞把玄铁宝伞倏地伸出,喝道:“休得逞凶!” 钟无霸不知公孙璞的厉害,哪里将他这把黑黝黝的毫不起眼的雨伞放在心上,一抓抓去,正好抓着玄铁宝伞。 钟无霸的外功差不多已练到登峰造极境界,但毕竟还是血肉之躯,怎能和玄铁宝伞硬碰,一碰之下,虎口登时震裂,痛彻心肺。他大吼一声,忙把玄铁宝伞放开。 公孙璞笑道:“你不服气,我空手和你打过。”玄铁宝伞一抛,抛给任红绡拿去防身。 钟无霸好像受了伤的猛兽,狂叫大吼,便扑过来。公孙璞使出了“大衍八式”中的天罡掌,划了一道弧形,缓缓拍出。双掌相交,两股刚猛的力道碰在一起,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楼板给钟无霸踩裂了一个大窟窿,他那水牛般的身躯登时陷入窟窿,一时之间,还未能跌下。 公孙璞一抓抓着他的头皮,硬生生的将他拉了起来,信手点了他的穴道,扔过一边。钟无霸要抓任红绡作为人质,不料自己反而变成人质了。 黑风岛主叫道:“大家且慢动手!”乔拓疆退过一边,谷啸风、韩佩瑛上前和公孙璞相见。 厉擒龙道:“好,你要如何与我商量?” 黑风岛主道:“咱们是老朋友了,是不是?” 厉擒龙冷笑道:“你把我的女儿捉了去,天下有这样对待老朋友的吗?” 黑风岛主道:“厉兄放心。不错,令嫒和令婿是在我的手里,但我看在老朋友的分上,可没有损伤他们的分毫。厉兄,你意欲如何,请尽管明白见告吧。” 厉擒龙道:“这还用得着问吗,把我的女儿女婿放回来!” 黑风岛主笑道:“厉兄,你应该知道黑道上的规矩,咱们老朋友是一回事……” 厉擒龙喝道:“我还没有说完呢,我要你把他们放回来,还要你把女儿留下!” 黑风岛主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说道:“你得回女儿,却要我失掉女儿,这个交易未免令我太过吃亏了吧?” 宫锦云道:“爹,你刚才不是许下诺言的么,你让我跟了璞哥,我还是认你做爹爹的,你并没有失掉了女儿啊!” 黑风岛主摇了摇头,说道:“真是女生外向,令我好不灰心。” 公孙璞道:“云妹别急,我们和令尊一定会商量出一个结果来的。” 黑风岛主笑道:“对啦,还是你的璞哥比你明白事理。说句公道话,这个交易,实在是令我太吃亏了。” 厉擒龙道:“我不和你算账已经好了,你还说是你吃亏?” 黑风岛主道:“按照黑道的规矩,把失物归还原主,失主多少也得付点彩头。如今是什么也没得到,反要赔了女儿,太过蚀本的生意我不能做!” 厉擒龙假意沉吟片刻,说道:“本来做女儿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令嫒早已许配给公孙璞,你不能留着她一辈子不嫁,她要从夫,那是名正言顺之事。这件事和你我之间的纠纷也没牵连。不过,我做好人就做到底,你既然把女儿当作买卖,那我就替公孙璞作主,送给你一件你梦寐以求的宝物,当作聘礼,也当作我给你的‘彩头’。这样,这桩买卖总可以成交了吧?” 黑风岛主心头怦然一跳,连忙问道:“你准备替公孙璞送给我什么聘礼?” 厉擒龙拿出那本毒功秘笈一扬,说道:“这是我从西门牧野手中夺来的,本来这也是令婿家传之物,如今拿来作他的聘礼,岂非正是最好不过?” 黑风岛主道:“我怎知是真是假?” 厉擒龙道:“曾经令婿鉴定,决不会假。” 公孙璞道:“不错,我已经详阅过了,书中的注释,的确是家父手书。” 厉擒龙继续说道:“这本桑家秘笈,一方面是我当作替公孙璞送给你的聘礼,一方面也是替我自己还你的人情。我欠了你一笔人情,你如今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我也不追究你了。你所要的东西我交了给你,从今之后,咱们谁也不再欠谁。” 黑风岛主知道厉擒龙说一不二,暗自想道:“只要他不向我报复,我也用不着把他的女儿留作人质了。虽然这宗交易,是有点便宜了公孙璞这个小子,但我得到这本秘笈,同样也是有了便宜。”于是说道:“好,我都依你,你把秘笈给我,我把你的女儿还你,咱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公孙璞忙道:“锦云呢?” 黑风岛主哈哈笑道:“我收了你的聘礼,女儿还能不给你么?”当下把手放开,笑道:“锦儿,你用不着寻死觅活了,你去跟你的璞哥吧。” 宫锦云紧紧握着公孙璞的手,不禁喜极而泣。他们二人经过许多磨难,终于得到团圆,也顾不得有人在旁,便依偎在一起了。 但黑风岛主一和对方和解,乔拓疆却是不由得大起恐慌了。要知厉擒龙刚才说的所欠黑风岛主那笔人情,就是由于乔拓疆侵入厉擒龙的明霞岛,黑风岛主充作鲁仲连而得来的。如今黑风岛主与厉擒龙已经和解,厉擒龙重提旧事,岂非就是要对付我? 乔拓疆大起恐慌,说道:“黑风岛主,咱们是合伙人,你做的这宗生意,我也该沾点光吧?” 黑风岛主道:“厉兄,令嫒想要归来,恐怕还得借重这位乔兄。请你给我几分薄面,过去的事,大家都不必计较了。” 厉擒龙怒道:“什么。你又要节外生枝吗?” 黑风岛主说道:“实不相瞒,令嫒是我付托给乔兄的一位朋友管的,我只能请他陪同令嫒回来。”原来黑风岛主说的这位朋友就是史天泽。乔拓疆、钟无霸和史天泽乃是一伙,他们逃出苗疆之后,想借黑风岛主之力,多搭上一条完颜长之的路子,因而才互相结纳的。 依理推测,黑风岛主也不会把人质留在长鲸帮,定是付托可靠的自己人看管。厉擒龙料想他说的乃是实情,便道:“好,今天我不和他们计较,但他们倘若仍是怙恶不悛,日后碰上了我,我还是不能放过他们。” 乔拓疆吃了颗定心丸,说道:“好,就这样吧!”走过去便想解开钟无霸的穴道和他同走。 厉擒龙喝道:“且慢!”乔拓疆道:“怎么?”厉擒龙道:“枉你是黑道上的一个人物,难道还不知道江湖上的规矩?我们的人来了,才能交换!” 公孙璞笑道:“乔舵主,你不用担心,我是用独门手法点了你这位兄弟的穴道,这种手法,决不会伤他身体,只不过多挨一个时辰,他大概就要少一年功力而已,算不了什么。” 钟无霸练的是以力服人的外功,耗了一年功力,本领就要大打折扣。乔拓疆为了保全他的得力助手,非得急急赶路不可。当下恨恨地盯了公孙璞一眼,连忙走下仪醪楼。宫锦云笑道:“乔舵主,你慢慢走啊!” 乔拓疆走了之后,厉擒龙笑道:“宫兄,咱们老朋友现在可以叙叙啦。” 谷啸风招手叫那店小二过来,说道:“打坏了你们许多东西,实在不好意思,这锭金子给你当作赔偿,不知够不够用。” 这店小二是刚刚从柜台下钻出来的,余悸犹存,说什么也不敢要。黑风岛主淡淡说道:“这位谷少爷赏给你的,你就收下吧。”店小二看他一眼,这才敢抖抖索索地收下了谷啸风给他的金子。厉擒龙看在眼里,心中已是猜着几分,想道:“看这情形,黑风岛主想必已经到了长鲸帮好几天了,这店小二也知道他是黄河五大帮会的贵客啦。” 宫锦云笑道:“下次我们一定不会在你这里打架了。麻烦你给我们收拾收拾,另外备办一席酒菜。” 不一会儿,打扫干净,只是楼板当中的那个大窟窿一时间无法修补。店小二给他们摆了一张靠窗的桌子,端来酒菜,重整杯盘。 厉擒龙举杯说道:“宫兄,咱们先干一杯。请问是什么风把你吹到禹城来的?” 黑风岛主道:“我是偶然路过,慕仪醪楼之名,稍作逗留的。” 厉擒龙笑道:“当真只是偶然路过的吗?我猜你是在等两位朋友的吧?” 黑风岛主道:“你怎么知道?” 厉擒龙道:“你刚才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老朋友,老朋友面前何必还说假话?你说真话,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个消息。” 黑风岛主情知瞒骗不过,说道:“你要我说什么真话?” 厉擒龙道:“你来禹城,是为了拜会黄河五大帮会的帮主,商量某件‘大事’的吧?若是我猜得不错,你们商谈的地点,大概就是在长鲸帮在禹城的总舵了,是也不是?” 黑风岛主变了面色,强笑说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厉兄,咱们的交易已是双方满意,你也允诺把恩怨一笔勾销了。那你就不能节外生枝啊。” 厉擒龙道:“你不必担心,我并非要管你的闲事。但多蒙你以老朋友看待,我知道的事情可不能不告诉你,你说对吗?” 黑风岛主道:“你得到的是什么消息,那就请说吧。” 厉擒龙道:“你等的那两个朋友,一个是龙象法王的大弟子乌蒙,一个是西门牧野,是么?” 公孙璞道:“厉伯伯,你说漏了两个人,还有一个西门牧野的侄儿西门柱石,和一个完颜豪的随从武士独狐行。” 厉擒龙笑道:“这两个是上不得台盘的角色,咱们只说乌蒙和西门牧野。” 黑风岛主道:“他们两人怎么样了?”言下之意,已是默认厉擒龙所料不差。 厉擒龙缓缓说道:“那你就不用等他们了,他们不会到禹城啦。” 黑风岛主道:“为什么?” 厉擒龙道:“乌蒙已给令婿打得重伤,纵然不致丧命,至少也得大病一场。至于西门牧野,你知道我给你的这本秘笈就是从他手上夺来的,如今我在禹城,你想他还敢来么?” 黑风岛主暗暗吃惊,勉强笑道:“厉兄,多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要知他奉了完颜长之之命,前来收服黄河五大帮会,虽然他自忖本领高强,毕竟也还是孤掌难鸣。西门牧野和乌蒙不能来到禹城和他会合,那就等于是折了他的两条臂膊了。 厉擒龙道:“还有一个消息,似乎也应该告诉你。” 黑风岛主胆战心惊,说道:“啊,还有什么消息?” 厉擒龙道:“你不想知道令婿是因何而来禹城的吗?公孙贤侄,你自己和岳父说吧。” 公孙璞说道:“我是奉了柳盟主之命,特地来和黄河五大帮会定盟的。”黑风岛主听了,默然不语。 厉擒龙又道:“我夺了西门牧野的秘笈,他也真是聪明,一猜就猜对了我是要夺去送给你的。” 黑风岛主和西门牧野怀有心病,此事也早已在他意料之中。不过黑风岛主虽然有点患得患失,毕竟还是舍不得放弃这本毒功秘笈。他心里惴惴不安,不自觉的连连喝酒。 厉擒龙道:“这酒好么?”黑风岛主道:“好极了,我从来没喝过这样的好酒!” 厉擒龙微微一笑说道:“这酒是有名的‘拼命酒’,嘿嘿,为美酒拼命,那还值得,为鞑子拼命,那就似乎划不来了。宫兄不知以为然否?”厉擒龙借酒讽人,促他悔悟,黑风岛主听了,不觉又是惭愧,又是有点感动。 宫锦云忍不住说道:“爹,你在黑风岛逍遥自在,有何不好,何苦去给人家卖命?爹,你别去大都,还是回家去吧!”黑风岛主喝了满满的一杯“拼命酒”,放下酒杯,苦笑说道:“我还能和西门牧野、朱九穆等人混在一起吗?你放心,我当然是回黑风岛的了。” 宫锦云大喜道:“爹,你若当真改过自新,我永远做你的孝顺女儿。” 说到这里,只听得有脚步声走上楼梯,宫锦云道:“咦,怎么只是一个人?”她以为是乔拓疆独自回来,正在担心事情或有变卦,抬头一看,却原来来的是长鲸帮的帮主洪圻。 洪圻是听说谷啸风和韩佩瑛等人在仪醪楼喝酒,特地赶来和他们会面的。不料到来一看,却见黑风岛主也在座中,不觉大吃一惊。再一看,看见了公孙璞,这才稍稍放心。当下大着胆子走上前去,和众人招呼。 谷啸风道:“洪帮主,你来得正巧,我们正是要到贵帮的呢。” 洪圻道:“多谢你们远道来探望我。”公孙璞笑道:“实不相瞒,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洪圻连忙向他打个眼色,说道:“对啦,公孙少侠,你是我们黄河五个帮会的恩人,我们未能报答你的大恩,大家都在挂念你。难得你今日来到,有事没事,都要请你到敝帮多住几天的了。宫岛主是前两天来的,如今也是住在敝帮,你们正好作伴。”他说这话,用意当然是在向公孙璞暗示,叫他不要在黑风岛主面前胡乱说话的了。 不料公孙璞却是毫无顾忌,坦然说道:“洪帮主,我是奉了金鸡岭柳盟主之命,特地来拜会你的。说来真巧,在路上我又碰上了这位厉岛主,这就作伴同来了。你和厉岛主还没见过吧?” 洪圻这才知道坐在黑风岛主对面的这个老头,竟是和黑风岛主齐名的明霞岛主厉擒龙,心中大喜,想道:“有这位厉岛主和公孙少侠一起,那是足可以对付黑风岛主了。” 厉擒龙笑道:“洪帮主,我是来抢你的客人的。宫岛主是我的‘老朋友’,待会儿他就和我一起走的,恐怕是不能再回贵帮了。”洪圻听了,越发暗暗欢喜,不过表面上却不敢露出来。 当下洪圻连忙说道:“宫岛主,我一点不知你要走得这样匆忙,请容我借花献佛,就借这一席酒给你饯行吧。”当下吩咐酒家重添酒菜。 黑风岛主苦笑道:“我现在只等两位朋友,他们一来我就要走了。你用不着费神了,这饯行酒不喝也罢。” 厉擒龙哈哈笑道:“一说曹操,曹操就到。宫兄,你不用等啦,他们来了。”黑风岛主话犹未了,只见乔拓疆和奚玉帆、厉赛英三人已经上楼来了。 厉赛英叫道:“爹!”扑入父亲怀中,说道:“爹,女儿受了坏人的欺侮,你都知道了么?”说话之时,狠狠地盯了黑风岛主一眼。厉擒龙笑道:“宫伯伯和你开开玩笑,你不要记恨。他已经答应把女儿留下来和你作伴啦。” 厉赛英何等聪明,一听就懂,笑道:“原来你们是拿我和宫姐姐交换的,嘿嘿,这交易不坏,我用不着和宫伯伯算账了。不过宫姐姐留下来不是和我作伴,是和公孙大哥作伴,那才是真的。” 公孙璞给钟无霸解开穴道,冷冷说道:“好,交易清楚,你们可以走啦。”乔拓疆拉着钟无霸灰溜溜地走下仪醪楼。 厉擒龙喝道:“且慢,我还有两句话说。” 乔拓疆停下脚步,暗暗吃惊,颤声说道:“厉岛主有何吩咐?” 厉擒龙道:“你回去告诉史天泽,在这禹城,若是给我见着了他,我定要取他性命。你们两人也是如此。”他早已猜着乔拓疆的那个朋友定然是史天泽无疑,于是索性给他点破。 乔拓疆道:“好,我们三人今日离开禹城就是,用不着厉岛主挂心啦。”满怀怨毒的眼光看了看厉擒龙,说完立即就走。 黑风岛主跟着要走,宫锦云道:“爹,女儿敬你一杯。”黑风岛主从未见过女儿这样孝顺,喝了这一杯酒,心里颇有甜丝丝的感觉,说道:“你跟你的公孙大哥,我很放心。” 任红绡道:“宫伯伯,我也敬你一杯。”黑风岛主鉴貌辨色,问道:“红绡,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任红绡道:“是呀,我正想问问宫伯伯,你可知道我爹的下落?” 黑风岛主道:“我在大都见过你爹,他在完颜长之的王府。嘿嘿,我可以金盆洗手,他恐怕还不肯金盆洗手呢。”宫锦云道:“爹,旁人的事,咱们不必管它。凡事但求自己问心无愧就行。” 黑风岛主一声长笑,说道:“你说得对,我走啦!”正是: 良言谏父心良苦,秘笈居奇有巧谋。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五回妖妇寻仇挑舵主玉人联袂入京华 黑风岛主一走,长鲸帮的帮主洪圻如释重负,说道:“幸亏你们今天来到,给我们黄河五个帮会消弭了一场灾祸。要是迟一天来,说不定就见不着我啦!” 公孙璞道:“黑风岛主是不是要强迫你们投降鞑子?”洪圻说道:“是呀。我力不能敌,只好采取缓兵之计,暂时和他敷衍。昨晚我们五个帮主已经会齐,大家商量的结果,决意和他一拼,宁死也不向他屈服。只等他今日一到长鲸帮,我们就要动手的了。想不到救星天外飞来,你们恰好就在今天到了这儿。事情这样解决,这真是最好也不过了。” 公孙璞笑道:“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呢,西门牧野这老魔头已经给厉岛主吓跑,料他是不敢再到禹城来了。” 洪圻越发欢喜,说道:“只要这两个魔头不在禹城,我们倒不怕和鞑子官兵作对。” 公孙璞说道:“金国现在忙于准备应付蒙古的入侵,对你们料想也不会大动刀兵的。不过,若是蒙古大举侵犯中原,咱们江湖上的同道倒也是应该有点准备,大家合力同心才好。” 洪圻说道:“公孙少侠,我这条性命是你救的,今天你又给我们五个帮会解除灾祸,你要我们怎样做,尽管吩咐好啦。我敢代表五个帮会向你应承,你要我们赴汤蹈火,我们都在所不辞。” 公孙璞说道:“我是奉了柳盟主之命来和你们商谈双方合作,订立盟约的。我年轻识浅,哪值得你们这样拥戴。” 洪圻说道:“公孙少侠,你客气了。我们五个帮会的上下人等,对你都是深感大恩,愿听你的吩咐的。不过既然是柳盟主看得起我们,听她的话也就等于是听你的话,我在这里就干脆的说一句,从今之后,我们都是她的属下,唯她马首是瞻,用不着说什么‘订盟’了,那太抬举我们啦。” 公孙璞道:“兹事体大,许多细节都还要商量,柳盟主的意思,大家还是携手抗敌,更能发挥力量。说不上是谁统属谁?” 能够维持本帮的独立,洪圻自然更加愿意,当下笑道:“我是一个粗人,什么也不懂得。柳盟主的意思既是这样,那么就请公孙少侠驾临敝帮,咱们从长计议吧。好在他们四位帮主如今也是正在我那儿,你什么时候来到,就立即可以商谈大事。” 谷啸风与奚玉帆好友重逢,也是十分高兴。公孙璞与洪圻商量大事之时,他们也在交谈别后的经过。 原来奚玉帆正是要和厉赛英到金鸡岭去打听他妹妹的下落,奚玉帆说道:“我曾经回过家里,听说扬州知府岳良骏已经给金鸡岭好汉扳倒了,他被劫了官粮,上个月已给‘奉旨查办’啦。我家的那个老花匠说,金鸡岭好汉那次大闹扬州,谷兄也曾来过,他还说舍妹也曾参与其事,不知谷兄可知舍妹消息?” 谷啸风道:“不错,那次在扬州我曾经见过她,但她如今又不在金鸡岭了。” 奚玉帆道:“她在哪儿?” 谷啸风颇感踌躇,不知要不要把实情告诉好友。他看了韩佩瑛一眼,韩佩瑛说道:“奚大哥,你知道了辛龙生的事情没有?” 奚玉帆道:“听说他已经死于非命,不知是真是假?” 韩佩瑛心里想道:“事情迟早他会知道,也用不着隐瞒他了。”当下叹了口气,说道:“我告诉你,你可莫要伤心。辛龙生并没有死。” 奚玉帆怔了一怔,心想:“这是好消息啊,我怎会伤心?” 待到韩佩瑛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之后,奚玉帆这才知道妹妹与辛龙生已告仳离,当下黯然说道:“我早知道他们是不能偕老的了!这样结局也好。” 韩佩瑛道:“个多月前,瑾姐和我们在舜耕山分手之后,她说要到江南去见辛龙生的师父文大侠,然后可能回家小住一个时期。你现在回家,正可以见得着她。” 此时洪圻与公孙璞的谈话已经告了一段落,厉擒龙回过头来,说道:“玉帆,你们在谈些什么,谈完了没有,咱们可该走啦。” 厉赛英道:“帆哥刚刚知道他妹妹的消息,她已经回到家里了。” 厉擒龙笑道:“那么你是要跟他回家拜见你这位小姑的了?” 厉赛英面上一红,说道:“他家所在的那个百花谷是扬州的名胜之地,爹,你也和我们一同去吧。” 厉擒龙哈哈笑道:“只要你们不讨厌我这个老头子,我当然也是要去会会亲家的。” 洪圻说道:“难得厉岛主来到,请让我稍尽地主之谊,多留两天才走。” 厉擒龙道:“我无所谓,但只怕玉帆要急于回家吧?” 奚玉帆虽然是归心似箭,但一来洪圻的盛情难却,二来他也想和谷啸风、公孙璞多聚一天,于是答允洪圻,今晚在他的长鲸帮过夜,明天才走。 哪知一到长鲸帮,又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 只听得大厅中人声嘈杂,其中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尤其刺耳,冷冷说道:“你们不必遮瞒,快叫黑风岛主见我!” 听这情形,这妇人似乎已经来了多时,长鲸帮的人也已经告诉她黑风岛主不在这里的了,但这妇人却是不肯相信,非得见着黑风岛主不肯罢休。 洪圻好生诧异,心里想道:“这妇人好生大胆,居然一个人就敢跑到长鲸帮来找黑风岛主寻仇!” 韩佩瑛“咦”了一声,和谷啸风说道:“这妇人好像是辛十四姑!” 此时长鲸帮的副帮主丁厚正在斥责那个妇人:“黑风岛主和你有甚梁子我们不管,你跑到我们这里闹事,却是不该。你再胡闹,我可要赶你出去了!” 那妇人冷笑道:“我偏要胡闹,瞧你怎样赶我?” 洪圻忙跑进去,帮众大喜叫道:“帮主回来了!” 丁厚正在一掌向那妇人推去,想要把她推开,不料却给那妇人揪着,扭得他的手臂向后弯曲,丁厚忍着疼痛,额上的汗珠一颗颗滴下来。 丁厚练有铁砂掌功夫,不料一出手竟然就吃大亏,洪圻大吃一惊,连忙喝道:“住手!你是什么人,来找黑风岛主作甚?” 谷啸风和韩佩瑛混在人丛之中,定眼一看,这妇人果然是辛十四姑。 辛十四姑放开丁厚,说道:“好,你就是长鲸帮的洪帮主吗?你告诉黑风岛主,叫他不用躲避,只要他见了我把话说得清楚,我和他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 洪圻说道:“你要找他,到黑风岛去找他吧。” 辛十四姑道:“胡说八说,我早已知道他和乔拓疆到了你们这里,你还要骗我?”原来辛十四姑在任家逃出性命之后,自恃孤掌难鸣,是以又想和乔拓疆、史天泽等人重行结纳。 厉擒龙越众而出,缓缓说道:“黑风岛主是给我劝回黑风岛的,洪帮主并没说错。” 辛十四姑想不到在长鲸帮会见着厉擒龙,这次可是轮到她大吃一惊了。 说时迟,那时快,谷啸风与韩佩瑛已是并肩齐上,齐声喝道:“你找黑风岛主,我们也正要找你!” 辛十四姑游目四顾,看见了公孙璞、宫锦云等人也在人丛之中,不由得暗叫不妙。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辛十四姑心里想道:“必须抓着他们的一个人,我才有脱身之望。”她出手端的是快捷之极,洪圻等人本来是围住她的,一眨眼间,不知怎的,就给她脱出了包围,但见她身形宛如水蛇游走,长鲸帮众人哪里拦阻得了?说时迟,那时快,她的青竹杖已是挟着劲风,向韩佩瑛背心的大椎穴点下。 厉擒龙喝道:“暗算小辈,要不要脸?”话犹未了,只听得“叮叮”两声,谷啸风、韩佩瑛双剑齐出,反手一挥,恰到好处的把辛十四姑的青竹杖荡过一边,余势未尽,两把长剑随着他们身形的旋转,直指到辛十四姑的面门。辛十四姑一招“横云断峰”,竹杖收回在胸前一挡,化解了他们的攻势。 厉擒龙看得又惊又喜,心道:“谷啸风的七修剑法似乎还在他舅父任天吾之上,韩佩瑛的蹑云剑法亦已尽得乃父真传,看来只是他们两个就可以抵敌得这个女魔头了。”本来他正准备出手的,看见谷、韩二人抵敌得住,便也暂时改为袖手旁观了。 辛十四姑叫道:“厉岛主,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要乘机投井下石,那就和众小辈并肩齐上吧,我死在你的手里,那也值得!”要知厉擒龙乃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角色,是以辛十四姑先用言语挤兑他,要令他不好意思插手。 韩佩瑛刷的一剑刺将过去,喝道:“你毒死我的母亲,又曾两次三番害我,我与你可是往日有冤,近日有仇!这笔账就只我们二人和你清算!” 辛十四姑道:“好,那就照江湖规矩办事吧。谷啸风是你的未婚夫,他和你联手倒也应该。” 辛十四姑虽然也感觉他们的剑法比前更加精妙,但还是估计不足,以为凭着自己这身本领,仍然可以稳操胜算。故此口口声声强调“江湖规矩”,把其他的人撇过一边。厉擒龙是个武学的大行家,看了几招,却已越发放心,知道谷、韩二人联剑御敌,纵不能胜,也绝不至于落败了。当下冷冷说道:“好,咱们就照江湖规矩办事,但你即若敢妄施毒,伤及旁人,那可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辛十四姑放下了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想道:“我不用毒功,也胜得了这两个小辈!”哪知心念未已,谷、韩二人双剑合璧,已是把她的身形圈住,饶是她的一根青竹杖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瞬息百变,也不过堪堪能够招架而已。根本就腾不出手施展她的歹毒的暗器了。 辛十四姑身上所藏的歹毒暗器,最厉害的两种:一是毒雾金针烈焰弹,一是淬过剧毒的梅花针,这两种暗器都是一出手就会波及旁人的。但以厉擒龙的本领,辛十四姑自己也知道得很清楚,这两种暗器是决计伤他不了的。厉擒龙有言在先,她一用歹毒暗器伤及旁人,他就定然出手,因此莫说辛十四姑此时已是腾不出手来,就是腾得出手来,她也是有所顾忌,不敢胡为的了。 大厅里长鲸帮的一众人等,早已退过两边,腾出了一大片地方,可是谷、韩二人双剑合璧,剑光的圈子却是越缩越小,不到一盏茶的时刻,已是把辛十四姑困在核心,容不得她四处游走了。 辛十四姑又是吃惊,又是诧异,心里想道:“才不到半年之前,他们还不是我的对手,怎的只不过这几个月的时间,他们的剑法竟尔精进如斯。” 原来韩佩瑛和父亲会面之后,韩大维针对辛十四姑的竹杖点穴打法,教了她一套以飘忽见长的蹑云剑法。这半年来,她和谷啸风的七修剑法已是配合得妙到毫巅。 他们二人的功力和辛十四姑相差颇远,本来若是单打独斗,纵然他们曾得韩大维的指点,也抵挡不了辛十四姑的三十招,但两人的剑法一配合起来,却是不但可以应付裕余,而且是稳操胜算了。 辛十四姑在剑光圈中东窜西闪,眼看随时都有中剑的可能,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忽地“哇”的吐出了一口鲜血来! 说也奇怪,这口鲜血一吐,她的青竹杖一挥,力道忽地陡增,谷、韩二人的长剑竟然给她荡开。辛十四姑倏地就从剑光圈中窜出,洪圻首当其冲,她一抓就向洪圻的琵琶骨抓下。 原来她自知难以幸免,一狠下心,使出了邪派功夫“天魔解体大法”。这“天魔解体大法”在自残肢体之中,功力可以突增一倍,但却极耗真气,过后至少也得大病一场。而且这种邪派功夫,也只是能够收效一时,不能持久的。 辛十四姑急于脱身,此时已是顾不得厉擒龙的警告了。洪圻是长鲸帮的帮主,她只想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抓抓着洪圻,作为人质,便可脱身。 哪知厉擒龙一直是目不转睛地注视她,那容得她偷袭成功?她快厉擒龙也快。就在她的指抓堪堪要抓着洪圻的琵琶骨的时候,只觉劲风飒然,厉擒龙已是挥袖在他们两人之间“劈”下,衣袖虽然柔软,但经过厉擒龙的内功运用,不亚于当中插下一柄利刀。 只听得“嗤”的一声,厉擒龙的衣袖给撕去了一幅,但辛十四姑给他衣袖一拂,却是不禁接连退了三步。厉擒龙喝道:“有我在此,可不能容你害人!” 说时迟,那时快,谷啸风与韩佩瑛双剑合璧,又已杀到。辛十四姑振臂一挥,青竹杖横架两柄长剑,“哇”的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谷啸风刚刚见识过她“天魔解体大法”的厉害,只道她这口鲜血一喷,跟着就有极其猛烈的反击,不禁吃了一惊。哪知这一次辛十四姑口喷鲜血之后,竹杖上的力道不是加强而是减弱,谷啸风力贯剑尖,一挑就把她的竹杖挑开了。 原来辛十四姑的“天魔解体大法”本就不能持久,加上给厉擒龙的铁袖功一击,元气大伤,此时她已是真的吐血了。 谷啸风一招“长河落日”,剑光划了一个圆圈,把辛十四姑迫得斜退两步,侧身闪避。他一招出手,便即叫道:“瑛妹,下手吧。” 原来他这一招精妙之极,辛十四姑必须如此闪避不可,这一闪避就恰好套在韩佩瑛的剑势所及的圈子之中,等于是送上去受她一剑了。 韩佩瑛刷的一剑直指她的咽喉,辛十四姑的竹杖已是遮拦不了,忽地叹口气道:“我于你有仇,但我也曾照料过你的爹爹,你爹答应过我的……” 话犹未了,韩佩瑛剑尖一颤,疾刺过去,跟着喝道:“饶你不死,你去吧!”辛十四姑一声厉呼,倒翻出数丈开外。 长鲸帮的副帮主丁厚喝道:“妖妇,哪里走?”他要报适才的一掌之仇,不愤韩佩瑛放过了她。 辛十四姑竹杖一挑,丁厚大喝一声,劈手夺了她的竹杖,但辛十四姑的困兽之斗余力未衰,丁厚夺了她的竹杖,自己也不禁摔了一个筋斗。他还未曾爬得起来,辛十四姑已是翩如飞鸟的越过墙头去了。 厉擒龙把丁厚扶了起来,洪圻随着来到,失惊问道:“他怎么样了?”厉擒龙道:“不妨事,这妖妇业已给韩姑娘废了武功,强弩之末,伤不了人啦!” 原来韩佩瑛刚才那剑尖一颤,乃是避开辛十四姑的咽喉,改刺她的琵琶骨的。只因她的手法太快,挑断了辛十四姑的琵琶骨,洪圻、丁厚等人尚未知道。 洪圻吁了口气,笑道:“韩姑娘,你废了这妖妇的武功真是大快人心,但也还是便宜她了。” 韩佩瑛道:“论理这妖妇是死有余辜,但我爹确是答应过不杀她只废她的武功。我是为爹爹遵守诺言。不过料她也不能为害人间了。” 宫锦云道:“上次她也曾自断琵琶骨,但她偷了我爹爹的千年续断,居然给她驳好断骨,仍然为害人间。” 厉擒龙笑道:“这次她的琵琶骨是给利剑削断的,伤口很深。她又曾用天魔解体大法自伤元气,不死也得大病一场。这一次是纵有千年续断,也不能复元了。”众人听他这么一说才放了心。他袖手旁观,竟能在一瞬之间,把韩佩瑛怎样削断辛十四姑琵琶骨的手法说得清清楚楚,韩佩瑛更是大为佩服。 聚集禹城的一众妖人,至此都已给赶跑,走得一干二净了。长鲸帮上下自是兴高采烈,当晚置酒庆功,不必细表。 公孙璞代表金鸡岭义军与黄河五大帮会商谈定盟之事,一说便成。具体实施的细节,也都经由双方洽商,一一得到十分圆满的解决。 第二天,各自分道扬镳,按照原来的计划,公孙璞与宫锦云回转金鸡岭向蓬莱魔女复命,厉擒龙父女与奚玉帆回扬州百花谷奚玉帆的老家,谷啸风与韩佩瑛前往大都,找寻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孟霆。 洪圻知道谷、韩要赴大都,说道:“我们长鲸帮在大都安置有一个卧底的兄弟,开一间绸缎店作为掩护,你们两位到了大都,可以在他的绸缎店落脚。”谷啸风正自担忧到了大都人生地不熟,住在客店,风险太大,得洪圻替他解决这个难题,自是正合心意。当下接过洪圻给他的信物,便即告辞。 各人都已有了去处,只余任红绡未有着落。宫锦云本来邀她同回金鸡岭的,但任红绡却要跟随谷、韩二人同往大都。宫锦云知她心意是想到大都劝她父亲,当下叹了口气,也就由她和谷啸风、韩佩瑛一同走了。 路上韩佩瑛和任红绡谈起辛十四姑之事,不胜感慨。任红绡道:“最幸运的是黑风岛主,他有一个好女婿和好女儿,看来今后大概是可以改邪归正了。我只担心爹爹不会回头,他日只怕会像辛十四姑一样下场。” 谷啸风道:“我也但愿舅舅能够及早回头,咱们到了大都,见机而作吧。”心里却在想道:“舅舅假仁假义,比黑风岛主只怕还要奸猾,我可要随时提醒表妹,别要上舅舅的当才好。” 一路平安无事,到了大都。 洪圻安置在大都的那个人原名叫做丁实,乃是长鲸帮副帮主丁厚的弟弟。他的绸缎店开设在金京最繁盛的一条街道——东长安街。为了适合商人的身份,改个名字叫丁贵盛。 谷啸风恐怕和两个少女一同到那绸缎店去有所不便,和她们说道:“我是怀着洪圻给我的信物去找那个‘丁老板’的,到了那间绸缎店,必须见机而为,人多反而不好说话。你们不如在附近的一间茶馆等一等我,待我和‘丁老板’说妥之后,回头来接你们。” 恰好在那间绸缎店对面街口的转角处就有一间小茶馆,可以望见得绸缎店的侧门。韩佩瑛笑道:“我正要吃点点心,我们就在这间茶馆等你一两个时辰也是无妨。倘若有事发生,你一声长啸我们就听得见。”谷啸风笑道:“咱们是找朋友,又不是找人打架,不会有事发生的。我见着了丁老板,只须把信物一交,他就知道我是什么来历,料想也用不了许多时候。” 哪知意外的事情虽然没有发生,但谷啸风却是见不着那个丁老板。 他到了那间绸缎店,心里想道:“长鲸帮的总舵在禹城,我说是从禹城来的,他们必然另眼相看。” 不料他还未曾开口,绸缎店的人已是对他“另眼相看”了。他一进店门,店子里的人就都盯着他看,神情颇为紧张,有两个小伙计还似乎露出有点吃惊的样子。 二掌柜和他打个招呼,冷冷问道:“客官你要挑选什么货式,是批发还是零沽?” 谷啸风不觉有点诧异,心里想道:“素来听说大都的人最有礼貌,尤其做生意的人,即使做不成生意,对客人也是十分殷勤的,怎的他们却是这个样子,完全不像生意人的模样。唔,难道他们已是看出我有个可疑之点?”当下答道:“我不是来买料的,我是来找你们丁老板的。” “你找我们的老板做什么?你是他的朋友吗?”二掌柜的面色更难看了。 谷啸风赔笑道:“我虽不是你们老板的朋友,但却是他的一位老朋友介绍来的。” “是谁?”二掌柜问道。 谷啸风道:“是山东禹城一位姓洪的老太爷,我就是从禹城来的。” 他这么一说,店子里的伙计神情更紧张了。二掌柜冷冷说道:“我们的老板不在这里。” 谷啸风不知店子里的人可不可靠,他怀中的信物是必须见着了丁实本人才能交出来的,当下只好问道:“他不在店里,那么可是在家里还未出来?” 那二掌柜只是简简单单答了两个字:“不是!” 谷啸风又再问道:“他在哪里,你可以告诉我吗?” 二掌柜道:“你为什么要找我们老板,我们老板可是不想有太多的‘应酬’的。”谷啸风心想做生意的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丁实虽是冒充商人,也该学学别个商人的模样,哪有害怕应酬之理?这分明是他们的砌辞,不想我见他们老板的了。他可不知,二掌柜说的这个“应酬”乃是另有所指。 谷啸风没法,只好更多透露一点口风,说道:“那位洪老爷子托我送点东西给你们老板,我必须当面交给他。” 二掌柜道:“哦,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可以由我转交么?” 谷啸风赔笑道:“不是区区在下不敢相信你们,是那位洪老爷子这样吩咐我的。” 二掌柜道:“那你来得不巧了,我们的掌柜出门收货去了。” 谷啸风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二掌柜道:“不知道。”口气更为冰冷了。 谷啸风当然不肯就此罢休,于是再问:“丁老板家住哪里?你告诉我好吗?” 不料二掌柜又是说道:“不知道!” 谷啸风不觉有点气起,说道:“你们老板家在哪里,你做掌柜的都不知道的吗?” 二掌柜冷笑道:“你不相信我,我也能不相信你。京城里各式人等都有,你客官当然不是流氓,但我们做伙计的可得提防有人骚扰我们的老板。这是我们的规矩。对不住你了,你既然不是来做买卖,那就请你走吧!” 谷啸风怒从心起,但他可不能在店子里和人吵架,因为一吵起来,不但于他无益,甚至还会连累丁实。 恰好此时又有几个客人来到,二掌柜和小伙计就不再理会谷啸风,忙着去招呼客人了。 谷啸风强忍怒气,心里想道:“为了顾全大局,我暂且不和你们计较。现在还是先回去和瑛妹商量吧。” 韩佩瑛和任红绡在那间小茶馆里也和谷啸风的遭遇一样,虽没意外发生,却也碰上一件有点奇怪的事情。 她们在那间小茶馆要了一壶龙井,几碟糕点,没多久有一个白衣少年进来,坐在她们对面的一张桌子,不停的用眼角斜瞟她们,对任红绡好像尤其注意。 任红绡小声说道:“瑛姐,你有留意这个人吗?贼忒忒的尽是在打量咱们,讨厌!”韩佩瑛只道这人是个无赖少年,说道:“别管他,他不惹咱们算是他的造化。” 哪知话犹未了,这少年就走过来“惹”她们了。 那少年过来作了一揖,说道:“两位小姐打哪儿来的,咱们好像有点面善。” 任红绡怒道:“我从没见过你,给我滚开!”那少年斟了杯茶,说道:“就算我认错了人,小姐你也用不着这样生气呀。请容我说几句话如何?你生气我斟茶给你赔礼。” 任红绡道:“谁喝你的茶!”口中说话,中指就向茶杯弹去。 任红绡跟她父亲练的是正邪合一的武功,她这一弹,用的乃是“隔物传功”的阴柔指力。这股力道传过去能伤对方的脉门,本领稍差的武林人物,都禁受不起她这一弹,没有练过武功的人,那就更是不用说了。 在任红绡的心目中,这少年不过是个流氓无赖,这一弹弹过去,非痛得他像杀猪般的嚎叫不可。 不料只听得“铮”的一声,任红绡弹着茶杯,那少年竟是神色自如,若无其事。茶杯里的茶都没溅出半点。 那少年笑嘻嘻地道:“小姐还是生气,那我只好自己喝了。对不起打扰了你们两位啦。” 禁受得起任红绡的“隔物传功”这还不算稀奇,难就难在他能够举重若轻,丝毫不露声色的就化解了任红绡的指力,连杯子里的茶水都没溅出半点。显然他的内功造诣,要比任红绡高明得多。 韩佩瑛吃了一惊,正准备暗中出手帮忙红绡,不料又是颇出她们意料之外。她们以为这少年占了上风,少不免还有一场罗唆的,这少年喝干了那杯茶之后,却是彬彬有礼的道了个歉,竟自走了。 韩任二人摸不透这少年的来历,再过一会,谷啸风也回来了。 韩佩瑛道:“怎么你这样快就回来,见着了丁老板没有?” 谷啸风苦笑道:“我吃了闭门羹啦!”把经过告诉她们二人之后,笑问她们道:“你们好像神色有异,可是也碰上什么意外的事情么?”正是: 人心险恶难轻信,致教吃了闭门羹。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六回访友攀交凭信物还银结纳识英豪 韩佩瑛道:“没什么大事,只是一点小小的风波。” 谷啸风听她说了刚才的遭遇,不禁疑云大起,暗自寻思:“难道我们刚入大都,就给人家识破行藏,暗中‘缀’上了?”但因一来在茶馆里不便畅言,二来他也不愿韩、任二女多所担忧,听了之后,便轻描淡写地说道:“京城里龙蛇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这人既然没有生事,那也就不必再理他了。就当他是个欺软怕硬的小流氓吧。”说是这样说,他们三个人心里当然也都是明白的,只从那个少年所炫露的那手功夫来看,他就绝不会只是一个“小流氓”。 韩佩瑛道:“不错,目前最紧要的事情还是先找着丁老板。” 任红绡道:“可是丁老板不在大都,怎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谷啸风笑道:“那些伙计说的话怎能信以为真?你想一间规模这样大的绸缎店,哪有老板亲自落乡收账之理?这话当然是骗人的了。” 韩佩瑛道:“伙计的话虽然是假,但丁老板不在店中,我看却是真的。” 谷啸风道:“不错,他在的话,听了我那番言语,料想是应该出来的。可恨那个掌柜不肯把老板家里的地址告诉我,我想到他家里找他也没办法。” 坐在这间小茶馆里,是望得见绸缎店的侧门的。他们刚说到这里,忽见一个背着煤篓的小厮从那店门里走出来。韩佩瑛道:“有了,你们等我一会。” 只见韩佩瑛在街道转角之处追上那个小厮,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韩佩瑛就回来了。一回来就笑道:“咱们走吧,我已经知道丁老板的住处了。” 丁老板家在城西,远离市区。他们走到僻静的路上,任红绡这才笑问她道:“瑛姐,你是怎么探听出来的?”韩佩瑛笑道:“你还记得宫锦云曾经假扮煤黑子戏弄我的事吗?我就是由于想起这件事情,灵机一动,才想到可以从那小厮身上打听出丁老板的住址。 “我假装是丁家的丫头,劈头就问那个小厮:‘你们为什么这样偷懒,只记得送煤炭到店子里,却忘记了我们老板家里也要烧煤呢?是不是嫌路远了要加工钱?’ “我想丁老板开的绸缎店既然是他们送的煤炭,家里想必也是和他们的煤炭行交易,果然给我料得不差。” 任红绡笑道:“你这一问相当冒险,要是他昨天刚刚送过煤炭,岂不是立即戳破你的谎言?” 韩佩瑛笑道:“幸亏不是。不过,若是当真那样的话,我也会编另一套说辞的。” 任红绡道:“你既然冒充丁家的丫鬟,如何还能向他打听丁家的地址?” 韩佩瑛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你别着急,我慢慢告诉你。” 接着说道:“我这么一问,那小厮似乎甚为惶恐,说道:‘三天前我们店子里不是刚送过去一大篓的吗,不过不是我送的罢了。’我一听不是他送的那就更容易套问他了,于是说道:‘我们老板明天要请客,那一篓煤炭怎么够用?诺,这里是一锭银子,你拿回去,明天叫你们的老板多送几篓来。这十文铜钱是赏给你的。’ “那小厮接了我的银钱,对我这个冒充的丫头自是相信无疑,我就乘机说道:‘我没有见过你,也不知你是不是那间煤炭行的,你说说我们老板家里的地址,说得对我就信你。’这小厮怎会想到我是骗他,乖乖的就和我说了。” 任红绡笑得打跌,说道:“瑛姐,我也想不到你竟会使用诡计,表哥,你可要当心了。” 谷啸风笑道:“我倒是害怕到了丁家,还有波折呢。” 韩佩瑛笑道:“我已经骗过那小厮了,待会儿如何骗开丁家的大门,那就是你的事了。” 谷啸风心中盘算已定,说道:“好,待会儿你瞧我的吧。” 找到了丁家,谷啸风便独自上去拍门。 他料得不差,丁家的人果然是颇有防范,不肯随便开门。 “你是什么人?来这里找谁?”里面有人发问了,门却不肯打开。 “我是店子里来的,当然是找老板的了。”谷啸风说道。 那个家人嘀咕道:“店子里刚刚有人来过,怎么又有人来了?”不过他还是打开了一道门缝。 这个家人从门缝一张,发现谷啸风是个陌生人,吃了一惊,喝道:“店子里的人我都认得,你是什么人,胆敢冒充我们的伙计?” 他正要把大门关上,谷啸风手肘一抵,大门已是打开,韩佩瑛、任红绡和他都进去了。 谷啸风笑道:“我是到过绸缎店找你们的老板,找不着才到这里来的。我说是从店子里来,并没说错。可并没有冒充你们的伙计!” 那家人怒道:“我们的老板生病,不见客!”口里说着话,便要把谷啸风推出去。 谷啸风道:“那我来得正好了,让我进去探病吧。” 那家人用力一推,却给谷啸风的反弹之力震得他倒退数步,不由得大吃一惊,瞪起眼睛来看。原来谷啸风口中说话,已是暗中使上了“沾衣十八跌”的功夫,要不是他手下留情的话,那个家人已是跌了个四脚朝天了。 谷啸风赔笑道:“我是你家主人的老朋友叫我来的,千里迢迢,从禹城来此,故此不辞冒昧,登门造访。丁老板没病,我们固然是要见他,有病,那是更要探问的了。” 那家人气呼呼地道:“好,你既然找上门来,见不着我家主人,大概你也是不肯甘心的了,那就随我来吧!” 进了客厅,那个家人冷冷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吧!”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魁梧大汉大踏步走了出来,谷啸风一看他的相貌和长鲸帮的副帮主丁厚颇为相似,便站起来道:“这位想是丁老板吧,我是特地从禹城来拜访你的。” 那汉子打量了谷啸风,似乎有点诧异的神色,说道:“不错,我就是丁贵盛,丁贵盛就是我。听说你们曾经到过绸缎店找我,如今已找上门来,那真是令我不敢当了。”声音俨若洪钟,哪里有半点病态!他口里说着话,伸出右臂就和谷啸风握手。 谷啸风知道他是要试自己的功夫,却佯作不知,坦然和他握手,说道:“丁老板不必客气。” 化名丁贵盛的绸缎店老板丁实和他哥哥丁厚一样,都是从小就练铁砂掌的功夫的,虽然他是弟弟,功夫比哥哥还要高明,但一握之下,见谷啸风却是若无其事,也没有运劲反击他,不禁暗暗吃惊。 谷啸风虎口隐隐作痛,心里想道:“要不是我这一年来勤练少阳神功,只怕还禁不起他这一握呢。”当下说道:“听说丁老板贵体违和,不知可好了点吗?” 丁实见他似无恶意,越发惊疑,说道:“你是什么人,找我何事?” 谷啸风道:“在下谷啸风,禹城洪帮主托我送一件东西给你。”说罢掏出一个斑竹做的戒指,递给丁实。 这种斑竹是禹城的特产,和普通竹子不同,是方形的。因此长鲸帮的帮主拿来制成戒指,作为本帮的信物。一般戒指非金即银,只有他才戴这种斑竹戒指,识得此物的本帮弟子,见了戒指,有如帮主亲临。 丁实听了谷啸风的名字,已是颇感意外,见他拿出这个戒指,更是大吃一惊了,当下恭恭敬敬地接过本帮信物,说道:“丁某不知——少侠是自己人,多有得罪了,这两位姑娘是——” 谷啸风道:“这位是韩姑娘,这位是任姑娘。” 丁实见闻颇广,连忙问道:“洛阳韩大维大侠不知和韩姑娘怎么个称呼。” 韩佩瑛道:“正是家父。” 丁实知道他们是订了婚的,当下笑道:“韩姑娘,令尊是我最佩服的一位老英雄,难得你和谷少侠一同来到。” 谷啸风道:“这位任姑娘是我舅舅任天吾的女儿。” 丁实眉头一皱,心里想道:“谷啸风大概尚未知道他的舅父已经变节。”但因刚刚相识,却也不便就说。 谷啸风道:“我这表妹是和父亲闹翻了走出来的。听说任天吾现在大都,表妹不愿意给她父亲知道,是以我们找个地方给她暂且安身。” 丁实何等精明老练,一听谷啸风直呼任天吾之名,便知他已是不把任天吾当作舅父看待,心里想道:“原来如此。那就用不着我告诉他了。”当下笑道:“何必还找什么地方,你们三位是我请也请不到的,若是不嫌委屈,就请在寒舍住下吧。” 寒暄已毕,丁实询问谷啸风的来意,谷啸风道:“听说虎威镖局在大都重开,我想见见孟老镖头。不过这事却是不能给外人知道的。洪帮主叫我来听你的安排。” 丁实说道:“孟霆并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不过我们的绸缎店和虎威镖局却有来往。他的总局设在洛阳之时,我曾请他保过镖了,过几天他的镖局在大都老店新开,你可以冒充我的伙计,和我同去道贺。”接着笑道:“当年我请他保镖,就是想留下这一份交情。” 谷啸风道谢过后,也笑着问丁实道:“丁老板,你们店里的掌柜说你去了外地收账,到了这里,你的家人又说你贵体违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丁实笑道:“想必你是觉得很奇怪了,这件事我也正要和你说呢。” 原来三天之前,丁实的绸缎店里来了一个客人,自称是从禹城来的,要找丁实说话。 过去长鲸帮派来的人,丁实和那个二掌柜都是认识的,而且他们一来到就必然会说出暗号。这个客人不但是个陌生人,而且又不懂长鲸帮的暗号,丁实当时在店子里,他也不知道他是老板。 丁实做事谨慎,当然不肯就这样见他,于是冒充伙计,问他找老板有何说话。那客人说他是来收账的。他这么一说,倒是令得丁实大为诧异了。 谷啸风道:“或许他也是和我一样,虽然不是属于长鲸帮的人,却是你们帮主的朋友呢?” 丁实说道:“不会的。他若是和你一般身份,他就该拿出信物来了。或者最少也得透露一点口风,但他却是来向我们讹诈银子的。” 谷啸风道:“但我已经透露了口风,为什么你们的掌柜又不肯以实话相告?” 丁实笑道:“谷兄有所不知,像你这样拿了帮主的信物来找我的,这还是第一次。莫说我们的掌柜不敢相信你的说话,即使你当时拿出这个斑竹戒指给他看,他也不认识呢。这是我们帮主日常戴的,有特别记号的戒指,只有几位香主识得辨别。见此戒指,有如帮主亲临。你想这样重要的信物,是会轻易交给外人的吗?所以你说是帮主托你送件东西给我,他们反而疑心你是说谎了。你可莫要见怪他们才好。” 谷啸风这才知道洪圻对他是如此敬重,另眼相看,不禁暗暗感激。 丁实接着笑道:“三天前来的那个陌生客人,有一点倒是和你差不多。” 谷啸风道:“什么样差不多?” 丁实说道:“年纪和你差不多,装束也差不多。他是个丰神俊秀的少年,同样的书生打扮,还有和你一样,都说是从禹城来的。” 谷啸风笑道:“那就更怪不得你们的掌柜要对我特别谨慎了,三天前刚出过这样一件事情,他怎能不怀疑我是那人的同党?” 丁实笑道:“实不相瞒,他确是这样怀疑的。在一个时辰之前,他派人告诉我这件事情,我也起了疑心呢。不过我听说你是替帮主送东西来的,我才猜疑不定,不敢断定你是敌人而已。” 谷啸风道:“后来你怎样对付那个少年?” 丁实说道:“掌柜问他收的是什么账?他说我们的店子去年在禹城采购的一批货物,是他负责给我经办的,余款尚未付的,故此特来讨账。” 谷啸风笑道:“想必是假话了。” 丁实说道:“根本没有这回事情,当然是假话。 “我一想这人如此大胆,敢来讹诈银子,看来大概是已经给他知道我的一点秘密,这才特地说成是从禹城来的,叫我们知道他已拿住我的把柄。 “当时我就也不声张,暗示掌柜把银子如数给他。” 谷啸风道:“他没坚持要见你么?” “他是想不到我竟肯甘心受他讹诈的。”丁实笑道。接着把那日的经过情形说了出来:“掌柜的得到我的暗示,就和他说道:‘此事我并不知情,待我问问账房。’过了一会,掌柜和冒充伙计的我,就把银子从账房里捧出来给他,说道:‘账已查过,确实是如你老兄所说,我们还有这笔货款未曾清付,这就请你收下吧。’ “我们这样做法大概太过出他意料之外,他说:‘你们的丁老板既是外出未归,我改天再来,那也无妨。我是恐怕未经你们的老板知悉,你们就付了这么大一笔款子给我,老板回来了要责怪你们。’掌柜的就和他说道:‘小店做生意,从来都讲信用,人欠欠人,账簿上写明白的我们就一定清理,决不拖延。用不着老板亲自支付。再说,我们的老板到外地收账,也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怎能等他?’按商场的规矩,他要讨的‘账’我们已如数给了他,他还能有什么话说。不过,这小子临走的时候,还是耍了一手想要吓唬人的花招。” 谷啸风道:“什么花招?” 丁实说道:“不知他是真的把我当作伙计还是有心试我,临走的时候,我送他出门,他竟然赏我一锭银子。”说罢把那锭银子拿出来,只见一个本来是椭圆形的元宝捏成了扁扁的一块,银子上的指痕清晰可见。丁实笑道:“这就是他想吓唬我的花招了。我不动声色收下来,还向他道了一声多谢呢。” 谷啸风笑道:“或者他已经对你有点疑心,好在你没报以颜色,令他捉摸不透。” 丁实说道:“是呀,所以事情过后,我就索性假戏真做,回家装病。一面叫人暗中打探这厮的来历。” 谷啸风道:“可有端倪?” 丁实说道:“尚未查得出来,不过在这三天之中,他都曾经在店子附近出现。” 韩佩瑛心中一动,正要把她们在茶馆中的遭遇告诉丁实,恰好绸缎店里又有人来,正是那个上午和谷啸风打过交道的二掌柜。他见谷啸风在座,十分惊诧。 丁实和他说明原委,他连忙赔礼不迭。谷啸风笑道:“这怪不得你,怪的该是我来得太冒昧了。”丁实问道:“那个小子今天还有没有出现?” 二掌柜道:“我正是为此来禀告老板的,那小子已经走啦。” 丁实道:“你怎么知道?” 二掌柜拿出一张辞行的帖子,说道:“这是他亲自送来的,说得十分客气,说是想不到这次讨账讨得如此顺利,未能向老板面谢,心实不安,叫我把这张辞行的谢帖等你回来给你。看来他得了一千两银子,亦已心满意足啦。嘿嘿,这次咱们倒是应了一句俗话,财散人安乐了。” 丁实拿过那张谢帖来看,只见上面的具名是“李中柱”三字。眉头一皱,问谷啸风道:“这十年来我在大都,江湖上新出道的后一辈人物我并不熟悉。谷兄,这人的名字,你可曾听人说过?”谷啸风道:“李中柱?没听人说过。”任红绡听了这个名字,似乎颇是留神,不过她也没有说话。 韩佩瑛本来想把在茶馆中的遭遇说出来的,但听说这个少年已经走了,她也不再说了。 这晚丁实陪谷啸风聊天,谷啸风想起日间之事,问丁实道:“丁香主,日间我提及任天吾的时候,你的神色似乎有异,敢请你是知道他的什么消息。” 丁实笑道:“正是。日间有任姑娘在旁,我不便说,你那位舅舅早已到了大都,现在料想是在完颜长之的王府作客。” 这消息对谷啸风来说并不新鲜,不过他当然还是要询问这个消息的来源。 丁实说道:“我没有见到你的舅舅,不过我却见着了他的徒弟。” 谷啸风道:“是余化龙吗?” 丁实说道:“正是。有一天,有个御林军的军官到我的店子购买衣料,还请我们派个裁缝跟他回去,我一瞧这个军官似曾相识,一想想了起来,原来他是在十多年前和你的舅舅到过我们长鲸帮的那个余化龙,当时你的舅舅还是侠义道中的成名人物,我们对他都很尊敬。是以我见他的徒弟余化龙变成了一个金国的御林军军官,觉得很是奇怪。” 谷啸风道:“任天吾早已不是侠义道了,我也早已不把他当作舅舅了。但余化龙见着了你,不知他可认识?” 丁实说道:“十多年前他到长鲸帮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小头目。长鲸帮这么多人,他不会特别记得我的。那天他到我的店子里,我也没有以掌柜的身份去招呼他,我一认出了他,就躲开了。料想他还未曾看见我呢。” 谷啸风道:“后来怎样?” 丁实说道:“后来他带了裁缝到御林军的营房去,那个裁缝告诉我,是给一个老头子做衣服。余化龙叫这老头子做师父的。” 丁实接着说道:“当时我还不敢相信,只道余化龙或许另有一个师父,后来仔细问了那个老头的形貌,这才知道确实是任天吾。” 谷啸风道:“任天吾蓄意投奔完颜长之,这是我早已知道的了。却不懂他要做衣服,为何不亲自到你的店子里来?” 丁实说道:“我猜他还想继续欺骗侠义道中的人物,是以虽然已经变节,却还须躲躲藏藏,不愿给外人知道。” 谷啸风道:“那他是枉费心机,他的本来面目,连他自己的女儿都瞒不过了,还骗得过别人吗?” 丁实说道:“我就是害怕你们还未知道,你已经知道,那就好了。” 谷啸风道:“任天吾这老贼固然可恨,余化龙这厮也是极其可恶。他是个有奶便是娘的家伙,两年前曾经投靠蒙古,如今又投靠了金虏,我若是遇见了他,绝不将他放过。可惜那天我不在你的店子。”谷啸风是曾经受过余化龙造谣陷害,故此对他痛恨非常。 丁实说道:“我也约略知道此人为人,他以前在江湖上是专门造谣生事,挑拨是非的。不过他如今公开做了金国的御林军军官,倒是不会有正直的人再上他的当了。”接着笑道:“谷兄,你要见着他倒是不难,说不定过几天你就会见着他了。” 谷啸风道:“为什么?” 丁实说道:“听说他在金虏的御林军中,做的正是名副其实的‘鹰爪’工作。他是汉人,完颜长之就利用他和京城里有地位的武林中的汉人来往,例如各大镖局,他都是时常走动的。所以孟霆的虎威镖局重新在大都开张之日,他多半会来。” 谷啸风道:“好,到了那天,我改容易貌前往,找个机会干掉他。” 丁实道:“我劝你还是忍耐些时,别要连累了孟老镖头。” 谷啸风道:“这个我懂,我不会当场下手的。” 一宿无话,第二天中午时分,丁家忽又有个不速之客登门。看门的家人拿了一张拜帖来见丁实,拜帖上的具名正是“李中柱”。 那家人说道:“我本来不敢随便开门的,但因昨天来了这位谷少侠,我恐怕他也是和咱们有点关系的人,故此请他稍候,容我禀报。香主,你是见他还是不见?” 丁实笑道:“他昨天才到店子留下谢帖辞行,今天却又找到我家里来啦。看来他是非要见我不可的了。” 谷啸风道:“让我去打发他吧。” 丁实笑道:“别忙,先让他进来再说。” 那个家人奉命去带李中柱进来,家人走后,丁实说道:“我猜他昨天是暗地里跟踪你们,这才发现我这里的住处。他既是阴魂不散,纠缠不清,咱们也正好趁这机会,弄清他的底细。待会儿你替我招待客人,见机而作,我仍然装病。” 谷啸风道:“可不可以动武?” 丁实说道:“你试试他的虚实也好,瞧瞧他是什么门派的。他若是来历不明,又纠缠不清的话,你替我把他撵走。不过,也别伤他性命。” 说至此处,已听得有脚步声从大门外走来,丁实就躲进里面。 谷啸风正待“招待”客人,忽听得韩佩瑛在屏风后面小声说道:“啸风,你过来一会。”原来她和任红绡早已得知消息,悄悄躲在屏风后面偷听了。 谷啸风隔着屏风道:“什么事?” 韩佩瑛道:“这个李中柱不是别人,正是我们昨天在小茶馆碰着的那个恶少。”此时李中柱刚刚走上台阶,她们在屏风后面偷看,已是看得一清二楚。 任红绡接着低声说道:“待会儿你问问他是哪里人氏。” 刚刚说得这两句话,那个客人已是踏上台阶的最上一级,站在客厅的门外了。谷啸风便出去迎接客人。 李中柱打量了谷啸风一眼,说道:“这位大哥是——” 谷啸风道:“我是店子里的小伙计,这两天过来帮忙老板料理家务。” 李中柱哈哈一笑,说道:“你老哥太客气了,我瞧你可不像一个小伙计。”接着说道:“前几天我听说你们老板到外地收账,故此没有登门造访。但听说丁老板昨天已回来了,这才敢来探问。” 谷啸风知道他说这番话乃是有意为丁实圆谎,也好为自己制造登门造访的借口的。当下也就不说破他,说道:“李先生消息很是灵通,佩服,佩服。不过我们老板是患了病回家的,他可不能见客。” 李中柱道:“我不可以去探望他么?” 谷啸风道:“老板病得不轻,如今他的家眷正在病榻之前服侍他,恐怕有些不便。” 李中柱道:“我远道而来,却是非见他不可的。” 谷啸风道:“我已得老板吩咐,你有话和我说也是一样。” 说至此处,丁家的小厮托着茶盘出来,要给客人敬茶,谷啸风道:“给我。”接过托盘,说道:“李兄,你喝了这杯茶润润喉咙再说!” 他单掌托着茶盘,掌心内力一吐,茶杯忽地跳起,李中柱若是用手来接,非得也运上内力不可。两股内力一碰,杯中的热茶定然溅得他满头满面。 韩佩瑛在屏风后面看得暗暗好笑,心里想道:“难为谷大哥想出这样一个捉弄恶客的法子,既可试探对方的本领,又不至于就伤了他,且看他如何对付这恶作剧。” 心念未已,只见李中柱神色自如地笑道:“谷兄,别客气。”张口一吸,有如长鲸吸水,手指都没触着茶杯,已是把满满的一杯茶喝得干干净净。他吐了口气,赞道:“好茶,好茶!”茶杯跃高寸许,端端正正的又落在盘中。 这一下暗中较量内功,可说是各有千秋,难分胜负。谷啸风暗暗称奇,想道:“昨日听佩瑛所说,我只道这厮是个无赖少年,想不到他练的竟是正宗内功。不知他是那位高人的弟子?” 李中柱喝过了茶,说道:“谷兄,那天我到你们宝号,可没见你。”谷啸风道:“那天我恰不在店里。”李中柱道:“那么我在你们宝号的事情,不知谷兄已否知道?”谷啸风道:“我听得掌柜的说了。李兄,你今日再来,可是账目有欠分明么?老板已经吩咐过我,当日倘是未曾付足,相差多少,我可以代他清付。” 李中柱哈哈一笑,解下背上的“褡裢”(一种长条形的包袱),说道:“你们的老板真是慷慨无比,不过他可是猜错了。我不是来讨账的,我是来还钱的。” 谷啸风道:“那天你说小号欠你们的货款,二掌柜是按照你所说的数目,一文不多也一文不少的给了你,何以今日却来还钱?” 李中柱道:“说来真是难为情得很,那天是我弄错了。幸亏禹城敝号昨天来了一个伙计,他是赶来告诉我的,说是欠我货款的是另一家,不是你们宝号。” 谷啸风道:“老板只是叫我付银子,没叫我代收银子。你若当真弄错,那就请到小店轇轕吧。”他不知李中柱弄的是甚玄虚,心想且把他推出门去再说。 李中柱道:“我不想多走这一趟了,谷兄,你就代贵宝号收下吧。”口中说话,突然就把那“褡裢”向谷啸风一抛。褡裢有一千两银子,那就是六十多斤重的东西了,这一抛的功力非同小可!正是: 千金轻一掷,来历费疑猜。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七回镖局宏张豪士集箫声低奏故人来 谷啸风心头火起,想道:“好呀,我和你文比,你却要和我武比。”双掌“呼”的拍出,把那褡裢又推过去,不料褡裢突然穿了一个洞,有六七个元宝跌了出来。原来在李中柱抛过来的时候,已是暗中运上内力,推压褡裢里面的银子,弄破褡裢的。 谷啸风心道:“你已经卖弄了两手功夫,来而不往非礼也,且叫你也知道我的厉害!”当下把手一抄,一招“千手观音接万宝”的手法,把六七个元宝全都抄到手中,冷冷说道:“还有几锭银子,请李兄一并拿走。”说着将手中元宝抛出。 他这一抛,乃是以一招“七修剑法”化为暗器手法的,七个元宝飞过去,每个元宝都是对着李中柱的一处穴道。 李中柱不慌不忙,滴溜溜一个转身,七个元宝全都卷在他的袖中,说道:“谷兄定然不肯代收,那我只好留下来待有机会再还给你们的老板了。不过我却有一件私事,想请问谷兄。” 谷啸风道:“你我素昧平生,我有何私事劳李兄动问?” 李中柱道:“听谷兄口音,似乎是扬州人氏?” 谷啸风道:“不错,那又怎样?” 李中柱道:“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谷啸风道:“什么人?” 李中柱道:“江湖上有一位任天吾老前辈,他有个妹妹是嫁给扬州谷家的,谷家的少爷名叫谷啸风,不知可是谷兄本家?”原来谷啸风刚才只是报姓,并未通名。 谷啸风心头一动,说道:“你打听任天吾和谷啸风做什么?”李中柱低声说道:“实不相瞒,我和任老前辈的大弟子余化龙是好朋友,是以我知道任老前辈来了大都。余化龙托我打探谷啸风的下落,说是有几句话要告诉他。你若是他本家,那就可以请你转告了。” 谷啸风情知这个李中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心里想道:“你装蒜,我也装蒜。”说道:“你有什么话要告诉谷啸风?” 李中柱道:“余化龙说,他的师父和谷啸风有点小小的误会,但他们毕竟乃是甥舅,有什么误会不可以化解的?因此任老前辈很想找他外甥回来,余化龙就将这件事拜托了我。”说话之际,侧目斜睨,似是要留心观察谷啸风的面色。 谷啸风正要发作,猛地想起一事,说道:“你是哪里人氏?” 李中柱怔了一怔,不解谷啸风何以在这紧要关头,却又与他说起闲话来了。 李中柱怔了一怔,说道:“我是山东武城人,谷兄有何指教?” 谷啸风面色一变:“不错,我正是要教训你这奸贼!” 李中柱道:“谷兄何故口出恶言?” 谷啸风冷笑说道:“老实告诉你,我就是谷啸风,任天吾变节投敌,我早已不认他作舅父了。你给任天吾跑腿?我还焉能容你走出这个大门?”冷笑声中,便即一抓向李中柱抓去。 但他在怒斥李中柱的时候,屏风背后,却传出轻轻的“噫”的一声。 谷啸风心中一动,想道:“不知表妹何以要打听这厮籍贯,难道他们是相识的么?”但此时他已出手,心想即使这个姓李的奸贼是和任红绡相识,我也要把他擒下再说。 李中柱听得那声轻噫,也是心中一动:“看来我大概是不会看错人了。” 谷啸风出手何等快捷,哪有余暇让李中柱分辩,李中柱一个“移形换位”,迅速闪开,暗自想道:“且待我试试他的本领,看他是不是真的谷啸风?” 说时迟,那时快,谷啸风第二招第三招连接攻来,攻势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李中柱把褡裢一挥,谷啸风霍的一个凤点头,随即一掌劈出。 这一掌用上少阳神功,把李中柱拿着的褡裢,打得脱手飞出,哗啦啦一片响声,银子撒了满地。 李中柱笑道:“谷兄,小心脚下。”数十百个元宝在地上打滚,施展腾挪闪展的功夫当然会受影响,稍一不慎,便有跌倒的危险。 谷啸风怒道:“任你诡谋百出,也休想逃出我的掌心!”一个“十字摆莲”腿法,扫荡满地乱滚的银子,骈指如戟,倏地就点到了李中柱的面门。 李中柱道:“是么?”反手一指,指向谷啸风额角的“太阳穴”,这一招以牙还牙的对攻指法,使得精妙之极。谷啸风也不禁心头一凛,同时又是有些诧异,想道:“这厮的点穴手法如此高明,但却是和公孙璞的惊神指法似乎有点相同,真是奇怪。” 高手拼斗,必须攻守兼备,两人一沾即退。谷啸风自忖点穴的功夫比不过对方,立即变招,以指代剑,一口气攻了李中柱七招。 李中柱陡地跳出圈子,赞道:“七修剑法,果然名不虚传!谷兄,咱们不用打了,我是试探你的!”谷啸风哪敢相信,喝道:“你捣什么鬼?”屏风背后,任红绡已是走了出来。 任红绡叫道:“表哥且慢动手!啊,小柱子,果然是你!”李中柱笑道:“难为你这贼丫头还认得我,昨天我却是对你无礼了。”任红绡道:“小柱子,这是怎么回事?你既然知道是我,昨天为何又不把话说明?”李中柱笑道:“昨天我还怕认错人呢,你这么一叫我,我才敢断定是你。” 李中柱叫任红绡做“贼丫头”,任红绡居然并不生气,谷啸风惊疑不定,连忙问道:“他是什么人?” 李中柱摸出一管玉箫,忽地吹了起来,箫声悲壮,感人肺腑,任红绡顾不得答话,先自听得呆了。 谷啸风正自奇怪他为什么忽然吹起箫来,丁实和韩佩瑛也走出来了。韩佩瑛妙解音律,在谷啸风耳边说道:“他吹奏的曲调是从杜阁部的一首诗谱出来的,现在是下半阕。”轻轻念道:“野哭几家闻战伐,夷歌处处起渔樵,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谷啸风心里想道:“杜老此诗是悲悯战祸的,不知他吹奏此诗是何用意?不过他倒是文武全才的人呢。如此人才——岂能甘心做金虏的走狗,莫非他当真是试探我的?” 心念未已,李中柱一曲已终,手抚玉箫,向丁实施了一礼,说道:“这位敢情是丁老板了。丁老板,我是特此来向你请罪的。” 谷啸风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只见丁实脸上现出又惊又喜的神情,说道:“李兄,尊师想必是檀大侠吧?应该赔罪的是我,我不知道你是檀大侠的弟子。” 李中柱笑道:“不错,丁老板听了我的曲子,果然一猜就着。那么我的来历,大概也用不着和谷兄说了。” 这一下大出谷啸风意料之外,原来丁实所说的“檀大侠”,正是天下闻名的武学宗师之一的“武林天骄”檀羽冲。武林天骄和蓬莱魔女柳清瑶、“笑傲乾坤”华谷涵是最要好的朋友,他们的交情谷啸风是早已知道的,虽然他还没见过武林天骄。 谷啸风这也才恍然大悟,心里想道:“怪不得他的点穴手法和公孙璞相同,公孙璞的惊神指法一半是得自武林天骄的传授,他和我说过的,我刚才却没想起。” 任红绡大喜道:“小柱子,原来你已投得明师,我却一点也不知道。但丁香主——你何以一听他的箫声,就能够知道他的来历呢?”丁实笑道:“对于音律,我是一窍不通。但这支曲子,我却是曾经听得檀大侠吹奏过的,那是差不多二十年之前的事情了。” 原来二十年前,北五省的绿林豪杰第一次在金鸡岭集会,“蓬莱魔女”柳清瑶就是在那次绿林大会中被推选为绿林盟主的。当时丁实出道未久,还是长鲸帮中的一个小头目,作为帮主洪圻的随从,参加盛会。 武林天骄以大会特别邀请的客人身份,前来观礼,在庆祝蓬莱魔女当选盟主的那天晚上,他酒后吹箫,吹的就是这个曲子,用的也是这根暖玉箫。 丁实说道:“当年我得聆令师雅奏,乐声从这管箫中吹出,当真是响遏行云,我对音律之道虽然一窍不通,这支曲子却还记得,这管玉箫也还认得。” 李中柱重新和谷啸风见过了礼,说道:“适才多有得罪,谷兄切莫见怪。” 谷啸风笑道:“任天吾是我舅舅,也难怪你要试探我的。” 李中柱跟着向韩佩瑛赔礼,说道:“昨天在那小茶馆中,你们一定以为我是个轻薄少年了。” 韩佩瑛道:“你和任姑娘是从小相识的吗?” 李中柱道:“不错。我是她外祖父的邻居,小时候时常在一起玩的。后来任家搬到别处,我们就没有见面了。” 任红绡道:“我们本来是住在山东聊城的,和外祖父所住的武城相去不远,所以小时候我一年之中最少有半年是住在外祖父家里。后来我家搬到了河南舜耕山,妈难得再回娘家。前几年我外祖父去世,我们到武城奔丧,才知道他们李家也早已搬走了。”接着笑道:“小时候我叫他小柱子,他叫我做贼丫头的。昨天在那小茶馆,如果他敢叫我一声贼丫头,我就知道是他了。” 李中柱笑道:“那时你正在生我的气,我还敢这样叫你?” 韩佩瑛笑道:“红绡,小时候你很淘气吗?” 任红绡笑道:“不错,小时候我是比他淘气,但也没有偷过他的东西。他叫我做贼丫头,是另有原由的。我的名字是外祖父给我取的,外祖父说红绡是唐代的一个女侠,红绡盗金盒消弭兵灾的故事,你们是知道的了。外祖父要我效法这位前朝侠女,小柱子听了红绡的故事,却就笑说我是贼丫头了。” 李中柱道:“今后我不会再这样叫你了,你现在已经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女侠啦。” 任红绡道:“你怎么知道?” 李中柱道:“你若贪图富贵,早就和你爹爹住到王府去了。你在这里,这就证明你是个明大义、识是非的侠女了!” 任红绡听他说起往事,不觉黯然,心里想道:“外公以侠女期望我,谁知我的爹爹却是认贼作父。” 李中柱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莲出污泥而不染,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你在我的眼中,始终是和从前一样,你也不必为了你爹的事情难过了。” 任红绡道:“你怎么在三天之前,就知道我要到丁老板这里?” 李中柱笑道:“我哪有未卜先知之能,这次的事,不过是巧上加巧罢了。” 任红绡道:“你不是为了我爹的事,想来告诉丁老板的么?” 李中柱道:“这是原因之一,但在昨天之前,我却做梦也想不到,你们会在丁老板的家中出现。” 丁实笑道:“对啦,你也应该给我解开这个疑团了,你是怎么知道小号的秘密的?” 李中柱道:“我是奉了家师之命来的,家师是笑傲乾坤华谷涵和蓬莱魔女柳清瑶这对武林侠侣的朋友。” 丁实恍然大悟,说道:“敝帮和金鸡岭的柳盟主最近正在商量联盟之事,想必是我们的帮主把我在这里主持分舵的事情告诉了柳盟主,柳盟主又告诉了尊师。那天你在小店为何不早说呢?” 李中柱笑道:“我可不能在闹市的一间绸缎店里,吹那支曲子给你听呀。” 丁实一想那天的情形,即使李中柱讲明他是武林天骄的弟子,自己也是不会相信的,当下笑道:“不错,这不能怪你,只能怪我太谨慎了。但不知尊师找我,可有什么紧要之事?” 李中柱道:“家师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因我在大都人地生疏,将来若有什么消息要想传递出去,也得有个可靠的朋友帮忙,是以叫我来拜会丁老板的。” 原来武林天骄本是金国的贵族,在完颜长之王府之中,有一个家人是他奶妈的儿子。武林天骄自己不便在大都居留,故此叫初出道的弟子李中柱前来大都,替蓬莱魔女打探消息。 李中柱说道:“我现在就是住在师父那个奶妈的儿子家中,打听到几桩事情。不过这些消息或许丁老板也早已知道了。” 丁实道:“是哪几桩?” 李中柱道:“一桩是完颜长之想要收服黄河五大帮会,包括贵帮在内。” 谷啸风道:“这个阴谋,他们早已进行了。不过当然也得准备他们再来。” 李中柱道:“第二桩事情和金鸡岭有关。听说金国正在准备向蒙古屈服求和,这样他们就可抽出一部分防守边境的兵力,用来‘讨伐’义军。” 丁实说道:“此事早已在我们意料之中,不过金虏如今既是有了更具体的计划,我当然也是要设法把这消息送到金鸡岭去的。” 李中柱道:“第三件事情就是任天吾投靠完颜长之之事了。我恐怕侠义道还未知道,受他瞒骗。但现在我是可以完全放心了。” 事情的原委说得一清二楚之后,李中柱又再笑道:“丁老板,你可要原谅我那天的鲁莽。那天我到了你们宝号,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可以令你见我,只得出此下策,伪装是来讨账,我以为你一定会大动怒火,亲自出来斥责我的,那我就可以有机会和你单独解释了,谁知却是弄巧反拙。” 丁实笑道:“幸亏你够机灵,找得到我的家里来。要不然几天之后虎威镖局开张,我都恐怕不敢出头露面去向孟霆道贺呢。” 李中柱道:“听说孟老镖头慷慨重义,家师也曾和我说过他的。到了那天,我也想去向他道贺,你可以带我一同去吗?” 丁实说道:“当然可以。那天你和谷兄都可以冒充我的伙计。”接着笑道:“我有三天没有上铺,恐怕会引起老主顾的疑心,今天我是应该出去了。你们在我这里,就当作是自己的家一样,无须客气。李少侠,你和任姑娘久别重逢,也该叙叙旧。今晚待我回来,咱们再谈。” 任红绡得见儿时好友,谷啸风和韩佩瑛都是替她欢喜。丁家有个后花园,丁实走后,他们到花园游玩,谷、韩二人有意让他们亲近,避过一边。 任红绡笑道:“小柱子,小时候你唱的山歌很好听,想不到你如今又学会了吹箫,吹得更是妙极,我真想再听一遍。” 李中柱道:“好,我给你唱另一支曲子,你用这支玉箫给我伴奏。” 任红绡道:“这支玉箫真是宝贝,别的玉箫触手生寒,这支箫却是暖的。” 李中柱道:“这是武林异宝暖玉箫呢,师父特地给我作防身武器用的。” 任红绡道:“你要唱什么曲子?” 李中柱道:“欧阳修的浪淘沙。浪淘沙的曲调很普通,想必你是一定会吹奏的了。” 任红绡道:“让我试试,吹得不好,你别见笑。” 两人一吹一唱,谷啸风和韩佩瑛也给箫声吸引,悄悄走近他们。一曲未终,只见任红绡的眼角已是挂着晶莹的泪珠。 李中柱唱道: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武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这首词写的是追忆旧游之乐,思念故侣之情。他们久别重逢,李中柱特地选了这首《浪淘沙》词唱给她听,自是有意向她暗吐心曲的了。 任红绡想起与李中柱的儿时旧事,想起和他分手之后自己这许多惨痛的遭遇,不觉又喜又悲,泪盈于睫。 李中柱道:“对不住,这支曲子反而引起你的伤感了。” 任红绡道:“没什么,我只是高兴得有点想哭罢了。真想不到我还会见到你的。” 李中柱笑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首词呢。嗯,我的心情也是和你一样。” 任红绡抹去了脸上的泪痕,笑道:“一般人都以为欧阳修是个道学先生,谁知他也会写出这样含有深情的绮词丽句。不过你似乎唱错了一个字。” 李中柱道:“是哪个字?” 任红绡道:“原词第三句我记得好像是‘垂杨紫陌洛城东’的,你却唱成了‘垂杨紫陌武城东’了。不是把‘洛’字错成了‘武’字吗?” 李中柱微微一笑,低声说道:“我是故意错‘洛’为‘武’,咱们童年的那段快乐时光,可是在武城一同度过的啊!” 任红绡杏脸泛红,佯嗔说道:“我早知道你没存着好心思。”其实她是早已明白李中柱改这个字的用意,不过她还要他从口中亲自说出来。她表面是佯嗔薄怒,心里实在是甜丝丝的。 李中柱道:“我只恨自己写不出这样好词来献给你,只好改前人的词来表达我的心意了。绡妹,我希望你别把我当作轻薄少年,我说的是心里的话。” 任红绡见他说得诚恳,心里甚为感动,笑道:“昨天在那小茶馆里,我和佩瑛姐姐几乎真的把你当成轻薄少年呢。” 李中柱道:“现在呢?” 任红绡笑道:“你现在是名震江湖的武林天骄的弟子,我是羡慕你、钦佩你都来不及了。” 李中柱道:“这些年来我都在想念着你,若是见不着你,我学成多好的武功也是不会快乐的。” 任红绡低声说道:“咱们现在不是见着了吗?” 李中柱道:“不错,咱们是见着了。但不知能够聚首多久?唉,‘今年花胜去年红’,但‘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呢?” 任红绡冰雪聪明,当然听得懂他引用这几句话的用意。他是在向她试探,在他们分别了这许多年之后,她是不是另外有了心上之人?故此要问她“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任红绡想起自己几乎受了化名颜豪的完颜豪的欺骗。当时自己以为“颜豪”是位少年游侠,一片芳心,也曾寄托在他的身上。想不到他却是个骗子,是金国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的儿子。想起此事,不觉暗自羞惭:“小柱子对我这样痴情,我却几乎移情别向,真是愧对他了。” 李中柱叹口气道:“世事沧桑,人所难料。咱们虽曾是两小无猜的好朋友,毕竟还是毫无名分的,你,你若有了另外更好的朋友,我、我也不会怨你的。” 任红绡嗔道:“你胡说什么?我现在最要好的朋友就是韩姐姐和谷表哥,他们是自小订了亲的。你和我才见面,就与我说这些话,当心让他们听了去,可要羞死我了。” 李中柱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笑道:“好,再说两句,我就不说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韩佩瑛噗嗤一笑,从假山背后走了出来,说道:“你真是个傻瓜,还用得着问吗?你的绡妹以后永远都会和你在一起了,‘还与谁同’呢?” 任红绡羞得满面通红,说道:“我以为你们是在那边练剑,谁知却跑来偷听人家说话,我可不依!幸亏我没说你坏话。” 韩佩瑛笑道:“你说我的坏话,我也不会生气。其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本来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又怕什么人家偷听?” 任红绡嚷道:“你越说越不像话啦,我可真的不依你了。” 她口里这么说,一颗心却是感到有了着落了。这晚她做了一个又甜蜜又可怕的梦。梦中先是李中柱走来和她在花丛之中山盟海誓,忽地完颜豪跑来要把她抢去。李中柱和完颜豪打了一架,竟然给完颜豪打伤了。 三天之后已是虎威镖局在大都重新开张的日子。 他们按照原来的计划,谷啸风和李中柱冒充绸缎店的伙计,跟随老板丁实到镖局道贺。 孟霆交游广阔,他们到了镖局门前,只见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贺客盈门,有来头的人物不知多少。丁实不过是一个绸缎店的老板,自是用不着孟霆亲自招呼,充当知客接引他们进门的是一个名叫徐子嘉的镖师。 徐子嘉在镖局里的地位不低,他是孟霆手下排名第二的四大镖头之一。当年孟霆从洛阳护送韩佩瑛到扬州与谷啸风完婚,这徐子嘉也是随同护送的镖师之一。那次的“保镖”中途出事,孟霆、徐子嘉都没有到过谷家,不过谷啸风和徐子嘉却是曾经有过一面之交的。 好在谷啸风化了装,他的身份又只是一个绸缎店的小伙计,谁也没有特别注意他。徐子嘉以前虽然曾经见过他,亦是没有认出。 宾客越来越多,金京所有镖局的总镖头和有点名气的镖师差不多都来齐了。丁实和徐子嘉寒暄已毕,说道:“徐镖师,你去招呼客人,不必和我们客气。” 一个年约四十左右服饰华贵的汉子和一个少年走来,和丁实点了点头,笑道:“小姓赵,这位是鸿福大宝号的丁老板吧?我是贵号的常年顾客,这件长袍的料子就是前天在贵号购买的,那天没见着你丁老板,想不到今天在这里遇上了。” 丁实依稀记得似曾见过这样一个顾客,看他模样,又像是个商人,心想:“大概不会是特地来试探我的吧?”当下说道:“前几天我得了点小小的毛病,有失迎迓了。赵老板,你在哪里发财?” 姓赵的汉子哈哈一笑,说道:“我倒是想在这间镖局发财,不过是不是能够发财,那还要托赖孟老镖头和徐老弟各位镖师的福气呢!” 丁实莫名其妙,不觉怔了一怔,心道:“难道是我走了眼,他竟然是黑道的人物么?但他纵然要打这镖局的主意,也不必和我这个不相干的人说啊!” 心念未已,徐子嘉已是笑道:“丁老板,我忘了给你介绍了,这位是敝局的新东主赵斌先生。” 丁实听了赵斌的名字,方始恍然,原来赵斌也是大都一个颇有名气的武林人物,而且听说还是交游相当广阔的,不过丁实可还没有和他正式认识。 谷啸风和丁实不觉都是有点诧异,心想这虎威镖局乃是孟霆的祖业,怎的却又多了一个“新东主”赵斌出来? 赵斌说道:“王马镖局的马老镖头和沧州名武师梅花拳的掌门梅锷等人都已来,徐老弟,你过去帮忙招呼吧。” 徐子嘉走开之后,赵斌笑道:“我只是镖局一个小小的股东,所占的股份不过四分之一。其实这行生意我是丝毫不熟的。不过冲着孟老镖头的面子,帮帮他的忙罢了。这是小儿武仲,他是还未出道的,以后还得仰仗你丁老板多多提携呢。” 丁实不觉又是一怔,笑道:“我只懂做绸缎的生意,对武术一窍不通,‘提携’二字,从何说起?” 赵斌笑道:“丁老板,你误会了,拿刀弄杖的事,我怎能麻烦你丁老板呢?我说的提携,就正是指生意方面的事情啊。我知道贵号以前曾有几次光顾过虎威镖局,小儿他日出师之后,贵号要找人保镖的话,希望丁老板多多照顾他。” 丁实道:“令郎跟哪位名师?” 赵斌道:“我之所以加入虎威镖局,为的就是想小儿得到孟老镖头指点他一些武功,如今他是孟老镖头的第三个徒弟。” 丁实佯作对武林人事不感兴趣,随口和他敷衍,赵斌却是兴高采烈的和他谈论生意上的事情,问他有什么行业的生意好做,说道:“其实镖行的生意风险太大,还是你们做绸缎店老板的最易发财。” 丁实听得越来越感难耐,心里想道:“这赵斌也算得是有点名气的武师,怎的如此鄙俗?” 幸亏不久又有一个药行老板来到,这间药行的生意做得很大,老板在商场上的身份当然也是远在丁实之上,赵斌父子忙着去奉承他,就抛下丁实了。 丁实背后的两个客人窃窃私议,一个说道:“孟霆是镖行中的泰山北斗,怎的找了这样一个合伙的人,岂不辱没了虎威镖局这块金漆招牌。”另一个道:“话可也不能这么说。赵斌武功不错,在大都人面又熟。孟霆的镖局是从洛阳搬来的,他要想在大都打开局面,像赵斌这样的人正是合适不过啊。” 先前说话那人道:“我不是指的这个,我说的是赵斌的人品,你不觉他和孟霆的性格正是格格不相入吗?”他的朋友低声说道:“赵斌这把口溜滑得很,孟霆恐怕迟早会上他的当的。不过有一事你却不知,孟霆现在正在闹穷,所以不能不找人合股,才可以增添资本啊。他的镖局在洛阳已经毁于战火了。”非议赵斌那汉子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了。” 丁实听了他们的议论,这才明白个中原委,心里也有“原来如此”之感。 就在此时,忽听得充当知客的石冲和孙华齐声叫道:“有贵客到!”正是: 忽闻“贵客”到,镖局起风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八回诡计阳谋来贝子玄功暗运惩妖狐 大门开处,只见孟霆的大弟子归伯奎陪着一个身披狐裘,像是“贵公子”模样的客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四个随从:一个秃头老者、一个面肉横生的中年汉子、一个看似一表斯文的少年,还有一个年约三十左右,打扮得油头粉面,但却是瞎了一只眼睛的人。 归伯奎陪着他们进来,一脸孔极不自然的神气。 宾客中认识这“贵公子”的,无不大吃一惊! 原来这位“贵客”不是别人,正是金国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的儿子完颜豪。完颜长之是金国的亲王,完颜豪的身份亦即是小王爷了。 一间小小的镖局开张,竟然有个“小王爷”身份的贵人亲临道贺,这是谁也意想不到的事情!赵斌心里热呼呼的,要想上去献个殷勤,双腿却先自吓得软了。 但除了赵斌父子之外,虎威镖局的镖师和孟霆的门人弟子,大家却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赵斌注意的是“小王爷”完颜豪,他们注意的却是完颜豪带来的那四个随从。 那个秃头老者是淮北平原的大盗“程氏五狼”中的老狼程彪。那个面肉横生的中年人是他的长子“青狼”程挺,一表斯文的那个少年人是他的少子“白狼”程玉。他还有两个儿子“黑狼”程英和“黄狼”程浩合称“程氏五狼”,这两人却没有来。 那个油头粉面的独眼汉子“名头”也不在“程老狼”之下,他是江湖上著名的采花大盗绰号“野狐”的安达。 宾客中有知道“野狐”安达的来历的,无不心中暗怒。试想在一个镖局开张,各方好汉借这机会前来聚首的场合,竟有一个淫贼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这不仅是侮辱了主人,也侮辱了宾客。但因这“野狐”安达乃是完颜豪的随从,众宾客也都是敢怒而不敢言了! 但宾客们还不知道,完颜豪这几个随从还是孟霆的仇家呢!孟霆那次护送韩佩瑛到扬州完婚,中途遇劫,劫镖的主脑人物就是“程老狼”和“野狐”安达。要不是准新娘子韩佩瑛出手,孟霆一世英名,恐怕早已付之流水,甚至未必还有性命再回镖局呢。 这件事情赵斌父子不知道,镖局里的老镖师和孟霆的门人弟子则是知道的。归伯奎之所以一脸尴尬的神气,也就是为此了。 在人檐底下,不得不低头。孟霆无可如何,只好上前行礼。 完颜豪哈哈一笑,说道:“孟老镖头,听说你和这几位朋友有过一点过节,我把他们带来,你不见怪吧?” 孟霆字斟句酌地答道:“小王爷屈驾光临,敝局上下,同感荣宠。孟某干保镖这行,有时难免开罪江湖上的朋友,但绝不敢明知故犯,得罪小王爷的手下人。还望小王爷体察下情,原谅草民无心之过。”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言下之意,他根本就没想到完颜豪以小王爷的身份,会结交黑道上为非作歹的草寇。 完颜豪笑道:“孟老镖头,你无须如此客气,你知道我的来意吗?” 孟霆道:“请小王爷明示。” 完颜豪说道:“我知道他们劫过你的镖,不过这是从前的事情,现在他们早已洗手不干,跟随我做了王府的卫士了。所以我特地把他们带来,想和你孟老镖头化解从前的嫌隙的。” 孟霆说道:“小王爷言重了,江湖上保镖的遭遇劫镖的事极寻常,一点小小的过节,揭过也就算了。小王爷为此劳神,小民倒是心有不安了。” 完颜豪哈哈笑道:“孟老镖头真是个爽快人,俗语说得好:不打不成相识,那你们以后多多亲近吧。” “程老狼”和安达等人依次和孟霆见过,“程老狼”说道:“孟老镖头,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呢!” 孟霆怔了一怔,说道:“多谢我什么?” “程老狼”道:“我们若不是折在你的手下,还不会这样快就金盆洗手呢。” 孟霆说道:“对啦,我也还未曾恭喜你们高升呢。你们能够碰上小王爷这样的‘好主子’,这是你们的福气,与我孟霆无关。”心里在想:“你们虽然早就不是好人,但甘心做鞑子的爪牙,这可要比做强盗更坏十倍!” “程老狼”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孟老镖头,你这话也说得是。那次劫镖的事,在我们来说是因祸得福,在你来说,你能够逢凶化吉,这却是多少凭点运气了。嘿嘿,孟老镖头,我和你都走了眼啦,想不到你所护送的那位新娘子,武功竟是那么厉害!” 谷啸风听见他们说到自己未婚妻的头上,分外留神,心想莫非他们已经知道佩瑛和蓬莱魔女的关系,特来查探,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来意呢。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安达接着说道:“孟老镖头,我有一事未明,倒要请教。” 孟霆心头微凛,说道:“安兄想问何事?” “野狐”安达摇一摇手中的折扇,说道:“孟老镖头,你那次保镖,事先难道不知那位新娘子是武学大名家韩大维的女儿么?” 孟霆说道:“惭愧得很,我只知道韩家是洛阳城里的大富户,后来才知道是韩大维,否则我也不会不自量力,替他保镖了。” 安达说道:“她的夫婿是什么人,你也不知道么?” 孟霆说道:“我只受托护送那位韩姑娘到扬州去,她的丈夫是什么人,我就管不着了。” 安达说道:“那么你现在总该知道他们夫妇的情况吧?” 孟霆说道:“你这话说得倒是有点奇怪了,为什么我一定会知道呢?” 安达笑道:“你替谷啸风把他的妻子送上门来,他们夫妇还能不感激你的恩德,和你结成好友么?” 孟霆苦笑道:“我那次的事情,还能瞒得过你老哥子吗?我根本就没有把新娘子送到扬州,半路就出事了,刚好是你们来过之后的第二天。” 安达说道:“我也听得人家说了,听说劫‘镖’的是百花谷奚家的大小姐?” 孟霆说道:“是呀,所以我根本没有见到谷啸风,焉能和他结为朋友?” 安达说道:“不过我又听说那位奚大小姐早已把新娘子送回去了,她们只是好朋友闹着玩的。你那次虽然在奚玉瑾手里吃了亏,但对托你保镖的韩家父女来说,却也不算是有辱使命。所以,我以为无论如何,你总应该比我们多知道一点他们的消息。” 孟霆说道:“实不相瞒,那次我未能把新娘子送到扬州,根本就没脸去见韩大维。这两年我一直都在大都,对他们的消息真是一无所知。” “程老狼”冷冷说道:“我倒听说谷啸风这小子已经到了江南,他现在是帮文逸凡组织什么义军,想要和金国对敌呢!” 谷啸风混在人丛之中偷听,听到这里,暗暗好笑,心里想道:“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我就在你的眼前,你却不知。” “程老狼”又道:“听说那位准新娘子韩佩瑛如今也是在金鸡岭蓬莱魔女那儿,和她的未婚夫婿谷啸风一样,同样是要和大金国作对!这事孟老镖头你也不知?” 孟霆佯作大吃一惊,说道:“委实不知。我们干镖行的,只要人家付得起镖银我们就替人家保镖的了。至于人家是干什么的,我们可不便过问。” 完颜豪道:“孟老镖头不用多心,我们不是来查究你那次保镖之事。不过,我对这件事情倒也很感兴趣,听说那位新娘子武功惊人,不知她长得怎样?” “程老狼”道:“长得倒是花容月貌,不过手段却也十分狠辣。我们都曾吃过她的亏呢,安老弟吃的亏比我更大。” “野狐”安达的一只眼睛就是给韩佩瑛打瞎的,对韩佩瑛自是恨之刺骨,听了这话,怒气冲冲地说道:“哼,这臭丫头要是给我碰到……”“程老狼”道:“碰到了她,你又能怎样?” 安达说道:“请小王爷把这臭丫头赏给我做小老婆。” 大都镖行的领袖马如龙、邓山君等人,听得安达如此肆无忌惮的信口雌黄,都是禁不住眉头一皱。要知韩大维名重武林,乃是他们所尊敬的人,倘若不是因为安达现在的身份是完颜豪的随从的话,他们焉能容得他侮辱韩大维的女儿,恐怕早就要打他的嘴巴了。 完颜豪本来想说几句轻佻说话的,看见众镖头的脸色甚不自然,蓦然一省,想起自己应该保持身份,遂只微微一笑,说道:“只要你降伏得了这个雌儿,我才不管你怎么样呢。” 安达不知已犯众怒,犹自洋洋得意地说道:“好,那就多谢小王爷赏赐了。我现在或许还不是这臭丫头的对手,但有这许多好朋友帮忙,还怕降伏不了她吗。嘿嘿,我一抓住她,就先废了她的武功,叫她服服贴贴,非做我的小老婆不可!”说罢哈哈大笑。 谷啸风在人丛中听得他侮辱自己的未婚妻,几乎气炸了心肺,但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只好暂且忍住。 大都主家招待客人的习惯,在筵席未开之前,是有茶点瓜果之类奉客的。李中柱正在拿着一颗红枣要送进口中,趁着别人不注意,把红枣在鞋底擦了两擦,舒袖一遮,双指一弹,就把那枚红枣弹了出去。 安达正在哈哈大笑,嘴巴还未合拢,只听得“卜”的一声,那枚红枣已是飞入他的口中。安达一声尖叫,牙齿断了一根,人却似着了定身法似的,动也不能一动。嘴巴也还是张得大大的,合拢不来。 李中柱悄悄和谷啸风说道:“我今天出门,在街上不小心踩着驴粪,这枚枣子的滋味,可够他尝的啦。” 谷啸风心里痛快之极,但却也不能不暗暗吃惊。 “李兄,你不怕惹出事吗?咱们不打紧,连累了主人就不好了。”谷啸风说道。 李中柱在他耳边笑道:“谷兄,你放心,事情不会闹大的。别说打断他的一根牙齿,你就是再给一点厉害让他尝尝,我担保完颜豪也是不敢追究。” 谷啸风听他说得如此之有把握,不觉有点将信将疑。心想:“怎的他敢说这样的‘满话’,难道完颜豪还会害怕他么?” 完颜豪的随从突然给人暗算,把牙齿都打断了,这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事件,吓得镖局里的人都呆住了。 谁知果然不出李中柱的所料,完颜豪怔了一怔之后,忽地摇了摇头,斥责安达道:“你怎能说这样轻薄的话?怪不得有人听不顺耳,要惩戒你一下了。” “野狐”眨眨独眼,红枣已经吐出来了,但嘴巴仍然合不拢来,也说不出话。只见他面上肌肉抽搐,显然正在抵受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痛苦。 “老狼”程彪是个行家,看出不对,说道:“奇怪,他这个样子,似乎是给人家点了穴道。小王爷,你是这方面的大行家……”一顶高帽子给完颜豪戴上去,完颜豪听得开心,微微一笑,说道:“不错,你很有几分眼力,待我给他解开穴道便是。”一捏安达的鼻子,安达打了一个喷嚏,这才能够说出话来:“多谢小王爷。” 完颜豪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祸从口出,安达,你以后可不能这样再信口胡言了。”安达又羞又气,在完颜豪面前,只好诺诺连声。 原来李中柱是用师传的“惊神指法”,把那枚红枣弹出,一物两用,既打断了安达的牙齿,又戳着了他人中上的“闻香穴”的。 李中柱的师父武林天骄的“惊神指法”,是从金宫珍藏的“穴道铜人图解”琢磨出来的,这门点穴、打穴的功夫,除了武林天骄之外,就只有完颜豪的父亲完颜长之懂得最多了。完颜豪学了几年,才学到父亲的五成本领,勉强可以用来解穴。 是以完颜豪一见安达是给人用“惊神指法”暗算的,就不禁起了疑心,疑心这个暗算安达的人是武林天骄檀羽冲了。 武林天骄在金国皇族中的辈分比完颜豪高,武功更是远胜于他。即使有“金国第一高手”称号的他的父亲完颜长之,说起武林天骄,也是颇为忌惮的。 完颜豪之所以不敢发作,就是因为忌惮武林天骄之故。他怎知偷施暗算的人,不是武林天骄,而是武林天骄的徒弟。 一场出人意外的风波也出人意外的结束了,镖局的人松了口气。宾客间的酬酢继续进行,虽然大家还是有点忐忑不安,表面的气氛总算恢复了一片热闹。 事情过后,完颜豪惊疑不定,蓦地想起一个人来。“我怎么忘了公孙璞这小子呢?这小子曾经得过武林天骄的指点,他可也是懂得惊神指法的啊!”但随即又想:“公孙璞这小子是个老实人,暗中作弄人家的手段,似乎不像是这小子所为。” 完颜豪捉摸不透,暗自思量:“如果是武林天骄的话,我当然招惹不起;但假若是公孙璞所为,我轻轻将他放过,那就太不值得了。” 由于他猜疑不定,只好把程彪叫来,悄悄地吩咐他几句,叫他留心宾客中的可疑人物。程彪又把完颜豪的命令告诉他的两个儿子和安达,于是他们便分头在宾客之中穿插,留心注意每一个似乎可疑的客人了。 赵斌看见程彪向他走来,连忙上前奉承,哪知程彪对他并不重视,淡淡的和他客套两句之后,便即和坐在他旁边的这个“绸缎店老板”丁实大打交道了。 赵斌忙给他们介绍,程彪哈哈笑道:“用不着你替我介绍了。丁老板,你不知道我,我可是早就知道了你呢!” 丁实暗暗吃惊,不知有什么破绽给他瞧出,当下强自镇定,说道:“我是个做小生意的人,程大人知道我的贱名,我实在是感到太荣幸了。” 程彪笑道:“丁老板你太谦虚了,说起绸缎店来,谁不知道你的大宝号呢?听说你们在南边设有联号,京城里难以买得到的苏杭绸缎你们也有。” 丁实说道:“多蒙夸奖,小号规模不大,货式倒还齐备。苏杭绸缎,是我们在扬州的联号代为批发的。”扬州属于金国统治,隔江就是南宋的国土了。丁实特地声明联号是在扬州,乃是避免“通敌”的嫌疑。 金宋两国对敌,但南北之间的货物交流还是有的。丁实为免避疑,加以解释,却反而引起老于世故的程彪的疑心了。心想:“怪不得余化龙说这个绸缎店的老板似乎有点可疑,他若然是个普通的商人,就不该这样多心。” 赵斌说道:“丁老板的宝号不但货式齐备,他们店里的裁缝在京城里也是第一流的。听说许多达官贵人的衣服都是在他的宝号定做。” 程彪笑道:“这个我也早已知道了。我们一位御林军中姓余的朋友,前几天到过贵号,不知丁老板可还记得?” 丁实说道:“小号的伙计曾经和我说过,那天我恰巧不在店里。”心里倒是松了口气,想道:“原来他是因此知道我的。” 丁实小心应对,程彪多方试探,倒也找不到他的什么破绽。 程彪捉摸不透,心里想道:“看样子这家伙倒像是个精明能干的生意人,并没什么江湖气味。或许他因为我是王府的随从,所以刚才才特地要和我那样解释吧?” 两人正在说话之间,那“野狐”安达摇着一把折扇,也在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了。 安达笑道:“你们在谈些什么,谈得这样高兴?” 程彪说道:“这位是鸿福绸缎行的大老板,很够朋友,你也来结识结识吧。” 安达道了一声“久仰”,问道:“丁老板,你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和朋友来的?” 丁实不觉又是一怔,不知他这样问有何用意,只好含糊答道:“我只是代表小号来的,并没镖行的朋友带引。” 赵斌说道:“丁老板是带了两个伙计来的。是伙计,不是朋友。” 安达笑道:“过两天我想到贵号缝件衣裳,不敢麻烦你做老板的,认识你的伙计,或者倒是方便一些,你那两个伙计呢?” 丁实佯作游目四顾,半晌说道:“刚才还在这里的,现在不知哪里去了。安大人,你放心,我一回去就会特别交代他们,只要你安大人一来,包管招呼妥当。” 赵斌有心讨好王府的随从,说道:“喏,在那一边。要不要我叫他们过来?”安达说道:“用不着了。我是有求于人,应该让我过去结识他们才是。” 安达在人丛中找着了李中柱和谷啸风,对李中柱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径自就和谷啸风说道:“你贵姓呀,咱们好像是见过的,对吗?只恨我的记性太差,一时间却是想不起来了。” 谷啸风在两年前是曾和安达见过一次,不过那次是在乱军之中,他们只是朝了相,还没动手,谷啸风就给一名蒙古的神箭手射中,滚下山坡去了。现在的谷啸风打扮成一个猥琐的小伙计模样,和当时那个气宇轩昂的谷啸风当然不大相同。 谷啸风本来是想避开他的,不料仍是躲避不开,心里怒气暗生,想道:“你既送上门来,我也不和你客气了。且叫你吃个哑巴亏,吃了亏还不知道是我干的。” 安达缺了一齿门牙,说话漏风,谷啸风竖起手掌,遮在耳旁,说道:“你说什么,我听得不大清楚。”安达气得红了脸,就要发作。 赵斌有心巴结安达,走过来道:“安大人问你,他说他和你好生面熟,你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的。” 谷啸风装出一脸孔惶恐的神气,说道:“安大人,你一定是记错了,每天进出小号的人虽然很多,但安大人你若来过,我一定记得。我记得的主顾,我也一定会向他先招呼的。”言下之意,独眼的客人极少,安达若是来过的话,他自然印象深刻。 安达冷笑说道:“不管你是否认识我,我现在总算认识你了。咱们亲近亲近!” 折扇一收,伸出手去,就和谷啸风握手,心想:“这小子委实有点可疑,且不管他是谁,他对我不够礼貌,就该让他吃点苦头!” 谷啸风佯作吓了一跳,说道:“安大人,我只是个小伙计,我可不敢高攀。”但安达不由分说,已是抢上去握着了他的手。 谷啸风“哎哟”一声,额上暴出一颗颗黄豆般大小的汗珠,赶紧抽出手,呻吟说道:“安大人,你,你气力好大。” 安达试出他丝毫不会武功,疑心倒是去了一半,哈哈笑道:“对不住,捏痛了你吧?” 赵斌笑道:“以后你可要多学一点礼节,别给你们的丁老板丢脸。”他是个武学的行家,安达有意“惩戒”这个“不懂礼貌的小伙计”,他自是看得出来。谷啸风继续装作忍住疼痛的模样,连声说道:“是,是。” 安达的疑心去了一半,但仍然觉得这小伙计似曾相识,正要再行盘问,忽听得程彪在那边和丁实说道:“刚说曹操,曹操就到,我那位姓余的朋友来了。” 安达抬头一看,看见余化龙穿着御林军军官的服饰走了进来,不觉有点诧异,心里想道:“怎么他不在王府,却也来了?难道是王府出了什么事么?” 原来余化龙本来是想跟完颜豪来的,但完颜豪恐防镖局的客人中,有和义军有关系的侠义道人物,是以不想余化龙在这种场合露面,故此将他留在王府,不过这话他可没有对余化龙当面说明,是过后他才和安达、程彪等人说的。 余化龙无暇与程、安等人招呼,神色匆匆的就走去找完颜豪了。安达料知定有急事,于是也就无暇再去盘问一个小伙计,连忙与程彪回到完颜豪的身边。 完颜豪眉头一皱,说道:“余化龙,你来这里做什么?” 余化龙道:“王爷请贝子回府。只有我知道贝子是在这里,所以差遣我来。” 完颜豪道:“是什么事?” 余化龙道:“王爷说有位客人来到,请贝子回去招待。”完颜豪道:“什么客人?”余化龙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完颜豪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回去吧。”正要和主人告辞,站在他旁边的“野狐”安达,忽地捧着肚子,喉头“咕咕”作响。 完颜豪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安达,你怎么啦?” 安达捧着肚子呻吟道:“我、我——”话犹未了,只见他已是双眼翻白,额头一颗颗黄豆般大小的汗珠涔涔滴下,蓦地“卜通”一声,倒在地上,滚来滚去。他张开了口,似乎还想说话,但已是说不出来。 程彪说道:“莫非他又是受了人家的暗算?他刚才虽然说话失当,但亦已是受过惩戒的了。那个人还要折磨他,做得也未免太过分了。” 完颜豪看了一看,摇头说道:“这次并非穴道被封。”程彪父子把安达扶了起来,让完颜豪替他把脉。 忽地只觉臭气扑鼻,中人欲呕。完颜豪连忙掩鼻后退,挥手说道:“赶快把他抬走!” 程彪忍着臭气问道:“抬往哪儿?”完颜豪怒道:“咱们要赶回王府,难道还要抬着他随行?你将他搬进后堂,请镖局的人暂时帮忙照料。” 程彪惴惴不安,说道:“不知他到底是着了什么暗算?” 完颜豪眉头一皱,显出极不耐烦的神气,说道:“别多问了,他已经不中用啦。”原来安达受的什么暗算,完颜豪亦是看不出来。 程彪不觉凉了半截,顿兴兔死狐悲之感,心里想道:“他还没有死呢,你就不理他了。看来王府这座靠山,也是很靠不住,能不叫人寒心!” 一个意外的事件接着一个意外的事件发生,满堂宾客都是惊骇莫名。人丛中李中柱悄悄和谷啸风说道:“谷兄,真有你的。你这一手可要比我刚才那手还更高明,这骚狐吃了苦头,当真是有口难言,死了也只能做个糊涂鬼。”谷啸风道:“以他的本领,大概还不至于就死掉的。”李中柱笑道:“死不去,这苦头也够他受了。” 原来这“野狐”安达,正是给谷啸风将他弄得死去活来,而且还不知道是着了谷啸风的暗算的。 谷啸风恨他出言侮辱了自己的未婚妻,刚才与他握手之际,暗中使上了少阳神功。 谷啸风的少阳神功已练到将近炉火纯青的境界,当时安达丝毫也不觉察,过后方才发作。一发作就不可收拾。少阳神功震撼他的五脏六腑,痛苦难以形容,屎尿都撒出来了,他哪里还能够说话? 孟霆是个老于世故的人,连忙说道:“小王爷,你的随从留在这里,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担当不起。不如这样吧,我请人将他抬回你的王府,你也派一个人帮同护送。” 完颜豪皱眉道:“有甚不测,我不怪你就是。” 就在此际,忽见孟霆的长子孟铸又陪着一个客人进来,一踏进客厅就喜洋洋地说道:“爹爹,你好大的面子,任大侠亲自来向你道贺啦。” 原来来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任红绡之父、谷啸风之舅任天吾。 镖局的客人还未知道任天吾早已做了金廷的鹰犬,见他来到,都是又喜又惊,心里想道:“任天吾是侠义道中的成名人物,小王爷不知道他的底细,两人碰上了面,莫要闹出事来。”但因任天吾在武林中的身份,众人只好佯作不知他是和抗金的义军有过来往的人,拥上前去与他招呼。 谷啸风可是不能不吃惊了,暗自思量:“我化了装,别的人认我不出,任天吾料想是会看得出来的。”趁着众人没留意,连忙躲避,悄悄从角门溜出大厅。 完颜豪看见任天吾来到,则是暗暗欢喜。原来他和任天吾是约好了一个先来一个后来的。他要任天吾仍然以“侠义道”的身份出现,替他侦察孟霆这班客人。 任天吾因为早和完颜豪约好,是以进来之后,也装作不认识他。只是去找孟霆道贺。 此时程彪父子正在抬着安达,茫然地站在孟霆旁边,不知如何是好。 任天吾看见这个情形也是暗暗吃惊,和孟霆招呼过后,便问他道:“这位客人是谁,他是突然患了急病么?” 孟霆苦笑道:“任大侠,你来得正好。你见多识广,请你给他看看,他是着了暗算还是患了病?” 任天吾装模作样地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他是什么人呢。你是知道我的规矩,这位好像是官府的人呢。” 孟霆只好说道:“任大侠,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完颜贝子,这个‘病人’是贝子的随从安达。” 任天吾装出一副冷淡的神气,似乎是无可奈何的勉强和完颜豪见了礼,淡淡说道:“我是个小百姓,涉及王府的随从,我可是不敢多理闲事的了。” 完颜豪也装作无可奈何的求他道:“我这随从得了急病,一时无法请到大夫,任老先生你就帮个忙看看他吧。是死是活,那都与你无关。”正是: 妖狐遭重创,吓坏小王爷。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九回伪善藏奸为虎伥神功伤敌创妖狐 孟霆说道:“任大侠,请你看在我的分上,帮个忙吧。”原来任天吾变节投敌之事,孟霆亦曾有所闻,但尚未知道是真是假。他这么说是有心给任天吾找个借口,好让他放心救治安达。因为孟霆也不想王府的随从,在他的镖局死掉。 任天吾装出一副勉强的神气,说道:“好,冲着孟老镖头的面子,我只能破一破例,给官府中人看病了。”言下之意,他“买的”可不是“小王爷”的面子。 但他这么一说,尾巴可也露出来了。别的客人或许还没窥破,孟霆是早就对他犯了疑的,立即就想道:“他敢公然在这里露面,又敢故意表示他不是买完颜豪的面子,他是凭了什么?只怕是特地做作好让人家知道他还是‘侠义道’吧?看来那个传闻,只怕是真非假了。” 任天吾替安达把了把脉,心内暗暗吃惊,要知他的少阳神功虽然还不及谷啸风那样高明,但安达受了少阳神功之伤,他是看得出来的。不禁起了疑心:“难道谷啸风这小子也来了这里么?” 完颜豪道:“任老先生,他怎么样?是否受人暗算?” 任天吾不愿当众抖露,说道:“他是得了急病,但不碍事,我会替他治好。” 完颜豪道:“好,那就多多拜托你老先生啦。” 完颜豪与随从走了之后,任天吾“哼”了一声,说道:“算这位朋友运气不错。倘非他是你的客人,我绝不会理这闲事。” 孟霆说道:“是,我知道,任大侠你要什么东西来救治他,尽管吩咐。” 任天吾道:“我只要一间静室。”孟霆道:“好,请随我来。” 赵斌父子自告奋勇,把那臭气熏天的安达抬入静室。任天吾和孟霆跟在后面,任天吾忽道:“咦,那人是谁?”用手一指通往厨房的门,原来正有一条人影闪入厨房。那间静室和厨房之间,有一条曲折的甬道,光线不足,那人的背影看得模糊不清。 孟霆怔了一怔,说道:“大概是烧火小厮吧。”任天吾道:“这人的背影我好像有点眼熟,待我看看。” 就在此时,只见孟霆的次子孟印陪着那小厮从另一扇角门走出去,孟霆喝道:“这小厮哪里来的?”孟印说道:“是送煤球来的。”任天吾定睛一看,只见那个小厮果然是满面煤炭,疑心去了一半。孟印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大孩子,任天吾想道:“这孩子该不至于向他爹爹撒谎吧?而且他也绝不可能认识谷啸风。” 本来任天吾还想过去仔细察看的,但就在此时,那个已经抬入静室的安达忽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孟霆乘机说道:“这位安大人似乎有点不妙,任大侠,请你看在我的分上,还是赶快将他救治吧。” 任天吾虽有把握医好安达,但也怕时间拖得久了,安达禁不起折磨,变成残废,医好了也会埋怨自己。便道:“不劳叮嘱,我会赶紧救治他的。孟老镖头,你请便吧。”他要和安达私自说话,当然不愿有人在旁。赵斌父子想献殷勤,也都给他遣走。 孟霆说道:“赵兄,我要换过一套衣裳,请你替我招呼一会客人。” 赵斌苦笑道:“那位安大人撒了一裤裆的屎尿,我的衣裳也给弄脏了吧。好在有伯奎他们在外面知客,咱们换了衣裳出去也是无妨。” 孟霆待他们父子进入自己的房间之后,悄悄走入厨房。在厨房后面的小天井里,果然发现那个“送煤球的小厮”还在哪里,另外还有两个人陪着他,一个是他儿子孟印,一个是镖局中四大镖头之一的徐子嘉。 那小厮抹了抹脸,笑道:“孟老镖头,你想不到会是我吧?” 孟霆看清楚了,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这个小厮,不是别个,正是谷啸风。 孟霆连忙把谷啸风带入另一间静室,关上房门,悄声说道:“谷少侠,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谷啸风笑道:“我是奉了柳女侠之命来看你的,不得不来。幸好徐子嘉认得我,马上给我化装变成一个送煤球的小厮,令郎也极机灵,替我撒谎,任天吾大概还不会想到是我吧?我这舅父业已变节,孟老镖头想也知道了吧?” 孟霆说道:“他已经有点疑心了,但现在咱们暂且也不必去管他了。柳女侠叫你来可有什么紧要的事?” 谷啸风道:“没什么紧要的事,不过他想请你帮忙留在金京,打探敌人的消息。” 孟霆苦笑道:“完颜豪来过我这间镖局,看来他对我恐怕亦有点疑心了。我要离开大都也不可能啦。但不知咱们以后怎样联络?” 谷啸风道:“我住在鸿福绸缎店,那位丁老板是长鲸帮的人。长鲸帮和金鸡岭不久前订了盟约,是自己人。” 孟霆说道:“怪不得程老狼刚才找他说话。或许他们对他也起了疑心了。” 谷啸风道:“丁老板掩饰得很好,他们似乎尚未看出破绽。” 孟霆不敢在里面逗留太久,说道:“谷少侠,你还有什么事么?” 谷啸风道:“是还有一件私事。”一面说话,一面掏出一叠银票。 孟霆怔了一怔,说道:“你这是干嘛?”谷啸风道:“这是折合一千两金子的银票,家岳托我转交给你,请你赏面收下。” 孟霆道:“这算什么?” 谷啸风道:“家岳说,他当年请你保镖,还欠你一半镖银,是应该补给你的。” 孟霆怫然不悦,说道:“当年我不知道托我保镖的人是你的岳父,如今已经知道,怎能还要他的镖银?再说,认真按照镖行的规矩,我未能护送韩姑娘到你府上,实为有负所托,我也没有面子敢要这个镖银。” 谷啸风道:“孟老镖头言重了。那次佩瑛蒙你护送,我和她都是很感激你的。虽然路上出了事情,但你已经是尽了力了。” 孟霆怒道:“你一定要把金子给我,那就是不把我当作朋友了。” 谷啸风道:“孟老镖头,有一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孟霆道:“但说无妨。”谷啸风道:“贵镖局在大都重新开张,是不是欠缺一点资金?” 孟霆道:“我就是没有钱用,也不能要你们的。” 谷啸风道:“孟老镖头,时候无多,请恕我只能把话直说了。据我所知,贵局招了新股,但那新股东赵斌,依我看来,却似乎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孟霆说道:“他是有点势利,但还不是坏人。我找他合伙,也不完全是为了钱,因为他在大都交游广阔,镖局要在大都站得住脚,正也需要这样的人。” 谷啸风道:“一个人名利之心太重,就有走到歪路的危险。孟老镖头,你的阅历比我深得多,这层道理,当然比我更为明白。” 孟霆道:“我知道,我会提防他的。你的意思是——” 谷啸风道:“正因为朋友有通财之义,我才敢代表家岳请孟老镖头把这一千两金子的银票收下。我想,你与其找赵斌这样的人合伙,还不如就把这笔钱收下的好。不必当作‘镖银’,当作是家岳的股份也行。” 孟霆见他说得诚恳,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要我叫赵斌退股,在我来说,还是有点为难的。我说出的话可不能不算数呀。” 谷啸风道:“你留下备用好了,待将来有机会再与他拆伙。我想他是个贪利的人,只要对他有好处,他不会不依。” 孟霆忽地想起一事,说道:“好,你这一千两金子我收下了。不过我并不打算用于镖局,你在临安,可见过江南大侠耿照么?” 谷啸风道:“在文盟主处见过一面,有什么事吗?” 孟霆说道:“耿大侠有个儿子叫耿电,今年大约十四五岁。当年耿大侠率领义军南渡之时,将这孩子留在北方。如今我已知道他的踪迹,正准备请人把这孩子送回去给耿大侠。这一千两金子正可以用于这件事情。” 谷啸风不觉失笑,说道:“孟老镖头,你保了一辈子的镖,却也要托别人保镖。” 孟霆笑道:“没有法子,这事我不能让镖局的人知道,我自己又没把握保得耿公子的安全,只得找人帮忙。” 谷啸风道:“孟老镖头,要是你觉得我还可以付托……” 孟霆道:“不,这件事情你是不便出面的。你想耿大侠的公子,金虏还能不加注意吗?倘若是和义军有关系的人保护他,定会出事。倒不如找一个局外人护送为妙。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想你见到耿大侠时,请说给他知道,让他安心。” 谷啸风听他说得有理,便道:“好,我会托人把这个消息送去给耿大侠的,不过赵斌之事,孟老镖头,我希望你还是早作安排,能够拆伙,早点拆伙。” 孟霆说道:“此事我会放在心上的了。对不住,我要出去了。在这里耽搁太久,外面的客人恐怕会起疑心。” 谷啸风道:“好,那我也走啦,请你叫一个人悄悄告诉丁老板,我在外面等他。”他是怕给任天吾发现,是以必须避免和丁实与李中柱同时告辞。 孟霆说道:“对,任天吾虽然未必疑心是你,也总是小心的好。我和丁老板也用不着单独见面了,待过了今天,我再去拜会他吧。” 孟霆把谷啸风从后门送走,分手之时,孟霆忽又想起一事,说道:“要是你在丁家有甚意外,站不住脚,可以到西山我的一位朋友家里,暂避些时。”他把那个朋友的姓名和住址告诉了谷啸风,便即匆匆赶回客厅。 只见任天吾和安达已经在客厅等候,孟霆一出来,任天吾就笑道:“孟老镖头,你到哪里去了,我正要找你呢。” 孟霆强作镇定,笑道:“任大侠,你真是妙手回春,我不过回卧房换了一套衣裳,你就已经把安大人医好了。任大侠找我何事?” 任天吾道:“没什么,我来得久了,要告辞啦。嘿嘿,若是找不着主人,我怎好意思独自溜走呢?” 孟霆赔笑道:“难得任大侠远道而来,请多留两日,容我稍尽地主之谊。” 任天吾双眼朝天,板起脸孔,冷冷说道:“多谢了。老孟,我不是嫌你招待不周,我是嫌你这里常有‘贵人’来往,我可怕惹麻烦!” 孟霆心里冷笑:“你甘心作了敌人的鹰犬,居然还装出这样一副‘清高’的嘴脸,也不怕别人齿冷!”但因未到时机,只好佯作不知任天吾的底细,说道:“任先生是‘世外高人’,我这镖局却非‘清净之地’,任先生既然执意要走,我也不便强留了。” 安达跟着告辞,孟霆在礼貌上不能不对他表示歉意。安达哼了一声,说道:“孟老镖头,今日我在你这镖局里算是栽到了家啦,但这也只能怨我自己学艺不精,你用不着向我道歉。” 孟霆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霎时祸福,安大人,你在敝局突然得了急病,我做主人的也很是过意不去。好在安大人命大福大,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贵体已然无恙,我也可以放心啦。” 安达的说法是自承受了暗算,但孟霆这番说话却轻描淡写的把他遭遇的意外当是急病,安达瞿然一省,心里想道:“任天吾给我医治,是把我当作生病的,我可不便否认。孟霆这老滑头也真够道行,他是故意当众和我这样的说,免得我以后来找他的麻烦。哼,其实我要找他的麻烦,何需要什么借口?”但因不便否认,当下也只好忍住气说道:“孟老镖头,多谢你的照料,安某感激不浅,定当图报。”说罢,向孟霆一揖,便即走出镖局大门。 大都镖行领袖马如龙悄悄和孟霆说道:“这人心怀不忿,日后只怕还会与你为难。老孟,你可得当心一些了。” 孟霆苦笑道:“竖起幡竿,就不能害怕恶鬼。我在大都开设镖局,也早已准备应付一些意外的麻烦了。” 马如龙叹道:“你说得对,干我们镖局这行,麻烦是免不了的。这口镖行饭可真不容易吃哩。” 孟霆心里想道:“安达来找麻烦我倒不怕,最难对付的恐怕还是任天吾这老贼。”但这话自是不便和马如龙说了。 丁实和李中柱没有和孟霆告辞,他们是得到徐子嘉暗中通知,就不辞而行的。好在当时赵斌父子正去奉承任、安二人,别的宾客也没注意他们。他们在街口与谷啸风会合,交谈之后,最担心的也正是任天吾。 丁实说道:“安达虽称‘野狐’,其实任天吾才是最难对付的老狐狸,只怕他已看出咱们的破绽。” 谷啸风道:“宾客中趋炎附势的人虽不太多,也很不少。今日和安达握过手的人不计其数,谅他也不知道是我暗算他的。不过,任天吾是否看得出来,我就不敢担保了。纵然看得出来,他也未必知道我是你的伙计。” 丁实说道:“总是小心为妙。” 谷啸风道:“孟老镖头有个姓何的朋友,在西山居住。他叫我们倘若有事,可以到他这个姓何的朋友家里暂时躲避。” 丁实说道:“是何健行吗?” 谷啸风道:“不错,你认识他?” 丁实说道:“我知道有这个人,他却不知道我。不过,我现在若就躲起来,只怕更会引起鹰爪的疑心,将来要避风头的话,也得先遣散店里的伙计,以免他们受到牵累,唉,现在只好见一步走一步了。” 回到丁实家里,谷啸风把在镖局碰见任天吾的事,原原本本的和任红绡说了。任红绡甚为难过,说道:“照你所说的情形看来,他已是死心塌地的做完颜豪的‘门客’了。我还想劝他回头,只怕这是痴心妄想了。” 谷啸风叹道:“贤愚不肖,各有不同。他虽是你的父亲,你也只能尽你做女儿的心事便了。当真劝他不听,那也没有办法。不过,有件事情,我倒想问你。” 任红绡道:“什么事情?” 谷啸风道:“你爹的少阳神功练到了第几重?” 任红绡道:“少阳神功,奥妙精深,我是连皮毛也还不懂,他的这门功夫怎样,我是更不知。不过我常听他叹息,说是我们家传的少阳神功秘笈,爷爷给了你的母亲作陪嫁,以致他想深造,亦是不能。只能凭他小时候爷爷传授过他的口诀自行揣摩。如此看来,他的少阳神功的造诣多半还不如你。” 谷啸风心里想道:“我知道他不如我,但只怕他能够看出安达所受的是少阳神功所伤,那就有点不妙了。” 要知谷啸风是最早走的,假如他知道安达不到一个时辰就给任天吾医好,他就应该知道任天吾业已看出破绽。谷啸风在猜疑不定之下,只好自己加倍小心,提防任何意外。 这晚任红绡由于心中郁闷,迟迟不寝,韩佩瑛安慰她道:“莲出污泥而不染,你爹误入歧途,那也与你无关。” 任红绡咬了咬牙,说道:“说起来我妈也是间接给他害死的,当真劝他不听,我也只好不认这个爹爹了。” 韩佩瑛道:“对了,你先作最坏的打算,想通了这点,也就可以把心事抛开,安心睡你的觉了。” 任红绡叹口气道:“话虽如此,我总是觉得难堪。叫我不要想它,还是不能。” 韩佩瑛笑道:“李中柱约我们明天去逛西山,你不早点睡,明天哪有精神?绡妹,你有我们这班朋友,不也等于你的亲人一样吗?别难过了,睡吧。” 任红绡道:“你说得对,志同道合的好朋友,那是要比亲人还要更亲。我是决心当作没有这个爹爹了。好,咱们睡吧。” 她还未卸装,刚刚说到这里,忽地窗门无风自开,一个人倏地跳了进来,冷笑说道:“绡儿,你自小我就百般的疼爱你,你竟敢不认我做父亲了!”
这个人可不正是她的父亲任天吾? 任红绡这一惊非同小可,定了定神,叫道:“你若肯听我的话,做个好人,我当然还是你的女儿。” 任天吾冷笑道:“笑话!只有女儿听父亲的话,哪有倒过来女儿教训父亲的?我是好人还是坏人,用不着你管,你先跟我回去!” 任红绡一闪闪开,说道:“不,不,我不跟你!” 任天吾出手何等迅捷,只听得“嗤”的一声,任红绡的衣裳已给他撕毁了一幅。这还是他因为恐怕伤了女儿,出手不敢太重,否则早已给他抓住。 韩佩瑛见势不妙,连忙一口气吹灭灯火,把任红绡拉到她的背后,说道:“任老先生,人各有志,你不能强逼你的女儿。” 任天吾骂道:“我的女儿本来没有这样大胆,都是你这贱人教唆她的。好,我先和你算账!” 任天吾听声辨向,呼的一抓就向韩佩瑛抓下来。韩佩瑛只好拔剑抵挡,刷的一招“玉女投梭”削他手指。 任天吾挥袖一卷,左掌径拍下来,“乒”的一声,把梳妆台打掉了一角。韩佩瑛的长剑几乎给他夺去,慌忙绕桌逃避。 任天吾腾的飞起一脚,把桌子踢翻,一掌又劈下来,任红绡叫道:“爹爹,你伤了我啦!” 任天吾吃了一惊,化掌为指,戳将过去,韩佩瑛舞剑防身,黑暗中任天吾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减了几分,急切间可还不能抢了她的宝剑。但任天吾一惊之后,却也立即知道女儿乃是说谎,骂道:“你不听爹爹的话,只听这丫头的话,伤了你也是活该!” 韩佩瑛怒道:“任老先生,你出口伤人,可休怪我们做晚辈的也不客气。”剑锋倏转,一招“横云断峰”,横削他的手腕。 任天吾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谅你这臭丫头能有多大本领,不客气又怎么样?”口中说话,铮的一声,中指疾弹,已是把韩佩瑛的长剑弹开。借着宝剑吐出的光芒,呼的又是一抓,朝着韩佩瑛的琵琶骨抓下来了。 任红绡见势危急,叫道:“爹,我不听你的话,你杀我好了,可不能伤了佩瑛姐姐!”她本来是给韩佩瑛拖到后面的,此时正要不顾一切,挺身而出。任天吾忽地大吼一声,把抓向韩佩瑛的手掌缩了回来。 原来谷啸风和李中柱二人,给她们房间里打斗的声响惊动,正好及时赶到。 任天吾在黑暗中虽不能眼观四面,却能耳听八方,一觉微风飒然,立即回掌攻敌,闪电之间,和谷啸风对了一掌,又化解了李中柱的一招。 一交上手,任天吾当然也就知道来者是谁了。 但他虽然知道来者是谁,却还是禁不住心头一凛。 原来谷啸风是早就在他意料之中的,但李中柱的武功却颇出他意料之外。 李中柱用的是武林天骄所传的“惊神指法”,李中柱给他的掌力震荡得胸口发闷,呼吸为之不舒,但任天吾给他的指尖戳了一下,一条左臂,登时也是感到一阵酸麻。幸亏内功深厚,立即运气自解,这才没有给封闭穴道。 任天吾见识多,化解了李中柱这招,不禁心头一凛,想道:“这小子的点穴手法,古怪非常,和完颜豪颇有几分相似,他当然不会是王府的人,莫非是武林天骄的弟子?” 心念未已,只听得谷啸风已是喝道:“任天吾,你到这里做什么,是完颜豪叫你来的吧?” 任天吾怒骂道:“谷啸风,你好无礼,我好歹也是你的舅舅。我找我的女儿回去,关你什么事?” 谷啸风道:“对不住,你做了鞑子的鹰犬,我就不能认你这个舅舅。你的女儿也不会跟你回去。” 任天吾老羞成怒,喝道:“我的女儿都是你们教坏的,谷啸风,你结交匪类,我有心救你,你却目无尊长,可休怪我不念甥舅之情!” 他口中说话,手底仍是丝毫不缓,在这片刻之间,已是接连向谷啸风攻了数招。但因李中柱在旁牵制,他却无法得手。 谷啸风又是恼怒,又是为任红绡难过,说道:“任天吾,亏你白天在镖局里还敢冒充是侠义道,你知不知羞?你快快给我滚开,否则我认得你,我这口宝剑可不认得你!”刷的一声,宝剑出鞘。 任红绡心情矛盾之极,她既不愿谷啸风给她爹爹所伤,也不忍见任天吾伤在谷啸风的剑下,只好叫道:“爹,你走吧!只要你不泄漏我们的秘密,我们也不泄漏你的秘密。你当作没有我这个女儿好了,以后咱们各走各路。” 韩佩瑛摇了摇头,心想:“红绡,你好糊涂,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还不是替完颜豪尽鹰犬之责吗?你还希望他保守秘密?” 果然她的话没说出来,任天吾已先说道:“你们倒是打得如意算盘,嘿嘿,谷啸风已经知道我现在的身份,你以为我还会放过他吗?还有你红绡,你不认我是你父亲,我可是非得把你抓回去不可!哼,你的胳膊已向外弯,我还能相信你吗?” 谷啸风道:“表妹,你躲过一边,他不肯走,我们只好将他赶走。” 任天吾在黑室搏斗,空手入白刃的功夫难以发挥,频频遇险,心里想道:“如今他们的秘密机关已经给我查获,我何必还和他们缠斗?”当下呼的一掌,把谷啸风迫退,从窗口跳了出去。 任红绡松了口气,说道:“好啦,他已走了。”话犹未了,忽听得任天吾一声长啸,随即哈哈笑道:“谁说我走!这个屋子里的人,哪一个要走,我都不能让他走呢。”任红绡从窗口张望出去,只见她的父亲果然仍是站在院子里。 谷啸风吃了一惊,暗叫不妙,连忙和李中柱一同跳下去,青钢剑一招“夜战八方”,挡住了任天吾的截击。 谷啸风喝道:“任天吾,你是不是勾结了鞑子,和鞑子的官兵来的?” 任天吾纵声笑道:“你猜得对了,但可惜你已是醒觉得迟了一点!”笑声中只听得响箭的声音此起彼落,随即是蓬蓬的擂打大门之声。不过片刻,官兵已是破门而入。 原来日间在镖局任天吾起疑之后,回到完颜豪的王府,仔细向安达、程彪等人查问,发觉丁实的两个“伙计”最为可疑,于是由任天吾先来查探,丁家外面则埋伏了一队官兵,只待任天吾查探是实,官兵便即来援。这是免得打草惊蛇的做法。 此时韩佩瑛和任红绡亦已冲出房间,任红绡又惊又气,自怨糊涂。谷啸风叫道:“佩瑛,你和绡妹快走,我给你们殿后。” 此时已有六七个军官冲进院子,为首的一个军官哈哈笑道:“好标致的两个娘儿,正好拿去献给王爷,不可把她们伤了。” 韩佩瑛大怒,刷的一剑,疾刺过去。那军官举刀招架,“当”的一声,刀头竟给韩佩瑛的宝剑削断。那军官吃了一惊,叫道:“好狠的娘儿!”倏地手腕一翻,刀背朝外磕出,韩佩瑛第二招第三招闪电般的接续而来,只听到“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那军官遮拦不住,左臂又着一剑。但韩佩瑛的长剑竟也给他荡开,虎口隐隐作痛。说时迟,那时快,另外两名军官已从两侧攻到,一根狼牙棒,一柄大砍刀抵住了她的长剑。原来这些人都是王府精选的武士,本领或许比不上韩佩瑛,亦是非同泛泛。 另外三名武士堵截了任红绡的去路,任红绡陷入包围,咬牙苦战。那几名武士一面攻击一面出言调笑。 任红绡气恼交加,叫道:“爹,你听见了没有?人家欺侮你的女儿,你还要做人家的奴才!” 那几名武士怔了一怔,其中一个笑道:“原来你是任老先生的女儿吗?任老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任天吾脸上发热,这刹那间不禁也是有点觉得难堪,但随即就平静下来,淡淡说道:“我这个丫头不懂事,她误交‘匪人’不肯听我的话,请各位大人看在我的分上,多多包涵。” 调戏任红绡的那个武士笑道:“任老先生放心,我们不会难为令嫒的。令嫒是小王爷的心上人,我们已经知道了。适才言语之间,多有冒犯,我还要请任老先生和令嫒多多包涵呢。” 另一个武士跟着说道:“不过我也得请任姑娘听我一句良言,我们的小王爷对你好,你可不该对我们撒泼。我劝你还是收了兵刃,跟我们走吧。往后的日子,有你的荣华富贵呢!” 这两个武士只道任红绡如鸟在笼,插翼难飞。他们已知任红绡的身份,心里还当真有些顾忌,不敢猛下杀手。哪知这两个武士笑声未了,任红绡双刀挥舞,刀光霍霍,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忽地就伤了其中的一个。 那武士大怒道:“任老先生,你不劝劝你的女儿,可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任天吾只好说道:“绡儿,事到如今,你可不能放肆了。要逃你是逃不了的,听我的话,收了兵刃吧。” 任红绡又气又怒,眼角泪珠滴了下来,说道:“我不是你的绡儿,我也没有你这个不知羞耻的爹爹,从今之后,咱们父女之情,一刀两断!”正是: 父女殊途成反目,青莲原自出污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OO回王府阴谋图篡位天坛禁地动干戈 说到“一刀两断”这四个字,任红绡猛的一刀,就向面前的一个武士疾劈过去,好像要把一口闷气,发泄在他身上一样。 这武士一来是不敢和任红绡拼命,二来他知道任红绡是完颜豪所要的人,也是没有这个胆量杀她。见她来得凶猛,只好侧身一闪。任红绡冲出了包围圈,和韩佩瑛会合。 两人会合后,形势比较好些,但想闯出院门,却还不能。 谷啸风、李中柱蓦地发动攻势。李中柱的一对判官笔左插花右插花,笔尖所指,都是任天吾的要害穴道,谷啸风剑尖抖起七朵剑花,使出了“七修剑法”的精妙招数,任天吾饶是武功高强,亦是不禁心头一凛,心道:“这小子不但少阳神功比我高明,七修剑法也是在我之上。” 谷、李二人趁着任天吾心神不定,倏地抢攻,把任天吾迫退几步,立即就冲过去。剑光笔影之下,只听得“哎哟、哎哟”之声此起彼落,三名武士给李中柱点着了穴道,两名武士被谷啸风的七修剑法所伤,另外一名武士则接连着了韩佩瑛的一剑和任红绡的一刀,登时毙命。那五名受伤的武士,也都倒了下地。 任天吾大惊之下,叫道:“来人呀!”叫声中身形疾起,一爪向谷啸风的背心抓下。他的七修剑法和少阳神功虽比不上谷啸风那样高明,但他几十年功力,却是非同小可,别的本领,则是远在谷啸风之上。谷啸风反手一剑,给他以“弹指神通”的上乘内功弹着虎口,青钢剑几乎掌握不牢。李中柱刷刷刷一连三招“惊神笔法”,和谷啸风联手,这才把任天吾的攻势阻遏了。 不过,任天吾虽然缠上了谷、李二人,他的女儿和韩佩瑛却已是冲出去了。 此时大队官兵早已破门而入,正在丁家各处搜索。 这天晚上,无月无星,还时不时有点零星骤雨,是一个相当坏的天气。官兵各处搜索,忽地屋顶上一缸热油泼下来,把七八个官兵烫得皮开肉烂。这人乃是丁实。 一个军官叫道:“正主儿在这里了,快来人哪!”也幸亏有他这么一叫,攻入丁家的武士纷纷跑去丁实所在的西院,韩佩瑛与任红绡二人杀出大门,少了许多障碍。 谷啸风忙道:“李兄,你赶紧去帮忙丁老板突围,逃脱之后,咱们在那个姓何的朋友家里聚会。” 李中柱道:“我理会得。”以进为退,双笔暴风骤雨般的向任天吾一口气攻了十七八招,将他迫退,这才飞身上屋。 谷啸风跟着向另一个方向逃跑,为的是要把敌方最强的任天吾引开,以利己方本领较弱的丁实能够脱险。 任天吾最担心的是谷啸风逃跑出去把他的假面具揭破,那时即使是在金京,他也不能冒充“侠义道”了。在利害相权之下,他果然放弃了李中柱这路,对谷啸风却是穷追不舍。 谷啸风忽地抓着两个军官,以大摔碑手法向他一摔,这两个军官在王府颇有势力,是任天吾认得的人,任天吾怕他们摔死,不敢不接下来。谷啸风迅即披上一件从官兵身上扯下来的号衣,乘黑逃出。任天吾放下那两个军官,谷啸风的影子已然不见。 可是谷啸风等人虽然都已逃出丁家,却还未能脱险。因为外面也还是有官兵围住的。 好在无月无星,谷啸风披上官兵的号衣,一时间倒是不容易给敌人发现。他在官兵丛中横冲直闯,找寻丁实他们。 忽听得西面有兵器碰击之声,有人喝道:“你这两个丫头碰上了我,还想跑吗?” 这人的喝声,震得谷啸风的耳鼓嗡嗡作响,黑夜中看不见这人是谁,但估量距离还在百步开外。谷啸风不禁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此人功力不在任天吾之下,佩瑛和红绡只怕不是他的对手。” 当下谷啸风连忙向声音来处赶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头顶光秃秃的汉子,泼风也似的挥舞一根碗口大的禅杖,挡住了韩佩瑛和任红绡的去路。他那根禅杖使开,方圆数丈之内沙飞石走,其他的官兵都是插不进手来。 谷啸风飞身掠上,一招“白虹贯日”,疾刺过去,刀杖相交,“当”的一声,谷啸风的长剑给他荡开,虎口竟然隐隐作痛。 那汉子见谷啸风身披号衣,“咦”了一声,喝道:“你是谁?”谷啸风默不作声,刷刷刷便是连环三剑。他和韩佩瑛配合有素,双剑合璧,加上任红绡的两口柳叶刀,这才勉强抵敌得住。 那汉子喝道:“好,你这小子武功倒是不弱,但你要在洒家杖下逃脱,那还得再练十年!”禅杖抡圆,隐隐挟着风雷之声,谷啸风还不怎么,本领稍弱的任红绡已是呼吸不舒,娇躯有如一叶轻舟,已是在风浪中摇晃不定了。 谷啸风暗暗惊奇,原来这汉子使的竟是少林寺正宗的伏魔杖法。 原来这个汉子名叫沙衍流,乃是少林寺的叛徒,最近接受了完颜长之的礼聘,投身王府的。 沙衍流禅杖一立,当的一声,把谷啸风和韩佩瑛的两口长剑全都震开,杖尾一翘,指向任红绡膝盖的“环跳穴”。这一招伏魔杖法,虽然只是一招,却藏着三个不同的式子,当真是精妙之极。三人之中,任红绡本领最弱,登时给他攻得手忙脚乱。 谷啸风喝道:“休得逞强!”剑锋倏地倒卷而上,抖起了七朵剑花。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七星聚会”,正是“七修剑法”中的杀手。谷啸风冒险进攻,使这一招,乃是拼着与强敌两败俱伤,这才能够解救任红绡之危的。 沙衍流果然给他迫得回转杖头招架,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宛如繁弦急奏,谷啸风虎口酸麻,倒退数步。沙衍流亦是身形一晃,斜踏一步,不敢太过轻敌强攻。 沙衍流“噫”了一声,喝道:“七修剑法,你这小子,莫非就是谷啸风么?” 谷啸风道:“不错,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谷啸风,你待怎样?” 沙衍流哈哈一笑,说道:“很好,我正要拿你!”左臂挥袖成风,拂开韩佩瑛的青钢剑,右臂提起那根碗口般粗大的掸杖,一招“泰山压顶”,全力施展,向谷啸风的天灵盖就打下来。 忽听得一缕箫声,音细而清,俨若从空而降,虽然是在嘈嘈杂杂的乱军之中,这缕箫声仍是听得清清楚楚。 沙衍流吃了一惊,喝道:“来者是谁?” 说时迟,那时快,李中柱手持那管暖玉箫,已是如飞来到。玉箫一指,分点沙衍流的三处大穴。沙衍流回杖防身,李中柱的玉箫攻不进去,但沙衍流亦是吃惊不已,不敢强采攻势。 李中柱以箫代笔,一招绝妙的“惊神笔法”,把沙衍流吓退,随即冷笑说道:“你不认识我,也该认识我这管暖玉箫!嘿嘿,我的师父正要找你,有胆的你别走!” 沙衍流怔了一怔,说道:“你是武林天骄的弟子?”李中柱趁着他这一怔之际,连忙叫道:“任姑娘、韩姑娘,你们快走!这个少林寺的叛徒,自有我师父来对付他!” 沙衍流吃惊不已,暗自想道:“武林天骄若是真的来了,我可不是他的对手。这小子说的不知是假是真,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原来他是曾经在武林天骄手下吃过大亏的,听到武林天骄的名字,已是心胆俱寒! 此时谷啸风等人的踪迹已给发现,从丁家搜索出来的一众武士,也都纷纷向这边跑过来了。任天吾也在这些人里面,他远远的先发一声长啸。 沙衍流听得任天吾的啸声,如释重负,他倏地跳出圈子,一面跑一面叫道:“任老大,你快来,咱们分头追敌。谷啸风这小子在这里,我留给你。”其实他是借口去追韩、任二女,意图逃走的。 这晚无月无星,韩佩瑛和任红绡已是不知逃向何方,但谷啸风却不能不为她们担心,恐怕她们给沙衍流追上。当下说道:“李兄,你去保护她们,我抵挡任天吾。”李中柱道:“好的,沙衍流这厮害怕我师父,我缀着他,谅他不敢行凶,但你对付任天吾可得小心了。” 谷啸风刺伤几名御林军,混入乱军之中,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冷笑道:“谷啸风,你还想躲藏吗?跟我回去吧!” 原来任天吾已是来到他的身边,谷啸风身披号衣,黑暗中别的官兵认不得他,但却怎能瞒得过任天吾的一双眼睛。 谷啸风把号衣一抖,朝着任天吾搂头罩下,长剑在号衣掩蔽下刺出,只听得“嗤”的一声,任天吾五指如钩,已是把号衣抓裂,喝道:“好呀,你还敢和我动手!”呼呼呼,三掌劈出,荡开谷啸风的剑尖,旁边几个官兵禁受不起他的掌力,都变成了滚地葫芦,登时一片大乱。 谷啸风正在危急,忽见寒光一闪,韩佩瑛突然在他身旁出现,一剑刺向任天吾的咽喉。 谷啸风又惊又喜,连忙说道:“瑛妹,你别顾我,你快走吧!” 任天吾冷笑道:“你这臭丫头来得正好,你们两个都别想跑啦!” 谷啸风见势危急,迫着突出险招,剑掌兼施,欺身直进,剑刺任天吾的琵琶骨,掌劈他的胸膛。 任天吾沉肩缩肘,身随步转,“蓬”的一声,和谷啸风硬拼了一掌。 这一掌谷啸风乃是全力施为,用上了少阳神功,他的功力比不上任天吾,少阳神功却是比他高明。双掌一交,谷啸风腾腾的倒退数步,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但任天吾的一条臂膀却也隐隐发麻,一时间竟然转动不灵了。 韩佩瑛连忙拉他逃跑,说道:“啸风,你怎么啦?”谷啸风道:“不碍事,我还可以施展轻功。表妹呢?”韩佩瑛道:“不知道,大概是逃出去了。”原来她是见谷啸风遇险,便赶忙来帮他的。匆忙之中,已是无暇顾及任红绡了。 任红绡在黑夜中突然和韩佩瑛失散,心慌意乱,只好不辨方向,自己逃跑,躲避追兵,逃跑中忽见前面有片树林。 任红绡心中一动,想道:“莫非我已来到‘天坛’了?听说这是鞑子皇家的禁地,但管它什么禁地不禁地,暂时躲避追兵,这倒是一个好地方呢。” 原来“天坛”乃是皇帝用来祭天的地方,有“祈年殿”、“皇穹宇”、“圜丘”等等建筑,合称“天坛”。天坛周围方圆数里有历代栽植的柏树,形成了一片全是古柏的树林。皇帝每年到“天坛”一次或两次,农历年初一是必定要来祭天的,有时因为国内有灾荒发生,秋收时节也会来祈年殿祈祷五谷丰收。平常的日子,有卫兵看守。不过由于这是“皇家禁地”,就是没人看守也没百姓敢冒杀身之祸闯进去,所以设置的卫兵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人数并不很多。古柏林方圆数里,防守当然是谈不上什么严密了。 丁家在天坛附近约四五里之处,任红绡曾听得丁实告诉她天坛的情形,此时无计摆脱追兵,人急智生,就趁着黑夜,悄悄的躲入柏林。心想官兵要入“天坛”这个禁地,大概最少也得先请完颜长之去请“圣旨”吧?那时我早已从另一面溜走了。 她躲入柏林,果然只见几个卫兵巡逻,根本就没发觉她。 不料正在她小心翼翼的前行之际,忽见火光一亮,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任红绡大吃一惊,几乎疑心是昨晚的恶梦未醒。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她昨晚梦见的完颜豪。 完颜豪左手拿着火折,右手拿着一把扇子,笑嘻嘻地摇着扇子说道:“任姑娘,原来是你,这可真是应了一句俗语:有缘千里能相会了!” 任红绡刷的一刀便斫过去,完颜豪火折熄灭,扇子轻轻一拨,把任红绡的柳叶刀拨开,扔掉火折笑道:“任姑娘,你怎能这样无情无义,咱们过去不是要好得紧的朋友么?我对你可是日里夜里都在想念的啊!” 任红绡又羞又恼,低声骂道:“你这鞑子,谁和你要好?”刷刷刷,疾风暴雨般的连劈数刀,完颜豪一把折扇倏合倏分,把她劈斫过来的刀招一一化解开去,笑道:“你爹已经答应把你嫁给我了,你杀了我是犯‘谋杀亲夫’的罪名,我看你还是乖乖的跟了我吧。”一面说话,一面把扇子封着她的双刀,腾出左手,就要抓她。任红绡气得炸了心肺,但情知打他不过,只好转身就跑。 巡逻的卫兵听得声响,喝道:“什么人?”完颜豪道:“是我,没事,不用你们来管,你们给我远远走开!” 那些卫兵虽然隐约听得是有两个人,但既有完颜豪出头,他们还焉敢多管闲事,乐得远远躲开,图个逍遥自在了。 任红绡在黑漆漆的柏林中东窜西闪,忽见前面有金光闪烁,一座奇特的建筑出现眼前,好像一把金顶的蓝伞撑在半空,原来这座建筑物就是天坛三座主要宫殿之一的“皇穹宇”了。 “皇穹宇”是一座圆形建筑,没有一根横梁,殿顶由许多斗拱支架,用天蓝色涂金的琉璃瓦覆盖,所以远远望去,好像一把金顶的蓝伞。 到了“皇穹宇”已是禁地中的禁地,巡逻的卫兵也是不能到这地方来的。不过任红绡当然并不知道。 她怔了一怔,心道:“这座房子倒是古怪,不知里面有没有人?”一时拿不定主意好不好避进这座“古怪”的房子,忽听得完颜豪的声笑道:“任姑娘,你不用害怕,到了这里,不会有旁人来骚扰咱们了。” 完颜豪的声音就好像在她的耳边说话一样,把她吓了一跳。她回身反手一刀疾斫,却什么也没斫着。 原来“皇穹宇”外面的围墙是用特殊的砖砌造的,可以传声,称为“回音壁”。两人分别站在东西墙根,一人靠墙低声说话,声波沿着墙壁连续发射前进,另一个人就能很清楚的听到,好像现代人打电话一样。完颜豪靠着墙壁说话,任红绡不知其中奥妙,给她吓得惊疑不定,其实完颜豪还未曾看见她的。 正在她惊疑不定之际,完颜豪笑道:“我在这里呢。”手中折扇轻摇,一步一步的向她迫近。另一面是围墙,任红绡后无退路,这才知道上当。 完颜豪笑道:“这是最好的幽会之处,你撞到这个地方来,可见得是上天有意撮合咱们了。量你是打不过我的,咱们还是好好地谈一谈吧。” 任红绡紧咬银牙,左一刀右一刀,没头没脑的就乱劈过去,喝道:“打不过我也要和你拼了。” 完颜豪笑道:“你忍心谋杀亲夫,我可舍不得你这美人儿死掉呢。”折扇挥舞,不过十数招,只听得当的一声,任红绡的柳叶刀已是给他拨落。 完颜豪洋洋得意,说道:“如何?还要打吗?唉,你纵无情,我可不能无义,你让我亲一亲吧。” 任红绡正要一头向回音壁撞去,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任姑娘别慌,我来了!”完颜豪一觉背后微风飒然,反手一挥,折扇便点那人腕脉。 那人使的是一管玉箫,玉箫一指,点向完颜豪背心的“天柱穴”。完颜豪反手折扇一挥,扇柄和玉箫碰个正着,“当”的一声,发出极为悦耳的音响。 完颜豪打不落对方的玉箫,只觉一股热气喷来,背心竟有火辣辣的感觉,大惊之下,连忙一个“鹞子翻身”,倒纵出数丈开外,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如影随形的跟踪扑上,玉箫一举,又点过来,冷冷说道:“你认不得我,也该认得我这管玉箫吧?” 原来这人不是别个,正是武林天骄的弟子李中柱。 武林天骄的点穴功夫是从“穴道铜人图解”上参悟出来的。“穴道铜人”本是宋宫宝物,后来被金人劫去,藏在金宫。完颜豪的父亲完颜长之设立了一个“研经院”,聘请了许多金国的武学名家,研究“穴道铜人”所藏的穴道秘奥,研究的成果,绘成了十三篇图解。这十三篇图解,只有武林天骄和完颜长之曾窥全豹,不过大家参悟的心得却有不同,但也不过是大同小异而已。因此李中柱的玉箫点穴和完颜豪的折扇点穴,他们的手法可说是出自同一源流。(“武林天骄”和“穴道铜人图解”的故事,详见拙著《狂侠天骄魔女》。) 完颜长之完颜豪父子最忌惮的人就是武林天骄,是以完颜豪见了这管玉箫,自是不能不大吃一惊了。 任红绡拾起被打落的柳眉刀,大喜说道:“李大哥,你来得正好,抓着这个小鞑子。” 完颜豪折扇挥舞,化解了李中柱攻来的连环三招,喝道:“好呀,原来你是檀羽冲的弟子,檀羽冲私通敌国,我们正要拿他归案,你是他的弟子,你也休想跑了!” 李中柱挥箫急攻,冷笑说道:“你要找我师父那很容易,他老人家待会儿就到,就只怕你没有本领拿他吧。” 完颜豪这么说,其实只是想试李中柱的口风,要知道武林天骄究竟是否已经来到大都的。如今听得李中柱这么说,不由得更是越发吃惊了。 李中柱乘机便下杀手,玉箫倏地划了一个圆弧,一招之间,遍袭完颜豪的六道大穴。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六出祈山”。 任红绡叫道:“大哥,能够捉着活的最好!”说话之间,已是跑了到来,和李中柱联手,一招“铁犁耕地”,刀光霍霍,卷地而来,劈斫完颜豪双足。 任红绡是想把完颜豪抓作人质,这就可以保险能够突围了。但她这么一出声提醒了李中柱,却也同时提醒完颜豪了。 完颜豪很有几分小聪明,听了这话,瞿然一省,登时想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我活擒,当然是要把我当作护符,才好冲出去了。要是武林天骄的确如这小子所说,马上就要来到的话,他们何须如此?” 完颜豪的武功亦是委实不弱,心神一定,“腾”的飞起一脚,踢向任红绡,手中折扇遮拦,化解了李中柱的一招三式。任红绡给他收刀闪避,但他也给李中柱的凌厉攻势,又迫得再退几步。 李中柱喝道:“哪里走!”飞身扑上,暖玉箫点他背心,完颜豪挥扇一格,叮的一声,回声特别响亮。李中柱的“惊神笔法”,招数一展,连绵不断,说时迟,那时快,玉箫和完颜豪的铁折扇已是再度相交,这次更为奇怪,听到的却是叮叮当当的两声回声。 李中柱第三招跟着攻出,玉箫折扇三度相交,这次发出的是三声回声,回声也越来越是响亮!李中柱怔了一怔,不知何以如此奇怪。完颜豪趁这机会,飞身掠出,冷笑说道:“好小子,胆敢对我恫吓,如今你们要跑也是跑不了。来人啊!” 原来他们适才交手之处,乃是在“皇穹宇”台阶前的石板上。这三块石板名为“三音石”,站在第一块石板上击一掌或叫一声,可以听到一声回声;站在第二块、第三块石板上照样做,可以听到两声、三声回声。这是由于声波从圆形的“回音壁”上折射回来的距离不同,所以才听到次数不同的回声的。但李中柱却怎懂得这种声学的奥妙? 李中柱立刻想到的是,刚才三次的回声如此古怪,在天坛内巡逻的武士,一听到这种特别的回声,自必就会知道他们的所在。是以他必须赶快把完颜豪拿下。 只见完颜豪跳上一座洁白如玉的三层白石圆坛,李中柱不知道这个圆坛就是皇帝祭天的“圜丘”,跟踪便追上去,喝道:“小鞑子,往哪里走!” 他这么一喝,登时四面响起“往哪里走,往哪里走!”的回声,好像波浪一般,四面八方的倒卷回来,震得他的耳鼓嗡嗡作响。原来这个“圜丘”的建筑也是符合声学原理的。而且在整个结构上,也是对几何学的一个巧妙运用。和“回音壁”、“三音石”一样,是中国建筑史上的奇迹。 “圜丘”是皇帝祭天的地方,它的建筑是经过巧匠的精心设计。 坛面、台阶、栏杆所用石块全是九或九的倍数。因为古代的观念,一、三、五、七、九是奇数,又叫“阳数”或“天数”,皇帝自认为象征天或太阳,所以用九。 一丈六尺高的石坛分为三层,上层直径九丈,中层直径十五丈,下层直径二十一丈。上层中心是一块圆石,圆心外第一环砌石九块,第二环十八块,第三环二十七块,到第九环为九的九倍八十一块。中下层也各有九环,中层从第十环九十块起到第十八环为一百六十二块止。下层自十九环到二十六环,最外一环为九的二十七倍二百四十三块。每层有四个门,每门的台阶也为九级。每层都有雕石栏杆,栏杆数目同样也是九的倍数。 站在圜丘石坛上层的圆心上,轻声说话,也有震耳欲聋的感觉。这是因为建筑的特殊设计,声波传到四周的石栏杆后,又同时从四周迅速的折射回来的原故。 “天坛”中心的“圜丘坛”上,这是何等“神圣”的地方,竟然有人在这上面打架,这恐怕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了。 李中柱和任红绡根本不知道这是皇帝祭天的地方,在这上面打架,正好可以施展拳脚,当然毫无顾忌。完颜豪是给迫得无可奈何,不能不在这圜丘坛上应战的,心里可是有点惴惴不安了。 对他有利的是,在这上面打斗,远远都听得到声响,他只须支持片刻,原有的守卫和他带来的武士就会赶到。完颜豪打定主意:“待捉了这小子和任天吾的女儿之后,除了我最可靠的心腹武士之外,其他的武士和卫兵我尽都杀了灭口,今晚的事,就不会泄漏出去,给皇上知道了。” 但支持片刻也不容易,李中柱的本领本就略胜于他,加上李中柱一来有任红绡帮手,二来有暖玉箫作为兵器,远胜于他的折铁扇,三来李中柱可以放胆攻他,而他却总不免有点顾虑。这么一来,不过十数招,他已是险象环生了。 激斗中只听得人声脚步声四面奔来,完颜豪连忙虚晃一招,从石坛的上层翻过栏杆,跃下中层。李中柱如鹰扑兔,一按栏杆,跟着翻身跃下,玉箫点向他的背心“冷渊穴”。 完颜豪一招“拨云见月”,要把玉箫拨过一边,两人功力相当,但李中柱凌空扑下,劲道却大得多,只听得“嗤”的一声,折铁扇又给玉箫戳破一孔。玉箫给拨得稍稍歪过一边,余力未衰,点着了完颜豪腰部的“风府穴”。 完颜豪一个倒栽葱,从“圜丘”的第二层跌下第一层。幸而李中柱的玉箫点着他的时候,已成强弩之末,余力不足以封闭他的穴道,只能令他感到一阵酸麻,尚未至于晕倒。 说时迟,那时快,任红绡亦已从“圜丘”的上层越过栏杆,飞身跳下。与此同时,完颜豪手下的两名武士,也快将跑到“圜丘”了。 完颜豪知道危机紧迫,但只须躲得过敌方的袭击,己方的人立即便可来到,自己就可以安然无事了。所争不过瞬息之机,当下完颜豪狠咬牙根,使出“甩手箭”的手法,折铁扇脱手飞出,射向正在跳下来的任红绡。 任红绡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双刀交叉劈出,“当”的一声响,飞来的折铁扇和她的右手刀碰个正着,折铁扇和柳叶刀同时坠下。任红绡虎口一阵火辣辣的作痛,脚尖着地之时,不由得一个踉跄。 李中柱吃了一惊,忙把任红绡扶稳,低声问道:“你怎么啦?”任红绡道:“没事,你快去捉那小鞑子。” 说话之间,两名武士已经来到“圜丘”下面,李中柱道:“来不及啦,以后再慢慢找他算账。”替任红绡拾起柳叶刀,两人手拉着手,一招“比翼双飞”的轻功身法,从“圜丘”的中层越过下层,径自飞掠下去。 那两个武士叫道:“刺客在这儿啦!”一个使链子锤,一个使月牙弯刀,急忙便扑上来。 李中柱疾如鹰隼,一招“鹏搏九霄”,暖玉箫凌空击下。那两个武士的武功虽然非同泛泛,却怎能挡得住他这凌厉异常、劲道十足的一击。 只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月牙弯刀给玉箫磕得飞上半空。李中柱脚尖着地,左手伸出,一招“游空探爪”的手法,抓着了另一个武士打来的链子锤,一个“顺手牵羊”,已是将他拉了过来,一把抓着了他,信手便将他往后面一抛。 这个武士恰好被抛上“圜丘”的下层,跌在完颜豪的身边。完颜豪一声不响,在他的腰间一戳,这武士一声惨呼,登时毙命。要知完颜豪此际已然脱险,自是不愿意给人知道他曾经上过“圜丘”,所以这武士虽是他的亲信,他也要毫不留情的便下毒手了。正是: 犯忌只因来禁地,枭雄毒手杀亲随。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O一回璧合珠联欣玉女龙争虎斗闹金京 使月牙弯刀的那个武士听得这声惨呼,不由得蓦地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他虽然不是一流高手,也还算得是个武学行家,听得同伴这一声惨呼,已知他不是跌死的,而是突然给人用重手法点着死穴而死的。“圜丘”上没有第三个人,下毒手的人不是完颜豪是谁? 这武士蓦地一惊,立即瞿然一省,想道:“我怎么忘了,这圜丘圣地,岂是我能够上去的?好在‘小王爷’已然没事,我还不赶紧悄悄溜走,更待何时?我佯作不知,别人问起,我说他是给敌人摔死的也就是了。我这么样给‘小王爷’遮谎,小王爷也不会对我再下毒手了吧?” 他打定了主意,连忙回身就跑。完颜豪手下的武士陆续跑来,这人怕同伴重蹈覆辙,一碰上同伴,便悄悄告诉他们,“小王爷没事,你们赶紧远远地离开圜丘。那两个刺客的本领非常厉害,小王爷已然没事,咱们用不着再卖命了。装作搜拿敌人,虚张声势吧。” 幸而有那个武士提醒他的同伴,那些武士没敢迫近“圜丘”,这就给了李中柱和任红绡一个大好的逃走机会,不消片刻,他们又已逃入了黑漆漆的古柏林中。 古柏林中不辨东西南北,任红绡低声说道:“糟糕,在这样黑暗的树林中,不知逃向哪个方向才是出路?” 话犹未了,忽听得苍老的声音冷笑道:“臭小子,野丫头,你们碰上了我,还想走吗?”冷笑声中,一阵奇寒透骨的阴风疾卷而来。 原来他们所碰上的这个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和西门牧野齐名的朱九穆。西门牧野还在养伤,所以只有他跟随完颜豪,作为最得力的“护驾”人物。 李中柱内功颇有根底,朱九穆的“修罗阴煞掌”没有直接打在他的身上,他还勉强可以抵受,任红绡功力较弱,却已是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战。 李中柱拿起暖玉箫一吹,吹出一股暖气,幸亏他有这件武林异宝,从暖玉箫中吹出的纯阳之气,勉强可以抵御“修罗阴煞掌”发出的寒气。 朱九穆对李中柱的“惊神笔法”也是颇感惊异,心想:“这小子的点穴功夫怎的如此了得?”当下使出全力,把修罗阴煞功运到了第八重,呼呼呼连发三掌。 李中柱冷得难受,不过他有暖玉箫,还可勉强抵御。任红绡只觉冷得好像血液都要凝结了,牙关打战,格格作响。李中柱暗叫:“不好!再过片刻,任姑娘只怕要糟!” 任红绡冷得全身麻木,双刀已是使动不灵。朱九穆哈哈笑道:“看在你是任天吾女儿的分上,我也不会将你难为,过来吧。”说话之间,挥袖一拂,荡开李中柱的暖玉箫,左掌袖底穿出,倏地便向任红绡抓下。李中柱自顾不暇,要救也来不及了。 但正当朱九穆洋洋得意,满以为可以把任红绡手到擒来的时候,忽地又有一条黑影,疾如鹰隼般的向他们扑来。 朱九穆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那人一扑来,他就察觉了。但他以为这人是完颜豪手下的武士,心中不以为意。不料这人一扑来,倏地在他背后便是一刀劈下。 朱九穆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这才大吃一惊。幸而他的武功委实了得,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一个“移形换位”,反手一掌,立即拨开那人的长刀。 那人的刀法凌厉之极,他竟然不畏惧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迅即又是左面六刀,右面六刀,欺身直上,正面又劈六刀,一口气连劈十八刀。 古柏林中伸手不见五指,但朱九穆练有夜眼的功夫,距离又是这样的近,因此也还隐约可以看出这人是穿着金国御林军的服饰。 朱九穆连忙说道:“咱们是自己人,那两个人才是刺客。”李中柱亦已看出那人是金国的御林军军官,连忙拉了任红绡就跑。 奇怪的是,那个军官却不去追赶他们,仍然和朱九穆缠斗。 朱九穆不敢对他施展杀手,险些中了他的一刀,大怒说道:“我说的话你听不见么?我是朱九穆,你打错人了,还不赶快去追刺客了!” 那军官这才说道:“什么朱九穆?哦,你是新近王爷聘请来府的那个姓朱的么?”朱九穆道:“不错,就是我呀!” 那军官忽地一声冷笑,说道:“我不相信,朱九穆是王爷请来的人,难道王爷竟然没有对他交代,在这天坛之内的‘圜丘’,乃是万岁爷祭天的地方,你竟然有胆想要跑进‘圜丘’,分明不是朱九穆了。” 朱九穆瞿然一省,吓出一身冷汗,心道:“要不是得他提醒,我几乎犯了大逆不道的罪名!”连忙说道:“我听得小王爷呼唤,是在这个方向。我却不知过去就是圜丘。” 那军官道:“胡说八道,小王爷怎会在圜丘和人打架?他现在正在皇穹宇后面呢。你当真是朱九穆吗?” 朱九穆的“修罗阴煞掌”是瞒不过人的,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我确实是朱九穆,但、但我不知……” 那军官说道:“不知不罪,好在你也没有跑进圜丘,那也用不着多费唇舌和我解释了。小王爷正在找你呢,你快去吧。那两个刺客你交给我好了。” 朱九穆听得他这么说,只好赶紧到“皇穹宇”后面的柏林去找完颜豪。心里想道:“这军官的本领很是不错,武林天骄的弟子要是给他追上,料想他对付得了。但我又何必替他操心,管他捉得到捉不到刺客?我只求没事就好。” 不过朱九穆毕竟是一个有见识的人,定了定神之后,却不由得疑心大起了。“这军官为什么只顾用刀砍我,却不去理会那小子和姓任的丫头?御林军中的顶儿尖儿的高手我都认识,这人武功如此之高,我却怎的好像从没见过他?” 朱九穆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走进“皇穹宇”后面的柏林,果然在那里见着了完颜豪。 完颜豪道:“朱老先生,你来得正好,我刚才和刺客在这里交手,一不小心,给他点着了穴道,幸而我还会自己解穴,不过气血尚未能够畅通,你帮我推血过宫吧。” 朱九穆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想道:“原来那人并没骗我,是我多疑了。” 完颜豪内功不弱,得朱九穆替他推血过宫,不消片刻,已是恢复如初。 完颜豪道:“朱老先生,多谢你了。那两个刺客,捉着了没有?” 朱九穆道:“有人去追他们了。” 完颜豪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朱九穆道:“就是去追赶刺客的那个人告诉我的。” 完颜豪道:“哦,那人是谁?” 朱九穆道:“匆忙中我无暇问他。他说小王爷找我,我就来了。那人武功很高,使的似乎是正宗的五虎断门刀法。” 完颜豪眉头一皱,说道:“不错,我是想找你的。但我可没有叫人去找你呀。我今晚带来的武士,也没有谁会使五虎断门刀的。” 朱九穆吃了一惊,说道:“这么说,我是上了他的当了!” 完颜豪道:“这件事往后再查,咱们先去捉拿刺客。刺客从未来过天坛,黑夜之中,他们未必就能找到出路。” 不出完颜豪所料,李中柱和任红绡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古柏林中,不辨南北东西,果然不知哪里才是出路。 他们正在乱闯之际,忽听得有人说道:“好小子,往哪里跑?”正是刚才那个军官的声音。 李中柱悄声和任红绡道:“这人本领很强,我出去诱他追他,你赶紧躲起来,避得一时就是一时。” 任红绡焉肯如此,说道:“在这古柏林中,伸手不见五指,我看他未必就是发现了咱们,多半只是虚声恫吓。” 他们是贴着耳朵说话的,声音细如蚊叫。不料那个军官竟似听见他们说话似的,他们话犹未了,只听得那个军官已是打了一个哈哈,说道:“你以为我是虚声恫吓吗,你们瞧着,我这枚铜钱,要打落你们头顶的这枝树枝!” 李、任二人是躲在一棵柏树下面的,有一条低垂的树枝随风摆动,任红绡的秀发都给树枝拂着。那军官这么说,显然是已经知道他们的藏匿之处。 只听得“铮”的一声响,任红绡头上的那枝树枝果然断了,跌下地来。 黑夜之中,这人的暗器打得如此之准,饶是李中柱大胆,也不禁大吃一惊,忙把任红绡一拉,飞身跃出。 那军官又是打了一个哈哈,说道:“你们胡跑乱闯,想要跑出天坛,那是做梦!留心瞧吧,我的第二枚钱镖来了!” “铮”的一声,那人弹出第二枚铜钱。但说也奇怪,这枚铜钱却是大失准头,从他们旁边飞过,飞去的那个方向,也不是他们正在逃跑的方向。 李中柱是个武学的行家,不由得大为诧异了,心里想道:“我们刚才丝毫不露声息,他都能够打得那么准,为什么我们跑了出来,他却连方向都打错了的道理?” 李中柱虽然心里起疑,但急切之间,还想不通其中道理,只好和任红绡转个方向又跑。 那军官“哼”了一声,说道:“叫你们不要乱跑,你们又乱跑了。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你们再这样乱跑,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留心,接我钱镖吧!” “铮”的一声,那人的第三枚铜钱飞出,又是像刚才那样,“钱镖”大失准头,在他们旁边一丈开外飞过,飞向另一个方向。 李中柱蓦地心中一动,想道:“这人刚才给我们挡着了朱九穆,如今他已经追上了我们,但所发的钱镖又是如此古怪,莫非他是有意指示我们逃跑的方向?” 李中柱福至心灵,想通了这层道理,便与任红绡向他“钱镖”所打的方向逃跑。那人不断发出钱镖,指示方向,果然没有多久,他们已是跑出柏林,看得见前面的道路了。只见天边露出乳白的云彩,几点疏星,半明半灭。原来他们在古柏林中折腾了半夜,不知不觉,已是第二天的将近破晓的时分了。 任红绡吁了口气,说道:“好了,咱们脱险啦。想不到这个鞑子军官竟然是个好人,可惜不知道他的名字。” 李中柱道:“他恐怕未必就是鞑子,或许是假冒军官,暗中帮忙咱们的朋友也说不定。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赶紧跑到西山去找孟老镖头那位朋友吧,那人是谁,咱们以后慢慢打探不迟。” 任红绡道:“不错,啸风表哥和佩瑛姐姐也不知脱险了没有,咱们是该赶紧去打听他们的消息了。” 丁家在天坛附近,那是在北京城外的,他们不用通过城门,逃跑就容易得多了。李中柱熟悉道路,当下带领任红绡便往西山。 此时天色微明。郊外行人稀少。两人迈开大步,迎着晓风,精神为之一爽。 任红绡笑道:“李大哥,昨晚当真好像做了个恶梦一般。” 李中柱道:“想不到咱们竟能如此轻易脱险,我都疑心是在做梦呢。”
任红绡道:“说起恶梦,前晚我倒是真的做了一个恶梦。梦中还有你呢。” 李中柱道:“哦,有我?是什么样的恶梦,说来听听好吗?” 任红绡笑道:“我梦见完颜豪跑来捉我,后来你也来了,你和完颜豪大打一场,给他打得重伤,我就在梦中哭醒了。” 李中柱笑道:“这个梦境和昨晚的真事差不多一样呀。” 任红绡道:“好在是完颜豪给你打伤,而不是你给完颜豪打伤,这就完全两样了。不瞒你说,我在那柏林中碰着完颜豪的时候,我就在想,该不会像梦中那样,李大哥就要来救我吧。想不到你果然就来了,说实在话,那时我可真是着慌呢。” 李中柱笑道:“你是怕我应了梦谶,给完颜豪打伤?嗯,我怕你哭,我怎能给他打伤呢。” 任红绡脸上一红,说道:“人家是真的关心你,你却油嘴滑舌倒和我说起风凉话了。不过,我知道你是一定会来救我的。” 李中柱道:“为什么?” 任红绡道:“我前晚作的那个梦,不梦见表哥,只梦见你来救我,那不是注定了非你救我不行吗?” 俗语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任红绡的弦外之音,不啻是告诉李中柱,她对他的信赖更在对表哥之上,梦里也在想念着他。 李中柱心里甜丝丝的,说道:“但愿咱们能够常在一起,不单只是在你梦中。”他这么一说,任红绡的粉脸更红了。 李中柱微笑道:“怎么?你不愿意?” 任红绡低声道:“将来的事,谁也难料,现在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李中柱笑道:“对,谷大哥和韩姑娘此时只怕在西山已是等得心焦了。” 他们加快脚步,一路上幸好没有碰着追兵,中午时分,终于到了西山。 “西山八大处”是北京脍炙人口的名胜风景之地。西山是由三个秀丽的山峰组成的,一个叫翠微山,一个叫卢师山,一个叫平坡山。山势是东西北三面环抱,就像一把座椅,朝南是一片平原,一眼看不到边,朝西走去,却是一片崇山峻岭了。“西山八大处”就是分布在翠微山和卢师山的八座古庙。 不过“八大处”并非都以古庙命名,有两个地方是以古庙附近著名的风景命名的,即宝珠洞和秘魔崖,其他六处是长安寺、灵光寺、三山庵、大悲寺、龙王堂和香界寺。 孟霆的那个姓何的朋友住在秘魔崖下,那是西山八大处最后的一处,也是地形最险峻的一个地方,寻常的游客很少会到秘魔崖的。 李中柱虽然在大都住过一些时候,却没游过西山。初冬时节,游人绝迹,幸而在山上还偶然可以碰到几个樵夫,李中柱向他们问道,他们听说是往秘魔崖的,都感到有点诧异。那些樵子也只能指示方向,秘魔崖何在,还须他们自己找寻。 李中柱知道秘魔崖有个证果寺,于是一路留心,找寻那个古寺。 不知不觉,已是日落西山的时分,他们还是看不见任何建筑。任红绡道:“樵夫告诉我们,说是经过了香界寺和宝珠洞之后,再往前走,上山去就是秘魔崖了,为什么还不见有寺院呢?难道咱们走错了路!” 此时他们正在经过一个山坳,该处地气温暖,虽然是在初冬,山坳里还开着许多无名的野花,还有许多奇特的石头,还有涓涓的流水,风景非常幽美。 李中柱笑道:“别心焦,当作是来游山玩水吧。这样的洞天福地,也不是容易来得到的呢。匆匆地跑过去,岂非跑马看花,失了眼福?” 任红绡笑道:“你倒说得轻松,我不心焦,只怕表哥和瑛姐等得心焦呢。” 话犹未了,忽听得有暗器破空之声,原来是有个人站在山上,向他们掷来一块石头。那个人是什么模样,因为是藏在茅草丛中,看不清楚,但他掷石的手法,却令李中柱大吃一惊。 他们的距离少说也有五七十步之遥,但令得李中柱吃惊的不仅是这人的石块能够掷得如此之远,而是他的掷石手法。他的掷石手法和昨晚那个军官发射“钱镖”的手法竟是一模一样。 李中柱惊疑不定,心里想道:“莫非就是那个暗中帮助我们的军官,他赶在我们的前头,先到这里来了?” 心念未已,那块石头已是挟风而来,李中柱不敢断定是否同一个人,也未知对方是友是敌,当下举起玉箫,一招“长河落日”,划了一个圆圈,想要拨打石块,不料那块石头到了他的面前丈许之地,忽地斜飞出去。 那人随即喝道:“什么人胆敢闯到秘魔崖来,快快报出姓名来历。” 任红绡喜道:“果然是秘魔崖了,李大哥,你快去和他说个明白。” 李中柱惊疑不定,低声说道:“且慢!”一跃而前,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接接我的钱镖!” 李中柱掏出一把铜钱,以“天女散花”的手法撒出,用的是师门独特的打穴手法,七枚铜钱,分打那人的七处穴道。 那人“噫”了一声,似乎有点诧异,正要施展接发暗器的功夫之时,那七枚铜钱,忽地在他身前落下。 “钱镖”去势急劲,那人也料不到这七枚铜钱竟然会忽然落下的,不觉怔了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想道:“怪不得他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原来他也是有意让我一招!”说时迟,那时快,李中柱已是来到他的面前。 李中柱定睛一看,只见这个人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像一个普通猎户的打扮。 昨晚他在那古柏林中,虽然没看清楚那个军官的相貌,但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还有一层,李中柱是听过那个军官的说话的,这人的暗器手法和那个军官相同,声音却是并不一样。 那少年赞道:“好功夫。但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到秘魔崖来,快快实话实说!” 李中柱存心再试试他的本领,故意冷笑说道:“秘魔崖又不是你家的产业,你来得我就来不得么,你管我是什么人?” 那少年哈哈一笑,说道:“那么你是存心要和我打上一架了。” 李中柱道:“这是你无理取闹,你要打架,我唯有奉陪。” 那少年道:“好,你远来是客,你进招吧!”李中柱也不客气,暖玉箫一挥,一招之间,遍袭对方七处穴道。 那少年道:“好,惊神笔法,果然名不虚传。”呼的一记劈空掌,隐隐挟着风雷之声,掌风箫影之中,两人一合即分,各自斜跃三步。 李中柱见他叫得出“惊神指法”的名称,不禁又吃一惊,想道:“这少年的功力似乎还在我之上,他这掌法和少林寺的伏魔掌法相像,但掌力刚猛尤有过之,不知是哪一门派的。” 那少年凝身止步,李中柱横箫防身说道:“怎么,你不打了?” 那少年哈哈笑道:“你不肯说你的来历我也知道,你是武林天骄的弟子,对不对?” 李中柱道:“不错,你是何人?” 话犹未了,只见山坡上走下来三个人,前面一个人是年约六十岁左右的老头,后面跟着一男一女,正是谷啸风和韩佩瑛。 谷啸风叫道:“李兄,表妹,你们来了!我和佩瑛正在盼望你们呢!” 那老头则在笑道:“令威,你怎么和客人打起来了?” 那少年笑道:“檀大侠的惊神笔法难得一见,我是诚心向李大哥请教的。” 谷啸风笑道:“不打不成相识,李兄,我替你们介绍。这位是何老前辈,这位是何老前辈的令郎。” 那老头道:“我叫做何仲容,小儿名叫令威。我和虎威镖局的孟老镖头是老朋友了,你们到我这里,不必客气。” 当下何仲容便即带领他们回家,经过曲曲折折的羊肠山道,到了秘魔崖。只见一块从山顶上凭空伸出来的岩石,下面有一片平地,好像张开了的狮子嘴。“证果寺”就在“狮子嘴”的里面。因为有横空凸出的秘魔崖遮掩,所以若非到了秘魔崖下,只在半山是看不见的。 何家在证果寺后面里许之遥,要绕过秘魔崖才能到达。到了何家之后,谷啸风和李中柱简略的说了昨晚的经过。原来他们杀出重围,倒没有碰上太多阻碍,丁实没来西山,而是潜回大都城中,为的是要火速设法通知他的绸缎店伙计逃避。 李中柱道:“他这一回去,所冒的风险恐怕太大了吧?” 谷啸风道:“丁香主交游广阔,又有丐帮帮他的忙,危险当然会有,但料想也可以逢凶化吉的。那些伙计都是跟随他多年的,他可不能丢开他们不理。” 李中柱听了谷、韩二人脱险的经过之后,对何令威道:“何兄,我有一事未明,想要请教。”何令威道:“李兄,请说。” 李中柱把昨晚的遭遇告诉众人,听得众人称奇不已。何令威的神情更是又惊又喜,若有所思。 谷啸风道:“如此说来,那个暗中帮助你们脱险的御林军军官,恐怕多半是自己人了。” 李中柱道:“小弟想向何兄请教的就是这件事情,那个军官的暗器手法和何兄的手法似乎同出一源,不知何兄可知道这人是谁?” 何令威大喜说道:“听你们所说的情形,这人的掷石手法和我相同,对天坛的地理又很熟悉,那一定是我师父了!想不到他老人家来了大都,我却还未知道。” 此言一出,李中柱甚感意外,心道:“何令威怎的有个御林军的军官做师父?”连忙问道:“尊师是谁?” 何仲容笑道:“小儿是前任丐帮帮主武士敦的弟子。”李中柱道:“原来是武大侠,家师也曾和我说过他的。我们昨晚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何令威道:“家师少年时候,曾在金国的御林军中混过几年。采石矶之战发生那年,他还是金主完颜亮御前卫士之一呢。” 谷啸风道:“现在丐帮帮主陆昆仑和家岳交情甚厚,前几年我在洛阳曾经听得陆帮主谈及令师当年的故事,听说他是奉了令师祖尚昆阳尚老前辈的密令,假冒金人,投入金国的御林军的。后来暴君完颜亮兵败瓜州,就是给他杀死。令师为汉族同胞立下大功,天下英雄无不景仰。”(武士敦的故事,详见拙著《狂侠天骄魔女》。) 何令威说道:“金宋采石矶之战那年,我刚刚出世,我投入师门之时,家师已经不是丐帮的帮主了。他把帮主之位让给原任刑堂香主的陆昆仑,和师母隐居首阳山。” 任红绡道:“令师多大年纪?” 何令威道:“他刺杀完颜亮的时候还很年轻,今年大概也还未到五十岁。陆帮主的年龄比他大十年左右。” 任红绡道:“怪不得我昨晚所见的那个军官,似乎还是个中年人。”原来她以为前任的丐帮帮主,年纪应该比陆昆仑更大,经过何令威的解释,方始消了疑团。 何令威道:“任姑娘和陆帮主相识?” 任红绡道:“许多年前在扬州的时候,曾经见过一面。”那年陆昆仑来扬州是想给任家和谷家调解的,任红绡想起往事,不觉黯然。 韩佩瑛道:“令师母可是闺名紫烟的前辈云女侠?” 何令威道:“正是。” 韩佩瑛道:“我在金鸡岭之时,曾听柳盟主说过,她和云女侠是很要好的朋友。” 何令威道:“不错,家师夫妻当年和武林天骄檀羽冲檀大侠、笑傲乾坤华谷涵华大侠、蓬莱魔女柳清瑶柳女侠都是常在一起的志同道合的朋友,说起来都是自己人呢。” 何仲容哈哈笑道:“如今你们后一辈的也交上了朋友了,说起来也算得是武林佳话呢。” 谷啸风道:“何以令师这十多年来没再行走江湖,五十岁还是壮年,令师就隐居了,不可惜么?” 何令威道:“我也曾问过家师何以他不做丐帮帮主,做丐帮帮主和金鸡岭的义军联合,轰轰烈烈的与鞑子大干一场不好吗?他笑说陆昆仑做帮主也是一样,陆帮主和义军也是暗中有联络的,比他自己出头更好。至于他自己为何不再走江湖,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也不是完全与世隔绝的隐居,我在师门八年,他就曾经下过三次山。” 李中柱道:“家师曾和我称赞过令师性情沉毅,他之所以佯作隐居,恐怕是另有大事图谋。这次令师不是又再出山了吗?” 何令威道:“我是今年年初才回家的,我还没有正式加入丐帮,但丐帮在大都的分舵我却知道,过两天待我到分舵去打听家师的消息,说不定他们会知道。” 何仲容道:“上个月我见过孟老镖头,他得到一个消息,说是陆昆仑已经来到大都,但不知是真是假。” 谷啸风道:“待丁实到了这里,咱们再设法到城里去打听打听吧。” 不过了三天,丁实还未来到何家,众人都是担心不已。 谷啸风道:“不知他出了什么事情,看来咱们是不能只在这里等待了。” 何令威道:“谷兄,你和金廷的鹰爪曾经多次交手,认识你的鹰爪恐怕不少,还是让我独自去打听吧。你把丁香主那间绸缎店的地址告诉我。” 李中柱道:“我虽然和鹰爪也曾交过手,但那是在黑夜之中,我只须稍稍化装,料想他们未必就能认出我的,我陪何兄一同去吧。”谷啸风被他们劝阻,只好和韩佩瑛、任红绡留在何家。 李何二人中午时分进入大都城内,到了东长安街,只见丁实那间绸缎店已经贴上了官府的封条。他们在小茶馆里偷偷打听,知道是三天前封的,当时店里早已空无一人了。他们听到这个消息,稍稍松了口气。但丁实下落未明,尚是放心不下。正是: 脱险虽出离虎穴,良朋下落未分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O二回丐帮问讯探良朋心悬故国计除奸 李中柱道:“咱们怎办?”何令威道:“这样好不好,先到虎威镖局拜访孟老镖头,然后我再和你去丐帮分舵。” 李中柱道:“对,孟老镖头交游广阔,丐帮消息最是灵通,到这两个地方去走一转,说不定可以打探得到丁实的下落。” 李中柱作书生打扮,到了虎威镖局,镖局的人果然认不出他就是那天来过的绸缎店的小伙计。何令威从未来过,他们当然更是不知道他是谁了。 虎威镖局四大镖头之一的徐子嘉出来和他们见面,问道:“两位找谁?” 何令威先说出他的父亲名字,跟着说道:“贵镖局乔迁之喜,家父闻讯得迟,那日未能前来道贺,特地叫小辈来谒见孟老镖头,谨致歉意。” 徐子嘉隐约知道一点何仲容和孟霆的交情,沉吟半晌,说道:“两位请进,暂坐一会。”何令威见他似有犹豫之色,不解是何缘故,好生纳罕。 两人在客厅坐了许久,未见孟霆出来。李中柱道:“不知孟老镖头是另有要事,还是不愿接见客人?” 何令威道:“不会的,我爹和孟老镖头的交情非比寻常,他知道是我来了,一定会见我的。” 刚刚说到这里,果然便听得有脚步声从里面走了出来。来者正是孟霆。 孟霆认出李中柱,心里暗暗吃惊,但脸上神色却是不露,笑道:“原来你们是相识的好朋友,我还不知道呢。好,请进里面谈吧。”他没有说出李中柱的姓名来历,众人只道李中柱是孟霆相熟的晚辈,当下也就散了。孟霆将他们请入静室,说道:“李兄,你是来打听丁老板的消息吗?” 李中柱说道:“正是。”当下将那晚在丁家的遭遇告诉孟霆,跟着说道:“那晚丁香主赶回城里,通知绸缎店的伙计逃避。如今他的店子已被封了,他的下落却还未知。” 孟霆说道:“我正要告诉你,丁实的下落我也不知,但他们绸缎店却有一个人在我这里。” 李中柱又惊又喜,说道:“是谁?” 孟霆说道:“你们跟我来。”双掌在墙壁一按,现出一道暗门,进了暗门,走下地道,地道下面有个小小的房间,何、李二人跟他进去,只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孟霆剔亮油灯,说道:“刘兄,有朋友来看你啦。” 原来这个躲在地窖养伤的人就是李中柱曾经和他打过交道的那个绸缎店的二掌柜,姓刘名鸿。 刘鸿“啊呀”一声,坐起身来,说道:“李公子,原来是你,我们的丁老板呢?” 李中柱道:“我正是来找你打听他的消息的,你的伤未好,别客气。” 刘鸿说道:“我的伤已经好多了,我是店子被封那晚和丁老板失散的。” 当下刘鸿说出他的遭遇。 “那天晚上,丁老板回来,匆匆忙忙的把伙计遣走,最后就只留下了我一个人。” 李中柱道:“你为什么不赶快走呢?” 刘鸿苦笑道:“我是账房,店子里的来往账目,都是我经手的。人家欠我们的我们可以不要,我们欠人家的日后总得设法还清人家才是。我们是老字号,生意也做到很大,要把全部账簿带走是不可能的,只能把欠人家的账目赶快抄个清单,这清单好长,变成了一本新账簿了。”孟霆赞道:“在这样紧急的关头,你还紧守商德,当真令人佩服。” 刘鸿接着说道:“还有更紧要的事情,丁老板和总舵的来往书信,以及任何足以连累朋友的白纸黑字,都得烧掉。 “正当我们把一切应当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好的时候,来封铺的‘官兵’亦已来了。 “丁老板和我从后门冲出,逃跑中我中了一枝冷箭。 “我说丁老板你赶快走吧,我不能连累你。这账簿你拿去。怎样说丁老板都不肯依。这时我们已躲入一条小巷,正在我要把账簿拿出来交给丁老板的时候,已有两个鞑子军官追来了。 “这两个鞑子军官竟是高手,我本领不济,又受了伤,帮不上老板的忙。丁老板发急喝我,他说:‘我是香主,你必须听我命令!走得一个就是一个,难道你要咱们都死了没人给总舵报讯吗!’他下了命令,我不能不负伤逃跑了。可怜他为了掩护我,独力拦阻那两个军官,他,他——”李中柱心头“卜通”一跳,连忙问道:“他怎么样了?” 刘鸿说道:“他被斫了一刀,我看见他的衣裳都已被鲜血染红,还在浴血苦斗!” 李中柱只道丁实已遭不幸,此时听说他被斫了一刀,虽然吃惊,情况总算不如他想象之坏,稍稍松了口气,问道:“后来呢?” 刘鸿神色黯然,说道:“当时我本想跑回去和他生则同生死则同死的,不料跑了几步,伤口疼痛,力已难支,我摔了一跤,迷迷糊糊的就晕过去了。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将我背起。但不久我就人事不知。待到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清晨,那人把我放在虎威镖局的后门。当然在我初初醒来的时候,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是什么时分的。” 孟霆说道:“我有早起的习惯,每天一早,就打开后门出去散步。这天我发现刘掌柜躺在石阶底下,手里还牢牢抓着那本账簿。” 何令威诧道:“如此说来,那人竟似乎知道老伯这个习惯。” 孟霆笑道:“可不是吗?不过也幸亏刘掌柜手里拿着绸缎店的账簿,我才知道他是丁老板的掌柜。 “幸亏那时东方还正在吐出鱼肚白,后巷没有一个行人。我马上把刘掌柜抱回去,将他藏在这间密室。这事除了我的大徒弟归伯奎、副总镖头徐子嘉和我的两个儿子之外,没人知道。” 李中柱放了一点心,说道:“既然有人救你,想必也会有人救丁香主的。” 刘鸿叹口气道:“但愿如此,但丁老板已是受了伤的,我委实担心。” 李中柱道:“我们正准备到丐帮分舵打听消息,丐帮耳目众多,如果我们找到陆帮主,想必能够查出他的下落,过两天我就把消息带回来给你。” 刘鸿说道:“刚才我听得外面似有吵闹之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孟霆道:“班建侯荐一个镖师给我,我没答应他。这件事已经应付过去了,你放心吧。” 刘鸿疑惑不定,说道:“班建侯?他可是完颜长之的‘王府’总管啊!莫非他们已经知道我藏在这里,派一个人来打听虚实的?” 孟霆道:“你莫多疑,我仔细听了他透露的口风,他只是想混进我们的镖局,并没知道你的事情。” 刘鸿兀是放心不下,说道:“孟老镖头,多谢你给我悉心调治,我的伤已差不多好了。我想今晚溜走,我有一个亲戚,……” 孟霆说道:“不,不,你不要担心怕连累我。最少你要走也该在得到了你们丁老板的确实的消息之后才走。”好不容易才劝得他安心留下。 何令威道:“刘大叔,我们和你一样,都是急于知道丁香主的消息。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丐帮打听。” 丐帮分舵的地址僻处城西,何令威和李中柱到了那个地方,只见满目荒凉,周围有苇塘环绕,走过一片野草丛生的荒地,发现有间古老大屋,后围塌了一堵墙,风吹过来,扑鼻一股肉香。 何令威道:“是这里了。”两人从后园缺口进去,只见有四个叫化子围着一堆火在那里大碗酒大块肉的吃喝。 一个叫化子瞪着眼睛注视他们,另一个叫化子道:“唔,这狗肉的滋味当真不错。你们来做什么,是不是想吃狗肉?”何令威忽地把衣裳撕烂一幅,上前唱了个喏。 何令威这一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和他同来的李中柱莫名其妙,但那四个叫化子却是耸然动容,不约而同一齐站了起来。 原来丐帮的规矩,帮中弟子必须穿破烂的衣裳。即使是一件新衣,也要故意打上破绽的。但何令威临时才把衣裳撕烂一幅,却不一定表示他是丐帮弟子,但至少也是和丐帮大有关系的了。 为首的一个老叫化还了个礼,朗声唱道:“手拿打狗棒,背上乾坤袋,走遍五湖四海。借问客从何处来,曾在蓬山几多载?” 叫化子随身的两件东西,一是防备恶狗的竹棒,称为“打狗棒”,一是讨米用的布袋,称为“乾坤袋”。弟子在帮中的级别,就按所背的布袋多寡而定,从一袋到九袋,背上九个布袋的就是帮主了。不过这是正常情形下一般的规矩,碰上特别的情形,例如有秘密任务须要掩饰身份的时候,当然用不着作叫化子的打扮。丐帮弟子不是在外面走动的时候,当然也不一定要拿“打狗棒”和背“乾坤袋”。 老叫化因为摸不清何令威是本帮弟子还是和本帮有甚渊源,故此用这四句歌词问他。问他若是本帮弟子的话,到底是几袋弟子,曾在本帮多久?若然不是本帮弟子的话,也须说明来历。按照规矩,何令威应该预先答第一个问题,待对方的疑问解除之后,再说本身来历。何令威想了片刻,也编出四句歌词来唱道:“曾在蓬山住八年,非僧非道亦非仙。此身跳出三界外,只缘曾到九重天!” 何令威是前任丐帮帮主武士敦的弟子,他是刚刚离开师门的,尚未正式加入丐帮,是以只能含糊其辞,如此回答。意思即是我并非丐帮弟子,但和本帮发生关系也有八年了。我暂时不入丐帮,那是因为我曾侍奉过帮主,帮主特别准许我这样的。帮主背九袋,“曾到九重天”即是曾经在过帮主身边,亦即是帮主一个极为亲近的人的意思。 何令威信口编出的歌词,当然不能把他这特别的身份说得清楚。这四个叫化子一时未曾想到本帮还有一个已经退隐多时的前任帮主,不觉都是大为惊诧,想道:“这小子不知是什么来历,要是他曾在本帮八年,又曾是接近帮主的人,为何我们都不知道?” 那老叫化忽地打了个口哨,屋内突然窜出四条恶狗,四个叫化子一齐叫道:“啊呀,不好!我们吃狗肉,马上就有恶狗来给它的同类报仇了。”他们把手上的“打狗棒”抛下,登时各跑一方,逃避恶狗。 说也奇怪,这四条恶狗,不去追逐别人,却都朝着何令威扑来。李中柱取出暖玉箫,正要上去帮他驱逐恶犬,何令威叫道:“李兄切莫上来,让我一个人对付。”说话的当儿,已在地上拾起一根竹棒。 李中柱瞿然一省,心想:“恶狗一定是有人故意放它们出来的,它们不咬旁人,只咬何令威,莫非就是这里的主人要试试何令威的功夫?我不懂得丐帮规矩,还是让他对付为妙。”他料想何令威也对付得了这四条恶狗,于是退过一旁,乐得袖手旁观。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四条恶狗,分别从东南西北四方向何令威扑来,竟像训练有素的武士,懂得采用分进合击的战术,联手围攻敌人似的。 何令威滴溜溜一个转身,旁观的叫化子尚未看清楚,他已从群狗猛扑之下倏地窜过一边。于是转了几转,转眼间四面八方都是何令威的人影。那四条恶狗咬不着他,给他引得东赶西逃,霎时间“阵形”也就乱了。 其中一条最凶恶的狼狗似乎是沉不住气,忽地四脚腾空,疾似离弦之箭,朝着何令威当头扑下,张开大口就咬他的喉咙。 何令威喝道:“给我倒下!”那条狼狗应声倒下,但迅即又跃起来,三起三伏,终于躺在地上只有喘气的份儿,动也不能动了。这三起三伏,疾如电闪,旁观的叫化子只见何令威的竹棒青影晃动,连他的手法都看不清楚,那条恶狗已是给他打了三棒。不过虽然看不清楚,却也知道这是“打狗棒法”了。 说时迟,那时快,又是一条恶狗扑到了何令威面前。另外两条恶狗跟在后面,还有少许距离。何令威举起竹棒一挥,这次他似乎是有意让那些叫化子看清楚他的棒法。那根竹棒平直伸出,正好托着那条恶狗的腹部,信手一挥,那条恶狗飞出数丈开外。 屋内一个小童跑了出来,叫道:“打狗也看主人面,你为什么打死我的龙儿?狮儿、豹儿,上去咬死他,咬死他!” 何令威笑道:“别慌,别慌,你的狗没死!”话犹未了,那条叫做“龙儿”的狗果然就爬了起来,摇着尾巴,欢迎它的小主人了。 何令威这一手打狗的功夫,登时令得那四个叫化大为佩服,要知打狗不难,难的是打得恰到好处。这条恶狗被他挥出数丈开外,居然并没受伤,正是一招十分高明、功力也差不多达到炉火纯青的“打狗棒法”。那四个叫化子自问都是远远不如。 那小童破涕为笑,说道:“原来果然没死,这位大哥,我错怪你了。唉,狮儿、豹儿……”那两条名唤“狮儿”、“豹儿”的恶狗,在他的指挥之下,明知何令威的厉害,却都已拼了命似的向他扑咬,这小童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何令威笑道:“不用担心,它们伤不了我,我也不会伤了它们。”竹棒横扫,两条恶狗同时仆地。说也奇怪,只见它们浑身发抖,就像人患了发冷病一样。原来是给何令威的竹棒戳着了它们关节的筋脉。虽没受伤,再要咬人已是不能。 那四个叫化子不约而同地叫起来道:“好一招棒打双獒!”其中一个老叫化走过去给那两条狗搓揉足部,一面搓揉,一面说道:“成哥儿,快叫你爹出来,这位大哥是本帮……” 话犹未了,只见一个背着九个布袋的老叫化和一个年约五旬的粗豪汉子并肩走出,那小童叫道:“爹爹和武叔叔来啦。” 那三个年轻的叫化子不认识那个小童叫做“武叔叔”的人是谁,那个年纪最大的叫化却已上前拜倒,说道:“武长老,你老人家是几时来的?”原来这个“武叔叔”就是何令威的师父武士敦了。他来到丐帮分舵已有两天,不过,除了帮主父子之外,其他丐帮弟子还未知道。 何令威大喜道:“师父,你老人家果然是在这儿。这位李大哥是檀大侠的高足。”两人一齐上前参见。 武士敦笑道:“我知道,我和李世兄早已会过面了。” 李中柱一看,武士敦果然就是那晚在天坛暗地里帮忙他们脱险的那个“御林军军官”,连忙向他道谢。 武士敦笑道:“我和你的师父是兄弟般的交情,那晚不是为了你,我还不会到天坛去呢。不过那晚的事,你大概还是觉得很奇怪吧?一个金虏的御林军军官,竟然会在暗中帮你的忙。” 李中柱道:“是啊,真是意想不到。不过我在见着了何大哥之后,也已知道是武伯伯了。” 武士敦道:“咱们一同进去吧,我慢慢告诉你。” 说话之间,一行人已是进入客厅,坐定之后,武士敦笑道:“你和李世兄一起来找我,大概还有别的事吧?” 何令威道:“不错,我们已经到过虎威镖局,见着鸿福绸缎店那位刘掌柜了。不过丁老板可还未知下落……” 话犹未了,已听得陆昆仑说道:“这件事我正要告诉你,你等一等。”说罢,走进内堂,过了片刻,和一个中年汉子一同出来,这汉子正是以绸缎店老板的身份作为掩护的长鲸帮香主丁实。 丁实身上的伤尚未痊愈,精神却是很好,见了李、何二人,高兴自是不在话下。 丁实把那晚遭遇的说了出来,李中柱这才知道,原来他和那个刘掌柜都是丐帮的弟子救的。 陆昆仑道:“我和武长老见面之后,早已料到丁老板的绸缎店可能会有麻烦,是以我派了几名得力的弟子暗中帮助。幸好那晚鞑子的御林军高手,差不多都跟完颜豪到天坛去了,派遣来查封铺子的官兵,不过是些二流角色。本帮的弟子在那条小巷里杀了围攻丁老板的两个军官,把丁老板救回这里,那位刘掌柜则送往虎威镖局。” 武士敦跟着给他们解释:“本帮分舵的所在之处必须保守秘密,那位刘掌柜虽然是同道中人,但他并非长鲸帮的香主,救他的本帮那个弟子也还未曾弄清他的身份,按本帮的规矩,只能送到他们可以信赖的朋友家里。” 陆昆仑接着说道:“现在一切都弄清楚了,自是可以无须顾虑了。过两天我派人去偷偷把刘掌柜接回来,免得连累了孟老镖头。” 武士敦笑道:“好了,现在该说到我的事了。李世兄,你一定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会变成了金国的御林军军官,那天晚上我在完颜豪的身边,何以又不动手杀他呢?” 李中柱道:“武大侠想是恐防打草惊蛇,杀了一个完颜豪也没有什么大用。” 武士敦道:“这当然也是其中一个缘故。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是要让金国的皇族内乱。这次我来大都,探听到一个秘密,完颜长之意欲篡位,而完颜豪就是怂恿他的父亲篡位最力的一人。” 何令威又惊又喜,问道:“师父,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 武士敦道:“二十年前,我曾经在金国的御林军中混过,也交了几个正直的朋友。你要知道,金国的军官之中也有好人,并非完全和完颜长之一鼻孔出气的。他们之中甚至还有同情咱们汉人,反对他们本国的肆意侵略的呢。” 何令威点了点头,说道:“弟子明白。武林天骄檀大侠是李大哥的师父,他还是金国贝子的身份呢。” 武士敦继续说道:“在丁香主家里出事的前一晚上,我就换了金国御林军军官的服饰,偷入完颜长之的‘王府’了。我本意是想探听金国的军事秘密,同时也想偷会我以前在御林军中结识的那几位朋友,想不到他们准备如何进攻宋国,如何对付义军的计划我没探听到,却偷听到了他们密谋篡位的计划。还有他们要去捉丁香主和李世兄的事也给我知道了。” 李中柱笑道:“噢,原来他们已经知道了我是那个绸缎店的小伙计。” 武士敦道:“那日你在虎威镖局用‘穴道铜人’图解上的‘惊神指法’点了野狐安达的穴道,完颜豪早已起疑心了。当今之世,精通惊神指法的只有你的师父和他的父亲,最初他还疑心是你的师父亲自来呢。后来和他父亲一说,他父亲说如果是你师父点的穴道,以他这点功力,决计无法解开,因此他料想你一定是武林天骄的弟子。正因为他们父子对你不敢轻视,所以那天晚上,才要出动了任天吾和沙衍流这两个人在他们这边可算一等一的高手到丁家捉人。嘿嘿,你师父和我是兄弟般的交情,我知道了此事,焉能不管,恰好你和任姑娘那天晚上,又误打误撞,撞进了天坛,省得我在外面动手打草惊蛇,这可真是再妙不过了。” 李中柱道:“有一事我尚未明,何以那天晚上,完颜豪和他的一部分得力手下却躲在天坛,而不是到丁家去拿人呢?” 武士敦道:“这就和他们父子的密谋篡位的计划有关了。‘天坛’是金国的皇帝每年元旦那天必定要去‘祭天’的地方,你们想必已经知道?” 李中柱道:“这和他们的密谋篡位又有何相干?” 武士敦道:“按规矩天坛每年必定要修葺一次,不管有没有损坏,都要派人去视察、整理和打扫的,若有需要兴工修建的地方,就必须马上动工。时间大都是选择每年的冬季,大概是在元旦前四十九天之内,由‘钦天监’择好吉日,派出钦差大臣去专门处理这一件事。这个钦差大臣必须是皇室的人。” 李中柱道:“噢,我明白了。完颜豪求得了这个钦差大臣的差使。” 武士敦道:“不错,他对这个差使是深有用心的。天坛乃是‘圣地’,除了他以钦差大臣的名义和他所率领的随从之外,别的官儿都不能进去。他要找些什么人来和他商量大计,天坛里面,就是一个最好不过的开会地方。胜于在他的‘王府’聚众商议多了。” 李中柱道:“原来如此。丁家在天坛附近,他于是顺便派遣手下到丁家抓人。其实最主要的目的,他还是要借天坛这个地方作密商的处所。” 武士敦道:“你说的不错,不过他对捉人之事也还是非常重视的。因为完颜长之最顾忌的就是你的师父,你是武林天骄的徒弟,他也害怕你是奉了师父之命,跑来大都,刺探他们的秘密。” 李中柱笑道:“我师父对本国国事当然还是很关心的,不过他可从没想到完颜长之父子会有这样大的野心。” 武士敦道:“古往今来,凡是枭雄之辈,定必多疑。何况他们图谋如此大事!当然是要尽可能的防范一切可疑的人了。” “那天晚上,完颜豪用的是双管齐下之策,一面派遣任天吾、沙衍流率领武士到丁家拿人,一面在天坛和心腹手下密商大计。任、沙二人是他们这边一等一的高手,只要你的师父不在丁家,他以为你们定然一网成擒,却想不到还会给你们闯进了天坛。” 何令威道:“他们父子准备如何篡位?师父已经知道了么?” 武士敦道:“完颜豪和心腹武士密商的结果,准备在明年元旦金国皇帝在天坛祭天之时,将他刺杀。陪同皇帝祭天的大臣也同时一网打尽。” 陆昆仑笑道:“这个计划倒真是毒辣,能够陪同皇帝祭天的大臣,当然也是忠于皇帝的心腹臣子了。这样一网打尽,省得他们父子一个个派人行刺。” 何令威笑道:“鞑子自相残杀,对咱们来说,这可是一件大大的‘好事’了。” 武士敦若有所思,半晌说道:“此事对咱们是有利还是有害,我可还没有想得通透呢。我要把这消息赶紧设法送到金鸡岭去,听听笑傲乾坤和蓬莱魔女的意见。李世兄的师父,说不定也会来到大都,但愿我能够很快的见到了他,也和他商量商量。” 何令威一时想不明白,说道:“咱们义军是要把金寇驱逐出去,恢复国土的。他们自相残杀,难道还有对咱们不利之处吗?” 李中柱则是惊喜交集,说道:“我的师父也要来么?武大侠,你可是在来大都之前,曾经和他见过?” 武士敦先答复李中柱的问题:“我这次潜入大都,正是和你师父商量的结果。详细情形,慢慢我告诉你。”跟着回答徒弟的疑问。 “不错,按普通的情形而论,鞑子自相残杀,应该是对咱们有利。但现在的情形却有点不同,是利是害,我也未敢就下结论了。”何令威道:“有何不同?” 武士敦道:“因为还有蒙古鞑子。蒙古在西征获得大胜之后,国力之强,已是远超金、宋,他们的计划第一步是灭金,第二步就是灭宋了。而金国现在所占的地方,大部分也是咱们汉人的地方。蒙古入侵,女真族的金国鞑子皇帝固然要被推翻,汉族的百姓和女真族的百姓也要同受其害!” 武士敦继续说道:“蒙古内部的王公大臣也分为两派,一派主张联宋灭金,一派主张联金灭宋。当然这不过是策略上的先后问题而已,它在联甲灭乙之后,回过头来还是要把甲吃掉的。” 陆昆仑道:“不错,这事我也听到一点风声。上个月江南的武林盟主文逸凡托人捎信给我,说是南宋在临安的小朝廷正在商量与蒙古秘密联盟。不过韩丞相则主张和金国讲和。” 武士敦道:“就目前的形势来说,蒙古内部也是主张联宋灭金这派较占上风。但联金灭宋这派的首脑人物却是蒙古大汗自己。” 李中柱道:“蒙古的大汗即是皇帝,何以他的主张反而落在下风?” 武士敦道:“蒙古现在最有权力的人,不是做大汗的察合台,而是做元帅的拖雷。他是主张联宋灭金的。不过拖雷这个人不但能征惯战而且甚有智谋,他虽然主张联宋灭金,另一方面他对金国的当权人物也还是曲意笼络的。他绝不会让金国知道他的真意。” 陆昆仑大为佩服,说道:“武长老,我只道你隐居深山,不问世事,谁知你对蒙古的内情,竟是了如指掌!” 武士敦道:“这些年来,我曾去过几次蒙古,最近一次是三个月前的事,在和林碰见了武林天骄檀羽冲,这才知道他在蒙古的时候比我更多。他有一个朋友上官复,以前还曾经做过龙象法王的副手呢。上官复是辽国人,他为了图谋复国,才跑到蒙古去,后来给龙象法王察破他的身份,他才逃出和林的(上官复的故事,详见拙著《狂侠天骄魔女》)。我所知道的这些事情,大半是他们告诉我的。” 李中柱问道:“我的师父可曾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武士敦道:“当时他对我说,他还有一件未了之事要在蒙古多留十天半月,如今刚好是我来到大都半个月的日子,大概他也就快来了。”接着说道:“可是在你的师父未来之前,拖雷的一个密使却先来了,这个密使是奉命求见完颜长之的。那一天正是虎威镖局开业那天。” 李中柱想起那日的事,说道:“怪不得那日完颜豪匆匆赶回家去,原来是要去陪同父亲会见那个蒙古使者。” 武士敦道:“完颜长之图谋篡位,背后的靠山就是拖雷。当然,拖雷答应支持他做金国的皇帝,用意不过是想削弱金国的国力,好让他的灭金计划能够提早完成而已!”众人想不到内情竟是如此复杂,不禁相顾骇然。 李中柱道:“师父来到,那就好了。” 何令威道:“师父,你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 武士敦道:“虎威镖局孟老镖头那儿,我设法和他联络,你先回去吧。有事我会派人通知你的。” 何李二人向陆帮主告辞,走出丐帮分舵,此时才是中午时分。 李中柱道:“何兄,你先回家,省得你爹担心。” 何令威道:“为什么?” 李中柱道:“我本来是住在师父奶妈的家里,后来我搬到丁实家中,曾对她说过,过几天就回去看她的,如今一晃眼已过了十来天了,她对我好像慈祥的祖母一般,我想我也该去探望她了。” 何令威笑道:“你也是想去打听你师父的消息吧?” 李中柱道:“不错。师父若然来到大都,必定会到奶妈家中的。” 何令威道:“既然如此,我和你一同去。一来我也想谒见令师,二来咱们一起来也该一起回去。否则我一个人回去,爹爹就更要担心了。”要知武林天骄的奶妈,如今已是完颜长之“王府”的下人,何令威怕李中柱一人遭遇意外,自是放心不下。 武林天骄那个奶妈年纪六十多岁,丈夫已死,只有一个儿子。武林天骄离家之后,檀家不再要她。完颜长之知道此事,一想他们母子或者还有可资利用之处,于是假作慈悲,叫府中总管收留他们母子。 奶妈的儿子在完颜长之的“王府”充当园丁,不过却不是在“王府”居住,而是住在花园外面的一间简陋的仆人房子。 李中柱带领何令威到了奶妈的住所,奶妈喜出望外,唠唠叨叨地问个不休,对何令威也是大表欢迎,说道:“你们两位要是不嫌我这地方简陋,请在这里住下。何相公,你不知道,他的师父虽然是贝子身份,对我可是挺好的,长大了也从来不端主人的架子。前几年他曾回来过一次,他不住在家里,也曾在我这儿住过一晚呢。” 李中柱道:“这位何相公是本地人,我正是住在他的家里。多谢你老人家的好意,我不想打扰你了。” 奶妈大为失望,说道:“那么你们最少等到我的儿子回来再走吧。何相公,你是住在城里还是城外?” 何令威道:“我是住在西山的。”奶妈更为失望,说道:“住在西山,路远一些。我不敢强留你们了,但请让我给你们弄一顿午饭,你们吃过才走吧。” 李中柱笑道:“你老人家不用费神,我们是吃过午饭来的。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情。” 奶妈道:“什么事情?” 李中柱道:“这位何兄是我的好朋友,有话不用避忌。刚才你说起我的师父,我听说他最近要来大都,不知他已经来到没有?” 奶妈眼睛一亮,说道:“真的吗?我可真是挂念他呢。不过我想他大概还未来到,要不然他一到就会来看我的。” 李中柱道:“我在你这里住过几天,不知‘王府’的人知不知道?我走了之后,有人来查问过吗?” 奶妈说道:“有谁还会理会我这老婆子呀?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最初还偶尔有‘王府’的人来看我,第二年开始,就一直没人来了。你放心,你叮嘱过我不可告诉外人,我虽然是老糊涂了,也不会胡乱说出去的。‘王府’的人,我更不会让他们知道。”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屋子外面有人说话,一个说道:“是这间屋子吧?”一个说道:“总管告诉我是后园左角第三间泥屋,大概不会错的。咱们进去看看。”声音竟似熟人! 李中柱大吃一惊,原来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完颜豪和任天吾。李中柱连忙和奶妈悄声说道:“来的是小王爷,我们不能让他看见,借个地方躲躲。”奶妈一指柴房,说道:“昨天刚好买了几担柴,你们躲在柴堆后面,我来应付。” 他们刚刚把身藏好,两扇板门“砰”的一声给人踢开,完颜豪和任天吾进来。 奶妈吓得直打哆嗦,颤声说道:“我们是穷家破户,什、什么东西也没有的。你,你们是——”李中柱在柴房里听得偷笑:“想不到她还装得真像。” 任天吾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老婆婆,你睁开眼睛瞧瞧,这位是小王爷,你竟敢把我们当作强盗吗?” 奶妈说道:“你说什么,我耳朵有点背风,听不清楚。” 任天吾大声在她耳边喝道:“这位是小王爷,知道了吗?” 奶妈这才“卜通”地跪下去,说道:“老婆子无知,小王爷恕罪恕罪。” 完颜豪笑道:“不知不罪。老婆婆,我们王府对你好不好?” 奶妈说道:“好,好。我们母子多蒙王府收留。” 完颜豪大声说道:“你知道好就好,那你可要对我说实话啊!” 奶妈道:“小王爷要我说些什么?” 完颜豪道:“听说檀贝子已经回来了,你见过他么?” 奶妈吃了一惊,心想:“果然又是来查问檀贝子的。”佯作惊喜交集而又听得不大清楚的样子说道:“你说什么,檀贝子,他、他回来了吗?”完颜豪道:“是呀,他回来了,你——”奶妈叫道:“他回来了?他在哪里?” 完颜豪眉头一皱,大声说道:“他在哪里,我正是要问你呀!” 奶妈说道:“唉,我以为你要告诉我他在哪里,谁知你是问我。我怎么会知道?檀贝子若是回来了,当然先去拜访王爷,怎会到这破屋子来看我这个老婆子呀?” 完颜豪道:“你是他的奶妈呀,他父母早已双亡,唯一的亲人就是你了,怎会不来看你?”怕她听不清楚,这话说了两遍。 奶妈苦笑道:“他是主子,我是奴婢。小王爷,你这样说,我这个苦命的老婆子可是担当不起。就算他还记得小时候吃过我的奶,只怕也以为我已经死了。” 完颜豪道:“看来这老婆婆只怕真的不知,咱们是白走这一趟了。” 任天吾低声说道:“我看这老婆婆却似有点奸诈,你再向她打听那个姓李的小子。给她一点甜头。” 完颜豪笑道:“对,利诱威胁必须双管齐下才行。”他只当这个奶妈真的耳聋,听不见他们小声说的诡计。当下拿出两锭元宝,放在奶妈的面前,大声说道:“你瞧这两锭大元宝,每个重五十两,两个就是一百两了。一百两银子,够你过下半世的啦。你要不要?” 老婆婆摇了摇头,说道:“无功不受禄,我老婆子纵然贪财,也不敢无原无故受小王爷的银子。” 完颜豪笑道:“我要向你打听一个人,你老老实实告诉我,这银子就是你的了。” 奶妈道:“什么人?” 完颜豪口讲指划在她面前将李中柱的形貌仔细描绘一番,说道:“这人姓李,我知道你一定见过他。他在什么地方?” 奶妈装作好不容易才听懂之后,说道:“小王爷,你说的这人是什么人呀?我从来没有见过!” 完颜豪皱眉说道:“你再想清楚一点,不要骗我。”随即拿出一管玉箫,说道:“这个人是檀贝子的徒弟,他有一管玉箫,和这管玉箫差不多模样的。” 奶妈“啊呀”一声,说道:“小王爷,你开玩笑了。”正是: 老妇亦能分善恶,为持正气作痴呆。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O三回老妇义方能教子英雄侠骨抗权臣 完颜豪已是有点着恼,怒声说道:“谁和你开玩笑?” 奶妈说道:“有这样宝贝东西的贵人,怎会踏进我这间破屋子?” 完颜豪“砰”的拍桌子骂道:“你这奸猾的老婆子,你是不吃敬酒要吃罚酒啦。你的儿子都已经告诉我了,你还要瞒我!” 奶妈吃了一惊,随即心里想道:“不会的,不会的。我那孩子再糊涂也不会卖友求荣,哼,小王爷是要骗我上当!” 完颜豪何等精明,一看她的神色,已知这条线索是找对了,哈哈笑道:“赖不掉啦,是么?其实,你又何须害怕,檀贝子是我表哥,难道我还能害他的徒弟?我正是要接他到我的王府去住呢。他在什么地方,你快快告诉我吧!” 哪知道奶妈仍是摇了摇头,说道:“我倒是很想要这一百两银子,可惜我不知道!” 躲在柴房里的李中柱暗暗赞叹:“这奶妈穷得骨头真硬!但只怕完颜豪决不肯轻易放过她,倒是连累她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完颜豪勃然大怒骂道:“你这不识抬举的老糊涂,看来你是存心要吃罚酒啦。任先生给她一点厉害尝尝!” 任天吾立即一巴掌打去,打落了奶妈两齿门牙,奶妈“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这一巴掌就似打在李中柱的脸上,如何还能忍耐,登时就从柴房里跳出来。 忽听得完颜豪喝道:“什么人?”李中柱尚未出来,先有一个人踏进这间屋子,正是奶妈的儿子。原来他在“王府”里有两个朋友是总管班建侯的仆人,听得完颜豪向班建侯要他的地址,觉得很是奇怪,偷偷地告诉他。是以他提早告假回家。 奶妈的儿子悲愤交加,叫道:“小王爷,你为什么欺侮我妈?” 完颜豪冷笑道:“檀贝子那个姓李的徒弟在哪里?你说出来,我放你的亲娘。否则别说打她,我还要杀她呢!” 奶妈的儿子怒道:“小王爷,虽然你是主子,你不把我们下人当人,我和你拼了!” 完颜豪哈哈大笑:“你要和我拼命?你瞎了眼,丧了心啦!”举起玉箫,就要戳他的眼睛。 陡听得一声大喝:“姓李的在这里!”李中柱一跃而出,暖玉箫一挥,“乒乓”一声响,把完颜豪手上的玉箫打断两截! 何令威接着出来,硬接了任天吾的一掌。何令威的掌力刚猛非常,任天吾竟也占不了他的便宜。 李中柱道:“大哥,你和令堂快走!”他口里和那个奶妈的儿子说话,手上的玉箫却是丝毫不缓,暴风骤雨般的向完颜豪点去! 完颜豪的“惊神指法”和他倒是不相伯仲,但因不久之前,刚在天坛吃过他的亏,败军之将先自怯了几分,何况如今李中柱手上有武林异宝暖玉箫,打得又是如此凶悍,他手上没有兵器,更是慌了。不过十数招,就险些有三次给李中柱点中,只能步步后退,退出前门。奶妈的儿子背起母亲,已经从后门走了! 任天吾和何令威对了三掌,丝毫也占不到便宜,吃了一惊,心里想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几年来江湖上倒是出现了不少本领厉害的后辈。这小子年纪轻轻,居然也练成了丐帮的金刚掌法。今晚若不杀他,只怕再过几年,我又要多添一个劲敌了。”当下冷笑说道:“原来你是丐帮弟子,你的师父是武士敦还是陆昆仑?功夫委实不错,可惜你碰上了我!”说话之间,左掌一挥,右掌插出,这一招是从“七修剑法”中化出来的,一招之内,遍袭对方七处要害。 何令威喝道:“老匹夫,我和你拼了!”一招“雷电交轰”,双掌划成一道圆弧,同时劈下。这一招是丐帮金刚掌中威力最强的一招! 掌风人影之中,只见何令威身形一晃,任天吾闷哼一声,一个回身拗步,攻向李中柱,替完颜豪接了一招,叫道:“小王爷,快出屋子!” 话犹未了,只听得“轰隆”一声,这间本来就是破烂不堪的屋子登时倒塌。 原来在刚才何令威以“金刚掌”应付任天吾的“七修指”之时,掌心给他的指尖点着。说也奇怪,点着的是掌心,疼痛的地方却是胸口。这刹那间,何令威就好像给人在心房重重击了一拳似的,胸中气血翻涌。但任天吾也不好受,他出指伤人,掌力相应减弱,结果他的掌力就比不过何令威了。这间屋子就是由于任天吾的掌力不能和何令威的掌力对消,以致受震倒塌的。 李中柱如影随形的跟着完颜豪窜出,何令威慢了一步,一根横梁朝他的身上压下来,何令威振臂一格,“喀嚓”声响,碗口般粗大的横梁断为两段,逃出屋外,暗暗叫了一声:“侥幸!”心里想道:“任天吾这老贼果然厉害,幸亏我敢和他拼命,要是刚才稍有怯意,此时焉有命在?” 原来任天吾的指力能伤奇经八脉,但在何令威拼命的打法之下,他的内力却是不敢完全发挥,必须留下几分保护自己,免受对方掌力所伤。 饶是如此,何令威被他点了一指,胸中亦已气血翻腾,好一会儿才能平复。幸亏他的内功颇有基础,任天吾的内力未贯指尖,他的奇经八脉,尚不至于受伤。 完颜豪跑出屋子,身上满是泥沙,也是吓出一身冷汗。大怒之下,把手一扬,“呜”的一声,射出一枝响箭。 李中柱喝道:“你这没出息的小子,打不过人家,就只知搬取救兵!”身形疾起,扑到他的背后,暖玉箫点向“风府穴”。心里想道:“任天吾这老贼太过厉害,何大哥只怕打不过他,我必须快刀斩乱麻,把这小子拿下。他的救兵来到,也不怕了。” 完颜豪给李中柱打得手忙脚乱,步步后退。任天吾见势不妙,一个“移形易位”,又是一掌向他打去。何令威连忙跟踪扑击。 连环扑击中,任天吾陡地反手一掌,喝道:“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子,先毙了你!” 这一招颇出何令威意料之外,本来他非受伤不可,幸而他刚刚吃了一点亏,心里亦正有所准备。任天吾翻身一掌打来,他已经抓起一根木头,那是塌屋之时飞到他身边的一根当中折断的窗木,使出了一招精妙绝伦的打狗棒法。 “喀嚓”一声,半截木头又再断为两截。可是任天吾的长衫衫脚,亦已给他的木棒一绞,扯烂了半边。任天吾弓身一窜,掌力未衰,冲开了李中柱,说道:“小王爷,我和你换一个对手。” 完颜豪这才松了口气,冷笑说道:“你们一个也跑不了,连那老虔婆和她的贼儿子我都要一并抓回来,你们等着瞧吧。” 李中柱大怒道:“小鞑子,你恃多为胜,大不了我舍了这条性命给你就是。欺负一个老婆婆,你还要脸么?” 任天吾冷笑道:“谁说我们恃多为胜,你能够接得了我的一百招,我就放你!”另一边何令威和完颜豪亦已交上了手。 李中柱玉箫一举,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招招不离任天吾的三十六道大穴。他的“惊神指法”乃是最上乘的点穴功夫,远在任天吾的七修指法之上,饶是任天吾本领高强,急切之间,亦是胜他不得。 任天吾挨了几招,业已发觉李中柱就是那天晚上和他的女儿一起逃走的那个少年,便即“哼”了一声说道:“好小子,你把我的女儿拐到哪里去了?” 李中柱冷笑道:“你哪里还有女儿?你的女儿早已不认你了!”任天吾大怒,喝道:“好呀,你骗走我的女儿,我非杀你不可!” 大喝声中,立下杀手!任天吾的功力毕竟是比李中柱高出许多,一连十数招重手法过后,已是把李中柱累得大汗淋漓。还幸李中柱有暖玉箫护身,任天吾对他的“惊神指法”也还有些顾忌,李中柱但求自保,勉强尚可支持。 武学上有相生相克的道理,另一边何令威和完颜豪交手,也只是仅能占得少许上风了。何令威的长处在于内力雄浑,但因刚才和任天吾力拼数招,内力不无消耗,此消彼长,结果他的内力虽然还是胜过完颜豪一点,要想取胜却已不能。完颜豪的长处在于点穴功夫,身手也很矫捷。两人各以所长,攻敌所短,数十招过后,完颜豪居然能与他有守有攻。 李中柱记挂着师父奶妈母子的安危,心情更难平静。任天吾哈哈笑道:“小子,知道厉害了吗,你是要死还是要活?要活的快快向我求饶,只要你把丐帮分舵的所在告诉我,我就饶你一命!” 李中柱叹口气道:“我真不相信绡妹竟然会是你的女儿,唉,你在武林中也曾薄有声名,怎的如此不知廉耻!” 任天吾怒道:“你死到临头,还敢胡说八道!”掌劈指戳,招招都是重手,眼看李中柱就要支持不住。 忽见两骑快马驰来,骑在马上的是两名御林军军官,不过他们跳下马来,却并不上前帮手。 完颜豪喝道:“你们把那两母子捉回来了没有?” 那两个军官躬腰说道:“没有。” 完颜豪眉头一皱,说道:“那你们来作什么?有任老先生在这儿,用不着你们帮手了。”要知他已经看出任天吾取胜在即,自是乐得逞强。 那两个军官讷讷说道:“禀、禀小王爷……”完颜豪恼道:“尚有何事啰唆?”那两个军官齐声说道:“请、请小王爷和任老先生住手,不、不能打了!” 此言一出,完颜豪又是诧异,又是发怒,喝道:“你们发昏了吗?为何竟给反贼求情,要我住手?” 话犹未了,忽听得一个朗声说道:“怪不得他们,是我要你住手的!”声到人到,是个丰神俊朗的中年书生! 完颜豪大吃一惊,慌忙跳出圈子。李中柱喜出望外,失声叫道:“师父,是你!”原来来的正是他的师父——“武林天骄”檀羽冲。 檀羽冲道:“不错,是我。你们都给我住手!” 任天吾和李中柱正在打到紧要关头,全副精神都用在如何克敌制胜之上,檀羽冲来的时候,他还未知道来的竟是大名鼎鼎的武林天骄。此时他正在使到一招“五丁开山”,这是一招十分狠辣的重手法,眼看这一掌劈将下去,李中柱已是难以抵挡,武林天骄喝令他们住手,任天吾如何肯依? 眼看这一掌李中柱即使全力抵挡,只怕也得重伤。不料李中柱竟不抵御,一听武林天骄说到“住手”二字,便即垂手说道:“是,弟子遵命!” 任天吾听见李中柱称呼“师父”,这才知道来的是武林天骄,不由得骤吃一惊,知道要糟。但此时他要想住手,亦已收势不及了。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只听得“啪”的一声响,任天吾已是给武林天骄打了一记清脆玲珑的耳光! 这记耳光打在任天吾的脸上,吓得完颜豪心头大震。试想任天吾已经算得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了,他给武林天骄打的这记耳光,竟是毫无反抗的余地,武林天骄这是何等功夫? 完颜豪心头大震,想道:“爹爹号称金国第一高手,只怕也还未必打得过他。”“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是早已住手了。 武林天骄一巴掌拍去,冷冷说道:“你是什么人?这样大胆,不听我的说话!好,那你就和我打吧!” 完颜豪连忙上前劝解,说道:“这位任老先生是家父的客人,你们以前还未见过的吧?任老先生,这位是檀贝子,想必你也早已闻名的了。小小一点误会,请大家都莫放在心上。” 任天吾摸摸脸孔,脸孔还在火辣辣的作痛,只好讪讪的赔笑说道:“原来是檀贝子,请恕老朽不知,得罪令徒。” 武林天骄哼了一声,不理睬他,对完颜豪冷笑道:“误会。请问你以小王爷的身份,纡尊降贵,到这里来作什么?” 完颜豪讷讷说道:“这个,这个——檀贝子,请你容我剖说,这个,这个——我,我对你一向是十分敬重的,到这里来,不过,不过——”口中支吾以对,心里则盼望:“为什么他们还不来呀?” 武林天骄冷笑道:“什么这个,那个,你们打了我的奶妈,拆掉她的房子,难道这样做也是敬重我吗?” 完颜豪面色一阵青一阵红,说道:“请贝子息怒,这,这——” 武林天骄亢声说道:“这,这怎么样?” 完颜豪道:“这,这实在是误会。我听说贝子回来,特地到这里探问的。不料奶妈和令徒都以为我是恶意。” 武林天骄冷笑道:“你派人追捕我的奶妈,这也是因为她对你的误会?幸好我刚刚在这时候回来,否则我的奶妈只怕早已性命不保了。” 完颜豪赔笑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只是叫他们请贝子的奶妈,焉能取她性命?啊,想必是他们言语无礼,行动粗鲁,以致贝子生气?好,我回去重重责罚他们。” 那两个奉令捉拿奶妈的军官受了冤枉,可还只能唯唯诺诺,替完颜豪认错。 完颜豪接着说道:“家父十分思念贝子,听说贝子回来的消息,便叫我来打听,希望能够接到贝子的大驾……” 刚说到这里,只见一队御林军已是风驰电掣而来。率领这队御林军的竟然是身为御林军统领的金国皇叔完颜长之! 完颜豪喜出望外,说道:“檀贝子,我的爹爹亲自来迎接你了,你可相信不是我骗了你吧?” 完颜长之下了坐骑,哈哈笑道:“羽冲,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可盼得你好苦呀!” 武林天骄淡淡说道:“王爷,你是来捉拿钦犯的吧?” 完颜长之笑道:“贝子说笑了。过去的事情早已过去了,还提它作甚?当今皇上前几天还曾和我说起,说是可惜不知你的下落,很想找你回来恢复你的世袭的王位。如今天从人愿,你果然真的回来了,我是特地来迎接你的呀。” 原来武林天骄二十年前是因为反对当时的金国暴君完颜亮以致被列为“钦犯”,被迫离开金京的。后来完颜亮亲率大军侵宋,采石矶一战,给宋国名将虞允文杀得几乎全军覆没。完颜亮兵败瓜州,在瓜州给部下所杀。他的堂弟完颜雍继位,也有十多年了。完颜雍因为自己得登大宝,武林天骄也有间接的“功劳”,是以在他即位之后,不久就把武林天骄的名字,在“钦犯”的名单上抹掉。不过由于这是皇室内部的纷争,所以一直是保持秘密,并不公开的。(武林天骄和完颜亮的故事详见拙著《狂侠天骄魔女》。) 完颜长之这番说话并非诳语,不过,当然也还是有不尽不实的地方。 真实的情形是金帝完颜雍对武林天骄虽然不如完颜亮那般的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却也止于不把他当作“钦犯”而已。对他最多只能说是没有恶感,但也并无好感。完颜长之说金帝要恢复他的世袭王位云云,当然乃是故意夸张,意图哄骗武林天骄的了。 完颜雍曾经和完颜长之谈及武林天骄,这件事倒是真的。有一天完颜雍“退朝”之后,特地叫完颜长之留下,在“御书房”中,只是和他一人密谈。 完颜雍未曾说话,先叹口气,完颜长之吃了一惊,问道:“皇上因何‘龙心’不悦,可否让微臣分忧?” 完颜雍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皇叔还记得么?” 完颜长之莫名其妙,说道:“微臣愚昧,请皇上赐示。” 完颜雍神色仿佛有点不大高兴,说道:“你再想想,十五年前的今日,发生过什么事情?” 完颜长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天乃是“先帝”完颜亮在瓜州被杀的十五周年忌辰。 完颜长之忙道:“海陵王(完颜亮被“弒”之后,被贬为海陵王。)残暴不仁,失尽民心,窃据帝位,理应受此报应。皇上继承大宝,正是上应天心,下遂民望。今天应该是皇上高兴的日子,何必还悼念他呢?” 完颜雍道:“朕不是悼念他,朕是为了目前的处境,因而在他的忌辰,不能不生感触啊!”完颜长之道:“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和当年的纷乱岂能相比?” 完颜雍眉头一皱,说道:“皇叔,我叫你来是要你和我说真话的,不是要你奉承我,讨我欢喜。” 完颜长之叩头谢罪之后,完颜雍继续说道:“目下蒙古崛起,灭国无数,看来就要出兵攻打咱们金国了,如何能说是国泰民安?当年完颜亮给宋国打败,咱们还能和宋国割江而治,要是蒙古兵打进来,恐怕形势要比当年还更不妙!焉知我的下场不是和完颜亮一样?” 完颜长之暗暗吃惊,心想:“难道他已经知道我暗中私通蒙古,意图篡位之事?”连忙矢誓效忠,说道:“蒙古若敢侵犯咱们大金,微臣定当誓死以报,也不见得会给它打败。” 完颜雍道:“我知道你的忠心,也知道你的能干。不过你一人也是独木难支,我倒想起一个人来了。” 完颜长之惴惴不安,问道:“皇上想起的是什么人?” 完颜雍道:“朕想起的是檀羽冲。一来他是一个人材,二来他是当年反对完颜亮最力的一个人,虽然他没有参加拥立,但朕之所以得以继承大宝,他也多少可说是有点功劳。朕已经取消了他的叛国罪名,他却一直不见回来,这许多年也不知是在什么地方?” 完颜长之说道:“不错,檀贝子的确可算一个人材!只可惜——”完颜雍道:“可惜什么?” 完颜长之道:“可惜檀贝子当年虽然是反对海陵王的一个得力的人,但他却并非是为金国着想。非但如此,他身为皇族,胳膊反向外弯,帮的是咱们金国的敌人呢。” 完颜雍道:“他帮忙谁?” 完颜长之道:“他帮的是汉人!” 完颜雍道:“你有什么证据?” 完颜长之道:“金鸡岭有汉人组成的叛军,首领是个女的,‘匪号’蓬莱魔女,檀贝子和这个女匪及她的丈夫是好朋友。” 完颜雍道:“啊,真的有这样的事?” 完颜长之道:“我的部下秘密侦查,曾经见过他有一次从金鸡岭下来,绝不会假。不过他的武功太高,我的部下拿不住他,因此也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献给陛下罢了。” 完颜雍半信半疑,说道:“如此说来,他岂非仍然应当列名钦犯?”完颜长之道:“念在他于陛下不无微劳,微臣不敢定他的罪。请陛下宸断。” 完颜雍道:“若然如此,朕也是不敢就重用他。不过既没确证,朕也只好存疑。要是他回到大都,朕倒想见他一见。” 完颜长之道:“陛下不怕他怀有异心,图谋不轨么?” 完颜雍道:“他毕竟是金国的贝子,我想他应不至于要图谋害朕,把金国的江山交还汉人吧?” 完颜长之心头微凛,想道:“这个昏君倒是要比完颜亮精明一些,我须得小心对付才行。”当下便不敢再说什么,只能顺着完颜雍的口气,说是要照“皇上”的意旨办事了。 不过经过这一次谈话之后,完颜长之虽然未能达到把武林天骄重新列为“钦犯”的目的,却也打消了完颜雍对武林天骄的好感,不敢下旨要把武林天骄找回来重用他了。 完颜长之只道武林天骄绝不敢再回京城的,他答应皇帝的话也只是说说而已。不料武林天骄竟然出乎他的意外回来了。由于金帝有过那番说话,他不敢当众把武林天骄杀害,只能骗他到“王府”去,见机而作。 武林天骄在御林军包围之下,神色自如,淡淡说道:“檀某何德何能,敢劳王爷迎接?” 完颜长之道:“檀贝子过谦了,你是圣上关心的人,今日回到大都,难道还能让你住在客店不成?请你在我家里暂住两天,待我禀明皇上,给你重建王府,那时你再回家,不是更风光么?” 要知武林天骄在二十年前是背着“钦犯”的罪名出走的,他离开大都之后,应该是他世袭的王位已由他的族弟檀世英继承,他的“王府”当然也被檀世英占了。檀世英和武林天骄虽是兄弟,两人的行事却大不相同。檀世英一向巴结完颜长之,他之得以继承“王位”,也全是仗着完颜长之撑腰的。檀世英曾经领兵打过金鸡岭,大败而归。他对武林天骄的忌恨比完颜长之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也就是为什么武林天骄走了之后,他就把他的奶妈赶出来,而武林天骄每次潜回大都,也从不回家探望他的缘故。 武林天骄笑道:“这太费王爷的神了,其实我这次回来,绝无恢复家业之心。” 完颜长之道:“贝子虽无此意,皇上却有心,待我禀明皇上,或者是给贝子重建王府,或是叫令弟把旧王府让出来,总之会令贝子满意的。不过,在皇上御旨未下之前,无论如何要请贝子给我这个面子,到我家里暂且驻足。否则我也不好向皇上交代啊!” 在他说话之时,他带领的这队御林军早已弓上弦,刀出鞘,作前呼后拥之势,其实是围得更紧了。这形势,分明是“霸王硬上弓”的“请客”! 李中柱、何令威手心里捏着把汗,只道又是一场剧战在所难免,不料武林天骄对眼前这样紧张的形势竟似视若无睹,微微一笑,说道:“王爷盛意拳拳,但倘不遵命,那倒是我不近人情了。好吧,我就去叨扰王爷。” 完颜长之松了口气,哈哈笑道:“我早知道檀贝子是通情达理的,这就对了。” 武林天骄又道:“王爷,你请我去,小徒和他这位朋友呢?” 完颜长之道:“他们两位当然也一并请到小王家里。” 何令威冷冷说道:“我可没有这样大的面子,不敢高攀。” 李中柱则把眼睛望着武林天骄,心中疑惑不定,暗自想道:“师父绝不会这样糊涂,自投陷阱的,莫非他另有脱身之计?” 心念未已,只听到武林天骄果然说道:“难得王爷对你们青眼有加,这番好意,你们也不可辜负了,就和我一同去吧。” 李中柱道:“是,弟子遵命!”何令威听他这样说,心想反正自己脱不了身,既然有武林天骄主持大局,自也不妨去闯一闯虎穴龙潭,于是也就不再持异议了。 一行人到了完颜长之的“王府”,完颜长之请武林天骄上坐,何、李二人以晚辈的身份,由王府的总管班建侯陪他们坐在下首。 班建侯道:“今日得会两位少年豪杰,幸何如之!请坐,请坐。”在请他们就座之前,先和他们行了握手礼。何令威用上了金刚掌的掌力,只觉对方一股大力反击过来,虎口竟是有点隐隐作痛。李中柱拿出看家本领,也觉脉门有点发麻。两人都是吃惊不小,心想完颜长之号称金国第一高手,武林天骄只怕也未必容易胜得了他,这个班建侯的武功却是在他们之上。完颜长之的王府里还有任天吾、完颜豪、西门牧野等许多高手,若是迫不得已,非要动武不可的话,只怕定是凶多吉少。 其实他们固然吃惊,班建侯也是心头一凛,吃惊不在他们之下。原来班建侯和何令威握手之后,胸中气血翻涌,只是他的内功造诣颇深,尚不至于现之形色而已。和李中柱握手之后,他也同样感到脉门发麻,而且这酸麻之感,蔓延直至肩头,原来他是给李中柱用“惊神指法”扣了他的脉门一下。 另一边,完颜长之也在暗中和武林天骄较量了一下内功。 “王府”的仆人捧出茶盘,完颜长之便接过来,亲自敬茶,说道:“这是皇上所赐的云雾茶,请贝子品尝品尝。” 武林天骄道:“不敢当!”完颜长之道:“别客气!”茶盘已是递到武林天骄面前。 武林天骄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看便知完颜长之用上了上乘的内功,给他这茶盘一碰,若然抵挡不住,定必内伤,当下佯作不知,轻描淡写的便接着茶盘说道:“王爷太客气了,请放下来,我自己拿。” 两股内力一碰,茶盘微微一震,但茶杯里的茶却没倾泻。原来两人的内力刚好是在伯仲之间,一碰之下,互相消解。 武林天骄心想:“他要害我,用不着下毒。我的本领,他也应当知道不是毒药所能害的。”当下便端起茶杯,和完颜长之同时喝茶,一喝而尽,笑道:“果然不错,好茶,好茶!”正是: 明知有山虎,偏向虎山行。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O四回敢闯龙潭惊四座假传圣旨走群豪 “王府”的仆人上来拿开茶盘,准备换上糕点。茶盘拿开之后,只见紫檀木的八仙桌上,现出盘底的凹印,入木三分。 完颜长之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想不到他的武功竟然精进如斯,只怕我这金国第一高手的称号是要保不住了。”不过他心里虽然吃惊,神色却是丝毫不露,当下哈哈一笑,说道:“檀贝子,好功夫!佩服,佩服。只是这张桌子遭了殃了。” 武林天骄道:“王爷,你是本国第一高手,我怎敢班门弄斧?只因王爷内功太过深湛,我是迫于无奈,只好献丑了。弄坏了王爷这张檀木桌子,实在不好意思。”言语之中,点破完颜长之适才暗中伸量他的伎俩。 完颜长之更是尴尬,说道:“没关系,我把它弄平就是。”手掌一抹,木屑纷飞,转瞬之间,桌子上的凸印已是给他抹掉。不过桌面仍是有点高低不平。 班建侯喝彩道:“王爷和贝子都是神功盖世,令我大开眼界!”这句话其实颇有语病,既云“盖世”,那就应是独一无二,不该两人“都是”,但他为了要捧主子,也就顾不得琢磨字眼了。 完颜长之瞪他一眼,说道:“建侯,你好好招待客人吧,别替我脸上贴金了。” 要知完颜长之这手功夫,虽然也算得上乘的内功,但比起武林天骄所显露的却还是稍逊一筹的。武林天骄刚才是在化解他的内力之后,仍然能够把茶盘嵌入桌子的,完颜长之则是在没有外力的干扰之下方能施展这手功夫。孰难孰易,不但完颜长之自己心里明白,班建侯亦是看得出来的。 完颜长之又惊又妒,心想:“此人武功已是在我之上,即使他不是和我作对,我也是不能容他的了。嘿,好在他今日是自投罗网,武功再高,也绝不能逃出我的掌心!” 客气的话说过之后,完颜长之便即话入正题,问道:“檀贝子,这许多年你在什么地方?皇上和我都是挂念得很。” 武林天骄道:“我是流浪江湖,东飘西荡,到过的地方很多,也难以细说了。” 完颜长之道:“贝子足迹遍天下,想必结识的英雄豪杰很是不少了。” 武林天骄淡淡说道:“江湖上的朋友是认识一些的,是否英雄豪杰,那就是各人的看法了。或许我认为的英雄却未必是王爷心目中的豪杰呢?” 完颜长之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说道:“贝子赏识的人还会错吗,只不知你认为的英雄豪杰是谁?” 武林天骄道:“我认识的人,包括我尊敬的长辈以及和我意气相投的平辈朋友,十九都是英雄豪杰,哪说得了这许多?” 完颜长之道:“说一两个给我听听如何?” 武林天骄道:“比如我的奶妈就是一位女英雄,她的儿子也算得是个豪杰!” 完颜长之怫然不悦,说道:“檀贝子,我说的是正经话儿,你却和我开玩笑了!” 武林天骄正容说道:“我的奶妈,她不为利诱,不受威胁,在须眉男子之中尚自不可多得,何况她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人!这样的人不是英雄,还有何人可算英雄?她的儿子,在你们王府里当个园丁,却也不怕你们王府的权势,当然也算得是个豪杰!嘿嘿,王爷,这就是你我的看法不同之处了!在我看来,英雄豪杰不必有丰功伟绩,也无须具武艺文才,只须他有侠义的心肠!” 完颜长之说道:“檀贝子,我不想和你辩论什么样子算英雄。如今我说出两个人来,请教檀贝子认为他们是否豪杰?” 武林天骄道:“哪两个人?” 完颜长之道:“他们乃是一对夫妇,是汉人中极有名气的武功高强的人,他们就是有‘蓬莱魔女’之称的柳清瑶和有‘笑傲乾坤’之号的华谷涵!” 武林天骄道:“不错,依我看来,他们夫妻正是璧合珠联的人中龙凤,当然算得是豪杰英雄!” 完颜长之道:“贝子如此称赞他们,想必和他们是相识的了?”武林天骄道:“是曾相识。” 完颜长之冷冷说道:“蓬莱魔女在金鸡岭啸聚暴民,反抗朝廷,檀贝子知道么?”武林天骄道:“知道!” 完颜长之道:“那么贝子心目中的英雄豪杰是咱们金国的敌人了!” 武林天骄道:“请问王爷,蒙古的成吉思汗,算不算得是位英雄?” 完颜长之道:“成吉思汗崛起漠北,灭国无数,当然算得是个大大的英雄。” 武林天骄道:“蒙古自成吉思汗开始到现在的数十年,和咱们金国打过无数大仗小仗,目下虽然暂时和好,它要并吞金国之心还是天下皆知的。在王爷的心目中,难道反而不算是咱们的敌人吗?” 完颜长之变了面色,说道:“我这只是就他的事功而言。” 武林天骄道:“如此说来,你我看法虽然不同,但有一点相同的是承认‘敌人’之中也有英雄了?” 完颜长之辩不过他,勉强说道:“但无论如何,你总是金人,不是汉人吧?” 武林天骄说道:“但说起来,金鸡岭也是他们汉人的地方。在我们看来,蓬莱魔女占山‘作乱’乃是叛逆,在他们看来,却正是理所当然。” 完颜长之道:“令弟檀世英的事情,贝子知道了没有?” 武林天骄道:“不知王爷说的是哪一桩事情?” 完颜长之道:“令弟带兵‘袭匪’,在金鸡岭几乎全军覆没的这桩事情。” 武林天骄道:“此事天下皆知,我在江湖上也曾听人说了。” 完颜长之道:“为了保卫咱们金国的江山,也为了贝子一家的荣誉,我想保举贝子领兵去讨伐金鸡岭,贝子意思怎样?” 武林天骄冷冷说道:“在我看来,威胁咱们金国最大的敌人是蒙古,朝廷若是用重兵去‘讨伐’金鸡岭,未免有点轻重倒置吧?” 完颜长之勃然变色,说道:“与蒙古媾和,乃是圣上的决策。贝子如此议论,岂非说当今皇上乃是昏君?”说至此处,想站起来,便要发作。 原来完颜长之正是要作成圈套,套他说出这番话来,才好陷他以“欺君罔上,大逆不道”的罪名。他在“王府”内外,已经布置了许多神箭手,用的都是见血封喉的毒箭,屏风后面也早埋伏了许多高手,只待他的命令一下,就要把武林天骄师徒和何令威三人置于死地! 武林天骄神色不变地注视着他,静待他的发作。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有人叫道:“圣旨到!” 完颜长之吃了一惊,只好把手放下,叫班建侯打开中门,先行接旨。 只见中门开处,一个太监和一个大内卫士走了进来。完颜长之认得那个太监是最得皇上重用的“司礼太监”麻里哈,那个大内卫士,他就不认识了。 完颜长之上前迎接,正待跪下,麻里哈说道:“王爷,圣旨不是给你的。请檀贝子接旨!”
武林天骄趋前接旨,麻里哈朗声说道:“皇上请贝子接过圣旨,立即随我入宫觐旨。” 这事大大出乎完颜长之意料之外,不过“司礼太监”麻里哈正是专职掌管传送“圣旨”的太监,他亲自来递“圣旨”,完颜长之可是不敢有所怀疑。 完颜长之心里想道:“皇上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怎的檀羽冲一到我的家里,他就知道了?这个卫士也不知是不是新来的,我好似没有见过此人。” 不过他对于“司礼太监”麻里哈还是不敢怀疑的。他是个老奸巨猾之辈,马上想道:“莫非皇上亦已对我有了思疑,经常有人暗中监视我的行踪?这卫士说不定就是皇上的亲信,奉命监视我的一个人。故而没有常常派他出外办事,怪不得我不认识他了。”想到自己可能已给皇帝怀疑,心中不由得惴惴不安。盘算的只是如何可解除皇帝对自己的怀疑,更是无暇去怀疑别人了。 武林天骄接过“圣旨”,说道:“我的徒弟和我这个世侄呢?我可以带他们一起觐见皇上吗?” 麻里哈道:“皇上曾有吩咐,檀贝子的随从请一并带进宫去,由卫士总管量材录用。至于能否蒙受皇上殊恩,准于觐见,那可得再行禀奏,等候降旨了。” 武林天骄向完颜长之拱了拱手,说道:“多谢王爷招待,他日再来候教。” 完颜长之勉强笑道:“恭喜贝子深蒙圣眷,说不定今后我还要仰仗你的提携呢。” 武林天骄笑道:“我是向皇上请罪去的,刚才我礼貌不周,说话也不知避忌,还请王爷多多包涵。” 李中柱和何令威跟随武林天骄走出“王府”,“司礼太监”和那个大内卫士走在前头,完颜长之则在后面相送,一直送出大门。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那是漆有皇室标志的马车,拉车的是四匹毛色纯白的骏马。完颜长之一见这辆马车,更是不敢有所怀疑。唯一有点奇怪的只是那个大内卫士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不过他是钦差太监的随从,没有特别需要他说话的地方,他不说话,也不是十分奇怪。 完颜长之不敢疑心,何令威和李中柱却是颇为惊疑不定,他们越看越觉得这个“大内卫士”似曾相识。李中柱苦苦思索:“我在哪里见过他呢?”何令威比他还更诧异:“这个人一定是我的熟人,怎的我却想不起他是谁呢?” 武林天骄与麻里哈坐在车厢,那个“大内卫士”则与何、李二人坐在御者位置,“大内卫士”亲自驾车,何、李二人分别坐在他的左右,不自禁的不停对他注视。 这个闷葫芦不久就打破了,马车走到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那个“大内卫士”忽地勒着马头,把车停下,笑道:“你们不认识我么?你们可以在这里下车了!” 此言一出,何令威又惊又喜,说道:“师父,原来是你!”李中柱也蓦地省起,这个卫士不是别人,正是那晚在天坛暗中助他脱险的那个御林军军官。 武林天骄哈哈笑道:“武大哥,你也应该在这里下车了,咱们分头办事,你送小徒回去,我和麻公公进宫。” 原来这个“大内卫士”不是别人,正是何令威的师父武士敦。 武士敦道:“怎么,你还要进宫?” 武林天骄笑道:“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会回来的。完颜长之的阴谋我已经知道,你想,这件事我岂能不管?”当下就接过武士敦手上的绳鞭,替他驾车。 武士敦道:“好,那么我和他们先回去,等待你的好音。” 下了马车,何令威道:“师父,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武士敦道:“说也凑巧,你们离开丐帮不久,檀大侠就来了。他是昨天晚上刚刚回到大都的,本来准备今天去见他的奶妈,想不到你们就在他的奶妈家里出了事。” 李中柱道:“那个太监所颁的‘圣旨’又是怎么回事?” 武士敦笑道:“那圣旨当然是假的了。” 李中柱诧道:“那个太监何以肯帮师父如此大忙?” 武士敦道:“他是被我迫他来的。” 原来武林天骄熟悉金宫的人事和地理,武士敦曾经在金国御林军中混过,也是进过皇宫的。武林天骄赶去救他奶妈的时候,早已料到可能会给完颜长之碰上,难以脱身,是以叫武士敦去绑架“司礼太监”麻里哈,圣旨也是早就拟好了叫武士敦带去的。武士敦扮成大内卫士,偷入麻里哈的卧房,麻里哈是深知他的武功的,在他挟持之下,焉敢声张。 李中柱听了又惊又喜,说道:“师父忒也大胆了。完颜长之意图篡位的阴谋,是武伯伯告诉他的吧?” 武士敦道:“他昨晚回到大都,曾偷入金宫见过他的旧友,已经稍微知道一点风声,不过没有我知道的详细罢了。” 何令威道:“师父,咱们现在是回丐帮那里还是先回弟子家里?” 武士敦道:“还是先回你家吧,免得你爹担心。你的住址我已经告诉檀大侠了。” 李中柱笑道:“完颜长之绝想不到咱们现在不是在皇宫而是在西山的路上,嘿嘿,即使他现在知道,也已迟了。” 李中柱说得不错,完颜长之是知道得迟了一点,不过他现在却也是知道了。 原来武士敦假冒“大内卫士”,虽然瞒过了完颜长之,却瞒不过完颜长之的儿子完颜豪,他是给完颜豪识破的。 完颜长之送走了“司礼太监”麻里哈之后,回到客厅,他的儿子完颜豪已在那里等着他了,说道:“爹爹,此事有点可疑。”原来他刚才是躲在屏风后面偷看的。 完颜长之道:“什么可疑?” 完颜豪道:“那个大内卫士可疑。爹爹,你以前曾经见过这个卫士没有?” 完颜长之道:“似乎没有见过。不过宫中的卫士少说也有百数十人,新来的卫士我没见过,那也并不稀奇。你说他有什么可疑之处?” 完颜豪道:“这个卫士,爹没见过,我却似乎见过。” 完颜长之道:“噢,你见过他?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他的?” 完颜豪道:“就是那天晚上在天坛的‘圜丘’,我曾经见过此人出现。任老先生曾经和他交过手的。不过,他当时穿的却是咱们御林军军官的服饰。” 完颜长之诧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完颜豪道:“当时任老先生正是追捕那个姓李的小子,忽然碰上此人,黑暗中他假装误会,和任老先生动起手来,让那姓李的小子逃了。后来他又假得我的命令,叫任老先生回去,由他自己追拿逃犯。”完颜长之道:“后来这个人呢?” 完颜豪道:“当然是再也找不着他了。” 完颜长之听了儿子细说那晚的经过之后,沉吟半晌,说道:“兹事体大,你当真没有看错人吗?” 完颜豪道:“那晚天色如墨,我没看见他的面貌,任老先生也是未曾见得清楚。不过刚才来的那个‘大内卫士’,身材和那人倒是一样。不信你还可以问问任老先生,任老先生虽未看清他的面貌,但因曾经和他交过手,多少也还有点印象。” 任天吾刚才不敢在武林天骄跟前露面,但也曾躲在屏风后面偷看。此时出来作证,说道:“我看这个大内卫士和那晚的军官多半是同一个人。” 完颜长之皱了皱眉,说道:“如此说来,你也还是不敢断定呀。” 任天吾道:“可惜那卫士没说过一句话,他一说话,我就知道了。他和钦差太监一起,我又不敢出去试他的功夫。不过,我却是越看越似。” 完颜长之眉头深锁,想了好一会儿,说道:“就是呀,那大内卫士即使可疑,那个来给皇上颁下‘圣旨’的‘司礼太监’麻里哈却是真的。此事万一是咱们弄错了,闹起来罪名可是非小。” 完颜豪道:“我就是因为想到这层,所以刚才不敢声张。但倘若真是咱们上了当,咱们不加查究,岂非太过便宜了他们?” 完颜长之沉吟半晌,说道:“好,我马上叫人查究,但在未查得水落石出之前,你们千万不可泄漏风声。” 当下完颜长之差遣心腹手下,飞快到皇宫打听消息。 不到一个时辰,那个手下回来报道:“檀贝子和麻里哈的确是进了皇宫,檀贝子也的确是觐见皇上了。此际,檀贝子和皇上正在内书房说话呢。皇上似乎很相信他,内书房并无御前侍卫在旁,只是他们二人在内。书房外面则是防卫森严,谁也不许进去。” 完颜长之捏了一把冷汗,说道:“幸好咱们没有鲁莽从事。如此说来,‘圣旨’当然是真的了,那个大内卫士应当也不是假冒的了。” 那个心腹手下道:“不过,有一件事却是太可疑。” 完颜长之道:“何事可疑?” 那手下道:“进宫的只有麻里哈和檀贝子,那个卫士和檀贝子那个姓李的徒弟和那个姓何的小子,这三个人,却是一个也没看见。” 完颜长之惊疑不定,说道:“麻里哈甚得皇上宠信,而且他敢和檀贝子入宫‘面圣’,按说此事应当无可怀疑。但既然发生了这样一件令人难以猜测的事情,咱们当然也不能就此罢手。” 完颜豪道:“爹爹意欲如何?” 完颜长之道:“咱们双管齐下,檀贝子由我应付。我马上入宫,设法单独求见皇上。那三个人的下落,你们马上给我搜查。依我推想,他们一定不敢留在京中。” 完颜豪道:“好,爹爹,你马上入宫吧。这件事你交给我办。” 完颜豪挑选了十多名高手,叫他们立即出城,分成四路,从东、南、西、北四路追踪!每一路追踪的人马,都有认识李、何二人的人在内。 武士敦与何、李二人回到西山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他们刚经过灵山寺,到秘魔岩还差一大半路程,正在上山之际,只听得急雨般的蹄声,已是有快马追来了! 武士敦回头一看,只见追来的共有四个人,任天吾也在其中。除了任天吾之外,还有一个身材瘦削的老者也是那晚在天坛和他交过手的。另外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头和一个中年汉子他就不认识了。 身材瘦削的那个老者首先跃下马来,喝道:“你这厮冒充了御林军的军官又冒充大内卫士,好大的胆子!那晚在天坛给你蒙混过去,今日看你可能逃出我的掌心?” 武士敦冷笑道:“你这糟老头儿,有点什么本领,竟敢胡吹大气!” 这老者那晚和武士敦交手,并没吃亏,只道武士敦的本领最多也不过是和自己不相上下。他是江湖上人人害怕的三大魔头之一,几曾受过人家如此奚落?当下气极而笑,傲然说道:“糟老头儿?好,叫你知道我这糟老头儿的厉害!” 说话之间,这瘦老头已是来到武士敦面前,呼的一掌,便即向他劈去。 掌风扑面,奇寒彻骨。在旁边的李中柱和何令威都不觉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噤,但首当其冲的武士敦却神色自如,哈哈笑道:“我跑了这许多路,正自热得难受,多谢你给我送来这股凉风。” 双掌一交,瘦老头只觉如沐春风,暖洋洋的浑身慵倦,竟然想要打瞌睡似的。瘦老头大吃一惊,慌忙一咬舌尖,强振精神,呼呼呼连劈三掌。 武士敦双掌划了一道圆弧,冷笑说道:“你练这修罗阴煞功,不知害了多少人了。今日活该是你倒霉,碰上了我!”双掌一合,掌力有如排山倒海涌来。这瘦老头的内功造诣在完颜长之的手下也算得是顶儿尖儿的了,但给他这股强劲的掌力一震,亦是不由自已的蹬、蹬、蹬连退三步。原来武士敦练的金刚掌乃属于纯阳的内功,不但掌力的刚猛,远在这瘦老头之上,而且恰好是他所练修罗阴煞功的克星。那晚他在天坛和武士敦交手,武士敦的身份是“御林军的军官”,为了隐瞒原来的身份,自是不便打草惊蛇。正由于武士敦没有用出真实的本领,这才让他打成平手的。 不过这一次“见了真章”,武士敦虽然大占上风,那瘦老头也还能够勉强抵挡,武士敦亦是不禁心头微凛,想道:“任天吾和这老儿联手,只怕我就不易取胜了。还有那两个人不知本领如何,要是和这老儿都差不多的话,中柱和令威非败不可。”心念未已,身材高大那个老头已然扑到,替瘦老头硬接了武士敦的一掌。 双掌相交,“蓬”的一声,那身材高大的老头口角沁出血丝,和那瘦老头一样,也是不由自已的接连退出三步。显然业已受了一点内伤。但武士敦也觉得掌心火辣辣的隐隐作痛,而且有点麻痒痒的感觉。 武士敦大怒喝道:“原来你就是偷了桑家毒功秘笈的那个妖人,可惜你的‘化血刀’练得尚未到家,伤得了别人,伤不了我!我可不能容你再以这种歹毒的邪派功夫害人!”大喝声中,呼的又是一掌劈出。 那身材高大的老头本来只是口角沁出血丝的,此时“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好像喝醉了酒似的,身躯摇摇晃晃,在距离数步之外,还了一掌。 说也奇怪,他在口吐鲜血之后,劈空掌力竟要比刚才直接打到武士敦身上的掌力还更强劲。两股劈空掌力激荡之下,发出的声音郁若闷雷。身材高大这个老头仅仅退了一步,就站稳了脚步。 那瘦老头此时也是方才稳了身形,惊魂初定,失声叫道:“陆昆仑的金刚掌比不上你,你敢情是曾任丐帮帮主的武士敦么?” 武士敦喝道:“不错,你这厮练修罗阴煞功害人,我也不能容你!” 瘦老头冷笑道:“武士敦,你的口气也未免太狂了。不错,单打独斗,我或者不是你的对手。你要胜过我们两人,那就最少还要加上一个像陆昆仑这样的高手!”说话之际,他和那个身材高大的老头已是联手合击,各自连劈三掌,果然把武士敦的排山倒海般的金刚掌力挡了回去。 任天吾喝道:“武士敦,还有我呢!你是朝廷的钦犯,对不住,我们不能和你讲什么江湖规矩了。” 任天吾的七修掌也是武林一绝,功力不在那高瘦两个老头之下,武士敦用一招“龙战玄黄”,化解了他的擒拿手法。可是,在高瘦两老头劈空掌力的扑压之下,却是不禁感到吃力非常,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了。 何令威和李中柱双双抢上,任天吾见了李中柱,怒从心起,冷笑说道:“你这小子来得正好,哼,你竟敢拐带我的女儿,我先要你的命!”李中柱疾挥暖玉箫,解开了他连环三招,遍袭七处穴道的七修掌法。 身材高大那个老头,也突然抽出身来,向何令威一掌击下。武士敦叫道:“威儿,留神他的毒掌!”何令威道:“我知道。”但仍是以攻对攻,长拳捣出,猛击敌手。 何令威已得乃师衣钵真传,这一拳有如巨锤凿石,刚猛非常。身材高大那个老头似乎亦是有点顾忌,掌势倏然一转,没有和他硬碰。何令威也登时变招,金刚掌中的“醉打山门”、“伏虎降龙”两招使出,以攻对攻,化解对方的凌厉攻势。双方都是一合即分,稍沾即退。那老头的毒掌没有打到何令威身上,何令威的金刚掌也未能打着对方。 武士敦暗暗为徒弟赞了一个“好”字,想道:“威儿的胆色不错,只有这样打法,方能险中自保。”但他知道徒弟的功力毕竟还是和对方相差颇远,时间稍长,只怕难免要受毒掌之伤。当下霹雳似的一声大喝,强用金刚掌力,震退了和他缠斗的瘦老头,抢上前去,双掌齐出,左劈任天吾,右劈那身材高大的老头。 身材高大的老头移形换步,避开武士敦的掌力,任天吾叫道:“好,你来对付这两个小辈!”反手一抓,以大擒拿手法和那瘦老头的修罗阴煞功配合,抵住了武士敦的攻势。身材高大那老头则以一敌二,和李中柱、何令威交上了手。 掌风呼呼,沙飞石走,双方迅即陷于混战之中。任天吾这边还有一个中年汉子,但这个汉子面对着这样惊心动魄的恶战,竟是不敢插手。 原来这中年汉子乃是任天吾的大徒弟余化龙。身材高大那老头是西门牧野,瘦老头则是和他并驾齐名的朱九穆。他们二人再加上一个“黑风岛主”宫昭文,是被江湖人物称为当世的三大魔头的。“三大魔头”之中,武功最强的当然得数“黑风岛主”,不过朱九穆和西门牧野各有独门的邪派功夫,也是足以称为一流高手的。只是他们“不幸”碰上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角色武士敦,武士敦功力之高,居然到了邪毒不侵的境界,却是大出他们的意料之外。 四人中本领最弱的是余化龙,他非但插不进手去,而且在朱九穆所发的奇冷的掌风之下,不由得浑身发抖。他生怕站得近了会受误伤,慌忙连连后退。 武士敦对付任天吾和朱九穆二人刚刚打成平手。另一边李中柱、何令威合力对付西门牧野,开头二三十招,也还可以打成平手,三十招过后,却就不免渐处下风了。西门牧野的毒掌虽没打到他们身上,但那毒气腥风,吸得多了,也是有点目眩头晕。李、何二人必须一面运功御毒,一面化解对方攻势。时间一久,当然就有点感到支持不住了。正是: 初生之犊不畏虎,秘魔崖下斗魔头。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O五回强敌寇边思国土天骄面圣谏君王 还幸西门牧野在两个月前和厉擒龙交手所受的内伤刚刚痊愈,毒功不免受了影响,威力未能尽量发挥。李、何二人虽然处在下风,也还可以勉强支持。 朱九穆与任天吾合斗武士敦,阵脚是稳住了,但也占不到便宜。武士敦已练成了护体神功,不惧阴寒侵袭,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伤他不得。武士敦双掌使出不同的打法,右掌是金刚掌力,刚猛异常,左掌则把打狗棒法化到掌法上来,柔中寓刚,变化奇幻之极。朱、任二人只觉对方掌力,时而猛若洪涛,骤然压至;时而柔如柳絮,随势屈伸。每一招都暗藏着几个变化,竟是教他们难以捉摸。 余化龙看得惊心动魄,生怕受了误伤,越退越远。任天吾喝道:“蠢材,还不快去搬取救兵!” 余化龙瞿然一省,说道:“是!”巴不得师父有此吩咐,慌忙转身就走。西门牧野道:“你怎么又忘了,先发一支蛇焰箭呀!” 余化龙把手一扬,一溜蓝色的火焰射上半空。这是报警的讯号。原来“王府”的高手,是分四路出城的,每一路也都配备有后援的副手。任天吾估计后援的副手到来,也还是敌不住武士敦这样一等一的高手,必须找到其他的三路高手来援,方能稳操胜算。这就要用到余化龙快马跑回去搬取救兵了,不过那一枝蛇焰箭则是希望能够和他这一路的后援副手取得联络的。 余化龙的坐骑,系在山坡的一棵树上,正要跑过去解开马匹,还有十数步距离的时候,忽见两条人影,已是捷如飞鸟般从山上下来,刚好是朝着他这个方向。 余化龙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原来来的不是别人,乃是谷啸风和韩佩瑛。余化龙造过谷啸风的谣言,深知谷啸风恨他入骨,只怕来不及跨上坐骑,就给谷啸风发现,那时要跑也跑不掉。谷、韩二人来得太快,他不敢冒这个险。急切间无暇思索,只好伏身草莽丛中。心里想道:“他们听那边厮杀的声音,当然是必定先去赴援,帮忙他们的朋友。我待他们过去了,再跑不迟。老天爷保佑,切莫给他们发现。” 谷、韩二人是看见蛇焰箭的蓝色火焰升起跑来的,跑得近了,武士敦高呼酣斗的声音也听得十分清楚了。不出余化龙所料,他们果然是无暇搜索草莽是否还埋伏有人,便从他的身边跑过。不过山坡上系的四匹坐骑,却给韩佩瑛斩断了系马索,放走了。谷啸风笑道:“好,你的心思比我缜密得多。” 要知何家隐居在秘魔岩下,是不愿给外人知道的。韩佩瑛放掉对方的坐骑,那是为了不让敌人易于逃跑,希望能够把敌人一网打尽的。她只道敌我双方都在混战之中,想不到还有一个余化龙躲在草丛里面。 任天吾听得他们的脚步声,心里想道:“蛇焰箭刚刚升起,怎的援兵就来得这样快呢?”说时迟,那时快,谷啸风和韩佩瑛已经转过山坳,现出身形。任天吾大吃一惊,这才知道来的并不是他们的人。 谷啸风怒道:“好呀,任天吾,佩瑛的爹劝过你,我劝过你,你的女儿也劝过你,你不听良言,又来兴风作浪,可休怪我不认你这个为虎作伥的长辈了!” 韩佩瑛道:“武帮主对付得了任天吾和朱九穆这两个老贼,咱们先打西门牧野这老魔头。” 谷啸风道:“不错,馒头只能一口一口的吃。何兄、李兄你们歇歇,我来替你。” 谷、韩二人双剑合璧,剑光匹练似的向西门牧野卷去。西门牧野怒道:“你这小子是我手下败将,竟也敢来欺我!” 谷啸风冷笑道:“你真是太欠自知之明,你以为你现在还胜得了我吗?看剑!”刷刷刷一连几剑,剑剑指向西门牧野的要害穴道,西门牧野大吃一惊,心里想道:“才不过一年多工夫,这小子的剑法竟然精进如斯,还好像知道我的弱点似的,看来的确是不能小觑他了。” 谷啸风的剑法比以前练得高明多了,这是事实,但他之所以能够迅即抢到上风,却并不仅仅是由于剑法的精进。一来他和韩佩瑛所练的双剑合璧的打法,经过了一年多联手应敌的经验,已经配合到毫无阻滞,得心应手;二来他得好友公孙璞指点他应付桑家两大毒功的窍门,此时再和西门牧野交手,已有成竹在胸;三来西门牧野刚才和武士敦拼了一掌,又和李、何二人恶斗一场,内力损耗不少,此消彼长,当然就不是谷、韩二人联手之敌了。 谷啸风运剑如风,出手越来越快,剧斗中西门牧野冒险进招,“化血刀”欺身向他劈下。谷啸风喝道:“来得好!”刷的一剑,突然向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剑尖虽然给他的掌力震得稍稍歪斜,但还是刺着了他掌心的“劳宫穴”。 西门牧野大吼一声,猛地向韩佩瑛冲过去,韩佩瑛身法轻灵,一飘一闪,西门牧野扑了个空,但却也冲出去了。 谷啸风笑道:“穷寇莫追,让这老贼走吧。他的毒功是最少也得三年才能恢复了。” 说话之际,谷啸风向韩佩瑛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叫她唱唱双簧。韩佩瑛心领神会,说道:“只是废他毒功三年,岂非还是便宜他了?” 谷啸风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公孙璞和我说过,桑家的两大毒功,功夫练得越深,体中蕴积的毒素愈多,一旦没有相当的功力支持,随时都有走火入魔的危险。嘿嘿,这老魔头对桑家的毒功秘笈未曾参悟得透,他这秘笈就给人抢去,要解救走火入魔之危,更是难上加难。亦即是说他在三年之内,随时都有危险,只怕未等得到他的毒功恢复,他早已走火入魔了。哈哈,走火入魔的苦楚,可是比死还要难受的呀!” 西门牧野飞快逃跑,不过谷啸风的话语,他还是清清楚楚的听见了,登时瞿然一省,想道:“厉擒龙抢了我的毒功秘笈,他说过是为了要送给黑风岛主的,那我为什么不可以找黑风岛主想想办法?虽然到了口的馒头,黑风岛主未必肯吐出来,但我若能请得龙象法王出头,也还是有手段迫他吐出来的。”他可不知,谷啸风使的正是一石二鸟之计。 谷、韩二人与西门牧野交手之时,武士敦正在与朱九穆、任天吾打得难解难分。替换下来的何令威和李中柱便即加入战团,李中柱攻向任天吾,何令威攻向朱九穆。 任、朱二人合力,才堪堪抵敌得住武士敦的金刚掌,怎禁得起武士敦这边又多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好手。 朱九穆一见西门牧野已经逃跑,更是心慌,蓦地大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呼的一掌,向武士敦当头劈下。 朱九穆用的是邪派中最怪异的功夫——“天魔解体大法”,这天魔解体大法在自伤身体之后,功力可以骤增一倍。但过后却是元气大伤,纵然不死,也得大病一场。 只听得“蓬”的一声,朱九穆像皮球般的抛了起来。武士敦也不禁身形连晃,打了一个寒颤。 与此同时,任天吾也由于吓得心慌意乱,被李中柱的暖玉箫点着了他的一处穴道。任天吾大叫一声,转身就跑。不知他是怕跑得不快,还是业已支持不住,跑了几步,忽地身躯仆倒,骨碌碌地滚下了山坡。 何令威回头一看,只见武士敦面上笼罩着一层青气,不禁吃了一惊,问道:“师父,你怎么啦?”武士敦深深吸了口气,说道:“不碍事。这魔头施用天魔解体大法,他的修罗阴煞功已经给我废了。” 李中柱忽地叫道:“咦,那边还有个人!” 只见草丛里钻出一个人来,面色苍白如纸。钻了出来,晃了两晃,忽地一声尖叫,又倒下去。 原来余化龙躲在茅草丛中,本想伺机逃跑的,不料给武士敦那股掌力和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波及,虽说距离在数十步开外,但以余化龙这点本领已是难以抵受了。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是在他使了“天魔解体大法”之后发出来的,那股奇寒的阴煞之气,已是足以令他血液为之冷凝。 谷啸风双眼一瞪,喝道:“好呀,原来是你这奸徒!” 余化龙吓得魂不附体,他本来是受了内伤的,一吓之下,心胆俱裂,谷啸风跑来要把他活捉,只见他动也不动,原来早已吓破了胆,一命呜呼了。 何令威笑道:“谷兄,你们怎的来得这样快呀?” 谷啸风道:“我见你们今天还没回来,在家里待不住,故此下山走走,本是想探探消息的。不料刚下到半山,就看见这边升起的那枝蛇焰箭了。” 李中柱笑道:“这支蛇焰箭是余化龙射的,他想搬取救兵,不料反而变成了他的催命符。这也当真可以说得是自取灭亡了。” 谷啸风道:“这一战废了朱九穆和西门牧野的毒功,吓死了余化龙。也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了。可惜的只是跑了一个任天吾。” 武士敦忽地笑道:“李世兄,你真不愧是檀大侠的得意弟子,刚才使的那招暖玉箫点穴手法精妙绝伦,看来是已经点着了任天吾的愈气穴了。不过,你好像还是有点手下留情,不知是也不是?” 李中柱面上一红,说道:“武伯伯真好眼力。小侄这,这——” 谷啸风笑着替他解释,说道:“李兄和我的表妹是青梅竹马之交,任天吾虽然执迷不悟,我的表妹可还是希望她的父亲有回头之日的。” 原来李中柱正是为了看在任红绡的分上,这才对任天吾手下留情,在点着他的穴道之时,未曾用上重手法的。否则任天吾即使内功深湛,不至于立即摔倒,穴道被封,也是难以逃跑的了。 韩佩瑛接着说道:“红绡本来是和我们一起下山的,我们跑在前头,比她先到。不过此际她也应该来了。李兄,你快去迎接她吧。” 话犹未了,果然便见任红绡在山坳那边出现,向着他们跑过来了。 任红绡道:“你们怎的今天才回来,把何伯伯都急死了。” 韩佩瑛笑道:“其实最着急的还是她。李大哥,你不知道,这两天她每天都要出大门张望几次,看你回来没有,晚上也睡不着觉呢。” 任红绡面上一红,说道:“何大哥和他一起都没有回来,这两天你不也着急么?我出去探望,可并不仅仅是为了他呀。” 李中柱笑道:“好了,现在我们都回来了,也都没有受伤,你们可以放心啦。不但我们回来,还多了一位你意想不到的客人呢。” 武士敦穿的还是大内卫士的服饰,任红绡已经注意到了,知道李中柱说的客人是他,不觉大为诧异。 李中柱笑道:“这位武大侠是何大哥的师父,也就是那天晚上在天坛暗中帮忙咱们的那个‘御林军’军官。” 任红绡恍然大悟,连忙道谢。 武士敦道:“我离开中原,将近十年,今日回来,始知侠义道中,又添了许多少年豪杰,我实在高兴得很。任姑娘,你出于污泥而不染,更是难得。我虽然比你们年长,咱们走的可是同一条路,你们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谈得上什么帮忙不帮忙呢。” 任红绡听到这位前辈大侠的恳切言辞,心里热呼呼的,又是感激,又是难受。她与李中柱走过一边,低声问道:“你可见着我的爹爹没有?刚才你们好像是在和敌人厮杀,那些人是谁?” 李中柱踌躇片刻,说道:“要是你早来片刻,你也可以见着你的爹爹。” 任红绡吃了一惊,更为难过,说道:“原来我的爹爹也来了,他,他怎么样了?” 李中柱道:“他没受伤。希望经过这一次之后,他或者可以悔悟过来。”当下将刚才的一番剧斗的经过告诉任红绡。 任红绡在惊心动魄之余,也是甚为高兴,说道:“我爹的为人最会转风使舵,朱九穆和西门牧野这两个魔头已给废了武功,他就是仍然执迷不悟,也该心里有点害怕了。但愿他在受了这次挫败之后,不敢再为鞑子卖命,那就好了。” 回到何家,何令威的父亲看见武士敦和他们一起回来,当然又是一番高兴,不在话下。不过由于朱九穆与西门牧野虽然受伤,但却已逃跑,大家也还是不免有所担心。担心完颜长之手下的鹰爪,会不会再来搜索。 何令威的父亲道:“我这居处在秘魔崖下面,很难发现,而且我也早有准备了,这屋底下有条地道可以从后山出去的。” 何令威把他们这次在金京的遭遇告诉了父亲,听得他的父亲又是吃惊,又是欢喜。当下笑道:“你们这次入京,我本来料想你们会碰上一些意外的危险,但料想不到的是,你们碰上的事情,比我所想象的还更凶险得多。” 何令威笑道:“但我们毕竟还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从龙潭虎穴里闯出来了。爹,这个你恐怕更是意想不到吧?” 何令威的父亲满怀高兴,含笑说道:“是呀,我真是料想不到你们竟会在完颜长之的王府里碰上你的师父,更想不到你们还是和武林天骄檀大侠同在一起。”不过在他欢喜之余,却又不免有点担心,跟着说道:“檀大侠虽然身具绝世武功,但他一个人冒险入宫,只怕难逃完颜长之的暗算,但愿他能够平安回来才好。” 武士敦道:“他已经把可能遭遇的暗算估计在内了。我也曾劝过他不要如此冒险,但他似乎颇有把握,看来即使此行不能成功,脱险大概还是可以的。” 话虽如此,但武士敦的语气,显然是他自己也不免有点为武林天骄担心。 何令威道:“他已经知道了我家的地址么?” 武士敦道:“我已经告诉他了。要是没有太过出人意料的事情,这两天他会来到这里的。不过,只不知是他先到还是鞑子的鹰爪先找到这里,咱们可得分外留神。” 这个谜底很快就揭开了。 这晚他们轮班守卫,小心戒备。结果是平安度过,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第二天近午时分,忽听得一声长啸,宛若龙吟,武士敦大喜,说道:“武林天骄回来了!他倒是回来得快呀,我本来以为他还要在金宫耽搁一两天。”当下发啸相应,啸声未了,只见一条人影已是出现门前,哈哈大笑,走进来了。不出所料,果然是武林天骄。 只见武林天骄身上血迹斑斑,但却是精神奕奕,并无受伤的模样。 武士敦放下了心,笑道:“檀兄,你怎的这样快就回来了?你身上的血迹想必是经过一场大厮杀了,是和什么人交了手来?” 武林天骄笑道:“幸不辱命,此行的结果比我原来的希望还好。不错,我不但经过厮杀,而且是经过两场厮杀。你别心急,我慢慢告诉你。” 何令威的父亲笑道:“好,你喝了这杯热茶,再慢慢的说。” 武林天骄喝过了茶,便把昨天的经过,详详细细告诉大家。 “司礼太监”麻里哈在他挟持之下,只好和他入宫去见金主完颜雍。 说也凑巧,完颜雍正在“御书房”批阅一本奏折,这本奏折是边关总兵的告急文书,禀报皇帝,说是蒙古在边境大大增兵,目前虽没战事发生,看迹象正是大举入侵的模样。 完颜雍正在忧心如焚,忽听得背后声响,回头一看,只见麻里哈跪在地上,武林天骄却站在他的面前。 原来麻里哈是皇上最宠信的太监,他进来是无须惊动别人的。他说是“奉诏”和“檀贝子”来见“皇上”的,“御书房”外面的侍卫也不敢阻拦他们。完颜雍正在全副心神看那奏折,他们进了“御书房”,完颜雍这才发现。 完颜雍大吃一惊,奏折不觉掉在地上,正待喝问之时,武林天骄已然说道:“这不关麻里哈的事,是我有十分紧急的事情,迫于无奈,是以要他带我来见皇上的。希望皇上能够信我。”一面说话,一面把那本奏折拾了起来,交还完颜雍。那本奏折是打开的,武林天骄有一目十行之能,只看了几行,已知是告急文书。 完颜雍虽是惊疑不定,心中也自有点惴惴不安,但他深知武林天骄是本国数一数二的高手,莫说此际叫“御前侍卫”前来救驾已来不及,即使书房外的四个卫士此际就在他的身边,也决计不是武林天骄的对手,保不了他的“圣驾”。 在这样情形之下,完颜雍只好硬着头皮,不相信他也要装作相信他了。当下强笑说道:“檀贝子,你当年被前废帝所逼,离开京城,说起来其实是对国家有功的。朕之得登大宝,说起来也该感谢你呢。这些年朕无日不思念你,你来得正好。有什么事要和朕说的,尽管说吧。” 武林天骄道:“我要奏禀的是机密大事,只能入于皇上之耳。” 完颜雍一听会意,便即吩咐麻里哈退下,并叫麻里哈传下“圣旨”加强守卫,任何人都不许进入“御书房”。 武林天骄说道:“我是从完颜长之家里来的。” 完颜雍又是一惊,说道:“噢,你从他哪里来?啊,不错,朕是曾吩咐过他,叫他帮朕找你的。” 武林天骄微笑道:“我可并不是他找来的。” 完颜雍道:“啊,是你去找他的,那么你说的机密之事……” 武林天骄道:“正是和完颜长之有关。” 完颜雍道:“这里没有人了,那你说吧。” 武林天骄道:“皇上请恕我的无礼,我倒想要先知道完颜长之和皇上说了我的一些什么。” 完颜雍道:“不错,前几天朕是曾经和他谈及了你,他也承认你是一个人才。” 武林天骄道:“我只想知道他说我的坏话。” 自从完颜雍继承“大宝”以来,完颜长之自恃拥立有功,飞扬拔扈,完颜雍并不是一个糊涂的皇帝,表面不敢发作,心中亦是颇为不满,感到自己大权的旁落的。当下想道:“要是檀羽冲真心向我效忠,那就让他和完颜长之互相牵制也好。”于是便不隐瞒,说道:“他也没说你的什么坏话,只不过可惜你……” 武林天骄道:“可惜什么?” 完颜雍勉强笑道:“可惜你身为贝子,却不肯为朝廷所用,反而和叛逆朝廷的汉人结交朋友。不过,朕可并不相信他的说话。” 武林天骄道:“他这话倒也不假!” 完颜雍面上变了颜色,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说下去才好。 武林天骄缓缓说道:“请问皇上,以目前的形势而论,咱们金国的大敌,是汉人呢,还是蒙古人呢?” 完颜雍跟着武林天骄的目光,看一看那本摊开来放在书桌上的奏折,说道:“目前来说,当然是蒙古人了。但汉人人多,将来只怕他们终究要从咱们的手里,抢回他们的江山。” 武林天骄何等聪明,已知完颜长之定是入宫布置阴谋,要想陷害他了,心中暗自冷笑,想道:“很好,你来和我勾心斗角,我就将计就计。”当下便将完颜长之篡位的阴谋说了出来。 完颜雍惊魂略定,说道:“那怎么办,兵权可都在他的手里。” 武林天骄道:“皇上切勿声张,只当作不知,到了那天,布置好了,完颜长之要把忠于皇上的人一网打尽,皇上也正可以反其道而行之,把他们的人一网打尽。” 完颜雍道:“成吗?” 武林天骄道:“只不知皇上愿不愿意听我的话去做。” 完颜雍道:“你说。若是可行,朕一定依你之计。但可不能让完颜长之知道咱们是对付他。” 武林天骄道:“我想要说的正是这一句话。我敢断定,待会儿完颜长之一定要来叩见皇上,皇上,你可以装作完全相信他,不相信我。他要你逐我出宫,甚或要你杀我,你都可以答应。” 完颜雍怔了一怔,说道:“要杀你,你也答应?” 武林天骄道:“这是演戏给他看的,当真皇上要杀我之时,我自有脱身之计。不过皇上派来杀我的人,必须是皇上的心腹卫士。” 完颜雍心领神会,说道:“我懂得了。你说下去。” 武林天骄道:“皇上在这一段期间,不可发兵攻打汉人的义军。据我所知,完颜长之最近就要去打金鸡岭,有这事么?” 完颜雍听他说的是“义军”两字,不禁眉头一皱说道:“不错。但你说的什么汉人义军,可也是朕的心腹大患啊!” 武林天骄道:“总不会大过蒙古人吧?我现在是设身置地为皇上着想,必须先行对付就要大举入侵的蒙古人。至于对汉人的义军,我不敢勉强陛下的看法与我相同,不过那大可以将来再说。” 完颜雍苦笑道:“俗语说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朕也只好如此了。” 武林天骄继续说道:“目下边关告急,皇上下旨把完颜长之准备用来攻打金鸡岭的兵力,调去增防边关,这不正是一举两得么?” 完颜雍沉吟道:“一举两得?啊!朕明白了,你是说可以借这机会,削弱完颜长之的兵权?” 完颜雍倒是有几分见识的皇帝,想了想这个道理,毅然说道:“你说得不错,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咱们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应付当前大患。但求你所说的汉人义军如你所言,咱也就心满意足了。不过御林军可还是在完颜长之的手中啊!” 武林天骄道:“御林军也不是全听他的。陛下暂且不动声色,暗中布置好了,到了他要举事那天,便可先发制人了。”当下将他拟好的具体计划,说给完颜雍知道。完颜雍见他计虑周详,这才放下了一半心事。 不出武林天骄所料,在他告退之后,完颜长之果然就来“觐见”金主完颜雍。正是: 权臣谋篡位,贝子入深宫。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七册·完 第一O六回贝子深宫惊异变名都旧友喜奇逢 完颜长之“觐见”金主,不但是向完颜雍进谗,而且还在暗中布下陷阱,陷害武林天骄。 这晚,武林天骄留宿宫中,半夜时分,忽闻人声鼎沸,他跑出去看,只见完颜雍的“寝宫”附近,黑影幢幢,有人高叫“捉刺客呀!” 武林天骄吃了一惊,心想难道完颜长之提前动手,派遣刺客就来行刺完颜雍了? 心念未已,只见一大群大内侍卫,已是向他包围过来,为首的完颜长之喝道:“檀贝子,皇上待你不薄,你为何竟要行刺皇上?” 武林天骄这才知道是完颜长之嫁祸于他,当下喝道:“我和你到皇上跟前分辩!” 话犹未了,只见麻里哈亦已现身,向卫士传下“圣旨”,大声叫道:“皇上已经亲眼看见你是刺客,你还想狡赖么?皇上有旨,谁人能把檀贝子擒获的,官升三级,赏金千两!” 他这么一嚷,武林天骄倒是放下了心了,知道这是完颜雍实行和他商量好的计划,故此要诬赖他是刺客,以图取信于完颜长之的。不过有完颜长之插足其间,却也并非完全依照原来的计划,而是假戏真做了。 武林天骄说到这里,众人都是听得惊心动魄,李中柱道:“师父,那你是怎么能够脱身的?” 武林天骄笑道:“虽然假戏真做,但‘假戏’与‘真做’,也还是各占一半而已。完颜雍的心腹侍卫是知道底细的,他们装作卖命,其实是演假戏。只有完颜长之和他带入宫中的几个御林军官,才真正要把我置之死地。我杀伤了那几个御林军官,完颜长之不敢和我当真拼命,我这就逃出来了。” 何令威道:“何以完颜长之不敢提前行刺完颜雍呢?” 武林天骄说道:“御林军的军官是不能大举入宫的,只能以完颜长之的随从身份,最多不过五个人跟他入宫。效忠于皇帝的大内卫士本领高强的也很不少,完颜长之未有十分把握,怎敢冒险?我初时被他吓了一惊,那是我还未曾仔细想过其中利害之故。而且完颜长之野心极大,他是要一网打尽效忠皇帝的大臣的,行刺乃是下策。他已经布置好了在‘祭天’时才动手,那又何须急于行刺呢。” 武士敦道:“昨天我们也曾遭遇一场惊险。”正要把昨日的经过告诉武林天骄,武林天骄笑道:“我已经知道了。” 武士敦道:“哦,你早已知道了?这么说,敢情你是已经碰上了朱九穆和西门牧野这两个魔头了?” 武林天骄道:“不错,我在山下还碰见了和他们同在一起的五个御林军军官呢。这两个魔头是给你废掉他们一半的武功的吧?” 武士敦道:“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是我废掉的,西门牧野的毒功则是给啸风老弟破去的。可惜尚未能够将他们的武功完全废掉。” 武林天骄道笑道:“你们已经帮了我的大忙了,要不是他们的独门邪派功夫已经废掉,这两个魔头联手,只怕我还不能这样轻易打发他们呢。” 任红绡知道她的父亲没有给武林天骄碰上,放下了心,问道:“檀大侠,你杀了两个魔头没有?” 武林天骄笑道:“那五个御林军军官我倒是一个不留,都杀掉了。这两个魔头,我本来要杀他们的,可惜有人救了他们性命。” 任红绡吃了一惊道:“是谁?” 武林天骄笑道:“就是你的这位武叔叔和你的表哥谷少侠。” 任红绡怔了一怔,听得莫名其妙。武士敦深知好友的性情,当下就笑着给任红绡释疑,说道:“这两个魔头好歹也算得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要是他们丝毫也没受伤,檀大侠一定会把他们杀掉。现在他们已经给废了一半武功,檀大侠可能觉得胜之不武,再要杀掉他们,更是有失自己的身份,因此就饶他们不死了。檀兄,我猜得对不对?” 武林天骄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谁叫江湖上的朋友给我脸上贴金,称我为武林天骄呢。” 原来檀羽冲是一个极有“傲气”的人,“武林天骄”的称号,不仅仅是说他的武功高明而已。“傲气”和“骄傲”不尽相同,但在对敌之时,说要顾着自己的身份,不愿杀伤业已受伤的敌手,这一点则是相同的。 武林天骄接着说道:“不过起初我并不知道他们业已失了独门武功,一交上手,他们也是不免让我添上几处伤了。不错,我是有意让他们逃跑的,但我也警告了他们,要是再给我在大都碰上他们的话,那我可就不能放过他们了。我这是因为不想让他们回去给完颜长之报讯。” 武士敦笑道:“他们失掉一半武功,料也无颜再回王府。”又道:“怪不得昨晚平安无事,完颜长之派遣到这一路来的手下原来都已给你杀掉。何大哥,那你也可以不用担忧了。” 话犹未了,忽听得一阵狂笑之声从山坡传来,转瞬间那笑声已是有如在耳边一样。 何令威的父亲大吃一惊,只道又是完颜长之派来的高手。武林天骄却道:“何大哥别慌,来的是好朋友。” 只见一个中年书生踏进门来,哈哈笑道:“贤主人请恕我这个不速之客冒昧闯来。武兄、檀兄,原来你们果然都在这里,这许多年没见面,可把我想死了。” 武林天骄道:“何大哥,我替你介绍,这位是华谷涵华大侠。” 何令威的父亲方始知道,来客原来就是和武林天骄并驾齐名的“笑傲乾坤”华谷涵。华谷涵是北五省绿林盟主“蓬莱魔女”柳清瑶的丈夫。 何令威的父亲大喜道:“久仰华大侠英名,难得华大侠光临寒舍,这真是请也请不到的。” 武林天骄道:“你怎么找得到这个地方的?”他这一问也正是何家父子心中的疑问。 笑傲乾坤道:“我已经见过丐帮的陆帮主了,他叫我到这里来找武兄,却想不到檀兄你也在此。不过你要回来大都的消息我是知道的。” 武林天骄道:“怎的你也来了大都?” 笑傲乾坤笑道:“你在大都,我还能不来找你么?” 坐定之后,武林天骄依次给小一辈的介绍,谷啸风、韩佩瑛二人是在金鸡岭和笑傲乾坤见过面的,李中柱、何令威、任红绡三人和他则还没有见过。 笑傲乾坤十分欢喜,说道:“武兄、檀兄,你们都收了好徒弟,真是令我羡慕。听说你们在大都要干一桩大事,这桩大事进行得怎样了?” 武林天骄道:“这桩事说来话长,还是先听听你的吧。” 笑傲乾坤笑道:“你不相信我是特地来找你的么?实不相瞒,我在未到大都之前,在路上已经知道你就要回来大都的消息了。” 武林天骄诧道:“你是听谁说的?” 笑傲乾坤道:“我碰见了刚从蒙古回来的上官复。” 武林天骄颇感意外,说道:“哦,他也回来了么?他现在哪里?” 笑傲乾坤道:“他要到洛阳打一个转,然后再来大都。” 武士敦道:“华兄,你来大都,难道就没有别的事了?” 笑傲乾坤道:“不错,另外是还有一点小事,我是要来大都杀三个奸贼。” 武士敦道:“哪三个奸贼?” 笑傲乾坤道:“一个是史天泽,一个是乔拓疆,一个是钟无霸。” 谷啸风诧道:“这三个奸贼也逃来了大都么?一个多月前,我们和东海的明霞岛主厉擒龙曾在禹城的仪醪楼和他们碰上。” 武林天骄、武士敦等人尚未知道禹城之事,谷啸风给他们补述一遍,说道:“那天厉岛主本来不肯放过他们的,只因厉岛主的女儿女婿在他们手上,无可奈何,只好和他交换。当时黑风岛主也是和这三个奸贼同在一起,黑风岛主的女儿是公孙璞的未婚妻,厉岛主为了成全他们,只好与黑风岛主也作了交易。” 笑傲乾坤道:“公孙璞已经回到金鸡岭,我就是得到他的消息之后,跑去追踪这个奸贼的。黑风岛主也给我碰上了。” 谷啸风道:“黑风岛主已经答应了女儿要回家的,他还留在中原么?” 笑傲乾坤道:“我碰上他的时候,正是他刚好要和那三个奸贼分手的时候,他们正在争吵。可惜我不知道,黑风岛主已有改邪归正之心,还以为他们是在做戏,第一个就和他先交上手。想不到他的武功比以前增进许多,我在三十招之后,方能占得上风,却给那三个奸贼逃了。那三个奸贼弃友而逃,看得出他们是想假手于我除掉黑风岛主,我方始知道他们已经不是一路。” 武士敦道:“你已经知道了这三个奸贼的下落么?” 笑傲乾坤道:“我一路追踪他们,追到了大都。如今已经打听清楚,他们是躲进了完颜长之的‘王府’了,这倒是颇出我的意料之外。” 武士敦道:“何以你感到意外?” 笑傲乾坤道:“这三个奸贼的靠山是蒙古鞑子,给蒙古鞑子策动他们在江南作乱的,难道你们还不知道么?蒙古和金国如今虽然尚未交兵,可也已经是敌国了呀。” 武林天骄笑道:“华兄,你有所不知,完颜长之早已私通蒙古,图谋篡位。这三个奸贼跑到大都来投奔他,正是在情在理之中。”当下才把他大都这几天的遭遇,所见所闻,一一说与笑傲乾坤知道。 笑傲乾坤喜道:“好,那么咱们这两件事情正可以并作一件办了。反正金兵暂时不攻金鸡岭,我在大都就留到明年元旦亦是无妨。” 武林天骄道:“你留在这里,我正是求之不得。不过——” 笑傲乾坤道:“不过什么?” 武林天骄道:“蒙古大军明春必将进犯中原,咱们留在大都部署,可也得有人回去金鸡岭联络。” 谷啸风道:“我本来要回去报告消息的,檀大侠在这里的事情反正我也帮忙不了,不如就让我和佩瑛回去吧。” 笑傲乾坤道:“对,公孙璞正在挂念你们,你们回去最好。” 武林天骄笑道:“华兄,我倒是怕你挂念你的娘子呢,你愿意把这桩差事交给他们去办,对我来说,自是最好的安排,但对你来说,却是未免委屈你了,要累得你们夫妻要分隔更多的时候才能见面呢。” 笑傲乾坤笑道:“你的老脾气还是不改,一见面就拿我开玩笑。我不说你不知道,这十年来,我在金鸡岭的日子可还不及我在外面的日子多呢。” 李中柱道:“师父,我——” 武林天骄道:“你怎么样?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意欲和谷少侠一同去见见世面?” 李中柱道:“师父猜得不错。只不知师父需不需要我留在大都以供奔走?” 武林天骄笑道:“有丐帮帮我的忙,用不着你在这里了。你和任姑娘一起去吧。”众人听他这么一说,知道他已是看出李中柱和任红绡的情侣关系,不禁对他们二人相视而笑。 任红绡羞红了脸,说道:“我正是想和佩瑛姐姐一起走的,多谢檀大侠替我说了。” 安排已定,第二天一早,谷、韩、李、任四人便即离开西山,赶回金鸡岭去。 一路无事,这一天到了山东境内的阴平县。阴平是和河北省相邻的一个小县,县城只有两家客店,谷、韩等人在规模较大的那家客店投宿。 吃过晚饭,已是入黑时分,这家客店忽地来了六个军官,一来到就大呼小叫,要店主人腾出三间上房。 谷啸风他们是分别要了两间上房的,不过此时他们四个人都是聚在谷啸风的房间谈天,他们偷偷张望出去,不禁吃了一惊。 这六个军官正是程氏五狼和野狐安达。 韩佩瑛想起那次老狼窝被他们拦途截劫的事,恨恨说道:“好,这次碰上他们,可不能让这窝恶狼和这个野狐再跑了。” 谷啸风道:“他们都是去投奔完颜长之的,奇怪,完颜长之正要用人之际他们却不留在‘王府’。” 韩佩瑛道:“管他们是为了何事溜出金京,咱们只知除狼歼狐就是。” 谷啸风笑道:“放是不能放过他们的,但也无须急急。再说在这里动手要连累店主人呢。” 他们在房间里小声说话,程氏五狼和野狐安达则是在外面大发脾气。 原来这家客店都已住满人了,莫说三间“上房”,一间普通的客房都腾不出。 安达提起马鞭,呼的一响,作势向店主人虚打一鞭,喝道:“我们就是喜欢住你这间客店,这是给你面子,你懂不懂?你叫客人通通给我滚出去!” 店主人吓得发抖,说道:“大人,你别发气,我这就去给你老想想办法,房间一定会有的。” 结果有两个富商怕事,愿意让出个“上房”,还差一间,店主人情知普通的客房,这些如狼似虎的军官一定不肯要的,就来和谷啸风商量,说道:“你们反正是两对兄妹,出门人就将就点儿吧,让你们挤一挤,让出一间上房。” 谷啸风道:“好,你把她们两位的行李悄悄拿过来,她们可不能出去。”店主人不知韩佩瑛是为了避免和那些军官见面,只当两个小姑娘是胆小怕见公差,当下便即依言行事。 店主人只道风波可以平息,不料“老狼”程彪仍不满意,说道:“好,瞧在你苦苦求情的分上,让你多做一点生意,客人不用都滚出去了,但所有的客人还是都要出来让我们问一问话。” 店主人哀求道:“在小店住宿的都是正当商人,大人,你们的房饭钱我不敢收,但请大人高抬贵手,不,不要——”要知官兵借口盘查,讹诈店主和客人乃是常有的事,店主人最怕的也是这一套。 程彪的次子“黄狼”程挺说道:“谁希罕你不收房钱,但你说在你这里的都是正当客人,你敢担保么?” 店主人见他似乎比较容易说话,当下硬着头皮说道:“都是常来常往的客人,我知道的。” 安达道:“不许,非一个个的盘问不可!” 谷啸风在房间里小声冷笑道:“要是他们当真不知死活,那就只好在这里把他们干掉了!” 正在剑拔弩张之际,忽有一个“混混”模样的汉子走进客店来。 此时程挺正在向那店主人喝问:“有没有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和一个小姑娘在你的店里?”店主人道:“没有,当真没有。” 那个混混进来笑道:“现在没有,待会儿就会有了。” 程彪喜道:“你有了消息么?” 那混混说道:“回大人,这两个人已经进了县城,正在前门一间饭店吃晚饭。吃过晚饭,他们就要找客店了。城里只有两间客店,这间最大,他们多半会到这里来的。”原来这个混混乃是衙门的“线人”,和程彪他们相识的。 程彪哈哈笑道:“好,那咱们乐得歇一会儿,以逸待劳,让他们自投罗网。” 安达说道:“不过也得提防他们投宿另一间客店,你再给我去打听他们的行踪。” 那混混道:“是,小人理会得。” 程彪说道:“快给我准备酒菜,我们吃饱了好办公事。” 店主人诺诺连声,当下便叫伙计带他们进房间歇息。 那混混又再进来,向店主人吡牙咧齿地笑道:“我给你说了好话,免你一场灾祸,你说你该怎样……” 那店主忙把一锭银子递过去说道:“小二哥,你不说我也要酬谢你的,这点银子,不成敬意。”那混混收了银子,这才真的走了。 程彪这伙人只道一间小客店里能有什么“奢拦”(了不起)的人物,是以放言无忌,丝毫也不理会“隔墙有耳”这句老话。 谷啸风这才知道他们之所以要盘问客人,倒并非是故意和店主为难,而是要搜查人犯。 韩佩瑛悄声道:“只不知那老头儿和那小姑娘是什么人?” 任红绡笑道:“坏人要捉拿的当然是好人了。” 韩佩瑛道:“不错,咱们撞上了,这桩事情,好歹理它一理。” 店主人加意奉承,杀了两只鸡拿了一坛老酒给程彪他们吃喝。几杯下肚,他们的话也就更多了。不过却始终没有说出他们要捉拿的人是谁。 安达搓搓肚皮,说道:“今天赶了一天路,真是饿得要命。想不到这间小客店的酒菜倒还不错呀。” 程彪道:“你少喝两杯吧,待会儿还要动手呢。” 安达说道:“怕什么,咱们六个人还怕对付不了一个糟老头儿和一个小姑娘。” 程挺说道:“安大叔,这老头儿可不能说是‘稀糟’(本领不济)啊,好像你也曾经吃过他的亏吧?” 安达哼了一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没有帮手,我还怕打不过他么?待会儿你们瞧着,我一个人就要把他们祖孙‘拾慑’(收拾)下来。” 程彪最小的儿子“白狼”程玉笑道:“安大叔,你舍得难为那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安达哈哈笑道:“老弟,你倒是真懂得你老哥哥的心意,说真个的,这小姑娘虽没有韩佩瑛和奚玉瑾那样花容月貌,可也算得是个标致的小媳妇儿,这回你可不能和我抢了。” 程玉笑道:“安大叔,君子不夺人之所好,你要的人,我怎能和你争夺。不过你也得小心点儿才好,别像那回在老狼窝抢新娘子一样,新娘子没抢成,你却吃了大亏。” 原来安达的一只眼睛,就是那次要抢赴扬州完婚的韩佩瑛,给韩佩瑛戳瞎的。提起这件事情,程玉的三个哥哥轰然大笑。程彪喝道:“你喝醉啦,说话都不知轻重了,怎能和安大叔开这样的玩笑?” 崩口人忌崩口碗,安达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揭他这个疮疤,登时怒气上冲,拍案骂道:“韩佩瑛这个野丫头可惜在大都没有给我碰上!” 程玉笑道:“碰上了她,你又能怎样?” 安达说道:“不错,我是打不过她。难道‘王府’里的人都打不过她么?捉着了她,我求小王爷把她赏给我,我挖掉她的两只眼睛,废掉她的武功,再迫她做我的新娘子。” 程玉笑道:“你打的如意算盘,当真捉到了她,小王爷自己不要,会让给你?” 韩佩瑛在隔壁房间听得他们污言秽语,说到自己头上,气得炸了心肺。谷啸风连忙拦阻她过去,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狗嘴里不长象牙,何必急于去理会他们?让他们多活些时,也好多听一些消息。” 程彪说道:“安老弟,小儿胡乱说话,你别见怪。其实我们这次都是诚心来帮你的。你要知道王爷是吩咐咱们到兖州递送文书,吩咐过咱们,路上不许闹事的啊。” 安达说道:“我知道,但既然恰好遇上,反正也耽搁不了咱们的正事。那老头儿和你们也是有梁子的啊。” 程彪说道:“对,我和他们的梁子虽然不深,这口气还是要出的。不过我可不想抢人家的花姑娘。” 从他们的口中总算又透露了两个消息,其一,那老头和少女乃是祖孙;其二,他们是给完颜长之送公函到兖州去的。 金鸡岭正是在兖州境内。谷啸风瞿然一省,暗自想道:“虽说金国的皇帝答应了檀大侠不对金鸡岭用兵,却难保完颜长之不是阳奉阴违。他们送到兖州去的莫非就是完颜长之的什么密令?” 安达已有几分醉意,还要添酒,那个混混却已回来向他们报告消息了。报道那“糟老头儿”和他的孙女是在另一间客店投宿。 程彪说道:“安老弟,你的酒不能喝啦。” 安达把酒杯一掷,说道:“好,咱们这就抢新娘子去,回来你们吃我的喜酒。” 店主人躲在大堂墙角,看他们呼啸而去,心里十分害怕。忽见谷啸风等人也跟着出来,谷啸风把一锭银子塞在他的手里,说道:“房钱给你,我们走了。” 店主人又是吃惊,又是诧异,说道:“你们不回来了么?”谷啸风笑道:“不错,非但我们不会回来,这班鹰爪孙料想也不能回来了,你大可以放心啦!” 安达堵住那客店的大门叫道:“周老头儿,你也是老江湖了,识相的快给我滚出来!瞧在你孙女儿的分上,我不会难为你的,我还要尊你一声老爷爷呢!” 只见屋顶上蓦地现出二人,正是那个老头和他的孙女。 那少女斥道:“淫贼看镖!”一支凤尾镖破空飞下,安达虽有几分醉意,本领却没稍减,把一柄扇了滴溜溜地一转一托,那支凤尾镖落在他的扇面,竟然给他平平稳稳的便收了去。安达歪着独眼笑道:“好精致的手工,凤姑娘,这算作是你给我私定终身的礼物吧。” 少女大怒,便要跃下去和他拼命,那老头说道:“狗嘴里不长象牙,凤儿,别中他们激将之计。”口中说话,一把铜钱撒下来,跟着就把他的孙女一拉,祖孙俩便在屋顶上施展轻功,掠过几重瓦面,前面已经没有相连的房屋,这才跳下地上,发足飞奔。 这老头的钱镖可比他孙女儿的凤尾镖厉害多了,程彪使开他的独门兵刃一支铁烟杆泼风似的乱扫,加上安达的一柄折铁扇拨打,才能把那十几枚铜钱打落。那老头和他的孙女儿已是逃过了二条长街了。 安达叫道:“新娘子要跑,那可不行!”飞身上马,望影疾追。程氏“五狼”也都跨上坐骑,跟在他的后面。 谷啸风和韩佩瑛等人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屋顶上那个少女和她的爷爷逃跑。不过还隔着一条街道:“野狐”安达和程氏“五狼”却未瞧见他们。 韩佩瑛又惊又喜,说道:“原来是周老爹爹和他的孙女儿,我真是糊涂,早就应该想到了。” 原来这老头子名叫周中岳,是奚玉瑾的管家,他的孙女儿周凤自小和奚玉瑾一同长大,更是亲如姐妹。那次韩佩瑛在老狼窝遇劫,他们也是曾经在场的。 当下谷啸风、韩佩瑛、李中柱、任红绡四人立即跟着追去。 阴平县是个小小的县城,只有两个兵丁把守城门,城墙很矮,只比普通的民房略高一些,不过却是天黑之后就关上城门的。 周氏祖孙已经翻过城墙逃出郊外,程氏“五狼”和“野狐”安达是骑着马的,只能喝令兵丁开门,兵丁见他们是军官,哪敢不依? 城门尚未关上,谷啸风等一行四人又已来到,那两个兵丁连他们是什么模样都还未曾看得清楚,他们已是从打开的城门冲出去了。 他们一路跟着骤雨般的蹄声追去,韩佩瑛正在担忧程氏“五狼”的马快,追赶他们不上,忽地看见他们的六匹坐骑,空骑散在路旁的一座山边吃草。 原来周氏祖孙躲入林中,“野狐”安达和程氏“五狼”追上了他们,就跳下坐骑跑入林中搜索他们了。黑夜密林,骑着马在崎岖的山道上不易追逐敌人,而且目标较大,易遭暗算,故而他们一追上了,自是以放弃坐骑为宜。 谷啸风等人来得正是时候。周中岳和他的孙女儿被六个敌人围攻,刚刚到了十分危险的关头。 “野狐”安达笑道:“周老爷爷,我是诚心想做你的孙女婿的,做了亲家,这就免伤和气了。只要你点一点头,咱们马上就可以化干戈而为玉帛。” 周中岳喝道:“放你的狗臭屁!”自忖已是难逃敌手,一怒之下,索性豁了性命,飞身一脚,猛扑“野狐”安达,与他硬拼,准备与他同归于尽。 安达笑道:“哎呀,周老头儿,你怎么这样狠,你要你的孙女儿守活寡吗?”他的身形溜滑之极,口中说着话,一闪就闪开了。但听得“卜通”一声,另一个人却倒在地上。正是: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O七回重创狼狐搜密件严惩虎伥破奸谋 给周中岳踢翻的是“老狼”程彪的第三个儿子程苏。程氏“五狼”之中,他的本领最弱。 这一脚踢得着实不轻,程苏惨叫一声,摔出一丈开外,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也不知是死是生? 程彪的独斗兵刃是一根铁烟杆,他本来是好整以暇的一面抽烟一面应敌的,此时见儿子被周中岳踢倒,死活未知,又惊又怒,登时也对周中岳施了杀手。 程彪一口浓烟喷出,周中岳这一脚用力太猛,身形未稳,又正在应付安达的反扑,被他喷出的浓烟遮眼,冷不及防,登时着了他的铁烟杆一戳,伤了小腹,血流如注。 安达哈哈大笑,正要上去活捉周凤,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斥道:“淫贼,你看看我是谁?你说你想碰上我,好,我现在来啦!” 声到人到,首先来到的正是韩佩瑛。这一下可把安达吓得魂飞天外。 说时迟,那时快,韩佩瑛的青钢剑已是化作一道银虹,向安达疾刺过去,和他交上手了。谷啸风等人跟着来到,也各自找上了对手。 韩佩瑛道:“小凤,你料理你的爷爷,这窝野狼和这个妖狐交给我们,管保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周凤喜同天降,说道:“韩小姐,我预先多谢你啦。”当下连忙扶了祖父,远远躲开,她随身带有金创药,便即给祖父敷药裹伤。 谷啸风冷笑道:“程老狼,我正要找你算账!”抢先就与程氏五狼中本领最强的程彪交上了手。 李中柱挥舞玉箫,跟着截住“三狼”,任红绡笑道:“李大哥,让一个给我。”拔出双刀,敌住程彪的第四个儿子“白狼”程玉。 程彪咬了咬牙,喝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甩腕子,烟管挟着风声,点打谷啸风的左肩井穴。他已知凶多吉少,但想谷啸风虽然是武学名家之子,但年纪轻轻,本领也许不会太强,自己未必就胜不了他。 哪知谷啸风的“七修剑法”已练到差不多登峰造极的境界,本领不弱于他父亲盛年之时。程彪烟杆向他戳来,他一声喝道:“来得好!”剑光疾闪,一招“拨草寻蛇”,不但把烟杆拨开,而且剑锋迅即就向对方膝盖削下。 程彪功夫确也老辣,只见他身躯往后一仰,腰背几乎贴着地面,烟杆支地,反手一撑,一个筋斗倒翻过去,在间不容发之际,居然避开了利剑削足刺腹之危。但虽然如此,衣服亦给剑尖戳破,吓出了一身冷汗。 谷啸风冷笑道:“莫说你是一头老狼,就是一头猛虎,我也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声出招发,如影随形,剑尖刺向程彪脐旁的“商曲穴”。 程彪用了一招“横云断峰”,烟杆横胸遮拦,不料谷啸风的剑术端的是虚实莫测,兵器未曾碰上,倏地又是一个变招,右腕微沉,剑尖已是刺向他的右面的“肩井穴”。 程彪招架不住,忽地一口浓烟喷了出来。谷啸风刚才见过周中岳吃他的亏,早已料到他迟早有此一着,对方口一喷烟,他立即挥袖成风,不让浓烟迷眼。烟雾弥漫之中,双方的身形都已被遮盖了。程彪倒提烟杆,滚热的烟锅向谷啸风腕骨敲下,这是他的看家本领,利用烟幕偷袭,百无一失。 哪知谷啸风也会听声辨器,而且剑招奇快,远远在他之上。他的烟锅还未沾着谷啸风的衣裳,谷啸风的剑尖已刺着了他腰胁的“愈气穴”。程老狼闷哼一声,登时倒下。 “野狐”安达败得更惨。韩佩瑛恨他口齿轻薄,出手招招凌厉,剑尖都是刺向他的穴道要害。安达在黑道上虽也算得是一流好手,却怎抵敌得住她这精妙的剑法? 激战中只听得“嗤”的一声,韩佩瑛一招“玉女投梭”,剑光匹练似的向前刺去,安达折铁扇一拨,遮拦不住,扇面洞穿。他这柄折铁扇本来是罕见的奇门兵器,这一下中间穿了个洞,兵器的威力登时大减,哪里还能是韩佩瑛的对手? 安达情知不妙,吓得慌了。百忙中一个“鹞子翻身”,转身便逃。匆忙中他也不想韩佩瑛的轻功岂是他所能及,他脚尖尚未沾地,只听得“呼”的一声,韩佩瑛正是从他的头顶“飞”过,堵着他的去路。 安达身形未稳,待想招架之时,韩佩瑛出剑如电,刷刷刷连环三剑,安达一声惨呼,只剩下的一只右眼,又已给韩佩瑛刺瞎,肩上的琶琵骨也给挑断,另加两只给击落的门牙! 韩佩瑛这连环三剑不但把安达变成了瞎子,而且已是废了他的武功。韩佩瑛冷笑道:“你这无耻之徒,看你今后还能作恶吗?杀你污我的手,让你去吧。”安达以手掩面,好像受伤的野狗,一路狂嚎,一跷一拐地走了。 和李中柱交手的是程彪的长子“青狼”程浩和次子“黄狼”程挺。程浩使的是一柄链子锤,程挺使的是一对狼牙棒。他们两人用的都是重兵器,力大招熟。 可是李中柱的玉箫点穴却是世上无双的点穴功夫,他的暖玉箫更是武林异宝,岂是这两人的一身笨气力所能抵挡的? 斗到分际,程浩的链子锤给李中柱一拨拨开,让过锤头,一抓抓着铁索,李中柱猛的就抛过去,铁索反缠,缠着他的双足,程浩立足不稳,“咕咚”倒了。 程挺大怒,狼牙棒用尽全力向李中柱天灵盖劈下来,李中柱玉箫一挥一带,使出“四两拨千斤”的上乘功夫,程挺身向前倾,一棒打了下去,恰好打着程浩的头颅,把他长兄的头颅打得变成了一团烂泥,他倒了下去,正好也是压在程浩身上。 程挺爬了起来,双眼火红,拾起了狼牙棒,看来是要和李中柱拼命,却忽地咬了咬牙,嘶声叫道:“我们打不过你,你杀了我的长兄,我也不想活啦!”狼牙棒竟然朝着自己的额门打下。 “程氏五狼”之中以“黄狼”程挺性子耿直,比较好些,李中柱心中不忍,挥剑打落他的狼牙棒,说道:“饶你不死,你去吧!” 程挺还不肯走,程彪喝道:“你不想给你的父亲和你的兄弟报仇了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不走为我陪丧又有何用?我做鬼也不原谅你的。”程挺听得父亲这样说,只好走了。 此时还在交手的就只有“白狼”程玉和任红绡这一对了。 程玉在“程氏五狼”之中,本领只比父亲稍逊,比他三个哥哥都高。任红绡稍微占了一点上风,尚还未能取胜。 程玉甚为奸狡,和他三哥程挺的耿直性子不同,此时看见自己这方已是一败涂地,保命要紧,突然一个猛攻,以进为退,倏地转身便逃。 任红绡心地最为慈悲,见他两个哥哥已经惨死,不忍再去杀他,也就让他跑了。 一场恶斗,终于结束。“五狼”中程英给周中岳踢死,程浩给自己的兄弟失手打死,安达武功已废,虽然逃脱,此后也只能苟且偷生了。没受伤走掉的只有“黄狼”程挺和“白狼”程玉。 谷啸风从程彪身上搜出完颜长之给兖州知府的密函,说道:“论理你是死有余辜,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就只废掉你的武功吧。” 韩佩瑛道:“让我先看一看这封公函说的是什么机密大事?” 谷啸风把那封密件交给了韩佩瑛,冷笑说道:“程老狼,你也有今天!不过从今之后,你若是真正能够洗心革面,纵然武功废了,也未尝不可以重新做个好人。” 他说了这几句话,正要下手废掉程彪武功,韩佩瑛展开那封公函,看了几行,忽地叫道:“且慢!” 谷啸风一愣,回过头来,问道:“什么事情?”就在此时,忽听得程彪一声惨叫,七窍流血。韩佩瑛顿足道:“糟糕,他自杀了。” 原来程彪自知不免一死,他是一生作恶逞惯威风的,心想一旦武功废掉,只有别人欺负他,没有他欺负别人的了,他有多少仇家,那些仇家能够放过他吗?“纵然能够保全性命,成了废人,又有何用?”思念及此,一口浊气涌了上来,便即自断经脉而亡。 任红绡道:“这条老狼,本来罪该万死,他死了也就算了,管他作甚?” 韩佩瑛道:“你不知道,这封文书……” 任红绡道:“这封文书怎样?” 谷啸风已经料到几分,说道:“是否这封文书提及的事情,有些你看不懂,要想盘问他的口供。” 韩佩瑛道:“正是。你看这几句话,似乎金鸡岭上还有金寇的内应呢。” 原来这封密函,是完颜长之写给兖州知府和驻在兖州的金国总兵的。除了吩咐他们继续监视金鸡岭义军的动静之外,还透露了一个秘密,要他们和暗藏在金鸡岭上的“自己人”联络,但信内却没开列“自己人”的名字,只说他们倘若持有“王府”所发的“信物”来到兖州府衙,那就可以证明他们是“自己人”了。“信物”为何,也没有说。想必那是完颜长之早已知会兖州知府和总兵的了,所以不必多提。 谷啸风沉吟片刻,说道:“这是有点麻烦,金鸡岭上咱们有近万弟兄,不知谁是奸细,可不能一一搜查。不过知道了总比不知道好,到了金鸡岭,咱们再和柳盟主计议吧。” 此时周凤已替爷爷敷上了金创药裹好伤了,谷、韩等人过去和他们重新相见,周中岳自是感激他们的救命之恩,不在话下。 韩佩瑛笑道:“小凤,那次在老狼窝,多谢你来接我。想不到今天会在这里碰上你们。这几年我倒是曾经两次到过百花谷的,却不知你们是在哪里?” 周凤听了她的说话,不禁面上一红。 要知那次在老狼窝,周凤是奉了奚玉瑾之命,中途拦截韩佩瑛的车驾,“接”她到百花谷的。说是“迎接”,其实却是绑架,为的是奚玉瑾要破坏韩佩瑛和谷啸风的婚事。 周中岳一声咳嗽,替女儿掩饰窘态,说道:“自从公子和小姐离开百花谷之后,家人各散东西,我们也没有再回过百花谷了。谷相公,韩姑娘,你们虽然是好事多磨,终于还是在一起了,我还没有恭喜你们呢。” 韩佩瑛笑道:“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今天能够见着你们,我很高兴。咱们现在不是大家都很好么?” 周中岳道:“多谢韩姑娘贵言,这话也真说得不错,我和小凤这次是从苏州回来的,我已经替小凤找到了婆家啦。” 周凤羞得满面通红,说道:“爷爷,你怎么一见着韩姑娘就说这个。” 韩佩瑛大喜道:“小凤,恭喜你了。是哪一家?” 周中岳道:“是苏州杨家。” 谷啸风道:“江南大侠耿照的外祖父有个徒弟名叫杨雁声,也是苏州人氏,不知可是他们这一家。” 周中岳道:“不错。小凤的夫婿正是杨雁声的侄儿。我已经替他们定下婚事,这次是想让小凤回去禀告小姐,再择日子为他们完婚的。” 韩佩瑛道:“那你们就不用回百花谷了,奚姐姐不在家,她是在金鸡岭。” 周凤忽道:“韩小姐,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韩佩瑛道:“何事?请说。” 周凤说道:“听说我家小姐已经嫁了人,她的丈夫名叫辛龙生,不知是真是假?” 韩佩瑛苦笑道:“人事变化往往出人意料之外,你听到的这个消息并没有假,不过现在已是又有变化了。”周凤问道:“什么变化?” 韩佩瑛道:“这个,这个——”周中岳道:“是不是他们闹翻了?”韩佩瑛叹口气道:“不错,听说他们因为性情不合,终于又告分手。不过他们并没吵架,是和和气气的分手的。”周凤叹道:“我家小姐真是苦命。唉,原来如此,这就怪不得了。” 韩佩瑛怔了一怔,说道:“什么怪不得?” 周凤道:“前两天,我们在路上曾经碰见那个辛龙生,他和一个很漂亮的小姐作伴。我不认识辛龙生,爷爷却是见过他的。他们亲热得很,我还只道他是背着我家小姐做出对不住她的事呢。” 韩佩瑛道:“那个少女一定是车淇了。”周凤问道:“车淇是谁?”谷啸风道:“二十年前,有个名震武林的人物,名叫车卫——” 话犹未了,周中岳已是听得吃了一惊,说道:“原来那位姑娘就是这个大魔头的女儿吗?” 谷啸风说道:“这位车老前辈倒不像一般人所说的那样邪恶,恐怕只能算是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如今则更是改邪归正了。” 周凤恨意未消,说道:“他找到这样一个奢拦的岳父做靠山,怪不得不要我家小姐了。” 谷啸风知道周凤和奚玉瑾的感情,名虽主仆,实如姐妹,再向她解释,她也是不能释然于怀的,当下转过话头,说道:“周老伯,原来你和辛龙生是早就相识的,他和你说了一些什么,我正想知道他的消息。” 周中岳道:“我认识他,他可不认识我。”谷啸风道:“为什么?”周中岳道:“我是在十年前在他的师父文大侠那里见过他的,那时他刚进师门不久,已是眼睛长在额头上了。他只肯和成名的人物结交,我不过是仆人身份,他眼中哪里有我。” 谷啸风笑道:“你说得不错,辛龙生以前是有这个毛病。不过据我所知,现在他也渐渐改了。” 周中岳继续说道:“说来我也几乎不认识他了,以前他是个小白脸,现在脸上却是交叉两道刀疤,仔细的看,才看得出他是当年文大侠那个小徒弟。” 谷啸风笑道:“要是你在一年前见着他,他还更难看呢。是车卫给他求得灵药,给他整好颜容的。” 周中岳道:“不错,要不是我们后来听得别人在谈论他,我也不敢断定就是他的。” 谷啸风道:“什么人谈论他?” 周中岳心想:“辛龙生这小子虽然惹人讨厌,毕竟是文大侠的徒弟,是谷啸风的好友,这件事情,我是应该告诉他的。”当下说道:“是两个假扮金人的蒙古武士。” 谷啸风吃了一惊,说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蒙古武士?” 周中岳道:“我少年时候曾经在蒙古做过马贩子,懂得一些蒙古话。” 谷啸风道:“他们说些什么?” 周中岳道:“这两个武士似乎正是奉命去追踪辛龙生的。我只听到了他们的几句说话,他们的言语之中透露出辛龙生的身份。” 谷啸风道:“不错,辛龙生是江南武林盟主文大侠的掌门弟子,蒙古鞑子的野心是吞金灭宋,自是巴不得有机会除去他们师徒,以便减少将来南侵灭宋的障碍。” 周中岳道:“那两个武士交谈,透露出辛龙生的身份,不过他们首先提起的倒不是他的师父文大侠,而是辛十四姑和另一个从前也是名震江湖的人物。” 韩佩瑛心里想道:“辛十四姑已经给谷啸风和我废掉她的武功,难道她又投奔蒙古去了?” 谷啸风道:“那人是谁?” 周中岳道:“就是从前曾经和车卫齐名的那个上官复。我没有会过上官复,不过我知道他也是一个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听说他因为避仇,逃到了蒙古,而且做了蒙古国师龙象法王的副手了。” 谷啸风怔了一怔,说道:“那两个蒙古武士是怎样提起上官复的?” 周中岳道:“一个说道:‘想不到车卫的女婿竟然是辛十四姑的侄儿,嘿嘿,这可妙极了。’另一个道:‘是呀,捉不着上官复捉着这个小子,倒也是一件很好的礼物,可以送给完颜长之。’他的同伴说道:‘我也正是这个心思,如今既然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咱们赶快追上去吧。嘿嘿,还有一个好处呢……’这两个武士是骑着马的,他们走过之后,我伏地听声,听至此处,后面的话语就听不见了。不知他们说的另一个好处却是什么?” 周凤说道:“爷爷把他听到的说话告诉我,我又是奇怪又是气恼。” 韩佩瑛笑道:“你想必是气恼辛龙生变成了车家的女婿了?” 周凤道:“这是其一。”韩佩瑛道:“那么其二呢?”周凤道:“爷爷刚才不是说过吗,那个上官复是投靠蒙古鞑子的武林败类,但那两个蒙古武士的口气,却似乎辛龙生和上官复竟是一路。但既是一路,为什么蒙古鞑子又要捉拿他们呢?” 周中岳道:“这事我也是百思莫得其解。” 谷啸风笑道:“我告诉你们真相吧。上官复是辽国志士,辽国被金所灭,他是图谋复国,是以隐瞒身份躲到蒙古去做了龙象法王的副手的。早在三年之前,他的身份已经给龙象法王识破,又再逃出和林了。他是佩瑛爹爹的好朋友,也曾帮忙过咱们汉人的义军的。据我所知,这几年来,龙象法王曾经不止一次派出高手要捉拿他。” 周中岳道:“原来如此,这倒是我的孤陋寡闻了。” 谷啸风道:“这件事情,除了我的岳父之外,真正知道底细的人,只有丐帮帮主和武林天骄、笑傲乾坤、蓬莱魔女等有限几人。辛龙生是绝不会知道的,他也不可能和上官复见过面。” 韩佩瑛道:“他们既是风马牛不相及,何以在那两个蒙古武士的口中,却又有了牵连?” 谷啸风道:“是呀,所以我对这件事也是百思莫得其解,觉得甚为奇怪了。” 韩佩瑛道:“周老伯,你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碰上他们的?” 周中岳道:“我是前天中午时分途中碰上辛龙生和那位车姑娘的。过了约莫两个时辰,才碰上那两个蒙古武士。碰上辛龙生的地点是符离集,碰上蒙古武士的地点是黑石岗。” 谷啸风道:“符离集和黑石岗倒是同一个方向,不过却不是同一条路呀。” 周中岳道:“不错,我正是在三岔路上碰上辛龙生的,我和他走的也是同一方向而不同路。那两个蒙古武士走的则是和我既同方向又同一路,不过他们马快,如今恐怕最少也在前面一百多里了。” 韩佩瑛道:“想必那两个蒙古武士追踪辛龙生也是误入歧途了。” 谷啸风道:“黑石岗是不是前往金鸡岭的必经之路?” 周中岳道:“是的。” 谷啸风道:“那两个武士一定以为他们前往金鸡岭,所以从这条路追去。不过辛龙生却为什么要走第二条路,不去金鸡岭呢?难道他知道有人跟踪他了?” 周凤冷笑道:“他知道我家小姐在金鸡岭,如何还敢到金鸡岭去见她。” 谷啸风暗自好笑,周凤对辛龙生总是怀着成见,不过以辛龙生的性格而论,周凤的这个推测却可能是不错的。 他沉吟半晌,说道:“辛龙生兼正邪两派之长,那位车姑娘的武功我虽然没有见过,但她是车卫的女儿,料想亦非泛泛。不过那两个蒙古武士倘若当真是龙象法王派来捉拿上官复的,他们的本领恐怕就更是非同小可了。” 谷啸风对辛龙生甚是关心,周凤则是颇不高兴了,说道:“他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谷相公,你用不着担心辛龙生会碰上他们。” 韩佩瑛道:“那可不一定,要是那两个蒙古武士追了一程,没有发现他们,又回过来向符离集那边追下去呢?” 接着笑道:“据我所知,你家小姐如今也都不恨辛龙生了,要是她知道这件事情,恐怕她也会关心的。” 周凤噘着小嘴儿道:“我可比不上我家小姐那样宽宏大量,不过我并不反对去帮他的忙,我还可以给你们带路呢。只是我要把公私分开,救他是公事,恼他是私事。即使救了他,我也还是要恼他的。” 谷啸风笑道:“小凤姑娘识得大体,我很佩服。好,那咱们就动身吧。周老伯,你的伤怎么样?” 周中岳道:“已无大碍了。跑路纵然不行,骑马总还可以。” 他们一共是六个人,“程氏五狼”和“野狐”安达留下的马匹恰好供他们一人一骑。 周凤道:“先走哪一条路?” 谷啸风道:“先走黑石岗,打听那两个蒙古武士的行踪。” 韩佩瑛笑道:“对,这正是应了一句老话:‘螳螂捕蝉,焉知黄雀在后’了。他们追踪辛龙生,咱们却又紧蹑他们。辛龙生走的是另一条路,未必会给他们碰上,咱们碰上他们的机会却大得多。先对付这两个蒙古鞑子,间接也还是帮了檀大侠的忙呢。” 周中岳莫名奇妙,问道:“这与武林天骄檀大侠又有什么相干?” 谷啸风道:“檀大侠有件大事要办,这件事情,上官复是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如今檀大侠正在大都等候他来。上官复是武林有数的高手,当然用不着咱们替他担忧。不过咱们要是能够抢在前头,替他打发了追踪的鹰犬,可以省得他分心对付敌人,这就等于是给他扫除了路上的障碍了,不更好么?” 周凤笑道:“黑石岗是前往金鸡岭必经之路,我家小姐在金鸡岭,反正我现在是非往金鸡岭不可了。你选这一条路,对我正是最好不过。这就走吧!” 辛龙生为了避免和奚玉瑾见面,故而改走另一条路,这一点周凤和谷啸风是猜对了,不过事情的变化,却又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还有谷啸风以为辛龙生和上官复是风马牛不相及,不可能有任何关系,这也是他有所不知了。 谷啸风这一路暂且按下不表,回过头来,先说辛龙生和车淇的遭遇。 走过了那三岔路口,车淇若有所思,辛龙生说道:“淇妹,你在想些什么?”车淇忽地问他道:“龙哥,刚才那个女子,和你是相识的吗?” 辛龙生道:“你说的就是刚才在三岔路口碰上的,和她的爷爷一起走路的那个女子吗?” 车淇说道:“不错。她的爷爷似乎也认识你。” 辛龙生摇了摇头,说道:“我可并不认识他们。” 车淇说道:“那倒有点儿奇怪了,她那样出神地望着你。她的爷爷也是一样。” 辛龙生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这样望着我呀。” 车淇笑道:“这还不算呢,那位姑娘向我投射过来的目光,似乎充满恨意,我看得出来的。” 辛龙生心头一凛,苦笑说道:“淇妹,你多疑了。我过去虽然行为不端,尚不至于随便拈花惹草。再说,我得到你的真情相爱,也决不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你的。过去我的种种错误,都已经对你说了。” 车淇听他说得这样坦诚,不由得心里感到甜丝丝的,嫣然一笑说道:“龙哥,你误会了,我并没有疑心你呀,只不过我觉得奇怪罢了。素不相识的人,却这样注视咱们。” 辛龙生道:“我在师父身边的时候,见过的宾客很多,或许他们认识我,我却想不起来了。”话是这样说,他自己心里也是觉得有点奇怪的:“要是那个老头儿当真是师父的朋友,他认识我,却为何不和我打个招呼呢?” 车淇心里充满柔情,可没工夫思索这些疑点,她只是呆呆地望着辛龙生。 辛龙生笑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车淇说道:“我当然相信你的。龙哥,我知道你,你也是真心爱我,不过——” 辛龙生道:“不过什么?”车淇笑道:“我知道你爱我,不过你为什么不敢去金鸡岭呢?” 辛龙生面上一红,说道:“我,暂时不想和旧日相识的朋友见面。” 车淇柔声说道:“我知道你是避免和奚姐姐见面,对不对?”辛龙生默然不语,车淇又道:“龙哥,你爱我的心是什么也改变不了的吧?”辛龙生急得涨红了脸,说道:“我恨不得把我的心挖出来给你看。不错我是暂时不想见到奚玉瑾,这,这,这是——我们相处得这样好,何必,何必——” 车淇笑道:“你不用解释,更不用你挖出心来,我早已知道你的心了。但你想要知道我的想法吗?”辛龙生道:“唉,你在想些什么,那你赶快说吧。” 车淇缓缓说道:“我是这样想的,既然咱们是真心相爱,不论发生任何事情都影响不了咱们的相爱的了,那为什么还要害怕去见奚姐姐呢?不瞒你说,我也是在想念着她啊。” 辛龙生讷讷说道:“不是我害怕见她,我是怕、怕——” 车淇柔声笑道:“你是怕我心里还有芥蒂么?或是怕奚姐姐见到咱们也许难免尴尬么?要是我仍然芥蒂于心的话,我也不会劝你去金鸡岭了。至于奚姐姐的为人,虽然我只是和她见过一面,我已经知道她是一个拈得起,放得下的女中丈夫,我敢相信,她心里一定也是不会藏有芥蒂的了。” 辛龙生默然不语,过了一会,说道:“我也相信她是欢喜见到咱们的,不过,我过去做了错事,并不是普通的偶然的错误……” 车淇说道:“你早已改过自新了,金鸡岭上的朋友也是知道的啊!” 辛龙生道:“不错,我知道他们会原谅我的,但我自己,自己觉得惭愧。” 车淇笑道:“你的毛病之一,就是太过重视自己的面子,生怕人家看不起你。所以你一定要做出一两件有意义的事情,博得人家的称赞,你的脸上才有光彩,是么?” 辛龙生苦笑道:“你一定认为我这种想法不对了。” 车淇说道:“你这想法也不是不对,不过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要和大伙儿在一起,才能干出轰轰烈烈的事情。这是上官伯伯说的,他的本领不在我爹爹之下,比咱们胜过不知多少,他都是这么说,何况咱们呢?” 辛龙生给她说得心思不定,说道:“上官复此际不知到了金鸡岭没有?” 车淇说道:“他是三天之前动身的,应该已经到了。奚姐姐和谷啸风、韩佩瑛他们想必此际也已知道咱们的消息的了。要是咱们不到金鸡岭去,我倒是觉得有点愧对他们呢。不但上官伯伯,爹爹也是赞同咱们到金鸡岭的。” 辛龙生主意业已动摇,但仍是默然不语。 车淇诚恳说道:“你还在踌躇什么?其实只要你的心境开朗,你就不会斤斤计较于个人的得失了。这道理我以前是不懂的,自从见过奚姐姐和你的一班好朋友之后,前几天又见过了上官伯伯,我才渐渐懂了。” 辛龙生放眼一看雨后新晴的满地阳光,心上的阴霾也似乎在阳光下消失了。笑道:“好,我听你的说话就是。不过,咱们可得走一段冤枉路啦。” 车淇笑道:“回头未晚,这也是上官伯伯劝过我爹爹的话啊。”话意双关,因为他们要回过头来,回到那个三岔路口,再走黑石岗这一条路,才能到达金鸡岭。 辛龙生心情开朗许多,想起那晚惊心动魄的恶斗,说道:“上官复原来是你爹爹的好朋友,我一点也不知道。” 车淇说道:“我也是那天晚上才知道的。爹从来没有和我提过。” 辛龙生道:“上官复的名字我是早就听人说过的。我一直以为他是蒙古国师龙象法王的副手,也就是咱们汉人的敌人呢。谁知他是有所为而投身蒙古,他不但不是咱们的敌人,还是汉人义军的朋友呢。” 车淇说道:“我想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爹爹连我也没告诉。当然我也知道爹爹的想法,自从我出世之后,我们父女隐居舜耕山,他已是意冷心灰,决意不理外间的事了。他只盼我能无忧无虑过这一生,所以不让我知道外间那么多争斗的事。他从前在江湖上经历过的事情他也不告诉我的,不仅是上官伯伯这件事。” 辛龙生笑道:“他想与世无争,但终于还是卷入漩涡了。而你受我牵累,恐怕也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过那无忧无虑的日子啦!” 车淇说道:“其实你不管别人,别人也会管到你的头上,怎能躲避得了。龙哥,你别对我说抱歉的话,我能够跟着你,在你身边,我只有感到幸福。就只怕我本领不高,拖累你呢。” 辛龙生心花怒放,说道:“淇妹,今后咱们是生则同生,死则同死。两个人是一个人,谁也不必再分彼此了。” 车淇嫣然一笑,说道:“不错,你这样说才是对了。” 辛龙生轻轻握着车淇的手,笑道:“有你和我在一起,我还会有什么害怕的?” 车淇面上一红,心里却是甜丝丝的,甩开了辛龙生的手,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赶快走吧。你瞧乌云满天,恐怕要下雨了,咱们快点走,说不定还可以赶到前面的小镇。” 果然走了没多一会,天就下起雨来,雨势越来越大。 天黑沉沉,倾盆大雨之下,两人衣裳湿透。车淇不觉打了一个寒噤。 辛龙生苦笑道:“看来是赶不到前面的小镇了,咱们找个地方避雨。” 雨势稍微小了一些,天色还是十分昏暗。辛龙生听得水流的奔腾澎拜的声音,吃了一惊,说道:“糟糕,咱们走错路了。前面是大汶河。” 车淇说道:“咱们走这条路,不是也要渡过大汶河,才能去金鸡岭的吗?” 辛龙生道:“不错。但如果能在有人烟的地方,先找个人家投宿,待天晴再走,那就方便得多。如今来到江边,却哪里去找人家?” 雷轰电闪之中,车淇眼前一亮,喜道:“龙哥,有避雨的地方了,你瞧前面是不是有个木棚。” 辛龙生道:“不错,里面好似还有人声呢。” 原来那是一个堆放木材的厂棚,当地的木材商人是利用水流来运送木材的。不过现在这个厂棚却是空着,只有一些还未运送完毕的木材堆在一角。 辛龙生和车淇踏入那个木棚,只见有十多个人正在围着一堆火取暖。 辛龙生施了个礼,说道:“对不住,打搅你们了。我们走错了路,没别的地方躲雨!” 那些人倒是甚为和气,笑道:“客气什么,这个厂棚也不是我们的。哎,你们衣裳湿得这样厉害,赶快来烤火吧。”说话之间,已是腾出两个人的空隙。 辛龙生谢过他们,坐下来和他们聊天,这才知道他们是一帮做药材生意的商人,因为河水暴涨,找不着渡船,迫得在这木棚过夜的。 这个做药材生意的老板名叫安陀生,另外十一个人,七个是脚夫,四个是他的伙计,自称是从凉州采购药材到兖州去做买卖的。辛龙生也捏了一个假名说了。 安陀生道:“辛兄,这位小娘子是宝眷吧?”辛龙生一想,要是冒认兄妹的话,他和车淇的相貌可是差得太远,便道:“不错,正是内人。”车淇羞得低下了头,红晕满脸。 安陀生又道:“你们想是新婚未久?”辛龙生故作惊诧,说道:“安老板,你怎么一猜就着?” 安陀生哈哈笑道:“新娘子总是特别害羞的,要是连这点也看不出来,那也未免太没阅历了。嫂子,你可别嫌我们这些人粗鲁,挪近一点烤火,快把衣服烘干,否则你会着寒的。”他叫手下的伙计更挤紧一些,腾出更多的空位。 辛龙生见这安老板为人直爽,和他倒是很谈得来。安陀生道:“你们小两口子是上哪儿?”辛龙生道:“我有个朋友在兖州做点不大不小的生意,我们准备去投奔他找个事做。” 安陀生忽道:“兖州境内有个金鸡岭,金鸡岭有股绿林好汉,首领是个女的,名叫蓬莱魔女,近年闹得很凶。辛大哥,你知不知道?” 辛龙生道:“好似听人说过。” 安陀生道:“那你们两小口子不怕碰上她吗?” 辛龙生笑道:“我们身无长物,用不着害怕被人抢劫。而且我听说金鸡岭这伙绿林好汉也不是胡乱抢劫客商的。” 安陀生道:“你倒是打听得很清楚啊!” 辛龙生道:“许多人都是这样说的,并非我特意打听。难道这不是真的么?” 安陀生笑道:“你听到的消息一点不假,否则我们也不敢到兖州去做药材生意了。不过,据我所知,消息虽然不假,许多人还是不肯相信的。” 经过这番交谈,双方不觉都起了一种疑心。辛龙生心想:“莫非他是有意套我口风,试探我和金鸡岭有没有关系?” 安陀生也是想道:“这人像个书生,他的妻子又是这样年轻貌美,这种人本来应该害怕强盗的,他却敢于相信金鸡岭的好汉乃是侠盗,倒是难得。不过人不可貌相,或许他貌似书生,实是鹰爪,故意这么讲的也说不定。”双方都起猜疑,说起话来倒是不觉小心多了。 就在此时,忽然又来了两个不速之客。正是: 陌路相逢旧相识,相逢何必论恩仇。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O八回雨暴风狂留异士灰飞烟灭戏胡奴 一个是二十来岁的少年,衣服丽都,像是贵公子模样;另一个却是身材魁伟的壮汉,大概是他的跟班打手之类。这壮汉一进来就嚷道:“让开,让开,我们公子爷要烤火!”此时外面的雨势已经小了,他们也持有雨伞,不过由于是从大雨中走来,还是给淋得像个落荡鸡模样。 辛龙生吃了一惊,原来这个“贵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南宋的宰相韩侂胄的第二个儿子韩希舜,那个壮汉则是相府的教师爷史宏。 安陀生怒道:“你懂不懂礼貌?这火是我们生的,你要烤火,该向我们请求,大呼小叫的,你当是在你的公子爷家里,可以随意呼喝下人么?” 史宏哼了一声说道:“我们公子爷和你一起烤火,这是抬举了你,你识不识抬举?真是斗胆,还敢要我们的公子爷向你求情。” 安陀生冷笑道:“他是你的公子爷,可不是我们的公子爷,我们用不着巴结他!说话客气一点,或许我看在你们给淋得这样可怜的分上,说不定会答应你家公子爷的请求。” 药帮众人给史宏的说话激怒,有的冷笑,有的斥责,都是不值他的所为。只有辛龙生和车淇默不作声。 辛龙生去年曾代表他的师父,和韩侂胄商量义军与朝廷合作抗金之事,是以他和韩希舜不但相识,而且是曾经在他的“相府”住过的。 韩希舜的目光从安陀生身上移到辛龙生身上,只觉此人似曾相识,但因辛龙生面貌已变,一时间却是想不起来。 有个脚夫伸开双脚,搓搓脚板,故意把仅有的一点空隙都占住了,说道:“哪里闯来的一条蛮牛,我们可以让给懂礼貌的人,可不能和蛮牛挤在一起!” 史宏大怒道:“什么,你说我是蛮牛?”一掌就向那脚夫推去。 安陀生伸手一格,说道:“要打架么?”双掌一交,相持不下。不过安陀生是坐在地上招架的,显然是他的功力比史宏要胜一筹了。 辛龙生心里想道:“原来这位安老板果然不是常人。”要知以史宏的本领而论,也算得是江湖上的二流高手了,安陀生的本领比他更高,当然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 辛龙生忽道:“出门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们客气一些,安老板自会给你们方便。”一面说话,一面和车淇站了起来,跟着说道:“我让地方给你们烤火,不要吵了。” 原来辛龙生是不愿意安陀生和韩希舜动武。史宏不足惧,韩希舜的武功却是曾得丐侠张大颠的真传的,通晓“惊神指法”,辛龙生自问也未必胜得了他。安陀生单打独斗,可以胜得史宏,决计不是韩希舜的对手。要是当真打起来的话,安陀生不敌,势必要把辛龙生卷入漩涡,辛龙生却不想在韩希舜面前暴露身份。是以他赶忙作个和事老,免得安陀生先吃眼前亏。 韩希舜看了辛龙生一眼,哈哈一笑道:“这位兄台说得对。史宏,你说话太不客气,是该向这位老板赔个不是。老板,你贵姓大名,请你们挤紧一些,让我们也烤个火好吗?” 安陀生道:“你早说这两句话不就成了。我姓安,做药材生意的。来烤火吧。”当下劝止手下伙计的喧哗,叫他们腾出地方。那脚夫哼了一声说道:“我是看在老板和这位辛大哥的面上让你。别以为我是怕你了。”史宏满肚皮的气,但因少主人吩咐,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向安陀生赔了个罪,不睬那个脚夫,心里想道:“奇怪,二公子这次怎的如此怕事,几个粗人,也要对他们这样客气。” 韩希舜听那脚夫叫出“辛大哥”三个字,不由得心中一动,又朝着辛龙生望了望,想道:“他也姓辛,倒是有点和文逸凡那个掌门弟子有些相似。但辛龙生听说早已死了,该不会是他吧?辛龙生是个美少年,即使死而复生,也不该是这副丑陋模样。” 辛龙生也是满腹狐疑,心里想道:“韩希舜是相府的二公子,他来金国做什么?” 史宏见韩希舜目不转睛的朝着辛龙生望去,辛龙生是和车淇挤靠在一起的,他只知道韩希舜看上了这个美貌的小姑娘。当下就道:“喂,姓辛的,这位姑娘是你的妹子吗?你们是干什么的?” 辛龙生道:“我是无业游民。”却不答他另一个问题。 史宏哈哈笑道:“哦,原来你是没事干的穷酸,这个容易,我们公子爷可以赏给你一口饭吃,你和你的妹子从今天起就跟了我们公子吧。看在你妹子长得这么标致的分上……” 话未说完,安陀生已是喝道:“姓史的,你莫胡说八道,人家是夫妻。” 史宏道:“哦,是夫妻吗?唉,这可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车淇目露怒气,就想出手惩戒史宏,辛龙生悄悄将她按住。但安陀生却是忍不住了。 安陀生斥道:“你嘴里放干净些,这位辛大哥是我的朋友,你再胡说八道,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史宏道:“我也没有说他什么,他生来貌丑,我说的不过事实而已。要你多管闲事?” 安陀生喝道:“闭嘴!” 史宏冷冷说道:“你不客气又怎么样,是不是要和我再打一架?” 车淇在辛龙生耳边轻声说道:“辛大哥,你能够忍受,我可不能忍受了。” 辛龙生忽道:“安老板你别动气,你替我打抱不平,我是十分感激你的。不过这位史先生说的可也是实话,小弟生来貌丑,这也是没法的事。” 史宏哈哈笑道:“你瞧,这小子自己承认我说得对了。嘿,嘿,好小子呀好小子,瞧不出你倒很是识趣,你和这位小娘子跟了我们吧,我一定设法提拔你。” 辛龙生道:“好,那我先多谢你了。”他是坐在史宏对面的,当下微一欠身,抱拳一揖。 史宏笑道:“别客气,别客气,瞧你娘子的……”话犹未了,忽地咕咚一声,向后便倒,跌了一个仰八叉,前足踢进火堆之中,烧得他哇哇大叫。 原来辛龙生用的是“童子拜观音”的招式,不过他以施礼为名,招式又加以变化,史宏哪知他有这本领,根本就未提防。辛龙生的掌力隔着火堆,刚好震麻了他膝盖的“环跳穴”。 辛龙生显露了这手功夫,韩希舜不禁吃了一惊。安陀生则是又惊又喜,心里想道:“这姓辛的果然是个武学高手,看来他好像还是正派中人呢。此去金鸡岭,沿途只怕险难尚多,难得和他同路,交上了这位朋友,说不定对我会有帮助。” 安陀生笑道:“姓史的,你口齿轻薄,活该遭此报应。起来吧,别弄熄了这堆火。” 史宏爬了起来,想要发作,韩希舜白他一眼,说道:“你就会给我丢脸,别胡闹了。” 韩希舜教训了史宏之后,跟着说道:“辛大哥,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原来你是位大有本领的人物,小弟失敬了。” 辛龙生淡淡说道:“韩公子,你说什么,我可不懂。” 韩希舜道:“辛大哥倘不嫌弃,咱们交个朋友。”伸出手来,便与辛龙生握手。 辛龙生道:“我是个穷小子,可不敢高攀。”他情知躲避不开,话是这样说,手却伸了出来,只能和韩希舜较量一下了。 双手相握,双方都是不由得心头一凛。辛龙生想道:“这小子的功力倒是比以前精纯多了。” 原来韩希舜虽然行为不正,却是名门弟子,练的是正宗内功。自从那次他用诡计囚禁公孙璞,接连和公孙璞比了几天功夫,又偷得了公孙璞所学的一些上乘武学之后,内功更是与日俱增。 但韩希舜却是要比辛龙生还更吃惊:“这小子的内功好生怪异,不知是哪一门派的?”原来辛龙生怕他看出底细,用的是车卫所授的内功心法。他这正邪合一的内功施展出来,韩希舜自是捉摸不透。 韩希舜正要使出“惊神指法”,忽觉对方一股内力震来,震得他胸口发热。韩希舜大吃一惊,只怕时间久了,会给他这怪异的内功所伤,只好连忙松手。 安陀生在一旁也是不由得暗暗吃惊,他初时只道韩希舜是个纨绔子弟,史宏是保护他的打手,此时方始知道,这个“贵公子”模样的人,本领原来比史宏高得多,史宏只是听他使唤的下人而已。 韩希舜满腹狐疑,捉摸不透,正要说话,再套辛龙生的口风,忽听得外面有人哈哈大笑,声到人到,笑声初起之时好似还在半里路之外,转眼间已是有两个人踏进这个大木棚来了。 闯进来的这两个人,一个是身材高大的粗豪汉子,一个是短小精悍的汉子,一高一矮,腰间挂的都是一把式样相同的长刀。矮子挂的长刀,尖端触地,铿铿作响。 那粗豪大汉哈哈笑道:“咱们可找对地方了,又有地方避雨,又有生好的火可以烤肉来吃。”那矮子笑道:“是呀,还有许多朋友在这里,不愁寂寞了。” 粗豪汉子一面说话,一面脱下身披的斗篷,用力一抖,水珠四溅,溅得围着火堆烤火的一班人脸上都着了水珠。 药帮的伙计瞪起眼睛,安陀生摇首示意,暗示他们别忙发作。 那矮子大声说道:“好朋友,你们怎么不招呼客人呀,也该让让我们烤火了!”口中说话,大踏步走上前来,忽地一脚踢翻一个药篓。 这药篓本来是放在一边并非挡路的,是以一看就知他是故意踢翻这个篓。 那矮子骂道:“岂有此理,什么劳什子放在这里,害得老子几乎跌了一跤!”拿下连鞘的长刀,一刀就插下去。” 药篓踢翻,大包小包的药已经滚了出来,再给他这长刀一插,包的是什么药材也都暴露出来了。这人的刀法也的确算得是罕见的快刀,他只是这么一插一撩,药篓里凡是用厚纸包裹的药材,都给他的快刀割开。不用纸包的药材,当然更是滚了满地。 这短小精悍的汉子看着那滚了满地的药材,哈哈笑道:“当归、党参、何首乌、麝香、阿胶、鹿茸、犀角、海狗肾、黄芪、苏合香、五灵脂……嘿嘿,哈哈,贵重的药材倒是不少呢!”麝香、苏合香之类的粉状药材,包裹割开之后,撒在地上,和潮湿的泥土混在一起,已是不能复用。药帮的伙计又是心痛,又是恼怒。 安陀生打个手势,叫手下沉着应付,不可起哄。随即站了起来,喝道:“两位朋友,意欲何为?” 那粗豪大汉笑道:“安老板,你也是老江湖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我们已经跟踪了你两天,还用得着问吗?” 安陀生哼了一声,说道:“这么说,你们是冲着安某而来的了!那就划出道儿来吧,何必糟塌我的药材。” 那粗豪大汉说道:“不用着忙,咱们可以慢慢商量。你运的这批药材,我们也用得着,看在你安老板的面子,我卖你一个交情,只要一半。好,你们现在就出来整理一下,把各种药材平均分为两半,我信得过你们。待到天明,料想也可分配好了。安老板,你再拨一半伙计给我们搬运。” 安陀生冷笑道:“你倒想得好美!” 那短小精悍的汉子道:“怎么样,你是嫌我们要得多么?我们开的‘价钱’已是格外克己了。” 那粗豪大汉说道:“明天一早,我们就要登程。安老板,你少说废话,快快督促你的伙计按照我们的吩咐分好药材,也好让我们烤火。” 安陀生面色一沉,亢声说道:“你们才是说的废话!” 那粗豪大汉道:“安老板,你是想四六分账还是三七分账,还有两个时辰方才天亮,咱们可以商量商量。” 安陀生沉声说道:“用不着等到明天,你们给我滚出去!” 那短小精悍的汉子笑道:“我们既然来了,可就没有这么容易走了!嘿嘿,照你这么说,你是毫无商量余地了?” 安陀生道:“不错。你们不肯走,那就按规矩办事吧!” 那粗豪大汉道:“好,你说你要怎办?” 安陀生道:“你是想要群殴还是想要单打独斗?” 那粗豪大汉道:“动手之前,咱们可得说个明白。”目光横扫众人,忽地哈哈笑道:“怪不得你安老板有恃无恐,原来你已邀了高手助拳。咦,这位不是史宏史大哥吗?” 史宏说道:“巴老大,原来你还认得我。可是你误会了,史某纵然不材,也还不至于当药材商人的伙计。” 那粗豪大汉道:“不错,自从那年一别之后,我听说你已得遇贵人,用不着干没本钱的生意了。史老哥,这些年你在哪里发财呀?” 史宏说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这位韩公子就是我的少主人。嘿嘿,这位安大老板可还不配做我们公子的朋友。” 安陀生哼了一声,说道:“姓安的虽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也还不屑于和鹰爪交朋友呢。你们是老相识,要联手和我们群殴嘛,那也可以。” 韩希舜轻摇折扇,淡淡说道:“你们闹你们的,你以为我也会跟着你们闹吗?”神气傲岸,显然是对这种江湖上的纷争意殊不屑。 史宏笑道:“安老板,你别担心。我们公子爷不会插手的。当然我也是两不相帮的了。巴老大,韩老二,凭你们两位的本领,收拾一个小小的药帮绰绰有余,料想也不会怪我袖手旁观吧?” 那粗豪汉子哈哈笑道:“你不趟这浑水,我已领情,我知道你的公子爷看不上我们这桩小买卖,不过对你史老哥我们总还要尽一份心意的,待会儿你抽一成彩头。” 安陀生听史宏说出这两个强盗的姓氏,瞿然一省,想道:“原来是黑道上以快刀驰名的巴天福和韩天寿。”原来那粗豪汉子名叫巴天福,短小精悍的汉子名叫韩天寿,两人是同门师兄弟,合伙在黑道上干没本钱的买卖也有十多年了,在黑道上名头很不小。不过安陀生却从没会过。 韩天寿目光移到辛龙生身上,说道:“这位朋友呢?” 辛龙生正要说话,安陀生却已抢先答道:“人家夫妻是避雨来的,别把他们牵扯进去。” 巴天福道:“好,不管你们有多少人,都是我们两人接下!你安老板若是要想单打独斗,那也可以!” 安陀生道:“很好,你说话可得算数,我与你一决雌雄!” 巴天福笑道:“安老板,你若输了给我,这批药材,我就不止只要一半啦!” 安陀生怒道:“我若输了给你,药材你都取去,另外奉送你我的一颗头颅!你若输了给我呢?” 巴天福道:“你说吧!” 安陀生道:“我也不要你的人头,你们两人给我滚出去!” 巴天福道:“好,就这样,二弟,你监视这批人!” 韩天寿道:“我会的了。只要他们不动手,我就不动手。” 安陀生喝道:“话已经说清楚了,来吧!”巴天福道:“安老板的七十二把擒拿手我是久仰的了,很好,我就来领教你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看刀!”说到一个“刀”字,呼的一刀就劈过去。 巴天福的快刀果然名不虚传,顿时间在木棚里站立观战的十几个人,都觉得刀光耀眼,掌影飞舞。木棚当中虽然只有两个人交手,但重重叠叠的人影,却似走马灯一样此去彼来,把众人看得眼花缭乱! 安陀生沉着应付,在刀光缭绕之中穿来窜去,巴天福一欺到他的身前数尺之地,他立即便是一抓抓向对方要害,每一招“擒拿手”都是狠辣之极的分筋错骨手法,巴天福一口气斫了六六三十六刀,竟然都是斫他不着。好几次还险而给他抓着。 辛龙生松了口气,心里想道:“目前是这姓巴的攻得狠些,但久战下去,他一定不是安老板的对手。” 巴天福料不到安陀生的空手入白刃功夫竟是如此的沉稳狠辣兼而有之,不禁暗暗后悔:“早知如此,我不该答应和他单打独斗。”原来他在开始之时,自以为有刀在手,是一定能胜安陀生的一双肉掌的。由于他看出了辛龙生是把“硬手”,虽说安陀生有言在先,不把辛龙生牵扯进去,但辛龙生并未表明态度,说是决不插手。故此他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这才答应和安陀生单打独斗的。 辛龙生看得出来的,巴天福的师弟韩天寿自然也是看得出来了,心里想道:“我若等待师兄显露败象之时才去帮他,面子上甚不好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忽地又是一脚踢翻一个药篓。 那个药帮的脚夫骂道:“臭贼,你是不是存心捣乱!再捣乱,老子可不和你客气!”韩天寿喝道:“臭小子,我又没有踢你,你胆敢骂我!” 那脚夫骂道:“谁叫你老是捣乱,骂你又怎么样?” 韩天寿“呸”的一口唾液就吐过去,喝道:“你这臭脚夫好大的胆子!闭上你的鸟嘴,老子非教训你不可!” 那脚夫避开正面,但饶是他闪得快,衣裳已给唾液沾上。脚夫大怒,抄起扁担,喝道:“不错,是要教训教训你这小子才成!”担扁一起,迎头就打。 韩天寿叫道:“这是你们先动手,可怪我不得!”原来他是有心挑衅,才好群殴的。喝骂声中,刀光疾闪,只听得“当”的一声,那脚夫的扁担给斫了一截。说时迟,那时快,韩天寿一个“盘龙绕步”,转过刀锋,已是朝着安陀生劈下来了。 安陀生在双刀夹击之下,登时险象环生,药帮的伙计抄起家伙,争着加入战团。 巴天福哈哈笑道:“我不怕你们人多,来吧!来吧!”本来是他们有意造成群殴的,说来倒好似变成了他们“有理”了。安陀生无暇和他们分辩,双掌一伸一缩,在间不容发之际,化解了对方三招极为凌厉的攻势。 但药帮的伙计可没有这样本领了。巴韩二人双刀合璧,只见刀光霍霍展开,药帮伙计立足不稳,纷纷后退,有两个脚夫中了一刀,幸而只是轻伤。那个和韩天寿吵架的脚夫,倒是勇猛得很,拼着受伤,兀是不肯后退。 韩天寿冷笑道:“好呀,你这臭脚夫要抢先去见阎王,我就成全你吧!”刷刷刷连环三刀,把这脚夫的扁担又斫了一截,刀光笼罩之下,眼看这脚夫就要性命不保。 安陀生一招“龙顶夺珠”,双指朝巴天福面门一戳,这招来得狠辣之极,巴天福若是一刀硬劈过去,可以将他斫得重伤,但两只眼珠只怕也要给他挖去。巴天福如何敢冒这个大险,当下霍的一个“凤点头”,只好先闪后攻,安陀生抢先一步,一招将他迫退,已是闪电般的欺到韩天寿身前,韩天寿回刀护身,防他突袭,不得已放松了那个脚夫。 安陀生以声东击西的战术替那脚夫解困之后,叫道:“你们挑了药材快走,我来对付这两个强盗!” 药帮的伙计如何肯弃他而去?那脚夫大声说道:“安大哥,咱们生则同生,死则同死,恕我不听你的命令了!”安陀生顿足道:“唉,你们真是糊涂……”话犹未了,巴天福的钢刀又已从他背后斫来了。 安陀生情知手下义气深重,不肯舍他不顾。激斗中,他没法和手下说明其中利害,只好狠咬牙根,和对方拼死恶斗。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见那个伙计碰上险招,立即扑去解救。仗着人多,暂时还勉强可以抵敌得住。 原来巴天福与韩天寿乃是同门的师兄弟,一个使左手刀,一个使右手刀,练成了一套“双刀合璧”的快刀本领,两人联手之时,威力可增三倍。 安陀生若是单打独斗,可以胜得他们,在“双刀合璧”之下却是难以抵敌了,他又要分神照顾手下,形势越来越是恶劣。 史宏哈哈大笑,说道:“我这一成彩头是抽定的了。”韩希舜轻摇折扇,意殊不屑的淡淡说道:“打得倒还热闹,可也没有什么好看。” 辛龙生心里想道:“再不出手,只怕安老板的手下定有死伤。我一插手,这韩希舜恐怕也非插手不可。论形势还是敌强我弱。不过救死要紧,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正当辛龙生想要出手之时,忽听得蹄声得得,在木棚前面戛然而止。此时大雨早已停了,听得出来的乃是三骑快马。 辛龙生想道:“来的不知是什么人,如果是这位安老板的朋友,那就好了。” 心念未已,只见那三个人已经踏进木棚,辛龙生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是两个蒙古武士和一个金国军官。 那金国军官喝道:“都给我住手。”双方激斗方酣,一时间哪里喝阻得住? 那军官冷笑道:“你们乱打一场,我可没有兴致看你们打架。好,劝你们不听,只好给你们一点苦头尝尝了!” 冷笑声中,陡然间一道银虹横空卷出,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巴天福、韩天寿的两口钢刀断为四截,安陀生的衣袖给削去一幅,脚夫的扁担也短了一半。其他给打断的兵器或落在地上,不计其数! 这军官只以一招“横云断峰”的剑法,就把双方的兵器或是削断或是打落,众人都是惊愕不已,不罢手也只得罢手了。 辛龙生也是不禁吃了一惊,想道:“我曾听得师父说过,完颜长之手下有个剑术大名家,名叫金光灿,莫非就是此人?”果然便听得一个蒙古武士笑道:“金大人,你的龙形一字剑当真是名不虚传。” 金光灿笑道:“这些人不值得你们两位动手打发,只好我来献丑了。”说罢回过头来喝道:“你们站好,听我问话!” 辛龙生不愿暴露身份,心里想道:“这两个蒙古武士的本领不知如何,但金光灿加上了韩希舜,我和淇妹已经不是他们对手。”无可奈何,只好站了起来。史宏跟着也站起来。只有韩希舜仍然是大马金刀的坐着烤火。 金光灿喝道:“你是什么人?胆敢……”话犹未了,韩希舜打开那把描金扇子,拨了两拨,傲然说道:“你是御林军的军官吧,想必认得这把扇子?” 金光灿吃了一惊,说道:“原来你是我们小王爷的朋友,失敬了。”原来这把扇子是完颜豪送给韩希舜的,上面有完颜豪的题字,金光灿认得完颜豪的笔迹。 韩希舜大模大样地说道:“不知不罪,我不阻碍你的公事,你盘问他们吧。” 那两个蒙古武士忽地迈步上前,一个盯着韩希舜,一个盯着史宏。盯着韩希舜的那个武士说道:“哦,你是完颜豪的朋友,从哪里来的?”韩希舜道:“从江南来的。”那武士道:“从江南来的?你姓甚名谁?” 金光灿连忙向韩希舜递一个眼色,抢着替他答道:“他姓金,是奉了我们小王爷之命,到江南打探敌情的,并非宋国人。”韩希舜瞿然一省,登时省起不该向这蒙古武士吐露真言。辛龙生一时间却是想不明白,倒给他们弄得糊涂了,不解这金光灿何以要为韩希舜遮瞒身份。 那蒙古武士已然起疑,说道:“你刚才还不认识他,怎么又知道他是姓金了?” 金光灿道:“我听得小王爷说过这一回事,他拿出这把扇子,我就知道他是谁了。” 那蒙古武士道:“他姓金?不对吧!”突然一抓抓着韩希舜的手腕。 韩希舜骤吃一惊,他是身有上乘武功的人,突然受人袭击,本能的就使出了看家本领反抗。手腕一缩,右掌平伸,中、食二指反点那个蒙古武士的虎口。那蒙古武士一甩手腕,韩希舜踉踉跄跄的倒退三步,不过却是挣脱对方的掌握了。只听得“乓”的一声,史宏却是跌了一个仰八叉。原来他要上来帮他的少主人,却给另一个蒙古武士摔倒了。 盯着韩希舜的那个蒙古武士哈哈笑道:“你姓韩,你是韩侂胄的儿子,是不是?”韩希舜连忙说道:“不是,不是。我委实是……”话犹未了,那蒙古武士突然使出摔角绝技,一个“肩车式”把韩希舜扯上他的肩头,就向后摔。正是: 权臣公子遭凌辱,忍向胡奴递降章。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O九回富贵迷心宁叛国强梁使气太欺人 韩希舜忙使“惊神指法”点那武士的“肩井穴”,金光灿则是又惊又急地叫道:“请给我们小王爷一点面子,这人委实是我们小王爷派去江南的。” 话犹未了,只听得嗤的一声,韩希舜的长衫已给撕破,一封火漆封口的书信到了这个蒙古武士的手中。韩希舜却咕咚一声倒在地下了。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不但金光灿大吃一惊,辛龙生也是惊愕不已。辛龙生本来是担忧韩希舜和金光灿与这两个蒙古武士一路的,不料却是他第一个先给蒙古武士击倒了。辛龙生暗暗吃惊,心里想道:“韩希舜本领不在我下,怎的不过两个照面就给这蒙古武士摔倒了?” 辛龙生心念未已,忽见那蒙古武士向他招手,说道:“你过来帮我仔细看看,这上面的汉字写些什么,这印信是不是宋国的相府的?” 辛龙生心想:“韩希舜虽然可恶,但我也不能去帮忙蒙古鞑子。”于是说道:“对不住,我没读过书,不认识字。” 那蒙古武士道:“好,我总会找到认识汉字的人。”正要把这封信先藏起来,手指忽地一颤,信落在地上。原来他被韩希舜点着“肩井穴”,仗着有深湛的闭穴功夫,未遭伤害,不过“惊神指法”乃是最上乘的点穴功夫,韩希舜虽因功力未到,伤不了他,但还是能够令他手颤腕麻,他要把手缩回来,一不小心,信就掉下来了。韩希舜一脚横扫过去,把那封信踢入火堆之中,登时烧成灰烬。 蒙古武士大怒道:“好呀,你要灭迹!”抓起韩希舜就往火堆里摔。金光灿一跃而前,把韩希舜接着,说道:“请看在我们王爷的面子,饶了这个人吧。” 那蒙古武士冷笑道:“你们的王爷要与我们联盟,两国合兵灭宋,你们的小王爷却又鬼鬼祟祟的和宋国的宰相勾结,是否要阴谋对付我们蒙古?嘿嘿,我不相信父子二人会各干各的,恐怕还是出于你们王爷的主意吧?” 此言一出,辛龙生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乃是各怀鬼胎。完颜长之意图勾结蒙古图谋篡夺金主的皇位,而韩侂胄父子和完颜长之勾结,也是想要卖国求荣。 金光灿赔笑道:“拓跋大人,你多疑了,我们王爷怎会如此?要是王爷怀有异心,还会派遣小人帮你们贵国缉捕逃犯吗?咱们以后合作的日子还长着呢,目前还是先办公事的好。” 韩希舜给这蒙古武士抛来掷去,他是相府公子的身份,几曾吃过如此大亏,心中气愤不已。金光灿将他一放下来,他立即双目圆睁,又要向那蒙古武士扑去。 另一个蒙古武士喝道:“怎么,你还想和我再打一架么?”他手上拿着一根杆棒,杆棒一戳,抖起棍花,似左,似右,似中,棍尖指向韩希舜的三处穴道,饶是韩希舜是个精于点穴的大行家,在这急切之间,竟也难分虚实,只听得“咕咚”一声,韩希舜已是给他戳着一处穴道,又倒下去。这一回可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原来最先把他摔倒的那个蒙古武士名叫拓跋图,是在蒙古仅次于龙象法王的高手,内功深湛,摔角的本领更是在蒙古数一数二的。不过若是正式交手,韩希舜虽然打不过他,也还可以招架十数回合,刚才之所以两个照面便给他趺翻,那是因为韩希舜事先没有防备,冷不防就吃了他摔角绝技的亏。 另一个用杆棒点了韩希舜穴道的蒙古武士名叫宇文化及,是龙象法王的第三个弟子。虽然排行第三,在同门中却是武功第一,点穴的功夫尤其了得。韩希舜先给摔了一跤,筋骨尚自酥麻,是以也只是一个照面,便给他点倒了。他用的是龙象法王秘传的独门点穴功夫,韩希舜虽会运气冲关,亦是无法自行解穴。 拓跋图说道:“好,看在你金大人的分上,我暂且饶了这厮。待公事办完之后,我可还要带他回去审问。” 金光灿心想,只要回到大都,完颜长之自有办法解救,只好暂且委屈韩希舜一遭吧。于是回过头来,叫安陀生和巴天福、韩天寿等人上前,问道:“你们是些什么人,为何打架?” 安陀生道:“我们是做药材生意的,他们是强盗,要抢我们的贵重药材。” 巴天福道:“大人容禀,我劫他的药材是有道理的。” 金光灿道:“哦,什么道理?” 巴天福道:“这人姓安,是私通金鸡岭的匪帮头子,他的药材正是运去接济金鸡岭的贼人的。” 安陀生斥道:“胡说八道,你自己是强盗,却血口喷人。” 金光灿听说安陀生是私通金鸡岭的匪人,心中一凛,忙向巴天福问道:“你说他们是金鸡岭贼人的党羽,可有什么证据?” 巴天福道:“证据没有,但我确实是打听得清清楚楚的。” 韩天寿恐怕师兄这样回答,会给金光灿斥为“口说无凭”,连忙接下去说道:“金大人,你是完颜王爷手下的御林军军官吧?” 金光灿哼了一声道:“你查问我的底细干嘛?” 韩天寿赔笑道:“小的不敢。御林军中的呼延化大人,他是认识我们师兄弟的。” 金光灿道:“哦,你是要和我套交情么?不错,呼延化是我的同僚,他认识你们,这又怎样?” 巴天福得他师弟提醒,跟着说道:“禀金大人,我们师兄弟早已有心替完颜王爷效力,这次我们截劫这个私通金鸡岭药帮,是想图个人赃并获,好押上京去托呼延大人献给王爷的。” 拓跋图似乎已是很不耐烦,说道:“金大人,你让他们罗里罗嗦地说个不停,我可没工夫听了。咱们还有正经的事儿要办呢。” 金光灿道:“好,你们的是是非非,我暂且不管,先问你们,你们可曾见过这样的两个老人,一个叫上官复,一个叫车卫。”跟着说了上官复和车卫的形貌。 安陀生没回答,巴天福道:“没有见过。”金光灿道:“车卫有个女婿,名叫辛龙生,你知不知道?”巴天福道:“不知道。不过——” 金光灿道:“不过什么?”巴天福道:“我虽然不知道辛龙生这个人,却也听人说过他是文逸凡的弟子,正是金鸡岭的同党。金大人,你拷问这个姓安的,说不定可以查问出辛龙生的下落。” 金光灿眉头一皱,说道:“又扯到你们的私事来了,你是想公报私仇吧?” 巴天福吃了一惊,不解金光灿何以对这样紧要的事情好像也不放在心上,连忙呼起撞天屈来,说道:“金大人,我只是想为大金国效忠,金鸡岭的贼人叛逆朝廷,贼人的党羽,这个——” 拓跋图却不知金鸡岭的“贼人”是何等人物,眉头大皱,喝道:“这些人一问三不知,却老是胡扯乱缠,还让他们罗嗦作甚?” 金光灿道:“不错,先把他们料理,是谁通匪,让兖州知府审问。我可没工夫理了。”说罢,长剑出鞘,刷刷两下子,剑尖已是刺着了巴天福和韩天寿的穴道,两人同时跌在地上,宇文化及杆棒一戳,跟着也戳了安陀生的麻穴。药帮的人一拥而上。 拓跋图施展蒙古武士最擅长的摔角功夫,抓着那个向他猛冲过来的脚夫一抛,抛到堆满药篓的角落里,那个脾气暴躁的脚夫破口大骂:“妈巴子的……”只骂了半句便骂不出声,想要挣扎也不能动弹了。原来拓跋图将他摔出去的时候用上了分筋错骨手法,令他筋酥骨软,半点气力也使不出来。 宇文化及笑道:“这个法子很好。”如法炮制,抓住药帮的人,就朝那角落里摔,不过他用的则是独门的点穴功夫。药帮的脚夫和伙计虽有十数人之多,每人也会一点武功,却怎敌得过这两个一等一的武学高手,片刻之间,十几个人都给抛在角落,叠成了人山。拓跋图哈哈笑道:“腾出了地方,咱们可以舒舒服服的烤火啦。” 金光灿把韩希舜放在一边,但却一手一个把巴天福和韩天寿抓了起来,依样画葫芦地抛出去,巴天福叫道:“咱们是自己人,金大人,你——”话犹未了,金光灿斥道:“谁和你们是自己人,给我躺下!”顺手点了他们的哑穴,巴、韩二人头下脚上的摔下去,摔得着实不轻,却如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但见他同样的点了安陀生的穴道,把安陀生抛了出去,又显然不是厚此薄彼,而是一视同仁,巴、韩二人大惑不解。 原来巴、韩二人走的是金国御林军军官呼延化的门路,金光灿与他虽然份属同僚,却是彼此怀有心病。金光灿自视为御林军中的第一剑术高手,偏偏呼延化也是以剑术见长,两人明争暗斗,已非一日。 呼延化是“龙形一字剑”的掌门,这门剑法有个特别的地方,是必须双剑合璧,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的。他的师弟司空涛就是和他同时练成这套剑法的搭档,也是同在金国的御林军中。金光灿只因自忖没有把握破得他们的“双剑合璧”,这才忍让多年,否则早已和他们公开比武了。巴、韩二人不知个中曲折,在金光灿的面前,却把呼延化抬出来当作护符,这就无怪乎要碰个大大的钉子了。 韩希舜给宇文化及点了穴道,但点的不是哑穴,仍能说话。他在药帮一众和巴、韩二人都给摔到角落之后,忽地说道:“你们是要找寻辛龙生吗?我倒知道!”金光灿喜出望外,说道:“他在哪儿?那你赶快说吧!” 韩希舜冷笑说道:“我现在是囚犯的身份还是客人的身份,我自己也不知道,怎好说话?” 金光灿甚是尴尬,只好说道:“宇文大人,他委实是我们小王爷的朋友,又有消息告诉我们,请你替他解开穴道好吗?” 拓跋图道:“你叫他先说出来,消息证明属实,我自会叫他赔礼解穴。” 金光灿道:“韩、金、金兄,这辛龙生是我们小王爷的仇人,你是知道的。请你看在小王爷的分上,提供一条线索,让我把他抓来。你和拓跋大人的误会,那时自然也就冰消瓦解了。” 韩希舜道:“好,我看在小王爷的分上,卖你这个交情。不仅提供线索,你立即便可以抓得着他。” 金光灿半信半疑,说道:“真的吗?他在哪儿?” 韩希舜淡淡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金光灿呆了一呆,说道:“你是说,……” 韩希舜道:“就是这个小子,我曾经和他交过手了,知道他确实是辛龙生!” 辛龙生力持镇定,冷笑说道:“你打不过我,就诬告我,这手段也未免过于卑鄙了吧?” 金光灿喝道:“是真是假,我一试就知!”呼的一掌就向辛龙生拍下。 辛龙生见他一出手就是取命的绝招,那是只有招架,无法装作不懂上乘武功的了。双掌一交,蓬的一声,金光灿给他的掌力震得抛了起来,倒跃出数丈开外,辛龙生也是不由得在地上打了两个盘旋,方能稳住身形。这一招比试下来,双方都未能够取胜,不过却是辛龙生稍稍占了一点上风。 金光灿勃然大怒,喝道:“小子,还想狡赖?快快束手就擒!” 辛龙生道:“我根本不知你说什么,你倚仗官势欺人,我没话说!” 陡然间只见剑光一闪,金光灿已是拔剑出鞘,指到他的胸前,喝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话犹未了,只听得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之声已是不绝于耳。金光灿攻得快,辛龙生的反击也并不慢。他斜身闪避,拔剑还招,一气呵成,看得那两个蒙古武士也不禁暗暗点头,心里想道:“金光灿号称金国剑术第一高手,看来这小子也不见得就不如他,只怕多半真的是辛龙生了。” 金光灿一剑刺出,剑尖颤动,嗡嗡作响,抖起三朵剑花,这是他最得意的一招“三才剑法”的绝招,一剑刺出,分成三个剑点,似左似右似中,虚实莫测,对手殊难防御。辛龙生不退不闪,长剑挥了一道圆弧,反卷过去。 拓跋图叫道:“好剑法,两家都好!”一串金铁交鸣之声宛如奏乐,两条人影倏地分开。 原来辛龙生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无可奈何,还了一招辛十四姑所授的剑法。这招剑法奇诡之极,饶是金光灿在剑术上是个大行家,在这急切之间,也是捉摸不透他的剑势去向。武学高手,骤遇险招,不求有功,先求无过。金光灿的剑术已到随心所欲的境界,心念一动,便即把强攻之势改为防守,双方的长剑在闪电之间碰击了七八下,依然打个平手。 不过金光灿虽然不懂辛家的剑术奥妙,在接了辛龙生的这一招之后,却也知道他是“辛家剑”的传人了。不但如此,他还可以判断和他交手的这个面有伤疤的少年,既是辛十四姑的侄儿,又是文逸凡的弟子,亦即是就是辛龙生无疑了。因为辛龙生使的这招剑法,招数虽是辛家剑术,所用的内力却是名门正派的正宗内功。能够兼有这两者之长的,除了辛龙生还有何人? 金光灿冷笑道:“好小子,你露了底啦,还要狡赖?”退而复上,刷刷刷连环三招,登时把辛龙生的整个身形,笼罩在他的剑光之下,跟着说道:“拓跋大人,我已经试出真假了。这小子确是车卫的女婿,那丫头一定是车卫的女儿。请你替金兄解开穴道,拿下那个丫头。” 拓跋图笑道:“忙什么,待你拿下了他,问出了口供之后,我知道确实无讹,再给这人解开穴道,也还不迟。至于这小姑娘嘛,我给你看着她,不让她逃走也就是了。我们蒙古武士可不惯先动手去打一个小姑娘的。” 这并非拓跋图的“好心”,原来他是存心要看看这号称金国第一剑术好手的金光灿的剑法,心想:“让他受点挫折,我再拿下姓辛这个小子,也好叫他佩服我的本领。” 要知名家剑法的精微之处,平时是难得看到的。拓跋图料想辛龙生和车淇已是插翼难飞,乐得抱着“看戏看全套”的心情,看他们两人施展上乘的剑术了。这对他的武学修为是颇有益处的。 金光灿心中有气,想道:“我若是拿不下这小子,倒教他小看我了。”不料他心里越急,越是难以克制对方。辛龙生沉着应付,时而以家传的奇诡剑术扰他耳目,时而以文逸凡所授的铁笔点穴的奇招化到剑法上来,刺他穴道要害。不多一会,双方斗了一百余招,金光灿非但占不到便宜,反而有点相形见绌了。 只听得叮当两声,火花四溅,金光灿剑锋上损了一个缺口,大吃一惊,倒退三步。 拓跋图哈哈一笑,说道:“金大人,还是让我来吧!”此时金光灿的一套剑法都已经反复使了两遍了。 辛龙生拼着把性命豁了出去,冷笑说道:“反正我也只有一条性命,你们车轮战我又何惧!”拓跋图面色一沉,双掌箕张,呼的一抓向他抓下。 辛龙生剑锋斜展,划成半圆弧形,反圈回来,这一招攻守兼备,一招之中暗藏数种变化。拓跋图若然硬抓下去,一条右臂势必要伸进剑光圈中,必断无疑。 拓跋图的大擒拿手法也真个了得,掌缘一沉,削向辛龙生膝盖,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还幸辛龙生的剑法亦已到了可以变化随心的境界,剑圈倏地伸长,由圆形的剑势变成直行的“一炷香”剑式,截击拓跋图的手腕。 这几下子兔起鹘落,双方的变化都是迅速之极,辛龙生虽然化解了对方这一招凶狠之极的擒拿,但他原来剑式中暗藏的几种可以克敌致胜的变化,却也全都未能施展,就给对方化解了。 掌力震荡之下,辛龙生一剑刺空,说时迟,那时快,拓跋图一个“游空探爪”,劈面抓来,离辛龙生面门不过少许。辛龙生剑术再精,亦是无法在这闪电之间回剑防身,无可奈何,迫得连忙倒纵。 拓跋图哈哈大笑,说道:“小子,你能够抵挡我的三招,已经很不错了。打你是打不过我的,投降了吧!看在你能够抵挡我的三招分上,我必定为你向国师求情,饶你性命。”他和辛龙生说话,眼睛却朝着金光灿。 金光灿尚在一旁吁吁喘气,心中愤愤不平,想道:“你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捡我的便宜罢了。” 辛龙生斥道:“放你的屁,打不过你,我也要打!”拓跋图摇了摇头说道:“你这小子真是不识好歹。”双掌盘旋飞舞,劈、斫、切、削、擒、拿、点、打,凌厉凶狠的大擒拿手法配合上沉雄的内力把辛龙生迫得离身一丈开外,辛龙生空有一柄长剑,却是只有招架的份儿,近他不得。 不过片刻,拓跋图便攻上去,把圈子越收越小。原来他的擒拿手法分为“大抓”、“中抓”、“小抓”三套功夫,先用“大抓”把敌手逼开,待到对方气力渐衰,这才以“中抓”把距离缩短,最后则以“小抓”和敌手作近身的搏斗。 到了他敢用“小抓”作近身搏斗之时,已是成竹在胸,稳操胜算了。但金光灿却在旁冷冷说道:“拓跋大人端的是好功夫,不过五十招就占了这小子的上风。虽说他曾经和我打过一场,你能够五十招打败他,也是很难得了。”这话似“褒”实贬,说得拓跋图不禁面上一红。 拓跋图喝道:“好,你瞧着,用不了五十招,我把这小子擒来给你!”他自己没有细数,但大概知道是刚刚过了四十招左右,剩下不到十招,必须使用最凌厉的手法。 辛龙生已是强弩之末,如何还能抵挡他这凌厉之极的小擒拿手法,只觉对方掌影飞舞,就似在自己的面门闪来闪去,每一招都可能打着自己。辛龙生叫道:“淇妹,快走!” 车淇忽地跃起,说道:“龙哥,咱们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好,你们都上来吧!”一刀向拓跋图劈出。 这一刀霎的从拓跋图意想不到的方位劈来,拓跋图险些给她斫着,好在他的功力深湛,一觉不妙,听声辨向,挥袖一拂,把车淇的柳叶刀拂开。“嗤”的一声轻响,他的衣袖给削去了一幅,但车淇的虎口却也给他的内力震得一阵酸麻,柳叶刀几乎掌握不牢。 拓跋图笑道:“不错,我是占了车轮战的一点便宜,如今让你们两个打我一个,这样总算可以扯直了吧。要是我不能将你们一并擒下,我让你们走开!” 他有意在金光灿面前炫耀本领,以一敌二,掌抓兼施,猛攻不已,果然仍是颇占上风。 车淇是车卫的独生女儿,家传的刀法变化奇诡,非同小可,可惜她的功力远远不及对方,二来又太欠缺临敌的经验,帮不了辛龙生的大忙。辛龙生又已是强弩之末,是以虽然两人联手,结果还是不能不屈处下风。不过她虽然帮不了大忙,却也多少能够为辛龙生减少一点压力,令他可以支持多一些时候了。 金光灿在旁观战,见拓跋图在对方刀剑合璧攻击之下,应付裕如,心里也不禁暗暗佩服,想道:“拓跋图果然不愧是蒙古有数的武士,本领的确是比我高明一些。但他的为人却未免太骄傲了。”正因为金光灿恨拓跋图看不起自己,是以心里虽然服了他,口里却不肯服他。他在一旁默数招数,过了一会,又再淡淡说道:“天恐怕快要亮了,拓拔大人,你已打了将近一百招啦,要不要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拓跋图沉声喝道:“走远一些,看我手段!”话犹未了,只见木棚摇动,急剧之极的“喀喇,喀喇”之声有如爆豆,突然间“轰隆”一声,木棚的一面塌了下来。原来是拓跋图全力施为,使出了第九重的龙象功把木棚震塌。 金光灿幸而给他提醒,拔剑出鞘,一招“飞龙在天”,把向他头顶压下来的一块木板劈断,从裂开的棚顶“飞”了出去。百忙中无暇去救韩希舜,只能在跃起之时,脚尖一挑,将他挑开。他使的乃是巧劲,韩希舜并没受伤,不过仍然身处木棚之中。木棚塌了一面,余波未了,另一面也在摇摇晃晃,不过片刻,棚架也接二连三的塌了。韩希舜滚到了空地上,其他的人却给横七竖八的木板压住。幸而那一面木棚是受余波之及的,虽然终于塌倒,塌倒之势不算十分猛烈,他们被压在下面,尚未至于丧命。 在那危机瞬息之间,辛龙生一觉对方的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般的涌来,立即拔剑归鞘,一掌拍出,左手抱起车淇,在满空飞舞的木块之中,也从棚顶的缺口冲了出去。原来他自从得那赛华佗王大夫传授他调和正邪两派的内功心法之后,功力日增,虽然比起拓跋图还是有所不及,但在危急之际,却自然而然的把体内的潜力都发挥出来了。这一掌不但抗击了拓跋图第九重的龙象功,而且还能保护车淇逃出险地,颇出拓跋图意料之外。 拓跋图说道:“好小子,果然是有几分‘硬份’,但再打你是不行的了,看在你能够抵敌我这一掌的分上,英雄重英雄,我卖你一个交情。你跟我走,你这位心爱的姑娘我可以放过她了。你叫她走吧!”原来拓跋图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辛龙生没有受伤虽然是他始料不及,但此际他却已看出了辛龙生乃是强弩之末,难以再战。 辛龙生道:“你这话当真?”车淇连忙叫道:“龙哥,咱们生则同生,死则同死。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我宁可和你一同死掉,不能让你屈服敌人。” 辛龙生豪气陡生,心里感到甜丝丝的,喝道:“不错,咱们生则同生,死则同死,你能如此慷慨轻生,我岂可不如你了?拓跋图,来吧!” 拓跋图摇了摇头,说道:“我有意放你们一个逃生,你们却是不知好歹。好吧,你们既然甘心同死,那就成全你们吧。” 就在双方即将再度交锋之际,忽听得马蹄踏地之声,宛如暴风骤雨。拓跋图喝道:“你们看看,什么人来了?” 金光灿叫道:“想必是兖州守备带来的官兵。喂,我是御林军的军官金光灿,来的可是王守备么?”原来在他出京之前,完颜长之曾经行文知会兖州知府,叫他派人接应的。 话犹未了,只见五骑快马已经疾驰而来,五匹马的马背上却一共坐有六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全都不是金国的官兵。 原来是谷啸风这一行人来了。这六个人是:谷啸风、韩佩瑛、李中柱、任红绡和周中岳、周凤祖孙。周中岳那日是受了一点伤的,周凤与他合乘一骑,以便照顾祖父。 说时迟,那时快,谷啸风、韩佩瑛两骑快马,已是最先跑到。谷啸风怔了一怔,叫道:“是辛大哥吗?”辛龙生又惊又喜又是羞惭,应道:“不错,是我!” 谷、韩二人心念相通,不约而同的从马背上飞身掠起,身子悬空,已是双剑齐出,同使一招“鹰击长空”,向着拓跋图当头刺下。 拓跋图双掌斜飞,右掌使出了第九重的龙象功,左掌勾打,使的则是大擒拿手法,硬夺韩佩瑛的兵刃。谷啸风的长剑给他掌力荡开,但他的大擒拿手法却克制不了韩佩瑛的剑招,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衣袖给削去了一幅。幸而他变招得快,没给伤着。 李中柱跟着来到,宇文化及使出独门的点穴手法,杆棒一挥,点戳他的胸前“愈气穴”。李中柱喝道:“来得好!”暖玉箫一圈一划,迅即点出,箫影变幻,一招之间,点向对方的三处大穴。 宇文化及吃了一惊:“这人的点穴功夫,似乎比我还更高明!”杆棒收回护身,和玉箫碰个正着,咔嚓一声,杆棒断为两截。 原来李中柱得自师父的“洞仙箫法”,是从“穴道铜人图解”上最上乘的点穴法变化出来的,比之宇文化及的独门点穴功夫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用的暖玉箫更是一件武林异宝,坚逾钢铁,宇文化及的一条杆棒如何能够和它硬碰? 宇文化及大吃一惊,心想:“这小子有点邪门!”不过,虽惊不乱,抛开杆棒,便取出他的另一样独门兵器日月双轮,这双轮是精钢所铸,不怕给玉箫砸断,在兵器上先不吃亏。正是: 风雨中宵惊恶斗,箫声剑影慑群豪。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O回敌友未明成混战恩威兼济指迷津 宇文化及的功力本来胜过李中柱不止一筹,换了兵器,果然便即挽回颓势。双轮并举,一招“三转法轮”,把暖玉箫夹在银光之中。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李中柱的玉箫已经抽了出来,和宇文化及的日月轮碰击了十七八下。匝地银光,漫空绿影,穿梭交织,打得个难解难分。宇文化及胜在功力深湛,李中柱胜在招数精妙,各有千秋,百招之内实是难分高下。 跟着来到的是任红绡和周中岳祖孙,任红绡却不是金光灿的对手了。数招一过,任红绡只有招架的份儿,双刀几乎给他击落。但金光灿看了她的几招刀法,却也不禁怔了一怔,问道:“你是不是任天吾的女儿?”任红绡斥道:“是也好,不是也好,用不着你管!”金光灿疑惑不定,一时间倒是不敢骤下杀手。 辛龙生抽出身来,喝道:“刚才的架还没打完,我与你分个胜负!”金光灿怒道:“打就打,你以为我怕你不成?”双方都用快剑抢攻,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辛龙生吃亏在连场恶斗,又是刚刚和拓跋图的第九重龙象功硬拼了一掌的,强弩之末,和金光灿再度交锋,数十招过后,可就渐渐有点显得力不从心了。 谷啸风一声长啸,使出七修剑法的绝招,抖起七朵剑花,一招之内,遍袭拓跋图的七处要害。拓跋图双掌齐出,掌风呼呼,以刚猛之劲破解敌招,反击对方。韩佩瑛一招“玉女投梭”,乘隙即进,和谷啸风的剑法配合得妙到毫巅。饶是拓跋图是蒙古数一数二的高手,亦自感到有点遮拦不住。 说时迟,那时快,谷、韩二人一面打一面向辛龙生靠近,本来是分成三处交手的,登时变成了双方的混战。周中岳的伤刚刚痊愈,功力尚未恢复,周凤的本领差得太远,他们祖孙俩可是插不进手。 辛龙生松了口气,说道:“有许多人压在木棚下面,大部分是咱们的朋友,周老爷子,请你把他们救出来。” 谷啸风道:“辛大哥,你也歇一歇吧,帮他们认人。”金光灿刷的一剑向辛龙生刺来,叫他们无法摆脱战斗。辛龙生道:“淇妹,你帮他们认人。”车淇本来想要加入战团的,转念一想:“不错,那个安老板对我们很好,应该赶快救他。我的本领有限,反正也帮不了龙哥的大忙。”辛龙生这边此时已经颇占优势,车淇也就放心去救人了。” 金光灿心念一动,叫道:“拓跋大人,快请帮手!”特别着重一个“请”字。 拓跋图怔了一怔,心道:“哪里来的帮手?”金光灿似乎知他的心思,连忙接着叫道:“有一个现成的好帮手就在这里!”拓跋图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说的是刚才被自己点了穴道的那个韩希舜。 拓跋图呼的一掌向对方最弱一环的任红绡打去,任红绡身形一飘一闪,避开正面,仍是不禁踉踉跄跄的退了三步。李中柱急忙抢上前去,遮在任红绡身前,玉箫挥了一道圆弧,把任红绡和自己的身形都笼罩在箫影之下,以防拓跋图续施杀手。他本来已料到对方的企图的,但为了保护任红绡,只能放松了对敌人的堵截了。 宇文化及倏地就从缺口冲出,奔向独自躺在一个角落的韩希舜。谷啸风喝道:“哪里走!”身随剑走,剑随臂扬,剑尖直指宇文化及背心的“风府穴”。 可惜他还是慢了半步,说时迟,那时快,宇文化及已是解了韩希舜的穴道,迅即反手一招“推窗望月”,左手月轮一推,荡开谷啸风的长剑。 韩希舜“哼”的一声站了起来,宇文化及说道:“咱们的一点点过节,往后再算,目前应该同舟共济!” 辛龙生叫道:“韩公子,大是大非,你该分别清楚,可不能一错再错了!只要你不和鞑子同流合污,我们也可以不念旧恶,把你当作朋友的。” 金光灿叫道:“韩公子,请你看在我们王爷和令尊的交情,别受‘奸人’挑拨!”这话既是“劝告”,又是“警告”,言下之意,要是韩希舜不肯就范,就要抖露他们父子与完颜长之勾结的阴谋。可是他这么一说,已是把韩希舜的身份完全揭露,等于承认了自己刚才和拓跋图、宇文化及说的全是假话了。 拓跋图心里想道:“原来他果然乃是骗我,完颜长之也果然不是一心一意的向着我们大汗。哼,这事慢慢再和他们算账。” 韩希舜必须作出抉择,他毕竟是相府公子的身份,从他们一家的“尊荣”出发,迅即权衡利害,终于还是决定了和金光灿站在一边。 说时迟,那时快,韩佩瑛亦已飞身掠至,与谷啸风双剑合璧,攻得拓跋图手忙脚乱。 韩希舜喝道:“你们是反叛朝廷的贼子,我岂能和你们结交!”立即折扇一挥,替拓跋图挡了韩佩瑛的一招。 韩佩瑛怒道:“你们父子认贼作父,卖国求荣,给你一条自新之路你也不要,哼,我们才不稀罕结交你这个‘朋友’呢!”刷刷刷连环三剑猛攻韩希舜。韩希舜的本领本来不在她下,只因穴道方解,给她攻得险象环生。 不过拓跋图的功力却是高于谷韩二人,得了韩希舜之助,运起第九重的“龙象功”催动掌力,转而替韩希舜解了受攻之困。韩希舜抽出身来,又替史宏解了穴道。李中柱、辛龙生、任红绡等人跟着杀来,双方又再形成混战。 这时双方都是五个人,一边是谷啸风、韩佩瑛、李中柱、任红绡和辛龙生,一边是拓跋图、宇文化及、金光灿、韩希舜和史宏。双方强弱相捋,以五敌五,刚好打成平手。但论实力,还是拓跋图这边稍胜一筹,久战下去,胜算较大。金光灿看到了这一点,笑道:“韩公子,咱们也用不着太过和他们拼命,缠斗下去,咱们的人就要来了。” 辛龙生冷笑道:“韩希舜,你和完颜豪合谋害我,我还未曾和你算账呢。如今我不念旧恶,你却执迷不悟。哼,你可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身。’这两句话么?” 韩希舜老羞成怒,喝道:“我没工夫听你胡说八道,看招!”辛龙生冷笑道:“好,你不愿做人定要做鬼,那也由你!”运剑如风,钉着了韩希舜猛攻。他的本领是胜过韩希舜的,但在连场恶斗之后,此消彼长,却是只能打个平手。好在韩希舜穴道方解,功力也未完全恢复。韩希舜采取绕身游斗的打法,避免与他硬拼。急切之间辛龙生固然是胜不了他,双方以五敌五的混战也是打得难解难分。 周中岳、周凤和车淇去救压在木棚底下的众人,周中岳虽然刚刚痊愈,数十年的功力毕竟是非同小可。他独力搬开几根大木头,竟是面不红气不喘。车淇赞道:“周老爷子,好气力。” 没有多久,压在众人身上的木头都给搬开。幸好没人重伤。药帮众人是给摔倒的,有些人脱了臼,周中岳擅于驳筋续骨的手法,一一给他们接好断臼。但安陀生是给宇文化及用独门手法点了穴道的,他却不会解了。 周中岳正在替巴天福和韩天寿二人解穴,车淇叫道:“这两个是坏人!”话犹未了,巴天福已是一跃而起,抓着了周凤。 周中岳大吃一惊,伸手来抓。巴天福喝道:“姓周的糟老头子,你要不要孙女的性命?快快给我退下!”巴天福抓着了周凤作为人质,他的师弟韩天寿跟着便过去要捉安陀生。 周中岳正自后悔,忽见巴天福笑声未绝,双臂突然软绵绵的垂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周凤已经挣脱他的双臂,反手就给他一记耳光。只听得“咕咚”一声,正在向安陀生跑去的韩天寿和他的师兄同时倒下。原来是车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用两枚铜钱打中了他们的穴道。巴、韩二人的本领本是远在车淇之上的,只因他们的穴道刚刚解开,气血尚未畅通,又看不起车淇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这就冷不防着了她的道儿。 周中岳气恼不过,左右开弓,噼噼啪啪,又打了他们几巴掌。安陀生道:“暂且留下他们的狗命,还有用处。”车淇说道:“周老爷子,这位安老板是自己人。”周中岳这才醒起,应该先替安陀生解开穴道。 但安陀生是给宇文化及的独门手法点了穴道的,周中岳虽然内功深厚,却解不开,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车淇说道:“让我试试。”一试之下,居然解开了安陀生的穴道。原来她的武功虽然并不很高,但她的父亲车卫却是通晓正邪各派武学的宗师,对于点穴解穴,尤甚擅长,车淇家学渊源,试用父亲别出心裁的“解穴诀”,竟也把宇文化及的独门点穴功夫破解了。 她这手解穴的功夫一显,拓跋图和宇文化及都是不禁心头一凛,同时也知道了她是车卫的女儿无疑了。拓跋图暗暗后悔刚才没有将她擒下。 但此时双方的混战,却还是拓跋图这边稍占上风。拓跋图心里想道:“倘非速战速决,待会儿就是敌众我寡了。”金光灿、宇文化及与他同一心思,当下趁着车淇、周中岳等人给药帮一众救治的时候,加紧攻击。 拓跋图的“龙象功”最为厉害,一掌猛过一掌,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来。谷啸风、李中柱还不怎么,功力稍弱的韩佩瑛已是感到有点支持不住,功力更弱的任红绡和业已到了强弩之末境地的辛龙生更是感到呼吸都有点困难了。 正在剧斗之中,忽见尘头大起,一彪人马疾驰而来,打的是金国官军的旗号! 金光灿大喜道:“王守备,快来捉贼,那帮药贩子都是金鸡岭强盗的同党!”拓跋图纵声笑道:“你们去捉那些小贼,这几个强盗你们就不用管了。” 安陀生筋络已舒,一肚皮闷气正自无处发泄,最先冲上来的几个官兵登时倒了楣,给他像捉小鸡似的一手抓着一个,就摔出去,眨眼间摔倒了六七人之多。车淇挥舞双刀,也斩伤一个军官。药帮的伙计、脚夫扶创跃起,用扁担、用虎撑也把许多官兵打得头破血流。 那个兖州的统兵官王守备大怒喝道:“不要活的,把这伙不怕死的强盗通通给我射杀!” 金国官兵退出十丈之外,乱箭向周中岳和药帮众人射去,安陀生叫手下围成一圈,他和周中岳、周凤、车淇四个武功较强的人各护一方,拨打乱箭。但金国的官兵太多,乱箭如雨,时间一久,他们终须支持不住。不过片刻,已是有几个伙计受伤了。 正在十分吃紧之际,忽见官军阵形大乱,原来又有另一彪人马杀来,这彪人马打的却是金鸡岭的旗号。 只见一个手舞雨伞的乡下少年,冲入官军之中,所到之处,宛如波分浪裂。给他雨伞扫着的无不筋断骨折。王守备挺起长枪迎击,只听得震耳欲聋的“当”的一声,火星四溅,王守备的长枪竟然给这少年的雨伞打断。
王守备虎口流血,吓得当真是魄散魂飞。说时迟,那时快,这乡下少年模样的人猛地一声大喝,已是把王守备曳下马来,高高举起,一个旋风急舞,叫道:“安老板接着!”这位“守备大人”就像皮球一样给他抛了起来,飞过一众官兵的头顶,直向塌下的木棚那边飞去。安陀生站稳马步,接着这位“守备大人”的时候,仍是不禁晃了两晃。 官兵见金鸡岭好汉杀到,早已慌了。此时长官又已被擒,焉能还有斗志?每个人都是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发一声喊,登时四散奔逃。 谷啸风大喜叫道:“公孙大哥,你来得可正好呀!”原来这乡下少年正是他的好友公孙璞,他手里拿的是玄铁宝伞。 公孙璞道:“你们歇歇,让我会会龙象法王的高足。”宇文化及不识他的玄铁宝伞厉害,日月双轮一推,和玄铁宝伞碰个正着! 轮伞相交,当的一声巨响,火星蓬飞,宇文化及虎口酸麻,月轮脱手飞上半空。这一惊非同小可,转身就跑。 李中柱一招“玄鸟划砂”,如影随形,疾追过去,暖玉箫指向他背心的“风府穴”。宇文化及喝道:“日轮也给了你吧!”反手一掷,磨盘大的一团银光压将下来,竟是隐隐挟着风雷之声!他在龙象法王门下武功最高,这一掷又是他的救命绝招,是以虽然是在和玄铁宝伞硬碰之后,这一掷的力道仍是非同小可。 李中柱霍的一个“凤点头”,玉箫轻轻一带,日轮从他头顶飞过,余势未衰。公孙璞喝道:“谁要你的破铜烂铁,拿回去吧!”宝伞一张,挡个正着,日轮飞了回去。 飞回去的力道比他掷过来的力道更大,宇文化及哪里敢接,慌忙抢了官军的一匹战马,落荒而逃。李中柱和他距离最近,但因闪避他的飞轮,迟了片刻,追之已是不及。公孙璞笑道:“他已经把兵器留下,虽未投降,亦已缴械,由他去吧。” 辛龙生看见公孙璞来到,想起自己从前给完颜豪愚弄,几乎害了他的性命之事,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惭愧。 金光灿趁着他心神不宁之际,刷的一剑便刺过去。公孙璞刚刚回过身来,一声大叫,飞扑过去。人未到,掌先发,一股劈空掌力,把金光灿的剑尖震得歪过一边,但虽然如此,剑尖划过,依然划破了辛龙生的衣裳,设若没有公孙璞的劈空掌力荡开他的剑尖,给他刺个正着,那就真是不敢设想了。 说时迟,那时快,公孙璞身形一起,宝伞张开,俨如摩云巨鸟,凌空击下。金光灿见过玄铁宝伞的厉害,焉敢硬接?身躯一矮,迅即变招,刺他双足。公孙璞一个盘旋,宝伞自下而上反挑上来,金光灿想要变招,哪里还来得及?当的一声,长剑反弹回去。幸而他是剑法轻灵,用的力道不大,反弹之力,尚不致令他长剑脱手。但长剑反弹回去,亦已把他的肩头割伤了。金光灿慌忙也学宇文化及的做法,去抢官军的一匹战马,把那名小军官踢下马去,抢了马匹便逃。 拓跋图喝道:“好小子,竟敢如此猖狂。你敢和我硬拼一掌么?”公孙璞放下玄铁宝伞,喝道:“你以为你练成了第九重的龙象功就可横行无忌吗?来吧!”双掌一交,发出郁雷般的声音,震得众人耳鼓都是嗡嗡作响! 拓跋图闷哼一声,倒退三步,心头大震:“这小子怎的如此厉害?年纪轻轻,功力竟似还胜于我!”眼见宇文化及和金光灿都已跑了,自忖孤掌难鸣,如何还敢恋战?其实若是只论本身功力,公孙璞还是稍有不如的。只因他在剧斗之后,虽然是第九重的龙象功亦已打了折扣,此消彼长,反而就比公孙璞稍逊一筹了。 拓跋图从官军丛中硬闯出去,官军怕他又来抢马伤人,四下躲避。哪知拓跋图却不抢马,双掌呼呼乱劈,用龙象功开道。距离较近的官军给他的劈空掌力打得人仰马翻,反而阻碍了随后追来的义军,这就给拓跋图趁机逃脱了。 韩希舜吓得慌了,但他没有拓跋图这等功力,要跑也跑不掉。 公孙璞笑道:“韩公子,去年多谢你的‘招待’,曾在尊府‘叨扰’多时,今日难得相逢,可也该让小弟稍尽地主之谊了。”话犹未了,已是堵住了韩希舜的去路。 韩希舜硬着头皮,喝声:“我与你拼了!”折铁扇用了个斜飞势,一招之内,点戳公孙璞的三处大穴。正是“惊神指法”的一招绝招。 公孙璞笑道:“韩公子,你还要和我切磋武功吗?可惜你这一招学得似乎还不怎样到家!”话犹未了,左掌一穿,右掌骈指戳出,夹手夺了他的折扇,“卜”的一下,右掌的中食二指,已是点着了他的穴道。公孙璞使的这招,也正是韩希舜刚才使的那招“惊神指法”。 谷啸风笑道:“史宏,我们请了你的‘公子爷’作客,也就不争在多请你一个了。”史宏颤声叫道:“饶了我吧,我只是一个下人,我不去。” 谷啸风笑道:“不错,你是下人,但你的‘公子爷’可要你随行服侍啊!”笑声中使一个近身搏斗的小擒拿手法,登时就把史宏擒了。 韩佩瑛道:“这位相府的大少爷是代表他的父亲去见完颜长之,阴谋卖国求荣的。公孙大哥,你准备处置他?” 公孙璞道:“这件事柳盟主亦已得到消息了,我这次下山,一来是奉命接应安大叔,二来也正是想请这位韩公子上山。” 韩佩瑛诧道:“柳女侠当真是想请他作客吗?” 公孙璞道:“不错,柳女侠是这么说的。”谷、韩等人虽然不懂盟主的用意,但想柳清瑶这样做法必定有其道理,于是也就不再难为他了。 这一战大获全胜,不但救了安陀生的药帮一众,打败了拓跋图、宇文化及等人,还活捉了韩希舜、史宏、巴天福、韩天寿四个俘虏,众人都是非常高兴。 安陀生过来多谢公孙璞的援救,公孙璞说道:“你不怕冒险,给金鸡岭的弟兄偷运药品,说到一个‘谢’字,正是我们应该多谢你呢。这次我接应来迟,累得你们受苦了。” 安陀生道:“也没受到什么苦,这位辛大哥刚才也曾帮了我很大的忙,说起来我们只是受了一场虚惊而已,算不了什么。” 公孙璞笑道:“辛大哥,这几天我们都在盼着你来,我还恐怕你不肯来呢。想不到果然就在这里碰上了你。我这可放下心上的石头了。”一片对朋友的诚恳之情见于辞色。 辛龙生又是感激,又是内疚,尴尬之极,讷讷说道:“公孙大哥,我,我,我不是人,实在对不起你……” 话犹未了,公孙璞已是紧握他的双手,说道:“辛大哥,一个人在一生之中,谁没做过一件错事呢?过去的事,请莫再提。今天你替我们的山寨立了功劳,我也未曾多谢你呢。客气话大家都不必说了,咱们仍然是好朋友。就不知辛大哥,你愿意把我当作朋友吗?” 辛龙生既惭愧又感动,流下眼泪,说道:“你们待我这样好,我只怕不配做你们的朋友。从今之后,我是再世为人了。” 一行人回到金鸡岭,自寨主柳清瑶以下,一众头目和在山寨作客的人,都出来迎接他们,奚玉瑾也在其中。辛龙生见了她不免又是感到尴尬,但奚玉瑾却是落落大方,和车淇尤其亲热。辛龙生这才镇定下来,神态也渐渐恢复自然了。 上官复和寨主蓬莱魔女一同出来迎接,哈哈笑道:“我劝你们来金鸡岭,你们果然来了。你瞧,这里可真是不错呀,我没有骗你吧。”辛龙生苦笑道:“上官叔叔,我来迟了。”蓬来魔女若有深意地说道:“这里的人都是给逼上‘梁山’的,有的来早,有的来迟,只要来了,就都是自己人了。” 蓬莱魔女吩咐手下把俘虏暂行收押,特别吩咐给韩希舜一间房间,以礼相待,然后吩咐摆设庆功宴,给谷啸风、韩佩瑛、辛龙生、李中柱、任红绡、车淇等人接风。席上谷啸风说起在大都的事情,众人听得眉飞色舞。 上官复道:“原来武帮主和华大侠都已经到了大都了,这个热闹我可不能不去凑一凑啦。” 车淇说道:“龙象法王和完颜长之都要捉你,你怎么还去冒这个险?” 上官复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况我和武林天骄檀羽冲是约好了在大都相会的,我怎能不去帮他的忙?”又道:“拓跋图是蒙古第二高手,宇文化及是龙象法王门下本领最强的弟子,他们二人折在你们手下,业已铩羽而归,我这一路之上大概也可以少冒许多风险了。” 蓬莱魔女微一沉吟,说道:“武林天骄在金京所要应付的事情十分重要,上官先生既是和他有约,那是应该去的。不过最好多一个人和你同去,这事明天再说吧。” 谷啸风道:“另外还有一件十分紧要的事情,我要禀告盟主。” 蓬莱魔女道:“什么事情?” 谷啸风道:“我们在路上碰见程氏五狼和野狐安达,他们是奉完颜长之之命送信到兖州去的。目前金国的皇帝虽然听从檀大侠的劝告,首先对付蒙古的入侵,撤销了对金鸡岭围袭的命令,但完颜长之却还是要兖州的兵马对付咱们。纵然不是明动干戈,或许也会暗中偷袭。” 蓬莱魔女道:“这个早已在我意料之中。” 谷啸风道:“但密函中还透露了一件事情,咱们山寨里,有完颜长之派遣来的奸细。”当下将那密件呈上。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说道:“这事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我已经防范得相当严密,想不到还是有他们的奸细混了进来。” 谷啸风道:“这奸细是谁,程氏五狼和野狐安达都不知道。” 蓬莱魔女道:“好,咱们审问那位‘守备大人’。” 那个姓王的守备以为蓬莱魔女是捉他出来行刑,吓得浑身直打哆嗦。蓬莱魔女请他坐下,淡淡地问他道:“你是金人还是汉人?” 王守备道:“我,我是汉人。” 蓬莱魔女道:“好呀,你是汉人,为何却替女真鞑子卖命,残害自己的同胞?” 王守备颤声说道:“我,我知错了。请寨主开恩,饶我一命。” 蓬莱魔女道:“要想饶命,那也不难,我还可以放你回去呢。但我问你的事情,你必须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不许有半句虚言。” 王守备但求活命,当然没口应承。当下蓬莱魔女便把完颜长之那封密件交给他看,说道:“这本来是完颜长之写给你和兖州知府的,你总应该知道这个奸细是谁吧?” 王守备吓得面如土色,说道:“小人委实不知,请寨主明察,完颜王爷的信上也只是这么吩咐,说是那个奸细若有‘王府’的信物带来,我们便和他联络。我们只是认物而不认人。” 蓬莱魔女道:“那是什么信物?” 王守备道:“是一面刻有雄鹰的铜牌,背面有蒙古文字,我不认识。” 蓬莱魔女大为失望,想道:“这个铜牌可是没法仿制。山寨有上万弟兄,也是无法一一搜查。”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道:“你说的都是实话吗?”王守备道:“怎敢欺瞒寨主。”蓬莱魔女道:“好,我暂且相信你,但也不能就放了你,你先退下去吧。” 谷啸风道:“此事如何是好?” 蓬莱魔女道:“事已如斯,咱们也不能操之过急,只好想个法子,让那奸细自投罗网吧。”谷啸风见她似有成竹在胸,稍稍放了点心。 第二天一早,公孙璞求见蓬莱魔女,说道:“柳姑姑,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蓬莱魔女已经料到他的几分来意,笑道:“你是想向我讨个差事,是吗?” 公孙璞说道:“正是。我想和上官先生一起前往大都。” 蓬莱魔女笑道:“明年元旦,檀大侠他们要和完颜长之大干一场,但早料到你心痒难熬了。” 公孙璞说道:“大都的事情完了之后,我想到明明大师的光明寺去打一转,见见他老人家和我的爷爷,我已经有许多年未见他们了,他们年纪老迈,……” 蓬莱魔女笑道:“你用不着向我解释了,我答应你就是。只是你刚刚回山又要出外,就只怕宫姑娘不肯让你离开啊。” 公孙璞满面通红,说道:“我已经问过她了,她也想和我同去。” 蓬莱魔女心想宫锦云的本领虽然弱一些,但有上官复与公孙璞两人照顾,大概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于是笑道:“好吧,你也应该带你这位宫姑娘见见我的义父,你的爷爷啦。实不相瞒,昨晚我考虑人选之时,本来就是先想到你的。”公孙璞大喜告退,蓬莱魔女说道:“请你帮我把辛龙生请来。”正是: 分道扬镳图大事,八方风雨会金京。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一回奸细匿藏谋寨主高人暗助惑英雌 辛龙生心中惴惴,不知蓬莱魔女何事找他。见过礼后,蓬莱魔女说道:“难得你平安归来,大家都很欢喜。但令师尚未知道这个消息,恐怕还是难免担心。我想请你到江南去走一趟,顺便给我捎个信与令师。” 辛龙生喜出望外,说道:“这正是我的愿望,不知何日可以动身?”原来他到了金鸡岭之后,虽然大家都对他很好,但想到要与奚玉瑾朝夕相见,总是觉得有点尴尬,若能回到师父身边,自是最好不过。 蓬莱魔女说道:“大都发生的事情必须让令师知道,今后局势可能发生的变化,大家也须及早商量。是以事不宜迟,我想你今天就去。” 辛龙生道:“那车姑娘呢?” 蓬莱魔女道:“当然是和你一同去拜见令师。” 辛龙生便要告辞,蓬莱魔女笑道:“车姑娘已经在我这里了,行装她也收拾好啦,你等会儿。” 过了一会,蓬莱魔女的侍女果然就把车淇从内堂带领出来,但除了车淇之外,还有一个奚玉瑾。原来车淇昨晚是和奚玉瑾联床夜话的。 辛龙生见她们好像姐妹一般,心里又是欢喜,又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说道:“瑾姐,我要向你告辞啦。淇妹,寨主叫你和我到江南去见师父。” 车淇说道:“我已经知道啦。不过我有一件事情,先要禀告寨主。” 蓬莱魔女说道:“车姑娘,你刚刚来到,就要麻烦你做许多事情,累你昨晚没有好睡。” 车淇说道:“柳女侠,你对我这样好,只恨我帮不了你的什么忙。饭菜里有毒是验出来了,但什么人下的毒,却还没有查明。” 辛龙生吃了一惊,说道:“什么下毒?” 蓬莱魔女说道:“昨晚有人在送给韩希舜吃的饭菜里下了毒,幸亏我早有提防,叫玉瑾和车姑娘帮忙我先行查验。” 原来蓬莱魔女料想那个已经混进山寨的奸细会借刀杀人,破坏她的计划,是以在各方面已作了预防。奚玉瑾为人精明干练,车淇家学渊源,对毒药的知识虽然不能算是大行家,却比山寨中所有的人都强,故此蓬莱魔女便叫她们负责检查食物,奚玉瑾更在人事方面负责调度。果然在防范得相当严密的情形底下,还是出了岔子。 奚玉瑾跟着说道:“厨房里做事的兄弟都是十分可靠的,我已经仔细调查过了,他们委实没有可疑之处。就不知那个奸细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够下毒。” 蓬莱魔女道:“此事你没有声张吧?” 奚玉瑾道:“就只厨师知道,我已经吩咐过他了,他是不会说出去的。” 蓬莱魔女道:“很好,咱们现在可不能打草惊蛇,让那奸细提防。” 奚玉瑾道:“饭菜我们立即就换过了,连韩希舜也不知道这桩事情呢。” 车淇有点担心,说道:“我走了之后,奚姐姐少了一个帮手,精神万一不到……” 蓬莱魔女笑道:“你不用担心,我已有了安排了。” 车淇笑道:“其实像韩希舜这种人,他给人毒死了,也是死不足惜,不过寨主要我们保护他,我当然只能尽心尽力。” 蓬莱魔女笑道:“我是为大局着想,也想给韩希舜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侠义道就是应该与人为善,除非那人十恶不赦而又至死不悟,否则咱们绝不轻易杀一个人。” 辛龙生听了这番说话,大受感触,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心里想道:“我以前虽然是江南武林盟主的掌门弟子,和‘侠义’两字可还是沾不上边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蓬莱魔女微笑和他说道:“还有一位朋友要和你们一同过江,你不嫌弃他吧?” 辛龙生道:“有自己的弟兄和我们作伴,我是求之不得,不知是哪一位?” 蓬莱魔女笑道:“他不是山寨的弟兄。” 辛龙生道:“哦,不是弟兄,那他是谁?”心中业已料到几分。 蓬莱魔女道:“他已经来了。”只见一个山寨的头目带领一个少年进来,果然不出辛龙生所料,正是那位相府的二公子韩希舜。 韩希舜以为落在他们的手里,不死也要受一番折辱,硬着头皮,傲然说道:“你们要杀就杀,我爹爹是宰相,他会给我报仇的。大丈夫宁死不辱,你们要用非刑逼供,那可休想!” 蓬莱魔女说道:“很好,你还记得你是相府公子的身份,但说到‘大丈夫’三字,你的所作所为,可还不配!” 韩希舜心中有愧,口头却是不肯服输,色厉内荏,摆出一副傲岸的神气,说道:“你们也配骂我!” 蓬莱魔女说道:“我们怎么样?不错,在你的眼中,我们是强盗。可我们取的只是不义之财,并没有为祸百姓,更重要的,我们是和百姓站在一起,大家同心合力,保家卫国,不像你们父子,自居高位,却和鞑子偷偷摸摸的勾结。” 韩希舜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说道:“这是军国大事,你们不懂,休要胡说!” 蓬莱魔女冷笑道:“我有什么不懂,你们父子是想看风驶舵,保持你们的荣华富贵罢了。可惜在鞑子的眼里,你这位相府的二公子,也不过是奴才的奴才而已!” 韩希舜满面通红,亢声说道:“你杀了我吧,我不能受你侮辱!” 蓬莱魔女淡淡说道:“你是读过书的人,物必自腐而后虫生,人必自侮而后招辱,这两句古话想必你曾读过。我的话虽然说得很不客气,可没有说错了你。你想想,你们父子想把完颜长之当作靠山,而完颜长之却又暗中投靠蒙古,甚至他还攀不上蒙古大汗的交情,要认龙象法王作主子。完颜长之是蒙古人的奴才,你们要倚靠他,那你们是什么,不是奴才的奴才吗?你本是一个‘堂堂的相府公子’,但小小的一个蒙古武士,那天就公然将你侮辱,甚至还要杀你,奴才的奴才,也不容易当的啊!你想值不值得?” 韩希舜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下去,对方说的全是事实,要想反驳也不可能。 蓬莱魔女继续说道:“你们父子要想保持荣华富贵,也并非没有别的法子,但可不能依靠别人,只能依靠百姓,也只有这样,人家才会尊敬你!你想清楚吧!” 韩希舜面红耳赤地说道:“我落在你们手上,早已知道难免一死。你杀了我吧,痛痛快快地杀了我吧!” 蓬莱魔女笑道:“你错了,我叫你来,不是要杀你的,更不是存心侮辱你的。不过,你既然要和我们辩论,我们也就和你讲讲道理罢了。” 韩希舜怔了一怔,说道:“你不杀我,那你叫我来作什么?” 蓬莱魔女说道:“韩公子,我是打算给你送行的!” 韩希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一呆,失声叫道:“什么,你是要把我放回去吗?” 蓬莱魔女说道:“不错,为了预防鞑子对你途中暗算,我们还准备派人护送你回转江南。” 韩希舜道:“我得把话说在前头,你肯放我回去,我是感谢你的。但我可不能答应你们什么,我的爹爹是宰相,但我是做不了主的。” 蓬莱魔女说道:“你以为我一定有什么条件吗?不,我是无条件放你回去的,只盼你回去之后,把我的这番说话告诉令尊,我们希望他与我们联手抗敌,依不依从,那是他的事。说句老实话,我们对令尊,也并不存有太多的奢望。” 韩希舜想起那日被两个蒙古武士殴辱之事,再想想蓬莱魔女的说话,心里不由得又是惭愧又是感激,虽然他不能一下子就改变自己全部的想法,但至少对义军方面的人,是没有从前那样的恶感,甚至有点儿好感了。当下说道:“好,我回去之后,一定听你的话,劝劝家父。” 蓬莱魔女道:“好,那你现在和辛少侠、车姑娘一起走吧。” 韩希舜这才知道送他回去的人是辛龙生,不由得又是颇感尴尬。 蓬莱魔女道:“你们是老相识,对吗?” 韩希舜道:“不错,辛兄曾代表他的师父文大侠和家父商谈过军国大事。” 蓬莱魔女道:“那么你们结伴同行,就更好了。” 辛龙生道:“过江之后,我回到师父那儿,不会到你相府的。”他说这话,是解除韩希舜的疑虑,免得韩希舜怀疑他是蓬莱魔女派去监视他的。 韩希舜讷讷说道:“辛兄,那次你在我的家里,我、我很对不起……” 辛龙生笑道:“过去的事莫要再提,你肯劝告令尊,不管成不成功,咱们还是朋友。” 韩希舜道:“辛兄,那天我说话很是无礼,多谢你不介意,仍然把我当作朋友。” 当下蓬莱魔女等人送他们下山,车淇甚是舍不得离开奚玉瑾,临别之时,两个人的眼眶里都有晶莹的泪珠。 跟着又是给上官复和公孙璞、宫锦云三人送行,气氛与给韩希舜送行又不相同,他们是到金京干大事去的,是以分手之时,虽有惜别情绪,更多的却是兴奋心情。 但有一人,心情却是甚为黯淡。她是奚玉瑾。 奚玉瑾送别了车淇回来,回到自己房间,只见周凤正在刺绣,绣的是鸳鸯枕,那对鸳鸯,差不多已绣起来了。奚玉瑾想起自己也曾绣过这样的鸳鸯枕,触景伤情,不觉更添惆怅。 周凤是她的贴身侍女,自小一同长大的。名虽主仆,实如姐妹。这两天周凤就是住在她的房间的,见她回来,问道:“辛龙生和那位车姑娘走了吗?” 奚玉瑾点了点头,笑道:“小凤,你是在赶嫁妆?” 周凤杏脸泛红,半晌,忽地叹了口气。 奚玉瑾笑道:“你是就要做新嫁娘的人了,还有什么不高兴吗?” 周凤说道:“我有时想想,实在觉得心寒,真的不想嫁人了。” 奚玉瑾道:“我听得你的爷爷说,你那夫婿人品武功都很不错,是保定刘家五虎断门刀的传人呢,你何须担着心事?” 周凤看了她一眼,说道:“小姐,不是我有心事,恐怕是你有心事吧?” 奚玉瑾佯嗔道:“我有什么心事,你莫乱说。” 周凤说道:“小姐,你瞒不过我的。我是为你叹气啊。” 奚玉瑾道:“哦,原来你刚才说什么‘觉得心寒’,是因为想起我的事情?” 周凤说道:“是啊,想起小姐的事情,我觉得天下男人没有一个好的。” 奚玉瑾苦笑道:“所以你就不敢嫁人了?真是傻丫头。天下固然有许多坏的男人,但可不能一概而论。我的遭遇,也不能证明你这句说话。” 周凤说道:“我说的不对吗,那姓辛的小子,好歹也和你做过一场夫妻,你哪一样比不上车姑娘,他却移情别向,如今还当着你的面,带了他的新人前来气你。” 奚玉瑾道:“我一点也没生气啊。你不知道,是我决心成全他们的。那位车姑娘人很好啊!” 周凤说道:“我不是说车姑娘不好,我是说那姓辛的小子。小姐,你也太宽厚了,你不介意,我可……” 奚玉瑾低声说道:“这也怪不得辛龙生,我和他性情不投。虽然成亲了一年多,其实还是挂名夫妻的。” 周凤面红耳热,吃吃的笑,说道:“小姐,那么你还可以嫁一个如意郎君。” 奚玉瑾苦笑道:“我只是要告诉你,我的身子是清白的,并不是我想嫁人。你是我的妹子,我才和你说心里的话。” 周凤说道:“我知道。小姐,我也有一句心里的话,不吐不快……”奚玉瑾道:“那你说吧。”周凤在她耳边说道:“小姐,我是弄不明白,你,你和谷啸风……” 奚玉瑾心里一酸,截断她的话道:“别提他了,难道你不知道他和韩姑娘就要成婚了吗?” 周凤却非打破沙锅问到底不可,说道:“是呀,我就是因此为你不平。他从前对你那么好,为了你不惜大动干戈,怎么说变也就变了。从前我一直以为他对你是一片真情的,唉,谁知他也是这样反反复复的男人,连他都是如此,你说叫我怎能还相信男人呢?” 奚玉瑾叹道:“这只能怪我命苦,是我以为他已经死了,先嫁了辛龙生的。” 周凤说道:“但你和辛龙生只是挂名夫妻,现在也还可以和他说个明白呀。” 奚玉瑾急道:“这话你千万不能乱说,若给别人听见,我更要羞得无地自容了。小凤,你为我好,我明白。但许多事情,你都不懂的。佩瑛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她和啸风其实比我更为适合。” 周凤见她说得十分认真,眼眶里已是隐有泪光,心里为她难过,却也不敢再说下去了,叹口气道:“好,我不说了,小姐,你累了一天,也该睡啦。” 奚玉瑾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觉?听得周凤的鼾声,知她业已熟睡,便即披衣而起,到后山巡视。 只见月似镰钩,已过天心,是三更的时分了。奚玉瑾不知不觉走到她惯常散步的树林深处,但听得虫声寂寂,一片静寂。 夜深人静,她却是心事如潮。 要知她是个好强的姑娘,正由于她的好强,自己心里的苦痛,绝不愿在人前表露,是以她在韩佩瑛和车淇的面前,方能显得那样落落大方。但在没人的时候,她可是压抑不了自己的伤心。 和辛龙生的分手虽也曾令她深受刺激,可还不怎么感到难过,但想到了与谷啸风的往事,却是难免伤心了。 “一子错,满盘落索。”奚玉瑾暗暗叹了口气,心里想道。正在她怅怅惘惘之际,忽见一条人影,从山中掠过。 奚玉瑾吃了一惊,急忙追上前去,喝道:“是谁?给我站住!我是奚玉瑾!”那人非但没有止步,反而跑得更加快了。 奚玉瑾叫道:“快来人,捉奸细呀!”“奸细”二字刚刚出口,那人忽地转过身来,奚玉瑾只觉微风飒然,那人已是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噤声,我不是奸细!” 奚玉瑾刷的一剑便刺过去,喝道:“你不是奸细,为何要跑?”她用的是一招刺穴剑法,心里想道:“管他是不是奸细,先捉着他再说。”要知奚玉瑾来到金鸡岭已有数月,大小头目都认识她,树林里虽然黑暗,但她已经表露了自己的身份,这人仍不和她搭话,分明是个陌生人了。 此时这人已经来到奚玉瑾身边,距离极近,奚玉瑾这一剑刺得又快又准,本来非中不可,哪知这人身手端的敏捷,只听得“铮”的一声,这人中指一弹,竟然毫厘不差的弹着无锋的剑脊,把她的长剑弹开。 这是上乘武学中“弹指神通”的功夫,金鸡岭上,除了蓬莱魔女和公孙璞、谷啸风三人之外,无人会使。那人弹开她的长剑,说道:“过一个时辰,你就明白,你快回去,别阻拦我!” 黑暗中,奚玉瑾看不见他的面貌,但却听见是个陌生的声音。他既然不是谷啸风和公孙璞,而又会使“弹指神通”的功夫,奚玉瑾如何肯放过他?心里想道:“即使他不是奸细,那也是可疑之极!”当下一声长啸,刷刷刷连环三剑,疾刺过去,冷笑说道:“你想骗我,让你逃走,你当我是小孩子么?” 奚玉瑾的内功还未达到可以“传音入密”的境界,但这一声长啸,附近的人也应该可以听得见的。那人也似乎是害怕惊动了山寨的高手,突然间向奚玉瑾反击。他只凭着一双肉掌,便施展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攻势有如暴风骤雨,迫得奚玉瑾透不过气来,不能再发啸声。 那人占了上风,说道:“百花剑法,果是不凡,可惜我没工夫奉陪你了。奚姑娘,对不住,可要委屈你在这里躺一会啦!”话犹未了,突然欺身直进,骈指一点,点着了奚玉瑾的麻穴。 奚玉瑾晃了两晃,却没倒下,但那人却已跑了。奚玉瑾又惊又怒又是有点诧异。原来这人的武功远远在她之上,但却不用重手法点穴,是以她才没有倒下的,显然他对奚玉瑾的功力也是估计不足。 奚玉瑾先是大吃一惊,但跟着却又不禁颇为诧异了。她最初给点了穴道之时,本来以为这人不知要如何将她难为的,谁知这人点了她的穴道便即走开,对她竟是秋毫无犯,而且用的还不是重手法点穴。“为何他对我似乎手下留情,难道他当真不是奸细?”奚玉瑾思疑不定,只好先行运气解穴。 心念未已,忽听得有脚步声跑来,奚玉瑾穴道未解,但已是可以开口说话,她只道来的是寨中头目,便即叫道:“奸细刚从西面逃走,你们快去捉拿奸细!” 来的是两个灰衣人,看不清楚面貌,奚玉瑾这一扬声,他们立即向她跑去。一个陌生的声音问道:“你是奚姑娘吗?你怎么样了?” 奚玉瑾大喜答道:“不错,我正是玉瑾,奸细点了我的穴道,并无大碍,我自己会解。你们不必顾我,赶快去拿奸细!” 不料这两个人听见她给点了穴道,突然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一个说道:“咱们的老大可也太没怜香惜玉之心了。这样美貌的娇娘既然点了她的穴道,就该带走,他却不要!”另一个道:“那不正好吗?他不要,咱们要!”先头那个说道:“对,我打的正是这个主意。万一有人阻拦,有这位奚姑娘作为人质,也可当作护符呀!奚姑娘,你不必解穴了。你走不动,我们带你走!” 奚玉瑾这才知道这两个人原来乃是“奸细”的同党。这一下当真是又惊又急! 她心里一着急,真气就难凝聚,本来有希望在半炷香的时刻内解开穴道的,此时却是怎样也解不开,须得从头做起了。 说时迟,那时快,这两个奸细在哈哈大笑声中,已是来到她的身旁,哪里还容她有余暇从头做起,运气冲关! 奚玉瑾惊怒交并,正在打算用凝聚起来的一点真气,用来自断经脉,心想:“我宁可自尽,也不能落在奸人手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地又有一件她绝对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 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颗小小的石子,打着了她膝盖的“环跳穴”,她足部的气血登时畅通,原来这枚石子是给她解穴的。 就在此时,只听得“当”的一声响,一个灰衣人手上的钢刀也给石子打着,脱手飞出。另一个人身形晃了两晃,看来也是给什么暗器打着的样子,作势要跪下去。 奚玉瑾喝道:“鼠辈胆敢猖狂,想要活命,快快束手就擒吧!”刷的一剑刺出! 这一剑刺向那个身形摇晃的灰衣人,那人叫道:“啊呀,不好!幸亏没刺着!”原来他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使出非常奇怪的身法,好像醉汉一样,脚步踉跄。但不知怎的,奚玉瑾这一剑疾如电光石火般的刺将出去,竟然没有刺着。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个人拾起钢刀,飞快的反手一刀,将她的长剑架住。 身法古怪那个灰衣人展开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和同伴联手,与奚玉瑾斗了几招,喝道:“哪个小子偷施暗算,有胆的出来。”话犹未了,一枚石子又飞过来,这次那人已有准备,一个移形换位,石子擦着他的额角飞过。但饶是他躲避得快,没给打着“太阳穴”,额头给石子擦过,也给打得头破血流。 只听得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冷冷说道:“你们急什么,迟早我会收拾你们的,有胆的你们在这里等着。”这人似乎是有紧要的事情赶着去办,声音越说越细,显然他是越去越远了。不过说到后来,声音虽然细如蚊叫,却还是听得相当清楚。 奚玉瑾诧异之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这个现在暗中帮忙她的人,不是别个,正是刚才那个点了她的穴道的人。 那两个灰衣人则是又惊又喜,吃惊的是有这样一个大高手暗地和他们作对,欢喜的是这个大高手业已远走,他在交代了那番说话之后,果然没有暗器再飞来了。 空手的那个灰衣人道:“奇怪,我只道是沙老大,原来不是!”他一面说话,一面用手自己揉搓刚才给石子打着的穴道,只凭左手应敌。他的武功并不怎么了得,不过身法却是十分怪异,而且虽然刚给打着穴道,气血未曾畅通,但腾挪闪展的小巧功夫,也还是十分灵活。 使刀的那个灰衣人快刀倒是使得不错,但也不比奚玉瑾更为高明,奚玉瑾使开百花剑法,剑花错落,护着全身,与他们斗得旗鼓相当。不过由于是以一敌二,奚玉瑾还是略处下风。好在那个身法古怪的灰衣人,虽能自解穴道,气血尚未畅通,帮不了同伴的大忙。 斗了片刻,那两个人不由得心虚胆怯。他们起初本是想把奚玉瑾擒来作人质的,却不料奚玉瑾的本领在他们估计之上,二三十招过后,他们还只是仅能稍占上风,估量要想把她活擒,非得百招开外不可,他们如何敢拖延到百招开外。一个说道:“沙老大已经得手,咱们还是走吧。”另一个笑道:“到口的馒头你不要了么?” 使刀的那灰衣人笑道:“烫口的馒头不吃也罢。”以进为退,一口气疾斫七刀,转身就跑。 奚玉瑾恼他出言侮辱,气怒交加,不顾孤掌难鸣,便追下去。空手那个灰衣人自行推血过宫,气血已经畅通,跑得非常之快,使刀那个灰衣人刚才没给打着穴道,是以轻功虽然稍逊,但奚玉瑾穴道解开未有多久,却是追他不上。 距离越来越远,不久连影子也看不见了。奚玉瑾提一口气,加快脚步,正在追赶之际,忽觉背后风生,知是有人追到,恐防是奸细的同党,连忙凝身止步,挥剑护身。 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奚姐姐,别动手,是我!” 奚玉瑾回过头来,定睛一看,月色朦胧之下,只见一对少年男女,已是站在她的面前,原来是邵湘华和杨洁梅。他们是几个月前从苗疆跟谷啸风、韩佩瑛等人一起来的,杨洁梅与奚玉瑾本是旧时相识,在金鸡岭重逢,相处数月,交情更好。 奚玉瑾连忙说道:“两个奸细刚刚逃跑,你们赶快去追!” 杨洁梅怔了一怔,说道:“什么,还有奸细?” 邵湘华已经察觉奚玉瑾纵跳不灵,说道:“好,我们去追,你回去吧!”奚玉瑾正要说话,杨洁梅笑道:“柳姑姑正在找你呢,你放心,大奸细已经抓着了,两个小奸细谅他们也跑不掉。” 奚玉瑾又惊又喜,说道:“首脑已经抓着了么,是什么人?” 杨洁梅道:“我们也还未曾知道。但柳姑姑叫你回去,想必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杨洁梅一面说话,一面飞奔。她和邵湘华已是不想耽搁时间,因此马上去追奸细了。 奚玉瑾一来因为自己确实已经疲劳,要跑也跑不过他们,倒不如由他们去追那两个奸细了;二来也想快点知道蓬莱魔女抓着的那个奸细首领是谁,于是便即转身回去。 踏进蓬莱魔女办理公事的房间,只见谷啸风和韩佩瑛都在那儿。蓬莱魔女笑道:“听说你追奸细去了,但这个奸细我们已捉着了啦!”正是: 高人暗助擒奸细,变化离奇煞费猜。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二回揭破诡谋多变幻难言心事倍迷茫 奚玉瑾连忙问道:“是什么人?” 蓬莱魔女道:“可能是我认识的人,不过究竟是谁,还要过一会儿,方能确切知道。” 奚玉瑾诧道:“为什么还要待一会儿?” 蓬莱魔女说道:“这奸细是蒙着人皮面具的,面具与他血肉相连,是以必须小心谨慎的替他剥开,才不至于毁了他的原来容貌。” 奚玉瑾道:“怎么捉着的?” 蓬莱魔女道:“山寨里有咱们不知道的奸细,也有咱们不知道的朋友暗中帮忙。” 奚玉瑾吃了一惊,问道:“这个奸细是有人暗地帮忙方始擒获的么?”心中疑云大起,暗自想道:“莫非就是刚才点了我的穴道,后来又暗地帮忙我的那个人?这个人行事如此诡异,他究竟是友是敌?” 心念未已,只听得蓬莱魔女已在说道:“不错。今晚这个奸细之所以失手被擒,固然是由于他自投罗网,但假如没有那位朋友暗地里帮咱们的忙,恐怕不但会给他漏网而逃,我还要在他手上栽一个筋斗呢。” 原来蓬莱魔女在审问了那个王守备之后,就想好了一个“安排香饵钓金鳌”的计策。用王守备作“香饵”,引那奸细上钩。 完颜长之写给兖州知府和王守备那封密函只告诉他们奸细有“王府”的铜牌,凭铜牌与他们联络,却没告诉他们奸细是谁。 但这封信蓬莱魔女看过,那奸细却没看过。 蓬莱魔女据此推断,那个奸细可能并不知道王守备不知道他。 当然,凭信物去联络的方法,完颜长之是不会在事前告诉那个奸细的,但由于兖州知府与王守备是完颜长之的亲信,他在密函中告诉他们那个奸细的姓名也是合乎常理的事。这封信的内容事先就未必会让那奸细知道了。最少这是值得试一试的成败各占一半的方法。这个方法也就是蓬莱魔女的“安排香饵钓金鳌”的计划了。 蓬莱魔女故意泄漏风声,叫一些小头目去散布消息,让奸细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在刑堂审问王守备。而这个审问其实只是她和王守备串演的一出戏。 刑堂大门关上,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形。时间是在晚上,她又故意放松戒备,只叫几个小头目担当守卫,好让那个奸细跑来偷听。 她在刑堂里假装对那王守备严刑拷打,“打”得他杀猪般的大叫。在审问他时拿着完颜长之那封信,高声的念出来。 当然她念的这封信是经过窜改的,并非完全依照原文。假造的密函是透露出王守备知道那个奸细是谁的。蓬莱魔女“拷打”那个王守备,目的就是要迫他招供出来。 王守备本领不高,演戏倒是演得很好,他装作十分忠于完颜长之的模样,死也不肯招供。但后来却又佯作熬不起严刑拷打的痛苦,口风略略放软,说是要蓬莱魔女以礼相待,并答允他的若干条件,他才答允“考虑”。 蓬莱魔女便即说道:“好,让你考虑一个晚上,明天不招出来,还有更大的苦头让你尝尝。但你想我以礼相待,可得在招供之后才行。”审问完了,便叫手下将那被“打伤”了的王守备关在“黑风洞”里,要令他受那寒风透骨之苦。 “黑风洞”在后山,周围是荆棘丛生,乱石遍布,地形甚险,但却也是利便于轻功高明之士容易躲藏的地方。洞口当然也派有头目把守,但那几名头目却并非山寨中第一二流的高手。 蓬莱魔女估计,那个奸细十九会来杀人灭口。她在黑风洞里预先作了安排。黑风洞里又有地窟,她把王守备藏在地窟,外面只是一个假山。而她自己也隐藏洞中,只待那奸细上钩。 谁知安排虽好,那奸细却没上钩。 将近午夜时分,忽地有一支箭嗖的射进洞来。蓬莱魔女只道奸细已经上钩,追出去却人影不见。 那枝箭是把一封信射进来的,蓬莱魔女打开一看,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信上说他是金鸡岭的朋友,他知道奸细的阴谋,请蓬莱魔女务必相信他的话。 写信那人说那奸细老奸巨猾,已经防备这是蓬莱魔女安排陷阱叫他上当的了。但由于疑心不定,王守备他还是要暗杀的,不过在暗杀王守备之前,他会在山寨里先行捣乱。 奸细的计划是,他料到蓬莱魔女是躲在黑风洞,山寨里其他头目的武功都不如他,他便大着胆子要跑到蓬莱魔女的机密文书房中放火。这么一捣乱,蓬莱魔女势必要回来察视,那时他的同党便可以偷入“黑风洞”害人。他的同党之中,有一个是江湖上著名的偷儿,轻功极高,身手也是十分溜滑的。 蓬莱魔女说到这里,笑道:“我看了这封信,起初还恐防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不敢相信。但想一想也不妨双管齐下,试试真假。反正王守备藏在地窟之中,有人看守,奸细要害他亦非容易,我就跑回来了。” 奚玉瑾暗自想道:“这个告密的人想必就是我刚才碰上的那个人了,后来那两个人才是奸细的党羽。” 蓬莱魔女继续说道:“幸亏我当机立断,赶回来恰是时候。那奸细刚要放火,给我撞上,这就给我拿下啦。” 谷啸风道:“那奸细是什么门派的?” 蓬莱魔女说道:“他的武功倒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不但高得出奇,而且是少林派的嫡传家数。” 谷啸风吃了一惊,说道:“竟是少林派的弟子吗?” 蓬莱魔女道:“是呀,所以我叫你和佩瑛来帮我认人。” 奚玉瑾不解其中缘故,心想蓬莱魔女见多识广,少林派有什么可疑的人物,她若然不知,谷啸风怎会知道。 她还没有发问,蓬莱魔女却已先问她道:“你昨晚碰上的奸细又是怎样的人?” 听了奚玉瑾所说的遭遇,蓬莱魔女怔了一怔,说道:“那两个奸细的首领是姓沙的么?” 奚玉瑾道:“不错,我听得他们在谈论首领已经得手的时候,称呼为沙老大。” 蓬莱魔女笑道:“本来我已经怀疑是这个人了,既然他是姓沙,那就错不了啦。” 谷啸风道:“我和这姓沙的曾经交过手,若然是他,我一定会认识的。” 奚玉瑾道:“这姓沙的是什么人?” 蓬莱魔女笑道:“谜底就要揭开了,你等着瞧吧。”她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个奸细已是给一个头目押解出来。他的人皮面具业已揭开,露出本来面目。 奚玉瑾本来还有点捉摸不定的,不知这个奸细会不会是点了她穴道的那个人,虽然那个人后来又帮了她的忙,但她还是不能全然无疑。此时定睛一看,只见这个奸细是个年约五十开外的秃头汉子,而她所碰上的那个人黑暗中虽然看不清楚面貌,但却可以看出是个年纪不会超过三十岁的少年人。奚玉瑾这才释然于怀,心里想道:“如此看来,那个人果然是朋友而非敌人了,但却不知他的行事何以如此古怪。” 谷啸风陡地站了起来,喝道:“好呀,果然是你!你这少林派的叛徒,金虏的走狗!” 蓬莱魔女则冷笑道:“沙衍流,你好大胆,我的师兄公孙奇昔年给你累得身败名裂,我正要找你算账,你竟然还敢混进我的山寨里来,来作完颜长之的奸细!” 原来这个奸细乃是少林派的叛徒沙衍流。(沙衍流的出身来历,详见拙著《狂侠天骄魔女》)。 二十年前,公孙奇就是因为和他结交,给他逐渐引入歧途的。 沙衍流自知不见容于正派中人,三年前索性公开投入完颜长之的“王府”,数月前谷啸风、韩佩瑛、李中柱、任红绡等人在大都的丁实家中,被完颜长之派人捉拿,捉拿他们的人之中,就有这个沙衍流和谷啸风的舅父任天吾一起。幸亏谷韩二人双剑合璧的威力奇大,抵挡得住他的伏魔杖法,这才得以免于受伤。 沙衍流刚才与蓬莱魔女一场恶斗,给蓬莱魔女以拂尘的丝当作梅花针使,射入他的穴道,此时武功已是使不出来,而且体内好像有无数小蛇乱啮乱咬一样,饶他内功深厚,亦是痛苦难当。在蓬莱魔女斥骂之下,怒声说道:“倘非有人向你告密,谅你也识不破我的计谋。如今我落在你的手里,你要杀要剐,我姓沙的绝不皱眉,何必多言!” 蓬莱魔女冷笑道:“你居然还要冒充好汉!”提起拂尘,在他身上一拂,沙衍流身上的三十六道大穴,更好像给小蛇吮吸骨髓一样,痛得他死去活来。 蓬莱魔女笑道:“是什么人告密,说出来听听,看你说得对是不对?” 沙衍流咬牙说道:“我若知道他是谁,我早已把他杀了。”原来最近这几天,他已经觉察有人和他作对,但却不知是何等人物,只知这个人大概不会是山寨中的头目。 蓬莱魔女道:“你那两个同党又是什么人?这你总可以说得出来了吧?”举起拂尘,作势又要给他用刑。 沙衍流硬不起来,只好说道:“一个是神偷包灵,一个是崆峒派的快刀韩五。他们都是在完颜长之的王府当差的。”蓬莱魔女拂尘朝他身上一拂,这一次却不是用刑,而是令他稍减一点痛苦,以免他熬不住晕了过去。 沙衍流道:“柳女侠,求求你,你杀了我吧!” 蓬莱魔女说道:“你是少林寺的叛徒,自有少林寺的门规管你。”当下叫那头目将他推回去暂时收押,听候处置。 蓬莱魔女道:“啸风,这件事可要麻烦你走一趟了。” 谷啸风道:“你是要我押解沙衍流往少林寺么?” 蓬莱魔女笑道:“你知道我要派你和佩瑛同往少林寺的用意么?” 谷啸风的父亲谷若虚生前和少林寺十八罗汉之首的大智禅师交情甚好,但谷啸风却是从未到过少林寺的,和主持少林寺的几个高僧也不认识,是以对于这个差事,也是觉得有点意外。听得蓬莱魔女这么问他,便即说道:“请寨主明白指示。” 蓬莱魔女笑道:“我给你这个差事是让你得以公私两便,你的岳父如今正是在嵩山的少林寺。” 韩佩瑛喜道:“怪不得不见爹爹在此,他本来说过,迟则一年,早则半载,要到这里找我的,却原来是和少林寺的方丈谈禅去了。” 谷啸风笑道:“他老人家和咱们分手,如今也还未满一年呀。” 韩佩瑛说道:“爹和少林寺的方丈晦明上人是三十年的交情,后来由于爹得了那场大病,一直没通音讯。咱们倘若不去催他,恐怕他还要在少林寺逗留一年半载呢,我已经是很盼望见到他了。” 蓬莱魔女笑道:“那你这次和啸风同去,一定可以见到令尊了。但你可要帮我的忙,邀请令尊早一点来这里啊。我想请他在这里安居呢。” 韩佩瑛笑道:“我相信我一定不会有辱使命的。爹爹本来说过要来这里,他来了之后,你要他走,我也不会放他走的。我们在洛阳的家早已没有了。” 蓬莱魔女说道:“好,那你们明天就动身吧。现在已经是四更时分,你们可以回去歇息了。” 奚玉瑾也想和谷、韩二人一同告辞,蓬莱魔女说道:“玉瑾,你没有别的事情,我想请你多留一会。”看情形她似乎是有什么话要和奚玉瑾单独说的。 谷啸风、韩佩瑛告辞之后,奚玉瑾便即问道:“寨主有何吩咐?” 蓬莱魔女笑道:“我比你痴长几岁,我不客气把你当作侄女看待,你也不用客气,就当我是姑姑吧。玉瑾,你刚才的遭遇,虽然已经说过一遍,但我还想知道得详细一些。那个点了你的穴道后来又暗中帮忙你的人大约是什么年纪?” 奚玉瑾道:“黑暗中看不清楚,不过年纪似乎不大,最多三十左右模样。” 蓬莱魔女道:“是哪一派的武功?” 奚玉瑾道:“他的武功家数十分古怪,请恕我孤陋寡闻,我实在看不出他是什么门派。” 蓬莱魔女若有所思,半晌说道:“他和你说了些什么话?” 奚玉瑾道:“他说他不是奸细,我不相信,他说过一会你就明白的。但他却不肯说出他的姓名。当时他好像赶着去做什么紧要的事情,我却以为他是借辞脱身。” 蓬莱魔女笑道:“所以你要截他,而他则是迫于无奈,非得点了你的穴道不可了。不过他对你还是十分手下留情的,是么?” 奚玉瑾面上一红,说道:“不错,他的武功的确是远远在我之上。” 蓬莱魔女又再笑道:“他说得不错,现在咱们是可以明白了,这人是咱们的朋友,不是敌人。” 奚玉瑾心中一动,说道:“柳姑姑可是已经知道了这个人的来历么?” 蓬莱魔女说道:“这人可能是我一位朋友的弟子,不过我还不敢断定。我这位朋友的脾气十分怪癖,行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俗语说有其师必有其徒,故此我有这个怀疑。但由于未敢断定,这个朋友是不愿意给人知道他的,所以我也只好暂时姑隐其名了。” 奚玉瑾笑道:“这人的行事的确是怪得可以,令人百思难解。他在山寨里想必已有一些时候,既然他肯暗中帮咱们的忙,不知何以又是一直不肯露面?” 刚说到这里,刚才去追奸细的邵湘华和杨洁梅已经回来,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山寨中的大头目金刀雷飙。 蓬莱魔女道:“那两个奸细擒获没有?” 雷飙说道:“已经找着了。不过不是活的。” 蓬莱魔女道:“哦,你们已经把这两个奸细杀了么?这,这——”神情好似有点不悦。 杨洁梅道:“我们知道姑姑要留活口,但这两个奸细不是我们杀的。” 雷飙接着说道:“这两个奸细死得有点古怪。” 蓬莱魔女道:“如何古怪?” 雷飙说道:“我们在山下的草丛里发现这两个奸细躺在地上,起初还未知道他们死掉,只看出他们是给人用重手法点了穴道。” 雷飙武功甚高,是目前在金鸡岭上仅次于蓬莱魔女的高手。蓬莱魔女便问他道:“想必你试过给他们解穴了。” 雷飙说道:“不错。但那个点了他们穴道的人,手法十分怪异,惭愧得很,我只看得出是点了大椎和风府两处麻穴,却是没有本事解开。后来再仔细察视,才知道这两个奸细在给点了穴道之后,又给人用绵掌的功夫击毙了。” 奚玉瑾为人精细,听了雷飙所说的情形,不禁大吃一惊,说道:“这就奇了。” 蓬莱魔女说道:“点了奸细穴道的人,想必就是暗中向我告密的那个人。” 奚玉瑾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也是这样想。但猜得到的事情没甚奇怪,奇怪的是谁后来又杀掉那两个奸细?” 雷飙说道:“那人的绵掌功夫高明之极,外表毫无伤痕,五脏六腑则已震裂。我也是仔细察视,才看得出这是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的。以我粗浅的武学看来,那人的绵掌功夫和点了奸细穴道的那人功夫,似乎不是属于同一门派。” 杨洁梅说道:“当然不是同一个人。若是同一个人,他何不干脆把奸细杀了,何须先行点他们穴道?” 雷飙说道:“是呀,所以我情疑……”奚玉瑾和他的想法一样,是以两人不约而同的几乎是同时说道:“山寨里恐怕还有别的奸细?” 蓬莱魔女说道:“那个向我告密的人在信上说,据他所知,沙衍流只有两个党羽,就是包灵和韩五。按说不应该还有奸细。”听这语气,似乎她很信赖这个告密的人。 杨洁梅道:“或者有第四个奸细,那人还未知道的呢。这第四个奸细因为无法把同伴救出去,因而就把他们杀掉灭口。” 邵湘华问道:“包灵和韩五是何等样人?” 蓬莱魔女说道:“包灵是江湖上著名的神偷,行事介乎邪正之间。不过他素来贪财,当上了完颜长之的鹰爪我倒不觉奇怪。死了也不足惜。我有点可惜是那快刀韩五。韩五是崆峒派掌门无极道长的得意弟子,在辽东有几个大牧场,是个家财万贯的富豪,颇有慷慨好义的美名,不知何故,竟也甘心为虎作伥?”接着说道:“杨姑娘,你的疑虑也是很有道理。不过有没有第四个奸细,咱们总是以小心为上。在未曾水落石出之前,山寨的每一个人,都不能放松戒备。” 雷飙和邵、杨二人一同告退之后,蓬莱魔女笑道:“玉瑾,你渴不渴睡?”奚玉瑾笑道:“我现在倒是毫无睡意了,反正天就快要亮了,我也不打算睡啦。”蓬莱魔女道:“好,那你就陪我多谈一会吧。”奚玉瑾道:“姑姑有何吩咐?”蓬莱魔女笑道:“我是想和你谈点私事。”若有所思的过了一会,似笑非笑的和奚玉瑾说道:“我知道你和辛龙生是个挂名夫妻,如今亦已光明正大的分手了。你是个七窍玲珑的姑娘,应该知道我想和你说什么了。” 奚玉瑾脸上发烧,心里已是猜到几分,说道:“这是我自己的命苦,多谢姑姑关心。但请恕我愚昧,我却不知姑姑说什么。” 蓬莱魔女知她言不由衷,笑道:“你自谦愚昧,天下就没有聪明人了。你这样聪明的姑娘,难道还会相信什么红颜多薄命这套说法吗?我是相信一个人的命运总是由他自己决定的,就是‘命运’当真不好,也可以将它扭转过来。” 奚玉瑾道:“姑姑说得是,我也相信‘命运’可以改变,但我是‘认命’了。” 蓬莱魔女道:“你年纪轻轻,不该如此消沉。”接着笑道:“女孩儿家总要找个归宿的,你的终身大事也该有个打算了。” 奚玉瑾叹口气道:“天下也有丫角终老的姑娘,我已经嫁过一次,虽然只是挂名夫妻,但弄得今日的下场,亦是早已心灰意冷了。” 蓬莱魔女笑道:“古井也会重波,何况你还是如此青春年少。你之所以心灰意冷,只因为没有碰上合意的人。要是有一个样样都能令你满意的男子……” 奚玉瑾道:“多谢姑姑关怀,但我委实是不想再嫁人了。” 蓬莱魔女笑道:“我倒想替你做媒呢,希望你能够改变主意。” 奚玉瑾心中一动:“不知她要替我撮合的是那个男儿?”但虽然心里好奇,却是不便动问。而且她在两度的情场失意之后,也的确是心灰意冷,不想再嫁,于是说道:“姑姑,我感激你的好意,但婚姻之事,请你不要再提。要是你不嫌弃我的话,我宁愿这一生都跟着你,给你执鞭随镫。” 蓬莱魔女笑道:“这可不敢当,山寨当然是需要的,但这也不妨碍你重缔室家之好啊。” 奚玉瑾道:“姑姑,你提起家庭,我倒想起我的老家来了,我想回家见见哥哥,整理整理家园再来跟你,我有我自己的家,不需要另外的家了。”奚玉瑾的哥哥奚玉帆和厉赛英也曾在金鸡岭住过,但在奚玉瑾来到金鸡岭之前,他们已经回家。 蓬莱魔女听她说得如此决绝,笑道:“可惜,可惜,我想给你做媒的那个男子,你也曾经见过他,知道他的本领,他的确是个文武双全的少年英雄,可惜你无意于此,人各有志,我也不便勉强你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有一天能够改变主意。” 奚玉瑾听了这话,不由得又是心中一动。 “是我曾经见过的,而又知道他的本领,那是谁呢?难道,难道就是今晚我碰上的那个神秘男子?”奚玉瑾心想。 虽然她的好奇之心大炽,很想知道那个人的姓名来历,但少女的矜持,令她不能不按捺着自己的好奇心,这段谈话就算告一段落了。 蓬莱魔女道:“你回家一趟也好,我告诉你一些关于你家乡的情形,顺便请你替我做两件事。” 奚玉瑾道:“请姑姑吩咐。” 蓬莱魔女道:“扬州知府岳良骏在那次被劫了粮仓之后,受到朝廷革职留任的处分。他也知道那次的事是金鸡岭背后主持的,不过似乎还未知道你们兄妹也曾参与其事,你住的那个百花谷还是安静如常。但虽然如此,你这次回去,也须分外小心。你哥哥的病倘已痊愈,最好也请他回到这里来。” 奚玉瑾道:“姑姑放心,我会小心谨慎的。” 蓬莱魔女道:“你聪明能干,我当然放心得下。岳良骏目前正是惊弓之鸟,海砂帮最近也在和他作对呢。他大概还不敢无事找事。”跟着说道:“我想趁你回家之便,替我做两件事情。第一件是告诉你的哥哥,他的岳父明霞岛主厉老前辈正在找他。厉老前辈还会再来金鸡岭的,要是他再来的时候,你们兄妹还没回来,我就叫他到百花谷去找你们。” 奚玉瑾笑道:“厉岛主打算要我的哥哥回明霞岛继承他的岛主之位,我哥哥可不愿意。” 蓬莱魔女说道:“我会替你哥哥疏通的。厉老前辈倒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和黑风岛主大不相同,相信是说得通的。” 奚玉瑾道:“我知道。第二件事是什么?” 蓬莱魔女道:“海砂帮的罗帮主,业已暗中加盟,如今是和咱们一路的人了。你回到扬州,可以和他联络。” 海砂帮是做运私盐的生意的,帮主亦即是官府所称的“盐枭”头子。扬州是海盐集散之地,故此海砂帮的总舵设在扬州。帮主罗雨峰也是江湖上一个颇有名气的人物。 奚玉瑾答应下来,说道:“小凤我准备将她带走。” 蓬莱魔女道:“听说她和保定五虎断门刀刘家的人订了婚了,是么?” 奚玉瑾道:“正是为了她的婚事,我想让她在百花谷成亲。” 蓬莱魔女道:“哦,那是要新郎入赘女家了?” 奚玉瑾道:“这是小凤爷爷的主意,还没有和男家说好,但料想他们可以应承。” 蓬莱魔女道:“新郎是刘正杰的什么人?”刘正杰是五虎断门刀的掌门。 奚玉瑾道:“新郎名叫刘毅夫,是刘正杰的侄儿。刘正杰有三个儿子,但本领可都比不上这个侄儿。据小凤的爷爷说,刘正杰可能把掌门之位,将来不传子而传侄呢。” 蓬莱魔女道:“你的侍女嫁得这样好的婆家,真是一桩大喜事了。但新郎既有继任五虎断门刀一派的掌门人之望,他肯远离家乡,来到扬州入赘吗?” 奚玉瑾道:“新郎父母早已双亡,他是自小在伯父家里长大的。是以他若入赘女家,可以由他自己作主。另外我还听说刘正杰也有意思把五虎断门刀一派的总舵搬到南方。” 蓬莱魔女道:“为什么?” 奚玉瑾道:“保定和金京距离太近,他不能不和金虏的当权人物来往,又怕侠义道不谅解他。搬家之后,可以避免许多麻烦。” 蓬莱魔女道:“五虎断门刀也算得是江湖上颇具规模的门派,要是他能够和咱们携手,倒是好事。” 奚玉瑾道:“据小凤的爷爷说,他这孙女婿对咱们金鸡岭颇为向往的,不过——” 蓬莱魔女道:“不过什么?” 奚玉瑾道:“创立五虎断门刀的刘家祖先定下规矩,不许门人子弟做官,也不许他们做强盗。即使咱们不是普通的强盗,恐怕他也是不能‘上山落草’的。小凤爷爷想我准许他的孙女婿入赘到百花谷来,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啊。” 原来周中岳因为已经知道奚家兄妹将来都要到金鸡岭聚义,小凤若然还是跟着奚玉瑾的话,只怕对孙女的婚事会有阻碍,是以想要安排这样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蓬莱魔女笑道:“我也并不想要勉强刘家的人‘落草’,只五虎断门刀这派在暗中和咱们联手就行。” 奚玉瑾道:“这是一定可以的。百花谷有他们夫妻替我看管,我也更可以放心。” 奚玉瑾和蓬莱魔女商量定妥之后,第二天谷啸风和韩佩瑛押解沙衍流去嵩山少林寺,她也和周凤同一天离开山寨回家去了。周凤的爷爷周中岳则北上保定,带他的孙女婿南下。正是: 两度情场遭失意,岂知古井又重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三回抱恨难消自作孽忏情独有劫余灰 周凤一直还没有知道爷爷这个主意,直到离开山寨那天,奚玉瑾方始告诉她,听得她又羞又喜。 奚玉瑾笑道:“你舍不得离开我,也很喜欢住了十多年的百花谷,这可如了你的心愿了。” 周凤心里甜丝丝的低下了头,说道:“小姐,你待我这样好,我真不知道怎样感激你才好!” 奚玉瑾笑道:“你我情如姐妹,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还和我说这样的话,不显得生疏么?再说,我将来要麻烦你们夫妻给我管家,我还要感激你们呢。” 周凤目蕴泪光,这是欢喜的眼泪,也是有所感触而流的眼泪,半晌说道:“小姐,我、我——” 奚玉瑾笑道:“你怎么啦?” 周凤说道:“我只盼小姐你也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入赘到百花谷来。” 奚玉瑾黯然说道:“傻丫头,天下哪有这样如意的事情,我是决定不嫁的了,你少为我操心吧。” 奚玉瑾口里是这么说,心里可也着实有一番感触。 她在回家的路上,想起昔年韩佩瑛来扬州就婚男家,将来小凤的夫婿也要来扬州入赘女家,走的都是这一条路。只有自己还是形单影只,无所归依,尤其想起谷啸风那场婚变,心中更为酸痛。 不知怎的,她在伤心往事之余,也突然想起那晚她所碰上的那个神秘男子。 “柳姑姑想给我做媒的那个人,想必多半就是这个人了。当然我不会再婚,但这个人却不知是何等样人物?”在她心里忽地有个奇妙的感觉,心想总有一天,很可能还会碰上这个人。 出乎她的意外,一路平安无事。这一天,终于回到百花谷她的老家了,既没碰上敌人,也没有再碰上那个神秘男子。 回到家门,正是入黑的时分。但见大门紧闭,檐头上蛛网遍布,好像这个家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周凤笑道:“老王怎的这样懒,门口也不打扫。” 奚玉瑾道:“你可不能怪他,在那年我离开百花谷之时,家丁早已遣散了,只留下他一个人。他要管理花园,又要管家,一个人怎忙得过来?” 周凤笑道:“那咱们不要拍门,径自从后园进去,吓他一跳。” 哪知进了后园,给吓了一跳的不是别人,却是她们自己。 只见园中蔷薇架塌,花径荒芜,乱草丛生,败叶堆积。一片荒凉景象,令人触目兴嗟。 但使得她们最吃惊的还是,园中一角,竟有一坯黄土,泥土未干,显然是个新坟。周凤擦燃火石,照亮墓碑,失声叫道:“王伯死了!”原来那墓碑上刻的字是:“奚府王家人王福之墓。”王福正是那老花匠的名字。 奚玉瑾一颗心卜卜地跳,突然想起韩佩瑛那年回家的遭遇。那年韩佩瑛在扬州婚变之后,回到洛阳老家,一进门便发现家人的尸首,卧病的老父也失了踪。后来才知道是朱九穆和西门牧野这两个魔头曾到她家肆虐。她的父亲则被辛十四姑带回家里软禁。 如今自己的遭遇和韩佩瑛那次的遭遇竟是何其相似!饶是奚玉瑾如何镇定,也是不禁忐忑不安。 周凤说道:“不知是否仇家下的毒手?但有人给王福造坟,家里总还应该有人在吧?” 奚玉瑾道:“咱们进去看看!”一路进去,一路叫道:“哥哥!哥哥!”几道门户都是锁上的,奚玉瑾急不及待,拔出宝剑,斩开铁锁,进去搜查。里面毫没回声,搜遍家里的每个角落,也不见一个人影。 周凤吓得慌了,说道:“小姐,咱们先找个人打听吧。” 奚玉瑾力持镇定,说道:“好的,你去村头找周大娘打听,我在家里看守。小心点儿,快去快回。倘若碰上什么意外,你发蛇焰箭报讯。” 周凤接过奚玉瑾递给她的蛇焰箭,说道:“小姐,我会小心谨慎的,你一个人在家里也得提防点儿。” 周凤走后,奚玉瑾走入自己的卧房,心里想道:“家里并没给人捣毁的迹象,倘若是仇家来下毒手的话,哥哥和厉姑娘决不至于束手就擒,不和他们搏斗的。看这情形,家里的东西还是原来布置,又不像曾经有人来过捣乱。” 她稍稍放下一点心,点燃蜡烛,烛台上那半截蜡烛,显然还是她离家时点剩的那半截蜡烛,没人动过。 奚玉瑾仔细看房中景象,一切还是原来模样,虽然锦帐沾尘,床上的被褥可还是折得齐齐整整。那对她自己未曾绣完的鸳鸯枕,也还是放在原来的地方。 这对鸳鸯枕本是她绣来准备给自己出嫁用的,想不到后来情海生波,发生了那许多变化。如今重回绣阁,睹物思人,奚玉瑾又不禁一阵心酸了。 她把房中打扫干净,细心察视,在清理垃圾之时,发现烧剩的纸片,拼凑起来,隐约可以认出“家里不可”四个字,不可什么,下面的字已经烧掉了。 奚玉瑾心里想道:“这不是我哥哥的字迹,但又不像是女子的书法。”她没有见过厉赛英写的字,也不知是不是她写的。心里又再想道:“不可下面,总不会是什么好事。大概是说家里不可居留的意思吧?那么,写这纸条的人,当然是想留给我看的了?倘若不是厉姑娘,也应该是认识我的人吧?” 正在她怔忡不定,乱想胡思之际,忽听有夜行人的声息,奚玉瑾喝道:“是谁?”周凤说道:“小姐,是我!你可发现了什么没有?” 奚玉瑾笑道:“想不到你这样快就会回来,几乎吓了我一跳呢。目前我还没发现什么,你在周大娘处打听到的消息怎么样?” 奚家是扬州世家,百花谷是她家产业。在百花谷里住的人家,也差不多都是奚家的家人婢仆的家属。后来经过那场变乱之后,奚玉帆遣散家人,他们十九都带了家属渡江,到江南投奔义军去了。只有一两家的老人还留在百花谷。这周大娘就是其中之人,她的死去的丈夫是奚家花匠老王的襟兄。 周凤说道:“周大娘倒还硬朗,她所知道的情形也全都对我说了。我怕你牵挂,细节我就不问她了,赶紧回来见你。小姐,你可以安心,老王是病死的,并非被害。” 她先给奚玉瑾吃了一颗定心丸,然后才说详细的情形。 “大少爷和厉姑娘是曾回过家里,住了也差不多半年,他们是大约一个月之前走的。” “周大娘知道他们往什么地方吗?”奚玉瑾问道。 “少爷临走之时,还曾经去看过周大娘,送给她银米,但可没有对她说去什么地方。” 奚玉瑾又放了一点心,想道:“哥哥走得这样从容,大概不是给仇家迫走的了?”但心里却还是有个疑团。 奚玉瑾心里想道:“哥哥是回来养伤的,他能够离开百花谷,当然是已经痊愈了。为什么他却不来金鸡岭呢?即使另有别的地方要去,也该给柳姑姑捎个信呀。这里的海砂帮和金鸡岭又是有联络的,捎个信并不为难。照周大娘所说,他是一个月前离开的,若然托人带信,这封信也早该送到金鸡岭了。” 周凤继续说道:“王伯则是十天之前死的,似乎没有什么可疑。” 奚玉瑾道:“周大娘怎么知道他是病死的?” 周凤说道:“王伯是经常到周大娘那里闲聊的,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王伯说起他这两天正患伤风,所以没来串门。不过他自己采了一些草药服食,也差不多好了。是以周大娘还不怎样在意呢。” 奚玉瑾道:“伤风按说是不应该致命的。” 周凤说道:“是呀,周大娘也想不到他这样快就会死的。但王伯年老体衰,突然病死,那也并不稀奇。” 奚玉瑾道:“刚才你说他的死似乎无可怀疑,理由就是因为他年老体衰吗?” 周凤说道:“第二天周大娘来看他,见他面带笑容,躺在床上,还未知道他已死了,后来叫他,他没答应,一探他的鼻息,这才知道他早已断了气。他死得这样安详,要是给人害死的,大概不会如此。” 奚玉瑾道:“我听得杨洁梅说,她曾经是个天下最擅于使毒的女魔头辛十四姑的侍女,她说辛十四姑有一种毒药,给人吃了,那个人会笑着气绝!” 周凤说道:“辛十四姑不也是早死了么?” 奚玉瑾道:“我不是说王伯是辛十四姑害死的,但我觉得并非全无可疑而已,当然我不希望王伯是死于非命。” 周凤呆了一会,说道:“小姐,听你这样说我也觉得有件事可疑了。屋子里总有一个月以上没有打扫,三道大门又都是锁上的。难道王伯预知死期将至,是以特地把门户锁上么?” 奚玉瑾恐防周凤太过害怕,把发现纸片的事瞒住不提,说道:“小凤,你若害怕,咱们明天就离开百花谷。” 周凤笑道:“我可舍不得丢弃这百花谷呢。小姐,我跟着你什么也不怕。咱们是不是可以另找些临时的雇工,整顿整顿这个园子,人一多就更不怕了。” 奚玉瑾道:“我也有这个意思,不过还是留待以后再说了。你累了一整天,现在是该睡了。” 周凤说道:“小姐,我的房间还没打扫。”奚玉瑾知她心里害怕,笑道:“你的准新郎未曾入赘之前,由我权充新郎,陪伴你这位准新娘好了。你就睡在我的房间里吧。” 周凤红了脸道:“小姐好没正经,不过,说句实话,这么大的屋子里只有咱们两个人,我若不在你的身边,当真还是有点害怕呢。” 周凤委实是太疲倦了,上了床片刻便即熟睡。奚玉瑾却是心事如潮,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约莫三更时分,奚玉瑾忽听得嘎嘎的乌鸦叫声,从窗外飞过,叫声甚为难听。奚玉瑾心中一动,想道:“乌鸦在树上栖息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飞了起来?”饶她胆大,也是不禁有点心里发毛。当下披衣而起,推窗外望。 月色朦胧之下,只见一条黑影在假山石后隐现。就在此时,好像听得有个人在她的耳边轻轻说话似的,说道:“奚玉瑾,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出来见我。”是个似曾相识的老女人的声音。 黑影出没的那座假山离开她的卧室少说也有七八丈远,但那人说话的声音却是如在她的耳边,这是“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奚玉瑾自是不由得大吃一惊了。 周凤仍然呼呼熟睡,毫不知道外面有人。奚玉瑾情知不能逃避,拿起佩剑,便即穿窗而出,也不叫醒周凤。 假山后面那个影子现出身形,阴恻恻地说道:“奚姑娘,请恕我这个不速之客深夜拜访,你想不到是我吧?” 这个老妇人不是别个,正是扬州知府岳良骏的夫人。 奚玉瑾是曾经和岳夫人交过手的,深知她的本领高强,又是吃惊,又是诧异。心想:“她的消息倒是好灵通呀,我刚刚回到家里,就给她知道。”她以知府夫人的身份,独自前来,亦是颇出奚玉瑾意料之外。当下奚玉瑾按剑说道:“岳夫人深夜前来,有何指教?” 岳夫人说道:“你跟我回去,我有话和你说。” 奚玉瑾道:“有话这里说了。” 岳夫人道:“我不想惊动别人,还是请你到我那儿吧。嘿嘿,上次你闯进知府衙门,我尚未得稍尽地主之谊,如今可要好好招待你了。” 奚玉瑾刷的拔剑出鞘,说道:“我打不过你,可也不能任你呼唤。” 岳夫人道:“我只是想请你做我的客人,绝无恶意。” 奚玉瑾道:“我不去!” 岳夫人一皱眉头,说道:“奚姑娘,我已经对你很客气了。你当真是不吃请酒要吃罚酒么?”说到“罚酒”二字,蓦地把手一扬,向奚玉瑾抓下。 奚玉瑾刷的一剑削去,只听得“嗤”的一声,衣袖给岳夫人撕破,她的这一剑却是削了个空。 岳夫人没抓着她,似乎亦是始料所不及,噫了一声,说道:“你的剑法比从前高明许多啦,可喜可贺。不过,你还是脱不出我的掌心的,你瞧着吧。” 原来这几个月奚玉瑾在金鸡岭,得到蓬莱魔女指点她的武功,确是已经大大精进。刚才那一剑,要不是岳夫人缩手得快,险些就要给她伤了。 但也正如岳夫人的所料,奚玉瑾武功虽然精进,也还不是她的对手。斗到十数招开外,岳夫人提起了龙头拐杖,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把奚玉瑾的剑光圈子迫得越缩越小。岳夫人欺身直进,左掌平伸,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便来抢她的宝剑。 奚玉瑾一招“横云断峰”硬劈过去,刚中带柔,正是“百花剑法”中的得意绝招。岳夫人一抓没有抓着她,说时迟,那时快,奚玉瑾已是刷的一剑,从她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 岳夫人哼了一声,说道:“奚玉瑾,你真是不识好歹,还不扔剑,可休怪我不客气了!”只听得“当”的一声,奚玉瑾那一剑刺来的方位虽然出她意料之外,但还是给她的拐杖一立,恰好碰个正着,荡过一边。 剑杖相交,火星蓬飞,奚玉瑾只觉虎口一震,青钢剑几乎掌握不牢。她心里明白:岳夫人的确还是手下留情,否则只怕自己已受内伤。 岳夫人道:“知道厉害了吧?乖乖地跟我回去吧。我可真的不想伤你!” 奚玉瑾喝道:“谁要你假慈悲,你杀了我,我也不会依你。” 岳夫人道:“女孩儿家别这么执拗,嗯,我杀你做什么?”拐杖稍加一点力道,把奚玉瑾的宝剑压得抽不出来,左掌骈指如戟,便来点她穴道。 奚玉瑾把手一松,当的一声,宝剑掉在地上,抽出身子便跑。岳夫人道:“跑不了的!”奚玉瑾刚刚跑出几步,只见岳夫人又已截住她的去路。 奚玉瑾仗着熟悉地形,绕着假山逃避,但却无法摆脱如影随形的对手。奚玉瑾情知时间一久,决计逃不出她的掌心。正在只道要糟之际,忽听得周凤的尖叫之声,而岳夫人也突然身形一晃,不再追她。 奚玉瑾又是吃惊,又是诧异。吃惊的是不知周凤遭遇什么凶险,诧异的是这岳夫人何以突然放松自己?依理推测,周凤那一声惊呼,多半是碰上了敌人才会失声惊呼的,周凤的敌人,即使不是岳夫人手下,也该是她同党,她来了援兵,为何反而退走? 抬头一看,只见屋顶上现出三条人影,当中的是周凤,一左一右两条人影正在向她扑去,她果然是碰上敌人! 奚玉瑾在假山后面,周凤在屋顶当中。一上一下,距离甚远。奚玉瑾不但赶不及去救她,暗器也是决计打不到这么远的。 正在奚玉瑾大大吃惊,暗暗为周凤担心之际,岳夫人忽地把手一扬,喝道:“我早已吩咐你们,不许你们来惊吓奚姑娘的,为何不听我的说话!”话犹未了,只听得“卜通、卜通”的声响,竟有三个人跌了下来!但那第三个人却不是周凤! 原来正在岳夫人发出暗器之时,屋顶的另一边又跳上来一个人,他一现身就给暗器打着,滚了下去。可是他滚下去的方向和另外那两个人却是恰好相反的。这一下令得奚玉瑾更是奇怪了,“难道岳夫人的暗器还会拐弯不成?”显然这第三个人中的不是岳夫人所发的暗器。 奚玉瑾料得不差,就在此时,只听得一声长啸,宛若龙吟,这园子里果然是又来了一个高手。 岳夫人面色大变,喝道:“好呀,我知道你这老贼早晚要来找我麻烦,你果然来了!”口中喝骂,身形疾起,也不知是要逃走还是去追那个“老贼”,转瞬之间,不见人影。但她所说的那个“老贼”,却始终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周凤跳了下来,说道:“小姐,你没事吗?吓死我了。” 奚玉瑾笑道:“险是好险,侥幸没事。看来似乎还有高人暗中保护咱们呢。” 周凤说道:“不错,我看也是这样。” 奚玉瑾道:“你碰见什么了?” 周凤说道:“我给兵器碰击的声音惊醒,跑出来看。刚刚看见你给那贼婆子追赶,忽然似乎听得有人在我的耳朵旁边叫道:‘小心!’那两个人就向我扑来了。幸亏我得这人提醒,这才得以及时避开。跟着袭击我的那两个人就中了暗器,滚下去了。不,应该说是三个人才对。”接着笑道:“不过那第三个人却是直到他滚下去我才知道。” 奚玉瑾惊疑不定,当下便和周凤去看那三个躺在地上的贼人。仔细察视之后,不由得更是惊疑了。 这三个人都是穿着军官服饰,其中一个,奚玉瑾还依稀记得是曾在扬州知府的衙门里和自己交过手的。 三个人分作两处躺在地上,前面两个是岳夫人的暗器打下来的,后面距离颇远之处躺着的那一个则是另一个人的暗器打下来的。 奚玉瑾先看那两个被岳夫人的暗器打下的人,仔细察视之下,只见他们的太阳穴插着一枚小小的梅花针,面色黑漆如墨,显然中的乃是毒针。一摸他们的脉,早已死了。 周凤毛骨悚然,说道:“这妖妇手段好狠,小姐,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奚玉瑾道:“她是扬州知府岳良骏的妻子。这三个人看来都是她丈夫的手下。” 周凤怔了一怔,说道:“那她为什么要把丈夫的下属杀掉?”奚玉瑾道:“我也不知。不过猜想这位知府夫人来咱们这里定是瞒着丈夫的,甚至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故而要杀了丈夫的下属灭口!” 周凤说道:“这可真是太过令人难解了!” 奚玉瑾亦是猜想不到岳夫人的行动何以如此诧异,说道:“咱们再去看看那第三个人中的又是什么暗器吧。” 那个人却没有死,也没发现他身上中了什么暗器,但却是丝毫不能动弹。 奚玉瑾是个武学的行家,仔细察视之后,沉吟半晌,说道:“奇怪!”周凤道:“什么奇怪?”奚玉瑾道:“这个人看来是给人打着穴道,暗器可能是一颗小小的石子。” 周凤心里想道:“我也看得出这是给暗器打着穴道的,但这又有什么奇怪?” 她哪里知道,奚玉瑾不仅是看出那人穴道被封,而且还看出了发暗器打穴的人的独门手法。 那晚在金鸡岭上,包灵和韩五给人用重手法点了穴道,穴道被封,脸上的肌肉也因而抽搐变形,和现在躺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正是一模一样。 周凤说道:“小姐,你解开他的穴道,问一问他,或者可以找到什么线索。” 奚玉瑾摇了摇头,说道:“我可没有这个本领。”心里想道:“看来用暗器打了这人穴道的人,就是那晚点了包、韩二贼的穴道的同一个人了。不过我那天晚上碰上的那个人,虽没见着他的庐山面目,绝不会是个老人。岳夫人为何将他骂作‘老贼’?” 周凤说道:“小姐,咱们现在怎办?” 奚玉瑾心念一动,说道:“你留在家里,我出去看看。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心想岳夫人去追那人,想必还有好戏可看。 奚玉瑾所料不差,她出去查探究竟,走了不多一会,在屋后的松林之中,便听到了金铁交鸣之声。岳夫人果然是追上了那个神秘人物,正在和他恶斗。 奚玉瑾悄悄走入松林,林中剧斗方酣,交手双方,好像都未发觉有旁人来到。奚玉瑾爬上一株大树,居高临下,借着朦胧的月光,凝神瞧去。 只见和岳夫人交手的那个人,是个大约三十岁还未到的汉子,从他的身材和所用的武功家数看来,也果然是奚玉瑾那天晚上,在金鸡岭碰上的那个神秘男子。
这汉子用的是一口青钢剑,剑术轻灵迅猛兼而有之,斗到紧处,当真是“攻如雷霆疾发,守如江海凝光”,剑尖所指之处,每一招都是不离岳夫人的要害穴道。 奚玉瑾看得又是吃惊,又是佩服,心里想道:“这样的刺穴,才真的说得是出神入化。谷啸风的七修剑法,也似乎还要逊他一筹。” 但岳夫人的功夫更是非同小可,只见她的龙头拐杖使开,呼呼轰轰,沙飞石走,四面八方都是一片杖影。 奚玉瑾精于剑法,对拐杖的用法则非所长,看不出岳夫人杖法的奥妙。但见她的攻势有如排山倒海而来,俱有风雷夹击之威,心里想道:“刚才她果然是对我手下留情,倘若她是用上了这样威猛的杖力,莫说给她拐杖打中,只怕受她的杖风震荡,我也要五脏俱伤。”不禁暗暗为那少年捏了一把汗。 心念未已,只见岳夫人拐杖挥了一道圆弧,杖影如山,向那少年猛压下来。看这形势,不论他向旁闪避或是向上跳跃,都是难逃一杖之灾。这刹那间,奚玉瑾几乎按捺不住,叫出声来。 幸而她没有叫出声来,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形势倏地变化。只见那少年一个“黄鹄冲霄”,身形平地拔起,长剑一伸,剑尖在杖头上一点,整个身子登时反弹起来,借着岳夫人那一杖打来的千钧之力,“飞”出数丈开外。这一招用得险极,不但显出了超卓的轻功,也显出了过人的胆识。奚玉瑾松了口气,暗暗为他喝彩。 说时迟,那时快,奚玉瑾刚刚松了口气,岳夫人却是如影随形,又追上了那个少年。那少年反手一剑,隔开拐杖,汗如雨下。奚玉瑾躲在树上,和他的距离少说也在三十步开外,也似乎听到了他吁吁气喘之声。 岳夫人冷笑道:“你的功夫的确是得了师父的真传,很不错了。但要和我打成平手,最少还得再练三年!你的师父躲在哪儿?是他特地差遣你来和我捣乱的?” 那少年打了个哈哈,说道:“你当真要找我的师父?” 岳夫人道:“不错,你和我说实话,我就只找你的师父算账,可以饶你。另外我还要问你一件事情,你也必须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不许隐瞒。好,你先说你的师父吧,他躲在什么地方?” 那少年笑道:“岳夫人,你一定要找我的师父,那就请到地府中去问阎罗王。” 岳夫人怔了一怔,叫道:“什么,你的师父已经死了?” 那少年道:“早在十年之前,他已经去世。你的消息也未免太不灵通了!” 岳夫人道:“好呀,那你今晚跑来和我作对,是谁叫你来的?是不是车卫?” 那少年道:“车卫,这位老前辈的大名我倒曾听过。可惜还未有机缘和他结识呢。第二,我要告诉你,并不是我要来特地和你作对,谁叫你跑到百花谷来欺侮奚姑娘,恰巧给我碰上?” 岳夫人喝道:“我找奚玉瑾当然有我的事情,你也配来管我的闲事?” 那少年道:“奚姑娘是柳女侠的得力助手,你既然和我的师父结有梁子,难道不知道他和柳女侠的渊源?我不管你找奚姑娘做什么,这‘闲事’我是管定的了!” 岳夫人大怒道:“你拿蓬莱魔女欺压我么?不错,或许我是打不过她,但可惜远水不救近火,她如今绝不能身在扬州。我在这里一拐就可以打死了你。” 奚玉瑾躲在树上,偷听他们的对话,听到这里,不禁心头一动,想道:“原来柳姑姑说的她那个好朋友的徒弟,果然就是此人。”想起柳清瑶要为她做媒,脸上也不禁发烧了。 那少年道:“打不过我也要和你打。嘿嘿,你想一拐杖打死了我,恐怕也没有这么容易!” 岳夫人冷笑道:“你师父当年也要忌我三分,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好呀,你以为我不能杀掉你吗,你等着瞧吧!” 奚玉瑾见这少年和她素不相识,只是因为大家和金鸡岭都有关系,就不惜为她拼命。是以虽然还未曾和他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也是不禁颇受感动了。 双方又再剑拔弩张,眼看一触即发。岳夫人忽地说道:“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宇文冲现在是怎么样?他的消息你总该知道吧?你据实告诉我,惩罚我还是要惩罚你的,死罪则可免了。”正是: 故里重回日,恩仇俱了时。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四回岂缘无意曾相识但得知心便有情 奚玉瑾早已知道宇文冲是岳夫人的侄儿,岳夫人曾有意把女儿嫁给他的。听到这里心里想道:“敢情她深夜跑来找我,为的就是打听她这侄儿的消息?但这又何须要我跟她回去才能说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少年已在说道:“宇文冲的消息我不知道,不过我倒可以指点你去问一个人?” 岳夫人喝道:“谁?快说!” 那少年道:“金鸡岭常有四方好汉来往,蓬莱魔女想必知道,有胆的大可到金鸡岭去问一问她。否则你去问丐帮的陆帮主,他也可能知道。丐帮的消息素来灵通。” 岳夫人大怒道:“好呀,你是有意消遣我了!”话犹未了,龙头拐杖猛地就打下来,嘿嘿嘿地冷笑道:“你的师父既然死掉,你替他还债吧!” 这一杖击下,隐隐挟着风雷之声,又快又狠。那少年身形一晃,挥剑侧迎,脚步好像醉汉似的歪斜不定。奚玉瑾暗暗喝彩:“这一招春云乍展,配合了醉八仙的步法,当真是妙到毫巅。若非如此,也不能消解这恶妇的凶招猛力。” 岳夫人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接我几招?”少年脚步未曾站稳,岳夫人的拐杖又已打来,攻势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原来这少年竭尽所能,虽不至于一下子就给岳夫人的凶招猛力所伤,但也只能化解她龙头拐杖这一击的七分力道。 奚玉瑾自忖帮不了这个少年的忙,心里又再想道:“不管她来找我,是否为了打探侄儿消息,我把实情告诉她,倒不失为可以帮忙这个少年的一个法子。” 岳夫人确实不愧是个武学高手,虽在剧斗之中,也能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奚玉瑾尚未跃下,她已听得树叶沙沙作响,便知藏的有人,立即喝道:“是谁躲在这儿?” 奚玉瑾使个“燕子穿帘”的身法,飘身落地,说道:“我知道宇文冲的消息,你放开他,问我好了!” 岳夫人道:“他怎么样了?说!” 奚玉瑾道:“你那宝贝侄儿早已死了!” 岳夫人呆了一呆,陡地喝道:“怎么死的?是车卫杀他的么?” 奚玉瑾道:“他是走火入魔自己害死自己的,死在湘西苗疆。” 岳夫人喝道:“我不相信,多半是你们两个人联手害死他的!” 奚玉瑾峭声说道:“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老话难道你都未曾听过?”意思当然是说她的侄儿之死与人无关。 那少年说道:“我不怕和你说实话,宇文冲要是碰在我的手上,我也不会饶他。但可惜我还没有本领将他杀掉!” 这刹那间,只见岳夫人双眼布满红丝,蓦地一声怒吼,就像发了狂的野兽一样,喝道:“好,我的仇人死了,我的亲人也死了。我要你抵债,我要你填命!”猛地扑来,比刚才还更凶悍!拐杖一起,劲风呼呼。 “当”的一声,剑杖相交,震得那少年虎口欲裂,长剑几乎掌握不牢,胸中气血翻涌。饶是这少年艺高胆大,也是不禁大惊。要知在刚才的一场恶斗过后,他的气力已是不加,但岳夫人的气力却胜过和他最初交手之时,怎能不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心里想道:“这泼妇敢情是疯了,怎的气力大得如此出奇?” 看来岳夫人的确像是失了理智,她一杖荡开少年的长剑,余势未衰,倏地杖头一转,戳向奚玉瑾小腹的“血海穴”。这一下可完全不似手下留情的样子了。“血海穴”乃是人身三十六个死穴之一! 幸亏奚玉瑾早有准备,而岳夫人这一杖已是强弩之末,奚玉瑾才能闪开。在那间不容发之际,她飞身一跃,拐杖呼的一声,从她脚底扫过。她虽然没给打着,但在掌风激荡之下,身形落地,也是不由自已地打了几个盘旋。 奚玉瑾身形未稳,要是岳夫人跟着立即一杖打来,奚玉瑾决计躲闪不了,那少年失声惊呼,连忙回身为她救招。但高手搏斗,只争瞬息之机,他回身救招之时,奚玉瑾早已在岳夫人杖影笼罩之下,哪里还能及时赶到? 不料岳夫人的龙头拐杖高高举起,第二杖却并没有向着奚玉瑾再打下来,而是停在半空。忽地好似哭喊似的,嘶哑着声音叫道:“我的宝贝女儿,快来亲亲妈妈。你不要怕我,不要怕我呀!妈怎舍得打你呢?”拐杖顿地,跑上来扯扯奚玉瑾,竟是把奚玉瑾当作她那早已死去的女儿了。 “嗤”的一声,奚玉瑾的衣袖给她撕去一幅,心中的害怕,实是难以形容。她把宇文冲的死讯告诉岳夫人,原是想她乱了心神,好让这少年可以取胜的。岳夫人的发疯在她意料之中,但发疯之后的可怖,却还超过她的想象。 少年生怕奚玉瑾遭她毒手,如影随形的连忙扑过去,刷的一剑,刺向岳夫人背后的“风府穴”。 岳夫人失了理智,但听风辨器的本领并没失掉,少年这一剑悄没声的刺来,仍然给她反手一拐架开了。 岳夫人忽地哈哈哈大笑三声,叫道:“我认得你,你是车卫!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 龙头拐杖暴风骤雨般的打来,已是完全不依章法。这少年是个武学行家,情知只要自己能够支持一些时候,必定可以获胜。 但问题在于岳夫人发疯之后,气力大得出奇,拐杖打来,虽然不成章法,他只怕也是难以再过十招了。 奚玉瑾叫道:“这泼妇已是发了疯,难以力敌!” 那少年道:“不错,咱们快跑,各走一方!” 岳夫人叫道:“好呀,你是我亲生的女儿,你也骂我?好呀,你是我的仇人,你就想这样轻易地跑了?” 她似乎是在想,去追“女儿”的好还是去捉“仇人”的好,略一踌躇,终于向那少年追去。 奚玉瑾跑出数十步开外,叫道:“岳夫人,我跟你回家,你来给我带路呀!”那少年也在叫道:“不错,宇文冲是给我杀掉的,有胆的你来找我报仇吧!”两人都想把岳夫人引到自己这一边来,好让另一个人安然逃跑。 奚玉瑾正想又跑回去引岳夫人追她,忽听得蹄声得得,来得有如骤雨,抬头一看,只见四骑骏马,正在跑上山坡。 这四个人穿的都是军官服饰。奚玉瑾认得其中一个乃是曾经参加过围攻百花谷之役的管昆吾。管昆吾本是独脚大盗,行为介乎邪正之间的。不知怎的,在百花谷之役过后,却受了官府的招安,做了扬州知府岳良骏手下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军官。 管昆吾哈哈笑道:“奚姑娘,你回来了。我们的知府大人正要请你去会他呢。” 另外一个军官叫道:“咦,知府夫人也在这儿!喂,喂,岳夫人!这女娃儿是金鸡岭一党,把她先拿下来!” 管昆吾道:“夫人或许是要捉另一个更重要的人犯。这女娃儿咱们四个人难道还怕对付不了,用不着麻烦她老人家了。” 管昆吾是左臂刀的好手,奚玉瑾自忖单打独斗也未必准能赢得了他,而另外那三个军官看来亦非庸手。 奚玉瑾一咬牙根,当机立断,先发制人,迎着正在向她跑来的一骑快马,扑将过去。脚尖点地,倏地跃起一丈多高,刷的一剑,便向那人凌空刺下。 那人的武功比起奚玉瑾是稍有不如,但骑术却是甚为精妙,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一个镫里藏身,足挂雕鞍,身子钻过马腹底下。只听得“嚓”的一响,奚玉瑾一剑劈下,劈烂马鞍,马背也给她的剑锋划过,划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那匹马负痛狂奔,马上的骑客则早已滚在地上了。 说时迟,那时快,管昆吾和另外两个军官已是跳下马来,一柄月牙弯刀,一柄厚背斫山刀,一对流星锤,同时向奚玉瑾打来。奚玉瑾使出浑身本领,闪展腾挪,一招“夜战八方”的剑式,架开管昆吾的左臂刀,流星锤和另一个人的月牙弯刀则都是给她闪开了。 不过数招,那个坠马的军官亦已爬起身来,加入战团。使的是一柄长剑,剑术不及奚玉瑾的轻灵迅捷,但剑风虎虎,剑光霍霍,劲道却是比她有力得多。奚玉瑾以一敌四,焉能抵挡得住,转眼间圈子越缩越小,迭遇险招。 管昆吾笑道:“奚姑娘,你要拼命,我倒是有怜香惜玉之心,舍不得你这样标致的姑娘送命呢。我劝你收剑入鞘,乖乖的跟我们走吧,我们不会难为你的!” 奚玉瑾斥道:“放你的屁!”刷刷刷连环三剑,向他疾刺。无奈力不从心,划不着管昆吾,险些还给另外一个军官的月牙弯刀斫着。 奚玉瑾把心一横:“与其落在他们手中,不如自己死掉。”打算拼到最后关头,拼得一个就是一个,当真拼不过的时候,便即回剑自刎。 正在十分危险之际,忽见岳夫人披头散发,飞跑回来,那匹受了伤的马,也正在朝着她的方向跑去。管昆吾叫道:“夫人小心。这个女娃儿我们对付得了,用不着你老人家来帮忙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那匹马发出暗哑的嘶鸣,突然便像一堆烂泥的卧倒地上,原来是岳夫人一掌把它的头颅击碎。 管昆吾这才发现岳夫人神色有异,和平时“雍容华贵”的“知府夫人”竟是完全两样。 管昆吾呆了一呆,说时迟,那时快,岳夫人已似旋风一般卷来,叫道:“好呀,你们都是我的仇人,还要欺负我的女儿,嘿嘿,哼哼,你以为我们母女是容易给人欺负的吗?” 管昆吾大吃一惊,心道:“敢情夫人竟是疯了?”那个使长剑的军官叫道:“夫人,你怎么啦?”“怎么啦”三个字刚从口中吐出,忽觉颈项如给铁箍箍住,底下的话说不出来,登时气绝。 管昆吾见机得早,慌忙逃跑。另外两个军官发觉不妙之时,却已迟了一步了。他们分向两边逃跑,岳夫人身形一掠,抓着那个使月牙弯刀的军官,举起他来,一个旋风急舞,抛将出去。那军官一声惨叫,显然也是不能活了。 说时迟,那时快,岳夫人一个转身,几个起伏,又已追上了右边那个军官。那军官活命要紧,也顾不得她是什么“夫人”不“夫人”了,他一听得背后劲风飒然,便把流星锤飞出,明知岳夫人武功高强,这对流星锤伤她不得,只盼能够挡她一挡。 岳夫人哼了一声喝道:“什么东西,胆敢和我动手!”龙头拐杖一挥,当的一声,那对流星锤疾飞回去。那军官可是没有这个本领接回自己的流星锤,天灵盖给流星锤打个正着,登时也是一命呜呼。 奚玉瑾在她追那两个军官的时候,早已悄悄地钻进茅草丛中躲起来。岳夫人望不见她,嘶声叫道:“我犯了什么罪过,女儿也不认我!”那个少年正跑回来,叫道:“你的女儿早已死了!” 岳夫人似乎恢复了两分清醒,忽地一声狂吼,追上一匹奔马,跨上马背,疾驰而去,不多一会,前面又是传来一声惨呼,是管昆吾惨叫的声音。奚玉瑾瞧不见,但料想定是管昆吾也给她打死了。 奚玉瑾定了一定心神,从草丛里钻出来,和那少年相见。一时之间,却是不知与他说些什么话好。 那少年微笑道:“奚姑娘,你受惊了,这都是我连累你的。” 奚玉瑾道:“你是什么人我都未知道呢,说什么连不连累。你两次帮我的忙,我倒是应该向你说一声多谢呢。” 那少年笑道:“奚姑娘好眼力,不错,我正是那一晚在金鸡岭上给你怀疑是奸细的人。我姓赵,名叫一行。” 奚玉瑾道:“赵大侠,那天晚上你帮了我们的大忙,却何以不肯和我们见面?” 赵一行道:“我知道你们一定奇怪我的行径为何那样诡秘,这个,这个说来话长!” 奚玉瑾想起“交浅言深”这句老话,说道:“你不方便说的,不说也罢。咱们就此别过。”赵一行连忙说道:“不,不。奚姑娘,你等一等。” 奚玉瑾停下脚步,说道:“怎么?”赵一行道:“我送你回家。”奚玉瑾道:“用不着。”赵一行笑道:“你总不能站在这里听我说一两个时辰吧?” 奚玉瑾道:“哦,你是要把你的事情告诉我了?”赵一行道:“我并没有说不告诉你呀,只不过我预先告诉你说来话长而已。” 奚玉瑾这才知道是自己性急误解了他的意思,笑道:“我还只道你是不方便说呢。柳女侠你也没有告诉她。”赵一行笑道:“咱们现在也算得是患难之交了,奚姑娘,你不嫌我高攀吧?” 奚玉瑾面上一红,说道:“你是金鸡岭的朋友,当然也是我的朋友了。你的本领远远在我之上,说起‘高攀’,还是我高攀你呢。” 赵一行心里乐孜孜的,说道:“奚姑娘,你太客气了,你的聪明能干,我是十分佩服的。”奚玉瑾笑道:“咱们别互相标榜了,说吧。” 赵一行道:“咱们既然算得是患难之交,还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柳女侠那儿,暂时我倒是不便向她详言,将来也还是要告诉她的。不过我猜想她一定也已经猜到我的来历了。” 奚玉瑾不由得又是面上一红,想道:“柳姑姑要给我撮合的那个男子,恐怕十九就是他了。”好在是在黑夜之中,赵一行瞧不见她的窘态。奚玉瑾微笑说道:“可我还未曾知道你的来历呢。” 赵一行道:“我现在就要告诉你了。你听过屠百城这个名字么?” 奚玉瑾道:“你说的是冀北人魔屠百城么?” 赵一行道:“不错,冀北人魔是金虏给他起的绰号,其实他并非一般人想象的那样残暴的魔头。他生前杀的只是欺负咱们汉人的女真鞑子。,屠百城并非他的真名,他本来的名字是屠剑豪,屠百城是由于他的行事才给人叫开的,后来他的真名反为所掩了。” 奚玉瑾道:“我听得老一辈的侠义道说过,他曾经杀了许多城镇的金国贪官酷吏,并曾发下誓言,要杀了一百个城市的鞑子掌权的文武官员方才罢手。他恰巧姓屠,是以人家就叫他做屠百城了。不过后来听说并未如他心愿,就给鞑子的高手联合起来对付他,迫得他不能在中原立足,听说后来是死在蒙古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屠百城的故事详见拙著《瀚海雄风》。) 赵一行道:“奚姑娘,你说得一点不错。屠百城确实是十多年前死在蒙古的。” 奚玉瑾已经猜到几分,说道:“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莫非你——” 赵一行亦已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笑道:“不错,屠百城正是家师。” 奚玉瑾心里有点怀疑,说道:“我听说屠百城只有一子一女和一个姓龙一个姓石的徒弟。他的儿子屠龙不肖,早已死了,姓龙的大徒弟也死了。她的女儿屠凤嫁给二师兄石璞,如今是琅玡山的寨主。” 赵一行道:“我是家师在蒙古收的弟子,师姐屠凤恐怕还未知道有我这个师弟呢。” 奚玉瑾道:“你是刚从蒙古回来的?” 赵一行道:“回来已有一年了,不过我还未曾上过琅玡山。”接着笑道:“据我所知,家师在蒙古还有一个弟子,名叫风天扬。现在恐怕只有十三四岁年纪,我也未曾见过的。他是我师父死后才入门的。” 奚玉瑾诧道:“怎么令师在死后还能收徒?” 赵一行道:“家师在蒙古是给仇家害死的,风天扬的父亲是家师好友,家师遗命,把拳经剑谱传给他的儿子,作为他死后的关门弟子,不过,这是另一个故事了,我也知道得不很清楚。家师死后的事情,前两年我方才打听到这点消息。”(风天扬的故事,另见拙著《风云雷电》。) 奚玉瑾道:“那就只说你的故事吧。” 赵一行笑道:“言归正传之前,我还得先说一说岳夫人的事情。岳夫人本来是另有丈夫的,前夫死了,才嫁给现在这位扬州知府岳良骏的。听说他们还是挂名夫妻呢。”奚玉瑾道:“她这件事我知道。是我的一位好朋友韩佩瑛在见到车卫之后告诉我的。岳夫人的前夫据说是当年一个江湖大盗,他有结拜兄弟三人,后来这三人合谋害死他,岳夫人为了替前夫报仇,这才嫁给了岳良骏,帮助他做到知府大官。然后借官府之力,把害死她前夫那三个人杀了。她的女儿也是和前夫生的,本来想许给宇文冲,但她的女儿却爱上了车卫。因此才闹出后来那场风波。” 赵一行道:“不错,不过其中还有一件事情是车卫也不知道的。岳夫人的前夫武功极高,他那三个结拜兄弟本来是杀不了他的。但恰好在发难之前几天,他和家师曾经打过一场,元气大伤,是以他们方能得手。当时家师和岳夫人的前夫虽然同是绿林中的成名人物,但行事有异,一邪一正,路数却是不同。”底下的话他没说出来,意思则是明白的。“正”的当然是他的师父屠百城,“邪”的则是岳夫人的前夫了。 奚玉瑾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岳夫人口口声声要找令师算账。” 赵一行道:“岳夫人夫妻情笃,她杀了丈夫的三个结拜兄弟之后,认为我的师父才是她最大的仇人,发了毒誓,誓报此仇,不死不休。我的师父逃到蒙古,其实还不仅仅是逃避鞑子的鹰爪呢。” 奚玉瑾道:“宇文冲呢,你和他——” 赵一行道:“不错,我和宇文冲也结有梁子。你已经知道宇文冲是岳夫人的侄儿,希望能够做她女婿的。他为了讨岳夫人的欢心,曾经偷偷到过蒙古,侦察我师父的行踪,却不知我的师父已经死了。我在蒙古和他打过一架,那时我武功尚未练好,吃了他一点亏。一年前我从蒙古回来,一回来就碰上他,又打了一架,那一架则是他吃了我的亏了。” 奚玉瑾一算时间,一年之前正是她现在业已知道的辛龙生碰上宇文冲的差不多时候,心想大概是宇文冲吃了赵一行的亏之后,伤未痊愈,就碰上辛龙生,故而辛龙生那次方能挣脱他的魔掌。 赵一行继续说道:“我回来之后,本来想上琅玡山拜见师姐的,但因为碰上一件意外事情,我就先来金鸡岭了。” 奚玉瑾道:“什么意外事情?可以告诉我吗?” 赵一行笑道:“我正是要告诉你,因为说到这件事情,就和咱们那天晚上在金鸡岭捉奸细的事情有关了。” 奚玉瑾道:“对了,奸细混入金鸡岭的秘密你是怎样知道的?” 赵一行道:“奸细之一的韩五,他的父亲快马韩鹏,本是在辽东开牧场的,为人豪侠,是家师生前好友。” 奚玉瑾道:“柳女侠也知道快马韩鹏其人的,那天晚上她发现了韩五也是奸细之后,曾经颇为此事叹息呢。不过像令师那样一代豪侠,也有一个不肖之子,这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赵一行叹道:“是呀。我回来之后,听到消息,说是韩五在金京很是得意,经常出入完颜长之的‘王府’,很可能已经做了鞑子的走狗。我听了这个消息,初时还不大相信,希望他是另有图谋。是以我就偷偷去一趟大都,找到了韩五,把我们上一代的渊源告诉他,同时也想知道他的真意。不料他果然是贪图富贵,做了完颜长之的爪牙,而且比我听到的谣言更糟!” 奚玉瑾道:“你也太冒险了,你们上一代的渊源虽深,你和他却没交情,不怕他暗害你吗?” 赵一行道:“家师生前与韩五的父亲情如手足,他曾不止一次和我说过,希望我将来和韩家的后人也能保持上一代的交谊的。为了遵守家师的遗命,我不能不冒这一个险。” 奚玉瑾心里想道:“人家都说屠百城不近人情,喜恶随心,因此有许多人还认为他是个魔头。哪知他却是个性情中人,对朋友的情义生死不渝,如此深厚!有其师必有其徒,这赵一行的行事,也是颇有乃师的风骨呢。以前我不识他的为人,只觉他的行事诡秘难测,似乎介于邪正之间,这倒是错疑他了。”想至此处,对赵一行的好感,不知不觉多了几分。 赵一行道:“奚姑娘,你在想些什么?是否笑我行事不识大体?” 奚玉瑾道:“没什么。与人为善,本是侠义道之所当为,我怎会笑你。你见了韩五,后来怎样?” 赵一行继续说道:“韩五的为人似乎还不太坏,虽然他的堕落也是比我听到的传言更糟糕!” 奚玉瑾笑道:“此话怎说?这两者不是似乎有点矛盾吗?” 赵一行道:“韩五听我表白了身份之后,十分欢喜,说是他早已知道我们上一代的交情了,难得见到了我。他问了我的年龄,便以长兄自居。他的一片喜悦之情,似乎不是可以伪装出来的。当时我还不敢毫无保留的说出心里的话,只是试探他的口风。他告诉我要和沙衍流等人混入金鸡岭,充当内应,还邀我入伙,说是要给我求取个大大的富贵功名。” 奚玉瑾道:“不知他是甘心作伥,还是由于没人教导,以致想法糊涂。不过他这样醉心富贵,人品却是十分恶劣了。” 赵一行道:“他当然不能算是好人,不过他肯把这样重大的机密告诉我,对上一代的交情也那样重视,似乎也不能说是坏得不可救药。” 奚玉瑾道:“那你就该劝劝他呀。” 赵一行道:“我劝过了,苦苦劝了他一晚,晓以利害,他也似乎有点动摇了。但却似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不肯爽快的表示回心转意。快天亮的时候,沙衍流来找他,他让我从后门溜走。第二天他就和沙衍流等离开金京了。” 奚玉瑾道:“因此,你就追踪他,而来到了金鸡岭了?” 赵一行道:“不错,我希望能够找得着他,劝他最后一次。” 奚玉瑾道:“这件事情,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柳女侠?” 赵一行道:“一来是因为我存有这点私心,不想韩五与沙衍流玉石俱焚。因为我到了金鸡岭,还没找着他,恐怕蓬莱魔女未必肯饶他一命。” 奚玉瑾笑道:“柳女侠虽然绰号‘蓬莱魔女’,却也并非真的不近人情的魔女。” 赵一行道:“你和她相处的时日较长,知道她的为人,我和她可没见过。” 奚玉瑾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对一个人未曾彻底认识之前,的确是难免有所疑虑的,这也怪不得你。”她这话是有感而发,想起自己与谷啸风、辛龙生的两次情海波澜,不觉黯然。 赵一行道:“另外我还有一层顾虑,只想暗中帮忙柳女侠清除奸细,待到适当时机,才能和她说个明白。” 奚玉瑾忽地想起蓬莱魔女所曾说过的话,说道:“柳女侠和令师似乎也是朋友吧?” 赵一行道:“不错,他们是相识的。但却也有一点间接的梁子。” 奚玉瑾怔了一怔,道:“什么叫做间接的梁子?” 赵一行道:“家师和笑傲乾坤本来也是相当要好的,但不知为了什么事情,有一次在蒙古相遇,谈论武功,一言不合,比试起来,结果两败俱伤。伤得虽然不重,却也伤了和气。后来两人就没有见过面。家师一直为此耿耿于心。笑傲乾坤是蓬莱魔女的丈夫,你当然是早已知道的了。” 奚玉瑾心里想道:“华大侠号称‘笑傲乾坤’,少年时候,定然十分骄傲,那是可想而知的了。屠百城想必也是自负得紧,是以才会各不相让,闹出那场风波。”当下笑道:“这点小事,蓬莱魔女哪会放在心上?甚至有可能笑傲乾坤根本未曾告诉她呢。” 赵一行道:“我那未曾见过面的师姐,她和金鸡岭一直尚未有往来。我虽未见过她,却也知道其中有点嫌隙。” 奚玉瑾道:“对了,这个缘故我正想问你。柳女侠和我曾经说过一次的,她也不知其中原因。由于她事情太忙,几次想去拜访令师姐当面问明,却都未能如愿。” 赵一行道:“因为我未曾见过她,所以也不是十分清楚。不过,据我打听到的消息,其中似乎是有人挑拨。因为师姐是奉李思南为武林盟主的,蓬莱魔女则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可能为了名位之争,她不肯先向蓬莱魔女低头。” 奚玉瑾道:“其实为了大局着想,这点名位的争执算得了什么?我相信柳女侠根本就没有这种念头。李思南大侠我虽然尚未认识,但武林中人交口称誉,我相信他也是没有这种念头的。”正是: 难得情缘天合作,谁知死水又扬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五回拼死护花凭一剑求生盗酒斗双魔 赵一行道:“我知道李大侠和柳女侠都不是这样的人,师姐也未必不明事理。不过为了避免将来给她手下某些不识大体的人见疑,我先到金鸡岭的事情,还是不让他们知道为妙。” 奚玉瑾是个精明能干而且颇懂世故的人,听了这话,点了点头,说道:“你的顾虑也有道理。要是你能够暗中帮了柳女侠的忙,然后替他们疏通,那就更是妥当不过了。” 赵一行继续说道:“我打的本来是这个主意,但那天晚上,我终于还是不能不惊动蓬莱魔女,也不能不亲自出手了。” 奚玉瑾笑道:“我早已料到你是那天晚上告密的人了。你是怎样发现他们的阴谋的?那天晚上,要不是你的告密,柳女侠都几乎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呢。” 赵一行道:“我就是那天晚上,才找着韩五的。这次我最后劝告他,终于生了点效。” 奚玉瑾道:“原来那天晚上沙衍流所安排的阴谋诡计,是韩五告诉你的?” 赵一行道:“不错,但他没有勇气向蓬来魔女自首,沙衍流的阴谋,他更没勇气阻拦。他只答应我当晚就逃下山去,置身事外。但后来却与包灵同行,想必是受了挟持,不由自主。” 奚玉瑾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你那晚没空和我多说,匆匆忙忙的就去追赶他们。” 赵一行道:“山寨的头目亦已发现他们在逃,有人追下来了,事机紧迫,是以我只能用重手法点了他们的穴道。我想韩五在做了俘虏之后,他会向柳女侠招供,也会把我和他的关系说出来的。” 奚玉瑾道:“追下去发现他们的那位山寨头领是金刀雷飙,可是他发现的不是活人,是两具尸体。” 赵一行吃了一惊道:“韩五给人害死了?” 奚玉瑾道:“不错,还有包灵。害他的人是谁,却还未知道。至于沙衍流,则给谷啸风押解往少林寺了。” 赵一行道:“原来沙衍流还有一个同党,连韩五也不知道的,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不过沙衍流被押解往少林寺倒是在我意料之中的。当时我认为金鸡岭之事已了,因此我就跑到你这里来了。” 奚玉瑾佯怒道:“原来你在暗中侦查我的行踪。”其辞若有憾焉,其心则实喜之。 赵一行道:“岳夫人的来历我是早已知道的,虽不知道你和她也结有梁子,也恐防她来找你麻烦。你不怪我跟踪你吧?” 说话之间,不知不觉已经回到奚家了。 奚玉瑾笑道:“这次你帮了我的大忙,我当然不会怪你。但我可不欢喜你鬼鬼祟祟的行为。” 赵一行笑道:“以后我也当然不会这样了。” 奚玉瑾道:“待我先进去看看我那丫头,她等我等了这许久,想必已是等得心焦之极了。” 刚走进那幢房子,便听得周凤喝道:“是谁?”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奚玉瑾笑道:“是我回来了,不用害怕。” 周凤开门出来,看见小姐和一个陌生男子一同回来,不觉一怔。 奚玉瑾笑道:“这位赵侠士就是刚才给你帮了忙的人。” 周凤把他们接入客厅,向赵一行道谢之后,说道:“小姐,你的脸色似乎不大好。”一双眼睛却望着赵一行,原来赵一行的脸色比奚玉瑾更坏,那是因为他们和岳夫人恶斗之后的原故。 奚玉瑾笑道:“怪不得你听得出我的脚步声,我们和那恶妇刚才又曾恶斗一场,走起路来,脚步也比平时重了。不过,也没什么,你别担心。” 周凤说道:“小姐,你平安回来,那就好了。我,我——” 奚玉瑾注意到周凤也是脸色苍白,似乎刚刚碰上什么恐怖的事情,惊慌未过的样子,便问她道:“你怎么啦?刚才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周凤道:“没,没什么。小姐,你们歇歇,我给你们倒茶。” 奚玉瑾蓦地省起一事,说道:“家里还有两坛九天回阳百花酒,对不对?” 周凤说道:“不错,咱们那年离开百花谷的时候,我帮小姐到地窖取酒,记得是有三坛,小姐带了一坛到洛阳送礼,是应该还有两坛。” 奚玉瑾道:“好,你去斟一壶九天回阳百花酒出来,以酒代茶招待客人吧。你也应该喝一点这个酒了。”原来“九天回阳百花酒”不仅是可以医治修罗阴煞功的伤,而且能够培元补气,有助于剧斗之后,恢复精神。 周凤道:“这个,这个——”嗫嗫嚅嚅,似乎不大想去的样子。 奚玉瑾情知她是有话要说,便道:“赵大哥,你等一会儿。我和她去取酒。”走出客厅,问周凤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凤道:“地窖里似有声息,不知是人是鬼?” 奚玉瑾吃了一惊,说道:“有这等事?” 周凤说道:“刚才你走了之后,我在园中巡视,走到王伯坟前,忽然隐约似见一团黑影,但眨眼之间,就像轻烟似的消失了。” 奚玉瑾道:“该不是你眼花吧?” 周凤说道:“当时直把我吓得毛骨悚然,以为是王伯的鬼魂出现。我说王伯,王伯,你若是给人害死的,冤魂不息,今晚你就托梦给我吧,可别来吓我呀!” 奚玉瑾噗嗤一笑,说道:“人死犹如灯灭,哪里会有魂魄?” 周凤说道:“小姐,我本来也是不相信有鬼的,但想,倘若是人的话,他怎会这样快的就突然不见?当时我确信我不是眼花。” 奚玉瑾道:“或许是一个轻功极为高明的夜行人呢?” 周凤说道:“若然如你所说,那么这个人要嘛就是敌人,要嘛就是朋友,你说对吗?” 奚玉瑾道:“不错。” 周凤说道:“要是敌人,他的本领那样高强,就该出来擒我,要是朋友,那么他也该现身,说明他的来历。” 奚玉瑾心里想道:“难道又是一个像赵一行这样的人。”当下问道:“后来怎样?” 周凤说道:“我说了那几句话,周围不见人影,但耳边却又听得一声冷笑,这次我是决计不会听错的了。” 奚玉瑾道:“这样说,恐怕真的是有人藏在园中了。” 周凤喘过口来,继续说道:“虽然不见人影,但声音的来处我还可以听得出来,于是我就循声觅迹,你知道王伯的新坟和藏酒的那座地窖距离不远,我到了地窖的门口,果然又听得里面隐隐似有声息。” 奚玉瑾道:“什么声息?” 周凤说道:“好像是移动酒坛的声音。我伏地听声,却又听不见了。我实在给吓得慌了,不敢下去巡视。只好躲进房间,等你回来。” 奚玉瑾笑道:“怪不得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你面色灰白,说话的声音也都发抖。好吧,待我到地窖取酒。” 周凤说道:“小姐,你可要小心一些。还是我陪你去吧。” 奚玉瑾笑道:“你不害怕了?” 周凤说道:“多一个人,胆子也壮一些。” 奚玉瑾蓦地省起,笑道:“对,咱们还可以多邀一个人陪同前往。” 周凤道:“你说的是这姓赵的客人?” 奚玉瑾道:“不错,他就是那天晚上我在金鸡岭碰上的人,他的本领可比我高明得多呢!” 周凤噗嗤一笑,说道:“小姐,你和他倒是熟络得好快啊!” 奚玉瑾道:“小鬼头,别乱嚼舌头。他是柳女侠的晚辈,和咱们是一条路上的人。” 周凤说道:“不错,不错,所以你就和他一见如故了。” 奚玉瑾回到客厅,和赵一行说明这件事情,赵一行也是颇感奇怪,说道:“我是二更时分就躲在你们的园子里的,可也没有发现这样一位本领高强的人。好,咱们同去看看。” 到了那个老家人的新坟,奚玉瑾笑道:“她刚才就是在这里‘见鬼’的!” 赵一行凝神一听,忽地喝道:“哪条线上的朋友?出来!” 话犹未了,只听一声冷笑,果然就有一条黑影疾扑出来。 奚玉瑾定睛一看,只见是个黑衣老者,看清楚了,不由得大吃一惊! 原来这个黑衣老人不是别人,竟是当世的一大魔头——黑风岛主宫昭文。 黑风岛主冷笑道:“奚玉瑾,你终于回来了?” 奚玉瑾和他的女儿宫锦云是好朋友,心里想道:“这魔头虽然凶狠,但他也是知道我和锦云的交情的,总不该无缘无故的害我吧?”定一定心神,说道:“宫老前辈,你找我作什么?” 黑风岛主说道:“我现在没工夫和你多说,快把九天回阳百花酒给我!”似乎是怕她不肯听从,不待奚玉瑾回答,说到一个“给”字,立即便是一抓向奚玉瑾抓了下来。 赵一行早有防备,左掌一推奚玉瑾,右手的长剑刷的就向黑风岛主刺去。 饶是他出手得这样快,只听得“嗤”的一声,奚玉瑾的衣裳也给黑风岛主撕烂了一幅。幸亏赵一行立即将她推开,方才不至于落在黑风岛主手上。 黑风岛主使出“弹指神通”的功夫,“铮”的一声,把赵一行的长剑弹开,但对他剑法的精妙,却也似乎有点顾忌。退了一步,喝道:“你是奚玉瑾的什么人?” 赵一行也在同一时候问道:“这妖人是谁?” 奚玉瑾道:“他是黑风岛主!是——” 黑风岛主是天下闻名的大魔头,赵一行早就听得师父说过他的。一听得这魔头,哪里还敢怠慢,立即抢攻! 片刻之间,赵一行疾攻了十七八招,黑风岛主连连咳嗽,眼现红丝,似乎是患了什么疾病,虚火上升的模样。 周凤站在奚玉瑾身旁观战,看得大为欢喜。笑道:“小姐,你说得这魔头那样厉害,看来却似浪得虚名。” 话犹未了,忽听得黑风岛主一声大喝,奚玉瑾叫道:“不好!”慌忙拔剑出鞘,飞跑过去。只见赵一行一个筋斗,倒翻出数丈开外,随即听得“当啷”一声,奚玉瑾的青钢剑也飞上了半空! 原来最后这招,黑风岛主已是使出看家本领,以七煞掌的威力阻遏赵一行的攻势,掌力一发,饶是赵一行的内功已经颇具火侯,亦是禁受不起。黑风岛主震退了赵一行,随即以“弹指神通”的功夫,只是中指轻轻一弹,就把奚玉瑾的青钢剑弹得脱手飞开。但黑风岛主却并未乘胜追击,赵、奚二人一退,他弯下了腰,又是两声咳嗽。 赵一行打了几个盘旋,方才稳住身形。奚玉瑾拾起长剑,说道:“宫岛主,你苦苦相逼,我们只有和你拼了!”赵一行道:“不错,这老魔头已是强弩之末!” 奚玉瑾正要上前,忽听得黑风岛主喝道:“且慢!”赵一行把奚玉瑾拉着,说道:“且听他说些什么?” 黑风岛主道:“我对你们并无恶意,是你们不识好歹!不错,我是气力不加,但若要杀你,也早已把你杀了!”后面两句话,是指着赵一行说的。 赵一行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仔细一想,刚才对方的确是似乎手下留情,好几次可以施展杀手的都没施展。不过对黑风岛主的所谓“好意”却仍是半信半疑。 奚玉瑾道:“那你来做什么?” 黑风岛主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只要你的九天回阳百花酒!” 赵一行道:“当真只是为此?” 黑风岛主道:“我不是你们的敌人,你们若然定要和我拼个两败俱伤,徒令早已匿藏在这里的奸人得利!所以,你们若肯和我联手对付奸人,那是最好不过,否则,最少你也要赶快把九天回阳百花酒给我!” 奚玉瑾吃了一惊,说道:“你说什么,有奸人藏在我的家里?”想起周凤刚才所说的情形,心中已是相信几分。赵一行却是半信半疑,冷笑说道:“奸人恐怕就是你吧!” 黑风岛主哼了一声,双眼翻白,满面杀气。赵一行与奚玉瑾不约而同的吃了一惊,疾退三步。赵一行挡在奚玉瑾身前,防他骤下杀手。 这刹那间,黑风岛主的面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似乎是忍受什么痛苦的煎熬,又似乎是强抑自己的怒气,忽地冷笑说道:“换在平日,我非毙了你这小子不可;但在今日,我却不愿与你同归于尽,平白便宜了那两个奸人!” 奚玉瑾道:“哦,奸人还不只一个吗?”黑风岛主继续说道:“奚姑娘,我再给你一个证据,你家的老花匠在十多天前莫名其妙的死了,你知道么?他是给人害死的!害他的人用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毒掌!你应该知道,我可不懂得毒掌功夫。” 奚玉瑾道:“奸人是谁?藏在哪里?请你带领我们去找他们,替王大叔报仇吧。”此言一出,已是表示相信了黑风岛主的说话。 黑风岛主喘气说道:“你先给我九天回阳百花酒,否则我可帮不了你的忙。”似乎有什么怪病就要发作,不愿意多说话了。 奚玉瑾道:“好,你随我来。”与赵一行并肩同行,带领黑风岛主走下地窖。 黑风岛主侧耳一听,忽地停下脚步,突然把奚玉瑾抓住。这一抓快如闪电,待到赵一行发觉之时,奚玉瑾已是落在他的掌握之中,来不及救她了。 奚玉瑾给他抓住,动弹不得,但却不感疼痛,知他并非想下杀手,惊恐稍减,说道:“宫老前辈,我好意给你取酒,你干嘛欺负我?” 黑风岛主沉声说道:“奚姑娘,你要陷害我么?你须知道,你害了我,就是害你自己!” 奚玉瑾道:“宫老前辈,你这是什么意思?莫说我和令嫒是好朋友,即使我要害你,也没这个本领!” 黑风岛主道:“那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奸人就是藏在这里!” 奚玉瑾道:“我的九天回阳百花酒就正是藏在这地窖之中!” 心里想道:“如此说来,小凤的发现的确是‘见鬼’了。”黑风岛主放开了奚玉瑾,喘过了一口气,脸色沉暗,咬牙说道:“好,既是这样,那没办法,只好与他们拼一拼了!” 地窖里全无声息,但当黑风岛主一掌推开板门之时,只听得一声枭啼似的怪笑,一个大酒坛迎面飞来。这刹那间,奚玉瑾果然看见了里面是有两个人,而且是她认识的人! 这两个人都是六十岁左右的老者,一个身材魁梧,背部稍微有点伛偻,一个又高又瘦,像枝竹竿。这两个老者不是别人,正是西门牧野和朱九穆这两个大魔头。奚玉瑾做梦也想不到竟是这两个魔头藏在自己的家里,这一惊非同小可! 把酒坛向黑风岛主劈面掷来的人是西门牧野,他脱手一掷,便即冷笑说道:“好呀,你要九天回阳百花酒,那就拿去吧!” 这一掷力道刚猛非常,黑风岛主若然以力抗力,把酒坛推开,坛子非碎成片片不可。黑风岛主是要用这酒续命的,岂能将它打碎?无可奈何,只好以阴柔之力,掌缘贴着酒坛平滑的表面,轻轻一履一带,把酒坛带过一边。 但这么一来,真力却是消耗更甚。西门牧野正是要他如此,方能稳操胜算。 黑风岛主掌心一触酒坛,便知不妙。对方那股刚猛的力道,自己虽然可以勉强化解,只怕这个酒坛还是非碎不可。心中正在暗叫糟糕,忽觉压力一松,原来是赵一行及时出手,助了他一臂之力。 赵一行掌锋在坛边一擦,两股相反的力道把这大酒坛推得在空中打了个转,平平稳稳地落下来,奚玉瑾将它扶住。黑风岛主得他助这一臂之力,本身的真力也就不至于消耗得以预期之甚了。黑风岛主对他的恶感不觉消了几分,想道:“这小子虽然像个粪坑石头,又臭又硬,却还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我身为长辈,倒是不该和他计较了。” 几方面的动作都快,西门牧野掷出酒坛,朱九穆即便扑上前来。此时黑风岛主得了赵一行之助,已是把酒坛甩过一边了。朱九穆怔了一怔,喝道:“哪里来的这个小子?”呼的一掌劈下。黑风岛主横身一挡,替赵一行接了一掌,双方都是禁不住身形一晃,退了一步,心里也是不约而同的感到有点诧异。 黑风岛主诧异的是,对方的掌力虽然不弱,但却没有触体如冰的感觉,心里想道:“他练的修罗阴煞功哪里去了?难道他还会对我手下留情么?” 朱九穆诧异的是,黑风岛主的内力刚猛有余,劲道不足,心里想道:“奇怪,他练了毒功秘笈,怎的内功方面反而似乎不及从前的精纯了?他那两大毒功也不知练成没有?怎的不施展出来?” 黑风岛主击退了朱九穆,连忙一个转身,叫道:“奚姑娘,快把这酒给我!”奚玉瑾道:“不对,这,这不是九天回阳百花酒!”西门牧野哈哈哈大笑三声! 黑风岛主喝道:“你笑什么?” 西门牧野笑道:“你上了当了。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踏进来!你知道我们正要找你吗?” 黑风岛主冷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们躲在这里,我倘若害怕你们,我也不会来了。并肩子上来吧!” 朱九穆阴恻恻地笑道:“咱们到底曾经交过一场朋友,你想要善罢,那也并非没有商量。” 黑风岛主道:“我和你们还有什么好商量的?”趁这时机,暗地调匀气息。 朱九穆道:“把公孙璞给你的毒功秘笈留下来,我们给你一壶九天回阳百花酒。做了这宗交易,我们可以让你马上走!” 黑风岛主“嘿,嘿,嘿”的连连冷笑。 西门牧野道:“你莫以为我们是占了你的便宜。说老实话,这里的九天回阳百花酒,刚刚够我们两个人用。分给你一壶,已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了。你喝了这一壶酒,虽然未必能够医好你的病,最少也可以给你续个一年半载的命!” 黑风岛主仍是“嘿,嘿,嘿”地冷笑。 朱九穆也跟着冷笑说道:“宫岛主,你即将有走火入魔之难,你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吗?以你现在的本领,是决计打不过我们二人的了。我们大可以联手杀了你,你的毒功秘笈自然会落到我们手上,这九天回阳百花酒也用不着给你!” 黑风岛主吃了一惊,暗自想道:“原来我刚才和他对了一掌,竟是泄了底了。不过这老匹夫的功夫似乎也是不及从前,却不知是何缘故?当真拼命的话,我纵然打不过他们,最少也可拼个两败俱伤。” 原来西门牧野和朱九穆是在北京西山的秘魔崖碰上了笑傲乾坤和武士敦,给笑傲乾坤和武士敦废了他们的毒功的。这就是朱九穆何以施展不出修罗阴煞功,而西门牧野也不能再用毒掌伤人的缘故。 不过他们的邪门毒功虽然已给废掉,其他武功依然还在。 公孙璞那本毒功秘笈乃是厉擒龙从西门牧野手上抢去交给公孙璞,公孙璞又再送给黑风岛主的。公孙璞自幼得明明大师传授,练成了可以化解走火入魔的内功心法,这也是西门牧野早就知道的。他以为公孙璞把这毒功秘笈交给黑风岛主,自必在上面添注了可以化解练这“毒功秘笈”的后患,却不知当时厉擒龙另有用心,只是叫公孙璞把原来的那本毒功秘笈交给黑风岛主,一字不删,但也一字不加。 西门牧野与朱九穆逃出大都,两人同病相怜,决意联手去找黑风岛主,迫他交回毒功秘笈。 他们起初并不知道黑风岛主练那毒功秘笈,已是误入歧途,走火入魔的迹象也已开始在他身上出现了。 他们最初的打算,还是准备在见了黑风岛主之后,先和他说情的。倘若黑风岛主不允,最后没有办法,那才和他一拼。因为他们恐怕自己的毒功废掉之后,二人联手也未必打得过黑风岛主。哪知他们未曾踏上黑风岛,黑风岛主已是闻风远避。 原来黑风岛主在发觉开始有了可能遭受“走火入魔”的灾祸之时,心中已是惴惴不安,不久又得到了这两大魔头要联手对付他的风声,当然闻风远避了。哪知他这一逃,不啻是向敌人示弱,那两个魔头虽不知道他有走火入魔之厄,却是敢于放胆去追他了。 黑风岛主找不着他的女婿公孙璞,又不敢到金鸡岭探问,最后只能逃到了扬州的百花谷来。 他之所以逃来百花谷,一来是想向奚家兄妹打听公孙璞的行踪,二来他也知道奚家有“九天回阳百花酒”,这酒虽然不能解除他的走火入魔之厄,却可延缓发作的时间。 话分两头,西门牧野与朱九穆一路追踪,终于也来到了百花谷奚家。 黑风岛主未曾发现藏酒的地窖,又不甘心便即离开,于是便冒着给他们发现的危险,藏在附近。 这两个魔头来到奚家之后,朱九穆想起当年奚玉瑾把“九天回阳百花酒”送给韩大维的事情,便和西门牧野说道:“当年韩大维喝了一坛九天回阳百花酒,过一年,便即恢复功力。咱们喝了这酒,不指望它可以帮助咱们重练毒功,但增进功力,却非奢望。”他们害了那老花匠,在奚家大肆搜索,终于给他们在黑风岛主之前,找到了藏酒的地窖。也正是因此,他们无暇去找黑风岛主,就在地窖躲藏起来了。 昨天晚上,黑风岛主潜入奚家花园,发觉奚玉瑾已经回家,当时就想抓着奚玉瑾的。但随即岳夫人来到,黑风岛主若在平时不会怕她,身上有病,却是非得顾忌三分不可。是以只能等待奚玉瑾和赵一行再次从外面回来,他方敢现身了。 此时他和这两大魔头面面相对,已是剑拔弩张,要不是他需要调匀气息的话,早已动手了。 西门牧野和朱九穆也在暗地调匀气息,在他们自信可以对付黑风岛主之后,可不能容许黑风岛主拖下去了。 朱九穆一声冷笑,说道:“宫岛主,你的主意打定没有?我们知道你的为人,你也应该知道我们脾气,我们愿意如此和你交易,已经是对你格外宽厚了。” 西门牧野喝道:“闲话少说,放下公孙璞给你的毒功秘笈,拿一壶酒去。赶快离开这百花谷,三年之内,可别让我们看见你!” 黑风岛主忍无可忍,哈哈一笑,说道:“宫某纵横一世,几曾受过别人威胁?你们联手上吧,我是舍命陪‘君子’的了!” 西门牧野喝道:“好,这是你自己不知死活,可休怪我无情!” 双方说僵,登时动手。黑风岛主双臂箕张,左击西门牧野,右击朱九穆。一招“玄鸟划砂”,掌势有如刀削。西门牧野呼的一掌劈去,和他碰个正着。双掌相交,各自一晃。只听得“嗤”的一声,黑风岛主左手的衣袖,却给朱九穆撕去了一幅。要不是他身法奇快,这一抓就能将他的琵琶骨抓碎。 赵一行见他情势危急,急忙加入战团,一招“七星伴月”,抖起七朵剑花,同时袭击两大魔头。 黑风岛主频遇险招,反而哈哈大笑。西门牧野喝道:“你死在临头,还笑什么?” 黑风岛主哈哈笑道:“原来你的毒功也给废了!朱九穆,你的修罗阴煞功呢,怎么也不见了?嘿嘿,不错,我是泄了底子,可你们也是露了馅啦!” 原来他冒险与西门牧野对了一掌,掌心毫无麻痒痒的感觉。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试之下,便即知道西门牧野的毒功已是化为乌有。至于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则在此之前,他已经知道朱九穆使不出来。故此他刚才在同时应付两人之时,对朱九穆只是用的三分本领,七分本领拿来对付西门牧野,是以朱九穆才能撕破他的衣袖。 西门牧野心头一凛,却也是哈哈笑道:“算你的眼力不错,但我没有毒功,一样也能杀你!嘿嘿,你的眼力不错,我的眼力相信也不会比你差。再斗下去,只怕你的‘走火入魔’就要提前发作了吧?” 黑风岛主喝道:“我拼着埋骨此间,也要你死在我的前面!”咬牙猛扑,手脚起处,全带劲风。赵一行还没怎样,功力稍弱的奚玉瑾,已是为之感到呼吸不舒。正是: 是正是邪凭一念,看谁埋骨在荒园。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六回父女团圆疑是梦恩仇了结识前非 可是黑风岛主虽然连番猛扑,却也占不了对方便宜。西门牧野和朱九穆这两个魔头虽然失了毒功,二人合力,还是能够胜过黑风岛主。黑风岛主强攻不下,片刻之间,已是大汗淋漓,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了。 幸亏赵一行也是一把好手,他的功力虽然比不上这两大魔头,但精妙的剑术却是使得这两大魔头不能不有顾忌。 剧斗中朱九穆和黑风岛主对了一掌,感到黑风岛主的掌力已经逐渐减弱,心头大喜,哈哈笑道:“看你还能支撑多久?”话犹未了,忽觉背后微风飒然,赵一行刷的一剑刺将过来,把他的衣袖穿过,要不是他甩袖得快,这一剑就能刺破他的掌心。 朱九穆大怒,反手一掌,喝道:“撒剑!”赵一行第二招跟着来到,只听得“铮”的一声,朱九穆中指一弹,把他的长剑弹开,赵一行忽觉手心奇冷,长剑几乎掌握不牢,大吃一惊,连忙运功相抗,幸而没有坠地。 原来朱九穆得“九天回阳百花酒”的药力之助,修罗阴煞功其实是已经恢复了三两分的,只是这点功力用来对付黑风岛主却嫌不足,这种邪派毒功,倘若伤不了对方就会反害自身的。是以朱九穆一直不敢使用。 此际,一来是由于黑风岛主已成强弩之末,朱九穆无须全力去对付他,心想先击破较弱的一环再说;二来他已察觉赵一行的内功虽然也颇精纯,火候还差得很远。他这三分修罗阴煞功,对付黑风岛主是嫌不足,对付赵一行,料想应是绰绰有余。哪知一弹之下,还是未能令赵一行长剑脱手。 赵一行一咬牙根,冷笑说道:“不见得!”刷的一剑又刺过来。朱九穆喝道:“好小子,你不知进退,老子先毙了你!”转过身来,掌指兼施,一口气向赵一行猛攻七招。西门牧野则与黑风岛主紧紧缠斗,叫他腾不出手来。 赵一行长剑虽没脱手,但也冷得发抖了。手指颤战,使出的剑法当然不及先前灵活,在朱九穆猛攻之下,险象环生。 奚玉瑾拔剑出鞘,加入战团。赵一行道:“奚姑娘,你和小凤赶快逃吧。” 奚玉瑾道:“你帮了我的大忙,我虽然济不了事,岂能舍你而去?”赵一行精神大振,运剑如风,抢接朱九穆的招数。 朱九穆冷笑道:“奚玉瑾,你倒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姑娘,可惜你只能陪他送死了。” 奚玉瑾面上一热,却不作声,只是和赵一行抢接敌人招数。她的百花剑法本来也是上乘剑法,可惜她的功力比赵一行尚且不如,当然更是比不上朱九穆了。 三十多招一过,奚玉瑾在对方掌风激荡之下,胸口如受重压,呼吸不舒,越来越觉吃力。赵一行较好一些,但也是渐渐感到气力不加了。 黑风岛主蓦地一声咳嗽,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掌力却是突然加强。 西门牧野料不到他竟敢使用“天魔解体大法”,自伤元气,退了一步,冷笑说道:“你要赶着去见阎王么?” 黑风岛主倏地转身,一掌向朱九穆拍下,朱九穆如何敢与对方三人相抗,慌忙一个“移形易位”,避开黑风岛主这一掌。饶是他闪避得快,肩头也已给黑风岛主的掌锋掠过,火辣辣的作痛了。 黑风岛主连忙说道:“你们两人快跑,这是我惹出来的祸,由我担当!” 奚玉瑾道:“不,这两个魔头也是我的仇人。”说时迟,那时快,朱九穆已是和西门牧野并肩而上,两人联手,掌力会合,大大增强。即使黑风岛主再用“天魔解体大法”,也是无济于事了。 黑风岛主一面打一面退,掩护赵、奚二人,退出地窖,西门牧野冷笑道:“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打不过就想跑了么?嘿嘿,你以为我能放过你吗?你们三个人一个都跑不了!” 黑风岛主喝道:“到外面打去,你以为我是当真怕你不成?” 朱九穆嘿嘿笑道:“这主意倒是不错,免得在这里打破酒坛。嘿嘿,谅你也跑不了!” 双方翻翻滚滚,从地窖打到花园。黑风岛主出了地窖,说道:“你们两人还不快走?稍迟就来不及了。” 赵一行说道:“刚才我当你是敌人,如今你是和我合力抗敌的伙伴,是死是活,大家同在一起。” 黑风岛主平生杀人不眨眼睛,此际却是不由得大受感动,喝道:“我反正是要死的了,你们不知道么?赶快跑出去告诉公孙璞给我报仇。再迟就来不及啦!” 西门牧野冷笑道:“已经来不及啦!”说话之间,已是如影随形,追了上来。朱九穆跟着亦已出了地窖,身形一起,俨如鹰隼穿林,掠波巨鸟,掠过了赵、奚二人前头,截住他们的去路。一场剧斗,又再展开! 黑风岛主奋力支撑,可惜已是强弩之末,力不从心,又再斗了三十招过后,圈子已是越缩越小。黑风岛主气喘吁吁,头上冒出的热气也是越来越浓了。 朱九穆哈哈笑道:“宫昭文,你真的要见了棺材方流眼泪么?”一抓之下,黑风岛主已是无力化解,只听得声如裂帛,红光迸现,黑风岛主的背脊现出五条血痕,受创不轻,幸而尚未抓裂他的琵琶骨。 赵一行刷的一剑忙刺过去,西门牧野长袖一挥,喝道:“撒剑!”裹着剑锋。赵一行亦已是气力不支,用力刺去,竟是不能将他的衣袖划穿。长剑已是被对方的强劲的牵引之力,扯得就要脱手飞去。 奚玉瑾奋不顾身的上前解救,一招“明驼骏足”,刺向西门牧野膝盖的“环跳穴”。西门牧野喝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你这丫头真是不知死活!”“当”的一声,奚玉瑾的青钢剑给他踢得飞上半空。 朱九穆得势不饶人,又再一抓朝着黑风岛主的天灵盖径抓下来。黑风岛主“呸”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猛的一拳捣出,拳风虎虎,与刚才竟是判若两人。 朱九穆一听拳风,不禁心头一凛。他这一抓若然抓下,固然可以取了黑风岛主的性命,但胸口给黑风岛主这一拳打着,只怕也是性命难保。 朱九穆已是胜券在握,哪肯和他硬拼?连忙一个侧身,避开他这一招,冷笑说道:“你在自寻死路,那是再好不过,我倒可以省了许多气力了。嘿嘿,你的天魔解体大法,恐怕也只能用这最后一次了。” 黑风岛主喉头咕咕作响,双眼火红,似乎在忍受着极其剧烈的痛苦煎熬,脸上的肌肉都因疼痛而扭曲变形了。黑风岛主身形一闪,他便疾窜过去,又是一口鲜血朝着西门牧野喷去。 西门牧野刚要夺下赵一行的长剑,冷不及防,竟给他的这口鲜血喷得满头满面,热辣辣的好不难受。西门牧野不觉忙闭双目,防他毒血伤了眼睛。赵一行趁这时机,剑锋一转,削破西门牧野长袖,这才能够解了束缚。 西门牧野听风辨向,一掌拍出,把黑风岛主推开,但自身也是不禁晃了一晃,退了一步。双眼睁开,只见黑风岛主好像受伤的猛兽一样,口吐白沫,双眼好像要喷出火来,狂叫怒吼,形状十分可怖! 西门牧野喝道:“你的天魔解体大法已经不济事啦!待会儿你就要走火入魔了,你还不知死活么?” 话虽如此,但他面对黑风岛主那样狰狞可怖的神情,却也不禁为之心悸。明知对方乃是困兽之斗,自己可以胜他,也是不能不暂避其锋,忙退几步了。 黑风岛主忽地发出呜呜怪叫,突然一拳猛击自己的胸口,厉声喝道:“你们来吧,你们来吧。我是天王老子也不怕了!”一面喝骂,一面击打自己的胸腹。 赵一行大骇道:“宫老前辈,你怎么啦?”跑过去要将他扶稳,不料一触及他的身体,竟给他的内力震开。黑风岛主叫道:“你快跑,你快跑!现在我还知道你是谁,再过一会,你碰着我我就会杀你了!” 原来黑风岛主此际已是油尽灯枯,“走火入魔”的灾难提前发作了。发作之际,痛苦难熬,他捶打自己,乃是为了减轻自己所受的苦痛的。 这种惨厉可怖的情形不仅吓慌了赵、奚二人,西门牧野和朱九穆这两大魔头也是不觉为之胆战心惊。一时间大家都是不约而同地退出数丈开外,一场恶斗也暂时停下来了。 西门牧野定了定神,笑道:“黑风岛主,你有什么后事要交代的赶快说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黑风岛主叫道:“你快来杀了我!” 朱九穆笑道:“杀了你那倒是便宜你了。你好好享受走火入魔的滋味吧。” 黑风岛主叫道:“赵老弟,奚姑娘,你们做做好事,给我一剑!” 赵一行紧紧握着奚玉瑾的手,奚玉瑾闭了眼睛,浑身发抖。 黑风岛主神智渐渐模糊,想要自断经脉而亡,不料内力已在发散,想要自杀也不能了。 西门牧野和朱九穆则在顾忌他在临死之前,说不定还会回光返照,是以大家都不敢上前。心想反正他就要死了,待他死了之后,再收拾赵一行和奚玉瑾也还不迟。 黑风岛主一声长叹,瘫在地上,缓缓闭上眼睛。 朱九穆说道:“咱们可以回到地窖去啦。”西门牧野说道:“不用着忙,再待一会。” 哪知就在此际,忽听得一声长啸,宛若龙吟,西门牧野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人功力不弱,不知是谁来了?” 朱九穆怔了一怔,叫道:“先把姓赵这小子和奚玉瑾拿下!”他已经顾虑到来的恐是敌人了。 但他虽然醒觉,却已迟了一步。话犹未了,只见两条人影已是捷如飞鸟般的落在园中。 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爹爹,别慌,我和璞哥来了!” 来的这两个人,在前面的是公孙璞,在后面的是宫锦云。 宫锦云叫她父亲之时,公孙璞已是霹雳似的一声大喝,向朱九穆扑到。
正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朱九穆刚向奚玉瑾抓去,给公孙璞的狮子吼功一喝,喝得心头大震,一抓抓空。说时迟,那时快,只觉背后劲风飒然,公孙璞的掌力已是排山倒海而来。 西门牧野看见来的只是公孙璞、宫锦云二人,心神稍定,想道:“这小子没有强援在后,我和老朱联手,未必打不过他。”要知他心目中的劲敌只有公孙璞,宫锦云自是不会放在他的眼内。 朱九穆反手一掌,“蓬”的一声,双掌相交,公孙璞只是身形一晃,朱九穆却是如受铁锤一击,胸中气血翻涌,蹬、蹬、蹬的连退几步。 一年前朱九穆的功力还是比较公孙璞略胜一筹的,此时虽说他在剧斗之后,气力不加,但仅仅一招,几乎也接不起,却是不能不令他大大吃惊了,“想不到这小子的功力竟然精进如斯,三十六计,恐怕唯有走为上计了。” 公孙璞一掌震退了朱九穆,回过身来,玄铁宝伞已是拿在手中,宝伞一挥,迎上正在向他扑过来的西门牧野。 西门牧野知道玄铁宝伞的厉害,斜身一窜,掌势攻他左胁空门,叫道:“快去抓他岳父!”他用的是声东击西之计,想扰乱公孙璞的心神。朱九穆能够拿着黑风岛主固然最好,纵使不成功,公孙璞也必须分出心神,去保护他的岳父。他就可以乘机突袭了。 朱九穆瞿然一省,想道:“不错,黑风岛主业已走火入魔,谅无反抗之力。”果然就向黑风岛主跑去。 黑风岛主眼睛也不张开,怪笑说道:“来吧,来吧!天王老子,我也不怕了!”朱九穆见他神态如此可怖,不由自已地打了一个寒颤。说时迟,那时快,赵一行、奚玉瑾和宫锦云的三柄长剑已经挡住他的去路。 公孙璞和朱九穆对了一掌,已知他的功力远远不及从前,心里想道:“他们三人合力,至不济也能挡得他片刻。”当下玄铁宝伞一张,作了个旋风急舞,把西门牧野的身形笼罩在他宝伞之下。 西门牧野不料弄巧成拙,公孙璞不是马上去阻击朱九穆,反而是全力攻他。此时公孙璞的功力已是在他之上,又有玄铁宝伞,他要想脱身那是千难万难的了。 西门牧野情知脱不了身,一咬牙根,喝道:“好小子,要拼命么?我叫你尝尝化血刀的滋味!哼,哼,桑家的两大毒功,你未必比得上我吧?” “化血刀”是桑家两大毒功之一,并非真刀,而是以掌当作“毒刀”。武功多好,倘给打着,血液必要中毒而亡。不过,西门牧野却是虚声恫吓,他的毒功早给武林天骄废了,他以为公孙璞尚未知道。 哪知他这么一说,反而提醒了公孙璞,“对,我何不以毒攻毒,早点打发了他!” 公孙璞把玄铁宝伞交给左手,挥成一道圈圈,将他圈在当中,腾出右掌,喝道:“好,我就领教领教你的化血刀!”呼的一掌劈去,荡起一片腥风。 西门牧野吓得魂飞魄散,要躲已躲不开。只听得“蓬”的一声,接着一声惨叫,西门牧野好像皮球般的抛了起来,抛出数丈开外。 朱九穆一给赵、奚等人堵住,已知不妙。听得西门牧野的惨叫,连忙向宫锦云虚晃一招,以进为退,打开一个缺口,飞快便跑。 赵一行与奚玉瑾追上前去,宫锦云抱着黑风岛主摇了摇,叫道:“爹爹,女儿来啦。你怎么样了?你说说话吧!” 黑风岛主神智已经迷糊,本能的运功抵御走火入魔的煎熬,对女儿的说话,恍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公孙璞走了到来,宫锦云哽咽说道:“璞哥,恐怕咱们是来迟一步了,你看爹爹这个样子!” 公孙璞替黑风岛主把一把脉,说道:“是迟了一点……”宫锦云方自心头一沉,却听得公孙璞接着说道:“不过也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云妹,你放心,让我救他。”双掌贴在黑风岛主的背心,立即以本身真气输入他的体内。宫锦云见父亲脸上渐渐有了一些血色,心上的一块石头方始落地。 赵一行和奚玉瑾追不上朱九穆,却见西门牧野倒在假山旁边,七窍流血,又腥又臭,身体瘫在地上,好像一堆肉泥。 奚玉瑾又惊又喜,叫道:“西门牧野这魔头已经死啦。” 公孙璞叫道:“奚姑娘,请回来吧。穷寇莫追了。有一事我要请你帮忙。” 公孙璞以明明大师衣钵真传的上乘内功心法,替黑风岛主打通了奇经八脉。黑风岛主血脉流通,痛苦爽然若失,慢慢张开了眼睛。宫锦云喜道:“爹爹醒过来啦。” 黑风岛主虽然醒转,精神仍是萎靡不堪。他身体的痛苦消失了,内心的羞惭却是加深。他张开了眼睛,涩声说道:“云儿,璞儿,你们来了,我真高兴,想不到还能见到你们。我也惭愧得很,我、我对不住你们。”宫锦云道:“爹爹,你歇一会再说吧。” 黑风岛主喘过口气,继续说道:“不,我要是不说出来,心里更会难过。我枉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过去却把黑的当成白的,亲人当作仇人。璞儿是我的好女婿,我几次三番加害于他,阻挠你们的婚事,西门牧野和朱九穆这两个老贼,我却把他们当作朋友,甚至和他们朋比为奸。要不是璞儿,今天我几乎丧在他们手里。璞儿,你肯原谅我吗?” 公孙璞道:“爹爹,如今咱们一家人团聚,你没事就好了,过去的事还提它干嘛!”这一声“爹爹”一叫,黑风岛主又是欢喜,又是羞惭,眼泪流了下来。 宫锦云更是满怀喜悦,好似乌云散尽,现出晴天,替父亲抹去眼泪,说道:“对,爹爹,你明白就好了。过去的事,还提它干嘛?你现在觉得怎样?” 黑风岛主道:“好得多了,不过走火入魔的灾难,恐怕、恐怕,……”公孙璞道:“爹爹,你放心,我会替你医好的。”此时赵一行和奚玉瑾已经回来,来到他的身边了。 奚玉瑾道:“公孙大哥,锦云姐姐,你们怎么会到我这儿来的,我真是意想不到。”要知当日在金鸡岭分手之时,公孙璞和宫锦云本来是计划到大都去的。武林天骄在大都有大事要办,公孙璞奉了蓬莱魔女之命,准备去给他帮忙。在事情办妥之后,公孙璞还准备带同宫锦云去见他的祖父和明明大师,然后才回来的。如今才不过十天左右,计算行程,他们走得怎样快都还未能走到大都的,想不到他们却先在百花谷出现了。 宫锦云道:“说来话长,待我的爹爹好了一些,我再慢慢告诉你。” 奚玉瑾瞿然一省,说道:“对,我家里藏有九天回阳百花酒,对宫老伯或许有用。” 公孙璞说道:“我请你回来,正是想问你还有没有这个药酒?若然还有,那是再好也不过了。用这药酒配合气功疗法,大概用不了十天,锦云的爹爹就可以提早痊愈了。”刚说到这里,赵一行忽地“咦”了一声。 奚玉瑾道:“什么事情?” 赵一行道:“外面似有人声。” 公孙璞道:“我也听见啦,来的共是三人,似乎都是武林高手。奚大姐,请你帮忙锦云扶她爹爹进去。” 奚玉瑾道:“来的不知是友是敌,要是敌人的话……” 公孙璞道:“你们尽管进去,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不必理会。” 宫锦云道:“奚姐姐不用担心,让他先行应付片刻,料可无妨。” 奚玉瑾听她说话之中有“先行”二字,不觉一怔,想道:“听她口气,莫非还有强援在后?”赵一行道:“好,你们进去吧,我留下来助公孙少侠一臂之力。” 一来是事机紧逼,必须立即把黑风岛主转移,二来她见宫锦云都是如此镇定,奚玉瑾也就放下了心,于是便即帮忙宫锦云把她爹爹扶入地窖。 黑风岛主喝了九天回阳百花酒,好像枯萎的花草及时得到雨水灌溉一样,精神为之一振,叹道:“可惜我还未能运用武功,来的却不知是何等人物。” 宫锦云放下了心上的石头,笑道:“我们准备敌人来袭,但也可能不是敌人,说不定还会是你的老朋友呢。” 黑风岛主诧道:“我的老朋友?是哪一位?” 宫锦云笑道:“请恕我卖个关子。奚姐姐,外面来的共是三个人,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其中一个是我爹爹的老朋友,另外两个,就是你的……” 奚玉瑾迫不及待的抢着问道:“是我的什么人?” 宫锦云笑道:“是你非常熟悉,却又意想不到的人。你猜猜看。” 奚玉瑾怔了一怔,说道:“难道是,是——”话犹未了,只听得一声长啸,啸声宛如金属交击,刺耳非常。宫锦云本来是满面笑容的,听了这个啸声,面色登时大变。 奚玉瑾吃惊道:“来的是谁?” 宫锦云道:“我猜错了!” 黑风岛主亦是变了面色,失声叫道:“这是乔拓疆的啸声!” 公孙璞本是成竹在胸,毫无恐惧的,忽地听得这样刺耳的啸声,也是不禁为之骤吃一惊,心里想道:“这可不是厉岛主的啸声,但这人的功力之深,却是不在厉岛主之下!”正是: 父女团圆消芥蒂,魔头狂啸又重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七回爱侣同来消宿怨群魔齐集斗荒园 赵一行拔剑出鞘,苦笑说道:“看来来的又是劲敌了。” 他并非心里害怕,但在一晚之间,接连恶斗两场,却是精力难以为继,只怕保护不了黑风岛主父女和奚玉瑾的安全。 公孙璞忽地紧握他的右手,一股热气好似从他掌心进去,转瞬之间,流遍全身。赵一行精神大振,知道公孙璞是以上乘内功,助他恢复元气,又是吃惊,又是佩服,心里想道:“他的年纪似乎比我还轻,内功竟然如此精纯,远远在我之上。怪不得我的师父常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话当真不错。” 啸声初起之时还在园子外边,啸声一止,园子内已经出现了三个人了。其中一人身高七尺开外,手提独脚铜人,像个巨无霸。另外两个则是五十开外的老者,貌不惊人,但那啸声,却是其中一个老者所发。 赵一行吃惊道:“来的敢情是大海盗乔拓疆和他的副手钟无霸?” 要知钟无霸相貌特别,不认识他的人也能猜到是他。乔拓疆是黑道上数一数二的人物,钟无霸是他副手,赵一行早已听得人家说过。 公孙璞道:“不错,另外一个人是史天泽!”史天泽是黑道第一高手,盘踞江淮,私通蒙古和金国,见风使帆,恶行比乔拓疆更多,声名也比乔拓疆更大。 公孙璞初时不以为意,但在发现是这三人之后,则是不禁为之心头一震了。他怎也想不到竟然是这三个强敌,想道:“我最多只能和史天泽或乔拓疆打成平手,这位赵兄,真力倘未消耗,大概可以胜得了钟无霸,如今却是难说了。只盼厉岛主他们能够快点到来。” 乔拓疆一声长啸之后,听不见有人答应,叫道:“岳夫人,岳夫人!” 原来他们三人在禹城给厉擒龙吓走,乔拓疆和岳夫人是旧相识,又知道岳良骏正要招纳武林高手替他对付海砂帮,于是跑到扬州投靠正在做着扬州知府的岳良骏。此际他们是来帮岳良骏找寻夫人的,却不知道岳夫人已是发了疯,不知去向。 史天泽道:“假山那边好像有人!” 公孙璞挺身而出,喝道:“厉岛主在禹城饶了你们,你们竟然尚未知道悔改,又来作恶么?” 乔拓疆哈哈笑道:“原来是你这个小子,嘿嘿,找不着岳夫人,却找着你这小子,那也算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嘿嘿,你这小子不知死期将至,竟然还要教训我们!” 史天泽冷笑道:“厉擒龙又怎么样,你以为我们当真怕了他不成?那日在禹城,我们不过卖给黑风岛主的面子而已。哼,要是早知道黑风岛主会有今日之事,那天在禹城我就不能饶了你这小子!” 公孙璞怔了一怔,心里想道:“他已经知道黑风岛主的‘今日之事’,莫非是碰着刚从这里逃出去的朱九穆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乔拓疆喝道:“黑风岛主在哪里,叫他出来见我。黑风岛那笔旧账,我要和他算一算了。” 公孙璞强镇心神,喝道:“对付你们这几个奸贼,也用得着惊动他老人家吗?” 史天泽道:“黑风岛主在一个时辰前,走火入魔业已发作。即使被这小子救活,此时料也无能为力。” 乔拓疆道:“好,那么史大哥,你搜那老匹夫,我来对付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 恶斗展开,钟无霸也在同时扑向赵一行。 公孙璞本是作势上前,迎战乔拓疆的,忽地一个旋风急转,以迅捷之极的身法,突然欺到钟无霸身前。 钟无霸大怒道:“你这小子竟也敢来欺我!”他比公孙璞高出半截,独脚铜人以泰山压顶之势猛击下来,和公孙璞的玄铁宝伞碰个正着! “当”的一声,火花飞溅。一座山也似的钟无霸竟给震得蹬蹬蹬的接连退出几步。要不是乔拓疆及时来到,用股巧劲,轻轻将他一推,把他转过一边,化解了他所受的力道,他几乎就要跌了个四脚朝天。 双方动作都是快到极点,乔拓疆一推开了钟无霸,接着就是一掌向公孙璞拍来。这一掌轻飘飘的似乎毫不着力,其实却是蕴藏着三重内劲。公孙璞挥舞玄铁宝伞,锋利的伞尖戳他掌心的“劳宫穴”。 乔拓疆焉能给他戳着,掌势斜飞,轻轻擦过。公孙璞虎口一热,不由自已地打了一个盘旋,接着退了两步。乔拓疆掌缘擦着宝伞,虽然不是正面接招,业已避其锋锐,胸口也是不觉为之一震。幸亏如此,他才不能乘势追击。 那边厢,赵一行和钟无霸亦已交上了手。赵一行运剑如风,剑剑指向钟无霸要害。钟无霸把独脚铜人舞得泼风也似,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转瞬之间,铜人身上“伤痕”斑驳,铜屑纷飞。赵一行虎口发热,隐隐作痛,但也还禁受得起,剑势未缓。原来公孙璞刚才抢先和钟无霸硬碰一招,为的就是要消耗他的气力。 史天泽在旁掠阵。原来他虽然听得朱九穆说道黑风岛主走火入魔,究竟还是有所顾忌,生怕黑风岛主所受的伤不如朱九穆所说之甚,是以不敢离开到别的地方去搜,提防黑风岛主忽然出现,那时他的同伴可就要吃亏了。 赵一行适才得公孙璞之助,内功已恢复了七八成,究竟还不能如平时一样,久战下去,只怕气力不加,必须速战速决。剧斗中忽地闪电般的使了十几招虚招,剑光闪烁,闪得钟无霸眼花缭乱。 钟无霸力大如牛,武学造诣也颇不弱,很快就看出对方使的乃是虚招,大怒喝道:“好子小,敢戏弄我!”独脚铜人呼的朝着赵一行的天灵盖猛击下来。赵一行正是要他如此,虚招倏地化作实招,刷的一剑,在钟无霸左臂划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钟无霸一声狂叫,独脚铜人向赵一行掷去。 赵一行脚尖点地,身形拔起,铜人从他脚下飞过。钟无霸斗得性起,伤口血流如注,还要扑上来。说时迟,那时快,在一旁掠阵的史天泽,已是把他拉下,说道:“你给我们把风吧,这小子跑不掉的。我把他捉来交给你处置就是。” 赵一行未曾落地,史天泽已是向他抓来。赵一行在半空翻了个筋斗,一招“鹰击长空”,凌空刺下。史天泽料不到他的剑法如此精妙,心头微凛,倒也不敢太过轻敌,迅即一个“移形易位”,避开剑尖,中指一弹,弹着剑脊,赵一行虎口发热,长剑几乎掌握不牢。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史天泽只是这么一抓一弹,赵一行便已知道他的武功比那一座铁塔也似的钟无霸高出不知多少。好在他还能够临危不乱,脚一沾地,身形未稳,便即一个盘旋,歪歪斜斜的向史天泽一剑刺将出去。 他的身法好像喝醉了酒的人,剑法也似凌乱无章,却是十分奇妙的“醉八仙”身法,剑招亦是藏着极其凌厉的后着。 史天泽喝道:“好呀,原来你是屠百城的弟子!”十指如钩,在剑光飞舞之中,居然展开了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硬抢他的宝剑。 史天泽的七十二把大擒拿手法在武林中算得是数一数二,赵一行的气力即使完全恢复,也不是他的对手。此时只有平时的七八成功夫,如何能够抵敌。不到三十招,已是险象频生。 公孙璞由于刚刚恶斗了一场,此时也是渐渐感到气力不加,屈处下风了。 乔拓疆胜算在握,纵声笑道:“公孙璞,还不快快请你的泰山大人出来救救你的小命,嘿嘿,黑风岛主,我知道你躲在这里,你没胆出来,你的女儿可要守寡啦!”他用上了“传音入密”的功夫,大笑之声,隐隐传入地窖。 黑风岛主听得他的笑声,气得双眼翻白,咬牙说道:“让我上去和他拼了!”他恢复了几分精神,可惜双脚还是不听使唤,摇摇晃晃的刚站起来,一气之下,又瘫痪了。 宫锦云把他按下,说道:“爹爹,你暂忍一时之气。” 黑风岛主道:“你不用顾我,你出去助你璞哥一臂之力。跑得掉你们夫妻就一同逃跑吧。” 宫锦云道:“爹爹放心,会有人来救他的。” 黑风岛主道:“你别哄骗我了,你陪我在这里,终须会给他们搜获,我不能连累你们。” 宫锦云口里安慰父亲,心中其实也是怔忡不定:“救兵若是不能及时来到,那就糟了!” 当真是无巧不成书,正当她心急如焚之际,忽听得外面又是传来了一声长啸,宛若龙吟。这人的啸声和乔拓疆来时的啸声大不相同,以宫锦云的武学造诣,也听得出这人的功力,只有在乔拓疆之上,决不在乔拓疆之下。 黑风岛主怔了一怔,大喜说道:“锦儿,你果然没有骗我,是我的老朋友厉岛主来了!” 奚玉瑾道:“是明霞岛主厉擒龙?” 宫锦云心上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笑道:“奚姐姐,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厉岛主一来,你所意想不到的两个人一定也会来了!” 奚玉瑾道:“他们是谁?” 宫锦云道:“是你的哥哥和嫂子!” 奚玉瑾“啊呀”一声,连忙就向外跑。此时厉擒龙已经进入她家。 公孙璞正在咬牙苦斗,乔拓疆纵声大笑之后,冷冷说道:“这里不比禹城,你是没法逃出我的手心的了。嘿嘿,但禹城那笔旧账,你可得在这里偿还啦!” 哪知话犹未了,厉擒龙的啸声已是震得他的耳鼓嗡嗡作响! 声到人到,只见厉擒龙落在园中,手里还挟住一个人! 厉擒龙喝道:“你们这些妖孽果然在这里,哼哼,不错,禹城那笔旧账,是该和你们算啦!” 他挟住的那个人不是别个,正是一个时辰之前,刚从奚家逃出去的那个朱九穆。乔拓疆、史天泽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 厉擒龙跃过围墙,落在园中,眼光一扫,发现了倒毙假山脚下的西门牧野。厉擒龙哈哈一笑,说道:“朱九穆,陪陪你的老搭档去吧。”双臂一振,把朱九穆抛出去,刚好跌落西门牧野身旁。 把风的钟无霸一声大吼,上前阻挡。厉擒龙笑道:“你这蛮牛也配和我交手么?”双掌虚抱,一个“怀中抱月”式,托着钟无霸的如椽巨臂,钟无霸一身气力,竟是使不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厉擒龙喝声“去吧!”钟无霸庞大的身躯已是给他抛了起来,摔出数丈开外。 公孙璞道:“厉岛主,你先打发姓史这个奸贼!” 厉擒龙游目四顾,一看赵一行的处境,果然是比公孙璞危险得多,当下迈步上前,冷笑说道:“史天泽,我在禹城怎么样和你们说过的,你不记得了么?你不销声匿迹,居然还敢在这里行凶作恶!” 史天泽硬着头皮说道:“厉擒龙,在禹城我是看在黑风岛主的分上让你三分,你以为我当真怕你不成?” 厉擒龙道:“好,赵少侠你退下。让我领教领教他的七十二把大擒拿的功夫!嘿嘿,史天泽,我知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泪不流。那就来吧!” 赵一行闪过一旁,只见史天泽双臂箕张,十指如钩,猛的就向厉擒龙抓去。厉擒龙挥袖一拂,轻描淡写的便把他这一招极其凌厉的大擒拿手法化解了。赵一行暗暗喝彩,心里想道:“明霞岛主的本领果然是名不虚传,怪不得师父生前提起他也是甚为佩服的。” 钟无霸有一身横练的功夫,皮粗肉厚,摔在地上,像皮球般的又弹起来。这一招委实不轻,但他却还禁受得起。 赵一行正要去对付他,只见又是两条人影翩如飞鸟般的掠过围墙,是一对年轻男女。 公孙璞大喜叫道:“奚大哥,厉姑娘,你们也都来了!”这对年轻男女正是和厉擒龙一起来的奚玉帆和厉赛英,他们的轻功较弱,故而落后了一盏茶时刻。 钟无霸一跳起来,正好碰上他们。 钟无霸喝道:“来得好!”张开蒲扇般的大手,朝着厉赛英搂头便抓下来!心里想道:“她是厉擒龙的女儿,抓着了她,可就等于是抓到一张护身符了。” 厉赛英霍的一个“凤点头”,钟无霸虽然居高临下,却是抓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奚玉帆和她已是双剑齐出,化成了一道银虹。钟无霸呼的一掌猛劈过去,荡开厉赛英的剑尖,左臂却给奚玉帆的剑尖划开一道伤口。钟无霸狂叫怒吼,左冲右突,反而给他们困在剑光圈中。 原来厉赛英与奚玉帆相处年余,经常联手应敌,双剑合璧,已是配合得天衣无缝。钟无霸刚刚又给厉擒龙那么一摔,元气颇伤,是以此消彼长,奚、厉二人已是稳占上风。 赵一行退了下来,把眼一看,见奚、厉二人已是稳占上风,当下喘过口气,便即过去助公孙璞一臂之力。 乔拓疆双掌飞舞,架住公孙璞的玄铁宝伞,震歪赵一行的剑尖。赵一行吃亏在气力不加,运剑如风,却是攻不破乔拓疆的防御。但虽然如此,公孙璞和他联手,已是足以和乔拓疆打成平手了。 钟无霸左冲右突,冲不出去,片刻之间,身上接连中了三剑,负痛狂叫,猛地和身扑去。厉赛英见他来得如此凶恶,横剑一挡,脚步却是不觉踏过一旁,以避其锋。只听得“喀嗤”一声,钟无霸的两只指头给她削断,但却从冲开的缺口跑出去了。 厉赛英虽然没有给他碰着,碰上那股劲风,身形亦是不禁晃了两晃。奚玉帆扶住了她,说道:“这个人只是帮凶,并非首恶。穷寇莫追,由他去吧!” 厉赛英道:“怎的不见黑风岛主,咦,有人出来了,你看是谁?” 奚玉帆把眼一看,又惊又喜,叫道:“瑾妹,瑾妹,你回家了?” 奚玉瑾叫道:“哥哥,果然是你!宫岛主和锦云姐姐在里面,他们没事。”此时,双方还在恶斗之中,厉擒龙已是占了上风,公孙璞和赵一行却只能和乔拓疆堪堪打成平手。奚玉帆无暇与妹妹叙话,三个便即一起上去,帮忙公孙璞,围攻乔拓疆。 乔拓疆大喝道:“挡我者死,避我者生!”他见势不妙,已是打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如意算盘! 公孙璞冷笑道:“你死到临头,还吹大气!”玄铁宝伞击下。乔拓疆一闪闪开,猛的就向奚玉瑾抓去。掌风剑影之中,只见奚玉瑾倒纵出数丈开外,乔拓疆晃了两晃,“卜通”倒地! 原来他未曾抓着奚玉瑾,后心先给公孙璞的玄铁宝伞重重击了一下。奚玉帆兄妹双剑同时刺出,他们的“百花剑法”配合得更是妙到毫巅,乔拓疆若在平时,自是不惧他们。此际,他在公孙璞这样的强手和赵一行的牵制之下,却是闪避不开了,结果不只是顾此失彼,而是伤上加伤。后心给玄铁宝伞打着,左胁和小腹也都中剑!但奚玉瑾接不住他的掌力,却也不能不倒纵避开。脚尖站地之时,身形仍未能够稳住,摇摇晃晃,恍似风中之烛,险些摔到。 赵一行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过去,把奚玉瑾扶住,问道:“瑾妹,你怎么啦?”奚玉瑾立足不稳,不觉倒在赵一行怀中,羞得满面通红,说道:“赵大哥,多谢你啦,我没事。”她脱出了赵一行的怀抱,但两人的手还是不知不觉握在一起。 厉赛英和奚玉帆正要向她跑去,忽见她和赵一行如此亲热,两人不觉都是怔了一怔,心里暗暗替奚玉瑾欢喜。 厉赛英微微一笑,轻轻捏一捏奚玉帆的手掌,回过头来,低声说道:“瑾姐没事,也用不着咱们替她操心了。咱们还是回去料理乔拓疆这个奸贼吧。” 乔拓疆在地上爬了起来,晃了两晃,公孙璞手提玄铁宝伞,指着他喝道:“你是不是还要再打?” 只见乔拓疆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卜通”一声,重又跌倒。这一次跌倒,可是站不起来了。公孙璞上前察看,说道:“这奸贼已经死啦!” 钟无霸早已负伤逃走,乔拓疆跟着丧命,此时只剩下史天泽还在和厉擒龙搏斗了。 史天泽听得乔拓疆临死之前那一声惨叫,吓得魂飞魄散,转身便逃。厉擒龙喝道:“往哪里跑,你逃到天边,我也要把你抓回来!” 史天泽从赵一行、奚玉瑾身旁掠过,公孙璞挥舞玄铁宝伞,上前截击,哪知他是声东击西之计,倏地一个转身,抓到了厉赛英的面门。 幸亏厉赛英已经练成了“穿花绕树”的上乘轻功,百忙中一个“风刮落花”的身法,在间不容发之际闪开。史天泽一抓抓空,奚玉帆已是刷的一剑攻他下盘。 史天泽不过是想把厉擒龙引开,哪敢恋战,迅即之间,几个起伏,已是跳过了那座假山。 厉擒龙关心女儿,飞跑过来,厉赛英叫道:“爹爹我没事,你别放走了这个奸贼!” 厉擒龙大怒喝道:“史天泽你这奸贼,死到临头,还敢欺侮我的女儿!”转过方向,再向前追。 史天泽眼看就要逃出园门,心中暗暗欢喜,想道:“只要我能够回到城里,那就不怕他了。”心念未已,忽地被一个人抱着他的大腿。原来是躺在假山脚下的朱九穆。 朱九穆是给厉擒龙用分筋错骨手法抓裂了琵琶骨摔在地上的,他武功已废,人还未死。忽见史天泽从他身边跑过,他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抱着史天泽的大腿,哀求他道:“史大哥,求求你把我带走吧,我把练修罗阴煞功的秘法送给你作礼物——哎哟,哟!”话犹未了,一声惨叫,已是毙命。 原来他是被史天泽一脚踹死的,史天泽逃命要紧,哪里还能顾他?重重一踹,就把他这个老朋友踹死了。 厉擒龙正在恐怕追他不上,随手拾起了钟无霸刚才抛在地上的独脚铜人,运起内力,振臂一抛。 史天泽踹死了朱九穆,受阻片刻,心神未定,只觉背后劲风袭来,待要跃上假山,双腿却是不能发力,给飞来的铜人撞个正着。厉擒龙这一掷用足了十成真力,登时把史天泽压成一团肉饼。 首恶已除,逃走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钟无霸,众人都是大为欢喜。厉擒龙哈哈笑道:“今天可算得是我有生以来最痛快的一天了!现在是该去看看老朋友啦。” 奚玉瑾道:“宫岛主在地窖里,他得公孙大哥替他打通了奇经八脉,刚才又喝过了九天回阳百花酒,走火入魔之险已经平安度过,大概是可以无妨了。” 奚玉帆道:“好,咱们见了宫岛主再说。” 黑风岛主喝过了九天回阳百花酒,休息了大半个时辰,精神又已恢复几分。厉擒龙踏入地窖之时,他已经能够站起来迎接了。 厉擒龙笑道:“恭喜,恭喜。恭喜你如今已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黑风岛主又是欢喜,又是惭愧,说道:“厉大哥,我后悔没有听你的劝告,害得自己几乎身败名裂。你却不念旧恶,千里迢迢的赶来救我。” 厉擒龙道:“我也是该向你道歉,当初你练那毒功秘笈之时,我没及时向你警告。又没料到你的走火入魔会提前发作,几乎来迟了一步。” 厉擒龙向老朋友说明原委,赵一行也趁这个机会和奚玉瑾解释,何以他会出现此间。 赵一行笑道:“玉瑾,我忘记告诉你,这字条是我留给你的,不到一个时辰,你就回到家里了。不过,我可并不知那两个魔头会来害你,我是想叫你躲开岳夫人的。” 奚玉瑾嗔道:“你老是爱弄这些玄虚,为什么不写个明明白白?”其辞若有憾焉,其心则实喜之。 赵一行笑道:“时机紧迫,来不及细写了。你一回来,岳夫人跟着就来了。那时我躲在你家的柴房里面。” 奚玉帆想道:“妹妹和他如此熟络,看来恐怕不只是普通的朋友了。”心里暗暗欢喜,笑道:“瑾妹,你还没有给我们介绍呢,这位赵兄是——” 奚玉瑾粉脸微泛红晕,说道:“他姓赵,名叫一行,我们也是认识未久的,不过他已经帮过我两次大忙了。他的师父就是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屠百城,和柳姑姑也是颇有渊源的。” 厉擒龙道:“原来赵兄是屠百城的弟子,怪不得剑法如此了得。”接着又笑道:“你刚才对付乔拓疆的那一招‘大漠孤烟’深得令师剑法的神髓,我已经有点怀疑,其实是应该早就猜着你的身份了。” 刚才赵一行与公孙璞联手恶斗乔拓疆之时,厉擒龙和史天泽也是在拼斗之中的。赵一行想不到他居然对自己的每一招剑法也看得这样清楚,不由得暗暗佩服,说道:“原来厉岛主和家师也是相熟的朋友。” 厉擒龙道:“深交谈不上,但也曾有一次彼此印证武功。可惜令师不久就失踪了,我们不能进一步订交。对啦,令师现在是在何处?我僻处海外,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赵一行黯然说道:“家师在蒙古已经死了,他的事情,我慢慢告诉前辈。”厉擒龙听得屠百城已死,也是不觉黯然。 奚玉瑾换过话道:“公孙大哥,你不是要到大都的吗?怎的也来了这里?” 公孙璞道:“我也是到了禹城碰见洪帮主,方才临时改变计划的。我到禹城之时,厉岛主和奚大哥他们刚好是在前一天离开。”奚玉瑾道:“你不怕耽搁大都的大事吗?” 公孙璞道:“洪帮主把他新近得的两匹大宛名驹送给我们,这两匹马可日行数百里。武林天骄计划在明年元旦那天才和完颜长之算账,距今尚有一个多月,有这两匹马,料想可以赶得上的。” 黑风岛主说道:“虽然如此,你也不宜在这里耽搁太多时候,明天你和锦儿走吧。” 宫锦云道:“爹爹,你的身体尚未复元,我怎能就离开你?不如,不如,璞哥,你先走吧。” 黑风岛主道:“不,你应该跟他同去,不要为了我,误了你们在金京的大事。” 宫锦云似乎颇是难为,说道:“爹爹,你,你不知道……” 黑风岛主道:“不知道什么?” 宫锦云欲说还休,只是把眼睛望着公孙璞。黑风岛主恍然大悟,说道:“我明白了,我只是暂时脱离走火入魔之难,病根尚未消除,故而你放心不下?” 宫锦云道:“我跟璞哥已经懂得一点护理的法子,再借助九天回阳百花酒之力,半年之内,大概可以保得爹爹的平安,那时璞哥也该回来了。” 黑风岛主道:“你们两小口子应该同甘共苦,璞儿到金京去等于是闯进虎穴,你怎能不在他的身旁?有了这九天回阳百花酒,我想在三个月之内,大概不至于再发作的,你还是和璞儿一起走吧。” 公孙璞笑道:“你们放心,我有两全其美之法。” 宫锦云道:“什么两全其美之法”? 公孙璞道:“我把明明大师的内功心法说给你爹爹听,临行之前,我再替他打通三焦经脉,病根便可消除。以后即使有点余毒未清,爹也可以自疗了。” 黑风岛主喜出望外,说道:“璞儿,你不但是我的好女婿,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过,你救了我的性命,我虽然感激,但更感激你的,还是你、你能够这样相信我。今后我倘若还不改过自新,那就当真不是人了。” 要知正邪有别,正派的内功心法,一向是不传给邪派中人的。尤其是明明大师衣钵真传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邪派中人学了去用以为恶,岂非更是如虎添翼?故而连宫锦云也不敢开口请公孙璞传给她父亲的,虽然其实她也知道有这个可以“两全其美”的法子。 公孙璞道:“奚姐姐,请你借一间静室给我,有一天工夫就行了。” 厉擒龙道:“我们这些人在这里,岳良骏不久便会知道,过了今天,咱们大伙儿恐怕都得走了。你们兄妹有什么家事要料理的吗?” 奚玉瑾瞿然一醒,说道:“家里倒没什么,只是柳姑姑叫我去见一见海砂帮的罗帮主,我必须在离家之时办妥这事。” 厉擒龙眉头一皱,说道:“海砂帮的总舵在洪泽湖边,离此有一百多里,你一天之内恐怕来回不了。”他本来想说要代奚玉瑾走一趟的,但不知蓬莱魔女叫她和罗帮主商谈的事情是否可以说给自己知道,故而不便开口。 公孙璞笑道:“奚姐姐,你要在一天之内来回,这个容易。我把坐骑借给你,还有云妹的坐骑也可以借出来,让一个人陪你去。” 公孙璞和宫锦云的坐骑是长鲸帮主所送的大宛名驹,日行六七百里,百里的路程,几个时辰,便可来回。 此言一出,赵一行和奚玉帆同声说道:“瑾妹,我和你去。” 奚玉瑾道:“好,大哥,你和我去。” 奚玉帆忽地微笑说道:“有赵大哥陪你去比我好得多了,还是我让他吧。” 奚玉瑾和赵一行都是面上一红,正想说话,厉赛英已是笑道:“你们不必你推我让了,赶时候要紧,赵大哥,你陪奚姐姐走吧。” 此时已是天色微明,赵、奚二人骑上快马,立即赶往洪泽湖边的海砂帮总舵。 骏马飞驰,不过一个时辰,天刚大亮,已经看见碧波荡漾的洪泽湖,离海砂帮的总舵不到三十里了。 忽见前面隐隐有火光升起,还有人马喧斗之声,远远望去,前面一个芦苇遮蔽的港湾有黑麻麻的人影。赵一行道:“咦,莫非是海砂帮正在和官兵厮杀?” 奚玉瑾道:“好,那么咱们来得正是时候了。”两人快马疾驰,途中经过一个小小的山岗,忽听得山岗那边也传来了金铁交鸣之声。 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喝道:“好呀,你碰在我的手上,我杀不了赵一行,杀了你更妙!” 奚玉瑾吃了一惊,说道:“这不是岳夫人的声音吗?她要杀谁?” 话未说完,赵一行已是拨转马头,向山岗那边冲过去了。 赵一行跑近了一看,只见果然是岳夫人。和她交手是一男一女。男的用刀,女的用剑,本领都很不弱,与岳夫人打得难分难解。但还是岳夫人稍占上风。 赵一行心里想道:“咦,她怎么又不疯了?” 心念未已,只见岳夫人一甩头发,叫道:“杰哥,你在天之灵,保佑我杀了你仇人的女儿!”突然间疯态毕露,龙头拐杖一阵乱劈乱扫,把那一男一女杀得步步后退,险象频生!正是: 回首一生无足恋,夫人变作失心疯。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八回旧梦难凭休再问故人无恙又重来 岳夫人叫出“仇人的女儿”,赵一行听了,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跑去。 他来得正是时候,此时岳夫人刚好向那对中年夫妻痛下杀手。 那女的横剑一封,岳夫人的龙头拐杖旋风般的疾卷过来,使的招数名为“暴龙扰海”,名副其实,当真是暴烈非常。那女的只觉一股大力,迎头压下,有如巨雷击顶,岱岳飞来,长剑招架不住,剑身竟然渐渐弯曲。那男的慌忙一刀斫去,攻敌之所必救,冀解妻子之危。 哪知岳夫人如疯似狂,竟是不顾自己的要害,龙头拐杖左右一摆,只听得“当”的一声,岳夫人喝道:“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利,妙极,妙极!”那男子的厚背朴刀脱手飞上半空。岳夫人肩头给利剑划开一道伤口,龙头拐杖仍然向那女的打下。 那男的空手扑上,那女的叫道:“大哥,你快走!”那男的明知空手斗这本领高强的疯妇,无异送死,但夫妻恩爱,却怎忍独生?一咬牙根,不理妻子的话,依然冲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觉微风飒然,赵一行业已赶到。那男的知道背后有人,却不知来的是友是敌,只好使出一招护身掌法,以防突袭。说时迟,那时快,赵一行已是从他身旁掠过。掠过之时,轻声地说了一句话:“石大哥,请让小弟和师姐对这个疯妇!” 这刹那间,那男的又喜又惊,又是非常诧异,心里想道:“凤妹哪里来的这个师弟?”心念未已,只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震得他的耳鼓嗡嗡作响。 那女的也是惊喜非常,原来赵一行挥剑斜披,和她的一招剑法,刚好配合得天衣无缝,合成一道圆弧。双剑合璧,威力陡增,瞬息之间,和龙头拐杖碰击了七八下。非但化解了岳夫人强劲的攻势,而且将她迫得不能不退了几步。 那女的忍不住叫道:“咦,你怎么懂得本门的精妙剑法?”赵一行道:“屠师姐,打跑了这个疯妇,我和你慢慢说。”
岳夫人披头散发,枭鸣也似的叫道:“好呀,屠百城的徒子徒孙、女儿女婿,全都来吧,我要你们一个个死在我的手下!” 赵一行和那女的双剑齐出,攻守合拍,剑光飞舞,饶是岳夫人的龙头拐杖劲风呼呼,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总是突不破他们的剑圈。 赵一行喝道:“你的丈夫不是我的师父杀的,那次交手,你的丈夫受了伤,我的师父也受了伤,你怎可如此纠缠不清。” 岳夫人怪叫道:“我不管这许多,我的丈夫倘若不是因为受了伤,也不至于死在那几个奸贼之手!” 赵一行哼了一声,说道:“你改嫁岳良骏,业已杀尽仇人。这还不算,还助纣为虐,杀了多少黑道人物。你要为夫报仇,那些人却向谁索命?你的女儿死了,你还有一个女婿呢,你为什么不认他?难道你还能够令你的女儿复生,改嫁你的侄儿么?奚姑娘已经告诉你,现在我再告诉你一遍,你的侄儿宇文冲也早已死了。你死了这条心吧!你的女婿倒是好人,你只有投靠你的女婿才是生路!” 赵一行的师姐说道:“这疯妇不可理喻,何必与她多费唇舌。她自己求死……”赵一行接声说道:“她自己求死,我也要让她死个明白!” 岳夫人疯狂的攻击,赵一行和他的师姐只好用心抵挡,当然也免不了还击对方。就在说这几句话的时间,她的身上已是又添了几道伤痕。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叫道:“夫人,夫人,快,快来救我!”山岗那边,影绰绰的出现了几个人,在前面逃的正是扬州知府岳良骏和一个军官,在后面追的是海砂帮的头领。 赵一行的师姐大喜说道:“石大哥,你去帮罗帮主捉那狗官儿,这疯婆子我和师弟足可对付得了。”她虽然还不知道赵一行的姓名来历,但已确信他是自己的师弟无疑了。 那男的拾起朴刀,一看情形,知道他的妻子所言不假,确是胜券在操,便即说了一个“好”字,跑过去堵截岳良骏。 岳夫人忽地大吼一声,龙头拐杖使劲一击,赵一行和师姐双剑齐出,当的一声,把龙头拐杖削为两段。但岳夫人抛开半截拐杖,已是倏地跃出圈子去了。 赵一行的师姐叫道:“大哥,小心!”原来岳夫人正在飞快的向她丈夫来处跑去。此时那男子已经堵住了岳良骏的去路,正在和护卫他的那个军官交手。 只听得岳夫人叫道:“我的女儿死了,侄儿也死了,我在世上还有哪个亲人?对,你这小子说得不错,我罪孽多端,我配向谁索命?但你有桩事情说错了,谁说我改嫁岳良骏?我只担了几十年知府夫人的虚名。杰哥,你在天上之灵一定会原谅我的。杰哥,你回答我吧,原谅我吗?原谅我吗?”她口中嚎叫,脚步不停,已是跑近她的丈夫了。 岳良骏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只指望妻子救他,一见妻子这个情形,吓得慌了,叫道:“夫人醒醒,我是你的丈夫,你怎么了?” 话犹未了,岳夫人忽地一手将他抓住,喝道:“胡说八道,谁是你的夫人?你帮我报了夫仇,我也帮你升官发财,让你享了几十年富贵。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你给我滚!”突然把岳良骏高高举起,作了一个旋风急舞,摔只小鸡似的,便抛出去。岳良骏头下脚上,刚好摔在一块大石头上,肝脑涂地,发出裂人心肺的惨叫,一命呜呼! 岳夫人哈哈大笑三声,叫道:“杰哥,我没有对不住你,你等等我,我就来陪你了!”一口鲜血狂喷出来,身躯软绵绵的倒下去。原来她已是自断经脉而亡! 和那个男子交手的军官吓得魂飞魄散,长剑一划,以攻为守的把对手迫退一步,转身便逃。 那男子一刀斫伤他的脚踝,正要追去,赵一行和他的妻子已经来到,说道:“首恶已除,由他去吧。”那军官骨碌碌地滚下了山坡。 此时奚玉瑾和追赶岳良骏的那两个人都已来到。奚玉瑾喜出望外,叫道:“申老板,刘老板,原来你们都在海砂帮。”原来这两个人正是以前曾经和她一同大闹扬州知府衙门的申子驹和刘湛。 申、刘二人和奚玉瑾打了招呼,跟着便向那中年妇人施礼,说道:“屠寨主远来,请恕我们有失迎迓。”奚玉瑾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中年妇人乃是琅玡山的寨主屠凤,她也正是屠百城的女儿。 屠凤笑道:“原来你们两位还是大老板呀,这我倒是未曾知道呢。” 申子驹笑道:“小店早已关门,刘兄的绸缎铺子也早被岳良骏封闭了。现在不是老板啦。”原来他们以前在扬州开店,正是作为海砂帮的机关的。 屠凤说道:“你们还未见过我的当家吧?”那男子上前施礼,说道:“申、刘两位香主,我是久仰的了。”这男子名叫石璞,是屠凤的丈夫。 申子驹道:“石舵主我也是久仰的了。” 刘湛说道:“原来是石舵主,怪不得使得那么好的刀法。” 石璞面上一红,说道:“我本领不济,让那鹰爪跑掉,教两位见笑了。” 申子驹笑道:“石香主想必还未知道,这鹰爪可不是岳良骏的手下,他是鞑子御林军的军官,号称御林军中三大高手之一的金光灿。刚才若不是他,我们早已把岳良骏捉了。” 屠凤笑道:“我们一来就碰上你们和官军交战,这也真是巧极了。” 申子驹笑道:“这位‘岳知府’是送上门来的馒头给我们吃掉的。听说他是为了找寻妻子,追踪来到这个地方,却不知这个地方,正是我们总舵所在。” 原来奉岳良骏之命到百花谷侦察的人,有一个侥幸漏网,回去告诉岳良骏。当时岳夫人已经逃出奚家,这个人躲在暗处,看见她好像发了疯,竟然把岳良骏最得力的手下管昆吾摔死,吓得他心惊胆裂,不敢去追。只好回去禀报。岳夫人逃走的方向他是知道的。 岳良骏听了满腹疑团,倘若这个人不是他的心腹,他一定不会相信这样“怪诞不经”的说话。此时一来是由于心腹手下的禀报,二来联想起他的妻子种种可疑之处,只好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情,带领亲兵,叫那个手下带路,连夜出城,跑去找寻妻子了。 他也知道城外是海砂帮的势力范围,只不知何处是海砂帮的总舵而已。他这队亲兵是百中选一的劲卒,恰好御林军的军官金光灿正在扬州,愿意陪他到海砂帮的腹地“侦察敌情”,他是有恃无恐,这才敢于追到洪泽湖边的。 刘湛说道:“岳良骏的亲兵已经给我们包围在芦苇丛生的泽地之中,他的这队亲兵虽是精兵,却不善于在这种地形作战。岳良骏在金光灿保护之下突围之时,这队亲兵已经有一大半做俘虏了,连同那个在百花谷漏网的在内。我们所知的敌情,就是由他供出来的。” 申子驹竖起耳朵一听,说道:“那边的战事大概是已经结束了,你们听战马奔驰的声音是向一个方向,想必是在收队回去。” 刘湛说道:“屠寨主、石寨主、奚姑娘,你们不约而同的来到,帮了我们大忙,敝帮帮主见了你们,不知该多高兴呢。奚姑娘要来扬州的消息,我们昨天已经知道,是金鸡岭柳女侠那边有人来说的。屠寨主大驾前来,我们可没想到。” 屠凤说道:“我有些事情想与贵帮的罗帮主商谈,事前联络不易,只好冒昧而来了。” 申子驹道:“屠寨主屈驾来此,我们是请也请不到的。刘兄弟,你陪客人,我先走一步,赶回去禀报帮主。” 屠凤说道:“用不着这样客气。师弟,你有别的事么?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陪我一起到海砂帮去好不好?” 赵一行说道:“我正是和奚姑娘要去见罗帮主的。” 刘湛说道:“令师弟贵姓大名?幸会,幸会。” 屠凤笑道:“我也还未曾知道我这个师弟的姓名呢。” 刘湛不觉一怔,颇感诧异。赵一行笑道:“我姓赵,名叫一行。今天和师姐才是初次见面。” 此时赵一行方有机会向师姐细说来由,在途中长话短说,未到海砂帮总舵,大致也说清楚了。 屠凤说道:“原来你是我爹爹的关门弟子,怪不得本门剑法使得如此精妙,这次多亏你了。但我一方面要多谢你,一方面也要怪责你呢。你回到中原已有数月,为何不来见我?” 赵一行道:“我是因为有另一件紧要的事情,先到金鸡岭走了一趟。请师姐恕罪。” 当下赵一行再简单扼要的说了金鸡岭之事。屠凤说道:“哦,这么说你在金鸡岭躲了十来天,却没有见着蓬莱魔女么?” 赵一行道:“虽然没有见着,但柳女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这位奚姑娘本来就是在金鸡岭的,她是柳女侠得力的助手。” 屠凤说道:“奚姑娘,柳寨主可曾和你谈过我吗?她的意思怎样?” 奚玉瑾道:“柳姑姑和我常常提起你们,只恨未有机会彼此联络。” 屠凤说道:“柳女侠是当今第一位女豪杰,我是一向佩服的。” 奚玉瑾乘机说道:“柳姑姑很想和屠寨主联手抗金,就不知屠寨主意下如何?” 屠凤笑道:“你别这样客气,我比你痴长几年,又是一行的师姐,我就倚老卖老,请你跟一行称呼我作姐姐吧。”接着说道:“我也正有这个意思,这次我来拜会罗帮主,实不相瞒,就是想请他替我向金鸡岭先通款曲的。” 赵一行喜道:“这就好了,我还怕……” 屠凤道:“你怕什么?”忽地恍然大悟,说道:“敢情你是怕我怪你先到金鸡岭吗?金鸡岭和琅玡山或许有一点点误会,想必你也听到了风声?” 赵一行道:“希望这只是谣言。” 屠凤笑道:“我的手下有几个人是不大赞同琅玡山归属金鸡岭的,我却没有这种名位之争,如今也已说服他们了。怕的就是蓬莱魔女对我还有误会而已。听了你们这么说,我也放心了。” 到了海砂帮总舵,帮主罗雨峰出迎,双方相见,皆大欢喜。罗雨峰哈哈笑道:“难得屠寨主、石舵主和奚姑娘联袂而来,敝帮今日真是双喜临门了。”不用他的解释,大家也都明白,另外一“喜”,自是指大败官军之事了。 屠凤笑道:“我们是特地来喝你的庆功酒的。” 罗雨峰道:“多谢你们拔刀相助,杀了那个狗官。岳良骏这狗官在扬州做了十几年知府,一直和我们作对,如今将他除掉,真是人心大快。” 屠凤笑道:“岳良骏可不是我们杀的,是他老婆把他杀掉的。”当下把刚才的经过说给罗雨峰知道,罗雨峰听了,不禁骇然,笑道:“虽然不是你们所杀,也是你们功劳。” 奚玉瑾也是十分欢喜,说道:“你们打了这场大胜仗,岳良骏这狗官又已除掉,我们的百花谷大概也可以暂保平安了。” 罗雨峰跟着给他们报告战果,说道:“多得朋友帮忙,这场仗当真可说得是大获全胜。岳良骏带来的亲兵,死伤过半,余下的也都给我们俘虏,没有一个人能够逃回扬州。难得你们来到,这次我们要连喝三天庆功酒才行。” 奚玉瑾笑道:“我们恐怕没时间陪你喝三天庆功酒了,待会儿我们就要走的。” 罗雨峰道:“为何这样匆忙?” 屠凤说道:“我和奚姑娘还要赶到金鸡岭去。”罗雨峰道:“不可以多留一日么?” 奚玉瑾道:“我和赵大哥的坐骑是借用朋友的,他们也都赶着要到大都。” 罗雨峰道:“贵友是谁?” 奚玉瑾道:“是公孙璞和黑风岛主的女儿宫锦云。” 罗雨峰喜道:“哦,公孙少侠也在你的家里吗?他曾经帮过我们许多忙的。不知他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他若是抽不出空,我去拜访他如何?” 奚玉瑾道:“他现在正在替黑风岛主疗伤,明天一早,就要启程。罗帮主的心意,请让我代你转达吧。” 罗雨峰诧道:“黑风岛主是当世一大魔头,谁人伤得了他?” 奚玉瑾道:“说来话长,待会儿我告诉帮主,还有柳姑姑和贵帮联络之事,也得向帮主禀报。” 罗雨峰道:“对,咱们进去慢慢说吧。会不会耽搁你们的事情?” 奚玉瑾道:“一两个时辰,我们可以在此逗留。” 正事谈完之后,罗雨峰说道:“你们还有一个时辰,没工夫和大伙儿一同喝庆功酒了。我把接风酒、饯行酒和庆功酒都并在一起,请你们多喝几杯,聊表我的心意。金鸡岭还有一位朋友在这里,听他说是和奚姑娘认识的,我想请他作陪。” 奚玉瑾道:“他是谁?” 罗雨峰道:“申子驹已经去请他了,请你稍待片刻。嗯,刚说曹操,曹操就到,他们来了。” 只见申子驹陪着一个中年胖子走进他们这间密室。奚玉瑾颇感意外,说道:“哦,原来是安老板。”原来这胖子是给金鸡岭偷运药材的头子安陀生。 安陀生道:“我是奉柳女侠之命,给罗帮主送一些药材来的。说起这批药材可真是多灾多难,那天在黄河渡口,几乎给官军抢了去。幸亏山寨派了公孙少侠前来接应,又碰上辛少侠他们帮忙。他们现在不知还在金鸡岭吗?” 原来安陀生的药材一送到金鸡岭便奉蓬莱魔女之命,又赶送一部分药材到海砂帮来,是以公孙璞和辛龙生等人之后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奚玉瑾道:“公孙少侠倒是在这儿,不过明天他就要到别的地方去。你有什么事情要和他说么?” 安陀生道:“没什么事情,请你替我问候他吧。” 奚玉瑾说了一个“好”字,安陀生却接着说道:“和辛少侠,我们是有件事情。奚姑娘,你和他相熟吧?”前两年他在北方搜购稀有的药材,由于担负秘密的任务,和江湖上的朋友尽量避免接触,是以并不知道奚玉瑾曾经做过辛龙生的挂名妻子。 奚玉瑾脸上微微发烧,说道:“相当稔熟。不过辛少侠已经回到江南他的师父那儿去了,你有什么事情找他,可不可以说给我听?” 安陀生道:“我想送他一件礼物,报答他的帮忙。我过几天要到北方去贩运药材,恐怕不能再回金鸡岭了。” 奚玉瑾道:“大家都是自己人,辛龙生帮你的忙也是应该的,何用送他礼物?” 安陀生笑道:“这是辛少侠非常合用的东西,并非寻常礼物。” 奚玉瑾心念一动,问道:“那是什么?” 安陀生道:“是一种可以令腐肉重生的药膏,碗口大的伤疤,敷上这种药膏,也可以重生新肉,令伤疤消失于无形。” 奚玉瑾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是要替辛龙生医好他脸上的伤疤。” 安陀生笑道:“辛少侠的新婚妻子是个美人儿,辛少侠丰神俊朗,依我看来,他本来的面目也应该是个美少年的,对么?” 奚玉瑾道:“不错,他一向以才貌双全自负。”无意中说了出来,这才发现赵一行正在看着她,似乎是对她的说话觉得有点奇怪,何以她对辛龙生知道得这样清楚。 安陀生哈哈一笑,继续说道:“这么说我送给他的礼物是送得对了。他本来是个美少年,脸上留下伤疤,心里一定难过。他要是恢复了本来的面目,夫妻俩就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了。” 奚玉瑾接过那盒药膏,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有点辛酸,倒不是为了留恋辛龙生,而是怅触自己的命运。说道:“辛少侠还会回来金鸡岭的,安老板,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把礼物交到他的手上。罗帮主,时候不早,我们可要告辞了。” 屠凤不想和黑风岛主见面,说道:“你们是准备今天就往金鸡岭吧?”奚玉瑾道:“不错,我把坐骑交还朋友,便即动身。”屠凤说道:“好,那么正午时分,我在前面路口等你。有点事情,我还要和罗帮主商谈,你们先走吧。” 奚玉瑾和赵一行在回家的途中走了一程,赵一行忽地说道:“人生的悲欢离合,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听说辛龙生的未婚妻子是车卫的女儿,他却是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的掌门弟子。车卫以前则是个江湖上一般人闻名丧胆的大魔头,他们这桩婚事,也算得是出人意外了。” 奚玉瑾道:“不错,人事沧桑,许多事情,往往是始料之所不及。”赵一行笑道:“是呀,以前我也想不到能够和你结识。” 奚玉瑾道:“赵大哥,我、我——” 赵一行微笑道:“你有什么事情告诉我么?咱们相识的日子虽然无多,在我的心里,和你却好像是相识了多年的朋友。” 奚玉瑾大为感动,说道:“大哥,我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不,我是要把过去的事情都告诉你。”赵一行和她并肩同行,听她细说过去的种种遭遇。 奚玉瑾说完之后,满面都是泪痕,赵一行低声说道:“你是辛龙生的挂名妻子,我早已知道。你遭遇了这许多不幸的事情,我也为你难过。但莫说你们只是挂名夫妻,即使真是夫妻,性情不合,分手之后,你也还是一个值得别人敬爱的女子,我、我——” 奚玉瑾见他欲说还休的尴尬样子,不觉给他逗得破涕为笑,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说呀!” 赵一行深情地看她一眼,鼓起勇气说道:“我的心意不说你也应该明白,我、我是希望能够,能够长伴、长伴……” 奚玉瑾噗嗤一笑,连忙打断他的话道:“好,我已经明白你的心意啦,你不必再说下去了,怪肉麻的。” 赵一行喜出望外,说道:“好,那么你是答应我了。” 奚玉瑾羞红了脸,低下了头,没有说话。但两人的手已是不知不觉握在一起,也用不着她回答,赵一行已经知道她是应允了。 奚玉瑾回到家中,此时公孙璞早已替黑风岛主打通奇经八脉,又把明明大师的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传给他了。大家正在等待他们回来。 听了奚玉瑾报告的事情,众人皆大欢喜。厉擒龙哈哈笑道:“不错,这可真是双喜齐来了。海砂帮打败官兵,杀掉了岳良骏这个狗官;一行老弟的师姐又答应了和金鸡岭联手,以后你们更是可以大干一场了。” 奚玉瑾笑道:“厉老伯,‘你们’二字,似乎用得有点不妥,应该是‘咱们’才对。你和我们也是一条道上的啊!” 厉擒龙笑道:“你不嫌我老,我也愿意尽我的力的。不过现在我可不能和你们到金鸡岭去,我得在这里陪陪老朋友。玉帆、赛英,你们跟大伙儿走吧。” 奚玉帆说道:“岳良骏已死,百花谷大概最少有几个月可以平安无事了。小凤可以留在这儿。” 奚玉瑾笑道:“小凤就要做新娘子了,我正是想请他们夫妻替咱们管家。” 安排停当,厉擒龙陪黑风岛主在奚家养伤,奚玉帆、奚玉瑾兄妹和赵一行、厉赛英四人回金鸡岭,公孙璞和宫锦云前往金京,大家便即分道扬镳。临行之时,奚玉瑾吩咐周凤有事即和海砂帮联络。家里有厉擒龙这样的高手坐镇,外面又有海砂帮可作强援,周凤也放心留在百花谷等待她的父亲和未婚夫来了。 半个月后,奚玉瑾等一行人包括屠凤和石璞在内回到了金鸡岭,山寨里喜气洋洋,自有一番热闹,不必细表。 当晚蓬莱魔女就知道了奚、赵二人之事,作主替他们定了婚,待时局平静一些,再行择吉成亲。奚玉瑾有了归宿,容光焕发,好像换了个人,心中的一些忧郁也好像阳光之下的阴霾,全都消了。只是有时想起谷啸风和辛龙生,不免还是有点记挂。 不知不觉过了三个月,谷、辛等人尚未见回来。正是: 遥想旧情思旧友,每依北斗望京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九回是何意态人中杰不露锋芒寇已惊 时序推移,流年暗换。残雪虽尚未消,岭梅早已吐艳。冬去春来,这天是正月十四,还有一天就是元宵佳节了。 金京的消息也还没有传来,完颜长之的计划是在元旦那天篡位的,武林天骄和笑傲乾坤等人亦是准备在元旦那天,借金主之力,把完颜长之除掉。现在业已过了十四天,他们在金京的成败如何,金鸡岭毫无消息,岭上群雄,对他们自是不免十分悬念。 日间群雄谈起这件事情,蓬莱魔女说道:“关山阻隔,从大都回到这里,快马也得走个十天半月,大家稍安毋躁,料想数日之后必有好音。” 金刀雷飙点了点头,说道:“华大侠、檀大侠都是身具绝世武功,趁着金京内乱,一举扑灭完颜此獠,料非难事。” 大头目杜康笑道:“海砂帮除掉了岳良骏这个狗官,要是他们在金京再把完颜长之这个大奸除掉,这就更是大快人心了。” 奚玉帆却道:“不是我着急要知消息,明天就是元宵佳节,如果公孙璞和宫锦云能够明天回来,和我们共度佳节,那才是最好不过呢。他们的坐骑是日行千里的名驹,按说明天能够回来,亦非奇事。” 蓬莱魔女说道:“他们的快马虽然可以早日回来,但却恐怕不能如你所愿。据我所知,公孙璞还要回家一趟,和宫姑娘见一见他的爷爷和明明大师。” 金刀雷飙笑道:“迟些回来,早些回来,都不紧要。最紧要的是他们在金京大功告成。” 众人议论纷纷,只有任红绡黯然不语。 大家都在记挂金京的消息,但任红绡除了记挂之外,还多一份忧虑。 这天晚上,她辗转反侧,不能入寐,心中忐忑不安。她忧虑的是,她的父亲在这场大变乱中,不知会遭到什么命运? 不错,她对父亲的所作所为早已深恶痛绝,但总也还存有一丝希望,希望她的父亲在受过许多教训之后,能够像黑风岛主一样,醒悟过来,及早回头。 “祸福无门,唯人自招。爹爹伪善实恶,做了许多坏事,若然他不知悔悟,给完颜长之作陪葬,那也是他的报应。唉,这只有看他如何自处了。”任红绡心想。 还有一个人,这天晚上和她一样不能入寐的,这人是奚玉瑾。 奚玉瑾固然在挂念着公孙璞和宫锦云,同样也在惦记着谷啸风与韩佩瑛。不仅因为谷啸风曾经是过她的情人,更因为韩佩瑛是她最要好的朋友。 “明天就是元宵,元宵节是团圆节,要是能够和他们一起,那该多好。佩瑛知道我的事情,一定会为我高兴。啸风和一行也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奚玉瑾心想。 要知谷啸风是她第一个恋人,是她真正爱过的人,在此之前,双方分手虽然已成定局,见了面还是不禁感到有点尴尬。如今她自身有了归宿,心胸豁然开朗,是以非但不怕和他们见面,而且希望早点和他们见面了。她希望能够和好朋友分享她的喜悦。 奚玉瑾在惦记他们,他们也在惦记着奚玉瑾。 奚玉瑾希望能够和他们共度元宵佳节,但也知道这希望甚是渺茫,不敢相信它会成为事实。 凑巧的事情不是常有,但也不是没有。奚玉瑾可没想到,就在此际,就在她辗转反侧,思念良友,不能入寐之时,谷啸风和韩佩瑛已经回到金鸡岭来了。他们是从嵩山少林寺赶回来的,怀着兴奋的心情,想要和众人早点见面,他们连夜登山。 又圆又大的月亮像白玉盘高挂天心,他们正在开始登山,还未走到最近的一个哨所。 数月别离,重回旧地,又是正当美景良辰,这对少年情侣,心中都是充满柔情。月华如练,夜风飘送花香,四周静悄悄的但闻虫声唧唧。谷啸风不禁触景生情,低声吟道: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韩佩瑛噗嗤一笑,说道:“这首《鹊桥仙》是秦少游为牛郎织女写的,今晚又不是七夕,你念这首词,可是不对景呀。” 谷啸风笑道:“时节虽不相符,情怀却是一样。七夕是牛郎织女团圆,元宵却更加是众人的团圆佳节呢。” 韩佩瑛道:“今天也还不是元宵。” 谷啸风笑道:“你瞧瞧月亮,月亮已过天中,现在已经是正月十五的凌晨了。”韩佩瑛道:“也还是情景不符,我,我和你……”说至此处,脸上一红,心里甜丝丝的却不说下去了。 谷啸风懂得她的意思,笑道:“是呀,我们比牛郎织女幸福得多,他们一年一度相逢,我们却是常在一起,从今之后,也是再也不会分开的了。我想起这首词,就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太幸福了。” 韩佩瑛满怀喜悦,心里想道:“我和他经过许多风波,如今才是两心如一。说起来也的确是比牛郎织女幸运多了。” 谷啸风在她身边低声问道:“瑛妹,你在想些什么?” 韩佩瑛抬起头来,说道:“我在想,在想玉瑾姐姐。” 谷啸风怔了一怔,说道:“哦,你是在想她?” 韩佩瑛笑道:“你别担心,我并非在喝你们的陈年旧醋。今天是元宵佳节,我是在为瑾姐祈祷上苍,但愿她早日能够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谷啸风默然不语,心里想道:“玉瑾的不幸,虽不是由我造成,也是由我而起。” 韩佩瑛道:“你又在想些什么?” 谷啸风道:“我的想法和你一样。说实在话,她找到了如意郎君,我的心里才会安然。瑛妹,我说这样的话,你不会误解我吧。” 韩佩瑛笑道:“你把我当作气量狭窄的人么?当然不会,说实在话,我对她也是有点感到抱歉呢。咦,你,你看什么?怎的不和我说话呀?” 谷啸风回过头来,低声说道:“噤声,好像是有人来了。这人轻功很是高明!” 根据常理推测,午夜时分,有夜行人登山,这人多半不会是山寨的头目。 谷、韩二人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过了片刻,果然看见一条人影走上山来,走到山坳转角之处,在月光下已经隐隐可以看见山头上的第一个哨所了。这人忽地停下脚步,自言自语道:“我这样做是不是应该呢?蓬莱魔女她会相信我吗?说不定她会杀了我的!唉,但即使她杀了我,我也应该到金鸡岭去,但求见一见我的绡儿!” 谷啸风吃了一惊,和韩佩瑛小声说道:“是我的舅父!” 原来这个夜行人不是别个,正是任红绡的父亲任天吾。 韩佩瑛道:“咱们怎办?” 谷啸风咬了咬牙,在她耳边说道:“他早已做了完颜长之的走狗,我可不能认他做舅父!咱们打不过他,也要和他打了!” 韩佩瑛将他按住,说道:“且慢出去!他是想见女儿,未必含有坏意。咱们还是弄清楚了再说。” 正在他们悄声商议之际,忽听得有一个人阴声怪气地笑道:“任老先生,想不到你竟有这个胆量跑到金鸡岭来,但你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给我碰上吧?”谷啸风偷看出去,这一惊可更是非同小可了! 只见一个披着大红袈裟的番僧,也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此时已是出现在谷啸风的眼前,站在山坳转角之处,拦住了任天吾的去路。这个番僧谷啸风认得他是蒙古的国师龙象法王。 在龙象法王的后面还有一个身披狐裘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完颜长之的儿子完颜豪。 龙象法王号称“武功天下第一”,“天下第一”未必,但足以与当世的一流高手并列却是不假。他这一下突如其来,谷啸风固然吃惊,任天吾吃惊更甚! “真是意想不到,不知法王有何见教?”任天吾只好硬着头皮问道。 龙象法王哈哈一笑,说道:“不敢当。任老先生,你颠倒过来说了。是我要向你老先生请教,请教你跑来金鸡岭意欲何为?” 任天吾讷讷说道:“这事也瞒不过法王,小女是在金鸡岭上。故此我特地来找她回去。” 他们说话之间,完颜豪亦已来到,侧目斜睨,冷笑说道:“你还会回去?你到了金鸡岭,父女团圆,大可以安享晚年了。不过你要在金鸡岭站得住脚,恐怕也唯有父女同心,对蓬莱魔女效忠了。哼,你说,你是不是打的这个如意算盘?” 任天吾道:“小王爷你别误会,我只是想见小女一面,不敢、不敢……” 完颜豪哼了一声,打断他的话道:“哼,不敢?元旦那日,天坛之战,一出事就不见了你,是不是你把父王的图谋泄露给武林天骄的?” 任天吾大惊道:“小王爷,你莫冤枉好人,我与武林天骄有一掌之仇,怎会把秘密泄漏给他?” 完颜豪冷冷说道:“就算不是你泄漏的,你临阵逃脱,累父王死在武林天骄手下,已是大罪一桩。如今你又要求投降蓬莱魔女,和我们作对,你以为我们能够容许你么?” 任天吾情知难以幸免,亢声说道:“小王爷不肯原谅,要杀要剐,老朽只好拼着豁了出去,让小王爷随意处分了。” 龙象法王忽地说道:“有话好说,让我做个鲁仲连吧。既往不咎,任老先生,只要你跟我们回蒙古去,我们就还是自己人。小王爷,你说是吗?” 完颜豪点了点头,说道:“法王给他说情,我怎敢不依?好,任天吾,要死要活,如今是全看你了,你应不应承?” 原来他们迫使任天吾跟他们同往蒙古,也是有着他们的如意算盘的。 要知任天吾平生冒充侠义道,也的确曾和许多侠义道中的人物交过朋友,取得他们的信任,知道不少内情。侠义道中人物,十九是和各地义军有关系的,亦即是说对于义军的内部情形,任天吾虽然不能参与秘密,最少也要比投奔蒙古的任何一个叛徒知道得多得多!龙象法王就是因为觉得他还有可资利用之处,是以不惜冒险追到金鸡岭来,也要把他截回去的。 此时龙象法王和完颜亮都在注视着任天吾,看他如何回答。 谷啸风躲在大树后面偷听,此时也是在绷紧心弦,静听他的舅父如何回答。 任天吾在这人兽关头,瞬息间转过了无数念头,终于缓缓说道:“好吧,我跟你们回去!”上前两步,慢慢地走近完颜豪。 谷啸风大失所望,气得手足冰冷。不料任天吾接着而来的一个动作,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任天吾忽地一抓向完颜豪抓下,喝道:“我给你们父子当作鹰犬一般,受你们的气也受得够了,如今我可要堂堂正正做一个人啦!” 完颜豪侧身一闪,“嗤”的一声,披在肩上的狐裘给任天吾抓破。但在这性命俄顷之际,他却好似给一只无形的手掌轻轻将他推开。蹬、蹬、蹬退了三步,竟没摔倒。救他的人是龙象法王。 龙象法王武功比任天吾高得多,焉能容得他加害完颜豪。双掌齐推,左掌发出的阴柔之力把完颜豪推开,右掌的阳刚之力,和任天吾碰个正着。 双掌相交,“蓬”的一声,震得任天吾摇摇晃晃。这还是龙象法王想要保全他的性命捉他回去,否则倘若是用到第九重的龙象功,登时就可毙了任天吾的性命。 任天吾喝道:“好,你杀了我吧!”呼的一掌劈出,又和龙象法王对了一掌。这次伤得更重,“哇”的一口鲜血狂喷出来。但龙象法王却也不由得“闷”哼了一声,忽地停下脚步。 原来任天吾的内力虽然远远比不上龙象法王,但他的“七修掌”掌力也是甚为阴狠,龙象法王接了他这毕生功力之所聚的一掌,胸中气血翻涌,亦是颇不好受了。 不过龙象法王的功力毕竟是深湛得多,运气三转,已然没事,大怒喝道:“任天吾,你是真的不要性命了?”任天吾狂喷鲜血之后,急切之间已是说不出话来,只能向龙象法王怒目而视。 完颜豪刚才险些伤在任天吾的手下,虽然没事,一件名贵的狐裘已是给他撕破,甚为气恼,说道:“此地是蓬莱魔女的巢穴,咱们不宜久留,我看此事还是早些了结的好!” 龙象法王瞿然一省,说道:“对!任天吾,我没工夫和你罗唆,我数到一个三字,你不投降,可休怪我手段狠辣!一、二——” 一个“三”字未曾吐出,忽听得一声大喝,接着是完颜豪尖声叫道:“法王,快,快来救我!” 龙象法王回头一看,只见两条人影捷如飞鸟的正在向完颜豪扑去,双剑如虹,眼看就要把完颜豪的身形笼罩在剑光之下。龙象法王想要赶过去救他,亦是来不及了。 这两个人是谷啸风和韩佩瑛。原来谷啸风和韩佩瑛深知龙象法王武功高强,要从他的手下救人实是不易,故而与韩佩瑛采用“围魏救赵”之策! 龙象法王的确不愧是个顶尖儿的武林高手,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陡地脱下身上所披的大红袈裟,振臂一抛,一件柔软的袈裟,经过他的玄功运用,竟然带着呼呼的风声,像是一幅红云,飞过来挡在谷、韩二人与完颜豪之间! 谷、韩二人双剑齐出,嗤嗤几声轻响,那件袈裟给他们戳破几个小洞,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慢慢落下。可是韩佩瑛被那股内力一震,虎口亦是感到酸麻,不由自已退了几步。完颜豪折扇一挥,格住了谷啸风向他刺来的长剑。 完颜豪家学渊源,武功原非泛泛,要是谷、韩二人联剑攻他,他自是难以抵挡,和谷啸风单打独斗,虽然也还是略逊一筹,却还可以勉强应付。说时迟,那时快,龙象法王已是如飞赶到,喝道:“原来是你这个小辈!”运起第九重的龙象功,人未到,掌先发,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般的涌来,谷啸风亦是不禁连退几步,胸口如受巨锤一击,呼吸为之不舒。 龙象法王忙于替完颜豪抵挡谷韩二人,任天吾方得暂时脱出险境。但他在受伤之后,再给龙象法王的劈空掌力一震,不禁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任天吾定了定神,看清楚了救他的人乃是他的外甥谷啸风,不觉惊喜交集,又是感激,又是惭愧! “啸风,你不怪舅舅几次三番对你不起,还来救我!”任天吾叫道。他受伤很重,但这意外的惊喜,却是令他精神重振了。他定了定神,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便即过去帮忙谷啸风、韩佩英抵御强敌! 谷啸风道:“舅舅,过去的事还提它干嘛,只要你从今之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话犹未了,龙象法王那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又已涌来,谷啸风连呼吸也感困难,说不出话。 任天吾功力毕竟深厚得多,避开正面,侧身一闪,连忙叫道:“贤甥,用快剑攻他……” 龙象法王喝道:“好呀,你们甥舅同心合力,就以为可以对付得了我么?哼,这只能叫你们结伴去见阎王,让你们在黄泉路上不愁寂寞!” 谷啸风一声不响,在龙象法王的狂笑声中,刷的一剑刺来,韩佩瑛同时疾攻他的侧面空门。双剑配合,妙到毫巅,又快又狠。龙象法王正要运起第九重的龙象功,给他们致命的一击,谷、韩二人双剑倏地变招,又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攻来。 龙象法王也想不到他们的剑法竟然精妙如斯,微微一噫。来不及施展杀手,只能把那件袈裟当作兵器,用寻常的功力,把他们的两柄长剑挡开。原来任天吾指点他们快剑进攻,正是要令龙象法王不能连续施展第九重龙象功的。 不过龙象法王虽然一时间难施杀手,只用寻常的功力,也还是可以应付裕如。谷、韩二人幸亏有任天吾相助,方能和他勉强打成平手。 掌似奔雷,剑如骇电,掌风剑影,卷作一团,周围数丈之内,沙飞石走。完颜豪看得目眩心惊,以他的本领而论,虽然勉强可以插得进手,亦是不敢上前了。 谷、韩二人呼吸不舒,出招已有力不从心之感。只道要糟,不知怎的,龙象法王的攻势也跟着和缓许多。谷啸风心头一喜,想道:“莫非这贼秃亦已到了强弩之末?”任天吾忽地叫道:“不好,你们快走!” 话犹未了,龙象法王轻飘飘的一掌拍出,看似毫不着意,掌力却是沉重之极,谷啸风给震得摇摇晃晃,有如一叶轻舟,在风浪之中挣扎,幸而他的少阳神功根基不弱,尚还可以勉强支持。韩佩瑛功力较差,虎口酸麻,青钢剑都几乎掌握不牢。但比起任天吾,他们二人还算比较好了,任天吾给他掌力一震,伤上加伤,哇的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原来龙象法王以守代攻,为的正是要调匀气息,默运玄功。他那轻飘飘的一掌,虽然还未曾是第九重的龙象功,亦已到了第七重了。 任天吾嘶声叫道:“我反正是活不成了,你们不用理我,赶快走吧!” 谷啸风和韩佩瑛如何肯走?他看了韩佩瑛一眼,韩佩瑛用不着他开口说话,已知他的心意,说道:“大哥,我当然和你一起!” 龙象法王哼了一声,冷笑说道:“难得你们甥舅同心,夫妻义重,我就成全你们吧!”吸一口气,正要更进一步,施展第九重的龙象功,忽听得雪地上有“嚓嚓”声响,一听之下,就知是有轻功甚为高明之士来到。龙象法王心神微分,喝道:“什么人?” 完颜豪正在看得出神,听得龙象法王这么一喝,方始吃惊。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瞬息之间,只觉背后微风飒然,那人业已来到。 完颜豪幸得龙象法王提醒,及时趋避,折扇一挥,反手招架,挡了个空。回头看时,只见一张布满伤疤的脸,正在冷冷地瞅着他,瞅得他心里发毛。那人木然毫无表情地说道:“完颜豪,你还认得我吗?”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那次在舜耕山遭受完颜豪毒手,却还未曾给他害死的辛龙生。辛龙生后面,还跟着一个车淇。 完颜豪大惊失色,叫道:“原来是你!”辛龙生道:“不错,我特地找你算账来了!” 完颜豪恃着有龙象法王可作靠山,虽然心里发慌,却是傲然说道:“算账就算账吧,你以为我怕你不成。不过我劝你还是罢手的好,你在这里和我算账,绝没你的好处!” 辛龙生冷笑道:“你以为有龙象法王在这里,就可以庇护得了你吗?”完颜豪趁他说话之际,折扇一挥,去势飘忽,左点“期门穴”,右点“中白穴”。只要给他点着一处穴道,便可稳操胜券。 他的点穴手法是从“穴道铜人图解”上学来的,手法精奇,变化繁复,可以说得是当世无双的点穴功夫。只道先发制人,十九可以得手。哪知他快,辛龙生更快,剑招后发先至,他的折扇还未点着辛龙生的穴道,辛龙生的剑尖已经指着他的胸膛! 完颜豪霍的一个“凤点头”,折扇倏张,当作五行剑使,化解了辛龙生的剑招。辛龙生欺身直进,也不变招,剑中夹掌,就来抓他。 完颜豪暗暗欢喜,想道:“你如此蔑视于我,且叫你知道我的厉害。”一个“大弯腰、斜插柳”,折扇一敲,“卜”的一声,果然打着了辛龙生膝盖的“环跳穴”。 完颜豪大喜喝道:“给我倒……”哪知辛龙生非但没有倒下,反而五指如钩,朝着他的琵琶骨就抓下来。 原来辛龙生跟了车卫半年,又得赛华佗王百淳传他调和正邪内功的心法,已经练成了颠倒穴道的功夫,完颜豪虽然点着他的“环跳穴”,也不过等于拿把折扇在他膝盖敲了一下而已,穴道未封,并无大碍。 龙象法王顾不得对谷、韩二人再施杀手,陡地大喝一声,飞起一脚,把任天吾踢翻,便即冲破剑圈,突围而出。 此时辛龙生的身形方自一晃,五指如钩,朝着完颜豪的琵琶骨抓下。 龙象法王并不是冲过去救完颜豪,却是跑去要拿车淇。车淇在旁观战,距离辛龙生约有二三十步之遥。 龙象法王一面飞奔,一面大呼小叫:“好呀,我知道你是车卫的女儿,你爹爹和我结的梁子,你替他解吧!”原来他知道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要救完颜豪实是不易,故此采用“围魏救赵”之策。 辛龙生果然中计,要知车淇是他在这世界上最最亲爱的人,车淇遇险,他能不关心?即使龙象法王还未冲到车淇身旁,他也是非立即过去援救不可了。他在心神一分之下,那一抓只抓破了完颜豪的披肩。 任天吾给踢翻地上,打了个滚,嘶声叫道:“啸风,别顾我,快跑!” 谷啸风略一踌躇,咬了咬牙,立即也向龙象法王追去。他听了任天吾的一半说话,在这紧要关头,只能暂且不管舅舅。但他也并不是逃跑,他是要去帮忙辛龙生拼斗强敌,决不能让车淇落在敌人的魔掌。 辛龙生来到车淇身边,刚好迎上龙象法王。 龙象法王运起第七重的龙象功,呼的一掌向辛龙生劈下。 虽然他在仓促之间,不能用到第九重的龙象功,但第七重的龙象功亦是非同小可。辛龙生“刷”的一剑,刺他掌心的“劳宫穴”,龙象法王掌势一偏,那股强劲的力道仍是震得辛龙生摇摇晃晃。龙象法王长臂一伸,抓他背心穴道。 说时迟,那时快,谷啸风和韩佩瑛已是双剑齐到,正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影随形,跟踪而至。谷啸风的剑尖也是指向他的后心大穴。 龙象法王左手拿着那件大红袈裟,反手一弹,嗤嗤声响。谷啸风又在袈裟上刺破了两个小洞,但他的长剑也给袈裟荡开,“铮”的一声,碰着了韩佩瑛刺向龙象法王的青钢剑。 龙象法王右掌仍是朝着辛龙生背心拍下,辛龙生反手一掌,和他硬碰。由于龙象法王要分出一半功力对付谷韩双剑,而辛龙生又已经练成了正邪合一的内功,这一次硬碰硬接,虽然辛龙生也没占到便宜,却是并不怎么吃亏了。 辛龙生稳住身形,一退复上,和车淇联手,两翼夹攻。形势一变,变为龙象法王以一敌四的局面。 龙象法王挥舞袈裟,仿如一片红霞,裹住谷、韩、辛、车四人身形。掌影翻飞,把袈裟当作盾牌,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以一敌四,兀是守少攻多。 功力较弱的车淇被袈裟拂了一下,气促心跳,不由得连退几步。辛龙生关心情侣,急忙说道:“淇妹,你歇一歇吧。” 车淇咬了咬牙,说道:“没什么。”继续挥刀助攻。龙象法王看出她是最弱的一环,一抖袈裟,又是朝她当头罩下。辛龙生抢在她的身前,剑中夹掌,替她挡住龙象法王的攻势。谷、韩二人双剑合璧,剑光如练,拦腰便斩。龙象法王只好腾出手来应付。他以一敌四,虽然仍是占了上风,但想要击破最弱一环的计划,却是不能如愿了。 完颜豪脱出险境,又再得意笑道:“对啦,车姑娘,你歇歇吧,我来陪你!” 话犹未了,忽听得一个人冷冷说道:“完颜豪,我来陪你!” 完颜豪一听此言,大惊失色。原来突如其来的这个人正是他的克星,这个人是公孙璞。公孙璞笑道:“完颜豪,你曾经用药害我,迫我和你拆招,如今你要多久,我也可以奉陪你了!” 谷啸风想不到公孙璞这样快的就从大都回来,喜出望外,叫道:“公孙大哥,你来得正好!”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公孙璞的身形已经出现在山坳那边,片刻之间,就可以赶到这边了。 完颜豪这一惊非同小可,心里想道:“这小子本领高强,龙象法王虽然号称武功天下第一,但以一敌四,看来也还不易取胜,再加上这个小子,恐怕他未必应付得了。何况此地是蓬莱魔女的巢穴,时间一久,蓬莱魔女到来,那时只怕要跑也跑不了。”他心念电转,登时打定“三十六着走为上着”的主意,唯怕逃跑不及,骨碌碌的便滚下山坡。 公孙璞一看他们正在拼斗龙象法王,也是不禁吃了一惊,顾不得再理会完颜豪,连忙疾跑过来,喝道:“好呀,龙象法王,我来会你。” 龙象法王一声冷笑,说道:“来吧!你们来多少人,老僧也是不惧!” 公孙璞说道:“谷大哥,辛大哥,请你们退下,让我和他单打独斗,领教领教他的龙象神功。”龙象法王哈哈笑道:“很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正是: 初生之犊不畏虎,横挥宝伞敌神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二O回狠挥妖氛欣聚义喜成佳偶庆团圆 谷啸风道:“瑛妹,麻烦你给我照料舅舅。辛兄,我和你替公孙大哥掠阵。” 辛龙生朝着龙象法王冷笑道:“你号称武功天下第一,原来也怕我们几个‘后生晚辈’联手斗么?” 龙象法王怒道:“谁说我怕你们,要和我单打独斗,这是公孙璞自己说的。” 辛龙生道:“不错,这是公孙少侠和你约好的。他和你单打独斗,我不插手,但我可没有说过就此罢休。” 龙象法王冷笑道:“好,不管你们并肩子上也好,车轮战也好,我都不惧。你既然这样说,那你就等着吧,待我打发了公孙璞这小子,回头再收拾你。” 他情知身陷险地,时间越长,对他越是不利,于是趁着说话的当儿,凝聚真气,陡地一声大喝,和公孙璞见面的第一招,便即使出了第九重的龙象功。 公孙璞喝道:“来得好!”举起玄铁宝伞,以泰山压顶之势,迎头打下。只听得“蓬”的一声,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掌伞相击,周围数丈之内,沙飞石走。公孙璞退了两步,龙象法王亦是禁不住身形一晃。 公孙璞虎口发麻,暗暗吃惊,心里想道:“这秃驴的龙象功果然名不虚传,居然能以血肉之躯,抵挡我的玄铁宝伞。” 殊不知公孙璞固然吃惊,但龙象法王的这一惊却比他更甚!想道:“这小子年纪轻轻,居然能够抵挡我的第九重龙象功,只怕这次是要在阴沟里翻船了。”要知玄铁宝伞虽是比凡铁重逾十倍,但若没有和龙象法王差不多旗鼓相当的功力,玄铁宝伞的威力也是不能发挥,更莫说可以抵挡他的第九重龙象功的一击了。 龙象法王恐防金鸡岭还有高手续来,真力不敢一下使尽,当下抖起袈裟,俨如平地涌起一片红云,霎时间把公孙璞的身形笼罩在“红云”之内。 公孙璞把玄铁宝伞当作小花枪使,抖起点点“枪花”,在袈裟上戳穿许多小孔。但那件袈裟贴着玄铁宝伞飞舞,那么沉重的玄铁宝伞却也无法将它击毁。龙象法王使出以柔克刚的上乘内功,斗了一会儿,玄铁宝伞的威力竟是渐渐受它牵制,招数发出,已有力不从心之感。 公孙璞一声长啸,张开宝伞,转得风车也似,叫袈裟卷不进来,左掌使开了耿照所传的“大衍八式”,抵御龙象功的劲力。虽然还是处在下风,但龙象法王要想胜他,可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韩佩瑛把任天吾扶了起来,替他敷上金创药。任天吾苦笑道:“用不着了,请你还是快点把我的女儿找来吧。”面色惨白,说话的声音细如蚊叫,已是气若游丝。 韩佩瑛心里踌躇,要想替他去找女儿,又怕公孙璞打不过龙象法王,少了自己,谷啸风一个人可使不出双剑合璧的剑法,即使有辛龙生帮他,恐怕也难免要一败涂地。但自己留在这里,又怕任天吾活不了多久,见不着女儿,岂非令他死不瞑目? 任天吾忽道:“你瞧,好像是有人来了?是不是红绡?” 来的何人?谜底马上揭开。只听得车淇充满狂喜的声音叫道:“爹爹快来,有人欺负你的女儿!” 只见两条人影踏雪而来,他们在雪地上跑得非常之快,脚步声却没听见。若不是他们的身形业已出现眼前,韩佩瑛还未知道已经有人来到。不由得暗暗佩服任天吾内功修养的深湛,虽然身负重伤,居然还能觉察。 当前的一人说道:“好呀,且待我看看什么人胆敢欺负我的女儿?” 后面的一人叫道:“啸风,佩瑛,你们都在这儿!” 韩佩瑛看清楚了,和谷啸风不约而同的齐声叫道:“爹爹,你来得正好!” 原来前面的这个人是车淇的父亲车卫,后面的这个人则正是韩佩瑛的父亲韩大维。 谷啸风与韩佩瑛把沙衍流押解到嵩山少林寺之时,韩大维正巧和车卫结伴同游,已经不在少林寺了。谷、韩二人走后的第三天他们方始回来,听得少林寺方丈一说,便即联袂赶来金鸡岭,想不到用不着踏进金鸡岭上的山寨,已是各自碰见女儿。 龙象法王这一惊非同小可,硬着头皮喝道:“你们都来吧!好歹你们也算得是当今之世的一派武学宗师,我死在你们这两位大宗师手下也还值得!” 车卫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秃驴。二十年前,屠百城和我印证武功,我很后悔当时耗损了他的功力,以至他后来死在你的手里。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这笔账我还没有和你算呢!” 龙象法王情知要逃也逃不了,冷冷说道:“反正我只有一条性命,你们拿去就是。你和韩大维是车轮战呢,还是并肩子上呢?”料想他们是一派宗师,绝不会倚多为胜。话犹未了,果然只见车卫一人上前,说道:“公孙璞,你退下!” 公孙璞如言退下,车卫淡淡说道:“龙象老秃,你歇一会。车某不会占你便宜的。” 龙象法王知道以车卫和韩大维等人的身份,绝不会向他偷袭。于是盘膝坐在地上,放心默运玄功,调匀气息。不过片刻,只见他的头顶冒出热气,面色由白转红,双眸一张,精神奕奕。原来他虽然经过连番恶斗,但谷啸风、辛龙生等人的功力和他都是相差甚远,只有最后与他交手的公孙璞差堪比拟。是以他的真力虽然有所耗损,却还不致耗损过甚。但众人见他恢复得如是之快,对他精湛的内功,亦是不禁好生惊异了。 韩佩瑛道:“爹爹,这贼秃不仅欺负了车家妹子,刚才也欺负了女儿。” 韩大维微笑道:“别忙,与你的车伯伯和他先行算账。你这口气,我总会替你出的。” 车卫喝道:“你的功力已经恢复八成,站起来吧!” 龙象法王情知再拖下去,倘若山寨众人来到,自己更难幸免。当下横了心肠,一跃而起,喝道:“好,姓车的,你划出道儿!” 车卫说道:“我让你三招!在这三招之内,你有本领,尽管把我打死打伤,我绝不还手。三招过后,只要你跟着还能接我三招,我就放过了你。这样,你总不能说我还是占你的便宜了吧?” 龙象法王哼了一声,说道:“别的人呢?” 车卫说道:“各人有各人的账。别的人和你为难,可不关我的事!” 龙象法王心里想道:“他让我三招,不死也该受伤,且先去掉一个强敌再算!” “好,就照你划出的道儿!”龙象法王一声大喝,立即发招。左手提起袈裟,朝车卫的面门虚晃一晃,右掌呼的劈下。 这一掌他尚未运用龙象功,但招数却是阴狠之极,掌心吐出小天星掌力,堪堪打到车卫身上之时,陡然化劈为抓,使出了分筋错骨手法。虽然只是一招,但招里套招,还有袈裟作为辅助的兵器,其实已是等于一招三式了。 只听得“嗤”的一声,车卫的衣袖被龙象法王抓破,但车卫的身形却只是晃了一晃,便即稳住,峭声数道:“第一招!”车淇吃了一惊,心想:“爹爹不还手,未免令他太占便宜了。” 但武学造诣较深的公孙璞、谷啸风、辛龙生等人则都喝起彩来。韩大维仍是脸上挂着微笑,好像这一招的结果早已在他意料之中,完全用不着为车卫担心。车淇一见众人如此,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头。 龙象法王不由得心头一震,“想不到这厮的沾衣十八跌功夫竟是练得如此精纯!”他虽不至于跌倒,但所发的内力给车卫反震回来,亦是不禁胸口一热。 众人注目之下,只见龙象法王缓缓说道:“第二招来了!”身形一起,陡然间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袈裟飞舞,俨如平地卷起一片红云,掌影翻腾,好似化作无数钢刀铁斧。虽然只是一招,中间蕴藏了不知多少变化。当真是繁复之极,威势惊人。 除了韩大维和车淇之外,众人都还未曾看得清楚。只听得车卫喝道:“好一招八方风雨会中州,但也还奈何不了车某。”只一眨眼,但见车卫已是从重重叠叠的掌影之中脱出身来。 车淇定了定神,小声和辛龙生说道:“爹爹走的是天罗步法,用来对付强敌,至不济也可脱身。他曾经教过我,可惜我尚未学到一成。以前我还不相信他的话呢,原来真的这样奇妙!” 龙象法王是个识货的人,吃了一惊,心里想道:“他练成这样怪异的步法,我要胜他恐怕是难之又难了,好在他夸下海口,我只须接得他的三招不败给他,他就不能和我为难。” 车卫喝道:“还有最后一招,还不快快使出你的看家本领?” 龙象法王陡地一声大吼,好似晴天响起霹雳,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大吼声中,龙象法王飞身疾起,俨如巨鸟摩云,凌空击下,车卫整个身形,全被笼罩在他袈裟化作的“红霞”之内。 原来龙象法王养精蓄锐,为的就是这最后的一击。这一击他已经使出了第九重的龙象功。在施展“龙象功”之前,他还用上了西藏密宗的“狮子吼”,用以扰乱敌方心神。是以虽然只是一招,其实已是等于两招了。 众人在惊心动魄之中,只听得车卫喝道:“我已让你三招,如今轮到你来接我三招了!” 人影倏分,红霞流散,众人喘过口气,定睛看时,只见龙象法王那件袈裟已是碎成片片蝴蝶,零散地上,坠溷沾泥。龙象法王背靠一棵大树,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车淇拍掌笑道:“这秃驴输啦!” 车卫哈哈一笑,说道:“也还不能说是全输,他已经接了我的三招,总算为难他了。”车卫刚才如何发那三招,谁也没有看得清楚,只有龙象法王自己吃了亏自己知道。不过功力虽有损耗,侥幸还没受伤。 韩大维缓步走出,说道:“龙象法王,你号称武功天下第一,如今该轮到我来见识你的龙象功了。” 龙象法王喘过口气,苦笑说道:“韩老先生,你动手吧。我反正是舍命陪君子了。”说到“舍命”二字,腔调特别古怪,显然是话中有话,反激韩大维的。 韩大维双眉一轩,淡淡说道:“韩某何等样人,岂能占你便宜?”掏出一个玉瓶,瓶中大约有十颗八颗碧绿色的药丸,韩大维取了一颗,放在掌心,说道:“少林寺方丈送我十粒小还丹,我送一粒给你。你服了小还丹,再和我比掌!” 少林寺的小还丹乃是世上无双,功能固本培原的灵药,耗损真气,一服立即见效。众人想不到韩大维竟肯把这稀世灵药慨赠给就要和他作生死决斗的敌手,都是不禁大为惊异。韩佩瑛忍不住说道:“爹爹,少林寺的小还丹乃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灵药,给这秃驴,不太糟蹋了么?” 韩大维沉声说道:“我要让他输得心服口服!”说罢把手一扬,小还丹向龙象法王飞去。 龙象法王接下小还丹,心里想道:“以韩大维的身份,决不会用毒药害我!”韩大维似是知他心意,说道:“你要是不敢相信,服不服由你,但算不算账可就得由我了。”龙象法王忙把小还丹吞下,说道:“反正我也不想活命了,划出道儿来吧!” 韩大维道:“你给我的车大哥点着了劳宫穴,功力耗损一半,服了这颗小还丹,一时间功力大概不能完全恢复,但最少也可恢复七成。如今我和你只拼一掌来定胜负!” 龙象法王道:“分了胜负又怎么样?” 韩大维道:“你胜了我,我给你担待,让你下去。你若输了,我也不再为难你。但别人不肯放过你,那我就不能替你担待了。” 龙象法王喜出望外,心里想道:“车卫也不敢和我硬拼,你要强斗我的龙象功,又限定只拼一掌,我还怕你什么?” 原来刚才车卫是以奇幻无比的点穴功夫,点着了他的劳宫穴,方能在三招之内,把他击败的。要是和他硬拼内力,虽然最后或许也是还可胜他,却一定无法胜得那么容易了。但龙象法王对自己的第九重龙象功过于自信,却以为车卫不敢和他硬拼。 龙象法王吞下了小还丹,片刻之间,果然便觉得丹田热气升起,精力弥漫,大喜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说的话可得算数!” 韩大维喝道:“当然算数,你发掌吧!” 龙象法王沉声说道:“遵命!”缓缓地向左斜方踏上三步,又向右斜方退下三步,像是斗鸡一样,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韩大维,却还没有发掌。韩大维纹丝不动,眼睛也是紧紧盯着对方。 车淇靠着爹爹,纳罕问道:“爹爹,他们在干什么?说要动手,为何却是迟迟不动?我都看得有点不耐烦了。” 车卫小声笑道:“高手过招,一招而决,哪能像是市井之徒打架,他们此刻正是都在养精蓄锐,准备乘暇觅隙呢。你等着瞧吧,你瞧……” 果然话犹未了,只听双方同时一声大喝,同时跃将起来。龙象法王脚踏“洪门”,飞身一掌劈下。韩大维身形仿似白鹤亮翅,双掌斜飞,也是凌空击下! 他们这一声大喝,龙象法王用的是西藏密宗的“狮子吼”功,韩大维用的则是佛门正宗的“金刚棒喝”。双方同时一喝,震得山鸣谷应。 车卫连忙替女儿塞着耳朵。功力较高的谷啸风、辛龙生等人虽然抵受得起强音,也是不由得心头一震。对他们那迅雷闪电般的一击,却是看不真切了。 迅雷闪电般的一击,眨眼即过,只见韩大维倒纵出三丈开外,背靠大树,脸色一阵青一阵红,韩佩瑛大吃一惊,跑过去道:“爹爹,你怎么啦?”韩大维微微一笑,说道:“总算没输。”说话之时,面色已转红润。韩佩瑛这才放下了心。龙象法王看来似乎退得比较“从容”,只见他身形落在地上,脚上好像缚着一块大石,慢慢地退了一步,身形一晃,跟着又退一步,如是者接连退了三步,忽地“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韩大维喝道:“你说,是我输了还是你输了?” 龙象法王好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说道:“是我输了。但你说过的,咱们只拼一掌,不论胜败,你都不能与我为难。” 韩大维哈哈说道:“不错,但我也说过的,你输了给我,我可不能为你担待,别人和你为难,这就不关我的事了。” 龙象法王燃起一线希望,心里想道:“只要车卫和韩大维不出手,这里的人即使联手斗我,最不济我也可以逃得出去了。”原来他受的内伤虽然不轻,但也还有原来的六七分功力。 龙象法王哈哈一笑,说道:“好,那咱们后会有期了。” 哪知他正要逃跑之时,忽听得有人斥道:“你胆敢到我的金鸡岭来,这么容易就跑了?”声音峻冷,似乎是在很远的地方传来,人影却还未见。 这是“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龙象法王是个识货的人,不由得心头一震。但也知道具有这样上乘内功的人来到,他是要跑也跑不掉的,只好索性硬充好汉,顾着自己的“武学大宗师”的身份,停了脚步,稳住身形,说道:“来的敢情就是此地的主人么?” 话犹未了,只见一个中年美妇已是现出身形,果然是金鸡岭的寨主蓬莱魔女。另外还有四个人跟在她的后面,他们是:赵一行、奚玉瑾、任红绡和山寨的大头目金刀雷飙。 任红绡眼光一瞥,发现任天吾躺在地上,她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样的情景之下父女重逢,这一惊非同小可。 韩佩瑛道:“任姐姐,你爹爹正在盼着你呢。他已经改过自新了。” 任天吾精神陡振,不用人扶,霍的就坐了起来,叫道:“绡儿,当真是你来了?我是在做梦么?” 任红绡呆了一呆,叫道:“爹爹,真的是我来了。你肯听女儿的劝告,女儿很是欢喜。爹爹,你,你怎么啦?”扑上前去,父女相拥。 此时蓬莱魔女已经来到了龙象法王的面前,拂尘一指,说道:“你既知我是此地的主人,还胆敢到来捣乱,你自己说吧,你要如何了断?” 龙象法王苦笑道:“我已经和韩、车二位老先生斗了一场,也不争在和你再斗一场,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嘿嘿,我在一日之间,能够连会当世的三大高手,死也值得了!” 蓬莱魔女冷笑道:“你想激我饶了你吗?哼,你若是普通的江湖人物跑来寻仇觅怨,我是不会打落水狗的。但你可是蒙古国师的身份,我要饶你,我山寨里的人也不会答应。” “不过,”蓬莱魔女继续说道:“看在你已经接连斗了两场,我也不能占你便宜,必须要你死而无怨。这样吧!只要你接得我的三招,接得了我便让你下山。看来你的功力只剩下一半,那么我也就只用一柄拂尘。” 龙象法王听了这话,又惊又喜。惊的是蓬莱魔女的眼力如此厉害,一看就看出他的功力深浅如何。 不过龙象法王虽然心内吃惊,却也有意外之喜。喜的是蓬莱魔女如此托大,居然答应只用一柄拂尘来对付他,而且还是只限三招。 龙象法王心里想道:“我的功力虽然只剩一半,但你倘非尘剑兼施,不信接不了你的三招。”蓬莱魔女有言在先,只要他接得了三招,就可以任由他扬长而去了。 原来蓬莱魔女以三十六路天罡尘法和七十二路柔云剑法驰誉武林,本来拂尘主柔,长剑主刚,但她同时使用这两种兵器,却非但可以刚柔兼济,而且可以刚柔互易,一柄柔软的拂尘,也可以运用上刚强的内力。是以她平时对付强敌,尘剑兼施,当真可以说是出道以来,罕逢对手。如今只用一柄拂尘,就等于缚了一只手和龙象法王拼斗,威力自必要减了一半了。 龙象法王吸了口气,立稳门户,说道:“好,就照你划出的道儿。你是一寨之主,可不能反悔!” 蓬莱魔女冷笑道:“我言出如山,你是死是生,就全凭你自己的本领了。小心接招吧,第一招来了!” 只见蓬莱魔女拂尘一抖,尘尾散开,千丝万缕的罩将下来。龙象法王早有准备,脱下披肩,挡她拂尘。这披肩虽然不及袈裟好使,但经过他的玄功默运,却也无殊一面盾牌。而且披肩较小,内力更易凝聚,在防守上可比袈裟还要有用。 两条人影,倏合即分,只听得一阵爆豆似的声响,龙象法王倒退三步,低头看时,只见他那件披肩,已是被尘丝刺成“千疮百孔”。蓬莱魔女的拂尘散开,每一根尘丝竟等于是一根利针。 龙象法王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这魔女的天罡尘法,果然名不虚传!”披肩百孔千疮已是不能复用。龙象法王拼着豁了性命,不待她第二招来到,便即抢先发招,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接着呼的一掌便劈过去。他用上了邪派的“天魔解体大法”,口喷鲜血,功力却是陡增一倍,所发的“龙象功”仍然达到了最高的境界——第九重的功力。 蓬莱魔女喝道:“来得好!”拂尘凝成一束,当作判官笔用,直挥过去。只听得“当”的一声,拂尘和龙象法王的掌心碰个正着,如击金石! 龙象法王大吼一声,一个鹞子翻身,倒纵出三丈开外。原来他的龙象功已经给蓬莱魔女破了,蓬莱魔女的拂尘,刺穿了他掌心的“劳宫穴”。 蓬莱魔女喝道:“还有一招未接,就想跑么?” 喝声中只见蓬莱魔女翩如飞鸟,倏地从龙象法王头顶掠过,拂尘一指,龙象法王一声惨叫,眼孔流血,身形晃了一晃,叫道:“三招已毕,你可不能再与我为难了。” 蓬莱魔女是在他距离三丈之外扬起拂尘的,拂尘并未打到他的身上,众人却是大为奇怪。 车卫赞道:“柳女侠的独门暗器当真是武林一绝,这秃驴纵然逃得性命,也要变成废人了。”原来蓬莱魔女那拂尘一指,两根尘丝飞出,就像利针般刺瞎了龙象法王的双眼。 车淇连呼“痛快”,但却说道:“不过给这贼秃逃了性命,也还是便宜他了。 龙象法王掩面飞奔,忽听得一阵狂笑,响遏行云,令他心头大震,龙象法王连忙叫道:“柳女侠,你的话可得算数!”蓬莱魔女叫道:“谷涵,别拦阻他,让他下山!”只见一个中年书生走上山来,原来是蓬莱魔女的丈夫“笑傲乾坤”华谷涵已从大都回来。 龙象法王跑了几步,忽地一个踉跄,一跤摔在地上,七窍流血而亡。笑傲乾坤笑道:“他是自己吓死的,可不关我的事。”原来龙象法王正受了内伤,骤闻笑傲乾坤的笑声,心头一震,真气登时涣散,如何还能保性命。 笑傲乾坤道:“完颜长之已给我们除掉了,你知道么?”蓬莱魔女说道:“我已听得璞儿说了。详情慢慢你再告诉我,现在咱们先去看看任老先生。” 笑傲乾坤道:“对,这次任老先生没有助纣为虐,还给我们暗通消息,我们是该原谅他了。”原来任天吾在逃出大都之前,曾托虎威镖局的孟老镖头向群豪暗通消息,虽然他所通报的消息,武林天骄和笑傲乾坤等人早已知道,也还是感激他的。 任天吾此时已是气若游丝,山寨众人亦已陆续赶到。任天吾一手紧握女儿,一手紧握李中柱,脸上挂着笑容,说道:“我一生之中,最欢喜就是此刻。你们能够原谅我,我、我死也瞑目了。唯一的憾事,只是不能看见你们成亲!”任红绡哭道:“爹爹!”任天吾已是死了。 蓬莱魔女说道:“红绡,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你爹爹是死得其所,你应该听他的话,为他庆幸呀!” 韩佩瑛上前和奚玉瑾相见,蓬莱魔女微笑道:“佩瑛,这位赵大哥你未见过,他是玉瑾的未婚夫婿呢!”韩佩瑛大喜道:“玉瑾姐姐,恭喜你啦!” 金刀雷飙拈须笑道:“今天是元宵佳节,你们年轻人也都是成双成对的在一起,人月同圆,可真是不负团圆佳节了。”正是: 历尽风波同聚首,人间天上庆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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