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鹤高飞 作者:司马翎 内容简介 该书主要讲述何仲容出身寒微,父母早逝,原本只是在镖局当杂工,机缘巧合之下习得一点内功心法及一套不完整的刀法。他苦炼五年之後,得人介绍往南阳一间镖局做副镖师。但行程途中为了搭救一位书生而与恶名昭彰的绿林大盗「秦东双鸟」打斗起来,结果令镖局不敢雇他,但却反而因此踏入了江湖之中。何仲容进入江湖後,三番四次在生死边缘徘徊,而且还卷入了「四堡五寨」的纠纷中 第一章 败双鸟神刀名无敌 一轮皓月,挂在天边,仲秋八月的夜风,本来也就够凉的了,何况在关中的古代都会西安府,衣裳单薄一点儿,便使人有秋冷难禁之感。 一个少年从客店走出来,街上一片寂静,灯火俱灭,只剩下满地银光。 他把太过敞开的衣襟拉紧一点儿,然后背负着双手,慢慢信步走去。除了身后拖着一条影子,便没有什么陪着他了。然而正因有那么一个影子,使人更觉得这秋夜的确是太过孤寂了,尤其是浪迹天涯的游子,倍感孤单凄独。 他抬起头,凝视着那一轮皓魄,眼光忽然变得惆怅空虚,脚步也不知不觉停止移动。 他身上的衣服的确有点儿褴搂,可是那对斜飞人鬓的剑眉,朗澈的眼睛,以及挺直的鼻子,组合起来不但俊美,而且还有一股英气,足以令人忘掉他的衣服破旧而另眼相看。 千古以来,八月夜晚的月亮,总是特别清朗皎洁,也总是最教人勾起各自的情怀,悲欢离合,即是人海中渺不足道的涟访,在那一刹那时间,局中人都是非常深挚和真实地感受着。 他轻轻叹息一声,一种说不出的闲愁滋味,在他的心头荡漾撩绕。不是乡愁,也不是情愁,却是那种落寂的闲愁,他又轻叹一口气。 二十余年电网也似地过去,却只留下一片空自,既然十年来在缥行里由小厮直干到现在,曾经结识了许多各种各样的人,朋友不算少。却没有一个是知心好友。双亲的容貌早在能记忆之前已经消失,只有那开豆腐店的林老爹在他心中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可是林老爹也早就故世了。因此他混进镖行里,以后便像无根的浮萍,离开了保定府,东飘西荡。 这刻他对月惆怅,自家也不知何故,反正他做过许多事,都被人视之为傻气,因此,他毫不介意自己忽然会无端端对月叹息。 许许多多琐碎的事情掠过心头,忽然心湖起了一阵微波,眼前陡然现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那还是五年前的;日事,在济南城外的一块水稻田边,一个年约十二岁女孩子,站在田边不住的拭泪。 那女孩子长得十分可爱,乌黑柔软的一条辫子,直拖到膝头那么长,身上衣服甚是华美,那两只宝石也似的眼睛中,掉下一颗颗像珍珠般的眼泪。 他那时十六岁,少年人的梦想虽然在他身上很少发现,但热情却是有的,而且帮助一个柔弱无力的人,正是他自小便奉行的信条。于是他毫不犹疑地脱掉靴子,卷起裤脚,直保下水田中,把一个囡囡拾起来。 那时候正是冬天,虽然这天没有下雪,可是田中的水冷得就像快要结似的。他踩在水中还不怎么样,但起来时被北风一吹,可就冷得直哆嗦。过他这时倒没有注意自己双脚僵冷的麻木的情形。因为那个女孩子敛起愁客,开心地微笑起来。 雪白的颊上,浮现出两个酒涡,他有点儿发呆地把囡囡还给她,还哄她道:“小姑娘这次好生拿着,别再掉在水里,可没有人替你捡回来了……” 小姑娘喜孜孜地憨笑,他觉得异常快乐,这无言的道谢简直胜过其他一切。 忽然一个苍老而宏亮的声音道:“孩子你不冷么?” 他回头一看,不知几时身后已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这么冷的天气,却只穿着一件夹袍,衣袂在风中不住飘摆,老人却无寒冷之容,满面红光似乎更因冷风一吹益发红了。 那小姑娘娇唤一声爷爷,过来接住老人的大腿。老人笑问道:“是他替你捡起来的么?” 他这一笑,宛如在寒田堆积的天空,露出一丝阳光。 小姑娘道:“可不就是他么!” 老人道:“孩子,你的姓名叫什么?怎的独个儿来到此地介?” “我……我姓何,名……名仲容,是……”下面是什么到底没说出来,原来他被老人一问他冷不冷,登时觉得冷不可当,双脚赤裸部份简直已经僵得麻木了,故此这时答话分作几次还答不完全。 小姑娘俏眼一转,道:“爷爷,他冻僵啦……他冻僵啦……”两道秀眉微蹙,显然十分关切。 老人道:“看他替你捡囡囡的份上,我给他粒少阳丹吧!”说着,掏出一个小瓶,倒了一粒浅红色的药丸,递给何仲容道:“赶快吞下,包你立刻复原。” 何件容但觉这老人容色冷峻。尤其给他这粒药丸,口气神色俱似施舍,他一生骨头最硬,本想拒绝,眼光一触那小姑娘莹莹的星眼,立刻迟疑不能说出拒绝的话,因为他觉察出她那种极希望他赶快服下的神色,是那么真挚诚恳,于是他觉得似乎不好今她失望,也不想因拒绝她爷爷而伤害到她的自尊。便颤巍巍伸手接过那粒药九,吞咽下去。 霎时一股暖气,由小腹分布开来,片刻间已达四肢百骸,舒服已极。 他向那小姑娘道谢一声,便弯腰低头去穿靴。 “你的名字既然叫做仲容,那么是老二了,家里是干什么的?” 何仲客挺直身子,道:“我不知道有没有哥哥。”原来他经常也被人问过是不是老二,因为他的名字中的仲字,乃是代表排行第二的意思,故此他明白老人何以会这么说。“我根本就没有家。” 老人哦了一声,小姑娘却同情地轻轻道:“怪可怜的啊,只有自己一个人…… “你怎样过日子呢?”老人声音中不改冷峻,似乎人世上这些可怜的遭遇,在他已属司空见惯之事,再也浮不起怜悯之心。 “我……我在镖局里混着,就这么混过许多日子。 他答得口气很生硬,那老人的冷漠,大大刺伤了他过份的自尊心。 小姑娘道:“爷爷呀,他服了少阳丹,过几天便会觉得冷了,不如让民儿教他那套打坐的功夫,以后便不怕冷了…… 老人道:“胡说,你一个女孩家,怎可教人功夫?” 凤儿被老人一斤,小嘴微吸,显出想哭神气,那两颗酒涡儿又浮现上颊。“人家为什么可以替我拾囡囡呢……” 老人那张结了冰似的脸上,又露出阳光来,他道:“你这小孩子,说得什么歪理,喏,别慌,爷爷下面还有话呢。你看,你不可以教他,爷爷可以教他啊,对不?” 凤儿立刻被老人哄得化嗔作笑,向何仲容道:“这套功夫你学会了,以后再也不怕天气冷了,你说多美,可是却不容易学呢,你可得用心点儿。” 何仲容本想拒绝,被风儿一说,登时激起好强争气之心,傲然微笑道“我一定学得会的。” 于是就这样,何仲容在那老人的宅院里住了三天,这三天当中,他只和凤儿说过几句话,旁的人却连一句也没说过,何仲容因为觉得人家都瞧不起他,故此也不和人家搭汕。 三天之中,他以平生未曾试过那样子的专心来学那一套坐功。老人没有说过一句晦涩的内功诀要句子,只十分平实地告诉他如何以心驭意,以意运气,以及那股气在身体内走些什么部位,那一处要停留而慢走,哪一处要急遽穿透。 到了第四天早上,老人来考验他的进步;竟是赞不绝口。 何仲容却莫名其妙,发觉不出什么好处,只不过在坐完之后,觉得身子轻松舒畅一点儿便是。 老人抚颔寻思半晌,沉吟自语道:“难道根骨真个如是之佳?不是,不是,定然是那粒少阳丹的灵效,此丹服了须七四之后,药力方失。不过,此子根骨总算不错。” 当下向他道:“老夫如今传你十八路无敌神刀。这路刀法源出自少林,并非老夫家数,若你学得纯熟正确,在你十八路刀法未曾使完之前,天下无人能近你身” 这几句话倒是合了何仲容心意,原来他在镖行混得日久,闲常也试过弄刀舞剑。对于江湖上一些大侠高人,早就心想神往,恨不得自家也学点儿武艺,好在江湖行走。 当下将全副精神贯注在这十八路刀法上,又学了三天,已学会了十二路。 那天早晨,老人忽然对他说:“你且回去吧,一个月后,若果真气能够打通十二重楼,便可回到这里,老夫收你为徒。” 何仲容学习刀法的兴致正浓,心中恋恋不舍,目光忽然和老人冰冷的眼光面色相触,登时改了心意,便决然离开此地。 直到现在五年后,他唯一遗憾的,倒不是因一个月后他的真气已贯通十二重楼而没有回去拜老人为师。却只为了那时候决然离开,竟没有和凤儿辞别,见那最后一面。 遗憾尽管遗憾,但他直到如今,也未曾动过再去找那老人之意。满空银光之中,凤儿可爱的脸容浮现出来,那颊上两个酒涡,使他忆念不已。 这五年来,他不但每天清晨和就寝前练那坐功,尤其那十二路无敌神刀,更是练得纯熟之极。可是直到如今,他还没有机会和任何人动过刀子。不过他倒是买了一口上好的钢刀,常日带在身边。 那坐功最成效的是四件事,第一桩不畏寒暑,虽大冷大热的天气,仍然毫无影响。第二件走起路来不但不疲倦,跑起来时也特别快,一跃可达一丈四五之远,丈把高的房子也轻而易举地跳上去,但没有什么机会试验,故此不知到底能跳多高.而且心中也害怕跳得太高会摔伤,终究不敢去试。第三件气力极大,镖行中的人摔跤闹着玩儿,总没有人是他的对手,而且往往有些莫名其妙的巧劲儿,教对手永远用不上力量。第四件耳目异常灵敏,在闹市之中,只要他稍为留心,仍然可以听到他所想听到的轻微声响。目力不但看得远,同时一些快速得令人看不清的动作,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有这四桩好事,故而不要别人的督促,日夕勤练不辍,到如今已成了习惯。 他在月色之下,沉缅在那段往事中,不觉呆立了老大一会儿工夫。前面忽然人影一闪,转眼一看,原来是个少年书生,只见他衣冠整齐,薄洒风流。长得唇红齿白,眼睛就像一泓秋水,两道眉毛稍为幼细一点儿,却长长弯弯,有如新月。 这般人品,任得他左挑右剔,也找不出一处不美的地方。 少年书生停步瞧他,微微一笑,露出编贝也似的皓齿,道:“青天碧海,莫问前身。兄台对月沉思、敢问所思者何?” 语声清脆娇软,宛如银铃忽振,悦耳之极。 何仲容为之一愣,期期艾艾,不知如何作答。事实上对方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根本就不懂。 那银铃也似的声音又升起来:“想来兄台必定也是位雅人,小弟刚从城外踏月回来,满地琼瑶,端的令人疑惑此身非在人间。” 何仲容只好唯唯,无法回答半句。少年书生又问道:“小弟成玉真.不敢请问兄台贵姓台甫?” 半晌还得不到回答,少年书生成玉真疑惑地凝视瞧着他,随即发现了对方衣服敝旧,那对细长的眉毛轻轻一挑,道:“天涯浪迹,自多感触,莫非嫌小弟饶舌,有扰兄台清思么?” 何仲容于咳了一声,挣扎也似地道:“小的没有读过什么书,成相公你的话我可听不懂。” “吓,你是于什么的?” “小的……在镖行里胡乱混混日子。” “呸,白费嘴舌,也难怪不会回答。”他呸了一口,拉开步便走,却忽然停步回身,盯他两眼,又遭:“但你倒真是一表人才呢!” 何仲容颓丧地站了许久,他的心中真想和那俊俏风流的少年书生亲近亲近,无奈自己身世孤零,连人家说的话也听不大懂,更别提到人家衣服华美,定是富贵之家的公子少爷,这就更无缘亲近了。、, 他竟没有注意到那翩翩的书生,不论出现或隐没时,都没有半点儿声息。 次日,束装就道。由西安府往南阳,大路是先经东北面的霸桥,然后转向东南,经过险峻的蓝关、武关、富水关而人豫皖。 何仲容因得别人介绍到南阳府的南阳镖局弄得好也许有个副镖师当当,因此不敢怠慢,同时心中也是兴奋,便不绕这个弯,一径越山过岭,直扑蓝关那条官道。 这样走法错非脚下轻健,倒也不太易走。恰巧一出城即碰到昨夜那位少年书生,骑着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后面还有一匹乌黑得全身发亮的良驹,上面驮着个瘦小的清秀书童,两人的鞍后都系着个包袱。 他停在道旁让这两匹骏马先过,那少年书主高据雕鞍,眼光扫过何仲容,却毫不停留。 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但听蹄声响处,两骑直奔大道去了。 何仲容心中一阵难受,忽然有人拍拍他的肩头,大声带笑道:“小何你敢情中了邪哪?”回头一看,原来是镖行里的熟人,人家管他喊做马大哥,当下尴尬一笑,道:“马大哥这往哪儿去?” “咳,这不是活该倒霉么,和那贾镖头一块儿上南阳去,昨晚却连两匹坐骑也输掉啦!” “现在只好走路啦。哈,哈,我也是往南阳去呢。”正说着话,贾镖头已走过来,大模大样地微微颔首还札,道:“小子们,走哇!” 马大哥摇接头,当先便走,于是三人一路,舍了大道,爬山越岭直奔蓝关。贾镖头虽然身份最高,但脚下似乎最不济,气喘之声,半里可闻。好容易至辰末巳初时分,到了蓝关。 那条通路就在他们脚下,像条灰色的长蛇,婉蜒在峭直的石壁中。 马大哥走得最前,忽然缩回要跨下山的右脚,伸手拦住后面的人。贾镖师推开何仲容,竖掌一切,马大哥哎了一声,手臂坠下。 “好小子拦着路不让走么?”他那粗哑的声音划破山巅的岑寂。马大哥忍住臂上疼痛,道:“你老小声点儿,人家秦东双鸟在忙哩!” 贾镖头本来张嘴要骂,忽然倒抽一口冷气,半点儿声响全无。只听一尖锐胡哨,从远处传来,跟着四方八面哨音此起彼落,互为呼应。 “是……秦东双鸟么?”贺镖头忽然变得异常谦虚地退开数步,免得身形露出来,让山下的人瞧见。马大哥和何仲容都伏低了身躯,从石头后面探出半边头颅往下瞧。 马大哥道:“秦东双鸟乃是近十年崛起的好汉,功夫极好,大前年鼎鼎有名的冀东镖局,便是毁在他们手底。冀东镖局的局主王振武和总镖师金刀无敌赵羽都是死在他们手中,据说一个对一个。这边两人全都走不了十个回合。那一次镖师们死得真不少队,秦东双鸟的确太过狠毒,每次作案,总将事主来个抄家灭口,斩草除根哩!咱们这次撞上,要被发现了,可得赶紧开溜。” 何仲容露出愤客道:“这桩事我也听说过,难道此后开镖行的就没有人出头么?那王振武和金刀无敌赵羽生前名气那么大,朋友满天下,果真没有一个人为他们报仇?”“低声点二,你想不要性命了。镖行中人说的是他们之间过节,故此不便插手。其实我告诉你,如今镖行中哪有什么人材,谁敢去惹秦东双鸟啊?所有的镖局路线,凡是经过北四堡南五寨这九处地方,规矩是抽十分之一的佣银。” “啊,那北四堡南五寨果真这样么?” “这些主儿都是黑白两道公认一等一的高手,人家若皱皱眉,保管吃不了兜着走,他们划的范围可真够大的,没有一天会没有擦车经过。不单这样,连黑道中人在这九处堡寨所划范围之内做家,也得孝敬他们一半哩。” 何仲容惊叹地道:“他们的确镇得住天下武林啊!” 却见从霸桥那一头的大路,出现几个人,全是商贾模样打扮,有的步行,有的骑驴,来到切近,峭壁一个断口倏然跳出两个大汉,手持明晃晃的利刃。 马大哥道:“那是秦东双鸟的手下十二太保,不但武艺好,而且性情残忍,正好投合秦东双鸟的脾气。” 那七八个结伴而来的商人,吓得脚都软了,其中有两个带着刀的,大概是会点儿武艺,这时抽出刀来,还未及说话,只见那两个汉子疾如飞鸟般扑过来,刀光连连打闪,跟着两声惨叫,血光四溅,敢情两个抽刀的都被杀死。其余的人软瘫地上,哭叫着哀求饶命。 何仲容热血上涌,埃然站起来,怒道:“这些魔鬼,我得杀死他们。”却被马大哥一把拉住,道:“你又傻气发作了。”他昂然道:“这叫傻气么?见死不救,咱们到底算什么东西。” 忽然尖锐胡哨之声连连传来,下面石路上两个大汉立刻匆促地把两具尸体掷到石壁缺口里面,跟着把剩下的几个人带畜牲都弄到缺口里,大概那后面有不少地方。 眨眼间大路上出现了两骑,一黑一白,极为意目,何仲容认出乃是那少年书生成玉真和他的书童。只听马大哥在耳边道:“这两骑正是秦东双鸟所欲下手的肥羊,来自绿林道中人,多半能够从马蹄或车轮的尘土上,推测出所带的金银珠宝多少。这两骑大概带的东西不少,连我也看得出那两匹马后蹄沉重。”其实他正是信口开河,那两匹马如此神骏,即使多带些金银也不会后蹄沉重。 那两骑走得不徐不疾,但来势却快,转眼已到石壁缺口处。何仲容叫声不好,又站起来。 马大哥骇一跳,问道:“你想干什么?” 他道:“我叫他们小心。”马大哥失声道:“你走下半山去叫他,别把我们牵惹上了。” 何仲容愣一下,首先觉得马大哥这样撇开自己,太过没有义气。但立即便纠正了这个念头,因为人家可不愿陪他同死啊,正在迟疑之际,猛听一声断喝,那石壁缺口中跳出早先的两个大汉,带着闪闪刀光,拦在两骑之前。 少年书生啊了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直传上山巅。那两匹骏马希进串长嘶一声,扬踢人立,退后老远。 “大爷们奉秦东两位当家之命,请两位同往一见。” 何仲容仿佛看见那俊俏书生在马上发抖,他心知秦东双鸟有必杀事主的惯例,若果他们下了马,就等于一只脚步入冥界。忽然义愤填膺,冲将下去,抖丹田大喝道:“你们别下马,快回头跑。”他的脚程可真够快,就像流星赶月般直泻下山去。 下面两名大汉为之一惊,抬头一看,那白马上的书生,在大喝声中已下了马,这时也抬目凝望。 何仲容片刻之间已到了路上,跑得那么急,却未喘气,大声挥手道:“你们快跑,我来挡住他们。” 两个汉子一则见他脚程颇快,二则见他左手倒持着钢刀,不敢过于轻视,其中之一冷笑道:“朋友可曾看见屋上插着的双鸟旗,两位当家的就在这儿哩!” 何仲客见少年书生下了马,还不趴上去,急得顿脚道:“喂,你们快跑啊!” 一个汉子嘿嘿而笑,修热一扬刀,直扑过来。何仲客平生未和人用刀打过架,这回可是真拼命的场面,心中一凛,忙不迭刀交右手,翻院一架。对方正要试他的腕力,猛可砍下。当的一响,两刀相交,那汉子哼一声,腾腾腾达退了四五步。 另一个汉子抱着刀跨步欺身,临到切近,刀尖疾点出去,使出一招“风点头”的小巧招数。何件容见刀光如雪,映得眼花心慌,但一腔热血还在沸腾,毫无退却之念,不知不觉使出纯熟无比的无敌神刀十八路第一招“大江茫茫一,举刀一划。 内力从刀上涌出,叮地微微一响,已撩在敌人刀尖上。那大汉身躯打个旋,利刀险险撒手,不觉大惊。转眼间出现了六个大汉,仅都一式手持单刀,汹涌冲来。 何仲容连念头也来不及转,一式“旋风扫叶”,刀光匝地涌起,护住全身,把一众敌人汹汹攻势挡住,百忙中信眼一觑,那少年书生大概是惊呆了,竟然不会上马奔逃。 这时一共八个持刀大汉,奋勇围攻于他。何仲容本能地使出仅识的十二路刀法,把那八人迫得如走马灯般团团直转。 崖上一条人影飞坠下来,宛如落叶般毫无声息。这人也不看那两骑,冷笑一声,倏然宏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这人喝声极为响亮,八名围攻何仲容的大汉焉有听不见之理,无奈何仲容刀法施展开,竟然退不下来。 转眼间已有两人被何仲容砍伤,直到十二路使完之后,何仲容自然而然一停手,那些人就像鸟兽般一哄而散,退到那人后面,喘气之声,哄成一片。何仲容看看刀尖上的血迹,不觉为之呆住。 那人长得身量颀瘦,上后留着两撒胡子。若不是那双眼睛作三角形和不时闪出凶光,那气派可真威严正直。他不悦地回头环顾众人一眼,道:“退到那边去。”那一群大汉立刻走开。 “朋友使得一手好刀法,不知尊师何人?我九头鸟丁峰渴欲拜晤。” 言中之意,不啻点明何仲容非是敌手,这场过节,还得直接找他师父结算。 何仲容扭头道:“你们为什么还不走?”又转回头道:“我没有师父,只看不过你们手段太过毒辣,所以冒死出头。我也知道你们武艺高强,决计碰不过你们,可是我还是出来了。你看,刚才那两人并没有死罪,但你们却像弄死蚂蚁般一刀一个,那可是两条人命呀,他们家里也许还有一群老的少的,净等着他吃饭,但你们却……”他越说越生气,满面大义凛然的神情。 九头鸟丁峰冷笑一声,也不多言,掣出一对护手钧,道:“无知小辈,你到阎王殿去告我吧!” 那少年书生成玉真叫道:“住手。”声音清润非常,使得九头鸟丁峰和何仲容为之一愣,齐齐瞧他。 他挥挥手中的丝鞭,道:“难道丁峰你没有一点儿良心的么?”这句话问得丁峰冷冷一笑,书生后面也有人嗤的冷笑一声,原来另一个人在崖上飞跃下来,站在两匹马后面。那人也是长得瘦瘦削削,面目间一股凶狠之气,他道:“我黑鹰刘子登也没有半点儿良心,你把我也算上吧,嘿嘿……” 何仲容大吃一惊,那秦东双鸟已经完全露身,并且拦住进路,看来凶多吉少,这时一心存着救人出险之念,倒没有想到自身安危。猛可大叫道:“秦东双鸟威名员盛,但纵使你们两人合力,我也能够走个十招八招。” 黑鹰子刘登冷冷道:“咱们若让他走上十招,可算栽倒这蓝关道上。” 九头鸟丁峰道:“你过来,咱们十招之内,教他血溅此地。”黑鹰刘子登果然跃过来,身形之快,有如一头大黑鹰。只见他掣出一对判官笔,喝声看招,欺身直攻。九头鸟丁峰配合时间,护手钧划出两道光华,一式“抽拉连环”,分袭敌人上下两盘。 何仲容一咬牙,挥刀使出十八路无敌神刀,但见刀光有如雪花飘坠,护身全身,眨眼打了五招,对方四件兵器室自挥霍飞舞,却毫无占胜的迹象。何仲容平生未曾拼斗过,又为对方威名所摄,因此那十二路刀法,敢情只使出六成功力,耳中忽听那少年书生喊道:“喂,你别慌啊!”他一听之下,反而招数一懈。露出破绽。 原来何仲容天生义胆,为了救别人性命,不惜冒口大气,说秦东双马两人合力也不能在十招八招之内赢他。既然黑鹰刘子登受激过来了,少年书生他们可就应该赶紧上马逃跑,仗着马快,或可逃生。哪知打了五招,敢情他还在观战呢,心中一乱,手上便露出破绽。 九头鸟丁峰大喝一声,双钧齐齐进击,左手钩快了一点儿,先咬住他的刀身。这时若果他仍然使用无敌神刀第六招“白鹿挂袋”这一招,必然可以将对方划伤,可是后背心可就交给黑鹰刘子登了。百忙之中,不知不觉竟使出了第八招“移山回货”,身形一转,恰好从钩隙中闪开去,顺势一按刀,反而用敌人的左手钩去招架那支攻到的判官笔。 他不暇多想,源源使出第九招“天龙竖指”,第十招“龙角插朝回。刀光如练,漫天匝地,霎眼使到第十二招,加起来一共正好是十招。 秦东双鸟齐齐怪叫一声,退开几步,何仲容却如在梦中,少年书生在后面道:“你赢了哪,叫他们快滚蛋。”何仲容一听此言,又在心中埋怨起来道:“你少说这种气人的话不行么?我本来顺便要他们放掉那几个商贾,现在怎能开口?” 秦东双鸟在江湖上威望不小,这时真不能厚颜再打。九头鸟丁峰向手下十二大保打个眼色,便闻嘴跃开,闪在石壁缺口后面。黑鹰刘子登也跟着溜掉。 那些大汉其中三个所受的伤不过是轻伤,早已包扎起来,这时齐齐暴喝道:“小子你再过我们这一关。”八个人冲上来,单刀齐举,眨眼间又有四人赶到,凑足了十二太保之数。他们似乎擅于群殴,人越多越见凶狠。 何仲容心力稍懈,勇气消失许多,可就被他们的汹汹声势弄得心神不定。忙忙挥刀力拼。十二招过处,对方又有两人受伤,但十三招之时,他转不过这个弯,来不及重新把刀法使起。猛觉刀风刺脑,努力一侧头,左肩上一阵剧痛,已被一个大汉一刀砍着,登时鲜血进涌。但幸而又能够从头开始使出无敌神刀,堪堪抵住。 十二招尚未使完,只听那少年书生成玉真朗声长笑道:“江湖上盛传秦东双鸟乃是黑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原来不过也是无耻下流的小贼格局,你们能看出这位打不平的大哥只有十二手无敌神万,却未曾看出我是什么人,岂不贻笑万方。都给我住手!”他的声音因高亢而变得十分尖锐,却甚是威严有力。 那十二太保虽没真个住手,却为之一怔,只见白光一掣,何仲容已冲出圈子。 一声清啸,划空而起,众人一起仰头看天,只见那少年书生衣袂飘飘,从半空中飞坠下来,啸声摇曳中,有如大鹰般坠向十二太保人丛中。眨眼之间,十二太保中倒有六个仆倒地上。其余的发一声喊,四散逃窜。少年书生凝步不追,冷冷道:“鼠辈不过尔尔!” 崖后的秦东双鸟挂不住劲,疾扑下来,黑鹰刘子登双笔如风,直取成玉真身上四处大穴,摆出拼命的样子。 成玉美玉脸上泛起一丝冷笑,双掌一分,虚虚使个架式,黑鹰刘子登但觉双笔无路可进,宛如陷身在天罗地网之中,十分窘困。除了退却之外,别无其他办法。 九头鸟丁峰打倒边猛力攻到,双钧光华如线,招数凌厉之极,成玉真嘿一声,拳打脚踢,立刻把了峰赶退几步。九头鸟丁峰不甘就退,猛一低头,从颈后射出一支不及一尺长的利箭,其使如电,成玉真闪之不及,直插在面门上。 何仲容眼睛锐利,已瞧见成玉真原来是用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咬住话键,其实并未受伤。还未来得及惊叹,成玉真呸一声,那支利箭疾射回去。 丁峰措手不及,闪既不能,挡亦不及,旁边的黑鹰刘子登手起笔落,疾敲在箭杆上,才算救了丁峰一命。 两人各挺兵刃,复又攻上。成玉真凭仗一双雪白的玉掌,空手应敌。何仲容叹口气,眼光回转到成玉真的书童处,只见那书童长得文秀俊俏,衣服虽是书童装束,但质料华贵,十分好看。 也心中无端端一阵润然,把刀掖好,右手按住左肩伤处,跃上斜坡。快到山巅之时,回头下顾,只见那少年书生成玉其光凭一双肉掌,把九头鸟丁使打得东倒西歪。他却资洒从容得像行云流水般,姿势美观之极。 终于他到达山顶,只见静悄无人,那贾镖头和马大哥都溜得没了踪迹。这可使得他生气起来,想道:“我和他们终究不是一类人。”于是坐在一块大石后面,一边撕衣服裹伤,一边从石缝中向下瞧。 成玉真大概兴头已过,清啸一声,掌出连环,一连三招,招招出手都奇异而凌厉,第三招过处,秦东双鸟各挨一掌。 他朗声一笑、道:“夹着尾巴逃生去吧,如果心里不服,可到南阳城东的成家堡找我。” 丁峰一手掩着胸膛,道:“阁下是成家堡少堡主么?”声音中显有惊骇之意。 成玉真没有回答这句话,却道:“要不然到太白山冰屋叩闻求见,也可找到我。” 秦东双鸟仅为之一怔,成家堡乃是天下最负盛名的北四堡南五寨之一,这个来头就够大了。再加上太白山冰屋主人谷姥姥,名列武林前五位高人之内,这个靠山也是不得了。不过丁峰一怔之后,反而阴阴一笑,道:“成少堡主承你手下留情,咱们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成玉真微现愠容,哼了一声。秦东双鸟嘴上够硬,心中却发虚,急急驰走。成玉真左顾右盼,口中喃喃道:“凭你们也配向我寻仇!”面上忽然露出诧色,自语道:“那个人跑到哪里去了?” 何仲容见他四处张望,明知人家在找他。心中那阵阵惘然之感更加浓厚,叹道:“常常听人说床头金尽,壮士无颜,果真没错,我这是人穷志短,虽想和他结交一番,无奈我这身世,如何见得人?而且都陋无知,人家出口成章,唉,罢了!” 不久工夫,又见那边几个幸而不死的商人,也随着那黑白两骑黄尘滚滚消逝之后,赶紧出关。 何仲容肩上疼痛,却也下山上路,如今可就走得慢了,直到第五天午后才到南阳。那南阳镖局正好在西门,他停步在镖局门外张望一下,只见门面低矮,那支镖局大旗也黯淡无光,在空中无力地同摆。 他走上台阶,恰好一个结结实实的中年人匆匆出来,看到狼狈的他,便随口问道:“朋友想找谁啊?” 何仲容客气地拱手道:“在下是从西安府来的,想谒见花刀林山大镖头。” “哦?我就是林山,尊驾贵姓大名?” “那真是巧极了,在下何仲容,西安府的打虎将凌大镖头着在下用一封信给你老。” 那林镖头匆匆忙忙看了那封信,淡淡道:“何兑现在寄寓在哪一家客栈?我刚好有事,晚上再去拜访何兄,再谈一下。” 何仲容不好意思地笑一下;心中虽怀疑这个林镖师没有用他之意,不过是随口敷衍。但如今委实是穷途末路,连饭钱也凑不上,更不能住店,好歹试一口才肯死心。便道:“在下这还是刚刚进城,等晚上在下再来谒见你老吧!” 林山说声对不起,反而走回镖局,何仲容呆了一下,茫然顺脚向城内走去。满耳叮叮凿石之声,原来街上许多石店,制作石碑和器皿。走了不远,忽然有人从后面追上来,拍拍他的肩膀,道:“是何兄弟么?”他回眼一看,却不认得那人,但从他的装束上看,可知乃是镖行中人。 那人亲热地笑着道:“我姓王名光义,乃是南阳镖局的伙计,刚才听林老总说起,才知兄弟你来过。” 何仲容被他口口声声兄弟,叫得心中发征。只听他又遭:“何兄弟你远道来此,让我做个小东,咱们这一行讲究四海皆兄弟,出门不用带个子儿,走!”不由分说,便把他拉到一家酒馆。 他要了半斤白干,半斤成鸡和一盘牛肉,便和何仲容碰杯道:“兄弟干这一杯,我还有些心腹话和你说。” 何仲容平生不善饮酒,但这时却推辞不掉,豪爽地举杯一仰而干,转眼杯中又添满了。 王光义光说了一些不相干的话,然后技巧地转了话题,道:“兄弟你如今已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啦,连秦东双鸟都敢碰。咱们同行中人都对你十分佩服。” 何仲客有点酒意,听了此言,不觉为之飘飘然。正要说些什么,忽见三骑停在门前,那三匹马都十分神骏,鞍鞯鲜明。马上的人随即大踏步走进酒馆来,前头的两个手中的丝鞭挥得啪啪作响,露出一种旁若无人的神态。 这两个人长得相貌不俗,年纪也轻,身上衣服华丽合身。后面那个体格魁伟,肤色黝黑,眉粗口大,面目间泛出凶悍之色。 何仲容凭着镖行混了十年有多的经验,已知这三人不是什么好路道。若是押镖路上遇见他们,准得为之寝食不安。王光义也变得文静起来,悄声道:“兄弟别看他们,咱们谈自家的话。” “王兄认得他们是什么人么?” 这王光义在镖局中是个镖师地位,在江湖上已混了三十多年,见闻甚广,闻言低声道:“我看怕是三十年前已经销声匿迹的人魔邱独的门下。” “呀,王兄是不是认出了他们襟上绣的一个人眼睛?这个人眼看来真有点儿恐怖哩!” “哎,兄弟你的眼力和头脑都高得很,将来必定是镖行中大大的人物。老实说目下江湖中的人虽然仍能听说当年人魔邱独的事迹,但知道他的标记的人可就不多了,尤其是这南阳地方,相信除了我资格老之外,再没有别的人能够告诉你这个。” 那三人在靠门处移应,相隔的甚远,馆子中又嘈杂,故此他们低声说话,实不虞对方会听到。“那人魔邱独当年纵横江湖,据传平生喜饮人血,尤其爱以尚在胎中的小儿作为下酒物,而将紫河车用作药物,因此他刚刚出道三年,便闹得天下汹汹,得了人魔的外号。那时节不少正派的武林好手,都极力搜寻他的下落,必定要将他除去,那人魔不但武功高强,而且狡诡多智,杀了不少敌人,后来大杨树敌太多,故此较为敛迹,仅是天南地北偶尔于一次伤天害理的勾当,这样便过了二十多年,他的武功越发高强,威名也更盛,简直无人敢惹,而且听说他在十年间已改变了方法,自家伺养好多妇人和几个壮男,那些妇人如有怀孕,便在适当的时候,用手术把胎儿打下,以供食用,这样虽是更加残酷,但没有以前那么令人惶惶不安,故此武林中也就平静了。不过他以前结上许多血海深仇,那些遗孤长大之后,都不断去复仇,但都给他杀掉而饮血解渴。这就惹出名列武林高手五人之内的清风剑客车度春,孤剑单身到那食人庄找寻人魔邱独,力敌人魔邱独和他的一个入室高弟尉迟兴,结果把尉迟兴刺了一剑,又把人魔邱独打了一掌。从此之后,食人庄瓦解冰消,人应邱独也销声匿迹。到如今已有三十年之久,错非是碰上了我,江湖上能说出人魔邱独的结局收场的,只恐不多了。” 何仲容大感兴趣,不时偷偷觑着那边三人,看看他们有没有喜欢饮人血那种残恶的味道。不过他十分小心,不敢让人家发觉。 “如今河南府十分紧张,许多武林中奇怪的人物都陆续到南阳,其中恐怕有些黑道中人,和秦东双鸟有点儿渊源,故此兄弟你这一得罪秦东双鸟,只怕这一带的镖局都不敢留你,因为除了上面的原故,近十天来,已有几趟镖失事,局面动荡,人心惶惶。你已出名脾气刚直,谁敢用你呢?我的愚见认为你赶紧投奔江南那边,大概就可以安身了。” 何仲容听了半天,这才明白这位王光义敢情是由林山镖头授意婉却他投身镖局之意,不啻兜头给淋了一盆冷水,暗中叹口气,想道:“当真这世上好人做不得么?我有什么过错啊,以后又往哪儿去好呢?身边连饭钱也没有。” 不过他性情向来用强,心中的意思并不表露出来。王光义道:“兄弟你远道来此,只怕盘缠会靠乏,我这儿有一点儿银子,你拿去路上花用吧。”说着,把一锭三两重的银子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何仲容仰脖子连干两杯,酒力焚心,微笑一声,一掌拍在那锭银子上,砰地大响一声,把酒馆中的客人都给吓了一跳,他霍然站起来:“多谢王兄美意,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在下告辞了。” 那边的三人也给他惊动,目光射过来,已见桌上那锭银子嵌入桌子中。那王光义一面听他说话,一面去拿那锭银子,却弄不出来。 何仲容掉头要走,眼光和那三人碰着,只见他们都挂着冷笑,心中一阵冲动,下死劲瞪他们一眼。 那两个长得英俊的少年相顾冷笑道:“那厮是弄点颜色给咱们瞧哪!”字字清晰地传入何仲容和王光义耳中,王光义骇得面目变色,正想从后门溜走。那边一个人身形极快地问到他们桌子前,原来是那两个年轻人的其中之一,这一走近了,但觉得他眸子中不时露出凶狡的光芒。 他用食指轻轻点在桌子角上,道:“好掌力,但在大爷眼底露这一手,算是什么意思?”话声冷峻异常,使人听了心中极不舒服。那锭深陷木头内的银子随着他食指一点,托地跳出来。这一手显示出内家真力,已臻化境。 何仲容愣一下,只听他又冷冷道:“你们马上跪下磕个头,大爷也许高抬贵手,饶你们狗命。” 何仲容心中怒气陡生,想道:“你就是把我打死了,我也不能忍受这侮辱……”念头犹未转完,只听扑通一声,王光义已趴在地上,磕几个响头。 那人眼睛不眨一下,冷冷瞅住何仲容,见他英气勃勃地挺立如山,反而不敢大意,便愠声道:“好,算你有种,我们如今有点儿小事,吃完便要赶路,你叫什么名字?” 何仲容道:“我姓何,名仲容,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人生气地道:“我复姓尉迟,单名军,那个是我的兄长尉迟刚。还有那个是我师兄黑煞掌桑无忌。姓何的你要真有种,今晚三更在城北乱葬岗见面。你随便请什么人助拳都可以,我们只挑出一个人对付。”他嘠然住口,一脸老是阴森森的杀气,又道:“如果你敢赴会,莫怪我们兄弟将你一腔鲜血用来解渴。” 他转身走回桌子,何仲容傲然应一声,大踏步走出馆子,经过他们的桌子时,连正眼也不看他们。原来何仲容自幼便养成这种敢做敢为的脾气,这时认为反正已是这么一回事,至多豁出性命,倒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耳中忽听那黑煞掌桑无忌息声道:“这小子真狂。” 他一不做,二不休,离地转身冷然遭:“杀人不过头点地,脖子上多个碗大窟窿,有什么了不起。咱们今晚再见,此时何必逞口舌争雄?” 那三人为之一怔,未及言语,何仲容已走出酒馆,酒力上涌,头脑有点儿迷糊,霎时把这件生死大事,置诸脑后。 他在街上东歪西斜的走着,迎面忽见马大哥走来。他心中一喜,便要招呼,只见马大哥一转身,闪到街边人堆中。何仲容为之一愣,跟着暴怒起来,大踏步冲过去,一把抓住马大哥的肩膊。 马大哥哟了一声,何作容道:“你们这些势利怯懦的人瞧吧,我何仲容总有一天要闯出万儿,扬名江湖。” 马大哥陪笑道:“哎,老弟你先放手。”何仲容把手一松,他又道:“何老弟你如今在镖行中名气就够大了,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你这种名气对镖行不适合呀!什么事看着不平,你都来一手,镖局准得让你累垮。而且我说句实话,你的武艺赢不得秦东双鸟,那么你的胆是够了,无奈人家报起仇来,你搪得住么?试问哪一家镖局敢请你去呢?” 何仲容一听有理,但因仗着酒意,硬是顶嘴道:“难道我一定要在镖行中混么?我就离开这一行让你瞧瞧。”说完转身便走,脚步飘浮地撞出北门。 城外郊野的秋风一吹,酒意更涌上来,踉踉跄跄不知走了多远,四下荒僻得很,他跨过一片平坦的草地,旁边一棵大树,磋峨利空。 他摇摇晃晃地爬上树去,一面喃喃自语道:“人们都在床上睡觉,我们要上树睡去。” 他拣了一枝粗大的树干,便睡在上面,正好躲在树叶中。忽然不知哪里来的灵机,使他想到睡着之后,可能会滚下来,虽然离地不过两丈余高。但摔一跤总不会好受,断折了骨头的话更糟。当下解下腰带,把自己牢牢缚在树干上。 这一觉睡得舒畅异常,直到初更时分才醒过来。猛可发现自己已侧身吊在树干上,若不是手用都有枝枝承住,只怕吊得更难受。 银光从树叶经间洒下来,天空一片明净,皓月挂在山巅上,已将天上群星的光华掩住。 他正想有所动作,猛然大吃一惊,呆呆地瞪口看着树下的草地。 原来在草地中央,一个枝头散发,全身惨白衣裳的女人,正跪在地上,向皓月参拜。她两只手直直举起来,身躯也挺直得十分僵硬。 他只能看到她一点点侧面,那面色惨白之极,几乎比那白衣服还要白些。月光洒落在她身上,反射出惨淡可惜的灰白颜色。 霎时间但觉阴风习习,何仲容打个哆嗦,浑身毛发直竖,皮肤上的鸡皮疙瘩最小也有小指尖那么大。 那披发女人但直地向前伏下,两臂仍然伸得笔直,只听阵阵幽咽之声,细细传来,跟着她又直起身子,仰头伸臂,直向天边的皓月。 “我的天,这是僵尸啊,僵尸就是这样子吸取日月精华,这叫做时衰鬼弄人,居然教我碰上僵尸,哎,她那惨白的十指间,鬼火隐隐。” 幽暗的树林中,忽然传来一声阴森刺耳的袅叫,何仲容但觉头皮发炸,全身冰冷。 那披发妇人继续一下一下地向月亮参拜,渐渐的咽之声变成惨惊刺骨的嚎哭声,??不过声音并不大,却因此更加添了一种阴森寒冷的气氛。 黝暗的树林中不时传来一声结呜,每当采声一起,何仲穿便为之打个寒噤,头皮直发炸,全身鸡皮疙瘩越起越大。 片刻工夫,何仲容已忍受不住,有如在极恐怖的梦魔中,他想张口尽力大叫,可是口噤难开,手足连分毫也移动不得。 那技发妇人僵直的双手,在那惨白的十指间,不时闪动出微弱的绿光,时候一大,磷磷鬼火,居然脱手而出,随着双手起落,时现时隐。 何仲容但觉一刻比一年还长,他不但心寒胆落,而且非常厌恶自己,因为害怕并不要紧,任何大胆的人,处身在这种环境之下,也非得发抖不可。但他居然连叫喊和移动的能力也失去,此所以令他非常厌恶自己。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他的神经系统将要崩溃了,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然来了救星。 树林外呼的一声,墓地一块四方石头,飞起半空,越过矮林,直飞到草地中心,然后直掉下去,正正砸向那披发女僵尸俯伏的背上。 何仲容为之一震,忽然恢复了自我控制的力量。 那披发妇人忽地一直腰,双手直举起来。鬼火闪闪,从双手上发出。那块方石少说也有五十斤重,加上这空中下坠的力量,起码也有五六百斤之重。可是一碰到她手中盈尺的修绿鬼火,立刻斜滑开去,砰地砸在草地上。 她猛地跳起来,举起双手,迅速地把头发一级,在脑后给个髻儿,然后转面向石头来路瞧看,白素素的一张脸庞,在月光下完全显现出来,居然甚为姣美。 一个壮健的年轻人轻灵的走进林子,踏上那片草地时,便哈哈一笑道:“幽磷掌果然厉害,可是大名鼎鼎的女罗刹可要变成女僵尸了。” 此人笑声语声都宏亮之极,一直在林中震荡,不少宿鸟为之惊得噗噗乱飞。只见这人身量中等,肩闻目细,下盘稳固。眉目粗大,鼻子团下去,因此甚是丑陋,年纪约摸在二十五六之间。 何仲容想道:“这厮是什么人?居然敢对名震黄河南北的女罗刹郁雅如此轻佻?”原来那女多刹郁雅乃是近数年来崛起江湖的一个女魔头,传闻长得甚美,武功古怪高强,喜怒之情甚是强烈,动辄便因小故杀人。是以武林人极怕遇上这个美丽的魔星。 女罗刹郁雅道:“岳爷来了多久?老堡主没有来吧?” “还未到时候,家父一离堡,天下可就得大乱啦,怎么样,你可得到什么消息没有?” 女罗刹郁雅摇头道:“没有,其实我才来了几天呢,哪能这么着急。” “对,对,我太心急。”那位岳爷踏近一步,眼光像火焰般燃烧着对方,忽然嗟叹道:“你真美呀,可惜带着刺儿。” 话意甚是撩拨.女罗刹郁雅笑一下,吐气如兰,娇媚地道:“少堡主过奖了,你那成家堡成妹妹比我美丽百倍,等你见了,可就不屑对我多看一眼啦!” 何仲容所得如坠五里雾中,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但那女罗刹郁雅对那成家堡的成姑娘怀有妒意,他却懂得。 他觉得浑身有点儿麻痹之意,连忙暗中运功。耳边那岳少堡主粗豪一笑,道:“还能有比你更美的人么?算了,咱们就此分手,以后有什么秘密话要说,咱们仍旧到这儿来好了。再见……”末后那句再见刚一出口,身形一晃,已到了林外,语声摇曳越林而逝。这种身手,可教何仲容大吃一惊,想道。“我本以为那位成相公武功已到达了不得的境地,谁知这一男一女的武功也如此令人惊骇。” 女罗刹郁雅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你这癞蛤蟆连我也别想动得,何况是她……”猛然瞧见月光下的树枝影子,夹着一个人的身影。 抬头一看,可就瞧见了何仲容,阴森森笑一声,一摇头,秀发便被垂下来.纵身一跃,飞起丈把高,伸手拈住一枝树干,定睛向何仲容打量。 何仲容还以为她走了,因为他刚好闲目运功,这时一想不走更待何时,当下挪好身子,准备解开自缚的腰带。睁眼猛见面前不及两尺之处,一张白素素的脸孔正对着他,头发从两边披垂下来,掩住一点儿面庞,那双眼睛隐隐泛出微弱的绿光。这景象是那么可怕,以致他一下为它骇得愕住。 瞬息间他已意味过来这张苍白可饰的脸孔.正是那位女罗刹郁雅,又是一惊,本能地想后退一点儿,这才发觉捆住身体的腰带未解,丝毫不能移动。 女罗刹郁雅定睛瞧了他一会儿,眼中绿光渐敛,伸手拣掠头发,立刻恢复了美丽的本来面目。 “你姓甚名谁?我们的说话已经完全听到么?哪一个派你来的?” 何仲容定定神,忽然毫不惊骇了,道:“在下姓何,名仲容,是无意睡在树上,没有人派我来。” “哦,是你,听说你是条硬汉子,居然敢碰秦东双鸟,虽然秦东双鸟之类算不了什么,但在镖行那些窝囊废来说,可就是了不得的任务,那么你为何把自己捆住?”她的态度变得非常和蔼可爱。 何仲容想道:“原来江湖上已知道我的名头。”想到这里,登时豪气冲天,声音也壮大了,道:“我喝了点儿酒,爬上树睡觉,但怕掉下来,故此把自己捆住。”忽然发觉天已三更,便赶快把腰带解下,跳下树去。眼前一花,女罗刹郁雅已站在他眼前,她冰冷异常道:“今晚之事,不许泄漏半字,知道么?” 何仲容点点头,女罗刹郁雅忽然收敛起那种阴森可怕的神色,微微叹道:“我应该把他杀死啊,为什么我不下手呢?”话声既低而又含糊,故此何仲容没有听清楚。 他剑眉斜举,虎目中射出迫人异彩,问她道:“你可知道人魔邱独的弟子们功夫怎样?” 女罗刹郁雅被他这种俊美神态慑住,但觉心湖震撼,呆了一呆,可是一听他的问话,便遽然动容,道:“你可是指那黑煞掌桑无忌和尉迟兄弟?他们的真正功夫怎样我不晓得,但却十分狂傲自大。不过比起来秦东双鸟,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第二章 赠名驹翡翠历险劫 何件容说道:“他们果真这么厉害?” 女罗刹郁雅冷笑一声,道:“也是一群癞蛤蟆。” 何仲耷拱拱手道:“在下可得走了。” “你有什么急事或者困难么?” 何仲客被她关切的声音弄得怔一下,耳边忽然响起“硬汉”两字,立刻豪气地道:“没有,没有什么事。”于是他头也不回地走出林子,来到大路上,略一辨认方向,知道乱葬岗已走过头,便往南阳城那边走。 穿过两片疏林,乱葬岗赫然在望,月光下只见好几座占地颇广的山丘,竖立着无数小石碑,颜色十分惨淡。白杨稀疏地分缀其间,益发觉得萧条荒凉。 他越过一座山丘,蓦然发觉自己生像已处身在自冥鬼城,举目四望,只有惨白色的基石和萧萧白杨。 秋风凄紧,夜翼寒重,触目尽是死亡的标帜,何仲春心中一动,渐觉万念俱灰,但同时紧张的情绪,也越来越浓厚。 惨白朦胧的月光下,一道黑影在空中极迅速地掠过、快得有如星坠长空,何种客心中一凛,抬头去瞧,只听一声凄厉哀鸣,划破了这片死寂,那道黑影立时消失。 何仲容听得到自己的心咚咚跳着,于是安慰自己道:“别慌,别慌,那不过是只夜鸟而已。”但他依然听到心跳之声。 他并不为了自己惊惧而惭愧,只希望快见到人形,不管是生是死,好快点结束了这种恐怖气氛的负担。 再走上一座山岗,那边似乎更荒僻些。基石都东倒西歪。而且白杨树也较多,大概此地白天也甚荒凉可怖,故此丧家都选择外面的地方而不大敢到这后面来。 何仲容想道:“那边有几株白杨可供藏身,我先躲在那些树后,等他们来找我。”跃下岗去,便奔那些白杨树矗立之处。 一穿过树荫,眼光到处,那边的旷地上,一个全身雪白的人屹立在月光下,仓促间竟看不出那人的面目,定睛一看,那人连头到脚都是白色,哪有五官?不过是一堆白色的人形罢了。这一惊非同小可,眼睛转向四周,并没有第二个如此形状的鬼塑,眼光再溜回来,那个白色的人形已无影无踪。 何仲容锵地掣出钢刀,揉揉眼睛,那个白色的人形没再出现,他心中咕咕道:“莫不成早先被女罗刹郁雅吓了一跳,现在因心虚而眼花?”想到这里,基地一声极难听刺耳的声音,从地下传出来。听着可真像荒墓中的鬼在嚎叫,这声音四处飘动,倒不知从何而来。何仲容屹立不动,横刀四顾,原来他这刻认为反正听不出鬼哭之声从何而至,倒不如不动弹,且看荒墓鬼台如何来收拾自己。 忽然从眼角处瞥见白影一闪,当下豁出性命,扭头一看,敢情早先所见的惨白色人形站在他左侧两丈之远,头脚仅是一片惨白,看不出五官来。 “来吧!”他在心中狠叫:“我让你整治死了,还不是一样冤魂不息,那时节我在冥府好好跟你打一架。”但到底对着的是个鬼魅,故此他不久出言招惹,只把手中钢刀摆了一下。猛听右恻低低尖嗥一声,登时毛发尽竖,扭头一看,又是一个全身惨白的人形鬼魅悄悄直立在两丈之外。他冷不防再回转头去瞧左侧那边的一个,目光到处,一片黑暗中,那鬼已自失踪。 这一下他可就确定了乃是这荒凉墓地的鬼魅,心中虽然害怕,但又不敢拨脚逃走,生怕这一走那恶鬼便来追,那时可就糟透了。正在心惊胆战,头皮发炸之际。忽地鬼哭之声全收,剩下一片死样的沉寂。 他慢慢倒退,心中发狠地想道:“来吧,来了我就给你一刀。”退了五六步,忽然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这一下可把他骇惨了,全身冰冷,动弹不得。 那只手在他肩头上重重柏一下_他为之打个踉跄,差点儿摔在地上,回头看,一个黑衣大汉站在那儿,正是日间所见的人魔邱独门下黑煞手桑无忌。 他冷冷道:“你的胆色不错,居然没给吓死,可是功夫太差了,我这一拳如用重手,你早就死了。” 何仲容跳将起来,钢刀一举,指着黑煞手桑无忌叫道:“什么?那些鬼是你们扮的?”话一出口,耳边左右连声冷笑,转眼一看,果然是尉迟兄弟,其中一个手中提着一捆白衣。 老大尉迟刚道:“算你有种,你看看这个。”说着话猛一振臂,手中那捆白色衣服出过去。何仲容伸手一抱,但觉那捆白衣重达千斤,不由得连退三步,方用拿拉站稳。这一来心知对方骄狂自大,武功果然极是高明。抖开那捆白衣一看,敢情是三袭白袍,另一个白布头套,怪不得早先进不出五官。尉迟刚又道:“我们并不会邪法,绝不能飞天通地,但我们的确借助三个大地洞,才能够神出鬼没,与及发出异声而你找寻不出来处。” 何仲客听他一说,暗自忖道:“他何必把底牌揭穿?啊,是了,他们都自负不凡,因此不想江湖传说起来失去真相。既然这样讲究过节,我……”想到这里,心中暗喜,朗声道:“三位都是一代高手,我何某自不量力,先接你们三位联手夹攻十招,打完十招再说。” 老二尉迟军大怒道:“我们三人十招赢不了你,立刻当场自刎。” 何仲容见他果然受激中计,抑住心中之喜,接口道:“君子一言……” 黑煞手桑无忌叫道:“三弟且慢。”尉迟军果然没有即答,何仲容为之一愣,怕他们变卦,只听黑煞手桑无忌继续道:“咱们兄弟三人,岂有一齐出手夹攻这个既辈之理?依我说咱们随便哪一个,若让这鼠辈走得上十招,咱们撒手一走,永不追究。” 何件容被他声声鼠辈,叫得心头火起.叫道:“你们更是输定!” 老大尉迟刚忿声道:“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凭你这点点火候,也敢在咱们兄弟面前冒大气。其实宰了你咱们还嫌沾污了兵器。” 何仲客一生吃软不吃硬,怒火熊熊,大喝道。“先接我三招。”钢刀一挥,划起一道光华,疾卷尉迟刚,施展出十八路无敌神刀,第一招“大江茫茫”,第二招“枝江我斗”,第三招“后面星分。三招连环送出,化一片光幕,电罩过去。 尉迟刚连踏三个方位,仍走不出用刀光幕,一心中一凛,在这瞬息间掣出惯用兵器七星剑,内力流贯剑身,修热一封。他的身手使得异乎寻常。连何件容乃是进攻他的敌人,也没看出人家掌中剑从何而来。 当的一声,何仲容如被万斤铁锤迎头一击,为之震退数步。 黑煞手桑无忌宏声道:“二弟别放过这鼠辈,若然吃他逃走,日后不知在江湖上如何说嘴。” 尉迟刚应了一声。七星剑一挺,眼前已见光华骤闪,卷冲而至,原来何仲容已狠狠扑来。当下使出人魔邱独确传心法祭天十三剑,但见七星剑电掣云飞,上下奔达,剑光大盛,气势如虹。原来那人魔邱独一身武功精奥高强,天下少逢敌手,尤其这一套祭天十三剑,乃他平生武学精华。原来仅是十三个招式,不论拳拳兵刃,均能适用,故此若以使子母乾坤团如果然手桑无忌而言,则称为祭天十三圈。 尉迟刚两番试手,已知何仲容虽不怕死,但内家真力太弱,是以虽见他刀法精奇,却不在意,一上来仅用四成真力。 哪知何仲客把一趟十八路无敌神刀使出来,刀光四射,出手又奇又毒,眨眼已拆了七招,依然无懈可击,尉迟刚心中一急,内力陡增,何仲容刀法立见迟滞。 说得迟,那时快,早已拆了十一招。何仲容电光石火般忖道:“不好,我刚才忍不住气,结果没有真个约定十招。本来仍可讹他一下,可是目下已过了十招,这厮必定赖到底。”匆匆一想,第十二招“夜没关山”用足全力使出来。 困兽之斗,原来比平常凶猛些,何况此是唯一生机。尉迟刚果然稍稍一让,剑光乍然收回。何仲容大喝一声,虚晃一刀,抹头便走。耳中忽听那三人哈哈大笑之声。 笑声中突听黑煞手桑无忌引吭进:“咱们让这小子先进十丈,然后看谁先捉到手中。” 何件容回程施开,有如离弦之箭,一跃竟达丈人九远。这等脚程比起他的手上功夫,显然又高一筹。故此四五个起落,已过了山岗,隐没在树影中。人庞邱独门下三人显然料不到他的脚程这么快,但桑无忌已出口,大家都不做声。 何仲容斜闪到左近村林中,耳边后面数声长啸起处,划空而来,赶紧向林中钻进去。 但今晚月色太好,林中不甚阴暗,故此身形不容隐蔽。那三人尽力来追,穿过三片林子之后,便已相隔不远。 最惨的是人家并非并肩追来,而是分三路包抄。范围虽不大,但只要一转折,距离便会和边翼那人缩短。 前面又是一层较大的树林,何仲容刚一蹿进去,眼光到处,忽见一人拦住去路,不党骇了一跳,挺刀便冲。那人手起处,红光映眼,就像条蛇级反缠上来。何仲容闪躲不及。手中钢刀被那条红蛇卷住,这时可就看清那人竟是美丽而带点阴阴森味道的女罗刹郁雅。 他玉手一收,那条像红蛇似的东西灵活地缩回去,原来是条色绸带,看来总有丈把长。她道:“你躲在这株树上面,我引开他们。” 何仲容犹豫一下,只听林外又是一声长啸,时机紧迫,连道谢的话也来不及说,飕地蹿上树去。 女罗刹郁雅冷笑一声,问到一株后。这时她心中可对自己这等莫名其妙的行为而有点儿烦恼。须知那人魔邱独昔年名满江湖,他的嫡传徒孙焉的差得了。她无端惹上这三个人,的确毫无道理。 一条人影在林边一晃,还带着长啸余音,女罗刹郁雅一扬手,发出两节枯枝,跟着向林中疾奔。 那人正是三人中的大师兄黑煞手桑无忌,铁拳一挥,把两节枯枝击落,口中又发一声长啸,当先追去。 何仲容躲在树叶阴影中,连大气也不敢透,眼看那桑无忌赤手空拳地一跃两丈四五,急似流星般朝郁雅背影追去,明知换了自己,不消转瞬工夫,便得让人家追上。不觉倒抽一口冷气。愣愣地望着林中黑暗处。 林子左右两方都响起啸声。晃眼间已远远去了,强敌已被引走,他溜下树来,忽然反面像失落了件东西似的,心中空虚得很。 那女罗利都雅是向西去的,他便往东走,黑夜之中也没考虑这一走会走到什么地方去。不过他可没有动过回城的念头,因为他一来身上没有钱,二来实在太夜了,全城俱在睡乡,他这会子跑回去干什么呢? 直到天边露出曙光时,已不下走了百里之遥。道旁有个神祠,他走进去坐了许久,耳听外面大路上行人渐多,不时有快马奔驰而过,天色也大亮了,便意兴阑珊地走出神祠。往前路一看,只见半里外一座城堡,堡门上旗帜飘扬。 他运足眼力,只见那儿共是插着两支大旗,一支是三角形白底红字的首帜,隐隐可见旗中绣的是一只全身火红的赤免马。那匹赤兔马绣得神采飞扬,振鬃扬战,一似欲踏空驰去。 另一支大旗却是红底白字,写的“以武会友”四个大字。 堡门甚是高大,但显然可以看得出这座堡共分两进,后面的一进房屋有大,看来牢固得很,前面的一进面积较大,房屋也多,但仅仅是乡村的朴实款式。 他举头回望,只见四周远处虽有乡村,但都不大,只有这个堡人烟旺盛,出人之人甚多。农人荷锄出人,和好些劲装疾服的汉子或是长衫飘飘的人对照起来,非常有趣。 “以武会友这种事,常常听人提过,听说常常有些武林老师傅,为了要替女儿拣得属于武林的快婿,便用这种方法。”他一手按住机用的肚子,痴痴地想:“我当然不敢有什么妄想,但反正没事,何妨去瞧一瞧。” 当下直奔那座城堡,只隔半里,忽听后面蹄声大响,两骑如飞驰来,他赶快一闪,两匹骏马驮着两个武生装束的青年,擦身而过,马路卷起一股尘头,把他弄了一身灰沙。 那两骑的骑士背扬长剑,丝穗飘扬,到了堡门可就勒缰止步,弃鞍下马。堡门有两名壮汉迎出来,一个接过两马缰绳,一个和那两个说了两句话,其中一个骑士递过拜匣,还有一包礼物。那名壮汉便恭敬地引他们进去。 何仲容懊恼地拍拍身上的灰尘,但也不能够奈何人家,继续前进,只听马蹄声又响,这次何仲容学得精乖了,虽然已到了堡门边,但仍然使一步门开,回头一瞥,只见来人并转而来,马上人是一男一女,男的熊背峰腰,面色赤红,年纪不过三旬左右,鞍分挂着一柄大刀,分量甚重。女的年纪轻轻,大约在二十上下,长得五官端正,眉宇间傲气逼人。 她跟着那男的勒住马,看也不看堡门出来的壮汉,用丝鞭一指堡门道:“熊师见你看,那成家堡三个字写得真雄壮啊!” 姓熊的壮士道:“师妹下马把!”先自飘身下马,向来接的壮汉拱手道:“在下黄山门下熊大奇,这是敝师妹宗绮。适好路经洛阳,闻道贵堡举行盛会,故此匆匆赶来参观,名帖礼物都来不及准备。” 那两名壮汉先是见那美貌姑娘傲慢态度,面色便不大好看,及至一听来人竟是名震江南的黄山弟子赤面天王熊大奇,那个姑娘便是他的师妹,表情立刻换转过来,哈背躬腰地请他们进堡。 赤面天王能大奇把大刀摘下,宗绮却从鞍后解下一个包袱,包袱上面系着一张金背弹弓和一对柳叶刀,两人进堡去了。何仲容耸耸肩,想道:“久闻黄山乃是武林中出名家派,怪不得那宗绮如此骄傲。” 他在堡门踌躇着,猛见一名壮汉大踏步出来,瞪眼问道:“喂,你找谁呀?” 何仲容嗫嚅一下,未曾即答,忽见对面树荫下走出一人,面目狡诈,一望而知此人乃是诡橘多疑之辈。这人道:“朋友你报个万儿来,但别自误,我已在那边打量你多时。” “这就奇怪了。”他不高兴地想:“这成家堡名列北四堡南五寨之一,天下谁不知名,何以如今以武会友,却像防奸细似的派出这些个人?” 他心中有点儿不服气,便变得倔强起来,道:“在下何仲容,以江湖为家。”刚说了两句,只见那面目狡诈的人睁大眼点头,好像已听过他的名字,顿时觉得自己既有名声。不觉为之飘飘然,于是指指堡门上插的旗,道:“在下闲着没事,故此特来贵堡参观,见识一番。” 那面目狡诈的人挥手命那壮汉退下,沉吟一下,道:“原来你是何仲容,我姓单,名克,江湖上的朋友送我个小小的外号是赤练蛇。”何仲容听了,觉得耳生得很,没有注意,只听他又道:“敝堡将在明日正式举行盛会,你若要开开眼界,今晚就住在会宾馆吧,咱们先亲近亲近。”说着,伸出手来。 何仲容也伸手相握,猛觉手中一紧,连忙运力相拒,眨眼工夫,赤练蛇单克已松开手,狡笑道:“你请把,我着人带领你便了。”他又退回早先出来的树荫下。 一个壮汉来领他进去,走进堡内,只见地方极大,严如一个小镇。左面市街相当热闹,酒馆饭铺,一应俱有。右面一条宽阔的走道,直通后面,一眼便可看见尽头处是座建筑坚牢的门楼。 那壮汉领他进了门楼,迎面是片极大的旷场,右边合立一座高楼,一当中大门上一块根匾,写着“会宾楼”三个大字。左边有些房屋,但正面才是正式宅院,房屋高大,门面辉煌。 他被安排在馆内一个小房间之内,被褥等类一应俱全。那壮汉只对他说了寥寥几句话,都是关于住宿此地的规矩,诸如用膳是以云板三响为信号,听了此讯便须即往饭厅。 对于这壮汉的倨傲,他并没有注意到,原来他一踏进那座门楼之后,猛然一阵熟悉之感,涌上心头。细一从记忆中翻寻,却又宛如曾在梦中游过似的。那壮汉刚出去了,他忽然想起来:“是了,五年前我学坐功和刀法的那处地方,不正和这儿一模一样么?可是那地方远在山右。”眼前忽然浮起那风儿可爱娇美的面容。 这时离午膳时间还早,他一想起凤儿和那传他功夫的冷峻的红面老人,忽然生出感激之心。想不到他传授这御寒妙法,敢情是武功中的内家要紧功夫,以致他仗着这点子功夫,居然闯出一点儿名堂。于是他立刻关住房门,盘坐床上,勤奋地用起功来。 真气运行一周天之后,刚好云板三响,他神采飞扬地走出房,直入饭厅,那饭厅宽敞之极,这时聚集许多人,高矮丑俊,济济一堂。他一走进来,有如鹤立鸡群,登时吸引了许多眼光。 他扫瞥众人一眼,没有一个是相熟的,同时发现不到进堡时那两个背剑的骑士,更没有黄山赤面天王熊大奇和她的师妹宗绮的踪影。这饭厅之中摆着数十张方桌,每桌四人,随便结伴而坐,只要凑足四人,便有酒菜送到。 众人纷纷落座,桌椅移动和笑语之声响成一片,何仲容忽然觉得自己孤寂得很,不远处有人招呼道:“喂,那位年轻朋友,过来这儿坐吧!”循声一望,只见那张桌子已坐了三个人,其中一个面色苍白的家伙正招手叫他。当下心中不无感激之意,过去坐下,彼此通名,这才知道人家三个是结伴而来的,招呼他的那个姓苗名阳,左面那个面目阴沉的姓贺名央,右边那人生得黧黑粗犷,姓史名自良。 何仲容一知道他们的名字,心中动一下,暗忖道:“他们都是南方有名的大盗,只不知和秦东双鸟有没有交情?”于是暗中起了戒备之心。 这儿用膳的规矩是每桌两壶半斤装的白干好酒。因此全厅浮动一片饮酒干杯之声。何仲容虽不善饮酒,但在人人俱饮的情形下,只好舍命相陪。三杯下肚,语声笑声暄华得很,他也变得豪放起来。 粗犷的史自良是说话最多的一个,他伸出大手,拍拍何仲容的肩头,道:“老弟你这副标致面孔,明日要让成大小姐看上了,那才是人财两得哩,哈哈…… 何件容不搭这个巴,因为他最不喜欢人家闺阁谈笑。便问苗阳道:“苗大哥明天你可上台斗斗?”原来这成家堡以武会友,天下豪杰闻风鹰集,这倒不是皆有争名之心,只因成家堡老堡主成永有位掌珠,风闻艳比王嫱,美如西子。这等以武会友大搭擂台的晃子,谁不心中明白?故此来了许多武林人,那些有名望的高手或名山大派的弟子,都被请入宅院内款待。余下一些却之不可的武林人,便招待在这会宾馆。 苗阳冷笑一声,没有答话,史自良却搭腔道:“得啦,何老弟你这不是坍老苗的台么?别说我们已入黑道的人,人家不会招亲。便是老弟你这一表人材,又够胆色和秦东双鸟大战一场,但你一上台,不趴着下来才怪哩!”他粗豪地大笑过声,却把何仲容激得那张俊面更加红了。 酒醉饭饱之后。正待散伙,忽见赤练蛇单克匆匆走过饭厅,带着一个气宇轩昂的人出去。何仲客道:“这个姓单的手力好硬,我和他拉过手,差点儿抵挡不住。”那个一直不说话的贺央冷笑一声,道:“这厮可不是好惹的,十年前名噪大江南北,专于黑吃黑的买卖,手狠心毒,真是一条赤练蛇。他没有把你咬死,那算是你的造化。”何仲容听了大为不服气,只因他刚才暗较内力时,分明还赢了少许。那贺央又道:“刚才和他一道出去的是粉金刚任逵,我想这一去凶多吉少哩!” 回到房中,何仲容变得心中极不舒服,因为他已隐隐直觉到达成家堡表面上虽然堂皇热闹地摆出以武会友的旗帜,但其实却好像有什么秘密和阴谋。 想得太多,脑袋发涨,心上犹有几分酒意,想睡睡不着,便走出房间,外面甚是寂静,大概那些江湖豪客们饭饱酒醉,都午寝了。顺脚走出大门,忽见一个窈窕的女人身影,刚好起过旷场,走进大门。惊鸿一瞥,没有看真芳容。 何仲容心中一动,想道:“莫非地便是成家堡的大小姐么?”这时真悔恨走迟一步,没有陪见她的容貌。心中思着此事,不觉走将出来,须知他本非登徒子,甚至从来不多看姑娘们一眼,这刻可完全是好奇。 走近大门,忽见里面出来几个人,其中倒有一个是位标致女郎。何仲容大吃一惊,原来这位女郎乃是黄山派的宗绮,她旁边是鼎鼎大名的赤面天王熊大奇。 但他并非为这两名黄山派名手而吃惊,却是另外那三个人,敢情正是昨夜的对头冤家人魔邱独的门下弟子黑煞手桑无忌和尉迟兄弟。 彼此目光一触,桑无忌粗护地大笑一声,道:“何大镖师可好,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尉迟兄弟却在鼻孔中冷哼一声,何仲容呐呐说不出话,赤南天王熊大奇为人老于江湖,这时问道:“桑尼,这位是哪个镖局的师傅,你给我们引见引见。” 桑无忌道:“他么……他现在没有镖局敬请了。” 何仲容被他奚落得难堪,转眼见熊大奇注视着自己,便压住怒气,拱手道:“在下何仲容,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却久仰熊大侠和令师妹两位黄山高手。”赤面天王熊大奇见人家认得他。言语谦恭,心中大悦,连忙抱拳还礼,那傲气凌人的宗绮也嫣然一笑。原来何仲容不大会说这些场面话,听倒是听过不少。 这时因气那黑煞手桑无忌等的轻蔑嗤笑,他是个死硬性子,宁死也不肯示弱,故此故作镇静地说出这几句相当堂皇的话来。 赤面天王熊大奇道:“不敢当得高手两字,我和敝师妹刚才听桑兄他们说附近有座翡翠山,山上珍贵野兽不少,故此趁着下午没事,到那边瞧瞧,也许能打几头回来。” 宗绮忽然插嘴道:“大师兄,我好像听过何仲容这个名字哩!” 赤面天王熊大奇白她一眼,却赶紧为她的失礼而掩饰道:“何师父可有工夫?何妨一道去呢?” 尉迟兄弟交换一个眼色,尉迟刚道:“好呀,何大镖师如肯参加,咱们十分荣幸。” 宗绮带着怒气地哼一声,何仲容虽不知她为什么生气,但却忍受不住尉迟兄弟这种挑战,昂然道:“在下有机会开开眼界,当然要去的。” 赤面天王熊大奇何等人也,一听他们对答,已知内有别情,暗中微笑一下,便道:“那么咱们动身吧。” 大伙儿走出堡门,早有人备马等候,何仲容自己没有坐骑,正在尴尬,忽然一个壮汉牵了一匹骏马出来,把缰绳交给何仲容,恭敬地道:“何爷这是你老的坐骑。”何仲容为之一怔,却赶快接过缰绳。 那马鞍后面还们着一样兵器,却是他最就手的百炼钢刀、何仲容暗中掂一下,觉得比自己的用刀较重一些,显然此刀乃是上好精钢制成。心中狐疑之极,是谁赶紧送马来解了自己的窘困?还附带着一柄上好钢刀,正是自己合手的兵器。 六匹骏骑扬起大股尘头,直向西南疾驰,十余里外合立着一座高山。山上树木郁苍,乃是个相当大的材林。何仲容这时可就盘算等一会儿如何防备那人魔门下的暗袭。 其实要是他江湖经历较多,一定会看得出那黑煞手桑无忌和尉迟兄弟,正和黄山的师兄妹在暗斗。只这一出了成家堡,彼此便各不相让,摧马疾驰。看来不但人要比比、便是坐骑也要比斗一下脚程。 那宗绮一身浅绿衣裳,坐在那匹神骏的黑马上,姿势甚是美观。她的坐骑显然比她师兄的要好上几倍,故此众马风驰电逐中,她的一匹还未放尽。这时何仲容坠在最后,但他已发觉胯下坐骑神骏异常,跑得毫不吃力。 前面人魔门下三人,一边策马飞驰,一边用手势比暗号,何仲容见那尉迟刚老是用拇指指着他自己,生像是在争执,便料到那尉迟用定是坚持要由他对付自己,想起他们武功的确高明,那可不是硬性子便可以应付的,心中有点儿凛惧,一径盘算对付之法。 宗绮进退自如,这时故意落后一点儿,和何仲容走个并肩。她道:“何师父你的马很好嘛,为什么不加点儿劲?” 何仲容向她苦笑一下,一来他纵然跑到头里,也难以避却杀身之厄,二来他可没有宗绮那么精纯的功夫,能够在这狂弛疾奔,劲风掠面之时,还带笑说话,话声清晰得一如平时。故此他只好苦笑一下。并不开口。 宗绮见他默然,心中泛涌过一种特别的滋味。她乃是黄山鼎鼎有名一派掌门三手仙翁宗子元的唯一爱女。黄山派虽然在武林中赫赫有名。但人数并不多,而在三手仙翁亲子元门下,只有赤面天王熊大奇这个入室弟于。也就是将来继承黄山派掌门的独一人选。 那宗绮既是三手仙翁宗子元唯一爱女,凡事未免娇纵,不过她本领也真高,这次随着大师克到处走走,开开眼界。她那娇纵傲气的小性子仍然带了出门。一路上熊大奇也不知为她惹了多少用气。 且说她见何仲容默然不答,劳心因之而泛起一股十分奇怪的感觉,她从未遭遇过这种味道,不论是否对付敌人,对方也不敢这等对待她。她墓然抖缰挨近一点儿,丝鞭扬处,啪的一声打在何仲容的坐骑后面。那匹骏马本来没有放开脚程,这时负痛疾驰,风卷电掣般已赶上前面四骑。 宗绮忽然忘掉何仲容的无礼,娇呼一声好马,也自纵辔疾追。眨眼工夫,她那匹马宛如一朵乌云般越过四骑,直追何仲容。 两骑越驰越快,到了山脚时,已把四人甩下两里路之远。宗绮娇唤道:“咱们骑上山比比门程,看谁先到山顶?” 未容何仲容答话,只见她丝鞭一扬,啪地一响,他那匹黄马又挨了一鞭,嘶鸣一声,直闯山上。 那座翡翠山并无通路,他们先冲上一片斜坡,然后就是丛树怪石。各自逞能,左绕右转,不觉又上了半山,两骑竟是差不多的脚程。 宗绮好胜心大起,一见右边有道小径,策马冲去,转出山坳,敢情前面乃是一片峭壁,但尚有两尺左右的仄径。后面的何仲容那匹黄马已顶着她黑马的屁股,这使得她有点儿懊恼,丝鞭一拂,把后面的黄马吓得差点儿滚下山去。 她这才吃吃一笑,催马而走。那道石径宽不过两尺,下面一落千丈,其深骇人。故此马上的人必须注意左面峭壁,以免给突出来的岩角一拉,回下悬崖。 何仲容见那里十分危险,不甘示弱,策马紧紧追来。一忽儿工夫他的黄马又顶着黑马屁股。 宗绮只好催快一点儿,那条石径这么狭小,错非是这等好马,早就不放行走了,何况要快。 两骑惊险百出地沿着峭壁小步疾走,碎石老是骨碌碌地滚下崖下,果真惊心动魄。前面的小石径越来越仄,何仲容一生未曾如此逞强过,不觉心胆渐寒。假如前面的人不是个女子,他也许就打退堂鼓了。 猛见宗绮的黑马前跨一软,原来那马一蹄踏下,石径崩裂了半尺一块石头。这时去势正疾,但见一马一人斜往前栽,就要滚下千丈悬崖去。何仲容骇得一身冷汗,用力收回勒马。心中涌起一阵悔意,眼看一个好女子就此粉身碎骨。 宗绮芳心也自骇极,但她终究是一代名家熏陶出来的人物,虽骇而不乱,明知自己甩蹬忍已无及,左手一伸,金光耀目,原来已在这瞬息之间抽出那支金背弹弓,当的一声敲在石壁上。 照道理地向右侧,反而用左手之物憧击左边石室,定然加速倒下。谁知事情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她这一弓凿在石上,便立刻纹丝不动,原来弓失已斜斜和住石角,以内家真力硬是挺住,连人带马,保持原来的势子,斜向前倒,却没有倒下去。 这时仍然危机一发,特别是宗绮这一发出内家真力,双脚夹住马腹,更没法子甩蹬逃命。 何仲容也没有考虑自己多大气候,猛可一长身,探右手一把抱住那支全背弓,汪觉奇重无比。然而这刻想松手撤退也来不及了,因为人家一人一马的重量业已移到他手上来。 他瞪圆俊眼大喝一声,把内力外力连吃奶的气力都使出来,胯下黄马为之低嘶一声,居然把对方一人一马拉得往回移动半尺。 那黑马的是骏物,急嘶一声,左前蹄用力一撅,重复站回石径上。何仲容松开手,长长吁口气。下午强烈的阳光,晒在他脸上,汗珠闪闪生光。 宗绮小嘴一嘟,头也不回,大声道:“还敢往前跑么?”何体容弄了一身臭汗,换来这句话,不由得勃然而忽,但闷声不响。宗绮立刻催马再走,他也只好放辔再用上去。 前面云海茫茫,原来是峭壁角处,这时可供着足的石径更小了,加上前面烟云迷眼,仿佛只有死亡等候在那儿。 宗绮在前面冷笑一声,忽然转过峭壁那边,人马俱隐,连蹄声也没有了。 何仲容十分错愕,暗想她莫非掉下万丈悬崖去了?否则何以声息毫无。但她那一声冷笑,兀自在耳边萦回。一当下把心一横,大不了陪她一齐死好了,便催马转过去。 那转角敢情超过九十度角,因此未转过去的决看不到,同时这一小节石径奇狭奇险,何仲容虽然打算最多掉下去,可是仍然忍不住直冒冷汗。因此简直不暇前顾后瞻,只全神注意坐骑的步伐和碰撞上身的石壁。 蓦一转过去,只见路径忽然中断,那峭壁转角后面刚好是处五尺来长三尺余宽的地方,宗绮已贴在石室根,他这一过来,只好紧挨着她。前路已断,右面悬崖万丈,竟没有多余出一两尺地方以供盘旋。 坐骑自动停步,何仲容见她并非摔了下去.而是贴壁呆立,不由得为之冷笑一声。 宗绮这时倒没有针锋相对地回报他,只在凝眸沉思。何仲容觉得不对,四下一打量,不觉叫声苦也,原来他们两匹马挤在一块儿,已没有多余地方,这样岂能转头出去? 僵持了老大一会儿工夫,这时太阳已斜坠另一边,因此峭壁下有点儿阴暗,山风又大,着体生寒。马上的两个人倒不要紧,但两匹坐骑可就不安地骚动起来。 宗绮冷冷道:“我们人不要紧,牲口可就转不出去了,恐怕必须牺牲一匹。” 何仲容小聪明还是有的,村道:“不好,我的马位置不利,别说她的武功比我高或是低,光是以马对马.她的坐骑准能把我这匹黄马挤下悬崖去。”这时人急智生,平静地问她道:“宗姑娘,在如今这种情况之下,你是讲理不讲?假使你不讲理.在下叫做无话可说,否则在下倒有些意见。” 宗绮身为黄山掌门人的爱女,焉能授人口实,道:“什么意见说来听听。” “咱们这趟上山,本应弃马步行,但你仍要比赛坐骑的脚程,因此我们都骑着马上山。要是换了平凡的牲口,首先这条险恶小径它们便不敢去了,这样可知两匹马都是上佳良驹。不但脚程够快,而且胆色好,训练功夫也无可庇议。”他看见宗绮螓首轻点,同意他的话,便继续道:“只要识马爱马的人,也会十分惋惜,咱们既然已迫到这个地步,何不商量一个好法子,大家平安撤退,岂不更妙?” 宗绮道:“依你说,是我不该带头到这绝路来是不?好,现在先不提这个,试问你有何良策可以安然撤退?” 何仲容道:“我只要一根本柱和坚牢的缆索,便可以把我的坐骑吊着倒转回转角石径。” 宗绮皱皱眉,道:“这里哪儿找来这些东西?等到天一入黑,它们可受不了这山上的寒冷。” “总得试一试用,我到山下去砍一棵合用的树,然后往附近的村落借几条大麻绳。”说着,他已谨慎地退纵到马后,大声道:“就请宗姑娘等候一下。” 宗绮抬头看看,峭壁上面有块突出的大石,可供落回用力,因此吊马之事并非不可证。于是眼看这英俊的年轻人带着用刀走了,并不阻止。 何仲容单身走过这道奇险的石径,心中不无惴惴之感。到了半山,已离开最危险的地带,便左顾右盼,找寻合适的树木,等本柱弄好,再去找绳索。 正在顾盼,背后冷风吹颈,赶快转身而视,只见尉迟用面含诡笑,注视着他:“何大镖师看些什么?这山上难道有宝藏?否则怎会连有人来到背后还不觉?” 何仲容被他讥嘲得无话可说,只好冷笑一声,并不置答,又转眼去看那些树本。 “喂,你不是跟姓宗的妞儿走在前头的么?难道你让那妞儿甩掉?你的马呢?” “笑话,我们可是并骑上山,不过现在走到绝路,两匹马挤在一块儿,连身也不能转,所以我在想办法。” 尉迟刚立刻问道:“在什么地方?真有这么危险的地方?”说话时眼珠直转,分明心中闹鬼。 何仲容明知他要有所谋,但不肯示怯,便告诉了他如何去法,尉迟刚大笑一声,道。“等我替你们解决这难题。”话声中忽然而逝。何仲容呆一下,赶快拔脚追去,原来他一定神,可就想到那尉迟刚能有什么解决方法。 等他赶回那峭壁转角之处,只见尉迟刚早已到了,跃上峭壁上面那块石上,正在和宗绮大声说话。 他一现身,尉迟刚大笑道:“宗姑娘,请看在下的解决方法。”倏地,沿着峭壁滑下来,背脊贴着石壁,只用双掌一接,身形立刻稳住,这时他和宗绮相距不过尺许,宗绮憎厌地把身躯挪开一点儿。 尉迟刚似乎呆一下,原来他使这一手附在石壁上的功夫,在行家眼中,的确是极为精纯的功夫,可是宗绮不但没有赞赏之意,还嫌厌地挪开一点儿,未免使他大失所望。 何仲容怒道:“尉迟刚你待怎的?” 尉迟刚倏然仅用一掌附壁,空出一只右掌。猛然搭在黄马背上。现在只要他掌心往外一吐,那匹黄马便得坠落万丈悬崖。 宗绮轻轻哼一声,丝鞭无风自动,忽地像一条灵蛇们地昂首飞起,鞭尖直点儿尉迟刚胸前紫官穴。尉迟刚为之大骇。赶紧左掌一登。身形飞升起来,再振臂一勾,手指搭在头上那块突出的大石上,身形就悬挂在那儿。 “谁要你来多事?等我们解决了这两匹马的问题,姑娘迟早要向你领教。” 尉迟刚虽然极之自负,但宗绮刚才的一手,分明功夫已臻化境,哪敢轻视。这正是狗咬吕洞宾,辜负了自家一片好心,气得他冷笑连声,一飘身落在何仲容后面。 何仲容锵一声,抽出钢刀,双目凝视着他的举动。他那柄刀一出鞘,闪起一道蓝森森的光华,一望而知不是凡兵俗器。 尉迟用也是虎视眈眈,两人对峙了一会儿。尉迟刚知这等地方最容易同归于尽,实在不划算,便又冷笑一声,紧张的空气为之一缓。 “何大镖师咱们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不错,机会多着,尤其是你们三位形影不高,更加容易辨认。”何件容冷冷回敬一句,暗中讽刺对方人多势沈其实天晓得人家何尝须要帮手。 尉迟刚大怒起来,忽听宗绮连声晒笑,眼珠一转,决定此刻暂时忍气,马上去找到弟弟尉迟军或者大师兄,拼着得罪黄山一派,也得将这两人结果。那时只剩下赤面天王熊大奇一个人,凭他们三人合力。在可以把他宰了。 尉迟刚走了之后,宗绮道:“喂,你还不快点儿想办法,难通等人家勾来帮手?” 何仲容愕然道:“他们不至于这样卑鄙吧?” 宗绮只冷笑一声,何仲容被她这样傲然的态度封住嘴,不便再说话,忽然跳上马背,轻轻拍着马颈,勒缰令它倒退。 那匹黄马听命倒退,但那小径太窄了,挨挨蹭蹭的退了一个马位,已经惊险百出。宗绮大声道。“喂,别动。你这样简直是找死。” 何仲容凝眸瞧着她,心中忖道:“这位姑娘确是高傲,但还不是冷心铁肠的人。”口中答道:“我可不是要倒退下山呢。现在你的马可能兜转头?” 宗绮看看外面还有两尺地位,便抖缰小心地兜转过来。“现在你又有什么办法?” 何仲客重新催马前行,和她并在一块儿,回头看看,黄马屁股正好是在她那黑马的头颈处。“姑娘请瞧,现在只要你的坐骑尽量昂起头,便可以腾出一点儿空隙,可供我的马后半身回旋,当然地位还不够,但我把马用蒙住之后,便可以仰卧在地上,然后托住前蹄转过去,马的前小半身虽然要出了悬崖,但蒙住眼睛便不致惊慌乱挣。这方法可使得么?” 宗绮喜进:“你到底是个聪明人,这法子敢情真好,咦,你早先为什么不说?” 何仲容含糊地微笑一下,心中答道:“我自家的力气不知能托承得住马匹与否,早先岂敢说出来。” 他找了半天,还找不出一条汗巾用来蒙住乌限,急得直眨眼睛。须知他身无长物,连身上衣服也破旧得很,如何会有汗巾之类的零星用物。宗绮扑哧一笑,丢了一条浅绿色的丝巾给他。何仲容接住,隐隐嗅到一阵阵香味,便苦笑一下,嘲笑自己地想道:“有这么一条丝巾陪着我和马儿的尸骸,后人瞧见了,一定以为我的死关系着一个香艳的故事。”他把丝巾迅速地蒙裹住马眼之后,便溜下马腹下,按着卧倒,头颅伸在悬崖外。 姿势妥当之后,双手去托那匹黄马的前蹄。宗绮看他一出手,秀眉便为之一皱,想道:“原来此人功夫有限,只怕力气不够。” 何仲容托住马蹄,喝声起字,果然将黄马托住前半身地转出悬崖外,那黄马蒙住眼睛,什么都瞧不见,因此在转身时屁股碰着石壁,便踏前了一点儿,变成大半身躯出了悬崖。何仲容光是头颅伸出屋外,因此要够得着托住 宗绮大吃一惊,眼看那黄马每移前一寸。何仲容双手便加重十倍,因此何仲容为了要支持住,迫得自动向悬崖外移出去,凑回势子。 他背上的衣服已被石地擦得完全破碎,相信皮肉也都擦破了。她倏然伸出左手,拎住黄马马缰,暗运内家真力往上一提。 何仲容骤然觉双掌稍轻,力气可就用上了,大喝一声,用力托起移过去,身躯也用着回转,双车疾然一辙,马蹄落地。 宗绮早缩回手,笑道:“行了,真危险啊!”她自己不知何以不想让他知道她曾助他一臂之力的事憎。那英俊的青年人天生有一种强烈的自尊,使她不知不觉地小心避免刺伤他。 她又道:“那用这叫真可恶,若不是大师兄老是嘱咐不要在成家堡用事,我早就给他一个难看下不了台。啊,你没有擦伤吧?”语气中不但变成同仇忾,而且更关心非常。 何仲容在马腹下可站不起来,只好从马的前蹄处钻了出去,一面答道:“在下没事,姑娘说得对,那尉迟兄弟的确可恶得很。”他把黄马的蒙眼丝巾解下来,因相隔得远,便先揣在囊中,一径拉着马先走。 宗绪分明看到他把自己那条淡绿色的丝巾收起来,本该要他立刻交还,但欲语又止,终于没有说出口来,可是玉脸泛起红晕,有如被酒酡颜。 这时尉迟刚已找到弟弟尉迟军,急急问道:“大师兄呢?” 价他和赤面天王熊大奇比脚程跑上那座峰头去。”尉迟军指向右面一座尖峰。尉迟刚为之皱一下眉头,原来那座山峰的峰回处,正是何仲容、宗绮两人被困的地方; “咱们三兄弟中,以哥哥你的脚程最好,所以我净在担心大师兄会吃瘪。” “别管那个,快用我走,把那小子和那妞儿迫坠悬崖下再说。” 尉迟军用着他匆匆纵跃而去,一面诧异地大声道:“连那妞儿?哥哥你不是喜欢她的么?他们在哪里?” 尉迟刚只提挥手,没有答话,匆匆赶到峰腰峭壁厌径开始之处,忽见何仲容牵着马在前面走,宗绮骑马跟着,已走了一半路程。尉迟军跃近他身边,低声道:“咱们把他们都推下悬崖去广 他哥哥点点头,举头四望,忽然骇了一跳,原来峰上一块大石上站着两个人,正是赤面天王熊大奇和黑煞手桑无忌。 那两人离下面民径不过三十来丈,这时都低头看着仄径上的两人两马。 尉迟刚他们虽然骄汪自负,可是到底赤面天王熊大奇乃是黄山派非常出色的高手,自从他出道十余年以来,未曾听过他受什么挫折的事迹。因此他到底有顾忌,悄悄道:“算他们命大,咱们离别想其他办法了。”这时黑煞手桑无忌肚中愤恨异常,若果他知道两个师弟已准备向下面两人动手,他一定会出其不意从背后暗算熊大奇。原来他和熊大奇、尉迟军三人前后到达翡翠山。那时尉迟刚已独自奔上山。他知道尉迟刚一见黄山宗绮,便动了心,因此妒忌何仲容和她并肩先驰。 到了山脚.把坐骑系在路畔,桑无忌存心要试试赤面天王熊大奇是不是徒有虚名之辈,便说那座峰顶可以了望全力形势,请熊大奇一道上峰。 熊大奇武功不俗,涵养更好,明知对方心意,却不露出面上,微笑答应了、便开始各展脚程抢登峰顶。 那黑煞手桑无忌亲受人出邱独嫡传心法,无论内外软硬各种功夫都比两个师弟强。那人魔邱独只有一个高足,便是尉迟兄弟的父亲尉迟兴。尉迟兄弟和桑无忌的功夫虽然起初都是尉迟兴教的,但六年前尉迟兴死了之后。人魔邱独却对桑无忌独加青眼,心法倾囊传授,故此六年下来,三个师兄弟的武功可就差了一截。 不过黑留手桑无忌天赋不大适宜轻功方面,因此三人之中,论起轻功,却以尉迟刚最强。 尉迟军没有参与这场比赛,那两人施开脚程,宛如两头大鸟般飞上山去、到了峰腰。黑煞手桑无忌便暗中叫苦了。原来他已用了十成功力,但仍然无法超越人家。 那赤面天王熊大奇看来犹有余力。但奇怪的是他也不超越过他,并肩而走。眨眼工夫到了峰顶,黑煞手桑无忌恼怒非常,认为熊大奇这样子暗中让他,其实却是极大的侮辱。 赤面天王熊大奇自以为给他留了面子,便不把此事搁在心上,四下浏览了一会儿。便客气地说要找师妹。于是两人又一道下山。却在峭壁仄路上面三十丈处,便看到那两个年青男女的惊险情形。 赤面天王熊大奇可就不敢做声,生怕师妹一不留神,便掉下悬崖去。 黑煞手桑无忌也没有尉迟兄弟那么多诡计,故此并不晓得出声干扰。忽然瞧见尉迟刚从仄径开始处现身,便振吭大叫道:“师弟,我在这儿。” 何仲容冷不妨为之一惊,不过他是步行,因此只停步抬头来望。但两匹马可被这洪钟也似的声音依着,宗绮那匹黑马忽然一掀。 赤面天王熊大奇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心头咚咚大跳。却见宗绮十分镇定地把坐骑压制住,没有出岔。便愠怒地瞥那黑煞手桑无忌一眼,认定这是桑无忌故意惊吓仄径上的两人两马。 尉迟刚也大声回答道:“大师兄你下来么?”他的答话又把那两匹马吓得不安起来。 何仲容和宗绮都知是他们的诡计,便头也不抬,全神贯注在马匹上。一会儿已把仄险无比的石径走完,何仲容左手拉缰,右手提刀,严密戒备。尉迟兄弟只瞪着眼睛,任得他安然脱出险地,跟着宗绮也到了山坡。 这次翡翠之猎就此结束,虽是明争暗斗,但表面上毫无什么裂痕。黑煞手桑无忌和赤面天王熊大奇一路上谈得有声有色,宛似很不错的朋友。 何仲容和宗绮却领头并转而驰,何仲容在路上把昨晚乱葬岗之约告诉亲博,她这才明白尉迟兄弟何以诡谋百出之故。正走之间,忽地一骑如飞,打后面追上来。 六个人都一齐回顾,只见来骑有如一道白线,滚滚而来,马是白的,人也是白的,是以乍看起来,就像一道白线。 六个人眼力都不比寻常,瞬息已瞧清楚来骑是谁,仅都发出惊讶之声。宗绪自己诧噫一声之后。听到何仲容也发出诧讶之声,便问他道:“你认得这个女魔头?”何仲容心中觉得好笑,正是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识得她我何以不能识得? 敢情来者乃是黄河南北黑白两道闻名色变的女罗刹郁雅。何仲容没将遇见她之事告诉宗绮,无怪宗绮会奇怪以他一个二流镖师(其实从前违二流都没份)的地位,何以会识得这么一个魔头。 却听尉迟军悄声对他哥哥说。“看啊,女罗刹由姑娘家变成妇人哪!”语意轻薄,宗绮为之呸一声。 女罗刹郁雅转眼追了上来,向大伙儿找油一提,脆声道:“早先用随各位骥尾赶到翡翠山,谁知那山范围甚大,转眼便失去各位踪迹。” 赤面天王熊大奇平生不大跟妇女人家打交道,只抱拳微笑一下。黑煞手桑无忌却跟她扯起来,何仲容这才看清楚郁雅头上梳着个髻,十分娇娆。远远向她拱拱手,便继续前走。这时心中便疑惑非常,因为他踏出会宾馆时曾见一个女人窃窕身形走入堡去,起初他以为是成家堡成大姑娘,故此有心瞻仰芳容,谁知人见不到,却碰上这些人。 此后骑着神骏无比的黄马,还有一柄钢刀,想来想去,忽然联想到那个女人也许是女罗刹郁雅,因知自己贫穷,故此赠以名驹宝刀,这是唯一能假定的可能性。 但如今一见郁雅,使发觉不对,因为身材背影和装束都完全不像。而且她也是做客成家堡,除了自己坐骑之外,岂有多余的马可以借人? 他正在胡想,女罗刹郁雅催马上来,白素素一张俊脸,衬着满头珠翠,简直是个娇媚媳妇,哪像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她先向宗绮微笑打个招呼,然后一催马,领前寻丈,宗绮不甘示弱,也自策马追上,何仲容莫名其妙地也跟将上去,三匹骏马六只铁蹄上下翻飞,卷起大股上头,眨眼飞驰了三里来路,成家堡已然在望。 女罗刹郁雅忽然弛缰缓驰,一面拦住另外两骑。宗绮脸上露出愠色,秀眉微皱。郁雅又道:我有个消息要告诉姑娘,便是那粉金刚任逵又回堡来了。” 宗绮一听此言、俏限中射出奇光,其寒如水,其利如刀,凝注在郁雅面上,生仅要把她的心看穿看透似的。 “你不必怀疑我的好意。”郁雅生像一点儿也不怕这位或名众所皆知的黄山学门的千金,悠然道:“他可不敢独个儿回来,乃是和崆峒的第一把好手仙音飞蛇耿道人一同回堡,成老堡主冲着仙音飞蛇耿道人的名头,把那粉金刚任逵一块儿请入内堡款待,不过……”她故意顿一顿,果然看见宗绮露出急欲知道下文的神色,这才道:“不过我那时已匆匆出门,故此不知下文如何?” 宗绮冷笑一声,道:“仙音飞蛇耿道人算什么东西,五年前他到黄山去,被我父亲赶出山。”” 何仲容用了一声,关心地问道:“崆峒和你们黄山一向不大和好么?”女罗刹郁雅瞧见他对宗绮说话的神色,不由得玉面一沉,但转瞬又恢复原状,笑吟吟道:“谁说不是,崆峒和黄山几乎是宿仇,不过话说回来,黄山有宗姑娘令尊三手仙翁宗子元坐镇,崆峒派绝不敢生事。”这番话明捧暗贬,意思是说黄山全仗三手仙翁宗子元一人而已,若然宗子元—旦归天,下面的人便接不上来了。 第三章 结挚友惊见遁地术 宗绮倒没听出来,傲然一笑,道:“要是那粉金刚还留在堡中,我和大师兄虽不好意思伸手管事,但我们立刻离开成家堡。” 不久工夫,已到了堡门,三骑并辔而人,这时不少被招待在会宾馆的武林人在堡中闲逛,一见何仲容陪着两个美女并骑回来,都诧异非常地瞧他。何仲容觉察了,不免露出尴尬之色,又想到自己这匹坐骑不知如何处置,那柄钢刀要不要携走?抑是留在马鞍后?心中更是为难。 到了内堡内,三人一齐下马,三个壮汉过来牵马,何仲容决定不理三七二十一,把马匹钢刀都交给一名壮汉。那壮汉接过缰绳,立刻交给另外一人,跟着将鞍后的百炼钢刀取下,赶上几步,大声禀道:“何爷你的宝刀没带呢!”何仲容暗中怔一下,只见二女都在瞧他,不便诘问,只好随手接过。 这时可就要分路,因为会宾馆的大楼就在右面,而内堡宅院大门却在旷场正面。 他身躯微侧,正要改变方向,但因二女领头先走,他必须先打个招呼,脚步稍一越趄,那壮汉已肃立禀道:“何爷你老的铺盖衣物都迁到宅内一席轩中,请何爷从这边走,小的前面带路。” 何仲容暗中又是一怔,迷迷糊糊跟着二女向宅内走去,俊目一溜,忽见迎宾馆前站着不少人,眼光都集中向他瞧着,匆匆一瞥,已发现那些眼光有的是惊奇,有的是羡慕,有的是妒嫉……他忽然有点儿飘飘然起来,本来想问那壮汉有没有弄错人,但这刻已把这念头抛诸九霄云外。 宅院那扇高大朱漆大门外立着一对石狮,冷冷看着出人的人们。这一道门可就在武林人心中变成两个世界,能进此门者总会感觉到与众不同的味道,因为在宅内受款待的,都是武林中负盛名的人物,自成一个阶级,并且能和成老堡主常常见面谈话。 踏入宅院大门,迎面是个极宽敞的大厅,厅中陈设堂皇宫丽,壁间悬挂着许多大条轴山水名画,还有好些名家墨宝,琳琅满目,于是富丽中又带着高雅气象。 男宾是在左面一连几个院中,女宾却是在厅右的院落里。这宅院内屋宇元数,重重叠叠,大概可容数百人居住,那右边女宾歇宿之地,本是丫环婆子侍候,左边男宾客房则由男仆小厮侍候客人,分得一清二楚,可想这成家堡气派规矩。 何仲容在大厅和二女揖别,随着那名壮汉,心中微微惴然地走向左边院落,穿过一座院落,便是一条长廊,直通到后面去。院落都在长廊左边,右边则是高墙峻宇。每个院落都是由一个月洞门进人院子里,然后是小客厅和房间。 他暗中数着是第五个院落,从月洞门进人院子,只见此院又和前面四个不同,不但地方宽敞得多,而且右边有个水池,池水清冽,残荷可数。 院中一座水轩形式的屋子,向着池水,料想得到在夏暑之际,凭轩赏荷,一定十分清凉雅致。不过这时正是秋天,荷残水冷,不免有点儿萧瑟之感。 轩楣上的横匾写着“一席轩”三个字,他也不知这个轩名有什么讲究,径自跨阶越槛,走入轩中。 那壮汉道:“此轩前后左右有四个客房,准备款待四位贵宾居住。但因明日方是会期,共有七日之久,故此直到今日贵客到得不多,现在这一席轩中只有何爷你老独自居住。这轩中目前只有一个小厮镜儿在侍候,你老有什么吩咐,只需叫唤一声,他就在那厢的下房中……”那壮汉一边说,一边引他走入左面房间,只见这房间甚是宽大,分作明暗两间,却仅是落地格子门隔开为两间。 “何爷你老今日搬进来,今晚老堡主照例设宴与宅内诸位宾客介绍,除此之外,平日膳食任由宾客高兴,独自在所居之院开膳也好,或有投机朋友一同诸席亦可。何爷喜欢怎样,小的马上通知厨房。” 何仲容立刻道:“我独个儿在这里开饭好了。” 那壮汉行礼告退,何仲容暗想道:“在这宅内居住也够拘束的了,规矩可真不小呢。糟糕,今晚老堡主设宴招待,我从未曾经历过这种场面,竟如何是好?况且我又没有什么招牌,可以亮出来,唉,净等着出乖露丑就是了……“想到这里,心中忐忑不安,在房中踱来踱去,想到老堡主宴请到席的,都是名震一方的成名人物,自己这个鸡毛蒜皮也混在那班知名之士中间,冒充贵客,越想越是脸热心跳,恨不得立刻进出堡去。 正在坐立不安之时,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叫声相公,把他骇了一跳,循声一望,原来在房门外站着一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厮,长得相当俊秀,含笑望着他。 他知那小厮名叫镜儿,可是人家无论长相衣着,看来倒像是外面大户人家的少爷,使他愕愕不能做声。镜儿轻捷地走进房来,道:“何相公刚刚驰马回来,一定想洗个澡换件衣服,澡间就在那边,小的特来领相公前去。” 何仲容暗中叫声罢了,忖道:“澡可是想洗的,无奈我连件替换衣服也没有,如何洗法?”当下只好笑一下,道:“不要忙在这一时吧,你可是叫做镜儿?” 镜儿笑着点头,却坚持道:“可是小的替相公你准备好澡间,洗头的热水也倒好了,你老还是去洗吧。”说着,走进内间。 何仲容心中大窘,想道:“哪有小厮逼着客人洗澡之理?真是混帐。”再想,敢情自己是为了没有替换衣服,故此把人家一片好心,都当作为难自己的题目,不觉为之失笑,又想道:“莫不成我就这样子混到七日后会期终结?终归也得洗洗呀!”于是一横心,竟先走出房门,大声问道:“澡间在哪里呢?” 镜儿大声答道:“就在左面走廊的尽头,小的马上就来。”何仲容听了又是一惊,想道:“你来干什么?我洗澡还要你擦背么?莫不是又是这堡里的规矩?”脚下可就匆匆忙忙转过左边走廊,直入澡间,只见一个大盆已注满了清水,另外还有两桶清水和一大盆热水。 他第一步将澡间木门关得严严的,插上门闩,然后快捷地脱衣服洗头洗身。 片刻功夫,他已把头洗好,身也洗了大半,镜儿在外面敲门道:“何相公,你老已经在洗了么?” 何仲容道:“是呀!”细听却不闻镜儿答话,便开足马力,一下子洗干净,瞥见有条毛巾,便取来揩拭身体和头发,匆匆编了条辫子,忽听镜儿在门外问道:“何相公可洗完了?” 何仲容赶快抓衣服,匆匆答道:“洗好了。” 镜儿道:“你老开开门……”何仲容一惊,想道:“你赶忙进来干什么?” “你老的替换衣服小的已拿来了,请开开门小的好递进去。” 何仲容轻轻啊一声,敢惜自己嘀咕怔忡了多时,不过是庸人自扰。但跟着又奇怪起来,他拿的是什么衣服给自己替换?他除了那柄锋利无匹的宝刀之外,身无长柏。而甚至那柄宝刀,也不是他的东西。 他为之苦笑一下,想道:“管他的,反正这堡中奇怪事儿多着呢……”便拉开门闩,打开一道缝隙,镜儿塞了一包衣服进来。 只听镜儿带笑道:“小的也看惯了。许多贵客都是任什么都没有,两个肩头抗一张嘴巴……”他格格一笑,轻轻道:“就像你老,不过你老可比他们好得多,又年轻英俊,为人又温和,不似那些七精八老的奇人那样又冷又硬。” 何仲容暗中耸耸肩膀,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穿好衣服,却甚合身,便走出澡间,镜儿眼睛一亮,呐呐道:“何相公是你么……” 何仲容没然问:“我?什么我?” 镜儿吞一口唾涎,道:“果真是你老,但怎的生像换了一个人……好漂亮呀!” 何仲容道:“漂亮?哈哈……”原来他从未听人赞过他漂亮,因此竟不以为意。 回到房中,便想法盘问镜儿,第一,自己凭什么会住到宅内来?这一点解决,那马和刀之事,等于解决。第二点,今晚老堡主宴客,是在什么时候和什么地方?往昔请客的场面如何,可有什么规矩没有?这一点他也十分焦渴愿知,以免今在当着那么多的成名人物,大失其礼。 于是他先问镜儿道:“你被派在这一席轩中服侍客人是奉谁的命令?” 镜儿道:“是总管家于大爷亲自点派的,外面的迎宾馆由二管家点派管理。” 何件容微感失望,若是好于的总管家所委派,那么其中毫无私人关系,他便寻不出线索。于是又问道:“听说今晚老堡主宴客,在什么地方?人多不多?” 镜儿道:“听说凡是有新贵客到,老堡主一定要大宴宾客,历来都在前面的大厅中。不过小的从未看见过,因此不知人数多少。” 何仲容问不出结果,只好缄口不语,心中却着实怔仲不安。镜儿走开之后,门坐无聊,使信步出房,走到水池边。看了一会儿池水残荷,便在院中乱踱,不觉踱到一席轩的另一围墙下,因墙那边便是另一个款待宾客的院落,忽见墙根处泥土微微拱起,似乎簌簌有声,先是为之一惊,细看时靠墙有个小泥洞,便忖道:“这泥洞中也许藏着毒蛇等类,听说蛇类最怕人尿,我且撒一泡淹它一下。”主意一决,扭头四看没人,便忙忙撩起裤子撒一泡大尿。刚刚担了一大半,正自畅快淋漓,忽见那泥土倏然往上一冒拱起一尺方圆的圆顶。拱起之处,正是撒尿的地方。何仲容瞪眼如铃,暗叫一声:“好厉害。”忙忙把那尚余的尿暂时忍住,一顿脚跳起七八尺高,伸手搭在墙顶,身形稳住不动,便低头向下瞧。 呼地一响,那拱形圆顶便突然散开,一样其粗如桶,黑头尖顶的东西钻出泥来。这么大的怪物真是听也没有听过,何仲容因出其不意、骇得心头乱拉,手臂一用力,身形已完全趴在墙顶,只要那怪物再一动作,他便往那边院落逃跑。 那怪物冒出地面约有三尺许,何仲容还没看出是个什么东西,只见那怪物上半身往地上一伏,嗖一声又冒出下面的一截,敢情就像人的双腿,而上半身不是正好有两条臂膀。 慌乱中到底看不明白,那怪物打个喷嚏,居然举起手去摸头,这才看出那怪物有人形,这时已站起身,手掌有如鸭子,但尖端之爪闪闪有光,弯弯尖尖,浑身由头到门都呈黑色。 那怪物利瓜一扣脑袋,忽然把又尖又长的脑袋扣下来,然后在近颈处露出一个人的头颈。何仲容惊想道:“不好,这是妖精变化哩!”想时身形已滚过那边的围墙,只剩下一对眼仍在墙顶向下看。他到底是个胆大的小伙子,又在青天白日之下,故此还敢看最后的一眼。 那颗人头的头发赤赤黄黄,塌鼻子,厚嘴唇,两只眼睛又细又小,却骨碌碌的转个不停。要知那怪物一扣下那尖细的黑脑袋之后,就仰面瞧着何仲容,因此他这副滑稽突兀的相貌,可就被何仲容瞧得一清二楚。 只见那怪物厚厚的嘴唇一掀,露出两颗特别阔大的门牙,嘻嘻笑着。何仲容头皮发炸,想道:“糟糕,这妖精冲着我笑呢!” 正在疑神疑鬼,十分害怕之时,那怪物用爪当出一划,沙的一声,由咽喉直到小肚下,那油光乌亮的黑皮露出一道口子。 何仲容心中尽管害怕,但偏又不曾溜之大吉,骇然想道:“原来是个脱皮的妖精,我的天,这妖精好厉害。”原来就在他转念之际,那妖精已托地跳一下,抖下浑身黑皮,四只利爪也随着那张黑皮剥掉。只见他极快捷地一下子把黑皮卷好,塞在囊中。于是当地只剩下一个头大身细,样子滑稽奇怪的人。一身装扮,也说不上算是哪一路的。上身是件对襟青布衫,长可及膝,裤子又肥又大,生像要掉下来似的。 他用脚踏一下,地上犯洞立刻隐没,这一手真费何仲容的脑筋,想不出是个什么缘故,因为散开四下的泥土,并不够多,应该填不满那大洞,但他却办到了。于是何仲容认为自己已亲眼看见一桩妖术。 那妖精拖拖拉拉地走了几步,又抬目凝视着他,忽地嘻嘻一笑,口吐人语道:“喂,老兄你可是成家堡的人?” 何仲容大吃一惊,差点儿松手坠落那边院子里。只听那形状滑稽的妖精又吐人语道:“啊呀,你是给我骇着么?没关系,快跳过来,我想跟你聊回天呢!” 何仲容从墙后把脑袋伸高一点儿,摇头拒绝,心中暗道:“我才不上这个当呢,人跟妖精有什么好谈的。” 那滑稽的妖精说话之时,一味露出两个大门牙,使人觉得他滑稽得十分可爱。 “跳过来吧。”他摇摇摆摆地走近墙根,向他眨眨眼睛,做个滑稽的表情,“我不喜欢吃人的呢!” 何仲容本来忍不住想笑出来,被他后面那句话驳了一跳,打消了笑意,慢慢问道:“那么你找我干吗?” “奇怪了,我找过你么?”他用肥厚短小的手指扬扬脑袋,小眼睛直眨,忽然变个鬼鬼崇崇的表情,低声道:“我告诉你一件秘密事吧,你爱不爱听?” 何仲容摇摇头,暗暗道:“我决不上当,你骗不了我的。”可是在这刹那间,心中恐怖之感全消,反而觉得好玩起来。 他又搔搔大脑袋,把一头赤黄头发扬得一团糟,小眼睛连眨几下,低声道:“真的有个秘密呢……嘻嘻,你不肯跳过来么?那么我把你骗过来好吗?这样吧,你先过来这边地上站好,我把你骗上墙去。” 何仲容实在忍不住,扑哧一笑,道:“你这诡计骗不了我。” 那个滑稽可笑的妖精又露出两个大牙,嘻嘻笑道:“行,你真聪明,我好像有点儿弄不过你了。那么我把秘密告诉你吧,现在在你后面,一定有好几个人瞪着眼睛瞧着你,你信不信?” 何仲容用极快速的动作扭头一瞥,果然瞧见院子过去一点的屋子,走廊上有四五个人靠着廊柱,睁大眼睛在看他。似乎是在看什么把戏似的,这一下把个何仲容弄得面红耳赤,羞赧难当。更不多想,一飘身过了围墙,坠在地上。 那妖精并没有在空气中消失,带着那滑稽的笑容在瞧他,何仲容本是中等身材,但比起那大脑袋的妖精可要高出一头。他嘻嘻笑着,露出两只大门牙。何仲容尴尬地笑一下,道:“真难为情,那些人以为我在玩把戏呢!” “别理他们,我最讨厌其中两个年轻的,你可有瞧见,那两个整天背着剑的两个,怪神气的。”他为下去拣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又道:“他们是用嵋派的,自称为什么阴阳双剑龚氏兄弟,我最讨厌他们。”他下个结论之后,便举起一只手,肥短的手指抓住那块石头,小眼睛目向天空,喃喃道:“天露露,石头大哥砸扁那两个小子。” 何仲容已觉察出这个滑稽可爱的大脑袋小个子并非妖精,这时赶快跃过去,叫道:“且慢,你要干什么?” 他眨眨小眼睛,理直气壮地道:“我要飞石砸那两个小子呀!” 何仲容堆笑拱手道:“但我还未请教你贵姓大名呢?” “嘻,对呀,我也忘了问你老兄。”他把手放下来,学着何仲容般斯文地拱拱手,使得何仲容忍不住笑一声,原来他顺手把石头放在口袋里。他那件又阔又大的上衣,奇形怪状地在肚子当中处弄个大口袋,此时鼓得甚为涨大,大概放了不少东西。“我一眼瞧见你老兄,就觉得对劲,所以我打地下冒上来了。” “的确太惊人了。”何仲容由衷的说:“你在地底瞧得见我?” 他晃晃大脑袋,笑道:“好像看得见,我也不大清楚。唏,我还是想飞石砸那两个小子。” 何仲容忙道:“小可姓何,名仲容,还未请教你贵姓大名?” “对了,又忘了这回事,你可知道我姓什么,告诉你,我姓高,高大的高,可是我却长得不高,真令我泄气。我想换个姓呢!” 何仲容一见他露出那两个大门牙,心中就直想发笑,但到底忍住了,而且看他说得十分认真似的,便安慰他道:“不,你别换掉这个姓,我觉得很好,叫起来也雄壮。” “对,对,叫起来雄壮就够好了。我的名字单有一个字,就是个弃字,抛弃的弃,因为我本是个弃儿,所以师父管叫我做高弃。” “令师起的名字太好啦,那么我就叫你高弃兄啦,高弃兄你到底怎会从地下冒出来的?” 高弃快活地笑道:“这可是一件秘密,师父管它叫做遁地术。其实不过是他老人家闲着没事想出来的一宗绝艺罢了。但那时候可真苦了我,整天为了改良技术和这副丑怪的行头,硬是要我老在钻地洞,钻得头昏眼花,不让睡觉,便又做功课,练功夫。不过后来倒好了,我常常钻到地里头睡觉,师父找我半天还找不着,嘻嘻…” 何仲容听得有趣,心中真想见他那和蔼的师父。经常在镖局中,好些镖师都有徒弟,但做师父的真够严肃,整日价拉长脸孔。即使有什么喜事而欢容满面,但徒弟一出现,马上便把脸孔拉长。假使那些徒弟像高弃这般顽皮捣蛋,怕不剥皮拆骨呢。 他觉得这高弃样子虽长得古怪,但越谈越可爱,尤其高弃对自己非常坦诚,就仿佛对待数十年的知心老朋友似的,这可使得没有半个知己朋发的何仲容十二分乐意和他交往。 两人回到水轩中落座闲谈,高弃非常舒服地吁一口气,道:“这边舒服,我得搬过来住才行。我离开师父之时,师父告诉我说,弃儿呀你的脾气天生调皮捣蛋,有我护着你一天时,没有大祸。但此去江湖,有些人心高气狭。被你一捣乱惹翻了,明里干你不过,暗地就使迷香下蒙药的把你弄后。架火活活烧死你,所以你不可以像在我眼前一样,胡作乱为。”他装出一对老人模样,但那张脸孔怎样也慕不住稚气的玩世表情。何仲容畅快地笑道:“你师父对你真好,他老人家贵姓高名?” 高弃道:“老实告诉你吧,我师父姓孔,名字是延式,别号山右老农。可是这成家堡的人都不知道,嘻嘻……” 何仲容一听这就奇了,他虽然未听过山右老农孔廷式的名头,但想来应是位世外高人,此所以高弃才会被邀请在内宅居住。然而既然堡中之人不知道他师父是谁,则他又如何能混进来。难道也跟自己一样?连忙问道:“那么你怎会在这里面居住?” 高弃眨眨那双精灵的小眼睛,又露出两只特大的门牙,道:“师父不准我抬出他的旗号,我只好混充一气。但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可以被我混充,那便是师父的死对头普陀山潮音庵一音老尼。” “真的?但你是个男子汉呀?” “嘻,嘻,我是混充她的徒弟呀,你也不能相信么?他们也是不信,有一个人说,潮音庵只有尼姑,哪有男人的?我告诉他说,一音老尼们们为我破这个例,他要是不相信,我就表演一手给他看。当下那人又说一音大师使的是拂尘,而且金线王柄,天下皆知,问我有没有这兵器?老兄你道我怎样回答的?” 何仲容皱眉沉思了,会儿,耸肩道:“不知道,你怎样哄骗他们呢?” 他嘻嘻地尽情而笑,两枚像兔子似的大门牙白光闪闪,道:“我奔过去伸手把他连掉五个跟斗,这是一音大师的莲花跌功夫,那人反而信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人是堡中的二管家赤练蛇,不过我不怕蛇咬,所以毫不怕他。” 何仲容跟着他快活地捧回大笑起来,又问道:“那么以后一直都把你当做普陀山潮音庵的人了,对么?哈哈……” 满厅笑声中,高弃的大头向后一倒,忽然整个人从椅上向后面回去,砰砰连声,把窗户都撞碎了,跌出外面走廊。 何仲容大吃一惊,连忙出厅去扶他,只见高弃大头细身之下,压着一个人。定睛看时,那人敢情是小厮镜儿,高弃压在他身上却也巧得很,竟是个骑马式子,骑在他背上。 何仲客叫道:“高弃兄可曾跌伤了?咱们笑得太厉害啦!”高弃把大头颅一摇,爬起身来,拍拍灰尘,滑稽的笑一下,道:“哪有跌伤呢,不是有人做垫子么!” 镜儿趴在地上哼哼叩卿,竟起不了身。何仲客赶紧过去拉他起来,一面谊:“你怎么啦?莫不是扭了筋骨?” 高弃也帮忙来揪他起来,说也奇怪,何仲容虽把镜儿揪起,但镜儿却双腿无力,老站不稳,高弃一帮忙,便站得直了。 但他仍是哼哼聊聊,道:“这位爷骨头好硬,把小的撞得一身都散了节,哎,这窗户都撞坏了,小的这两条腿别打算完整地长在身上啦…” 何仲容一面安慰他,一面对高弃道:“他是伺候在这一席轩中客人的小厮镜儿。” 高弃摸摸他的面颊,道:“怪可怜的,咱们立刻动手修理不就行了?你只要弄些窗纸浆糊来,我学过这一门手艺,快!” 镜儿一拐一拐地去了,何仲容舒口气,道:“高兄你还会木匠这一行?真了不起。” 他眨眨眼睛,道:“老实告诉你,我几曾弄过这一门?只不过见他想哭,哄哄他罢了。” 何仲容反而急了,道:“那怎么成?等会儿他准得被打断两条腿。” 他道:“没关系,我练过馄元一气功,比铁布衫金钟罩都厉害,等我代他打板子好了。” 何仲容啼笑皆非,想道:“原来你一身硬功,故此造窗门都撞倒,但人家责罚小厮,怎会先来通知你?” 正在没法的当儿,镜儿弄了窗纸浆糊口来,何仲容道:“镜儿你把东西搁在一边吧,高爷是跟你哄着玩的,他可不懂木工这门手艺。喂,你先别扁嘴想哭,我看你赶紧去找个人来,说我和高爷谈话谈翻了脸,正在打架。” 高奔小眼一翻,晃晃大脑袋,道:“咱们真要打一场么?” 何仲容苦笑道:“只得如此了,高兄你一身硬功,不怕摔跟头是么?等那些人一到门口,我便把你摔人厅去,那时人家亲眼得见窗门撞毁,便怪不到镜儿身上去了。” 高弃道:“就是这样吧,哎,小子还不快跑,拳脚无眼,小心招呼在你身上。” 侯儿惊道:“两位爷可不要真打。” 高弃小眼睛一转,道:“小子你到底怕么?”镜儿见他很凶,赶快溜走。高弃嘻嘻而笑,向何仲容道:“咱们来练习一下吧!” 何仲容应了一声,但心中忽又想到今晚宴会之事,登时恍惚起来。似乎看见许多对含着嘲笑味道的眼睛,朝他凝望。 其中有人魔邱独的三个徒孙和峨嵋派那两个龚氏兄弟,当然还有许多人。他认为宴会虽然已够难堪,却还容易马虎应付,但假使席上有人要他露一手,他如何是好呢? 他那俊美的脸上,流露出怅惘之色,假如他有个好的环境,他学成一身武艺,那时候碰上这种场面,该是多么令人兴奋的机会?但如今盛会却有如地狱,教他暗中忿恨起命运来。 高弃同情地瞧着他,叫他一声。何仲容蓦可惊醒,只见一对热诚恳挚的眼睛望着他,这使得他生像有点儿安慰,但更觉空虚。他冲动地道:“高兄啊,我不配做你的朋友。” “别忙,老兄,你让我知道多一点儿吧!” “我恨命运。”他叫道,变得有点和语无论次:“我也憎恨我自己。告诉你,有一天晚上,我看着天上又圆又大的月亮,忽然有个非常俊秀的斯文相公,和我谈起话来。老实说他对我讲了不少话,但我都不大懂,这是因为我都没有读过什么书呀。我知道他想和我做朋友,就和你一样,都是很真心诚意的。可是当他知道我的底细,他鄙夷不屑地冷哼一声,扬长走了,你也会这样的,我不配和你做朋友。” 高弃小小的精灵的眼睛中,突然注满了泪水,他带着鼻塞的声音说:“老兄,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我是个被遗弃的孤儿,我又长得丑陋奇怪,我也没有一个朋友。那些人对我嗤笑,我不报复他们,但我也不和他们做朋友。何老兄,我……”他忽然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何仲容大声分辨道:“但我和你不同的是,没有读书,也没有本领高强的师父,我要帮贱役来糊口,有时还得忍饥挨饿……”他忽然闭口不说了,因为他发觉高弃哭泣得十分伤心,同时,他心中郁结住的情绪,也因发泄出来而舒畅不少。 他本来不是喜欢诉苦的那种人,囚此很快地自制住,却非常感动地瞧着。面前这个善良的人。他那巨大的头颅和细小的身躯,还有奇妙地组合的五官,引人发笑的表情,虽然他在哭泣,但仍然带着浓厚的滑稽味道,使得他忽然领悟了一些什么道理。 高弃突然收住哭声,扭泥地道:“老兄你不会笑我么?我可不常哭呢” 忽然院外人语之声移过来,何仲容喊声“来了”。 高弃蹦地一跳,从破窗处撞入厅中,何仲容着急道:“你别忙呀,人家还没到呢!”高弃的身躯把厅中地板撞折了两根,趴起来啪的一声,在黄发稀乱的大脑袋上打了一巴拿,道。“我真慌了,这就撞了进来。” 说着话间,咕咚一声又跳出来,整个人掉在廊上。 廊上铺着红砖,差点儿给他坚硬的身体砸碎,何仲容不由得钦佩地道:“要得,我若能如此,真是开心死了。” 这时人语声已到了院子那扇月洞门,何仲容忽然呀了一声,道:“不成,快进去。”伸手去扯高弃,触手如同握在钢铁上,坚硬无比。 高弃道:“我跑不快,跳进去好了。”踊身一跃,笨拙地从窗洞里打滚着穿过去,何仲容一看不好,这家伙又得弄坏地板,也自施展轻功,如一缕轻烟般纵人去、恰好瞧见高弃以脑袋为脚,直向地板撞下,他赶快一伸手,揪住他背背的衣戳,暗中运力,硬把他揪上来。 仍然是砰砰大响连声,敢情高弃两条铁腿翻过来,扫在地板之上。 何仲容顾不得多说,侧耳一听,步声已人院中,登时双手托住高弃双胁,往外一送,高劳嘻嘻笑道:“痒呀……” 轰隆一声,他已四脚朝天地挤在廊上。 人影一晃,一个人已跃上来,方回去扶高弃,何仲容一看,敢情是本堡的二管家赤练蛇单克。何仲容倒抽一口冷气,脑中忽然想起有人批评这单克的活:“惹上他等于找死,这人就修条赤练蛇。”于是他暗中噙咕地想道:“这厮精明无比,也许会瞧得出破绽。但这都不要紧,他来此地干什么?” 原来何仲容已知道赤练蛇单克光管外面会宾馆的事,所以他来一席轩更值得奇怪,按理说镜儿绝不会找他。 赤练蛇单克一眼瞧见那些红砖碎了三块,都碎裂得十分均匀,心中暗惊,想道:“那天瞧不起这丑鬼,被他摔了几个跟头,幸而忍气罢手,否则他这身硬功,我的拳头硬碰上去准有乐子。” 他正要扶高弃起来,高弃一见是他,嘻嘻一笑,露出两只兔子门牙,忽地做出一个势子,单克吓一跳,情知高弃不大讲究道理,怕他又用莲花跌的功夫摔他跟斗,连忙垫步退开。 何仲容已走出来,向赤练蛇单克拱手道:“原来是单师父来了,真抱歉,小可和高兄用着玩,哪知就好坏了窗子。” 赤练蛇单克骇了一跳,想道:“我起先听说这小子搬进来,还大感诧异,借口来通知他今晚老堡主邀宴之事,顺便套他一点儿内情,哪知真人不露相,敢情连这专门便祸惹事的家伙都让他摔出来。单克呀你可不能惹人家哦!”当下毕恭毕敬地躬身道:“何师父是本堡贵客,这窗门算得什么,回头就派人来修。小的此来乃是特地奉告老堡主进宴之事。” 何仲容听了,那颗心便咚咚大跳,恨不得大叫一声免了。不过他当然不至于露出马脚,还装得十分镇静和带点笑容地听着。 赤练蛇单克道:“敝堡主照例大摆筵席,为刚到的贵客接风,并且为大家介绍一下,那么明日在大会上,各位贵客都有了见面之情,便不致弄出不好收拾的局面,这是敝堡主的一点儿苦心。” 高弃忽然插叹道:“老兄呀,我真怕那些蛇头鼠眼,鬼鬼崇崇地溜着瞅着的人,连你们贵堡的人也是这个模样,好像怕我来偷什么东西似的。”说到这里,单克那么深沉的人,脸色也自微变。 “……我要搬过这边来,单老兄准许么?” 赤练蛇单克忙道:“贵客说哪里话来,你老爱住哪儿都成,但你们两位…” 何仲容微笑道:“我刚才说过,仅仅是和高兄闹着玩的,我们可是好朋友呢!” 高弃大脑袋连连点着,教人替他害怕那么大的脑袋,会使细细的脖子受不住力而折断。 忽听一阵步声走进来,转眼已到了院于中,廊上的人可就瞧得清楚。原来是镜儿带领着一位姑娘走进来。 何仲容一眼溜过那位姑娘,但觉此女面目秀美,那两道明亮的眼光,就像两柄利刃似的,飕地插人心中。 他大大吃一惊,原来他并非因那姑娘的秀美和锐利的眼光而吃惊,却是因为他觉得这位姑娘面貌极为熟悉,但一时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要知何分容一向十分规矩,平日对一些姑娘堂客都不投以一眼,正是个非礼勿视的君子之人。因此在他记忆中,有多少个认识的姑娘,那几乎是不必思索的。然而这位姑娘却分明甚是熟悉,教他焉得不惊奇。 那位姑娘眼光从何仲客面上移到高弃身上,高弃及时地向她做个滑稽的表情,使得她忍不住扑味一笑。 赤练拉单克更是奇怪了,一见这位姑娘,立刻恭敬地躬身行礼,叫声云姑娘,便垂手直立。 云姑娘微笑道:“他们两位已经打完啦!”这话是向镜儿说的,但大家都明白那镜儿敢是去把她请了来。何仲容心中大大惊讶,想道:“这姑娘气派不小,连单克见了她都恭敬非常,莫非就是本堡堡主的小姐?镜儿真是莫名其妙,何以要请了位姑娘来?” 只听那云姑娘又用呖呖莺声道:“何相公住在此轩,可住得惯?” 何仲容一时有点慌了手脚,呐呐道:“很好……很好……” 云姑娘又向高弃瞧一眼,然后带笑转身出去,何仲容这时才想起应该谢谢人家的关心询问,但此时又来不及说了。高弃不管天高地厚,叫道:“云姑娘,我也住在这儿,你有空来看看我们吧!” 她头也不回地出院去了,但仍然分明可见到她正在笑个不停。 赤练蛇单克更显得恭敬了,鞠躬如也地辞走了。 何仲容埋怨道:“镜儿,你怎的请了位姑娘来?” 镜儿连忙道:一启禀相公,小的刚走出去,便碰见云姑娘,是她叫住小的,问起何相公的情形。小的说了之后,不得不说到这桩事来,地说她正要来瞧瞧,便着小的一同来…幸亏两位相公已经打完了。” 高弃装出正经的样子,道:“是啊,若果让她瞧见我摔在地上,那多么难看,什么体面也丢尽了。” 何仲容和镜儿都忍不住笑起来,何仲容虽然笑着,但心中怔仲不安,因为那云姑娘看来那么熟悉,就像最近在什么地方见过面似的,而她又说要来瞧瞧自己,那是为了什么? 镜儿禀道:“晚上在前面大厅席开四桌,酉时人席。” 何仲容一听,心中又嘀咕起来。 这时有人把高弃的行李铺盖搬过来,又有木匠等来修理窗门地板。 高弃道:“老兄咱们出动逛逛吧,现在才不过是申初,时间还早着呢,啊呀,那些大菜好吃得很,我一想起就饿啦!” 何仲容觉得自己需要静静地想一下,但轩中有工人做活,不如出去走走,便同意了,和高弃并肩走出院去。 出得院子,何仲容忽然向后转,高弃叫道:“老兄你弄错方向啦,这样走法可不是回到院子去么?” 何仲容道:“我就是要回去,我非问清楚镜儿,那云姑娘到底是谁?你不知道我心中疑团大得很,因为我瞧着她很面熟呢!” 高弃嘻嘻笑道:“老兄何必着急,等一会儿再问还不是一样。” 何仲害怕他再取笑,只好口转身。两人沿着走廊出去,到了大厅。忽见峨嵋龚氏兄弟在前面走着,厅中右边倒门转出一位姑娘,龚氏兄弟一齐向她打招呼。 那姑娘只冷淡地点点头,眼光一扫见远处的何仲容,玉面立刻堆起笑容,直走过来,龚氏兄弟都讶然回顾,他们认得何仲容正是刚才趴在墙头的人,那时他们还以为他是本堡的人,现在一见那骄傲的女郎对他这个样子,都露出又嫉妒又奇诧的神色。 高弃看清楚龚氏兄弟的神色,故意气他们做个滑稽的表情。那位姑娘看到了,为之嗤地一笑。 何仲容一见那姑娘正是黄山掌门的爱女宗绮,心中忽然生出如遇故人之感,赶快迎上来,抱拳行礼道:“宗姑娘好!” 他的笑容和动作都那么涝洒俊美,宛如玉树临风,十分动人,宗绪笑眯眯地道:“何见你好。”这句何见,表明大家已亲近一步。 高弃快活地笑起来,大声道:“老兄,她长得真美啊……”宗绮本来矜傲异常,别的人要是这样当面说她,一定出点儿乱子,此刻她却毫不介意。 何仲容为他们介绍道:“这位是黄山宗绮姑娘,那位是高弃兄,是……”他明知高弃是山右老农的弟子,若是介绍与别人,他便能冲口说出高弃的谎言,说是普陀潮音庵的传人。但只因和宗绮先已认识,这谎言便好像说不出嘴。 宗绮这时笑一声,道:“这位高兄已见过几次面,你不要介绍了。告诉你,今晚我可能离开此堡,明日开始一连七日的盛会,便不能参加,心里甚感遗增。” 何仲容记得她和女罗刹郁雅提过此事,啊了一声,道:“难道那粉金刚没走?” 她道:“现在还不知道,等晚上为你接风的筵席上,便可分晓。” 高剂叫道:“我先把那家伙扔出门去,姑娘,你不必离开,那厮的外号我听着就讨厌,是叫做粉金刚么?” 何仲客忙道:“高兄千万不可这样,惹翻了老堡主,我岂不是少了个好朋友。” 宗绮一听,登时玉面沉下,招呼也不打,转身就走。高弃大脑袋直摇,轻轻道:“你现在已把她惹翻了才是真的。” 何仲客当时不悟,耸肩自忖道:“女人都是这个样子,喜怒之情瞬息万变,我真无法猜测得透。” 高弃道:“你的话无形是说,对她遭遇所根的人并不关心,却十分重视我,她焉得不生气?” 何仲容心中颇悔,但仍然嘴硬地道:“管她呢,事实上朋友比女人重要啊!” 宗绮忽然又走回来,冷冷道:“你可以把我的丝巾还给我了吧?” 何仲容忙探手囊中,忽地记起那条丝巾放在旧日衣服中,不知镜儿洗时丢了没有?登时面红耳热,呐呐道:“对不起,在下没带出来。”。他可不敢说出恐怕已丢失了的话。饶是这样,宗绮面色已为之大变,仿佛给她大大侮辱了似的,因为人家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故此才没有带那条丝巾在身。 高弃眨眨小眼睛,暧呀一声,道:“原来那条丝巾是宗姑娘的,我真不该用他开玩笑,暗中偷走。”说着,伸手探入腹前那个大口袋,掏出了许多东西。 宗绮面色这才渐渐放宽,何仲容却更憋得难受,他不喜欢高弃这样子为他扯说打圆场,只因他觉得这样对人,不够光明磊落。 高弃掏出的东西,计有一袭极薄卷成一点儿的黑衣,便是他从地底钻出来时所穿的怪衣服,几锭银子,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两个木偶玩具,还有一把三角或四方的小铁砂,都起着锋利的棱角。最后到底找出一条汗巾,却污垢非常。宗绔一见,禁不住掩住鼻子。但心中真是奇怪他那奇形怪状的大口袋中,怎会盛着这许多没用的东西,心里直想发笑,那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已消失无踪。高弃晃晃大脑袋,道:“暖,真糟糕,是我藏在何老兄的枕头下,没带出来。” 何仲容立刻遭:“在下这主回去取来。” 宗绮娇嗔道:“我不要了,你给我扔掉。”何仲容虽然为之徽愕,却也庆幸她不要,否则回去找不着,竟不知如何善后才好。 等她走开之后,高弃这:“她长得真不错,看来对你蛮有意思,可惜你这个人没有一个心窍是玲球通畅的。” 何仲容叹道:“高兄别取笑我,凭我这样子也敢想到这上头去?人爱肯跟我点了头,表示认识的意思,我就觉得很不错了。” “不过我很喜欢她。”高弃一本正经地说,但一眼瞧见何仲容的笑容时,便大叫道:“喂,你别胡思乱想,我可是练童子功的呀!” 何仲客越发笑眯眯,并不辩论,高弃可就急了,揪住他的胳膊直叫道:“老死你笑什么?你笑什么?”何仲客只好答道:“我不笑什么,你这不是疑心生暗鬼?” 高弃诅咒似地道:“我可没有什么心眼,实不相瞒,假如我要找女人的活,我毋宁要那位云姑娘。” 何仲容嘘一声道:“别叫,??少人在听着呢!”只见偌大一座厅中,静悄悄的,只有两个家人在拭擦家具。何仲容道:“我分明发觉他们每当我们谈话时,便停手侧耳细听。” “一点儿也不错,这堡中的人老是那么鬼鬼祟祟的,无论你往哪去,都一定有人在暗中窥伺。” “我真不懂。”他们说着话时,已走出厅门,夕阳斜晖落在平坦宽阔的旷场上,使人生出一种恬静柔和之感。“我真不懂威名震八方的成家堡,怎会这个样子?难道怕有人偷盗什么东西?抑是严防仇敌?但都不像呀!” 高弃悄悄道:“我也不知道,但这成家堡一定有什么重大秘密。”他说得那样地肯定,何仲容也相信了,便道:“我听了真想立刻高开,你知道我的本领一点儿不成的,但走到哪儿去呢?况且中午有人赠马赠刀,这个人替我解围之恩,我何仲容没齿难忘,只要知道谁干的,我定肝脑涂地以报答。” 他们这两人站在一起,俊的真俊,丑的真丑,相映成趣,不少人瞧见他们,都要忍笑走过,高弃却神气得很,指手划脚地高谈阔论,说这座成家堡内宅的建筑暗藏五行生克之理,又批评此堡的风水等等。 何仲容用财子撞他一下,悄悄道:“快看,那厮便是粉金刚任逵。” 只见一个身材魁伟,气宇轩昂的英俊壮士,昂首阔步地从会宾馆那边走来。 他们乃是站在大厅中门前的石阶上,左边的侧门忽然走出一人,袅袅娜娜,正是女罗刹郁雅,粉金刚任逵立刻向她打招呼,殷勤地谄笑说话。 高弃过:“我把那厮打瞎了一只眼睛,他今晚便不能出席,这样亲姑娘便不离堡,老兄你说可对?” 何仲容点点头,正待询问他如何打瞎人家的眼睛,只见他伸格一弹,一缕冷风飞时出去,却射向粉金刚任逵身前一丈的石地上。何仲容看了,为之眉头一皱。 即使是三尺小童,也明白用暗器伤人,应该向人身上发射才对。高弃伸指弹出一宗体积奇小的暗器,去处却直奔粉金刚任逵身前一丈之处,岂不可晒。那高弃动作又快又看不出来,又是一弹指,一线冷风,直射粉金刚任逵中盘。 这一下后发反倒先到,粉金刚任这猛烈发觉,暗器已快打到左边小脸上。 原来这后来的一下,居然发出尖锐的破空声,是以粉金刚任逵会及时发觉,大吼一声,向右便问。 又是一声锐响,从地面弹射一物上来,粉金刚任造身形未定,又自掩目痛吼一声,鲜血洋洋从指缝间流出来。 高弃故意扭头直着眼睛望着大厅侧们那边,女罗刹郁雅锐利的眼光,省扫而过,看到何仲容愕然的神色,也看到高弃侧头而望的神情。 何仲容果真诧愕难言,他可连做梦也想不到暗器可以这样打法。他可看得清楚,那第一次发出的细小暗器,打在石地上之后,才突然发出锐声,反而电射上去,刚好粉金刚任逵往这边一闪,用眼睛凑上那暗器。是以他脸上愕骇之色,倒是千真万确,丝毫不假。 粉金刚任逵右眼已瞎,剧痛攻心,险些昏倒。 在旷场附近本有不少人,这时被他大吼之声引起注意,纷纷赶来。 女罗刹郁雅秀眉一皱,露出杀气,轻盈地移步上前,伸出纤纤玉指,蓦然点在任逵身上。 她手指一落,已点住粉金刚任这右边上半身三处大穴。登时血止痛减,但任逵仍然脚步踉跄地摇摇欲跌。 女罗刹郁雅可没再理他,移步到何高两人前面,微笑道:“你们可曾瞧见暗算那厮的人?” 何高两人肚中暗笑,连这个威名赫赫的女魔头,敢情也给他们瞒过。不过她的笑容中似乎隐隐流露出杀气,使人看了很不舒服。 何仲容呐呐地反问道:“你好像很不高兴呢!” 女罗刹郁雅冷冷道:“当然不高兴,你想将来有人谈论到这桩事,总会牵上我的名字,我真受不了。” 何仲容哦了一声,放下心来,高弃滑稽地眨眨眼睛,道:“我一回头,好像看见有个人背影打那门间进去。那时我一来为了那高大的家伙大声叫嚷而惊奇,二来那边侧门不是女宾出入的么?怎会有男人走进去呢?” 何仲容好奇之心大起,等不及问高弃,便道:“郁姑娘,那厮是怎么一回事呀?” 郁雅道:“那厮作恶多端,被人用一种体积极细的暗器打磨了一只眼睛。哼,如果那暗器的主儿一露面,准得有场热闹。” 何仲容听得更关心了,赶快问道:“那发暗器的主儿是什么来历?会有什么热闹呢?” 女罗刹郁雅道:“现在我还不能十分肯定,等会儿看到那暗器,如与我猜想的不错,准保有场热闹可瞧,你们等着瞧吧。” 那粉金刚任这已有几个人来扶他,把他拥入室内疗治,许多闻声而来的人,都远远偷看女罗刹郁雅。、何仲容暗忖道:“像她长得这么标致的女人,自然容易出名些,哎,不好,人家连我也看啦!” 当下赶快道:“咱们进厅子里再谈吧,好么?” 女罗刹郁雅微微一笑。这时眉宇间的杀气已消失不见,倍觉妩媚动人。她道:“不,我还有点儿别的事,等会儿本堡定会派人查询此事经过,真烦死人。对了,今晚席上你多加小心,那人魔邱独的徒孙们一定想法子教你下不了台。” 何仲容情不自禁地掠过忧愁之色。女罗刹郁雅忽然冷漠地道:“你可以和黄山的人亲近亲近呀!”说完回头就走。 高弃在一旁大摇其头,道:“这个可爱可怕的女魔头,其实真可怜。” “为什么呢?”何仲容随口问一句,但心头十分沉重,并没有真个追问。 两人走回大厅,高弃沉思片刻,忽然吁了一声,道:“老兄不好了。” 何仲容吓一跳,瞪眼道:“我么?” “不是,是我,你记得早先那黄山的宗姑娘么?她瞧过我囊中的寒袖飞砂啊,当时她虽然没有注意,但搅出这件事后,她定会想起来。” 何仲容忧虑地道:“那怎么办?你可是真有许多对头?我看咱们赶紧开酒算了,那样我也不担心了。”他老是不敢想到偷偷溜掉的办法,如今猛一说出来,反倒像是心头挪开一块千斤大石。“走吧,咱们立刻就走。” 高弃露出两只兔子门牙,道:“随便你吧,不过我砸锅砸得多了,倒没有什么可怕的。而且我们一道溜走的话,你一定会吃亏的。” “为什么呢?” “我跑不快呀,我师父老是非常悲哀地摸着白胡子说,弃儿呀弃儿。你学什么都成,就是天生爱闹事的脾气和轻功两样太糟了。” 他滑稽地笑笑,生像满足自己这两宗缺点似的。“他老人家老是摸着白胡子,脸上永远挂着温雹的笑容。”何仲容插嘴道:“你师父真好,定是个极好的人。” “他是的。”他严肃地点头道:“可是告诉你也不妨,他老人家在江湖上名声却不大好呢,那些自命为正派的人,都把我师父归入邪派,所以我来的时候,不肯抬出他老人家的名头。”。 “吓?”何仲容失声惊讶,实在忍不住追问道:“那怎么成?你师父知道,不是要怪你!” 高弃道:“不,他老人家要我这样的,其实他可不是邪派的人,只是性情们激一点儿,爱心太盛。我师父早已在二十年前隐居山右,自称山右老农,那时候,他老人家还算是正派中人,直到十年前,闹出一件大事,才被人归入邪派,也是打那时起,我师门秘传的寒袖飞砂大大震惊武林,现在提起来,无人不知。” 何仲容道:“我们回房去再细谈吧。” 两人回到房中,被毁坏的窗门已经修理好,镜儿没在轩中。高弃取出口袋里的铁砂,给何仲容看。 何仲客取了两颗,人手沉重无比,仿佛是两块拳般大的石头那么沉重。细看时一粒是三角形,一粒是正方形,但棱角都锐利异常。 高弃道:“这是桑无河上游特产一种岩石精英,份量特重,外形似铁,那粒三角的专用来间接伤人,或是打在地上,或是旁的石墙或坚树,用一种巧劲,可以转折伤人。只因这种发射暗器的手法可以在袖内发射,故此称为寒袖飞砂。 “十年前,我那位师哥姬两生离开我师父,到江湖上历练,谋点出路,哪知误交匪人,并且弄了一身情孽,他又该听不断,以致惹翻了许多有名人物,大家都要声讨他的罪行。那时候我师父因韬光隐晦已人,武林中没有什么威望,直到我师父知道师哥的恶行时,他老人家的名头早就被人污辱的不堪言说。大概因为师父得讯太迟,有几个大大出名的武林好手屡屡打伤我师哥,但其后没有什么人出来做他靠山,因此江湖上都以为山右老农孔廷式不过是个精老头子罢了,昔年他老人家虽有点儿名声,但一则时压日久,被人淡忘。二则他老人家即使是在当年,也没有怎样炫露过真功夫。” 何仲容听得心中痒痒,接口道:“我已明白了大致情形,但你师哥既得真传,怎会老是吃瘪?” “嘻,嘻,人家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虽不是一宗一派之长,但总是极负盛名之辈。加上那时候我师哥一手寒枯飞砂的阴毒暗器,老是不先招呼便自发出,出了名的阴毒无耻。是以每逢碰上敌人,人家可不跟他讲什么江湖规矩,有多少力量便使多少,务求把他擒住或是击毙,我师哥因天资聪慧,流于浮躁,师父特地要磨练他,回去再传那心法,是以论及他的功夫,只有卓绝的轻功和一手寒袖飞砂可以提提,别的都不大成。 “我师父既然知道了师哥的事,又伤心又生气,伤心的是师哥败德无行,枉费了他十余年心血和呵护之情。生气的是江湖上的流言污语,都说我师父如何邪恶和没有骨气胆量,徒弟闹到这个地步,还不敢出面。” 何仲容摇头道:“那真是冤煞你师父老人家了。” “正是这样,师父才会做得那么偏激,一踏入江湖,便闹得天翻地覆,打伤了不知多少人,把武林所有的宗派差不多都得罪透了,人家只以为他人家偏袒徒弟,其实师父一回家,便挥泪把师哥点瞎双睛,废了一身武功,后来也不知怎样处置他,这件事我永远不敢问,一问他老人家就想掉眼泪。你想江湖上谁会相信那个他们都认为邪恶穷凶的山右老农孔廷式会掉眼泪呢!” 刚刚说完大概,镜儿就走进来。何仲容记起一事,忙着他找寻那条浅绿色的丝巾,以便还给人家宗绮姑娘。 第四章 服神丹假死宝云庵 镜儿果然找了回来,何仲容叮嘱他道:“关于这条丝巾的事,你切不可胡说,还有刚才你带领来的那位云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这句问话,不但何仲容渴欲知道回答,便高弃也十分关心,把那双小眼睛瞪得圆圆的。 镜儿忙禀道:“那云姑娘一向服侍我家大小姐,故此全堡之人,莫不尊敬她几分。” 何仲容暖了一声,心中暗道:“想不到竟是个丫头而已,但那仪容言谈,王侯千金也不过如是。” 高弃也讶异得忘了向何仲容取回那两颗寒袖飞砂,喃喃道:“其仆尚且如此,其主可想而知,老兄有此同感否?” 镜儿退了出去,何仲容看看天色,已近面时,心中便着忙起来,真是坐立不安。 高弃那双小眼睛直在眨动,现在兔子牙已经好久没有现出来。何仲容自家满腔愁思,便没有发现这个天性滑稽达观的好朋友居然也怀有心事。 原来高弃正在考虑一件事,便是他师门秘艺,有三招绝活,称为金指银掌。虽然只有三招,但练得纯熟之后,防身攻敌,妙用无穷。高弃并非吝惜绝艺,却是非常慎重地考虑着后果。第一点何仲容内功虽有根基,但因未经名师进一步指点,功力终是有限,这金指银掌功夫,极注重内家功力。否则人家一拳硬打过来,一旦碰上了自家便腕折筋断,招式再妙,也无用处。不过以何仲容的资质,这种奥妙的招数倒是很快便能学会。 第二点高弃本身虽然喜欢闹事,什么都不怕,但对师尊却十分崇敬。这等师门绝艺妄自传人,师尊嗔怪下来,他可得自裁以谢罪。 有这两桩原因,高弃便举棋不定,苦思不已。 何仲容最后叹口气,道:“我还是悄悄溜走吧,免得当筵出乖露丑,连你也不好看。” 高弃奋然道:“老兄别气馁,我有三手绝招,你学了大概有机会派派用场。这三手绝招称为金指银掌,虽然只有三招,但真不容易学好。因为第一招左指右掌,第二招变成右指左掌,第三招又变回左指右掌,最困难的地大就是右手三招和左手三把完全不同,各自变化施展下去,于是一心要分两用。” 他站起来比个架式,何仲容便觉得眼花镜乱,登时潜心学起来。 练武也正如世上其他的事情,有天才的人,一点儿就透,不但架式和手足尺寸判断的正确,甚且很快便能领略到其中精微变化与及用途。笨的人往往穷年累月,也无法得窥堂奥。只有一宗不能纯凭天才,便是内家功力方面,虽有名师秘法,也需岁月方能有功。当然天资好的会比鲁钝的进步得快,但不可能立即见功,除非服了什么灵药,因而脱胎换骨,功力猛进。同时视那灵药的功用,看看能抵多少年苦修之功而定高下。 何仲容一学就会,把个传艺的高弃喜得咧嘴直笑。自古至今,做师父的无不最怕遇上蠢徒弟,真是偶一不耐烦时,准保要呕血而死。 可是何仲容掌击指戳之际,功力太弱,高弃暗中十分泄气,因为这三招绝艺,他只能施展出三成妙用。 不过话说回来,事实上也是异数奇缘,何仲容五年前在山东济南附近,从一位冷峻的红命老人处得传内功,扎下根基至今,因他没有人再进一步指点,日夕仅仅苦修这段功夫,因此根基扎得牢固无比。是以练起这金指银掌的奇特功夫,需要分心左右出招,反而一下子便练得奇佳,纯熟无比。 西时已届,眨眼便将是开席之时,高弃出去小解。 何仲容正在怔忡,忽然一阵香风,直送人鼻中,抬眼一望,眼前站着一个丽人,正是面熟得很的云姑娘。 他连忙抱拳为礼道:“云姑娘可有什么贵干?” 她嫣然一笑,虽然美丽,但仍然带着几分稚气。 “小婢奉小姐之命,送一样东西与何相公,不过……” 何仲容大吃一惊,忖道:“我和她家小姐素昧平生,会有什么东西给我?奇怪?”想着想着,背上已沁出冷汗。 她又道:“不过这样东西可不易消受呢!” 他再大吃一惊,肚中摘咕道:“既然不好消受,那就免了吧!”但口里却不好说出来。 云姑娘容色一整,变得十分严肃,道:“这件东西需要的是p量和运气。你当然可以不接受。” 何仲容问道:“云姑娘可是说在下需要胆量和运气?” 她肃然点头,凝视着他。老实说何仲容真不愿意接受这么一宗谜样的危险东西。可是在她眼光注视之下,不遑多想,挺胸道:“在下决定接受。” 云姑娘一点也没露出高兴的样子,显然那样东西并非闹着玩的。 她道:“你不会后悔吧?” “云姑娘未免小觑在下了。”他忽然如受侮辱,变得激昂起来。“在下纵然揖弃生命,也决无怨言。更不后侮。” 她颔首道:“果然是个硬汉,可借孟浪一些。” 何仲容登时没趣起来,但又不便说什么话。 她取出一个两指定寸半长的玉盘,盒盖上似乎有些字迹。从她面上慎重的神情,这盒子里准必盛着一宗奇异的东西。 何仲容低头瞧瞧送到面前的玉盘,只见上面雕着“小还丹”三个字,旁边还刻着“公冶辛之宝”五个小字。他疑惑地抬头望望云姑娘。 她严肃地道:“这玉盒里面,共有两颗丹药,都是一模一样,连轻重也完全一样。其中一颗乃是药他公冶辛的秘制小还丹,练武之人得服此丹,可抵半甲子苦修之功。另外一颗,却是并世无匹的毒药,只一吞下腹中,立刻七窍流血而死。你自家随便取一颗服下,若是命该显达,你取到那粒小还丹,反之也将立刻送命。” 何仲容心头咚咚大跳,但话已说出,不能反悔,伸手接过那个玉盒。 他觉得异常惭愧,因为他已不由自主地流出冷汗。 “真是太丢脸了,大丈夫死则死耳,何必流冷汗?”他恨恨地骂着自己,可是汗珠依然直如出来。 他把盒打开,一阵奇香直扑上来,使人头脑为之一爽。 里面两颗龙眼核般大的红色丹丸,看起来真是一模一样,没法分出一点不同之象。 他定定神,慨然遭:“在下马上就取一颗服下,但此举凶吉未卜,在下只有一个要求。” “何相公请说。”云姑娘十分温柔地回答,她已不能装出严肃了。 “在下只想知道贵小姐赠药之意,以及此药的来历。” “这点本应对何相公说明白。你可记得中午到翡翠山时,有人赠马及宝刀一柄,那就是小姐送给你的。你一定奇怪我家小姐何以这样做法,我可以告诉你,她早已知道何相公乃是一位正直磊落的铁汉,因此她特别留意为你解决困难。这可是怜才之意,何相公切勿误会。” 何仲容听得热血沸腾,鼻子微酸,差点儿先涌出感激之泪。 想不到居然有人把他当做一个有用的人看待,光是这番瞧得起他的情意,已是够教这位落魄潦倒的英俊少年为之肝脑涂地了,何况还曾经赠与名驹宝刀。 他那真挚感动的神色,完全流露无遗。云姑娘像是自家做了一件善事似的,善眸中露出骄傲快乐的光彩。何仲容用力地道:“贵小姐和云姑娘的大德,在下有生之日,决难稍忘……在下这一生,除了两位之外,只有高弃见是真心朋友。如今在下该死,也可以瞑目了。” 云姑娘歇了片刻,便又道:“我家小姐明知何相公修练时日不久,功力虽高,但和目下内宅的一干高手比起来,还是差了一筹。况且那人魔邱独的三个徒孙,为人十分残忍多妒,将来有机会的话,不消说会将何相公的血都喝了,即使在今晚,他们也会想尽办法折辱相公。” 何仲容道:“正是这样,在下就愁这一点。” “故此我家小姐左思右想之下。没奈何把这宗随身五年的宝贝送给相公。可是难就难在其中一颗是烈性毒药,错服了必死无救。” “在下宁愿服错毒药而死,也不能任人折辱。” “我家小姐说,相公你一定会这样想法,故此令小婢送来。倘若相公不服灵药,今晚此关,万万闯不过去,那么小姐令人把相公搬进内宅之举、岂不是反而害了相公。故此只好选择此法,我家小姐又说,请相公不要怀疑她是用你做试验品,以为倘若相公不幸,则她便可得到确实不误的灵药。” “在下可真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慨然顺手拈起一粒丹九,便向口中送去。 但他的动作忽然中止,凝目望着手指夹住的红色丹丸,手心直在冒汗。 “假如这一粒正是毒药。”他想:“那么我便是亲手杀死自己,决不能怨怪别人,唉,自己的性命却悬在自己手中,用来测验运气,不免太过那个吧?我未免勇敢得有点儿盲目了。” 然后他又想到这两颗丹丸,为什么他会选择到这一颗?何以不换换其中的一粒? 他讽刺地笑一声,向云姑娘道:“实不相瞒,我并不想死。可是世事便是这样,正如我不想出丑丢脸一样,但往往却非出丑不可。”说完这话,好像有点儿不祥之感,便忽然闭嘴。 云姑娘在这最后关头,好像也有点儿逃避现实,她道。“这粒小还丹,乃是五年前一位名列天下武林五位高手之内的药仙公冶辛秘制之宝,他说服了此丹,可抵半甲子苦修之功,但我家小姐一直随身携带,老是不敢冒这个险。” 何仲容忽然记起那南阳镖局的镖头王光义在述及人魔邱独来历之时,曾经提到一位清风剑客车度春,也说是名列天下前五位高手之内,便插嘴问道:“姑娘所说的药仙公冶辛,可是与清风剑客车度春齐名的?那么还有其他三位是谁?” “不错,清风剑客车度春也是五位高手之一,其余三位,一是我家小姐的师父太白山冰屋主人谷姥姥……” 何仲容为之肃然起敬,道:“原来贵小姐不但家学渊源,而且还是高人之徒。”说到这里,心中忽觉奇怪,这北四堡南五寨的主人,屡代秘传武功,在江湖上所享威名,已十分不得了,难道还够不上这五位列前五人的高手? 云姑娘冰雪聪明,已看出他的疑思,便道:“老堡主的武功虽佳,但一人而兼两家之长,岂不更好?同时因谷姥姥乃是女人,我家小姐拜她为师,真是再好不过。那四堡五寨之首的济南金龙堡大小姐,也曾要拜谷姥姥为师,却因我家小姐先了一步,故此后来不知她改拜哪一位?另外那两位高手一是神行男闻一公,一是风火童子温炬。 “这小还丹是五年前药仙公冶辛到冰屋过访谷姥姥,下棋消遣,正在双方苦苦争持时,我家小姐看了良久,忽然间药仙公冶辛允许她做声,公冶辛见她年纪尚轻,使准她说出这一着。我家小姐对下棋之道,极有天分,这时说了一着,谷姥姥果然凭那一着赢了,这时才知道他们竟有打赌,这一局可把这盘小还丹赢来,谷姥姥便赐给我家小姐。” 何仲容手中冷汗更多了,口中问道:“为什么不直截了当给一粒真丹呢?” 云姑娘道:“小婢这就不知道了,只好问我家小姐。” 何仲容已不能再拖延,咯一声把丹九吞人腹中。 云姑娘赶快收起那个玉盘,匆匆走出轩去,迎面碰见高弃正蹲在院子中玩石子。 高弃见她.做个滑稽的表情,但云姑娘哪里笑得出来,只叹了口气,高弃正觉有异,起来拦住她道:“云姑娘你怎么啦?” 云姑娘往左一闪,高弃也往那边拦,她闪的快,高弃仍然拦住,一急之下,猛然出掌推去。 高弃敞开前胸,吃她一掌结结实实打个正着,哎的一声,踉踉跄跄地退了好几步,撞在院墙上。 云姑娘见他捧住胸口,猛然醒悟自己的掌力何等厉害,若是常人,这一掌怕不立刻心脉震断而死才怪哩,赶快冲到他身边,伸出玉手拉住他捧胸双掌,慌急地道:“你怎样啦,疼么?我真该死,胡乱一拳打在你身上。” 高弃无力地眨眨那对小眼睛。缓缓道:“你……你的掌力真厉害……可是练过铁砂掌……” 云姑娘道:“是的,真该死,你现在怎样了?小婢去找小姐乞些灵药来。” 高弃摇头道:“我……歇会儿就好了……”现在他可真个心惊胆战,原来云姑娘那双雪白的柔美正覆在他的手掌背上。他平生不知禁忌,淘气起来时,摸摸女人的两股也非奇事,无论怎样他都心无碍滞,平静无波。可是目下云姑娘玉手与他相触,却有如出电般,使得他一方面心惊胆战,一方面全身酥软。 高弃这家伙练的童子功,体内有混元一气运布百骸,别说她没有远足功力,即使是全力打他一掌,也将纹丝不动。 这刻他见到云姑娘眼中露出真诚焦急之意,这一下倒不好意思说出自己装假,但得额头出汗,浑身乱抖。云姑娘看着他似乎是疼痛难忍,不由得更慌了,柔声道:“你别出力,慢慢调匀真气,小婢抱你回房休息一会儿。” 高弃心中叫声我的妈呀,这会子被她玉手碰着,已经受不住了,何况全身倒在她香啧啧软绵绵的怀中,由她抱回房间,那时节大概真个得死掉一半。 但他又不敢推开她,只好直往地上蹲下去,云姑娘赶快搀他时,他居然连身躯也赖在地上。 云姑娘认定他伤势甚重,银牙一咬,俯身双手插入他腋下,运力一托。 谁知白费力气,那高弃个子不大,却十分沉重,竟然托之不起。她心中一半诧异一半不服,再用力一托。 高弃最是怕痒,被云姑娘这么一弄,早就忍不住,这时腋下又被她一揉,登时全身一软,被她托了起来。 云姑娘用上身抵住他肩膀,腾出一只手,抄起他的大区,便抱了起来。 高弃手臂碰着云姑娘软绵绵的胸部,打个大大的冷战,暗叫声我命休矣,便闭目软垂全身,任她摆布,敢情这个家伙真个晕了。 云姑娘无意被高弃碰着胸部,芳心也一阵惊悸,双颊无端红得如染丹朱。 眨眼间已将高弃抱回他的房间,就在何仲容房间对面。 这时何仲容的房中,悄声无息,故此云姑娘一时也忘了该事,没有去探探何仲容的生死,把高弃放在床上之后,秀眉大皱,尽在发怔。 高弃的小眼睛紧紧闭住,嘴巴也没有张开,故此两只滑稽惹笑的兔子门牙没有露出来。 她奇怪地想道:“哎,一个人的转变多快呀,这个善良而热心的人,醒着的时候,是那么滑稽惹笑,但现在闭上眼睛,却显得十分和蔼可亲,除了头颅巨大一点儿之外,并不使人觉得难看啊…不,不,我一定是因为下午偷听了他们的对话,知道了他的身世和可悯的遭遇,才对他同情怜悯,因而起了好感。他原本长得真有点儿难看,但这有什么关系呢?一个人只要有善良的内心,纯洁的灵魂,那就足够叫人仰慕了。我以前曾经跟随小姐走过江湖,会过不少年轻英俊,锦心绣口之士,可是他们的做人,都有许多许多缺陷。以我看来,那些人都及不上这位高相公。”。 怔怔地痴想着时,玉手也没闲着,先把随身带着的疗伤药散让他服下。因见他虽然闭眼不动,但呼吸均匀,面色如常。便不大惊慌了。 她忽然啐了自己一口,想道:“我这是发疯了?人家再不济也是名家之徒,料定不久之后,便将扬名显姓,出人头地。我再自高自负些,还不过是一个丫头,尽想人家干嘛……” 她显得相当可怜地仰天微叹,她知道这个相貌不扬的高弃,以及那俊美照人的何仲容,都十分孤单可怜。但他们终究是个男子汉,又是自由之身,总比她强胜的多。 高弃这时苦头可大了,那云姑娘不知给些什么药让他服下,但觉满口苦涩不堪。同时他更想到,一旦云姑娘发现他并非受伤,仅是假装的,那将会怎样呢? 虽然他不是存心装假,事实上是被她玉手一触,全身都软了,此后经得她摆布,又抱又抬,更是不敢睁眼,但云姑娘会相信他的解释么?他又如何能启齿说明他触摸着因而身软? 他对她后来的殷勤,使得一生都遭女性白眼的高弃感动得差点儿淌出眼泪。 假使将来云姑娘发现他并非真伤而误会了,打他骂他,他都不敢做声。即使是杀他,也决不敢违抗。他既是对她有了如许感激之心,可以想象得到他是如何不想令云姑娘误会。若果换了别人,这件事一定不成问题,干脆继续装假,博得佳人青睐呵护,岂不大妙。但高弃可是个死心眼,对于他不喜欢而没干系的人,他可以用欺骗手段。但对一个他全心敬爱的人,却绝不能有丝毫不忠实。因此他憋得十二万分难过,差点儿便要哭了。 云姑娘猛可记起何仲容,赶快过去看看他生死,一脚踏入他房中,大大一愣。 原来何仲容张手摊脚地躺在床上,一望而知已经毙命。 这一惊非同小可。定定神,暗自叫道:“何相公呀何相公,你真是命苦福薄,我家小姐一生未尝瞧得起过任何用人,只对你一人青眼屡加,假如你得服灵药,武功固然增进无数倍,小姐更打算要你修习文学,做个文武双全的英雄豪杰,结局如何,不问可知了。想那时节你们双宿双飞,比美神仙眷属,算得上一段佳话。哎……小姐赠药之际,也曾犹疑再三,何相公你死后有知,切不可怨怪小姐,她后来对小婢说,‘与其没没无闻而得享天年,倒不如博博运气。’小婢也赞成她的话。依小婢看来,何相公你决不是夭折之相,谁知…” 她不知不觉移步上前,伸手摸摸何仲容的脉门,触手一片冰冷,不禁惘然叹口气,忖道:“小婢也许要随侍小姐遁入空门,何相公你想,以小姐那等绮年玉貌,一身文武全才,却不能在繁华人世中大放光芒,你的死也就可以瞑目了。” 这刻酉时已至,镜儿走进来。云姑娘拉起一条被单,把他的尸首盖住,告诉镜儿道:“去报告大管家,何相公忽因急病去世,今晚宴会取消。” 镜儿眼中闪过惊讶的光芒,但立即转身出去。云姑娘看到镜儿似乎现出悲戚之容,不觉痴想道:“他所服侍的客人已不明不白地暴毙过两个,但他那时毫不动容,如今却为了何相公而有点儿悲戚,不知何相公有甚好处?” 她走出房门,墓地想起高弃,又忖道:“小姐的脾气我所深悉,关于何相公这件事,不论她对他的情感,是否已达到为他舍弃一切的地步,但她必定因为觉得对不起何相公,因而避世以为报答。那么我自然也得跟去,想来我与高相公总是有缘,如今何不把这粒真的小还丹送给他?” 她走进房间里,只见高弃无力的睁开眼睛。她当然不知道高弃正懊恼得要死,同时又不敢露出马脚,是故无精打采,毫无气力。 云姑娘温声道:“你好了些么?” 高弃哑声道:“谢谢你关心,我没事。” 她道:“早先我奉了小姐之命拿了两颗丹丸来,任得何相公自选一颗,你当然听过药仙公冶辛的大名,这两颗丹丸便是他赠的,都一模一样,其中一粒是武林人视为至宝的小还丹,另一粒却是烈性毒药。何相公说他愿冒这个险,于是我便把药丸给他。” 高弃突然坐起来,咧开嘴巴,情急地问道:“他服了哪一粒?” “他已不幸死了。”她简短地答了一句,然后十分温柔地伸手按他躺下,道:“你切勿急坏自己身体,我明白你失掉这个可以披胆沥肝的朋友,一定如断手足。可是当你知道我家小姐将会因他的不幸,而必有报答的话,我想,你应该觉得他的死也是值得的。” 高弃瞪大眼睛,现在他不必装假,也浑身乏力。 云姑娘把那粒小还丹连玉盘都交给他,缓缓道:“这一粒可是真的小还丹,小婢擅作主张,送给高相公你服用。” 高弃痛失至友,心中悲伤得迷迷糊糊,脑中轰轰隆隆地直响,却随口问道:“为什么呢?” 云姑娘转身走到房门,忽然回身,凝睇看着他,道:“第一,你是何相公的唯一好友,此丹既然他没福受用,只好赠你。第二,我……” 高弃虽然睁大眼睛,其实并不大注意她说什么话。心中反复念道:“何老兄死了,他那么一个铁血汉子也死了……” 云姑娘稍稍一顿,然后很快速地道:“第二点,我很喜欢你的为人。” 她有如一朵彩云,眨眼飘逝。 高弃叹了一声,宛如迅雷轰顶,闭目喘气不已。 这句话他听得异常清楚,甚至可以感觉到那美丽的云姑娘迅速地说出这句话时,内心蕴藏的娇羞之情。那是多么动人的一句说话,他在震惊之后,复又细细回味起来。 在他的一生中,连个同性的好朋友也没有,更别说异性了。然而天下之事,每多出人意料之外,出奇得教他难以置信。 剧悲剧喜两种情绪连迭急袭,使得高弃如在梦中。他听到总管家于戎威严有力的声音,在对面房间响起。于是,他热泪横洒。因为如今毕竟已确定好友何仲容是真的死了。 总管家是个秃顶的中年人,唇上留着两撇八字胡,威严之中又透出阴毒。此人在武林中本也是个响当当的角色,人称秃鹰于戎,一手大力鹰爪功,江湖上无不知名。 他吩咐两个壮汉道:“把尸首抬到堡后宝云庵停放。” 又转面吩咐另外一人道:“到二号库房取出那付尚未完工的楠木寿材,即令匠人加工赶制。” 那些下人都十二分谨畏地衔命而去。 秃鹰于戎伸手摸摸何仲容的手腕,暗自喃喃道:“凭我老秃也认不出他服了何药而死,这话如何说得出口?真奇怪……” 那两个下人用一张软床,把何仲容尸首用被单盖住,走出堡去。原来宝云庵乃是老堡主家庵,就在成家堡后面半里远的一座翠竹林中。按规矩家庵岂容停放外人尸首,而且成家堡这数日来无缘无故暴毙的人,也不在少数。都仅仅一副薄棺收殓,人土为安。从来没有说是停尸数日以等待棺木之理,更别说用那价值千金的棺木寿材葬殓。 秃鹰于戎为之疑惑不已,因为这都是成小姐之命,他自然不能违拗。不过他身为一堡管家,并且已参与本堡一件最机密的大事,几乎等于第二堡主。而因为有那校关系极大的机密事,故此他对堡中任何人都严密监视,一举一动,无有不知,是以当然知道何仲容入堡后大部分动态。 他记得何仲容已搬入内宅,是成小姐之命,同时又有赠马赠刀之举。足见这位成小姐对何仲容之看重,但他却忽然暴毙,起因是成小姐贴身侍女井秋云送药。那么她为何要毒死他?用的是什么药? 他只好闷在葫芦中了,因为他决不能向成小姐打听查究。好在死个把人,在他心目中不过等于死只蚂蚁。 前面大厅上筵席盛开,并没有因何仲容之死而为之中止。 高弃没精打采地被镜儿硬请赴宴,来到大厅,已是入席时候。 经常两席尚未坐满,但今日却有四席之多,一堂济济,其中不乏英俊之士。 高弃毫无兴致,连多看那些人一眼也懒得看,径自在一个空位坐下。 抬目一望,同席的竟有三个道人,其中一个正是崆峒派第一位高手仙音飞蛇耿道人。另外两个是比耿道人早来两天的龙门双他寒山和寒月两位道长。 最使他皱眉的是峨嵋派阴阳双剑龚氏兄弟,他们也在此席,正和昆仑派的名手石猴侯星五在谈话。但坐在侯星五旁边的昆仑年轻好手樊相如却默默不语。只因那石猴侯星五成名多年,早有家室。这次到成家堡来,仅是陪着这位年轻师弟樊相如来开开眼界。本来也没有想到什么招亲之事。可是自从三日之前,成小姐忽然在筵席上露面,这一下使得不少人都动了心,樊相如便是其中之一。还有就是人魔邱独的徒孙黑煞手桑无忌及尉迟军两个师兄弟,尉迟刚则另有所欲。后来加多峨嵋派龚氏兄弟,便共有五人逐鹿。是以龚氏兄弟和昆仑石猴侯星五谈话,表面上融洽,骨子里暗斗不休。 同席还有一位便是女罗刹郁雅,她的眼光不时向其他的筵席上溜来溜去。 邻席乃是以前见过的旧日客人,上首坐着一位老和尚,乃是老堡主成永的好友百补禅师。旁边是一位中年道站,人称千草仙姑。顶着下来是黄山赤面天王熊大奇和宗绪,跟着又是两个和尚,都是藏土龙树派的密宗好手,一名半托迦,一名理陀。再次便是人魔邱独的三个徒孙。 宗绮凝瞥高弃一眼,见他嗒然若丧,同时又不见何仲容,不觉奇怪起来。但她并没有工夫询问,因为一则宿仇仙音飞蛇耿道人已露相,她准备找机会嘲讽他一下,二则新来的两席竟有十五六个青年男女,每个都是眼神奕奕,举止沉凝,一望而知俱怀上乘武功。但大部分都陌生得很,全无任何表记可以推知是什么来历,因此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住。 老堡主成永一领长衫,甚是潇洒,面上满是亲切的笑容,招呼着这一于年轻男女,成小姐却没有出席。 大家坐定,老堡主起坐道:“明日便是会期,但今天刚到的贵客着实不少,除了老朽好些子侄辈之外,那一位老仙长是崆峒高人仙音飞蛇耿道长。” 耿道人站起来,向大家稽首,目光如电,特别在黄山两师兄妹面上停留一下。 赤面天王熊大奇和宗绮都瞪目回敬,但究没发生什么麻烦。 现在轮到那两席新来的许多青年男女,其中夹有三个年龄在四旬左右的人,神色间显出和这群青年男女并不是一路。 老堡主先介绍那三位中年人,头一个赫赫有名,乃是五湖散人夏冰山。另外两个却是大江以南黑道上超卓一时的剧盗,一个姓盂名松,一个姓尹名传,各有外门奇功,名声甚著。 跟着介绍那十余个少年男女,男的共有十位,女的也有三位。 众人一听,敢情这一于少年男女全是北四堡南五寨的少堡主和姑娘们。那北四堡南五寨是北金左成岳,柳卫云钟吴。上半句是北四堡之姓,由金字起,第一位是金龙堡,此下全是以姓如家字,便成为堡名及寨名,如成家堡、左家堡。岳家堡等。下半句全是南五寨之姓。 第一位被介绍的,是个二九年华的姑娘,长得清丽无比,眼如秋水,眉比远山。这位姑娘乃是北四堡南五寨领头的鲁省济南府金龙堡堡主唯一串珠,姓金芳名风儿。当她被介绍芳名之时,秋水盈盈一扫,玉颊上乍现两颗梨涡,登时所有的青年男子都魂飞魄散。 第二三两位是保定府左家堡少堡主,老大左良,老二左昆,都是三句左右之人,早已成家。第四位乃是西安府岳家堡独生少堡主岳冲,年纪不过在二十四五,眉宇间凶悍异常,一于人之中,要数他长得最丑。 第五六七三位是两男一女,乃是金陵城外柳家寨后人,长姐柳虹影,大弟柳坚,二弟柳城。相貌都属中等,却有一股英气。 第八位是个矮胖个子,乃是湘省衡州府卫家寨少寨主卫成功。 第九第十两位一男一女,乃是浙省仙霞岭北云家寨后人。长兄云纪程,年纪约在三旬左右,幼妹云霞,年方十五。 第十一十二两位,是对孪生兄弟,乃江西南昌府钟家寨少寨主,以智勇两字分为名字,老大钟智,老二钟勇,这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又高又大,面目黝黑朴实。 最末的一位又是位姑娘,瓜子脸,薄嘴唇,虽有几分姿色,却被刑克之相掩掉。这位姑娘乃是百粤韶州府赵家寨的赵素之姑娘。 众人差点儿连名字也记不住,高弃则简直一塌糊涂,但有一点儿他十分清楚,便是以女罗刹郁雅和宗绪的姿容,比起那金龙堡金凤儿姑娘,真有如星火微辉遇到一轮皓月。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位金凤儿姑娘都美不可言。尤其现出两个酒涡时,那种甜蜜可爱的样子,真教人为她为粉身碎骨,也十分情愿。 酒过三巡,老堡主成永又站起身来,摸摸唇上八字须,道:“明日便是成某举办的以武会友大会,承各位朋友捧场降临,成某十分荣幸。” 老堡主成永稍稍歇一下,又道:“今晚请各位尽情一醉,明日开始好表演身手,让武林同道见识喝彩,也为敝堡增光。在座的多是高人奇士,因此老夫有几句话向各位解释一下。便是大家都知道敝堡所订的规矩,乃是若有三位正副台主,上台显技的高人,先与第一位副台主较量,规定是以拳掌作赛,若能三十招不败。便由第二位副台主接上来,规定用兵刃作赛,二十招不败,方能与正合主比武,这一场不拘兵刃暗器拳掌,俱由攻台的高人随便挑选。除暗器一门当场规定之外,其余兵器拳掌,都以十五招为限。如果接住,敝堡为表捧场盛意,敬赠礼物,聊表寸意。” 这些比赛规矩,大家都早知道,最关心的是不知台主是谁,会不会由成老堡主自己担任?不过老堡主并没提及,故此大家只能用在心里。 “老夫明知在座各位必能通过前两关,主要还是在最后一场显露绝技;可是敝堡规则早已定下,便不好随便改动,这一点儿务请各位原谅。” 老堡主说完之后,大家谈论吃喝起来。 高弃无意中瞧到另一席上,那西安府岳家堡少堡主岳冲,一对凶光四射的眼睛,老是溜到这边席来。再一注意,敢情常常在看女罗刹郁雅。他发觉他们好像用眉目和在举杯持筷之际,不断地交换暗号。 不过他太没有心情,虽然他当时最注意岳冲的原因,是为了西安府岳家堡和他师门怨隙甚深,但他仍然做得注意下去。 老堡主对席上这一于世侄辈道:“小女因恰好有点儿事,故此迟迟未曾出来奉陪各位。好在大家都是自己人,想不至于见怪。” 金凤儿嫣然微笑,梨涡浮上脸颊,柔美得难以形容。她道:“下午和成姐姐只谈了几句话,但她的文武全才,使侄女心折非常,现在正想念着她呢。成叔叔可以找人请成姐姐赶快出席吗?” 金陵柳家寨的柳虹影姑娘也附和道:“是啊,成伯伯快请妹妹出来吧,我们都望眼将穿了。” 一个下人过来,在成永耳边低禀数言。成老堡主便向她们笑道:“老夫恰好有事要进去一下,这就顺便命她立刻出来。” 成水走后,场面便轻松得多。而黄山那一对师兄妹却变得有点儿紧张。因为早先宗绮不但对老道人瞪眼睛,还皱眉歪嘴,做出种种表情气他。如今老道人似乎忍擦不住,眼睛射出令人心寒的光芒。宗绮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一旦和这老道人翻了脸,也许要离开此堡,岂不是没好戏看。只因现在来了这么多年轻男女,那北四堡南五寨在武林中,另有一种崇高的地位,直可媲美武林中前五位高人的盛誉。故此她十分渴想见识一下人家的绝技,因此才觉得紧张。她的师兄赤面天王熊大奇久闻江湖,明知那仙音飞蛇耿道人并不好意,斗将起来,正未知鹿死谁手,是以暗自紧张戒备。 仙音飞蛇耿道人仍然正襟危坐,没有行动,那边席上的宗绮忽然离座,一直向这边席上走过来。耿道人阴冷地低哼一声,杀机立盛。 但宗绮走到这边席上,却停在高弃背后,弯腰俯首凑近他的耳边,轻轻道:“我得先谢谢你,何仲容呢?”原来宗绮起先迈着他们之前,高弃曾经掏出口袋中所有的东酉,因此宗绮瞧见那寒袖飞砂,不过当时没有注意,后来因粉金刚任逵受伤,便记起来。 高弃一转头,鼻子差点儿闲着她的粉颊,只觉一阵香气,令人飘飘然直要晕倒。 峨嵋龚氏兄弟和人魔邱独的三个徒孙,都从心里头羡妒那丑陋的高弃竟有如许艳福。 高弃哑声道:“他…他已死了……” 宗绮不由得身躯一震,瞪眼发怔。只听高弃又哑声道:“我这就要去祭奠他一番。” 宗绮咬咬嘴唇,道:“我也去。” 厅中的人全都诧异地看着这一男一女走出厅门,赤面天王熊大奇赶上来,问道:“师妹你往哪里去?” 宗统道:“何仲容死了,我去祭奠他……” 熊大奇眉头一皱,怔道:“你和人家不过一面之缘,便值得那么关心?”一面暗忖:也好,那厮死了,师妹也可恢复正常。否则将来我怎样禀告师尊? 当下默默退回席上,宗绮、高弃一径出了堡门,高弃听过总管家秃鹰于戎说及停尸堡后的宝云庵,故此向堡中下人稍稍打听,便知宝云庵所在之处。 沿着绕堡小河走到后面,只见在小河对面,一片翠竹林,甚是深密。 那小河宽达丈半,高弃小眼睛急得连连眨动,原来他因练了一身外壮功夫,刀枪不人。却在轻功方面大见逊色,最多只能跳一丈远,因此他师父专门为他研究出通地术。这时他正好对宗绮说到成姑娘命小婢送药给何仲容。 宗绮问道:“他把药服下了?” “是的,但那成姑娘可是……” “因此他就死掉?” “是的,可是……” 嗖一声宗绮已纵过对岸,晃眼没人竹林中。高弃叹气发急,忙忙往前跑,一面想道:“那位急性子的姑娘,下文也不听清楚,她一定以为成姑娘害死何老兄。” 眼看那护堡河只有一丈二尺之宽,他心里一急,便没有多想,用力一纵。身形在空中时,忽然发觉那河面的宽度,心里一惊,那口真气提之不住,扑通一声掉在河中。其实要是他不发慌,这一纵足足可以跃过对岸。 他爬口岸上,那简直是只落汤鸡。一赌气便把适地的特制黑衣穿上,变成一个脑袋又大又失的黑妖,直往翠竹中闯进去。那宝云庵就在竹林中,中间幽静清雅,他走人庵中,忽听佛堂中一个女人嗓音尖锐可怕地叫了一声。 佛堂中光芒蒙瞑,有个年轻尼姑已昏倒地上,原来是被他这付怪样子吓昏的。 他也不知其故,心中正在埋怨这尼姑把他骇了一惊,放步向后闯进去。 眼光到处,但见灯光灿然,照得甚是明亮。右壁下一张木榻上,卧着何仲容的尸体,栩栩如生。 高弃走过去,喃喃念叨道:“何老兄呀,看你的样子不愿意死,何不活过来,好教那些姑娘们不要伤心?” 何仲容双目半启,似乎听到他说什么话。高弃看了,反而惊疑起来,伸手一摸何仲容的脉队却冰冷僵硬,确知他已经死了,不觉又一阵恻然。 忽然听到一声娇叱,有兵刃相碰之声,随风送来。 当下走出院子一看,一堵高达丈二的石墙,围住此庵,那娇叱杀声从外面传来。 高弃猛可用奇尖的脑袋向下一钻,已插入泥土中,双掌伸直贴地直插人泥中,然后手肘一缩,身躯已没人泥中大半。 眨眼间他已完全钻入泥中,但估人之处,除了看出泥土稍松之外,竟没有洞穴。 他在地中双腿笔直,全靠双手向前直探,然后用手肘勾动身躯,手肘缩到胸前,便又伸手出去。每次虽然只移动尺许,但他锻炼功深,又是一身硬功,决不怕被石块之类碰痛身体。同时头上戴的那个尖头破土之帽,有如翻波破浪,是以迅速得如鱼泳水,滑溜顺畅。 他认定外面厮杀的,定是宗绮刚好碰上成姑娘,于是打将起来。出了墙外,仰身游上地面,只差一寸便破土而出。两只玻璃眼珠急然一弹,伸长寸半之多,竟然突出地面半寸。 只见就在他上面,两个身材婀娜的姑娘正在激斗。 高弃差点儿叫出声来,原来其中一个是宗绮之外,另外那位使剑的姑娘,竟是云姑娘。 大概已因斗了五十招以上,宗绮一双柳叶刀毒辣无比,功力也深厚异常,直把云姑娘埋在刀山下面,只剩下奋力支撑的份儿,一步也移动不得。 云姑娘已香汗设达,娇喘细细,依稀可闻。她的功力比之宗绮这种自小便锻炼的自然相差很远,全仗剑法精奇奥妙,才能走了五十多招还末落败。 高弃心中咚咚大跳,极替云姑娘担心,时机危迫,错眼间好一位红粉佳人,便将成为刀下之鬼。立刻施展出一身本领。 宗绮和云姑娘两人以命相争,正在激烈之时,倒没发觉方圆两丈的地面渐渐升高,竟达四寸。宗绮战到此时,觅到破绽,蓦地使出黄山绝艺,右手一刀“三阳开泰”,全力砍下。左手的柳叶刀却射出一丝冷风,平刺而去,竟是后发先至,教人无法防避。 云姑娘哎一声。身形忽然一侧,右肩已着了一刀,宝剑撒手落地。但她的身形忽然沉没人地中,不见踪迹。宗绮骇了一跳,低头看时,地面连洞穴也没一个。 宗绮为之大惊,怔了半天,跃过围墙,忽见屋子内灯光跳动,光焰摇摆不定,木榻上僵卧着的何仲容欠伸欲起。这一骇更加不得了,在心中大叫一声怪事,拨头就走。 回到大厅中,灯明如昼,人语喧哗,她那颗心方始稍为安静。 赤面天王熊大奇问她道:“师妹,你碰见什么事?何以面色青得如此难看?” 她反问道:“你认为世间有鬼么?师哥。” “鬼,我可没见过。”熊大奇摸不着头脑,随口而答,但忽然见她神色十分当真,便又道:“大概有吧,不过时运好的人决碰不到。” 她没有再说,抬目一瞥那边席上,只见成姑娘已经露面,正在向同桌的世交青年男女敬酒。 这位成姑娘一出现,冷艳迫人。登时不让金凤儿把风头出尽。 所有的青年男子眼光儿全被她们吸引过去,宗绮心中难受得很,但忽然瞧见那百粤韶州赵家寨赵素之姑娘,满面掩饰不住妒恨之色,反而为之失笑。 且说那高弃在地底弄了个洞,然后以神速无比的手法,把危殆无比的云姑娘揪下地洞中。 地洞中暗黑不见五指,同时也狭窄得很,云姑娘被一双强健有力的臂膀拥住,又觉伤肩附近穴道被点,血流立止,痛也稍试。 云姑娘冰雪聪明,立即明白有人救她,可是她又忍不住心中惊恐,只因救她之人,竟能在地底活动,跟鬼魅之类也就差不了多少。例如有个厉鬼已经修炼成形,因而救她出险,但这种救命之恩,她情愿不要。 “我可是在阴间?”她乏力地问道。 高弃在她耳边轻轻答道:“不,我不把你弄下来,你才到得了阴间。我是高弃呀,姑娘可记得我?” 云姑娘哎一声,高弃恐怕躲得太久,她未经训练,会在地底为之闷死,因此破土而出。夜风习习,清凉廓胸。云姑娘忙看时,忽见高弃竟变成个怪物,不由得又为之大惊。 高弃把怪头摘下来,快活地笑道:“现在我才不埋怨师父了,但当年我真吃了不少苦头呢。” 云姑娘这才恍然大悟,也快活地嫣然一笑,道:“高相公如不把头颅弄不来,我可真的要找个地洞来躲警了。刚才我家小姐来祭拜何相公,忽听暗讯,得知老堡主找她,故此匆匆走了。我正也要离开,那黄山的宗绮就来了。啊,相公救命之恩,尚未拜谢哩!” 高弃连忙阻止她,双手一伸,却好触到她伤处,云姑娘为之痛哼一声,高弃忘其所以,一急之下,便把她半抱半掖地扶住,呵慰道:“你很痛么?嗅,我真该死,真该死。” 云姑娘被他一抱,面热心跳,竟说不出话来。猛然一挣,托地跳过围墙。 停尸的静室中,一香烟袅袅,灯火摇摇。她惊慌张张地瞥扫过停尸的榻上,忽见何仲容身躯晃动。这一惊非同小可,眼睛一闭,呆立如水鸡。 墙外的高弃也自愣愣不动,只因他的脑袋忽然转过这个圈圈,发觉自家抱住对方,的确十分不对,人家是个大闺女,岂能随便乱抱。想到这里,那颗心飘飘荡荡,竟不知如何是好。 愣了一下,望望那堵高墙,跳又跳不过去,只好戴上地适用的尖帽,往地下一钻,眨眼间已到了院内.升上地面一看,人迹沓然。 原来这一会儿工夫,云姑娘已经赶快跑掉。 高弃往屋内一张望,心中叫声我的妈呀,也自愣在当场。原来屋内用上的何仲容,已经僵直地坐起来,一身骨节,麻啪地响个不停。 “我的妈呀,何老兄你是死不瞑目,故此变为僵尸,但我们可是好朋友,你别弄死我……” 灯光摇摇,气氛可怖。高弃拔腿欲走,忽然想到:“反止我一身影皮影肉,刀枪不人。何老兄纵然来扼我喉咙,我至多诈死,总不成他会架火烧我?”想到这里,胆子又大了。 何仲容僵硬的伸伸双臂,回头四望,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在什么地方啊?” 高弃蹦地一跳,想跳入屋内,哪知力量过猛,在本槛上绊了一下,轰隆大响一声,把旁边半边木门给撞坍了。他一爬起来,大叫道:“老兄,你没死么?” 何仲容一听高弃此言,这才记起服药之事,也喜得直跳起来,道:“我没死么?为什么呢?” 两人拥抱在一起,何仲容过了一会儿,平静下来,把他推开,道:“高兄钻过地么?这一身衣服凉飕飕的,还带着一点儿泥味。” 高弃便把前事说了,又道:“我这一身衣服,乃是北极蚕丝织成,怎样也弄不破,而且泥土再稀烂,也沾不住。我一身硬功,虽不怕在泥土中刮伤,但衣服总会扯破和弄脏。” 何仲容左顾右盼,喜不自胜地道:“我总算没有死,唉,你不知道,当我服下那粒药丸之后,坐在床上等候。忽然间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大无用,当想到人的生命,只有这么一次,但我却贸贸然拿来赌博,这赌注不免下得太大一点儿了吧了还好,当我觉的不妥时,马上便茫然失去任何知觉。” 高弃犹疑了一会儿,把遁地衣脱下来,从囊中取出那个玉盒,道:“剩下那粒丹药,还在我这儿呢,你服不服?” 何仲容呆了一下,道:“这粒可是真的?” 高弃道:“不知道呀,照理说应该是真的。可是你又没有死掉,焉知这粒是真是假?” 何仲容打开玉盘,取出灵丹,托在掌中。他心中交战了好久,终于一仰脖子,把丹药吞下。 他一吞下丹药之后,立刻卧倒榻上,道:“高兄,这回若是真死了,你别悲哀,生死有命,与其生在世上,做那人下之人,倒不如眼睛一闭,管他娘的。” 高弃道:“何老兄,我就是佩服你的豪气,换了别的人,万万办不到。” 歇了片刻,何仲容也觉精神倍增,毫无死兆。当下跳了下来,道:“要是毒药,总该有一点儿征兆,如今我但觉精神倍增,不用说定是服了小还丹哪!” 高弃也十分欣慰,道:“一定不错,老兄你表演那金指银掌我看看。” 何仲容立刻把招数使出来,高弃十分失望地叹口气,道:“我可要去揍那什么药仙去哪,简直是骗人的玩意儿嘛!” 敢情何仲容服药之后,除了精神奕奕之外,毫无别的好处。那小还丹是称可抵三十年精修之功,如今却无半点儿灵效。 何仲容恍然道:“高兄,你别生气。以我看来,这两粒药丸在成姑娘手中已有数年之久,难保不会因藏得太久而失了灵效。那粒毒药也不正是泄了气而失效么?否同我早就死了,还能服这粒真的?正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高弃道:“好吧,反正老兄你不死,就算喜事一件,咱们趁早离开这鬼地方。” 何仲容道:“回到堡里去?那怎么成?已死了么,就让人家以为我已死掉好了。我另换一个名字,此去江湖,一定不辞千辛万苦,也得找到高人,学回一身本领,然后才在江湖闯荡。” 高弃想了一下,道:“你等我一会儿,我把衣物取出来,咱们一道走,这样人家以为我把你的尸首盗走,没有人晓得你已活着。” 不过留在庵中等候,也不是办法,两人走出宝云庵,离开那竹林,何仲容便守在附近的树丛中。高弃一径回堡去了。 第五章 遇童子少侠走暗路 何仲容望望天上群星,夜凉如水,心中无限感慨。自家沉没在淘为思潮中,直到有两条人影迫近他身畔,还不知道。 一声阴森森的哼声,把他惊醒,扫目一瞥,不觉吓了一大跳,原来在他旁边站定两人,正是当日仗以传名江湖的秦东双鸟。 “他们夤夜来到这成家堡附近干什么?”他想,这时那九头鸟丁峰和黑鹰刘子登都已掣出兵器。丁峰冷冷道:“何仲容,你虽托庇在成家堡,也逃不出大爷们的掌心。” 何仲容气往上冲,道:“何某几曾要托庇成家堡。两位有什么本领,尽管施展好了。”说得猛傲之极,秦东双鸟听了,真个气得要死。刘子登沉声道:“咱们还有要事,快把这厮收拾下再说。”话声南歇,两人兵器齐举,直攻手无寸铁的何仲容。 何仲容使出金指银掌的功夫,两手齐出御敌,掌风指力一发,秦东双鸟登时错开数步,大感诧骇。原来何仲容这一举手间,功力陡然增强一倍。 但何仲容还不察觉,只觉得招数使得十分顺手,收到自己想得到的效果,更不迟疑,决定用逐个击破的办法,身形如旋风般一转,欺到黑鹰刘子登身前,掌指并出。 刘子登使的是判官笔.这时蓦地一分,指上打下,使出“龙虎相交”之式。谁知何仲容右掌忽然变为指戳.左手探处,一掌劈去,恰从双笔之间递入。 这一招使得凶险异常.丁峰在一旁惊出一身冷汗,双钩展处,划出两道光华,直取何仲容后背。 何仲容头也不回,逼前一步,刘子登努力一仰身,收笔来封。但只因慢了那么一线之微,左手笔已被何仲容右指指风卷着。刘子登本能的运劲一挣,谁知何仲容指为遇强更强,竟硬生生把敌人判官笔震出手。 何仲容这时不胜之喜,雄心陡奋,拿捏时间基地一族身,两手招式各异,指掌齐出。 九头鸟丁峰但觉怎样也料不到敌人会攻进这些部位,心中慌忙异常,却听何仲容忽地吐气开声,掌随声出,一股掌力如飚忽卷,直冲侧面的刘子登。 他的掌力一出,人却向相反的方向退开,因此能够腾出地方和时间急攻了峰。 丁峰尚未看清刘子登的结果,猛然一丝冷风,直射胸前要穴。 何仲容这一手惜自己之掌力而加速移动身形,错非有三十年以上精修功力不可,还得要内功乃是名家正宗心法,方能有此威力。 秦东双鸟几乎是在同时跌翻地上,他们都犹有余恨地低吼半声。只因这一次动手,根本他们都未曾施展出判官笔和护手双钩的威力,便已落败受伤。 何仲容气壮山河似地长啸一声,虎目中泪光隐隐,快要滚下来。那是感激之泪。他一个平凡落魄的人,如今居然在一日之间,摆脱了平凡。从今而后,他可以创造一些什么!命运已扭转过来。这个世界毕竟有他的一份。 他感激那位长着两颗甜蜜可爱的酒涡的小女孩凤儿,因为她使得红面老人传他以内功心法。现在他更感激成姑娘,因为她并不嫌他落魄,赠刀送马,最后赠送灵药。 记得服了第一粒丹药而失去知觉之后,渐渐他的知觉又恢复过来,他觉得如陷梦魇之中,眼皮不能抬起,全身不能动,但耳朵却听见一切。他听到云姑娘的声音,她在劝慰另一个人,他明白那是成姑娘,但遗憾的是始终没有听到她开口说话。最后云姑娘道:“……那副上好的棺木寿村马上便制好了,小姐你要去看看么?” 他不知成姑娘点头还是摇头,但他心中为之大急,努力要睁大眼睛告诉她们说自己还活着,可是太心急了,反而又昏昏失去知觉。 感恩知己之心,使得他愿意为成姑娘肝脑涂地。 他检视了一下地上的两人,那黑鹰刘子登被他掌力劈正前胸,已经了帐。另外那九头鸟丁峰,却吃指风点伤了胸前大穴,也已重伤。举手之间居然把两个强仇打倒,可见药仙的小还丹的是不同凡响。 何仲容心想:发两人不知做了多少杀孽,我杀死了他们,也不算残忍,反而称得上为民除害。” 跟着又想道:“他们深夜在此,必有诡谋,我且按按他们身上。” 于是先动手搜查未死的九头鸟丁峰,丁峰提一口真气,张口骂到:“小杂种果然是成家的手下,早晚有得你好看。成家那妞儿算她命大,老子没法和她睡一觉。” 何仲容大怒道:“姓丁的你不怕死?” “嘿,嘿,老子若是怕死,也不敢到这里来了。小杂种你敢杀死老子,算你有种。” 何仲容怒不可遏,一腿踢去,丁峰惨哼一声,滚开寻丈,立刻毙命。何仲容反觉后悔,忖道:“我还不知他有什么手段,竟敢来惹成家堡。” 想到这里眼珠一转,心中掠过一个念头,立刻动手把两个人尸体存在一丛矮树里面。自家也匿藏起来。 夜风萧萧,满天星斗,这味道真像那天要和人魔邱独门下弟子比武的情况。他悄悄想道:“记得那天晚上,女罗刹郁雅和一个姓岳的人,称呼做少堡主,简单地问答了几句,如今想来,他们分明也是对成家堡有所图谋,究竟是什么事呢?” 等了片刻,唰的一声,一条黑影自天而降,轻功甚高。何仲容如今目力已不比寻常,夜间看物,有如白昼,因此看得十分清楚。来者敢情是个老乞丐,一身鹑衣百结,赤着双足,腰间一条草绳,挂着一个大红葫芦。 何仲容暗中摇摇头,想道:“看这个老乞丐蓬首垢面,本来一付可怜相。但这时眼睛凶光四射,分明不是好人。” 他这一猜倒没猜错,来人正是隐身风尘中的大魔头,人称毒丐江邛,平生杀人如同儿戏。这天下南五寨北四堡本是坐地分赃的主儿,独独这毒丐江邛不卖帐,我行我素。但多年以来,北四堡南五寨也没有传说要找他晦气。外间人都认为一则这老毒丐武功太高,不易对付。二则他行踪隐秘无比,一似怕人追踪,是以要找到他也谈何容易。 且说这老毒丐江邛落地现身之后,凶睛四下一射,见毫无人影,便不悦地皱起眉头,喃喃道:“这两个兔崽子胆敢戏弄老叫化,一定会有他们的乐子。” 于是木立伫候,何仲容忽然担心起来,想道:“凭他刚才那一手轻功,看来又驾凌于人魔邱独几个徒孙之上。我躲着不要紧,万一高弃兄来到,碰上了想不动手还成么?怕只怕我们都敌不过这个老乞丐呢。” 毒丐江邛等了片刻,蓦然四顾一限,又自语道:“奇怪,凭那两个兔崽于敢哄我么?莫不是身上怀着宝贝,半途被人觊觎,拦劫了去?” 何仲容听了心中一震,忖道:“他说的两人,分明指的秦东双鸟,哦,秦东双鸟约了这老丐,来暗算成家堡,得手之后,便将一桩宝物为酬,哎呀,敢情要暗算成姑娘,只不知道老丐如今还去不去?” 那毒丐江邛又自语道:“我报了仇,得到宝贝,他们却得那妞儿,这宗交易,划算得令我难以相信。现在他们果然没有依约来到,算了吧,老叫化呀,你岂可贪这些好处,只要报仇得手,那太白山冰屋的老乞婆不气死才怪哩,嘿嘿!” 这老毒丐江邛说得真够明白,何仲容虽然以前不知成姑娘成玉真乃是太白冰屋主人谷姥姥的徒弟,但从话中已可参详出来。 然而他陡地一惊,那颗心扑通一跳,跳声如此响亮,使得何仲容也害怕起来,怕被那老毒丐听到声息。原来何仲容忽然想到那毒丐江邛邓功力之高,从他身法上以及不把秦东双鸟看在眼内的情形,已可窥见一般,那么以这等隐身风尘的大魔头,怎会一味自言自语,把事说得一清二楚? 是以他推测到这毒丐必定其中有诈,也许是已知有人潜伺一旁,故此拿话引这潜伏的人出来。 想到这里,不知是疑心生暗鬼,抑是真有其事,竟然听到一种极轻微的沙沙声,从那边地底传出来。 老毒丐江邛陡然一愣,侧耳而听。何仲容把他的表情看得十分清楚,自家也是一愣,忖道:“如说他已发现有人,那么如今感到这奇异的声音,不须如此吃惊。天呀,究竟这厮刚才说的是不是真话?” 他对成姑娘是愿意以肝脑涂地来报答她,故此有关她的事情,看得比什么事都急些。 那阵沙沙的异声,明明白白是从地底传出来,这时忽地寂然,毒丐江邛便不在意,四下乱瞧,这情形分明是舍不得那秦东双鸟。 树丛里传来一点儿声息,何仲容为之大骇,忖道:“丁峰怎的没死掉?刚想这里,毒丐江邛这个老练之极的江湖进一纵身,已落在那丛矮树倒边。 何仲客继续想到:“丁峰必定把我杀他们之事说出来,同时他们身上的宝贝也得让这老花子取走。咳,我早先不是想搜查他们身上么?” 毒丐江邛一见两具尸首,眉头皱起,眼中凶光四射。他已明白方才的一声响,敢情是丁峰只剩下一口气,吐将出来而惊动了他。 当下检视两人致死之因,这位大魔头眼力何等厉害,头一个见刘子登前胸中拳,震裂心脏而死,倒也分辨不出是什么掌力。但一察丁峰伤势,见是被指力伤了胸前大穴而死。这种功夫及所取部位,正是山右老农孔廷式的金指银掌功夫。不禁脱口怒骂一声,一搜两人身上,竟然没有发现他们说要带来的宝贝。 老魔头桀桀长笑一声,蓦地同身而起。晃眼间已隐没在黑夜中,竟不知他要如何追缉对头下落。 何仲容不敢乱动弹,呆立片刻,忽然听到沙沙之声又起,径向来路而去。一个念头电光石火似的掠过他心头,使他写然跃将出来,一飘身落在传出异声的地面,连连用力提脚踩踏在地面。 眨眼间泥土一拱,蹿出一个浑身乌黑的妖精,敢情是擅于地遁的高弃。 他脱下头罩,咧了一声道:“刚才那老化子乃是心肠最毒的毒丐江邛,你还算运气好,没让他发现。” 何仲容忙道:“我可把那秦东双鸟杀死了,都是小还丹的灵效,高兄咱们快去找成姑娘。” 高弃眨眨小眼睛,道:“找成姑娘?老兄要讨她么?” 何仲容发急道:“你别开玩笑.回头那老丐忽然又回到这里来,咱们就麻烦了。” “麻烦?何止麻烦,简直就跑不了。但等一等,先把尸首埋好再走。” 何仲容一想也是,他和秦东双鸟可没有杀父夺妻之恨,岂能取了人家性命,还任之曝尸野地?便带他走到那丛矮树,只见两具尸体上已无一片完整的衣服,原来毒丐江邛手劲奇重奇毒,衣服被他一捏,全部焦黑粉碎。 高弃使出看家本领.眨眼间已挖了个大洞,草草把两尸埋好之后,便匆匆和何仲容回堡。 他道:“你用的是金指功夫,已留下记认,那老花子必定以为是我师父所为。” 何仲容毅然道:“这老毒丐既然心黑手辣,杀人无算,我决定想法子追踪他,把他杀死……” 高弃愕然道:“你的功力也许精进了,但还是敌不了人家四五十年苦练的精纯功夫呀!尤其是只要你一露出金指银掌的招数,他便会明白秦东双鸟是你所杀。” 何仲容停住问步,抬头望着一箭之远的堡门,道:“我不回去了,反正人家以为我已经死掉,回去又是一场罗嗦,我如何解释才好呢?” 高弃颔首道:“这倒真是个难题,我已想了好久。” “我刚才听到,那老毒丐和成姑娘有仇,我何仲容受了成姑娘大恩,自当为她效力,成败只好置诸度外。” 高弃肃然道:“何老兄,我见了任何人都嘻嘻哈哈,满不在乎,独独对你这位好朋友,十分敬服。大丈夫受点水之恩,亦当泉涌之报。不过,你贸贸然而去,能济事么?还有一件事,大概你不大清楚,便是成姑娘之恩固然不可忘,但她父亲乃是可诛之辈,凡北四堡南五寨的头儿,都应该问罪。假如成姑娘便是为了替她父亲多弄一个可靠臂膀的话,我可就反对你为她效力了。-。 何仲容矍然道:“高兄所说甚是。我会仔细想清楚的。但反正那毒丐罪恶滔天,我一生最恨这等恶人,先想法子杀死他,必定不会错。” 高弃取出一大锭银子,交给何仲容,两人约定三日后半夜仍在此地约晤,以便交换消息。于是高弃首先把已到成家堡的各路高手名家和北四堡南五寨的子弟们,关于他们的姓名、年龄、面貌等都告诉何仲客。 何仲容听到那金龙堡金凤儿姑娘竟有两个酒涡,名字也叫风儿,不觉心中一动。五年前那位美丽的小姑娘凤儿的面容,又浮上心头。 可是他立刻抛开那个倩影,感慨地想道:“我目下这一去,生死未卜,这等事想来做甚……” 高弃把他的宝刀也带来了,因此他并非赤手空拳。 两人揖别之后,何仲容背着宝刀,直向堡北奔去,那正是毒丐江邛的去路。 他一边奔走一边忖思道:“我的功力已经借灵药平空增进许多倍,可是我所谙熟的招式太少了。刀法只识得十八路无敌神刀的十二招。空手时仅有高兄所传授的三式金指银掌。碰上像毒丐江邛郎这等高人,管什么用呢?记错那老毒乞一眼便看出九头鸟丁峰死在金指银掌的功夫下,对敌时当然能够拆解,最低限度在这三式之后,他便能够举手制我死命。因此我必须以智取胜不可,智计,我有什么智计?” 心中一味盘算,脚下不停,已奔出五六里远。现在他的脚程比起从前,相差何止两倍,一跃三丈已是等闲之事。是以展开脚程,疾逾奔马。 夜色更深,大概已在二更过后,一路尽是旷野丘陵,荒凉异常。 他越走精神越大,仅仅觉得肚子微饿。他陡地想起来,敢情晚上还没吃饭。这么一想,登时便忍耐不住,饿得要死。要知何仲容本是年轻小伙子,又是练武之人,身体强壮无比,故此也真能吃。晚上既没用膳,又服了小还丹,是以一下子想起来,便饥饿得出奇。 忽见数里外一座庙宇,似乎还有灯光,他的目力如今已是夜能见物,是以现在黑夜中,仍能将数里外的庙宇看个一清二楚。 他为之大喜,忖道。“这座庙恰当去路,想来那老毒丐必定落脚于此。我过去先到香积厨找点儿食物,然后再查看老毒丐下落,纵然取食物时被和尚们发现,闹出声音,但至多给点儿银子。如那老花子出现的话,我便无赖一下,装出无线路过,肚饥难忍而出此下策。这样也许有机会和那毒丐接近,然后想法子下手诛他。唉,最好还是遇到高人,学些绝世奇功,那样子便可以堂皇光明地向那毒乞挑战,不消使用诡计。”想到这里,心中难过得很,为的是在这世间要逢着名师,谈何容易。是以他非用诡计不可。 且说那毒丐江邛顿脚离开后,果然是驰归此庙。 这庙宇乃是南阳府与成家堡之间的一观双庙之一,在这附近百里一带,无人不知一观双庙。那一观名字是玉山观,香火甚盛。二庙一是这座妙法寺,另一店是真隐寺。俱甚有名,寺产富饶。 毒丐江邛一踏入妙法寺,沿着石阶走上大雄宝殿,只见殿中长明灯特别光亮。 一个十五六岁的孩童,坐在一个蒲团上,正在大嚼其馒头,头上那根冲天辫子直在晃动。 毒丐江邛那么一个老江湖,此时一见这孩童,也禁不住失声惊噫,直走进去。 那孩童抬目一瞥,双眼射出奇亮精芒,摄人心胆。 毒丐江邛大声道:“你……你几时来的产语气间甚是熟络。 那孩童头颅一摆,冲天辫直晃,憨笑一声,道:“难道我来不得?”话声甫歇,忽地跳起来,也不知怎的已到了毒丐江邛面前。 他站起来只及江邛前胸,只听他又憨笑一声,举起左掌。那手掌其红如火,居然真个炙热逼人。 毒丐江邛赶快退开数步,道:“你别动手,二十年没见了,你还是个老样子。” 那孩童垂下左手,憨笑一敛,面色其寒如冰,道:“老江你二十年来,更加坠落。哼,苍生何辜,竟要受你茶毒?” 毒丐江邛也怒道:“温炬你是存心找我来的?好吧,你待要怎样?” 被叫温炬的孩童又憨笑起来,看来似乎有点儿病病癫癫。他道:“我才不找你哩,等你恶贯满盈,自有人收拾你。” “笑话,你风火童子温炬名列前五位高人之内,也不能将我怎样,还有谁敢惹我?” 敢情那貌似孩童的人,正是鼎鼎大名的风火童子温炬,难怪毒丐一生残毒,动辄杀人,却也要在他面前退开几步。 风火童子温炬道:“话不是这样说,老实说这二十年来,你虽一定有所进步,但我自信还能收拾你。可是谁叫我们以前是旧相识好朋友?我那现任武当掌门的师侄也曾托我劝告你一番,别再妄逞凶毒。你要知道,邪门功夫终究不能成功,试想你要练的什么血掌功夫,弄了多少孕妇,不但伤天害理,残害人命,还拆散人家家庭,到底你练成什么东西呢?任你如何设法掩饰,但我却十分明白那些血案都是你所干的……” 毒丐江邛凶光四射,道:“我就是改不了,我非把那老乞婆活劈了不可。” 风火童子温炬双目一睁,寒芒迫人,踏前两步,道:“你再这样下去,我可不能坐视。” 毒丐江邛没有做声,风火童子温炬放缓了态度,道:“其实事情已过了四十多年,你还记恨些什么。我要不是明知你这种偏激凶毒,乃是环境所致。哼,你纵然是我父亲,我也得把你宰了。” 毒丐江邛愤愤道:“我的徒弟呢?” “你放心,那两个小花子虽不知我是什么人,伸手要摸我的辫子,犯我平生大忌。但我终于忍住气,把他们掉几个筋斗,撵出此寺,以我看来,他们是到那边的真隐寺去了。” 毒丐江邛道:“好吧,将来我总要上武当去找你的。接招!”这末后的两字,墓地变成大喝,喝声中一掌劈出来,登时面目双手双足露风之处,都变成血也似般红。 风火童子温炬怒哼一声,双掌齐出,右掌哗啦啦卷起一阵狂风,左掌却奇出一股热焰,正是风火交集。 那风火童子温炬名列天下前五位高手之内,却是近二十年来之事。亦即是说他和毒丐江邛暌违之后,才被武林尊称为前五位高人之一。是以江邛还以当年功力看待温炬,当然大错特错。那毒丐江邛实在没有这么愚而自用,过于低估风火童子温炬的功力。可是他也真个料不到武当不传之秘的风火神功,温炬居然也练到了家。 他们双方掌力一触,江邛心灵大震,真气波荡甚剧。登时大大凛骇,一飘身退开三丈。 风火童子温炬功力精纯无比,连整个人也为之返老还童。这时开心地笑道:“江邛,你的血掌只好去欺负欺负别的人,我要告诉你一句老话,便是邪不胜正,自古已然,你若再不回心向上,必有恶报。” 毒丐江邛一转身,如飞走了。风火童子温炬和他本是童年好友,虽是明知他恶孽满身,却也只好叹口气,任他离开。 他练的风火神功可有一点儿奇处,便是整天都爱吃东西,不拘什么,拿到便吃。是以配起他童子的外号,更加像个失教的顽童。 这时何仲容已悄悄掩到寺后的香积厨,提口气一纵身,熟人厨内。鼻孔中忽闻一股香味,眼光略一摸索,便见灶上摆着一笼包子,笼盖已揭起,热气田腾。 他的口中馋涎立刻流出来,探手囊中,摸到那锭银子,便忖道:“我虽是不问自取,但我一吃完了,便留下一点儿银子,这有何不可?” 一阵出步声响处,只见一个打杂的和尚,揉着惺松眼睛,走进香积厨来。 何仲容心中大急,忖道:“老天爷,他可不是奉了老毒丐之命,把这笼包子送去吧?” 他觉得自己真不幸,敢情那和尚果然过去捧起包子,转身便要走出门去。 何仲容不再多想,蓦地一飘身,落在和尚身后,伸手拍拍他的肩头。 那和尚大吃一惊,差点儿把蒸笼摔在地上。回头一看,何仲容俊美的面孔,却令他很快便镇静下来。 和尚道:“喂,你是干什么的?半夜三更跑到寺里来,若不是佛祖有灵,我和尚可要骇死了。” 何仲容道:“师父怪我得对,但我也是迫不得已啊,请问你这些包子可以吃的么?” 和尚一听此言,心中便明白了大半,敢情往常也遇过有些流浪汉潜入寺来,讹饮讹食。” 他瞪眼睛道:“不成,这是一位老……老施主要的,我半夜还在忙着干哈,难道做好事周济你么?” 何仲容一听他提及老施主三个字,竟要犹疑一下才说得出来,当下便聪明地想到定是老毒丐,是以这和尚叫老施主也叫不顺口。 他摸出银子,道:“师父呀,我可不是存心找麻烦,我这是走迷了路,实在钱得忍不住。” 和尚拿眼睛眇眇他的银子,托笼便走了。 何仲容听那和尚咕哝道:“黄铜当金,白锡似银,我和尚才不信哩!” 他勃然而怒,倏然一跳,拦在和尚面前,厉声道:“我这银子是假的?” 和尚胆怯起来,低头便闪过去。何仲容伸臂一拦,衣袖还未碰触到和尚,但劲力外涌,和尚手中蒸笼呼地飞开一旁,跌在地上,笼中的包子滚出来,都沾上灰土。 何仲容反而大吃一惊,须知他本无意用力,但自服了小还丹之后,内家真力之强劲,自己也摸不准。其次他生未曾欺负过人,此刻这种行为,实使他自家惭愧。 和尚大叫大嚷起来,却又不敢抓他。 人影微闪,一个孩童进来,头梳冲天辫,一面稚气未脱。 他第一眼便照见滚了满地的包子,登时怒容满面。 何仲容并不以一个孩童为意,赶快用两指一捏,把银子捏下一点儿,要给那和尚。 那孩童正是风火童子温炬,位列天下前五位高人之中,连毒丐江邛那等人物,也搪不住他一掌。此时他怒目圆睁,叫道:“小子,你敢把我的包子都弄坏了。” 何仲容忙道:“小兄弟别生气,我赔你银子。” 风火童子温炬反而憨笑起来,道:“你也配叫我做小兄弟?”说到这里,把脸一板,正要发作。恰好那和尚捡起一个包子,递过来道:“老施主你看,这包子都染上灰土了。” 温炬敢情童心犹在,嘴馋得厉害,便忘了斥责何仲容,接过那包子,把外面那层皮剥掉,便吃将起来。 何仲容咕一声吞口唾涎,心中却十分奇怪那和尚何以叫温炬做老施主。 这时一个意念掠过他心头,那便是他忽然觉得这个憨得可爱的孩童,另有一种慑人的气度。因此他忽然想到这孩童会不会是老毒丐的小徒弟之类? 风火童子温炬眨眼吃掉那包子.五指张开.向地上虚虚一抓,相距数尺远的地上,一个包子应手而起,飞到他掌中。 这一手功夫不比等闲,何仲容心中一动,便对那和尚道:“我可得向贵寺那位老施主赔罪。” 那和尚不悦地道:“你最好碰上那老花子。” “嘎,老花子呢?” “他给老施主轰跑了,那才叫痛快呢!” 何仲容心中一阵大喜,忖道:“敢情这里已有高人治得住老毒丐,这样推想起来,他的武功必定高强无比。我有心访求名师,这可不是碰上了么?” 这时风火童子温炬已捧着几个包子走出香积厨。本来他老人家真想叫这个冒失少年吃点儿苦头,不过一来见他长得英俊可爱,二来他老人家眼力何等精明。虽然何仲容半夜入寺,背上还背着刀,但他却又瞧出这人并非歹恶之徒。故此他忍住一肚皮不高兴,径自走开。何仲容却追出来,叫道:“小兄弟别走,我有话问你。” 风火童子温炬一转身,老大不高兴地问道:“谁是你的小兄弟?” 何仲客心中有点儿不悦,觉得这个孩童虽是高人门下,却毫无修养。但他一心想找那个赶跑毒丐的高人学艺,岂敢发作。仍然陪笑道:“好吧,我改称你做少侠,你别恼我。” “有什么话快说。” “我姓何,名仲容,刚才得知有一位高人竟把毒丐也能赶跑,敢问那位高人可是少侠的长辈?” 风火童子温炬为之憨笑一声,暗笑这个少年人看来聪明俊秀,但眼力也甚寻常。要知何仲容曾修习内家上乘功力,两鬓角太阳穴鼓起,眼内神光充足。风火童子温炬名列武林前五位高人之内,自然一眼便看出他曾受真传。那么他怎能没听师父讲究过武林前五位高人的特征。推想起来,除了蠢笨还有何故。 老人家越想越不悦,道:“我说你真有点儿荒谬,简直是糊涂得可笑,哪个配做我的前辈。”说着话间。气生得大了,双手微微一送,掌中捧着的几个包子,其中一个倏然飞起来,挟着风声,直取何仲容面前。 何仲容忙举掌来挡,那个包子飞到他身前两尺之处,堪堪要沾到他手掌时,忽然坠落地上。这一手上乘已极的内功,已显示起码有一个甲子以上的精纯火候。 何仲容懵然不悟,心中叫怪。 风火童子温炬见他仍然不悟,暗中说声:“朽本不可雕也!”便道:“何老弟,你趁早去赶那老花子吧,你不是追他来此么?” 何仲容被他一声老弟,叫得甚不自在,想到:“此子太过荒谬,他连自家尊长辈也毫不恭敬,相信那位高人功夫虽好,但修养有问题。” “我不必瞒你,我正是要追赶那老毒丐,不过我闻听那位高人这么厉害,居然能把毒乞也轰跑,是以我想求求他老人家,传授一点儿绝艺。” 风火童子温炬仰天狂笑二声、道:“何老弟你此言差矣,试想人家的绝艺乃是在水深火热中熬出来,冬寒夏热,夜眠早起。苦心虔志,勤修不辍。也不知时光流逝几许,方始略有所成。你一下子就想求得绝艺,未免想得太天真,哈哈……。 何仲容一想,别着人家年纪轻,态度不好,但所说的话都有至理,不觉一愣。 “我们相遇,毕竟有缘,假如你真想学一点儿绝艺,我指点你一条暗路。” “暗路?少侠你别取笑。” “你听我说,打此专往西走,不及三里,有一座寺院名为真隐,那老花子便落脚在那里,你见到他,便说你在妙法寺中,被我这样一个人欺负奚落,不肯收为徒弟。那老花子一冲动,许就把你收了。他武功虽高,但却不是好人,因此叫做暗路。” 何仲容认真起来,道:“他能收我做徒弟么?” 风火童子温炬见他不悟,便点点头。转身径自走了。 何仲容还不知自家已失大好机缘,放走了武林人所景仰的前五位高人之一。原来他这时的心思落在如何杀死老毒丐这一点上,故此反而把学艺之事忘了。 “我只要近得那毒丐身边,便可相机把他刺死,为天下人除害,也报答了成姑娘的大恩。” 想罢便不迟疑,飞奔出庙。 往西走了三里左右,果然又是一座丛林在眼前。这座真隐寺庙墙高峻,庄严深宏。 他直走到寺门,本来打算先看看形势,然后再跳墙进去。 哪知转过来一看,三更天时分,寺门仍然大开,却没有门头僧。 寺门内一片广场,中间一条石板大道,夹道种着四时不谢的松柏,气象可观。 正中是大雄宝殿,两边还有配殿。那正殿内灯光辉煌,隐约可以看见有人在内。 何仲容讶异忖道:“这老毒丐行事真令人莫测,如今还在搅什么鬼计 犹疑了一阵,便打正门踏入真隐寺。 四下一片静悄悄,他刚走了大道一半,忽听有人呼吸之声,不由得脚下一窒,定睛向左边松影里打量。 那儿正是呼吸声音来路,他的眼力不比寻常,已见松树后露出一角衣衫。心中微动,正想要不要出声发问。须知他的身形完全显露在正殿射出来的灯光里,是以树后隐藏的人,绝不会看不见他进来。 以何仲容的身手,也不过是一跃便可到那树后。但他久闻老毒丐江邛为人险毒狠辣,杀人有如儿戏。他如果冒失跃过去,只怕无端端会送掉性命。 树后这人倏然走出来,步声沉重。何仲容为之微愣,心想:“这人如是毒丐江邛,岂有步声如此沉重。但三更半夜,躲在树后,除了这个老魔头,还有何人?” 那人已转出来,走到石道上,敢情是个大和尚。 这和尚衣着光鲜,分明是寺中有身份的俗人。只见他合掌问讯道:“施主夜临敝寺,敢问尊姓大名,有何贵于?” 何仲容报了姓名,然后问道:““还未请教大和尚法号?” “贫憎善法,是本寺知客。” “原来是善法大师,在下夜闯贵寺,为的是听闻有位因身风尘的异人落脚贵寺,特来拜访。” 知客增善法脸色激变,本来他的脸色已够灰白,如今更像个死人一般。他道:“施主所访,可是一位姓江的老施主?”眼见何仲容额首,当下忙忙躬腰道:“何施主请,他就在正殿。” 何仲容道谢了一声,迈步便走,心中忙忙盘算见了江不要如何说才好,一踏入正殿,猛然大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只见殿中长明灯普照得四下通明,罗汉里眼,菩萨低眉。香案前两个花子背向殿门而疏,虽闻人语步声,却不回头。 那毒江江那平生杀人如麻,岂有信神佞佛之理。这两化子当然是他的门下,却虔诚地跪在佛前,已足以教人惊诧,但何仲容大奇之故,不只因此故,原来他一眼扫过两个化子的背影,已觉得他们身躯过于僵硬,似乎不是自愿跪拜。况且两人姿势分毫不错,分明其中大有蹊跷。 他犹疑一下,脚下不知不觉往一旁退开。转瞬间退到侧门,无意中一转眼,似乎瞧见侧门外面有人影闪动,便纵将名去。 一条人影其快如风,转到一处花木后面。 何仲容忖道:“难道此寺中有人要与老毒丐为难?若真有这等事,那么这个敢碰老毒丐的人,定是当代奇人,我要学绝艺并且和老毒丐为敌,正是大好良机。” 这念头有如闪电般掠过心头,登时不再迟疑,一团身进人花木后,只见一扇窄门,隐在树木之后。 他一直走进去,只见前面乃是一条露天走廊,直通后面。沿廊而走,后面敢情是个们僻的禅院。 掸院中间无人声,但上房却有一丝灯光射出来。 何仲容直奔上房,掀帘进去,只见此房极为宽大,却空空如也,只在当中有一张四方木桌,桌上一灯荧荧,显得异常孤寂。 他的眼光四扫,只见还有暗间,便想进去瞧瞧有人没有? 只见一个人有如幽灵出现,从暗间内门出来。 何仲容反倒吃一惊,定睛而视,更加在心中称奇,敢情闪出来的是个得道全真。 这位道人相貌清古,留着一部白髯,童颜鹤发,精神饱满,手中斜抱雪白排尘。 何仲容心想到:“怎的和尚寺中出现全真道长?难道这个僻静样院,乃是这位道长修真之所?” 那老道人修然脸色一除好日子,若有反悔必遭五雷轰顶而亡。” 小凤闻言芳心激动美目泪水含眶的接口说道:“皇天在上,小女子谭玉凤今日嫁于小麒哥为妻,今后必定谨守妇道侍奉小麒哥,如有违妇道心生异心必然不得好死永世不想超生。” 两人各立誓言后,立时激动的紧紧相拥,心知两人已是拜过堂的至亲夫妻,更有股兴以往不相同的兴奋心境,以及一股妙难以言谕的温柔体贴之意。 然而自从两人拜过堂结为夫妻后,虽然程瑞麒比以往温柔体贴,谭玉凤也更柔顺的照顾着小麒哥的起居饮食,如胶似漆的沉醉在一股新奇的心境中,但是两人却不懂得夫妻人伦之道,依然如同往昔一般的止于相互抚摸拥搂,再者只是亲亲嘴而已,因此尚保持着处子之身。 而日常的生活也因此有了无形中的改变,每当两人追逐逗乐时皆暗中相让,而使得两人感觉出不似以前那么好玩了。 一日,两人兴趣索然的相偕行往全蝎地盘时,竟见到大金正以一双强而有力的钢爪,紧紧抓住一支大黑蝎后展翅冲天而上,飞有三十多丈高时才双爪一松,使得那支大黑蝎由空摔坠而下,落在岩项巨石之上摔得厚硬蝎壳碎破,大金才俯冲下泄吃食大蝎体内之物。 两人眼见此景后突听谭玉凤惊奇的叫道: “哇……大金好厉害嗷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尊驾不必多言,如其不服,请看仙人这一手。” 只见他拂尘一指,那盏油灯的灯焰倏然变得又细又长,直向相反的方向倒去。这万象真人高那油灯少说也有丈二之远,以这么远的距离,能用内家真力压成这般形状,修为之精纯,的确叫人咋舌。 他收回拂尘,灯焰恢复原状,登时一室大亮,他冷峻地道:“尊驾可肯束手就缚?” 何仲容这时明知他武功极高,但正因这样,他才不肯低头,微怒道:“老仙长你讲理不讲理?” “仙人没有时间与你罗喷。” 何仲容昂然遭:“仙长你试试来捆缚我吧!” 万象真人反而有点儿愣然,走到他身前三步之远,停足问道:“你可懂得山人刚才露的一手功夫?” “我知道。”他傲然答道:“但你早先说得好,我这是困兽犹斗。”原来何仲容甚是刚硬,乃是个宁折不弯的性情。越是以势危相迫,他就越不屈服。何仲容常的一声,掣出宝刀,寒芒森林。只见他横刀疑问待敌,毫无惧色。 万象真人道:“你先发招。” “不必客气,咱们谁先动手,都是一样。” 万象真人喃喃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傲少年,山人若教你在拂尘走上十招,便任你自去。” 何仲容听了心中暗喜,却故意道:“十招又有何难?只怕仙长你到时留不住手。” 万象真人不屑作答,拂尘一举,忽然进攻。只见那一股雪白尘尾忽然散开,有如一堆雪花,直洒下来。同时之间,拂尘玉柄也自递到。 何仲容一看这老道一招之中,两式齐发,威力极大,赶紧同开半丈。他明知人家必定如影随形,跟踪而上。故此在暴然飘退之时,手中宝刀巳施展出十八路无敌神刀。他灵机动得够快,因此居然抢到一点儿机先,刀法因之源源使将出来。 这十八路无敌神刀原是少林嫡传正宗刀法,威力甚大。尤其如今何仲容功力倍增,内力之强,出人意料之外。万象真人一望而知这一趟刀法,在未使完之前,除了功力悬殊之外.绝不能破,不由得大吃一惊。霜眉一皱,便要施展煞手毙敌。眨眼间已已拆了六招之多,老道人倏然须发尽竖,面色变黑。 就在万象真人面色一黑之时.那支佛尘倏然潜力倍增,隐隐似有黑气射出。 何仲容正把宝刀舞得高兴,忽党全身均受压力潜通,两臂难抬。他的功力若不是精进极多,只怕站也站不住了。 他吃亏在没有名师指点,故此认不出老道使出什么功夫,同时他只懂得这十八路刀法,遇上像秦东双鸟这一类二流好手,当然打得有声有色,可是一旦遭逢上一流高手,人家懂得他的刀法来龙去脉,当然克制得住他。而何仲容也就没有法子可用特异奥妙的招数去破解人家的奇功。 他一受到重压,招数稍缓.万象真人正要他如此,名家交手,只要瞬息时间,便足够克敌取胜。 只见拂尘一抖,已卷住何仲容的宝刀。跟着老道人左手疾抓,五指如墨,漆黑可怖。 何仲容在这危急之际.不知不觉使出金指银掌功夫,左手并指如戟,倏然直取老道右胁。 这一来要是老道人不撤??.也不过是大家换一招而已。万象真人噫一_声,左手抓去之势一沉.抓住自己右手小臂。登时左手之力,也传到拂尘上。 何仲容被对方陡然增加内家真力一压,身形一侧,发出的指力从老道身边擦过。 万象真人冷笑道:“孽畜,还想支撑多久?” 何仲容运集全身功力,也抵挡不住人家拂尘下压之势,但仍不服气。 原来他发觉对方排尘上的力量,时刚时柔,时重时轻,并不是一股作气地把他压倒。是以在感觉上,好像不是真正的功力。其实人家修为数十年,阅历丰富,在这等比斗内力的险关,岂肯一味硬拼?何仲容自家不懂诀窍,反怪人家不够正派。 这时万象真人面色漆黑,甚是可怖。何仲容马上便要落败,却忽然提一口真气,逞余力反攻一下,宝刀上升两寸。然后怒骂道:“使妖法算什么英雄!” 万象真人这刻已腾出左手,直抓过来。他那漆黑的五指只要一沾上何仲容的身体,立刻可取他性命。可是他五指到了何仲容身上,却突然不动。冷冷道:“你说什么?” 何仲容见他左手离开右臂,运力一掀,却纹丝不动。这时不能言语,只好干瞪眼睛。额上热汗直流下来。 老道人放松一些,再问道:“孽畜你说我什么?”原来这万象真人隐居宁都州翠微山日久,平日只和废鹿鹤兔之类盘桓,是以叫惯了孽畜,一时忘了改口。 何仲容被他声声孽畜,叫得火起,破口大骂道:“你是妖道,你不是东西” 万象真人气极反而冷笑,道:“孽畜真不知天高地厚,山人练的乌灵气功盖古凌今,别说是你这未成气候的孽畜,便是你要找寻的老花子来此,也得服低认输。”何仲容听了哪知真假,此时已抛开拜师之念,是以大骂起来。 忽有步声直冲院外,万象真人微微一愣,大喝道:“外面是什么人?” “是我,是本寺的……知客……”说着话,人影已打院门出现,敢情乃是真隐寺的知客增善法。只见他一脸惊慌之容,呐呐道:“老道爷不好了……那两个花子会动…小僧可不敢擅闯进来,但……” 万象真人灰眉一皱,道:“胡说,那两个孽畜怎会动弹。” 善法和尚张大口,忽然呀一声,仆倒地上,背上现出一个其红如血功掌印。 万象真人怒叱一声,收回排尘,纵出门外。只见长廊上一片静寂,并无人影。 何仲容松口气,用衣袖拭掉额上热汗,痛苦地想道:“罢了,我千辛万苦才取了小还丹,但一碰上高人,简直当不了一回事,我还挣扎什么呢……”登时泛起一腔自暴自弃之念。走到院门一礁,那和尚背后一只血手印,赫然人目。 他感慨地叹口气,想道:“我这样子苟活,倒不如像你一般死掉,省调烦恼。” 忽听万象真人怒声道:“老花子任你称霸江湖,原来一遇到欺负不了的人,便只识得藏头缩尾。” 何仲容听了,忽然涌起一腔怒气,猛然扑出院门,大喝一声,挥刀直劈老道。 这一刀势猛力沉,万象真人族身拂尘招架,心中却暗讶道:“小孽畜怎的歇息一下,功力便见高强?” 何仲容不敢让他用拂尘卷住手中宝刀,忙一偏腕,刀走偏锋,削臂砍胸。这一招不在十八路无敌神刀内,却反而把老道迫退数步。 要知何仲容这时一身功力,远远超出于他所识得的刀法之上。正因此故,他的眼力和全身反应,以及对敌时的头脑,使他判断这一刹那间的形势下、非得这样子改变路数不可。是以这一刀有如神来之笔,把老道迫得急迟不迭。 只听一个阴森森的嗓子道:“好一招‘雁冲残雪’,这可是天山的绝招呀!” 万象真人拂尘一紧,连发三招,潜力如山,硬把何仲容推得站不住脚,退了丈许,老道收招倒纵出去,朝声音来路瞧去,只见墙根黑影一闪,一个浑身破烂的老化子走出来,腰间悬着一个大红葫芦,摇摇晃晃。 这老花子正是江湖闻名色变的毒丐江邛,光是这一面阴毒神情,就够人见而生畏。 他冷冷道:“就凭你这个糟牛鼻子,便敢和我花子作对?” 强敌当前,那万象真人已沉下气道:“老毒物你究竟来了多久?可曾把真隐寺都查遍了?” 毒丐江邛紧紧盯着他,瞬也不瞬,道:“何止查遍,都送到阎王处报到啦!” 万象真人面色大变,道:“本寺可有八十余人哩!” 何仲容听了登时热血上冲,差点儿骂出声来,要知寺中八十余僧众俱是与世无争的出家人,竟然全遭毒丐江邛的毒手,可见得这毒丐心地如何凶狠残酷。 但如今的何仲容已非昔比,心中虽然愤恨之极,却仍然沉得住气。 万象真人气得浑身发抖,大喝道:“孽畜你一身血腥杀孽,死有余辜。今晚山人要为世除害。” 毒丐江邛那双细长的毒睛,透视住面前敌人。显然他口中虽说得不在乎,其实丝毫不敢大意。也许这一番对话,亦是激敌之计。 “牛鼻子先生别冒大气,老花子还有一句话要说。” 万象真人如指道:“你说,你说……” “以我老花子看来,你这牛鼻子若是自命什么慈悲正义的人,如今应该马上自刎才对。试想要不是你弄出这件事,此寺的和尚们焉会丧命?” 万象真人本以为他有什么话说,如今一听竟是这等歪理;不由得更怒。 他摆一摆手中排尘,道:“孽畜亮出兵器来。” 毒丐江邛左掌一推,只见他掌红如血,发出一股凌厉风响,把万象真人拂尘摇摆时暗暗发出的内力抵住。右手却解下腰间那条草绳,那个大红葫芦滑到绳子末端,便停止下滑,原来绳末有个扣子,正好把葫芦扣住。 “牛鼻子别忙,我还得请问你一件事。你们道家讲究什么金本水火土尸等六种解脱大法。我若用此葫芦把你砸死,算是哪一种解脱法?” 何仲容一听,才明白毒丐这破烂草绳和大葫芦敢情是件兵器。暗付那个大葫芦中也许还有古怪,这正合着俗语一句话:不知葫芦中装的什么玄虚? 万象真人面黑如墨,又自全力施展乌灵气功,景象可怖。那毒丐江邛却面红如火,连葫芦也是红的,更觉炙热可畏,一种血腥味道,教人作呕。 万象真人首先发难,拂尘一起,当头排下。 何仲容忖道:“这一招毫不出奇,我也能不费力使反攻过去,啊,是了,他们都练有外门奇功,一定是等有机会时,才用左手进攻…” 他犹未想完,果然万象真人已出左掌隔空击去。 毒丐江邛血掌挥处,遥遥抵挡。这两人的功夫都属外门最高的毒功,正因如此,他们便拍发生相克的情形,一旦受制,定有一方必死无疑。 故此彼此换的这一拳全都留着退路,仅仅施展六成功力。 一触之下,大家都明白互不相克,立时形势大变,各出平生奇招。只见满天白云之中,一道格格大的红光,如龙蛇飞舞。只不过眨眼工夫,已打得如火如荼,不可分解。 何仲容这时忘了其他一切。全神贯注地观战。他的功力已足够看清楚两人的招数变化,是以格外入神,一味把自己当如局中人,试行设法破解攻来的妙着。 不知不觉间已过了一个更次,两人犹自打得炽热,何仲容在一旁屡有所悟,犹其对于毒丐江邛的大红葫芦招数,格外有悟于心。 在他这种青黄不接的时候。凑巧碰见这两个一等高手作那殊死之争,受益之大,难以譬喻。换了另外一个人,纵然功力和何仲容不相上下。来此观战的话,决不及他的收益多。原因是何仲容目下的功力,武林中殊不易得,故此像他一般功力的人,必定有师门心法嫡传。一个人若是练一派家教练得久了,心中已有成见,于是在观战之时,只能切磋一下本身技艺的一部分。 且说两人争持已久,何仲客便忖道:“我已窥破那老花子有些招数露出破绽,若果如今,拔刀参加,可望把那毒丐除掉。” 转念一想,又摇摇头:“不行.我的功力比万象真人还差得远,现在那老毒丐已占了功力上的优势.可想而知这老毒丐多么厉害。我别要画虎不成反类犬。” 万象真人果因功力尚逊一线,是以感到束手缚脚,有力难施。这时蓦地一招失手,敌人的大红葫芦掠顶而过,险险扫过头,吓得一身冷汗。 他那顶道冠已掉跌地上,髻子刮散了,变得披头散发,形容难看。蓦地又是一招,大红葫芦掠顶而过。 何仲容忍耐不住,挺刀上前。 老毒丐江邛占了优势,因此有暇旁顾。见到何仲容上前,便喝道:“走开,我老花子还要你帮忙么?” 何仲容为之一愣;心道:“我可不是帮你呀…” 万象真人骂道:“孽畜都上来送死,山人绝不留情。” 何仲容为之又好笑,又好气,这刻不由得一阵踌躇,生怕这一出去,万象真人赶着向自己发招,因而老花子乘机把他杀死。但要不上前,眼看万象真人因火气不好,打开始之时便不能心神专注,至今更是浮躁,险象屡呈,很容易便会被那老谋深算的毒丐江邛击毙。 正在此时,忽听房顶有人宏声大笑道:“万象老友你隐修年日已久,但傲骨难化,一如往昔。吠,老叫花你恶贯满盈,还不伸颈就戮?” 笑声与话声宛如洪钟暴响,震彻一院。何仲容已觉得耳鼓嗡嗡作响,不由的双目圆睁,看看是哪一路高人来到。 毒丐江邛暗中大惊,光是以这人露的一手气功,自己便知差了一点儿。假如这人和万象真人联手,他一个人还吃得消么? 立刻睁目斥道:“无知鼠辈,竟敢小觑我老花子,老花子今晚以一敌二,定要取你们的狗命。”” 那人飞将下来,宛如一头大鹤,身影一定,江邛又是一惊,原来他认得此人正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北四堡南五寨中,成家堡堡主成永。 成永冷冷一笑,道:“老夫平生未被人家称呼过鼠辈,如今听到也觉得新鲜。” 毒丐江邛一见来人竟是成家堡堡主成永,心中一凛,百忙中侧目一睨,只见那美少年何仲容神色不变,不由得暗暗称奇。 他以为何仲容胆色过人,其实何仲容却是不认得成堡主。江邓厉声道:“孩子,上房去瞧瞧还有多少人埋伏着。” 何仲容应声一纵身,上了屋顶。他露这一下身法,看得成堡主霜眉微皱,忖道:“老叫化几时调教出如此高明身手的弟子?” 万象真人看了也是一怔,敢情何仲容这一纵显示出的功力,又较诸早先高明许多。 何仲容上了屋顶,这才惊觉想道:“怪呀,我怎的听那老花子调度起来?” 这刻已上了屋顶,只好四下张望,忽见围墙外人影连闪,当下踌躇不决,不知要告诉毒丐好呢.抑或置之不理。 成堡主低啸一声,然后朗声道:“老叫花子你平日妄自尊大,视我北四堡南五寨如同无物,今日咱们把帐目结算一下,除了你两个弟子的狗命外,你的性命,可叫那年轻人把你历年积聚的珠宝来赎取。” 何仲容听得真切,不由得气往上冲,心道:“我以为老家伙乃是侠义中人,这次找那老毒丐的麻烦,是本着替天行道的心肠。谁知竟和毒丐都是一丘之貉,这番相争仅仅属于黑吃黑的勾当。只不知这老家伙是北四堡南五寨中哪一位?咳,怎的我遇上的总是一些可杀的坏蛋?记得在南阳城听到王光义镖师说过,北四堡南五寨都是割据一方,坐地分赃的主儿。又听高弃兄说,这个毒丐江邛自传艺高,从不买帐。” 想到这里,只听毒丐江邛冷冷道:“成堡主你开价太高了,老花子付不起。” 何仲容心头一震,登时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愤意伤心,使得他头脑昏乱,呆立不动。两个人悄无声息地跳上屋顶,掩到他身边,他仍不曾觉察。 原扶他一听那老者竟是成堡么不由得十分痛心和失望,只因他身受成姑娘大恩,在他想来,成姑娘的父亲一定是个令人景仰的人物,谁知却真是个可杀的卑鄙之徒,全无正义的抱负。不过他自家却分析不出自己的情感因何如此? 那两人已掩到身侧,其中一个脑袋秃得发亮,右掌箕张,五指如钩,便欲抓向何仲容左臂。这时何仲容有如木鸡呆立,心中思潮翻涌,全然不觉敌人抓到。 反而下面的江邛发现了,这刻他们刚要动手,他心中一急,便想纵上屋顶抢救。哪知成永狞笑一声,一掌击到。 毒丐江邛急急煞住上纵之势,运起血掌毒功,也自一掌拍去。两人换了一掌,江邛被震退半步,心头凛骇不已。这时屋顶上那秃顶之人,以大力鹰爪功袭敌,五指已沾到何仲容衣袖,何仲容兀自呆立不动。 毒丐江邛呼呼连发两掌,挡住成堡主。口中厉声喝道:“孩子小心,快逃开。”话一出口,自家却也奇怪起来,只因他平生心毒无比,从未曾怜恤过任何人。在这等危急的情势之下,以他以往的作风,还不是赶紧溜之大吉。但他居然放弃了逃走的大好机会,腾出时间去警告何仲容,此所以他自己也奇怪起来。 那秃顶大汉五指如钢钩,已扣住何仲容手臂,他的大力鹰爪功武林有名,此刻纵然是盖世无敌的楚霸王吃他这样子抓扣住,也自动弹不得。 何仲容蓦觉臂上一紧,清醒过来,臂上自然而然地连气卸掉敌人之力。但饶他功夫再好也逃不过人家的大力鹰爪。 可是他在同时之间,转头一看,恰好和那秃顶大汉打个照面。 秃顶大汉惊噫一声,松手而退。在何仲容另一边的瘦子悄无声息竖掌猛切下来。何仲容一旋身,竟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这一掌。两人打个照面,那瘦子这才知道那秃顶大汉惊退之故,也为之惊噫一声,暴然退开数步。 何仲容一腔怒气,有如山洪暴发,汹涌冲击,厉叫一声,快如闪电般冲到秃顶大汉面前,一掌劈去。那秃顶大汉见他身法快如鬼魅,本已害怕,又因他那一声大叫,极为凄厉,更加恐惧,尽力向后面纵退,呼一声已落在屋下,何仲容一转身,已到了瘦子那儿,两手齐出,使的竟是金指银掌的绝招。瘦子骇得面无人色,努力一闪,骤觉肩上热辣辣一阵剧痛,身形便如断线风筝般直翻屋下。 何仲容一掌伤敌,忽然记得这个瘦子正是成家堡二总管赤练蛇单克。另外那个秃顶大汉不消说,定是大总管秃鹰于戎。心想这两人何以如此不济事,连手也不敢还? 只听毒丐江邛喝道:“孩子快走。”喝声响亮非常,余音摇曳,竟然已远远飞逝。何仲容如受催眠,一晃身飞坠屋下,落荒疾走。 第六章 诛毒丐无意得真经 成永只因赤练蛇单克失利,心神稍分,以致被毒丐江裕逃走,明知追之不及,便过来怒斥两人道:“哼,凭你们两个大人,竟连交手也不敢。你更没用,还被那小子伤了。” 须知成永发怒并非无困,只因他眼力高明,阅历丰富,刚才看见何仲容上屋的身法,虽惊讶此子功力甚高,但他却估计得出以于戎和单克两人之力,怎样也能把何仲容拦截住。虽不能收拾下何仲容,最少也能把他缠往。可是事情大出他意料之外。还因单克失手之故,以致连毒丐江邛也逃走了,教他焉得不生气。 秃鹰于戎呐呐道:“启禀堡主,那厮在下认得,姓何名仲容。” 成堡主怒道:“认得就不敢动手么?” 于戎和单克对觑一眼,单克装出伤痛之状,哼哼卿卿,不肯说话,于戎只好道:“那厮……那厮早已死了……是在下亲眼目睹的……” 成堡主心中甚怒,但反而淡淡一笑,道:“哦,你们以为是见鬼?” 于戎光溜溜的秃脑袋,冒出白烟。只因他随侍成堡主日久,已知成永情绪如何表现。他明白这时成堡主随时可以杀死他们,因为他正处于盛怒当中。 赤练蛇单克为人精狡,早也明白成堡主的脾气,此时更是骇得软了。 秃鹰于戎道:“不瞒堡主,此人之死,实与大小姐有关。今天傍晚,大小姐命小的派人将那何仲容埋藏,小的因那副寿材赶不及,便停尸堡后宝云庵。小的明明细察过,那厮的确气绝丧命。” 他一提及成姑娘,老堡主便无可如何,慢慢道:“你准知是他?假如另有一人与他面目相肖,却又如何?现在先回宝云庵瞧瞧,若果尸骸仍在,便取你们性命。” 于单两人出了一身冷汗,成堡主向万象真人道:“你的脾气真是……一点儿也没有改变。我也想到这一层,故此带领着他们两人来巡视一下。假使你发出讯号,我会同百补和尚一道来,便不致吃那厮逃跑。但总有一天,这个老花子得死在咱们掌下。” 万象真人显得有点儿颓丧,道:“我苦练了多年的乌灵气功,仍然制不住他的血掌,唉……” 成堡主微微一笑,道:“他的血掌练到今日,已取用了不知多少胎儿,你怎能办得到?现在咱们回堡休息一下,明日便是你当值台主呢!” 四人直奔成家堡,先闯入宝云庵,秃鹰于戎和赤练蛇单克全身不住沁出冷汗。要知成堡主虽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但不啻已下了判词。 入庵一看,尸体无踪。于单两人透了一口大气,性命捡了回来。他们忙忙绕着庵院四下查勘,不久工夫,便发现了秦东双鸟的尸体。 成堡主和万象道人亲自去看,他们的眼力不比等闲,登时认出秦东双鸟的伤痕,乃是被山右老农孔廷式擅长的金指银掌功夫制死。 秃鹰于戎猜测道:“那厮前些日子曾与秦东双鸟结仇,今日偏好是他失踪,秦东双鸟又死在这附近,以小的想来,相信一定是何仲容所为。本堡下午时,那粉金刚任运就被山右老农的绝艺寒袖飞砂打瞎了眼睛,那时恰好这何仲容就在当场,大概是他自知露了马脚,晚上怕在筵席上露出马脚,那时昆仑、峨嵋和龙门双仙都不会放过他,故此他早一步装死溜了。” 这番话入情入理,虽没解释何以牵涉成小姐之故。但一则那何仲容长得俊美无比,二则他曾在成小姐归堡时,为她挡过一阵秦东双鸟,故此做父亲的不难想到,就在筵席举行之前,成堡主还暗中为了女儿不知有什么心思而甚是烦恼。这一趟以武会友,虽然另有绝大内幕,但同时也不无找个文武双全的快婿的意思。以何仲容的来历身世,他的女儿怎能下嫁于他?现在这下可好了,那厮既然开溜,却未尝不是佳事。 秃鹰于戎这时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此事若是传出江湖,说他被假鬼吓退,他们还能混字号充人物么! 他尴尬地堆笑向成堡主道:“堡主你老可得为小的们留点儿面子,莫将此事传出江湖,小的们感激不尽。” 成永沉下脸,道:“你们还好意思求我,但试问要教那些和山右老农有过节的人追踪于他,能不抖出来么计 单克垂头丧气,道:“堡主,小的们带罪立功,务必把那厮和老叫化的行踪探出来,堡主可肯高抬贵手?” “姑念你们知错认错,我只好不说,万象老友你冲着我的面子,也替他们保守秘密吧!” 万象真人笑道:“这个当然,我老道得罪了他们两位,日后还能清修么,哈哈……” “你们不必多事,赶紧派出得力之人,搜索附近一百里之内,现在可用得着地方上的流氓地痞之类。一有线报,须以巧妙方法透露给那些人,等他们去打头阵。” 四人回堡,分头办事休息。 这里且说何仲容落荒而走,一面东张西望,走了五六里路,果见那厢有人影闪动。 他下了决心想道:“我今晚不拘用什么手段,也得把这个万恶的野兽杀死。”于是飞纵过去,那人影果然是名震武林的毒丐江邛。 他不知在哪儿弄到一包油纸包着的馒头和自牛肉,这时已打开了,馒头上尚自热气腾腾。 毒丐江邛一见到他,便忍不住浮出笑容,道:“孩子你才来呀,我老是纵上树顶了望呢!” 何仲客走过去,双眼瞄住那包食物,肚子叽叽咕咕直响起来。 毒丐江邛道:“这是我乞讨来的东西,你不嫌肮脏么?” 何仲容暗自吞一口唾沫,想道:“你不肯让我吃,那才惨哩!”口中答道:“后辈岂敢放肆!” 毒丐江邛笑道:“你想是真饿了,来,咱们一块儿吃。” 两人登时吃得津津有味,他们可是盘膝坐在树下。正吃得高兴,何仲容忽然停止动作,轻轻道:“老前辈你可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毒丐江邛一味瞧着他的表情,歇了一会儿,才道:“我听到了。”原来他比何仲容还早了一点儿听到,但时间相差不过一线之微。起先他还疑心是何仲容勾来了人,但这时已凭经验听出是头野犬,大概是饿得慌了,嗅到风中牛肉香味,便走过来,这刻他便十分惊讶,这个俊美少年的功夫太高,听觉之聪,竟然和他差不了多少。 他微笑一下,道:“那是头野犬,咱们别理会它,你平日的听觉是不是特别灵敏?” 他这一问,乃是查探何仲容究竟是天生听党特佳,抑是功力高强而致? 何仲容不假思索,应道:“老前辈怎知后辈听觉特别灵敏的?真是一点儿不错。” 江邛看他一点儿也不犹疑,料是实情,便吁口气,继续大吃。蓦然随手掷出一个馒头,黑暗中传来一声惨叫。 何仲容暗自皱皱眉头,道:“你老为何要杀死那只野犬呢?” 老毒丐江邓狞笑道:“你可知道这头野犬怎会来的?” “它……它嗅到肉香吧?” “对了,它嗅到肉香而来,不是想抢我的牛肉吃么?所以我要杀死它。” 何仲容没话驳他的歪理,只好耸耸肩,倒没有注意到老毒丐用软馒头击毙数丈外的野犬,这种手法和功力已属超凡绝世的科艺。 他道:“你老好像有点儿偏激。” “哼,我一生都是这样,你可知道我几时就当叫花子?” 何仲容摇摇头,心想:“你当叫花子我还未出世,与我也不相于。” “我十二岁便当了叫花子。”他傲然地道:“那时候我母亲已死了好几年,我父亲常常管教我非常严厉。后来娶了一个继母,对我不好。当我十二岁那年,有一天在塾里被一个大个儿揍了好多拳,脸青鼻肿。回到家里,还被父亲打了一顿。因此我在那时便明白什么也不能求人,必须自力更生。 “我在塾里一向有名恶毒,谁要惹着我,总要给我咬下一块肉来。但这大儿力气太大,我咬也咬不着他,故此终于鼻青眼黑地口家。 “第二天,我便进学去找一个老花子,他和我很熟,我知道他专门捕捉蜈蚣蝎子之类来卖钱吃酒,平日我已听说过捕捉毒虫之法。这次去找他,见到他用一个小竹篓装着一只特别大的蝎子,据他说这只蝎子能够把人螯死。我这天和他玩了一天,不动声色,第三日再去,已偷了父亲一块银子,带去买酒给老花子喝,老花子喝醉睡倒,我把竹篓偷到手,跑回塾里。 “我把竹篓预先放在塾后一个小石洞里,没有把盖打开,还放上两个铜钱。 “我故意拿钱买些零食请客,那揍我的大个子也有份吃。之后,他对我十分表示好感,但我心中却把他很得要死。” “放学后我们一同出来,我告诉他说,塾后那个小石洞中有铜钱捡。他当然不信,我便带他到学塾后面,先伸手入石洞,偷偷把盖打开,迅速地把用钱取出来。” “那厮贪心大起,立刻把我推得滚跌开去,伸手入洞一摸。” 何仲容听到这里,心想以一个十二岁的小孩,便会用这种毒计害人,再看见他那一脸满足的残酷神色,不由得打个冷战,道:“他摸着蝎子了?” “当然。”毒丐江郎大笑一声,道:“那厮低叫了半声,面色转变成又青又黑,我过去跟他一脚,他倒在地上,我便一直跑去找老花子,老花子刚刚酒醒,我装出十分害怕地告诉他,说我把他的竹篓拿去玩,哪知里面的蝎子整死一个同学。” “老花子大吃一惊,埋怨我几句,便把我带走。这老花子后来便变成我师父,教我一身武功。” “他的武功比我好上千倍,我暗中留心,直到我二十岁,才发现他另有一本秘录,里面载着各种武功。他只传我十分之一,所以我还远不及他。” 何仲容本想说徒弟不及师父,并不稀奇。但终于忍住,心想:“这人性情凶毒偏激,天知道他有什么古怪见解,我且不做声为妙。” 毒丐江邓继续道:“过了不久,我便求他教我秘录上的武功。哪知老花子脸色一沉,说:“我这本《六纬真经》虽然只是上册,但其中载着武林各派绝艺,任何人得到手,只要拣择其一,虔心苦练,便能成为武学圣手。你心术太坏,性嗜杀人,这等奇书焉能传授于你?过些时候你如还不知悔改,我老花子还得为世间除害哩。”我心中十分愤怒,但面上露出悔惧之色。第二天,我便把他毒死,将那本《六纬真经》取到手中。” 何件容见他如此残酷无道,连师父也能毒弑,杀他之决心,更不可动摇。 江邛忽然陷入沉思中,并不言语。何仲容几次伸手到他身边取牛肉而食,他都毫不理会。 何仲容忖道:“我不趁他寻思旧事之时暗杀他,还待何时?”想到这里,突然生出一计。 毒丐江邛这时想起一桩旧事,忽然觉得十分悲哀。但那个女人美丽的脸庞,并没有在他心中停留太久,因为他这种沉思状态,实在不是完全真的,倒是想试一试这个美少年会有什么行动没有。 现在他已注意到何仲容悄悄移过来,心中冷笑一声,全身运功准备。 何仲容见他仍然没有觉察,挨到他身边,倏然骈指点向他肋下。 毒丐江邛蓦然一侧,他的手指眼看落空。何仲容为之大惊,伸出去的手悬崖勒马,停住不动。手指缩回,化为拳头。 江邛冷冷道:“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 何仲容故作愕然道:“你老说什么?我……” “你什么,难道你还有别的用心?” “用心?你老究竟说什么呢?我刚刚要取馒头,忽见一只野蜂要歇在你身上,故此赶快抓住它。” 嗡的一声,果然一只野蜂,从他拳头中飞出来,毒丐江邛愕一下,半信半疑地瞅住他。歇了一会儿,他道:“好吧,看你还有什么花样?” 何仲容装出不懂,问道:“咱们今晚就露宿在这里?” “不成,咱们得走远些,不过也没用处,咱们总不能走出百里以外。但若在百里以内,成家堡明早便知道咱们藏身之处。现在从东边走,不须十里,有个破山神庙可以睡一宵。” 何仲容起身跟他走,暗中松了一口气。 毒丐江邓走得甚快,但何仲容居然跟得住,使得那老毒丐暗暗惊奇。 何仲容一边走一边想道:“我好歹跟你去神祠,只要你肯教我武艺,我就在喂招之时,冷不防一刀砍死你。或者等你睡着了,然后暗中砍你一刀。” 霎时果然到达一座破神祠,两人进去,毒丐江邛摸出半根蜡烛点着,祠中倒还干净,两人便席地而坐。 何仲容道:“老前辈你传我几手武功吧!我自小便练内功,如今好像还不错,但武功招数方面,只有十二招刀法,用完便没有了。” 江邛阴阴笑道:“我老花子暗中看你和牛鼻子打了一阵,已知道你路数有限,纵然内功甚高,但派不上用场。后来你使出一刀。乃是天山派的绝招‘雁冲残雪’,那时我忽又拿不定你是否无师自通,现在你脚程上显示出内家功力,才可以断定你是无师自通。”他停顿一下眼光,阴鸷异常地盯着他,又道:“你想学武艺,我老花子可以教你。但你得听我命令十年,什么事都要听我的话,杀人放火无所不为。” 何仲容愕一下,然后颔首,心中想道:“我一刀杀死你之后,你还有什么命令?” 毒丐江邛脸色渐渐松弛下来,道:“我居然对你起了特别的感情,真是奇怪,我的身世,除了还有一个人之外,便只有你一个知道。” “那个人是谁?” 江邛忽然发怒地瞪他一眼,但终于平静下来,缓缓道:“那人便是当今称为武林前五位高人之一的太白冰屋全人谷姥姥,三十多年前,她还是个风姿嫣然的姑娘。那时候我的武功仍然未入高手之流,但因我性情偏激,动辄杀人,江湖上毒丐之名,已轰传一时。有一天我在太白山麓碰见了她,登时被她迷住,痴痴随她上山。她忽然停步问我是不是毒丐,我点点头。她立刻问我跟她于什么,我答不出来,楞了半天。她冷笑一声,便上山去了、我在一棵树荫的石头坐下,托腮痴想,但觉无法剔除她的容貌,于是我知道我是忽然爱上了她。直到第二天早晨,她下山来,见我仍然坐在树下,便走过来。” 这个老花子这时已完全沉缅在昔日的回忆中,清晨的群山中,晨风甚冷,露水寒凝,但气味是那么新鲜可爱。朝阳升起,斜照在群山。一个长裙曳地的白衣少女,冉冉走过来。 何仲容本意趁这时一掌击去,但手掌老是发不出去。因为他想不到这么一个恶毒的人.也有一份纯真无比的感情。他何忍在此时去暗算他? “她那时就像一位仙子似的,用那银铃般的声音问我,可是在此坐了一晚。我告诉她一点儿不错,因为我不愿离开她居住的附近。她想了一下,便说,只要我做到两个条件,我便可以得到她。我这时也禁不住为了她的坦白而震惊起来。” “当时我已立定心肠,无论她所提的条件如何难法,我也必定要办到。” “她说,第一条件,要我永不为恶,不但不能杀人,而且还得行侠仗义。” “这个条件有什么难的?我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 “第二个条件,要我武功比她高强。我那时还不知太白山冰屋绝艺如此近已因病身故。自从那时起,直到如今,我还未去过太白山。但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把她割肉剥皮。”说到这里,他慢慢地一挥手,呼的一声,那个锦囊脱手飞起,刚好打祠门斜斜向天飞出去。 何仲容赶紧回头一瞧,他的眼力夜能见物,是以看得清清楚楚,敢情那个装盛着《六纬真经》的锦囊,无巧不巧地挂在词外一株高树上。 他想借口出去替他取回锦囊,以便暂时离开这个满身偏激疯狂的人,换几口新鲜空气。 正要动身,毒丐江邛道:“你不要出去,这本劳什子真经害得我好苦,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撕毁它。” 何仲容不便答腔,暗忖道:“此人已近疯狂,万万不能改邪归正。今晚杀他之事如不成功,日后不知还要茶毒多少生灵。” 忽听江邛道:“我不问你的身世来历,也不加害于你,现在你要学什么,我尽我所知的传给你便是。” 何仲容听了,暗自愧作,只因人家对他这么好,但他却一味盘算暗害他的方法。 “你老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我也不明白,也许这就是缘份吧,我的脾气就是这样,只要我看对了眼,要我怎样都可以。” 何仲容想起他述说过关于太白山冰屋主人的往事,觉得他的话不假,不过若果异日被他恨将起来,也是绝难得到他的宽恕。 他道:“你老教我一些精妙的招数吧!” 毒丐江邛站起来,道:“从前我苦练各派武功已有三十年之久,最后融会贯通,自创了十三手毒龙掌法。这一套招数,亦可用兵器施展,威力甚大。当日我找她报仇,使的便是这一套招数。我们功力相差一筹,而我之能支持到将近一百招才败,便是使出这一套招数之故。她直到我反复使了七次之后,才能趁我新旧日交替之际,强运内力使我衔接不上,因而门户大敞,被她当胸推了一掌,狠狠摔了个大跟斗。” 何仲容故意装出惊诧之声音,其实却暗想道:“人家不曾把你一拳击毙,还不感恩,此人心胸之毒,确是无可理喻。他这一套招数虽然甚妙,但我绝不能真学,否则欠他之情后,岂能下手杀他?”的鬼脸,正张牙舞爪,同时此地又极荒僻,基地听到异声,不免毛骨悚然。 他极力镇定着自己,想道:“这神祠虽然不算小,但一目了然。早先并没有发觉什么格枢之类,如今忽来这种异声,会是什么?那儿除了老叫花的尸体,并没有其他的东西呀?” 正在怀疑,忽闻啁啾两声,鬼气森森,后面的烛光摇摇欲灭,仿佛鬼声一起,便有幽风阵阵。 何仲容头皮发炸,猛可横心向后一转,眼光到处,禁不住大骇失声。 只见烛光摇摇中,满祠明暗不定,那老叫花僵硬的尸体,已坐起半身。姿势是那么直挺挺的,教人一望便联想起僵尸。 他震动一下,定睛凝视住那具僵尸,暗付这:“高弃兄教我的金指银掌功夫,再三说明出手便制人死命。刚才我已摸过他的尸体,触手冰凉异常,绝对没有活过来的理由,那么现在不是尸变是什么?” 他忽然记得人家说,凡是遇上尸变,你一动,那便尸便跟着动,你走的话,那死尸便追上来,于是他恐怖地呆呆站着,耗了一会儿,他退后一步,果然那死尸蹦起来,直挺挺地向着他。 何仲容不敢再退,慢慢举手去摸刀,只见那死尸也学着他的动作。他恐怖地想道:“只要你不扑过来,我取下宝刀之后,便和你耗上一夜。”想到这里,已摸住刀把。那死尸忽然直着腿脚蹦跳起来。 何仲容恐怖之极,但急极智生,灵机一动,想道:“他只能直着腿蹦跳,一定不能上高,我等他蹦跳过来,然后才冷不防窜上屋顶。” 念头一掠即逝,只见那死尸离他还有一丈,便停下来。何仲容正在猜想这死尸有什么花样,只见那死尸全身一软,肌肉完全松弛。眼睛也不向上翻,露出一对神光充足的眼珠。 他方自惊异之际,那死尸已厉声怪笑道:“好小子,胆子倒也不小,但我老叫花数十年修为,焉能这么容易便让你弄死。” 这死尸竟然活转过来,何仲容反而更加吃惊,只因这老花子的血掌毒功,以及熟识各派精妙招数的眼力身手,的确难以对抗。 老毒丐江也其实伤心之极,他弄不懂何以此生总没有一个他所爱的人,能够像他一般回报于他。譬如那太白山冰屋主人谷姥姥,在他改过八年之时,便忽然毁盟嫁给鲁定国。他从那时起,情感便已枯萎,心中只有恨火。纵然是他的徒弟,当他不高兴时,依然能够随手杀死。 现在这个美少年,不知如何会挑动他的感情,使他愿意传授绝艺。但这人还是恩将仇报,一直设法暗算他。 于是他质问道:“你这狗养的为何要暗算我老花子?我可对你不坏呀?” 何仲容抗声道:“我承认私人方面欠缺了你的情,但为天下苍生着想,我不得不如此做。” 要知何仲容一生硬骨,为人侠义正直。前些日子他目击秦东双鸟残害行旅,以他那时的武功,比起秦东双鸟简直是以卵击石,他还是义愤填膺地冲出去。从这,点,可知何仲容并无谎语,是以这一番话,说得悲壮诚恳。 毒丐江邛冷冷道:“什么天下苍生,都是晃子罢了。你说得太好听了,过来!” 他向何仲容招手,何仲容踌躇了一下,昂然走过去,江邓看到他这种勇气的举动,心中不由得一软,但他那根深蒂固的偏激性情,立刻又压制住情感的软弱。 何仲容走到他面前,昂然一站。 毒丐江邛仰天厉笑数声,屋瓦簌簌作响,生像快要坍下。 何仲容道:“你可是要我的头颅做酒杯?” 他摇摇头,阴森森地瞪着他,然后道:“我老花子一生饲养过无数毒物,其中有一种毒蛇,人类如让它的毒液侵人血液,三日后便发作,一百天之内,由全身皮肤痒起,直痒到肺腑心脏而死。这一百天之中,痛苦之大,天下古今诸般毒刑,俱不能相比。我老花子费了十年工夫,才将这只指甲熬炼成功,掏破了任何人的皮肤,必饱受百日痛苦而死。刚才你已受我暗算,三日后的此时,毒性开始发作。” 何仲容焉能不信,记得早先膝头曾经刺痛了一下,心中一凛,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毒丐江那道:“把刀拿出来,架在我脖子上。” 何仲容如受催眠,真个抽刀出来,毒丐江邛往地下一躺,用手指颈道:“你把刀锋拦在这儿,我才跟你说。”他手指着咽喉,再好外功的人,也禁不住此刀一砍。 毒丐江邛道:“如今只要你刀锋一沉,我便得溅血神祠,对么?” 何仲容点点头。 “你用心听我的话,一会儿我的话说完,便数三十下,你要在这三十下之内,做个决定,不能后梅。” 何仲容更不知他要说些什么话,忽觉紧张起来。忖道:“我如决定不来,只须手腕一加劲,还不都解决么?” 毒丐江邛又冷笑一声,闭目片刻,然后清晰地道:“现在我是用性命来作一项赌赛中的赌注,因为我不相信人性乃善。” 他顿了一下,见何仲容露出迷茫之色,知他不会懂得这些玄学上的问题,便扯回正题,继续道:“你现在已知身受我指甲毒伤,必死无疑,因此我要你作一个抉择。” 何仲容听到这里,却插口道:“难道这种毒伤,除了别人不算,你也没法子么?” 他冷冷道:“我当然有法子,而且不仅是我,天下间还有一人,能克制我百种毒物。此人便是武林中推为前五位高人之内的药仙公冶辛。但你百日之内,如何能碰上这宇内唯一能救你之人?” 何仲容知道他所说并非虚言,这等绝世高人,绝少在江湖上露面,有时纵然当面遇到,也会失诸交臂。 “我已知你这柄刀不是寻常铁器,因此我如今即使后悔,想运功抵御,也来不及。但我老花子此生从不后悔,今晚赌命,也决不后悔。” 何仲容等得急了,敢情听了半天,还不知他此举究有何意。 “这些话都是说我自己,至于你呢,今晚也是被迫赌命。不过,我老花子却敢相信,我们两人都将平安无恙。” 何仲容肃容道:“你有话请说吧。” “很好。”他阴阴恻恻凝瞥他一眼,接着道:“你不是屡次想谋杀我老花子么?据你所说,乃是为生灵除害解劫,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你可以沉腕一刀把我老花子的头颅切下来,但那样你也就必死无疑。但如你在我数三十下之后,仍不能下刀,我起来也不杀你,也不骂你,还把解毒之药给你,你可听明白了?” 何仲容大大愣住,敢情这毒丐真以生命作赌,只因这毒丐认定他所说为天下苍生,这些话决不可靠,故此以生命作赌注。若果何仲容真为生灵着想,拼个同归于尽,自必要杀死他不可。 毒丐江邛把话交待清楚之后,便开始朗诵数目。 数目的声音,每一字如千斤大锤般敲击在何仲容心上。到了第十,何仲容忽然下了决心,面上流露出一种令人不可迫视的圣洁光辉。 他已决定舍己为人,杀了一个如江邛这般的毒物,胜过一辈子行侠仗义。 毒丐江邛见了他的表情,微微口吃,那十一两字,竟然分作两次才念得出来。 何仲容默然一运劲,手起刀落,毒丐江邛哼了半声,头颅竟已和身体分家,热血喷溅有如泉涌,登时把地上染红了一大片。 这个一代毒物怪人,平生不知赌过多少次性命。但这一次毕竟输了。居然死在一个武艺比他差,年纪又轻的年轻人刀下,毫无能力挣扎。 何仲容退开数步,愣了好一会儿,但觉疲倦得很,便退出打外的石阶坐下。夜风习习,轻拂着他昏乱的头脑,但仍然不能把他吹醒。 他慢慢闭上眼睛休息,这一夜来,简直在轮回上转了一圈似的。世上多少人的一生中,也不像他在一昼夜间经历得这么多。 树顶上的锦囊随风轻轻拍在树干上,他懒得上去取下来,只因生命转眼即消灭,这本书已无丝毫意义。 到他张开眼睛时,也不过是晨曦晓露,清晨的新鲜空气,带着露湿的气味,令人觉得十分舒适。 树上小鸟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他有点儿不悦地想到:“你们何必把我吵醒?让我在糊糊涂涂中过完三天,然后在毒发之时,自刎而死。” 抬头忽见一只小鸟站在树梢上,不住地去啄那个锦囊。 “啊,这本《六纬真经》到底是一部秘籍,我虽是濒临鬼门关,但这本书何必留在此地,日后万一落在恶人之手,岂不可怕。” 于是他跳上树去,把那个锦囊取下来,也没有取书出来看,随手揣人囊中。 那柄宝刀横搁在石阶上,清露点点,晶光泛射。 他拣起来,插向背上。定神想了一下,却不敢进祠。因为只有他了解这个毒物何以会如此偏激地对待世界。而他又知道,这个老毒物并非冷酷如石,他还有十分真挚热烈的情感。但却被别人糟塌了,而他本人也有愧于心。 于是他在晨光中,大踏步走向成家堡。他决定把毒丐江邛已死的消息告知那位红粉知己成小姐,顺便看看好友高弃。然后,绝不告诉他们关于自己的消息,突然地悄悄远离人间,将在深山群岭之中而死。 经过一条小溪,他略为洗面洗手,精神焕发走向成家堡。 这时成家堡热闹非常,但却见不到秃鹰于戎和单克的踪迹。 在堡内那片广场上,正对着迎宾馆,已搭起一座宽广的平台,东西两旁,却搭着两座长形的看棚。 那些被款待人内宅居住的出名人物,全都在东西两座看棚上高坐观看。其余那许多招待在迎宾馆居住的武林人物,却在底下广场上。 此时已近开台时间,故此早已挤满了人,高矮俊丑,济济一堂。 这一次成家堡以武会友,乃是北四堡南五寨的创举,东面看棚上坐的全是老家伙,其中僧道尼都有。大致上说,多半是昔年威赫一时的邪派或黑道高手。成家堡堡主陪坐棚上。 西面看棚最吸引场中人们注意,只因棚上俱是年轻人,男女都有。有一位姑娘艳压群芳,颊上两个酒涡,不时被左右的青年人说笑话而逗得忽隐忽现。 她温温柔柔一坐,就教其他的姑娘为之逊色。诸如黄山宗绮、女罗刹郁雅等,本来仅是标致风流的容貌,但在那位金凤儿姑娘之前,就显得黯淡无光。次而下之如金陵柳家寨柳虹影,赵家寨赵素之等,更不能相比。 成姑娘成玉真还未露面,何仲容远远就直着眼睛瞧看。但他未见成姑娘是什么样子,是以弄了半天,还不知她已在看棚上与否。 这时他还站在内堡门外,门口有几个壮汉把守着。只因他们全都背转身遥望比武台,是以并没有发现何仲容居然就站在他们身后。 比武台上站着一个身躯魁梧的人,这刻已交待过场面话,就等各路英雄上台过招。 按规定是每人上台,须先经过两场比试,然后才能和正台主过招。第一是徒手比武,只要能够三十招内不败,便算过关。第二场是兵刃,只要二十招仍不落败,又算过关。 第三场正合主出手,随便攻台者挑选拳脚或兵刃,只要十五招不败,立刻罢手。便由台主赠送早已准备好的彩缎元宝,以作奖品。 须知正合主这一关并不好过,虽是十五招,但若武功泛泛之辈,连一招也受不了。每日分作两台,上午一台,下午一台,每台更换一次台主。凡当台主者,仅是高手,等闲在江湖上要见一面都难。 目下这个站在台上的姓郭名威,以大擒拿手擅名一时,新近才被河北保定府左家堡老堡主左同所罗致。只因北四堡南五寨这几年来暗争益剧,逐渐形成三个派系。金龙堡、左家堡、成家堡是一派。岳家堡、柳家寨、卫家寨又是一系。余下云家寨、钟家寨、赵家寨又是一派。这三派差点儿把天下名家都分别拉拢了去。特别是许多已经退隐了的大魔头,全都让他们拉了出来。眼看武林有一场极大极惨的凶杀,因此武林不论黑白两道,都隐隐浮动着不安的情绪。 只见一个人跳上台去,何仲容却认得此人,不觉眉头一皱。 原来此人乃是在会宾馆中和他同桌吃过饭的史自良,乃是南方大盗,生性粗旷。 两人互相在台上行过礼后,郭威摆个架式,史自良踏步一拳揭去,猛见郭威五指如蛇般缠上脱来。大吃一惊,拳如雨下,连环疾捣,眨眼间居然拆了二十招。 郭威这时已摸清他的拳路,倏然抢攻上去,转眼间已搭住他的臂膀,忽地一扭,把史自良整个人担得背转身,毫无抵抗能力。 史自良羞愧异常,等人家放手,便连忙跳下台去。那郭成这一阵,几乎把场中之人都镇住。 隔了片刻,只见一只瘦子跳上武台,报出姓名是费本清。 两人交手,这费本清身躯伶便之极,东跳酉跃,一晃眼打了二十四招,郭威似乎毫无胜望。 但第二十五招时郭威大喝一声,人影一闪,那费本清直摔下台来。反倒把台上的郭威骇了一跳,暗想此人何以如此不济。但行家眼中,已知那费本清这一套二十四招猴拳,的确打得甚为出色,但可惜二十四招过后,便图窍匕现,露出狐狸尾巴,被郭成一把抓住,摔下武台。 场中又跃上一人,郭威这番便进手招数,抓、拿、扭、摘、擒,招数精妙异常。十五招过处,那人便被迫落台下。 这三人过后,场中之人全都觉得十分泄气。怪不得人家成堡主把他们招待在会宾馆,敢情艺业太过平常.平日总还以为自己蛮可以的,谁知真比起来,连人家第一关都通不过。 何仲容却为了那费本清而暗笑,忖道:“昨天以前,我还不是和这家伙一样,只懂得一路招数。啊,赶快弄个什么高手上台比比那才够意思……” 他的念头尚未转完,已有一人跃上台去,只见此人身体瘦弱,举动不稳,自报姓名是居振。 场中之人都暗中埋怨这居振不自量力,又要替会宾馆居住的人丢脸。 这时台上两人已开始动手,只见那居振竟然使出一套寻寻常常的醉拳。这一趟拳虽然普通得很,但在这病鬼也似的居振使出来,却甚是精妙,每一招一式都发挥十足威力,眨眼已拆了三十招。 郭威托地跳出圈子.抱拳道:“居老师手底高明得很,郭某佩服。按照规定,如今该使用兵器。” 居振逊谢一句,便向台下一招手,但见在彩声不绝中人丛里飞起一把单刀。这时场下之人都异常兴奋,仿佛这个也住在会宾馆的居振胜利了,就等如替他们争面子。此时越发喝彩助威,是以热闹之极。 喝彩之声传人耳中,何仲容移目一瞥,只见那病鬼似的居振,刀法施展开,宛如一道白龙,其中屡屡出现高招。不似江湖上寻常能手所能学到。 那郭威使的是一对铝铁双怀改.分量沉重,响声不绝中,一味硬碰硬扫,声势汹涌。 二十招转眼拆完,却精彩无比,场下之人发出如雷彩声,因为这个居振毕竟通过了第二关,已替他们挣到更大的面子。 郭成向他客气几句.便跳下比过合。忽见一条人影,有如大鸟横空般从旁边飘掠上台,光是上台时这份身手,就教台下众人看得大大发发愣。 此人一露面,何仲容险险暧出声来.原来这人是昨夜交过手的万象真人。 场中一片寂静,万象真人咳了一声。道:“山人道号万象,谬蒙成堡主错爱,命为本场台主,其实山人只识得一点儿笨功夫,但愿抛砖引玉,得天下高明指点。”他歇一下,转面对着居振,道:“居施主身手高强,山人不自量力,请居施主指教一二。” 居振连忙抱拳为礼,道:“道长肯与区区动手,区区光荣之至,就清道长指点掌招。” 万象真人听了忖道:“这厮总算识得进退,山人总不好伤他了。”眼光一闪,瞥过东棚上的成堡主,只见成永微笑一下,便松口气。 两人登时动手,那居振忽然使出一套拳法,十分精妙,功力也自徒增,退非早先和郭成动手时可比。 万象真人暗中一怒,忖道:“好小子,原来你如今才露出真功夫。” 五招过去,万象真人面上黑气密布,原来已发动乌灵气功。场下之人几曾见过如此骇人的形相,都为之惊疑不止。 万象真人喝一声,连发三掌,一掌比一掌厉害,居振面目失色,一个倒纵落在比武台下,举目斜觑,只见西棚上的岳少堡主岳冲,并不瞧他。 一片寂静中,忽听东棚上一个朗劲的嗓子哈哈长笑一声,道:“原来三十年前威震荆楚的罗迪罗老师,如今已皈衣全真。可还认得我孟松么?” 随着语声,一个年在四五句之间的中年人离座起立。场中之人听到这人竟是大江以南黑道上两位齐名臣孽之一的孟松,全都把眼光移到他身上,好瞧清楚这个名震江南的出色人物究竟长相如何。同时更听闻孟松以十二支红旗铁枪,一手能抓石成粉的混元掌功夫,称雄多年。这孟松在黑道上名声之如此响亮,一则固然他功夫高绝,二则更因他性情凶狠好斗,直至如今,迄未改变回已把江南保镇中人,打得闻名变色,魄散胆落。 只见孟松将长衫角拉起来,掖在腰间,然后下棚,跃上武台。 万象真人道:“山人今晨听堡主谈及各路英雄,已知孟施主驾临堡中,不道三十年阔别,却于此再见。” 孟松那双奇浓如墨的眉毛斜挺一下,宏声道:“适才见过长露了一手,乌灵气功果然骇人听闻,孟松不揣鄙陋,请道长毋吝赐教。”说着,回手一掀,把背上一个长形包袱上端的青布掀开,赫然露出十二支红旗铁标枪。 原来三十年前孟松才十七八岁,刚刚出道,只因天性好勇斗狠,功夫也真不错,很快便为江湖知名。有一次路过荆楚,碰上了其时黑道中声誉极盛的罗迪,那时罗迪才三十多岁,年壮气盛。和孟松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三十招之内,把孟松摔了个大筋斗。 三十年后的今天,孟松早已练成绝技,同时在大江以南,已成为两位黑道高手之一,另一位便是还坐在东棚上的霹雳拳尹传。 此次这些高手们群集成家堡,几乎全都负有使命,这孟松已被第三派的云家寨罗致旗下,此来主要是瞧瞧人家的实力。但他为人好勇斗狠,一见台主竟是三十年前的对头罗迪,便忍不住挺身而起。因此西棚上的云少寨主云纪程十分不满地暗自摇头。 成堡主成永眼光如电,早已看在眼中,便阴沉地微笑一下。 台上万象真人道:“山人明知孟施主武功高超,但因格于本台规矩,山人只好暂退,俟副台主循例与施主过招之后,山人再上来领教。” 孟松道:“就这样吧,但道长你可得再上来。” 万象真人心中大怒,对方这句话分明是含有怕他不再上台的意思。但他表面上并不露出来,径自跳下台去。 只见一个人由西看棚下来,跳上台去。此人一身壮士打扮,年纪甚轻,面目间凶横之气,比之江南剧盗红旗铁枪孟松尚有过之而无不及。 场中之人多半不认得此人是谁,都猜疑不定。何仲容却认得此人乃是人魔邱独的大徒孙黑然手桑无忌。这时便倍加小心地看他表演,瞧瞧他真实功力如何。 直到此时为止,他仍没有瞧见好友高弃的踪迹,因此他有点儿不安。只因他知道高弃的师门结下仇敌太多,故此高弃处境相当危险。 桑无忌一上台,便大声自报姓名,场中升起一阵低语声。原来场中有不少人久在北方,便知道桑无忌乃是当年人魔邱独的传人,因此十分惊奇,只因以他的身份,怎会做起副台主来?那些不知他底蕴的人,也十分奇怪他那种自负的态度,因为孟松已是出名的好斗之人,敢在他面前如此张狂的,不被他揍死才怪哩。 孟松一向在南方行走,是以也不知桑无忌来历,心中暗暗生气,冷笑一声,已运功准备。 桑无忌转面对着他,简短地说声“孟老师请”,自家也不摆开架式,登时更把孟松气得半死。 他冷笑一声,道:“这一场规定是三十招,桑老师会不会嫌少?” 第七章 打擂台掌刀齐杨威 桑无忌当然明白他轻蔑嘲讽之意,但面上仍不露出任何神色,淡淡道:“我不爱在口舌上称能。” 孟松用牙咬得吱吱而响,吸气运功,两臂骨节嘛啪地响个不停。 只听桑无忌又道:“像孟老师这样子,对敌起来,该多么不便呢?难道遇上敌人的话,人家也站在那儿等你不成?” 孟松气上加气,功夫也调运得不纯了。黑煞手桑无忌却趁这时机,踏前一步,右手一扇,喝道:“孟老师请发招。” 他虽是随手一扇,但风力强劲,孟松泞不及防,骇了一跳,本能地移宫换位,右美化为“横扫千军”之势,劲扫过去。 拿出处方知对方乃是虚着,目的就是引诱自己在功夫不纯之际发招。敌人便好趁这机会反攻,使他腾不出时间再调运功夫。不由得又因敌人的诡计大大生气。 黑煞手桑无忌正是此意,一见对方出手,马上施展师门绝艺,掌心变得漆黑乌亮,使出祭天十三式,抢攻过来。 眨眼间连换三拿,声音响亮之极。要知桑无忌出名就在这双吴然手上,力量凌厉中又暗蕴阴毒,乍刚乍柔,教人防不胜防。这一上手,红旗铁枪孟松已吃了大亏,身形蹬蹬直退。 何仲容看得一愣一愣的,这才知道这人魔邱独的嫡传徒孙,的确不好惹。暗忖道。“我现在的功力,可不知抵挡得住他这三掌否?” 正想之时,台上的黑煞手桑无忌尽施绝艺,宛如狂飚激涛般猛攻对方,着着都是足以制敌死命的煞手。 西看棚上的云少寨主云纪程真沉不住气了,眼看孟松只接了十五招,已屡见险象,这正如棋中高手相争,一下之差,便步步挨打。他霍然起身,心想好歹上台去把孟松替下再算,目下情势危急,顾不得什么面子。 却听邻座一个尖锐的女人嗓子低低道:“云纪程,你敢是看得太兴奋了,可把我给挡住啦!”说话之人,正是赵家寨赵素之姑娘。她也是第三派中人,故此出言相拦。云纪程听了微愣,忖道:“莫不成我就眼睁睁让他被人家打死?” 赵素之伸出玉手,扯住他衣袖。要他归座,云纪程犹豫不决,只好坐下。 对面的东棚上,成堡主又看清楚他们的动作,也测出其意,心中微凛,立刻对这冷酷和有决断的赵素之另加估价。 那红旗铁枪孟松心知今日之一败,纵然不死不伤,但也等如从江湖上死掉,猛可大吼一声,拳发如风,台下敌人攻来的拳拳不理,一味也用重手法袭敌要害。须知他武功本甚高强,功力也极精纯,目下之败,不过是受激中计而已。如今改用这与敌俱亡的战术,增势立变。 观战众人中,所有的高手都毅然色动,因为他们都看出这一场比武,凶险无比。按照武林中比武规矩,双方都不是有杀父夺妻之恨,便应在交手后,一知对方深浅,已定进退胜负。譬喻台上这两人,算得上势均力敌,无论如何三十招之内,彼此都难分高下。是以这一场应该对付着敷衍过去。但到台主桑无忌一上手便先以计策相激,出招后更是煞手连出,分明有取敌性命之意。这样已大是违背规矩。 那些参与北四堡南五寨暗斗漩涡之人,自然肚中明白那桑无忌是暗得成永授意,尽可能将红旗铁枪孟松杀死,以削弱第三派的实力。但局外之人,便觉得十分奇怪。 黄山宗绮姑娘悄悄对师兄赤面天王熊大奇道:“师兄,你看人魔教出来的徒孙,手段多么毒辣,这大概是天性嗜杀之故。” 熊大奇白他一眼,不肯作答。他这个老江湖已瞧出其中大有蹊跷。第一,成家堡以武会友,虽是武林盛事,但总不至于能令那些黑道一流高手或早已隐迹的魔头们如此激动。纷纷赴会。第二,他们虽然只住了一天,但已觉察出堡中有点儿不寻常的气氛,在闲谈中常常发现被乘机盘问的迹象。第三,那黑煞手桑无忌根本是存心如此、一点儿也不关乎他的天性。 但他决不愿卷人漩涡中,故此对师妹的话,不但不答,还白了她一眼,意思要她别乱说话。 这时台上恶斗的两人,又培堪扯为平手,不过在高手眼中,仍然可以推想到桑无忌一双黑煞手确有非凡的威力。若果不限定招数而恶斗下去,红旗铁枪孟松只怕性命难保。 三十招一过,黑煞手桑无忌倏然跃出圈子。红旗铁枪盂松不追迫,也自停手,厉声道:“孟某可要请教第二场兵刃了。” 黑煞手桑无忌昂然不惧,冷冷道:“孟老师尽管赐教。” 红旗铁枪孟松道:“孟某的兵刃,就是背上这十二支破烂东西,乃是兵器暗器并用,桑台主请留意这一点。” 他是明人不做暗事,先招呼出来,免得别人讥议。本来他闲常不露这桩绝技,只用单刀作为兵器。是以江湖上但知他十二支红旗铁枪,另有秘传打法,十分厉害,却不晓得其实最妙绝的乃是兵器暗器合用。目下他誓欲取敌人性命,便连底牌也不惜揭开来。 黑煞手桑无忌暗地里可真不敢小觑人家,赶紧掣出外门兵器子母乾坤圈,交互一击,发出震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红旗铁检孟松一见对方敢是用这等外门兵刃,浓眉为之微皱,一回手抽出两支尺许长的铁标枪,厉声道:“孟某可要出招了,桑台主小心。”喝声中,迈步统敌盘走,身形忽快忽慢。台下观战的那么多人,忽然都弄得紧张起来,屏息以观。 于是偌大一个场子,竟然一片寂然,在内堡门看守的几个汉子,更无暇理会周围的一切。 何仲容既想瞧瞧人家绝艺,又想赶快找到成姑娘,一说完关于毒丐江邛已死之事后,便离开这是非之地。故此首鼠两端,心神不定。 场中忽有三人一齐出来,何仲容眼光一扫,原来是和他有过同桌一饭之缘的南方大盗,其中的史自良早先曾登台失手,这刻正因留在堡中没趣,便硬拉了贺央和苗阳两人要离开本堡。 他们这时都死心塌地,明白人家北四堡南五寨威名不虚。光是看看人家收罗的人才,无一不是上选之材,全都比他们高了好多倍。 贺央首先发现门口站着的何仲容,便举手招呼一声。站在门口的壮汉更不注意了,竟没有一个人转头去看何仲容。 须知这刻成堡主成永已下严令,追缉毒丐江邛和何仲容的下落。同时经中的高手们,都已知道那仇敌满天下的山右老农孔廷式,有个传人何仲容出现此地。不过目下成堡主正在查缉他的行踪,故此大家都暂时不理。是以若果那几名壮汉发现了何仲容,准保大叫起来。 那三人来到何仲容身边,贺央又道:“我刚才直在奇怪,为什么何老弟不在看棚上?那棚上的人全是本堡贵宾呀!” 苗阳也道:“是呀,何老弟你为什么在这里看?”他们停步说话,便有一个壮汉转头而瞧,忽然睁大眼睛。原来那壮汉乃是看到史自良,认得他刚才上过台,故此略现讶色地睁眼睛瞧他。然后又掉头去看台上。 台上子母乾坤圈的声音震响起来,极是宏大。四人都情不自禁地回头瞧看。苗阳和贺央可不愿走,一齐趁机拉住史自良和何仲容两人,道:“回去吧,我们还是看完再走不迟。” 他们拉拉推推的又走回场中。守门的人,竟没发现本堡严令追缉的人犯,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混人堡中,并且在台下看其比武。 那红旗铁枪孟松此时尽施全身技艺。那两支红旗铁枪全是一派点穴镢的招数,凌厉异常。但对方的子母乾坤圈份量沉重,招数精严,荡起一片风声,把他逼在圈影之外,近不得一步。 眨眼间已拆了十招,黑煞手桑无忌大喝一声,招数一变,但见满台仅是圈影,堪堪要笼罩住红旗铁枪孟松的身形。这一路招数,正是人魔邱独生平武学精英所苹,称为祭天十三式。看棚上桑无忌的两个师弟尉迟刚。尉迟军,都为之目瞪口呆,只因他们尚未学到如此精微奥妙之境。 红旗铁枪孟松心知只要被敌人圈影完全罩住,想全身而退,可就艰难了。猛可一滑步,左手铁枪甩出去,红光一闪,直射对方中盘。 党的一响,那桑无忌看也不看,乾坤圈过处,便把那支铁枪砸飞半天高。但见敌人已乘隙斜闪丈许,冷笑一声,挥圈追击而去。 红旗铁枪孟松两手连挥,三道红光行尾电射而出,他的动作神速之极,显示他确在这十二支红旗铁枪上下过苦功。 黑煞手桑无忌猛然一沉真气,身形骤定,但手中那对子母乾坤圈并不闲着,当当当三响,全部砸得飞上半空。 场下一阵哗然,只因前后四支铁标枪都飞上半空,那些铁标枪从碰击声音中已听出乃是实心镔铁的杆,是以极是沉重。若不小心,被这些铁标枪砸着头颅,准保脑浆进裂,于是场中这些人都纷纷举头去瞧天空。 何仲容却目不转睛,凝望着台上。史自良推他一把,道:“老弟可得小心些。” 他仍然看着台上,口中道:“不必慌,那四支铁标枪一定得坠在台上,否则姓桑的就算输了。” 那三人一听都不能服气,仍然举头望着天空。 台上的黑煞手桑无忌砸飞三支铁标枪之后,忽然按圈不动。奇怪的是那红旗铁枪孟松也不再发标枪。 何仲容大感疑惑,脑筋连转,忽地恍然大悟,忖道:“现在一定只剩下一招,故此双方都因知道无法制敌死命,是以考虑要不要作最后一次的全力一击。” 台上两人果然正因此故,因而都犹疑不动。在黑煞手桑无忌而言,他领教过对方的功力招数,心知自己在一招之中,决不能杀死对方,因此不如等对方先发招。封架后便罢手。 红旗铁枪孟松则因情势危急,先发了三枪阻敌,每一枪算作一招,白白耗费了三招,全无用处,到他醒起只剩一招时,已来不及收回。于是他大大考虑自己要否演绝艺,作最后的尝试。他并非惧怕对方报复,而是想到下一场还有个宿仇强敌。假如他在这一招之中,既伤敌人不着,又被下一场的仇人先看出底蕴,这个亏岂不是吃得太大些?两人寂然对峙片刻,头上风声连响,四支红旗标枪直掉下来。 嚓嚓嚓嚓四响过处,全部插在台上。 黑煞手桑无忌收起子母乾坤圈,朗声道:“孟老师艺业惊人,桑无忌阻挡不住,就此告退。”他连第二十招也放弃了,红旗铁枪孟松当然没得话说,有什么仇恨,也得等日后再说。 场子中何仲容这一伙人,开始说起话来。史自良竖一下大拇指,道:“老弟真要得,怪不得人家要请你到内宅歇宿,我们还怕那几支铁枪砸着脑袋哩!” 贺央道:“你不上去试试么?” 何仲容道:“我本没有这个打算,但假如下一场还是姓桑的做副台主,我和他以前打过一场架,也许上去跟他干干。” 这几句话,直把那三人听得十分钦佩,他们万万想不到这个美少年居然敢与桑无忌作对头。苗阳率然道:“真是失敬了,我们是因为听闻你连秦东双鸟都打不过,故此走眼小觑了你……” “秦东双鸟昨晚已经死啦!”何仲容淡然说。 “哦?”史自良等三人都异口同声嗟呀起来。苗阳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被你杀死的?” 何仲容又淡然点头,现在他已被台上的万象真人和孟松对峙之势吸引去全部注意力。 红旗铁枪孟松已收回先前发出的四支铁枪,向万象真人道:“我们都是老相识,不必掉什么虚文,就请道长掣出兵器,在下仍是这几支破铜烂铁。” 万象真人应声好字,口手掣出拂尘,轻轻一展,拂尘根根竖得笔直。 红旗铁枪孟松一见人家谱修数十年后,功力大有精进,这一手已可测见气贯毛梢,心中微凛,两手分持铁枪,喝声请字,倏然踏步发招。 但见红光骤闪,扰人眼神,原来他使个手法,铁枪反转过来,两面小红旗蓦然乱颤,扰乱敌人视线,跟着枪尾直截过去,用重手法戳穴。 万象真人拂尘一抖,也自飞起一蓬白网,连消带打,拂尘玉柄乘隙蹈假,反攻进来。 这一手漂亮之极,场中之人轰然喝彩,却招恼了红旗铁枪孟松,只见他连环发出三招,满台红光飞舞,声势比之上一场又大大不同。众人也为他喝一声彩,孟松心中的怒气才稍为平复。 万象真人力图反攻,那支拂生有如神龙出海,施展出拂、卷。抖、缠、点、敲、崩七大要诀,七招之内,孟松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场中之人被万象真人奇技所眩骇,都纷纷议论起来。史自良道:“老孟是江南线上的顶尖人物,这回真给黑道丢尽脸了。” 苗用接口道:“还有四招,老孟怕接不住。” 何仲容摇头道:“那不至于,人家绝艺还未出呢,马上缓过手来便可演绝艺了。” 三人听了,都有不信之意。忽听红旗铁枪盂松大喝一声,两支铁枪一齐飞出,劲厉绝伦。 万象真人拂尘一抖,使个卷字诀,猛可划个圈子,居然把两支铁枪卷住。谁知那两支铁枪劲道十足,沉重无比,迫得老道退了一步,这才卸掉拭子,不致卷不住标枪。 红旗铁枪孟松面寒如冰,已就势纵退丈许,扬手又发出两支标枪,去如神速,有如电光一闪。跟着又有两支斜飞而至,所取的正是左右两旁的住置。 万象真人除非往上空拔起,否则便得站定破掉那两支劲射而至的铁标枪,往左右两方间还是不行的了。这老道阅历丰富,焉肯拔起半空,然后挨打?拂尘摇处,硬是去卷敌人标枪。 这次他有了经验。早已准备退步卸身。哪知扬尘尾一卷住两支标枪,立觉敌人用力不大,自己出了十成力量,竟是多余,随手一带,两支铁枪掉在台上。 正在此时,又有一支红旗铁枪迎面射至,速度竟跟左右两旁打空的标枪差不多,不由得暗惊对方出手之快。 这时心随念彭手随心动,拂尘尾由下面斗热掀飞上来、有如一面白网般把那支铁枪罩住。 蓦觉对方这一枪力道之猛锐,居然又和第一次那么沉重,赶紧一侧身,吸胸口腹,身躯凭空扁了半尺,寒光闪处,那支铁枪尖穿透拂尘,刚好刺到他胸前。若不是他已侧身吸胸,这一下怕不穿胸重伤。 目下只余一招,红旗铁枪孟松仰天厉声一笑,双手一挥,两支红旗铁标枪射将出去。 这一次手法奇突,两支铁枪不但去势不快,而且反转过来,用系有红旗那一头袭敌。 饶是速度不快,但因已占优势,故此万象真人缓出手时,那两支铁枪已到了身前尺半之处。 好个万象真人身手高强,忽地一仰身,使出铁板桥功夫,上半身直贴向台板。差点儿就贴到了台板。 这一下不但场下观战之人大诧,便是东西两看棚上的高手。也有许多大惑不解。原来他用铁板桥功夫,并无足怪,奇是奇在这一式用出来,务必顺势斜翻起来,是以身形需微微向左或向右侧转一点儿,以便翻拗起来。但万象真人毫无这种准备,反而将拂尘封在中盘上。 说得迟,那时快,只见红光乱问,忽然分开,其中一支铁标枪忽然枪尖向上,斜飞上去,劲疾无比。另一支枪失一沉,猛然钉向台上。只因万象真人正好在枪失所向之处,故此那支铁枪简直向他插下。这一手才是红旗铁枪孟松真正绝技,天下罕见罕闻。 全场之人,都为老道捏一把冷汗。须知孟松已曾露过两手,那铁标枪因份量特重,同时孟松手劲又巧又大,是以连万象真人那等功力的高手,仍然无法卷住铁枪。目下万象真人虽然有备,拂尘封住中盘。但可架不住孟松铁枪硬射之力。是以大家都为他危殆的处境而出了一身冷汗。 万象真人仍然横拂一扫,尘尾飞处,卷住那支红旗铁枪。 只听他大喝一声,身形蓦然斜翻起来,夺的一声,那支铁枪斜斜插在旁边的台上,只差一点儿便整支铁枪陷入台中。 众人不由得轰然喝彩,现在他们都明白老道乃是借铁枪之力,往旁边一扯,身形顺势起来。是以那支红旗铁枪才会深深没人台板内。 万象真人冷笑一声,却不再动手。红旗铁枪孟松只剩下三支标枪,情知单靠这三支红旗铁枪,一定无法取敌性命。同时十五招已满,总算过了关,便也冷哼一声,不再动手。 成堡主起立宣布道:“孟老师的绝技,已让天下英雄瞻仰过,果真十分精妙,老朽为表敬意,奉赠彩绢两匹,银元宝十稞,些许微物,不过是留为纪念的意思而已。” 当下亲自上台,家人捧了彩绢元宝,由成堡主亲手取赠红旗铁枪盂松,台下一片彩声,不绝于耳。 红旗铁枪孟松这时也觉得面子十足,先向成堡主称谢,然后又向台下躬身为礼。彩声中下了武台,回到西看棚上,正好和桑无忌打个照面,彼此狠狠瞪眼睛,但终究没有说出什么话。 这时时候尚早,未到休息时间,成堡主在台上宣布道:“这一场副台主是尉迟小侠兄弟,各任一场,正台主是老朽挚友百补禅师。”言毕,下台自去。 大家都纷纷议论,因为早先见识过黑煞手桑无忌的绝艺,此时大家都差不多知道那尉迟兄弟,乃是桑无忌的师弟,由此可知他们艺业绝不能差到什么地方去。于是等闲之人,都死了上台之心。 何仲容瞅住西看棚,昨晚里听高弃说过这一干青年男女的来历,因此大致认出这些人的来历。眼光瞥扫一匝,忽然凝住在金凤儿艳丽绝伦的面庞上。 他倒不是因人家生得美丽而移不开眼光,却是为了金风儿王颊上两个梨涡,因而痴痴寻思。五年前在济南府水田旁边发生的一幕往事,浮掠过心头。 她看起来是那么熟悉,而且那种天真高洁的味道,依然如昔。他真想上去问问她,是不是五年前那位小姑娘。当然他不会真的有这般勇气,因此只好瞅个不停。 苗阳拍拍他的肩头,培笑地道:“那妞儿真美,对么?” 何仲容登时懊恼起来,拨开他的手,道:“你别乱说话。” 苗阳哎一声,敢情何仲容虽是轻轻一拨,但力量甚大,苗阳差点儿撞开去,幸得史自良和贺央把他拉住。 这里小小骚动,引起西棚上金凤儿的注意,她那澄澈异常的眼光一扫,恰恰落在何仲容回上。 何仲容的心儿略的大跳一下,差点儿跳出喉咙外。慌忙低头,但其实十二万分想再看看她。 他仿佛瞧见那位美丽的姑娘露出一丝讶色,可是他随即又告诉自己道:“何仲容呀,你别瞎疑心了,纵然这位姑娘就是她,但人家怎还记得当年的流浪少年?” 歇了片刻,他忍不住又抬头去望,只见那位姑娘正露出两个梨涡,和旁边一个青年壮士说话。认得那人,乃是当晚通上女罗刹郁雅时见到的岳少堡主,现在他知道他的名字是岳冲。 不知怎的,心中但觉一阵怅然,同时又感觉到他和看棚上这一干人,到底隔着一道鸿沟。于是浓厚的自卑感,又袭上心头。 眼光无意中一偏,忽见坐在金凤儿另一边,一位清丽无比的姑娘。正侧耳听着金凤儿和岳冲说话。这位姑娘称得上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美丽的面庞上,自有一种冷艳逼人的味道。 他愣的是这位姑娘面熟之极,记得早先在堡门看比武时,曾经搜视过看棚上,并没有见到这位姑娘,倒不知她几时出现的,照她坐在金风儿身边来推想,定然也是北四堡南五寨的后辈。猛然他想到了。心中道:“她一定是屡次施恩于我的成姑娘了。” 这时他多么希望成姑娘会移眼瞧到他这边来,于是他便可以设法子让她知道,她的大仇人老毒丐江邛已经死了。 可是不但成姑娘没有移目瞧来,便旁边的金凤儿也没有瞧他。何仲容没由来涌起一阵失望之感,灰心得不想再看她们。 忽见棚上一个人站起来,何仲容眼光一闪,正好和那站起的人目光相触,登时心灵一震。 原来那个站起来的人。正是黄河南北威名赫赫的女罗刹郁雅。她的眼光中冰冰冷冷,直射入何仲客心头,使得何仲容为之一震。 女罗刹郁雅属于北四堡南五寨中的第二派,前文已曾述及。依着岳冲的意思,是要她不露出已被他们第二派收罗了去的迹象,然后等别派再网罗她,那样才可以打人对方核心内围。这种任务,自以女人担当占些便宜。 但郁雅忽然瞥见何仲容也在场中,起先是又惊喜,又疑惑。后来却因他老是瞅住金成两位姑娘,无端端妒念暗生,不知不觉站起身,作做出要上台较艺的举动,以便引得何仲容看她,她趁这机会,冷冰冰地瞪他一眼。 棚上的人都嗟呀地瞧着她,宗绮羡慕道:“郁姑娘要上台玩玩吗?”原来她早已想上台去表演身手,但屡被大师兄赤面天王熊大奇禁止,故此见到郁雅要上台,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女罗刹郁雅现在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事,暗自微愣,但已不能回座,只好强笑一下,道:“还没有女性上过台比武,我只好为生为女儿身的人争回一点儿面子。 宗绮差点儿跳起来,大声道:“对啊,郁姑娘快去,我替你大声喝彩助威。。” 对面看棚上的成堡主眉头微皱,原来他已派人暗中拉拢这个女魔头,据说已有默契。但她如今一起身上台,不啻已表明她已有所属。当下这位老江湖已瞧出岳冲不悦之色,肚中登时雪亮。 女罗刹郁雅在全场掌声雷动中,飘然下棚,直上武台,尉迟兄弟中的弟弟尉迟军首先上台。 这时迟军生性不羁,同时他一心一意只在成玉真姑娘身上,是以对其他的女孩子,全不放在眼中。 他首先朗声向台下报出姓名,眼光一溜,瞟见西棚上的成玉真姑娘,似乎向他微笑,登时豪气冲霄,心想这一场徒手守台,必须露些功夫,好教玉人倾心。 女罗刹郁雅也脆生生地向台下宣布自家姓名,这时场中观战之人,才完全知道这个娇媚的女人竟是何许人。 尉迟军等她说完,然后压低声音道:“郁姑娘,你该上一场上台来啊!” “什么?”她禁不住愣然询问。 “上一场是我大师兄,他对你颇有好感,因此你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闯过两场。” “放屈!”女罗刹郁雅恼怒起来,但面上反而浮现出笑容。“你大师兄那么脓包,姑娘怎会瞧得起他。” 尉迟军见她一面笑容,倒不知她这话是真心还是无意。但可就触动了自己心事,暗忖道:“我必须把守得牢一点儿,不教任何人闯过此关,否则成姑娘许就瞧不起我。” 只听女罗刹郁雅悄悄问道:“然则你可是喜欢成姑娘?我倒有个妙计。” 尉迟军一听大喜,倾耳而听,女罗刹郁雅玉手一抬,轻飘飘推将出来,手掌心变成谈的青绿色,不过因在大白天,是以看不大出来。 尉迟军亦非易与之辈,骤然发觉对方竟是施展诡谋,却突然发难,大喝一声,脚下移宫换位,右掌化为“鬼王拨扇”之式,挟着悠悠风声。反袭敌人。 场下之人,见他们说打就打,一出手便真干,不由得都胆寒起来。 女罗刹郁雅占了机先,身随掌走,飘飘然闪过他这一下反攻。她的幽磷掌力甚是阴毒,虽没有把尉迟军击中,但掌力已擦过他的左袖。现在只要稍为猛烈的风一刮,尉迟军半边衣袖便得掉下来。 胜算在握,她便不慌不忙,仗着脚下功夫极佳,竟是避多攻少。尉迟军施展出祭天十三掌,每一掌都挟有无数变化,威风凛凛,把女罗刹郁雅追击得绕台直转。 观战之人,都替女罗刹郁雅担心起来,大半都奇怪那女罗刹郁雅威名极盛,何以今日一见,竟是如此不济。 这时连看棚上一众高手们,都为之疑惑不解。只因看她身法,知她非是真败,但又似是无力反攻。何仲容心下着忙,脚下不知不觉向前移动。 眨眼间尉迟军连攻了二十多招,他的功力虽不及桑无忌,但这一路掌法凶毒无比,威力甚大。迫得女罗刹郁雅险象屡呈,竟然缓不过手来反攻。 尉迟刚诸晓本门掌法威力,明知弟弟再使四招,亦即是规定的第十三招时,女罗刹都雅恐有性命之危。他可不似尉迟军的想法,为了大师兄的缘故,便低低发出一声本门暗号。 尉迟军虽是张狂,但一则兄长有令,二则自觉威风使足,实在不必取对方性命,当下厉声一喝,连攻三招,女罗刹郁雅艰困之极,左架右拆,勉强挡住。这时她自家也明白,对方再来一记辣招,定必饮恨台上。心中一时说不尽多么悔恨,若不是自己太过大意,准备和对方游斗到最后时,才施展出真功夫,把对方的衣袖刮下,好在天下的人眼前,大大臊那尉迟军一下。哪知弄巧成拙,对方功力虽比自己尚逊一线,但掌法精奇凶毒,居然一气呵成地迫得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悔恨也不管用,眼见对方三招之后,煞手要至,正想用个什么方法。与敌同归于尽。 尉迟军墓然收掌,笑道:“郁姑娘技艺高超,在下无法取胜。”这一着出乎众人意料之外,郁雅也自一怔,但心念忽动,便欲乘隙出手弄掉他的衣袖” 不过这时对方已经停手,若是出其不不意,则要受武林人讥笑,反为不美。因此她必须想个计较,迫得对方打完这最后一招,而她能在一招之中,反败为胜,方始显得出自己的技艺。 人影一闪;台上忽然多出一人,众人视之,原来是成堡主现身,不由得大为惊讶,耳语之声,嗡嗡浮升起来。 成永向台上两人道:“老朽有一事要宣告与天下武林同道知道,敢请两位暂时借此台一用。” 女罗刹郁雅登时气得要死,但又不能说不,只好恨恨地说声:“堡主请便。”便自退开一旁。 成堡主转面向着场子,先举手止住众人议论,然后朗声道:“老朽有个消息,特地奉闻诸位同道。便是那毒丐江邛,已经恶贯满盈,身首异处。他是昨晚深夜,死于离本堡二十余里远的一个神庙之内。” 他没有告诉大家是谁杀死的,但这风尘魔头何等厉害,寻常人焉能杀见他?是以大家都以为这事是成堡主的杰作。 成永面带微笑,眼光如电,扫瞥过台下众人,忽然和一对奕奕有神的目光相遇,定睛看时,正是昨晚他要搜捕的美少年何仲容,谁知他胆大包天,居然反而潜入本堡观看比武,不由得为之一愣。 在西棚上以及场中之人,见名望极重的成堡主发愣,都随着他的眼光落处搜索。这一来,西棚上下就有几个人站了起身。首先是黑煞手桑无忌,他当然知道成永传令缉捕何仲容之事,是以他正好瞧见时,便不知不觉叫声:“原来是何仲容!”身形便站起来。 他站起来不要紧,但后面的人便被他挡住视线。恰好后面是黄山熊大奇和宗绮。宗绮本来已瞥见一点儿影子,这时也连忙起身瞧着,口中道:“大师兄,果真是何仲容呢!”她一起身,也挡住侧面的人的视线,连带使得好几个年轻喜事的人站了起来。 桑无忌本要跃下去,但一个念头掠过心上,便侧顾道:“这厮是山右老农孔廷式的传人呢。”他的话乃是对峨嵋阴阳双剑龚式兄弟说的。 龚氏兄弟立刻按剑起座,用神打量何仲容。同时在东看棚上,也有人大声宣布道:“各位可瞧见那厮,他便是山右老农孔廷式的传人。”这人正是万象真人,他记得成永说过要假手山右老农孔廷式的仇家把他除去,因此这刻一见,立刻冲口宣布。 此时在何仲容身畔的苗阳、贺央、史自良三人,早在成堡主眼光定位之时,被他炯炯眼神所逼,不由自主地退开几步。只有何仲容屹然直立,于是变成只剩下他一个人,显得十分突出。 成堡主一愣之后,猛觉自己失态,赶快收慑心神,徐徐环视全场一厘,然后朗声道:“何仲容,你昨夜和毒丐江邛在一起,他是被何人杀死的?” 此言一出,全场一阵嗡然骚动。 只囚场中观战群豪,早先所成堡主宣布毒丐江邛的死讯,都认定那江邛能为惊人,除了成堡主之流亲自出手外,还有谁能制毒丐江邛的死命?如今此言一出,大家不由得都惊讶无比。 何仲容冷笑一声,朗朗道:“是我何仲容一刀把他的头颅切下来的。” 尉迟军转眼望见棚上的成玉真和金凤儿两位姑娘,全都妙目含情,凝注在这个俊美少年身上,登时妒念大发。 他抢前一步,厉声戟指道:“何仲容你吹什么牛,凭你这小辈,也能杀死毒丐江邓?” 何仲容勃然大怒,一顿脚跳上台去,威风凛凛,喝道:“尉迟军,你要怎样才能相信?” 尉迟军明知他是手下败将,仰天长笑一声,道:“你试试攻我守的第一关,便可以明白了。” 何仲容怒不可遏,眼光溜过成堡主和女罗刹郁雅面上。道:“成堡主和郁姑娘可允许在下攻台?” 尉迟军大声道:“本台规定是三十招,但何仲容你来攻台的话,折半计算,十五招便算你过关。” 场下一阵哗然,甚至连黑煞手桑无忌都暗怪师弟太狂。只因他们虽不信何仲容真是山右老农的传人,但也应该防备才是。 成堡主道:“少师父不可坏了规则,还是三十招为是。”原来成堡主因亲眼见过何仲容施展身法,同时又明明见他打伤赤练蛇单克,因此赶快打岔,借口武台规矩,要尉迟军收回成命。 女罗刹郁雅被何仲容看得心软异常,已忘掉早先恨他之事,立刻搭口道:“副台主可听见堡主吩咐,别破坏了规矩折损了威名,那才后悔莫及哩。” 尉迟军怒道:“你怕我会反悔么?堡主你老可听到她说什么?” 成堡主面色如常,道:“那么你小心点儿吧。” 女罗刹郁雅也随同成堡主退下,台上只剩下何仲容和尉迟军两人。 成堡主暗暗嘱咐好友百补禅师,等一会儿务必煞手尽出,在十五招内取何仲容性命。 这时全场寂然,都屏息看台上两人相争。忽然一个尖锐嗓音,冲破了会场上一片死寂。 “何仲容你可是山右老农孔廷式的传人?” 大家都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东看棚上,一个清瘦道人站起身大声喝问。这道人正是龙门双仙中的寒月道。 何仲容毫无惧色,瞪了寒月道人一眼,心中极快地想道:“我只有三天性命,后日半夜时分便将毒发,不如把高弃兄他师父的仇怨,揽在身上……”口中便朗朗道:“我虽不是孔老前辈的传人,但源源极深。如有怨仇,都可以冲着何某来。” 寒月道人翘起大拇指,道:“真是一条汉子,等会儿贫道再领教。” 这时不但是寒月道人,会场群雄,对于何仲容的胆色气慨,全都十分倾服。 尉迟军越发气恼,大声嘲道:“只怕到十五招后,人家要到泉下才能找你麻烦” 何仲容喝道:“住口,我几时要你让招,你有本事在三十招内赢我,我。输得心甘情愿。怕只怕你自家捱不到三十招。” 尉迟军怒道:“好狂的小子,三十招就三十招,看是你死抑是我亡。吠,接招I” 只见他竖掌一切,风声锐烈,迎面砍到。 何仲客运功行劲,力聚双掌,倏然右掌左指,一齐发出。右掌硬接敌人招数,左指如电光一击,急袭敌穴。 这正是山右老农孔廷式扬名天下的金指银掌功夫。特别是指上力量,路数奇怪,能够在一尺之内。隔空闭穴。故此称之为金指,以示尊贵。 尉迟军大吃一惊,脚下移官换位。避开敌人指风,手掌仍然砍下去,章欲以一身功力,硬把敌人砍翻。 两拿一交,砰的一声,尉迟军突觉敌人功力之高,大大出乎意料之外,自家居然身形不稳,震退一步。 一缕冷风,已袭上身来。原来这金指银掌功夫乃是双手循环变化。这时何仲容已改用右手骈指戳至。 尉迟军急忙一闪,指风掠身而过,猛觉衣袖随风而去。 观战的人彩声雷动,谁也估料不到何仲容举手之间,便已小胜。 尉迟军跃开数步,大声道:“我这衣袖不是这小子弄掉的,乃是刚才郁姑娘所为。” 他情急向群雄分辩,反而博得一阵倒彩声。女罗刹郁雅这时总算挣回面子,十分高兴。 何仲容沉声喝道:“要打就打,罗嗦什么。” 尉迟军的哥哥尉迟刚在台下怒骂一声,何仲容眼光一抹,见到是他,便又遭:“前几天晚上我还没有真个和你们师兄弟三个动手,如今不妨一齐上来。” 群豪一阵骚然,都以为前几天的晚上,何仲容曾经以一敌三。 尉迟军运足功力,双掌使出祭天十三式,猛攻过来,口中一面骂道:“小子你光在口舌上称能,算是哪一门好汉。” 他这两句话,不啻坐实了师兄弟三人夹攻何仲容一人的事是实。 何仲容精神一振,使出金指银掌连环三招,两手忽掌忽指,变化精微,威力极大。五招过去,反把尉迟军迫得一直后退。 原来这一路金指银掌功夫,内中变化甚大,越是功力高的,威力越猛。何仲容自服药仙公冶辛小还丹之后,屡经恶战。每打一场,便增长许多功力,是以如今比之对付秦东双鸟时,已不可同日而语。 便东看棚上曾和何仲容交过手的万象真人,此刻也自骇异不置。在场中这么多人之中,只有他心中最明白何仲容的功力。但如今一看,那美少年已又和昨夜时迎然不同。 尉迟军到底是一代魔头的门下,那祭天十三式精严异常。同时他本身又是自幼练武,招数纯熟无比。这时虽处劣势,但仅仅严密封蔽招架的话,何仲容光凭三招金指银掌,决难在三十招内毙敌性命。 这时掌风呼呼,劲烈惊人。何仲容是越战越勇。打到二十多招时,他忽然一变手法,使出一路精妙无伦的掌法。指左打右,似退实进。每一招一式出手,凌厉绝伦。两边看棚的上高手登时为之目瞪口呆,敢情这何仲容仅仅使了四招,但每一招都是名山大派的绝招,竟不知他从何学得。 这一路掌法正是毒丐江邛所传的毒龙掌法,一共也刚好只是十三招。乍看来不像尉迟军那么险辣奇诡,但把式刚猛,有如日行中天,炎威普及大地。 第二十九招时,只听何仲容大喝一声,如迅雷忽发,掌影中但见已将尉迟军招式完全封住,突地一脚踢去。 尉迟军进退不得,努力一偏身躯。轰的一声,吃那何仲客一脚踢在股侧,整个人飞出丈许,然后掉在台上。 恰在这时,尉迟刚已因弟弟危急,手足关心,组的一声七星剑出鞘,疾跃上台。但出手终于迟了半步,尉迟军已被敌人踢飞。 他唯恐敌人追击弟弟,七星剑卷出一片光华,电扫过去。何仲容神威凛凛,徒手连发三招,居然遏止尉迟刚的攻势。 按理说尉迟军身怀绝艺,不应在三十招内被何仲容击败。但只因尉迟军内家功力比何仲容差了一筹,是以祭天十三式虽然厉害,却仍被何仲容以毒龙掌法逼出破绽,一脚踢飞。 尉迟军爬起来,左腿已疼得麻木了,勉强提气跳下台去。就差一点儿没有自杀身亡。 且说那尉迟刚连攻数剑之后,倏然收剑旁撤,厉声道:“小子你掣出乐器来。”这个做哥哥的心计较工,想起以前曾与何仲容动手的经验,那时何仲容用刀,甚是不济。因此估量他可能强于掌法而弱于兵器。 何仲容微微一顿,终于没有掣出宝刀,原来他也想这一层。在掌法上,他有三招金指银掌和十三招毒龙掌法,但在刀法上,他只懂得十八路无敌神刀中的十二路。 “尉迟刚你放心动手好了,刚才你不是已发了几剑么?何某今日就用徒手和你周旋。” 此言一出,场中又是一阵骚动。西棚上的金凤儿轻轻道:“他可不是太骄傲了么?” 岳冲道:“这厮的确是把好手,但风妹妹说得对,他太张狂了。” 成玉真姑娘面上神情阴晴不定,低哼一声。原来她已认出何仲容十三招毒龙掌法,乃是老毒丐江郎的绝艺。 这成玉真乃是太白冰屋主人谷姥姥的爱徒,是以知道老毒丐十二万分怀恨她师父。而且据她师父说,老毒丐江郎这些年来,苦练血掌毒功,”为的就是要来太白山冰屋寻仇。当年毒丐江耶曾以这一路精奇莫测的掌法,跟谷姥姥动手,居然支持到一百招,是以谷姥姥特别把这一路掌法的特征告诉成玉真。 成玉真耳中听到毒丐江邓的恶迹,不计其数。她是个正派姑娘,莫说师门有这么一个仇恨,纵使没有,也将不肯放过江邛。 刚才她听到何仲容自称杀了江邛,芳心暗喜。知道这一趟何仲容算是成名露面,武林中已多加上这么一号人物。 但现在一看,何仲容使的竟是十三招毒龙掌,看他变化之精微,分明是由老花子亲自传授。于是她立时涌起满腹疑云,自家也说不出是股什么滋味。 假如何仲容真是毒丐江邛的传人,她对他的态度可就要不同了。纵使不杀死他,但也得严防他步上江邛后尘。只因她明白他的一身功力,全靠她赠给他的小还丹,才能达到如此厉害境地。 且说何仲容豪语惊人,但尉迟刚却不比他弟弟那般浮躁,冷笑一声,道:“何仲容你真把我藐视啦,但这是武台规矩,我尉迟刚纵然气愤,也得等日后再说,你背上分明带着利刀,难道你师父没教你使刀么?” 何仲容被人家道破心事,登时心虚起来。便大喝一声,借以掩访表情的变化??跟着反手掣出宝刀。一道蓝森森的光华,平地涌起。 尉迟刚消声道:“小子算你有种,接招!”剑随声起,疾地刺到。 何仲容立刻使出少林十八路无敌神刀,刀上内力奇重,登时把一趟刀法使得倍见威力。 要知这一路刀法光明正大,攻时威猛无传,守时固若金汤,无懈可击。以他这等功力奇高之士使出来,特别悦目。是以他仅仅使出三招,台下观战群雄都禁不住为他鼓掌助威。 尉迟刚大吃一惊,只因对方身手大非昔比,不由得不觉凛骇,手中七星剑挟着寒光,电舞星驰,源源使出祭天十三式。眨眼间化为一片剑幕,罩住敌人。 刹时已换了十招以上,到了第十二招之后,何仲容心中微慌,顿时露出破绽。 西看棚上的金凤儿低噫一声,现在她可就记起这个俊美少年是谁了,怪不得觉得他那么眼熟。 岳冲悄声问道:“凤妹妹你发现什么?” “没有什么!”她说,但颊上梨涡浮现,笑容美丽之极。这时正好何仲容奋力挥刀一划,蓝虹暴涨,硬把尉迟刚迫开好多步。她道:“我看不出他这一招叫做什么名堂。” 岳冲耸耸肩头,因为他也叫不出这一招的名字。场中众人更不知道,但见他威风凛凛,都喝起彩来。 何仲容的十二路神刀已使完,却因对方剑光笼罩身外,甚为厉害,来不及从头使起,发起急来,一连几刀,胡乱挥劈。居然把尉迟刚弄得一筹莫展,剑势大挫。 要知武功之道,千变万化,固然谨守成规的话,守时一定严密,但攻势却因变化呆板而大见逊色。如今像何仲容这样打法,虽然不足取法。但他一则为势所逼,二则他功力已极高强,反应灵敏。虽是胡乱挥劈,却也自有法度。只不过这些妙处仅仅是由直觉而来,并未经过思考。以此连他自家也不知道。 金凤微笑忖道:“他还是只有那十二路刀法,现在他却用对方来创演招式,真是千古奇闻。” 台上的尉迟刚越打越生气,因为对方除了早先十二招的确无懈可击之外,此后的刀招俱有破绽,但一则人家内力奇重,二则手中又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刀。是以他几番想蹈隙攻人去,都因忌惮对方的宝刀,不得不后撤。 这时已剩下三招,便满规定的二十招。何仲容已感到计穷力拙,难以继续下去。须知尉迟剧本非泛泛之辈,加上那一手祭天十三剑,变化精微,到底威力不凡,纵然一时攻不进去,但已足够令何仲容觉得极为威胁。 这时金凤儿一个人知道何仲容已大大不妙,笑容一敛,差点儿要大声教他出招。 猛听何仲容大吼一声,一刀斜斜砍下去,刚刚到了敌人面前,倏然沉腕,刀化“顺水推舟”之势,平推而出。这一招奇妙绝伦,蓝森森的刀光眩人眼目。 金凤儿俏眼一眨,冲口道:“好一招‘铁棍取火’,这是华山六合剑法的绝招呀,哎,这一招是昆仑派的‘龙子初现’,啊,又是华山派的……”她招数名字尚未出口,武台上的何仲容突然大喝一声着。声如雷响,但见蓝光连间间,铿的一声,尉迟刚踉跄退开。 却看这个骄狂自大的尉迟刚,头发已披散下来。手中的七星剑只剩下半截,面如土色。 原来何仲容乃是用刀使出毒丐江那所教的毒龙掌法,他功力既深,天资颖悟。稍为变化一下,譬如用掌时必须多踏半步,掌也伸出一点儿才够得上部位,现在因是使刀,便缩短一点儿距离。恰好暗合各派的绝招,是以威力无伦。第三招又是华山派的“少阳再引”之式,刀光连问两下,直取敌人头颅。若不是尉迟刚应变得快,拼着七星剑被削,只怕现在已经身首异处哩!饶是这样,他头上的英雄巾也给削掉,头发便披散下来。 满场彩声如雷声般浮升起来,何仲容没有追击尉迟刚,却转身向台下拱手。 他已被彩声淹没,荣耀飞集在他身上。现在他开始真正地领略到光荣的滋味,怪不得古往今来,无数的人前仆后继地追求光荣,原来生命在光荣之前,竟然变得黯然失色。 他感激地抬起眼睛,瞥视西看棚上,两位艳色绝世的丽人齐齐映人眼帘。 但她们的表情是多悬殊啊,右边的成玉真姑娘,咬唇凝眸,一似怀有无限心事。和他的眼光相触时,忽然垂首。 左边的金凤儿姑娘却浮现出两个梨涡,含笑凝视着他,那对明亮的眼光中,说不尽多么温柔。 何仲容为之一怔,他宛如穿过冷热悬殊的境界,这一冷一热的侵袭,使得他一时失去了判断力,心中大大迷糊起来。 那金凤儿姑娘对他垂青送笑。固然使他喜出望外,但那成玉真姑娘的冷淡,更教他莫知所以。只因他这一身功力,成姑娘该知道如何得来,然而她为什么不为自己喜欢呢? 岳冲怒道:“那小子得意忘形啦!”原来这位少堡主已对金凤儿有情,因此见金凤儿对何仲容盈盈抛笑,极为忿怒起来。 这时东看棚上站起好几个人,共计有龙门双仙寒山寒月两个老道,昆仑名手石猴候星五,成堡主好友百补样师,还有成永本人。 西看棚上也起立数人,一是黑煞手桑无忌,他因两个师弟受辱,自然想接上去于一场。峨嵋派阴阳双剑龚氏兄弟,这两人是因为山右老农孔廷式这一家和峨嵋有仇。还有岳冲这个满怀妒火的年轻高手,他却认为必须打倒何件容,才不至于爱宠被夺。 成堡主一看多人起立,立刻朗声宣布道:“诸位高人都是敝堡贵客,老朽不敢奉屈台主之责,敢请诸位高朋贵友原谅。” 此言一出,东西两棚起了身的人,都无法不落座。 百补禅师微微一笑,走下看棚。 这个和尚年在七旬之间,头如包斗,满面红光。身上那件灰色憎衣,足足补了一百处。 这时东西两棚坐着的高手,倒有大半知道这位大和尚来历,都倒吸一口冷气,暗暗替何仲容担心。 原来这个大和尚五十年前已经名震武林。那时候盛传的单掌开碑关白石就是后来的百补禅师。 他自出道之后,不但因武功高绝而名传退还,最险炙人口的倒是他的脾气不好,只要激怒了他,这人便非让他活活劈死不可。 他本是少林寺高手道慧大师的唯一徒弟,正因他下山之后,杀孽山积。道慧大师被少林方丈大师所斥责,只好亲自下山,找到单单开碑关白石,狠狠地责骂他一场,禁他日后再开杀戒,当时便含泪把他逐出门墙。 原来关白石天资之高,一时无两,因此那道慧大师一向十分溺爱。 单掌开碑关白石也甚后悔,便极力敛抑脾气。却因生活问题,便慢慢转为黑道中人。不过他专干的黑吃黑,被他碰上的都知道他的名头和脾气,莫不乖乖将不义之财双手献上,这样子杀率大减,间中只发生过三数次,不觉三十年过去,他已五十多岁的人。 有一次无意碰上成家堡主成永,两人比武了一昼夜,终于让成永赢了一招。两人反因这一场剧斗,结为好友。又过了不久,单掌开碑关白石忽然跑回少林寺去。 其实道慧大师已升为少林监寺大师之职,除了方丈之外,便轮到他地位最尊崇。 单掌开碑关白石谒见道慧大师,禀明他如今已看破世情,决定要刺度出家,跳出红尘,但求道慧大师慈悲,为他主持三戒大礼。 道慧老和尚甚喜,便替他落发出家,赐名百补。并把他留在少林寺中。 从此单掌开碑关白石便绝迹江湖,又因做了和尚之后,从未踏入江湖,是以除了三两个知友如成永等知他隐在少林寺之外,别无人知,都以为单掌开碑关白石已死。 过了好几年,百补样师因事离开少林,到西安府去。恰好有几个强横之徒,欺凌当地著名的慈恩寺的和尚们。百补禅师故习末除,喷念一生,竟将这几个恶人震死掌下。 事后悔之莫及,已没有面目返回少林寺再见恩师,便到成家堡来。适好成堡主举办这以武会友的比武擂台,卒之被成永说动,允任台主。 刚才成永暗中已瞩他手底加重一点,务教这个少年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百补禅处身在天下群雄之前,昔年豪气大发,颔首答应。 他这几年重返师门,再研绝艺,比之昔日又精进许多。若是激起的嗔心,今日与他过手者,都是一场杀身大劫。 这位大和尚正要迈步上台之时,忽然眼前人影一闪,香风扑面来者正是侄女成玉真。 她向百补和尚盈盈万福,然后道:“师伯,你老人家把这个狂妄少年交给侄女吧!” 百补禅师愣一下,然后笑道:“老衲不反对,但侄女你得去问问你父亲。” 成玉真一顿足,已飞上武台,看得百补大师眉头一皱,忖道:“这个小妮子是赖定要打这一场啦!”当下只好转身回去东棚。 成永微叹一声,苦笑道:“老友且看一场,下一场再劳驾。” 第八章 羁水牢奇遇土木老 这时成玉真一上台,引起的骚动可就大了。 何仲容心中已猜想她是对自己有大恩的成姑娘,登时俊目中射出光辉,恭敬地向她抱拳为礼,悄声道:“多谢姑娘赐药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成玉真玉面一沉,道:“你曾为我主仆出手阻挡那秦东双鸟,故此以灵药为报,如今不必多言,本姑娘还要看看你有多少绝艺。” 她的语声不低,大多数人都听到,虽然那些人不明白她说的灵药是怎么一回事,但从她那淡如峻的声音中,却可测知成玉真对这少年心怀恨意。 众人当中却以尉迟刚最为激动,他却以为成姑娘是为了他被辱之故,因而愤怒。是以既欢喜,又惭愧。 何仲容对她的态度可真摸不着头绪,不过他已明白了何以老是觉得成姑娘面善之故,敢情她便是日前所遇的美书生。 他本想告诉她说,此来成家堡,特地是来告诉她关于毒丐江邛已死的消息,然后,他便毫无所求地悄悄离开成家堡,到那深山僻谷之中,等候毒发。 但面对着她这么冰冷的表情,他还能说什么话。当下微叹一声,便考虑是否立刻认败服输,跳下台去。 成玉真已准备好,冷冷道:“何仲容你如不先动手,本姑娘可要发招了。” 何仲容有点儿惘然地嗯了一声,成玉真见他那种迷惘的神色,不知怎的,芳心一软,但她立刻抛开一切情感的波荡,娇叱一声接招,玉掌一穿,身随掌走。 这一掌打来,相隔尚有数尺,掌力已潜迫上身。何仲容本能地使出毒龙掌法,左掌微推,发出一股掌力,抵挡住潜迫上身的阴力,右手一式“开天辟地”,竖掌猛劈过去。· 这一式凶猛异常,但掌势只使出一半,便已变化为“金豹露爪”之式疾然踏步欺身,五指如钧,直抓敌腕。 成玉真发觉他掌力果然雄浑无比,心想若要在十五把内败他,唯有行侥冒险,引他轻敌用出进手招数,然后寻瑕蹈隙,一举败敌。 当下使出师门绝艺,他见她身形飘忽,一双玉掌左攻右守,右出左退;招数神妙异常,但似是掌力不敌,是以身形老是后退。 眨眼间换了五招,人影乍分,原来两人都换个守式,故此身形分开。 场中彩声雷动,何仲容本来迷迷惆惘,不知对方何以会对他这样。这刻自然惊觉,眼光瞥过成玉真冷若冰霜的美丽脸庞上,忽然暗自叹口气,忖道:“我已是个垂死之身,这世上一切,还有什么可争的,倒不如一会儿突然开放门户,让她一掌打死。这样一来可以替她树立威名,二来我也不必麻烦自己动手刎颈。” 主意一决,登时一阵泰然,仰天长啸一声,啸声高亢悲壮,大有易水萧萧,壮士一去不复回之慨。 全场之人为之耸然动容,只因他这一声长啸,除了悲壮异常之外,还显出内力湛深,令人耳鸣心跳。 何仲容肃然道:“成姑娘不须留手,在下决定全力以赴。” 成玉真银牙一咬,道:“好。”掌声随动,轻飘飘拍将出去。 何仲容觉得这一掌大有蹊跷,心中倒想知道她这一招有什么威力奥妙,便也举掌相迎。 他的掌力如狂飚般撞出去,猛见成玉真玉掌化为骄指前伸之势,宛如变成一柄利剑,其疾无比地探将进来,自家的力量都被她这一下手势,化解得无形无踪。 好个何仲容,天资特佳,在这危机一发之时,左手已使出金指银掌功夫,点向对方肋下大穴,跟着一旋身。右手化为昆仑绝招“龙尾挥凤”,反掌拍出。这两路招式混合使用,威力登时增加一倍,使得成玉真为之微微失色。 当下不敢怠慢,提气一纵,身形飞上半空。 这种招式,虽说能够避过敌人凌厉的夹攻招数,但不啻饮鸠止渴。只因她身形飘下来,在敌则易于寻降攻人,在己则难以再变换身形。是以有险而无益,非万万不得已,或是功力相去悬殊,绝不轻用。 何仲容另有心意,一心要追成玉真攻出最毒辣的招数,然后敞开门户,让她击毙自己,是以这时丝毫不肯放松,右掌一穿,使出毒龙掌法中的“直捣黄龙”之式。这一招乃由岳家散手中撷取而来,神威凛凛,果是一代名将风度。 成玉真身形将落未落,忽然一折腰,在空中绕个小圈子,反而飘飘落在何仲容身后,玉手起处,右掌取敌后背心,左手王指纤纤,疾点腰下悬枢、命门两穴。 何仲容故意身形一滞,直到掌力指风一齐上身,这才作出要闪的样子。 两边看棚上都是一时好手,早已瞧出不妙,这时倒有一大半人惊哗起立。 成玉真右手突然一撤,左手力量也化刚为柔,玉指落处,何仲容连哼也未及哼出,滚在台上。 全场之人耸然动容,虽然不少人觉得何仲容不应身形迟滞,但那成玉真绝艺果然惊人,因此全都没有深思,认定太白山冰屋绝技毕竟不凡,都如雷般喝起彩来。 成玉真玉面凝霜,单掌向台下群雄施过礼后,便个人把何仲容抬走。 成堡主上台宣布休息,群雄一哄而散。可是何件容这一幕与及成玉真的月貌仙姿,都被他们纷纷谈论不停,同时揣测何仲容的命运。 且说宅内一个小花厅中,坐着不少人,这时已是饭后,有几个人面上红光浮现,酒气扑人。 上座是成堡主成永,紧挨着他是金龙堡金风儿。 此外有百补禅师、万象真人、人庞邱独门下三个弟子,和总管家秃鹰于戎等。 成堡主已派人去找成玉真,但找不到,料她必是在后面斋堂和母亲在一起,那斋堂除了服侍老太太的贴身婆子和成姑娘的侍婢秋云可以进去之外,其余下人,一概不准闯人。成永既想到女儿乃在斋堂,他生平就是有点儿怕这位夫人,便不再命人去找女儿出来。 这个会议便是要决定把何仲容如何处置,尉迟兄弟一力主张杀死何仲容,座中除了金凤儿在初说过不可的话外,其余的人都不表示意见。 成堡主有点儿委决不下,以他忖测,他女儿可能会赞成杀死何仲容的主意,虽然他不明白有何缘故,但看她后来自动出手,分明是有诛他之意。 于是他向百补禅师和万象真道人征询意见,百补样师道:“贫衲对此并无意见,但成兄必须防他乃是别人的好帮手。” 万象老道说道:“贫道却赞成除掉此人。” 他的话一说出来,金凤儿玉面微微变色,尉迟兄弟着在眼中,那尉迟军朗声道:“敢请道长说出理由。” 他的意思是等万象道人说出好理由,以他在成永心中的份量,必定能够使得成永同意。 “山人认为成兄如要争取龙门双仙,这是大好办法。” 成永颔首道:“万象老友之言甚有见地,龙门双仙昔年吃过山右老农孔廷式的大亏,门人死绝,此仇自是难解。我们可把那厮送给他们处置,假如他们肯助老朽出力的话…” 尉迟军得意洋洋地瞟金凤儿一眼,却见她神色如常,已不出言反对。 何仲容的命运就这样决定下来,但暂时还不至于立刻就死,只囚禁在水牢中,黑暗不见天日。 成永回到后宅休息,成玉真忽然进房来,叫声爹爹。 “唔,你刚才到哪儿去了?我们因讨论何仲容处置的方法,故此为父的想你也列席。” 成玉真淡淡一笑,道:“女儿就是故意躲到娘的佛堂去呢。你们的结论如何?” “已决定将那厮处死,但如能将此人交换到龙门双仙归心投诚,这个交易也极划算。” “啊,爹爹此计差矣,你老以前不是说过,龙门双仙一定已被别人罗致去了么?倘若他们伪为答允,其实却做反间的工作,岂不糟糕?” 成堡主拂髯一笑,道:“为父焉会如此容易便让他们阴谋地得手?当然事先会有点儿安排。假如他们肯为我出力,便把何仲容交给他们。否则便在最近处死,免留后患。” 成玉真大大摇头,道:“女儿另有一计在此,不知爹爹愿不愿意听。” 成堡主道:“你且说出来为父听听。” “女儿以为不如由女儿游说何仲容,教他为我们出力。只因他已有过和我们对敌的经历,其他的堡寨一定不会思疑他。这样请他担当那项最重要的任务,最为适合,同时他的武功也真不错呢!” 她的父亲晒笑道:“你以为他肯出力么?” “女儿可以试试,又因他已被我们刚才开的秘密会议决定处死,而女儿这一暗中行事,连我们这边的人也不明白,以为他是逃跑了的,甚且我们还命其中一两人去追捕他,试问谁还能够疑心?此所以女儿不肯参与会议。” 成永禁不住矍然色动,轻轻喝声彩,道:“你的脑袋真不错,为父也自惭弗如。” 她微笑一下,又道:“我们另外还有一条妙计哩,单单是在何仲容身上,我们便可以大大剪除别派的党羽,削弱对方的实力。” 老堡主惊问道:“计将安出?” 成玉真冷冷一笑,道:“爹你举办这一场以武会友的盛举,主要目的仅仅在于能够事先窃知别派的实力,但知道又有何用?我们总不能明目张胆地下手剪灭那些人呀,现在恰好有这机会,只要如此这般,不是可把那些人都诱杀了,而且别人还出不得声么?” 成堡主拊掌大笑道:“好主意,为父这就照计行事,万一日后大事能成,你应当居首功。” 说罢立刻反身出去,传令秃鹰于戎,把何仲容押禁地下水牢。 秃鹰于戎衔命疾趋一个秘室中,何仲容正躺在床上,双目睁开,神光炯炯,但却全身瘫软,动弹不得。 于戎含笑道:“朋友,咱们换个地方吧!” 何仲容明明能够说话,却不回答。于戎一击掌,两个壮汉抬了一顶软轿进来。何仲容忖道:“奇怪,他们这么优待我,是何缘故?其实把我横拽直拖出去,不就完事。呀,他们想把我怎样?难道还不把我处死?” 忖想间已被他们抬在轿上,出了室门,放眼一看,重门叠院,口廊曲谢,一时也分辨不出身在何处。 转了好几个弯,看看屋宇有点儿眼熟,蓦然想起这儿再出去,便是自己居住过的一席轩,便又忖道:“真是咄咄怪事,难道要放我出去?那么何不把我穴道解了?何必麻烦用轿子抬我?瞩,早先乃是在堡中腹地,如今反而移出来了…” 忽见那边廊口有人影一闪,定睛一看,原来是成姑娘成玉真。 何仲容疑心自己眼花,定神再看,却见她那张艳丽的面庞浮起恍惚的笑容,眼睛中如有许多言语。但仅仅一瞥,便自隐没在墙后。 他登时惶惶忽忽起来,要知他在武台上本来准备一死以报知己,但突然醒来,却身处秘室之中,因此本来已疑惑非常。现在更加为之迷惑,不过心情在仿佛之中,又有一丝喜悦之感,却没有细想这种喜悦因何而生。 软轿突然停住。却是在一个小厅中,秃鹰于戎走到壁边,那儿有一条山水大轴,宽达四尺。于戎在画轴后摸一下,咋的一响,只见这幅大画轴向左边移开,露出一个狭窄门户。 秃鹰于戎挥挥手,软轿便放下来。那两个抬轿壮汉一个抬头,一个搬腿,把何仲容抬起来,便往那狭窄门户走进去。 里面有石阶十余,拾级而下,前面却是条窄窄的内道,大约只有三尺来宽,一丈之高。不论是两旁墙壁抑是关上的顶层,俱是石头所陶,一望而知坚牢异常。 何仲容苦笑一下,想道:“我纵然自己逃走,但这条两道如此之窄,真有一夫当关之险,只要一个人守在此地,插翅难飞。” 转念一想,自己已不须逃走,这石甬道再窄一些,也全不相干,于是又苦笑一下。 走了三丈之远,却已转了四个弯,陡见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是个三丈方圆大小的石室。室顶吊着一盏琉璃灯,照得四下甚是光亮。 这时何仲容已注意到在甬道以迄这个石室,顶角处都不时可以见到暗洞,显然是为了排换地下的空气而设,是以一路行来,都不觉得空气浊问。不由得暗中佩服地想道:“不知是哪个匠心独运,建成这么一处地下秘境,那么此堡最初落成之时,必定先已建好这处地下的秘境。然后才建上面的房屋。” 正想之时,身躯晃悠悠又进入对面唯一的市道,只走了丈许,转个弯,又是一间宽大的石室。 何仲容又想道:“这两个大石室有何作用?莫非是有难时,堡中躲藏进来,可以有足够的地方容纳?哼,据我瞧来,这石室中只怕还有埋伏呢。” 忖想未完,又走了一段而道,转个弯,却又是一座宽敞石室。 这次石室中已无道路,但对面的石壁共有四个铁门,门上都开着一个半尺大的河口,但还有铁板盖住,可以开门自如。 何仲容见了这些铁门,猛然沁出一身冷汗,瞠目无言。 原来直到这时,他才想起一桩最糟糕的事,那便是成堡主并不是立刻杀死他,只把他的禁在这地下秘室之中。那时只要过了三日,他的毒伤发作,岂非须在此处熬受百日之苦,然后才能死去。 秃鹰于戎过去把左边的那扇门打开,钥匙碰在铁门上,发出响亮的声音,然后便是那道铁门沉重的开启声。 何仲容眼光一闪,已然瞥见内里地势,敢情还比外面要低好多,地方甚小,只有一丈左右宽大。 他大声道:“喂,老秃,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刻他恨不得会被他们立刻杀死,因此语气显出十分不友善的味道。 秃鹰于戎生平最恨人家犯他这个忌讳,这时怒目瞪他一眼,道:“小子你口中于净点儿。” 何仲容哈哈一笑,道:“老秃呀,你别生气,等我一旦进出此处,定然把你的头皮刮掉一层,那样你可以再长出头发来啦!” 于戎为之大怒,若果他有头发的话,定然会冲冠竖起。 何仲容的声音使然变得冷冷的道:“老秃真生气么?但你却不敢对我怎样,生气有什么用?” 秃鹰于戎汹汹逼近来,厉声道:“我不敢宰你这小子么?” 何仲寒冷笑道:“你试试看。”他说尽最令人担怒的言语,所求的果是一死两个字。 秃鹰于虎气他不过,大喝一声,竖起铁掌,便向何仲容面门砍下去。猛烈的掌风,迫得何仲密闭上眼睛。 忽听后面有人哼了一声,却是个少女口音,秃鹰于戎忽然一凛,硬生生收住掌势。回头一望,却不见有人露面。何仲容也听到哼声,睁眼而瞧,见不到任何人,不由得微感诧异。 秃鹰于戎挥手道:“把这厮抬人水牢。” 那两名壮汉立刻行动,走进铁门,却是一排石阶,那石室大约比外面要低一丈二尺,当中有一根粗大的石桩,高达一丈。 这时牢中的水,不过是尺许深,那两名壮汉把他抬下牢底,石桩上自有铁镣铁链等物,十分便当地把他扣在石桩上,双管反剪地抱住石桩。不但手足俱受羁绊,而且头脖还用一条手指般粗的钢链勒住,勒得相当紧。 秃鹰于戎见何仲容这时不骂他,微感奇怪,便也不敢惹他,命那两名壮汉退出来之后,关上铁门,砰的一声大响,使得何仲容从迷惘中震醒,心底泛起一种孤寂和被压迫的悲愤。 一会儿,石墙上汩汩流出泉水,四面响起一片水声。本来只有尺许深的水,此时可以看出来逐渐上涨。 “水淹的滋味不知怎样的?”他想:“假如能够很快就溺毙,我倒是十二万分愿意。届时我一定不以内力闭住呼吸,免得弄个几天还死不了。” 念头一转,又想道:“我这一生劫难太多了,真可以用水深火热来形容,咳……, 泉水逐渐浸上来,不久便过了膝头。从膝头开始,上面的皮肤的感觉比较灵敏,因此他觉得好像被一种冰冷的虫蚁,慢慢地沿着双腿爬上来似的。忽然间他觉得异常讨厌这种活罪,讨厌得几乎忍不住要发疯。 他为之尖叫一声,叫声十分古怪刺耳,使人听了,也不知是恐惧抑是愤怒,或是其他的情绪。 叫声冉冉静息之后,忽然从右面墙壁上面,飘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孩子,稍安毋躁,慢慢你就会习惯。” 何仲容吃一惊,心中浮起惭愧的情绪,循声望去,只见那儿本来一排四个洞,其中三个流出泉水,只有当中一个没有水流出来,那苍老的话声大概就是从那洞中传出来。 “你是谁?”他大声问。 “我……我就在你的隔壁房间,二十年来,我已经历过无数同样的事情,许多人被囚禁在你那位置,但不久工夫,便又移走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在你那个位置,他们是不会囚禁你长久的。” 何仲容嘿然无语,现在他一来已消失了孤寂之感,二来这个老人说他已在那儿过了二十年,真是骇人听闻的事。倒不知那边的情形如何,不由得好奇心大起。 “你可是和我一样,被淹在水里的?”说到这里,何仲容已发觉冷水已淹过了大腿,到达小腹,因此更加觉得不舒服。 “啊,现在不是,开始的一年却是的,一年之后,我便移到这边来。现在我患了严重的风湿,便是因此而起。” 静寂了一会儿,那老人的声音又同过来:“现在我几乎已不能移动双腿,但我仍然活下来,因为我还有一个心愿,便是要看一眼太阳那可爱的光辉,和浴在阳光下的翠绿的树木。” 这种微不足道的愿望,听来居然变作生存下去的唯一愿望,由这个愿望支持着活下去。 他觉得有点地颤栗,一种如此残忍凄厉的人生,却真个存在在这世上。 于是他联想到三日之后,他将会因毒发而呻吟等死,痛苦万端。他虽不想活下去,却没有一点儿办法,想到这里,不由得血液寒凝,面色有如灰土。 “孩子,你是干什么的?为何会被囚禁在此?”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干什么,也不知道为何会遭遇这一切。” “你想得太多了,否则你不会这么混淆,你要知道,有时候这个世界不肯容许凡事都求得答案的人,有许多事情,是不能寻问根由的。” 何件容似懂不懂,心中迷迷糊糊。“那么,你是于什么的?为什么他要关禁你这么久呢?” “哈……哈……我却很有理由被禁于此,而且终生不会放我……” “一定和他们有天大的仇恨。” “不…你猜错了,我仅仅是个出名的建筑匠人,全国最坚固的堡垒桥梁等,凡是最好的,都是由我设计。” “啊,我明白了,这个成家堡也是由你设计建造的,因此为了不让你泄露秘密…” “不…孩子,你想得有点儿道理,但此堡建成至今,已有百年,我今年不过七十多岁,哪能替他们设计。” 何仲容暗中耸耸肩,大惑不解,现在冷水已淹到腰部,但他已经完全没有注意这回事。 “此堡设计相当精巧,但我当年一踏入此堡,已经完全明白这个堡内的各种设计,不幸我喝酒后露出口风,便被堡主请到这里来,住了二十多年。” 何仲容怜悯地道:“你现在已是这么一把年纪的人,假如答应不泄露秘密,他们应该把你放出去。” “这堡有什么秘密可言?不过是他们自己大惊小怪罢了。我真后悔当年没有学武艺,否则像这什么四堡五寨之类的人,那一点点道行,何足道哉。” 何仲容这次真个覆然动容,道:“老人家你说的可是当真,北四堡南五寨天下称雄,还有比他们强的么?是不是所谓武林前五位高人的绝技能够赢得他们?” “不是,我说的是我师父他老人家,武功可算是天下第一。” 何仲容觉得这个老人说话说得不大有根据,但唯唯以应。 老人问道:“孩子你怎的不做声,难道你不是武林中人?你不想知道或者学会这种天下无敌的武功。” 何仲容轻轻叹口气,道:“我不能再学什么武功了。” 那个老人道:“孩子,你看起来很消沉的样子。我知道你不会装假,但你不必悲伤,我看你的面相,主日后盛名满天下,眼前这点儿灾难,算不了什么。哪有一个人不须经历千艰百难,而后能成功的?” 何仲容轻轻摇头,想道:“你哪知我命在旦夕,纵然能逃出水牢,又有何用。试看看你自己,二十年幽因此处,不见天日,但你又有什么收获,什么苦难磨练才能成功的话,也不过骗骗人罢了。”他十分同情这老人的遭遇,因此他不肯反驳他。 那老人慈祥地笑一声,道:“孩子你心中想什么,我可以猜出大半,你一定是在心中说我自家被关禁了二十年,却不见得有什么成功的后果,对不?” 何仲容朗声道:“不敢相瞒你老人家,我的确有此疑问。” “好得很,我不妨告诉你.先师在日,平生以两桩绝艺见长于世,但世上却少人知。第一件要数他的武功,敢说天下无敌。第二件,便是土木之学。” 何仲容忍不住问道:“什么是土木之学呢?” “就是举凡建筑的一切学问,国语晋语上有说:‘今土木胜,臣怀其不安人也。’这土木二字,就是建筑的意思。这一门学问,深奥异常。除了实用之外,尚有艺术的价值。在另一方面而言,除了实用之外,又可分为伟大和精巧两大类。我从先师十多年,尽传了他上木之学,但我走的却是精巧的路子。在我投师之前,已颇有名气,但仅仅在实用和伟大方面,自从我跟随先师之后,便完全转向精巧的路子,隋炀帝的迷楼,是浙人项升设计,虽说是千门万匾,上下金碧,幽房曲室,玉栏朱楣,工巧无比。但这不过是惊骇世人,迷惑帝子的一样小玩意而已。” 何仲容为之咋舌屏息,肃容而听。现在,他觉得那个老人并不简单了。他虽少读诗书之类,但对于隋炀帝这座名扬古今的迷楼,他是久闻其名,知道是一样非常伟大精巧的建筑物,然而听那位老人说来,却似乎一钱不值。 那老人稍为顿一下,便又娓娓道:“这世上最伟大可佩的一样建筑物,也是在隋炀帝那时建造成功的,仍然是由那位项升设计。但他仅仅设计了一大半,便呕心血而死,另由一位无名氏继续设计,终于成功。我二十多年岁月,都在苦思这座建筑物的奥妙,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已让我窥破其中奥秘。” 何仲容听得津津有味,但这时却替老人扼腕慨叹,忖道:“想出来又有什么用处?莫说你已是风中残烛般的生命,即使多活二十年,但在这石室之中,又有何用?” 不过他没有说出来,却要求那老人道:“你老人家把那样建筑物是怎样一回事说给我听听吧,这真是我生平所听到最奇怪的故事。” “故事?”那老人忽然大喝道:“孩子你得学习尊敬各种学问,不论对你有没有用。” 何仲容惭愧地闭口,不过他觉得被那位老人委屈了,因为他一向都十分尊敬有学问的人,不管是哪一门学问,只要能够超出凡庸,他都敬佩得很。 老人霭声笑道:“你这个孩子真不错,我瞧出你脸上惭愧的神色。但不要紧,我已这么老了,纵即让我说上几句不是,也不算什么。”” 何仲容道:“老人家可别怪我,我自小没上塾念书,所以不大懂得什么道理。” “可惜……你竟然自幼失学,可是这世上永远被弃置冷落的璞玉多得很,却也是无法可想的事。我先师一生收了两个弟子,一个是我师兄申伯贤,传了他一身超绝天下的武功。另一个便是我周工才,传了他土木之学,据先师云溪老人说,他的六纬神功,永将是天下无敌,但他为了一个缘故,所以不能显露于世间。此所以我师兄申伯贤,直到如今还不曾在江湖上露过面。我可不管武功之事,传承了师门上木之学后,便开始到处看看前贤遗留下来的建筑物。诸如这成家堡,便是那位后来代项升设计完成另外一样工程的无名氏的早年作品,我一踏人此堡,便已尽悉堡中一切别室暗道。这是因为那位无名氏一来建此堡时年轻,功力未深。二来我师门这一脉,和那位无名氏本是同源,是以他的设计,决瞒不过我的眼睛。” 何仲容实在忍不住,打岔道:“周老爹,你说过那一样建筑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老人的声音忽然中止,歇了一下,才道:“这桩事天下已没有几个人知道了,除了一个和无名氏本是好友的一个武学名家,他的徒弟们才晓得这回事。 “这桩令那一代名家的项升也为之呕血而死的工程,如今还在扬州郊外几立,任何人瞧见了,仅仅以为是一座小石山,只不过那山顶尖得奇怪,生似经过人工,同时整座山都是同样质料的花麻石,通体浑成,好看得有点儿奇怪而已。哪知这座石山,却是我国土木之学一桩绝顶的成就。 “这座石山作四方形,每一边长五丈,高度也是五丈,山腹中空,布置华丽有如宫殿,里面有一个石棺,棺中之人,正是隋末的巨富金百万,此人当时富甲天下,为了建造这座石山,几乎倾去一半家财。” 老人歇了一下,何仲容但觉迷糊得紧,问道:“那么是谁进去看过呢?那金百万花了那么多的银子,为的是什么?” 原来我国古来的帝王,特别是一代奸雄,如秦始皇、曹操等人,都为了怕死后,尸骸被人民掘出来鞭戮,都建造疑冢,其他帝王的陵墓,也莫不坚固异常,那金百万既然花了那么多银子,做了这么一座墓,却被人进去瞧过,岂不等如白费心血? 老人道:“谁能进得去看?这座石山的石壁厚达一丈,由上至下,都找不出一条缝来。地下更铺了七八丈深的大石作地基,叫楚霸王来也没有一点儿办法哪!” “那么你老为何知道里面的情形?” “我是由我师父处得到这尖顶方基小石山的图纸,因此我连那小石山由多少块石筑成,也能知道。可是有一桩,便是这图纸没有标明建造方法,因此我花了二十多年心血,直到最近,才算研究出建造的秘密。” 何仲容不禁们然微哂,想道:“有了图纸,还要花上二十多年工夫去想,难道这座石山不是一块一块叠成的?我真不明白其中还有什么奥妙。,” “其实我刚才还说漏了,那尖顶方基的石山中,不只一副尸骸,而是共有两个尸体。其一是那出钱的金百万,另外一个便是那费尽心血设计此石山的无名氏。只因自从建成这座石山,他便没有再在人间出现。以后人的推想,那无名氏一定是被金百万想法子杀死,然后把尸体也移放在山内。” 何仲容惊诧一声,道:“真的这样么?金百万是为了怕秘密泄露,故此把那一代奇才的无名氏害死?那厮真狠心。” 老人扬声而笑,道:“孩子你应该记住,但凡能够居高位拥巨资的人,都会有自己的一套。同时,假如他不够心狠手辣,只怕难成功业。这原本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不过你人世尚未深,必需记住这一点罢了。那时候隋炀帝虽然将亡,但仍未曾灭亡,金百万因得到两桩宝贝,一是聚宝盆,相传此盆极为神奇,放什么在盆中,便会化出满盆皆是。据传正因此宝,那金百万方能富可敌国。第二样宝贝,乃是一具温玉雕成的绝色美人,传说这具美人,其大小与真人一般。因是海外神山的万年温玉所雕,是以躯体温暖,而且甚是柔软,抱在怀中,比真人还要舒服。” 何仲容为之大诧,平生所闻所见,全不及这老人一段话般奇异,不由得要拍案惊奇。但双手才动,忽地发现还被捆得纹丝不动,登时由那奇异得如幻想中的世界,跌回可怕的现实中。 “那具玉美人的好处,并不仅仅在于温暖柔软。据说搂着睡上一夜,能够使人精爽神奇,恢复疲劳。身怀武功之士或是修真练道的人,因为真气凝练,与常人不同,故此如得着此玉美人,夜夜拥服,那万年温玉能够导弓慎气,在不知不觉中臻达玄妙境界,因而筋骨强固,成为金刚不坏之身,日子长久,更可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呢…·。·” 老人忽然住声不说,何仲容失声叹道:“难道这世上真有这么一家宝贝?那么这件宝物,比之聚宝盆还要宝贵了。” 老人大概想起什么,是以没有回答。何仲容转动眼珠,察看墙上的四个石洞。只见那三个流出泉水的洞口,此时已停止涌出泉水来,是以他现在虽是浸在水中,但那水只浸到他胸口,不至于真个没顶。 那个本来不流出泉水的洞口,现在露出一点儿光亮,何仲容瞧了一会儿,虽看不见那边有什么,但却可以想到,早先是因为那老人的面庞堵住洞口,故此看起来漆黑无光。 于是他也陷入沉思之中,他想到那老人所以肯化上二十多年的时间去研究那座石山的构造,一定是希冀得到石山内藏着的两样宝贝。试想一个是聚宝盆,得到手便可财富无限,享尽人间金钱所能获致的福气。另外那人玉美人,又能使人长生不老,即是说可以永远享受那聚宝盆带来的福份。 但他忽然亟然一惊,忖道:“那么金百万为何也会死亡呢?啊,难道他是因为未曾练过武功,是以不能长生么?” 忽听老人徐徐道:“孩子,你想什么?” 他转眼一瞧,只见那小洞在黑暗中,仍可瞧见那只眼珠的光芒。 “我在想那两宗宝贝既然有这种好处。为何金百万不能一直享受,假如他能够长生不老,那该是人间最令人羡慕的事。’‘ “不错,虽然我也怀疑那两宗宝贝不会有这种奇异的魔力。不过,在金百万而言,他之所以把自己活埋在石山中,却是有道理的。” “他是自动地活埋自己?”何仲容禁不住大声叫喊起来。“难道他还会厌弃生命么?老人家你可知道其中的缘故?” “这就是为什么我刚才会提及隋炀帝。隋炀帝也知道了这么一回事,当下便派人去捉拿金百万,一为取得这两宗宝贝。然而这等事可不知是真是假,他一个做皇帝的,断不能闹出笑话。是以不能明张旗鼓,只能派几个侍卫,暗中去逮捕金百万。哪知金百万手下养了许多武师。其时隋政已坏,大家对这个皇帝并不十分尊惧,是以金百万能够命手下的武师们,暗中把那些侍卫们杀死,同时埋尸灭迹,隋炀帝见侍卫们夫去而不回,心中知是金百万干的好事。当下正因此故、便相信那两宗宝贝一定是真的。于是密征武林好手,暗赴金家下手。这一次暗争宝物,使得天下武林好手,几乎死了大半。” 老人停了一下。把个何仲容吊得发急起来,连忙催道:“老人家请你快说下去吧,后来怎样呢?” “隋炀帝后来恼羞成怒,便调集大军去把金百万全家歼灭,其实金百万的石山工程已经修峻,看看实在躲不过灭门之祸。便揣了两宝,自动进入石山中,把自己活埋其中。大概其时那为他设计这项工程的无名氏,尸身早就放在石山之内……” 何仲容长长吁口气,道:“那么骇人听闻的宝贝,一定会招来横祸,这一点我也不觉得奇怪。可是你老话中好像有点儿漏洞,那金百万走入石山中,既然其中宽大得很,摆设华丽,又怎能叫做活埋?他不会还过风头之后,再出来么?” 老人赞道:“孩子问得真好,这一点至今尚有疑问,便是究竟当初金百万是否明白这座石山,乃是永不能开启的一宗奇绝工程?抑是他已知道了,仍然自愿活埋?” 何仲容道:“我还是不明白你老的话呢!” “我的意思是说,那金百万可能不明白这座石山,乃是再也不能开启的,因此他进人石山之后,发动机关,石山关闭了通路。是以他永远不能复出。抑或是金百万本来已经知道,但为了隋场帝的压力太大,无处可避,只好抱着与宝俱亡之心。” 何仲容用了一声,道:“那座石山是再也不能开启了么?那么现在也决不能进去的了?” “不错,特别是关闭石山的枢纽,仍是在石山之内,当那金百万关闭之后,整座石山有如天然生成,再也没有一丝空隙,这便是我化上二十多年苦思的所在,我便是要研究出这座石山如何构成,他怎能将石山关闭而不要假锁钥之力?使得后人除非把整座石山劈开,否则决不能进去。” 何仲容听出老人的声音异常严肃,因此他忽然惭愧起来,想道:“这位老人家果真是为了学问而昼夜苦研.并不是为了石山内的宝物,我刚才的怀疑,真是太过卑鄙和侮辱老人家哪。” “孩子你也许不知道,这座石山建筑得这么神奇,整座石山,有如通体浑成,是以石山的重力也平均分配在每一方石头上。因此你不论想移动哪一块,都等如要移动整座石山。或者你要凿穿大石,但因每一方大石都有这么巨大的重量压住,是以凿起来,要比那石头原有的硬度大上许多倍。此所以至今尚有些人知道此事,而且是武林中人,但他们都无法进人石山之内。当然,这些人的意思仅仅在于那两件宝物而已。” 何仲容嘿然不语,老实说,假如他早点儿知道此事,一定也仅仅想念石山内的宝物而不会理会那座石山怎么建成这回事。 老人的声音又响起来,他道:“不过这座石山终有弱点,只要明白了建造的设计方法,便可以计算出这座石山,究竟在哪块石上,根本没有半点儿压力,因此如果想进人这座石山,便可以向这方大石上进攻,假以时日,便可以凿穿进去。不过困难之处,便是这块唯一是石山弱点的大石,并非整块可凿,而仅仅只有两尺方圆的地方是没有压力。因此计算不出准确部位的话,其势不能把整座石山都试一遍。” 静寂了一会儿,何仲容正要开口,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便又住口不言。 水牢铁门的洞口露出一对眼睛,何仲容凶狠地和这对眼睛对视。 片刻间,门外传来噗嗤一声笑声,却是娇软的女性嗓音。 何仲容登时皱皱眉头,把眼光移开了,心中却在想道:“这个女人会是谁呢?成姑娘抑是云姑娘?” 铁门上传来开锁的声音,跟着哎呀一声打开了,于是露出外面那位女郎的全身。何仲容在铁门乍开之时,早已看清是谁,立刻把眼睛闭住。 就在他闭上眼睛之后,忽觉胸前一紧,似乎是横经过胸部的铁索被人揪住,跟着一阵香味与呼吸的温暖气息,袭到面上。 何仲容为之大诧,不由得睁开眼睛,只见一张千桥百媚的美丽面庞,就在他眼前,相距不过半尺。 两人眼光相触,反倒是何仲容惊慌地移开眼睛,这一来反而瞧见了这位女郎的姿式,敢情她双足向后手伸,整个身躯几乎贴在水面上。所偌以支持她身躯的,便是她一只手,执住他胸前的铁索上。 这一手功夫妇在江湖卖艺之流表演出来,的确足以教人惊奇赞赏,可是一个怀有上乘武功之士,倒不算什么困难的功夫。 那女郎笑着道:“你浸在水中可觉得难受?” 何仲容并不回答,低头瞧着水影。她轻笑一声,道:“你为什么不回答呢?” 但这个俊美少年仍然不做声,于是她伸出纤纤玉手,那是空下来的左手,扶住他的下颔,要他抬起来。口中道:“噢,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们商量一下…” 何仲容谈谈道:“商量什么呢?” “我父亲要杀死你!”那女郎说,原来这位美丽的女郎竟是武林人都希望一睹芳容的成玉真姑娘。“他虽然想杀死你,但被我拦住了。” “你何必费心拦住令尊?”他仍然淡淡地说。不过终究对她十分感激,是以话中提及她父亲,仍称为令尊。 “啊哟,瞧你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似的,果真是这样么?”成玉真奇怪地询问。 他冷淡地看看她,心中道:“你怎知我性命已经不保?纵然在乎,又有何用?” “你听我说,我之所以不立刻释放你,实在是另有用意。” 何仲容突然道:“成姑娘,你可知道我的好友高弃到哪儿??了?” 她任了一下,然后道:“事情真是奇怪,我不是有心批评你的朋友,不过凭良心说,他的确长得奇形怪状。但我那丫头井秋云却看中了他,竟然和他一起离开了。我还送给秋云一大笔银子哩,至于他们到哪儿去,我却不知道呢!” 何仲容睁大了眼睛,露出欢喜的神色,大声道:“好极了,他一生孤独。如今找到了伴侣,真是梦想不到的事情,哎,我们还有三日之约呢!” 成玉真秀眉一皱,道:“你现在关心自己的事好不好?” “我自己?”他大声笑起来,但立刻同情地瞧着她,道:“我已注定一生孤独,就像那老化子一样,再也用不着关心的啦!” 成玉真这时变得严肃起来,道:“你告诉我一句真话,究竟你和那老花子有什么渊源?” “我对不起那位老花子。”何仲容诚实地道:“他对我很好,真个把绝艺教我,但我却亲手杀死了他。咳,当时我觉得痛心和疲倦,故此忘了埋葬他的尸体” 成玉真眼中射出光辉,道:“我现在算是放心了,早上我差点儿因为你识得老花子的毒龙掌法,因而杀死你。现在好了,你是为世上除害,才想法接近他,对么?我可以告诉你。那老化子已经埋葬了,为了葬他,本堡损失了两条人命哩!” 何仲容不想对她说出杀死那毒丐江邛,事实上有大部分动机是为了她。不过他说之无用,徒然教她日后想起自己,不免有点儿不安,二来如今一说,迹近乘机讨好。 不过他却对于埋葬江邛而致死了两人之事,十分好奇,便追问道:“他们怎样死的?” “本堡发现江邛尸体之后,便由赤练蛇单克带了几个人,一则查验,二则收葬。赤练蛇单克到了那座破庙,便命人在上挖个大坑,另外有人把毒丐江邛的尸体搬出来。赤练蛇单克验明那尸体果是毒丐江邛,光是他腰间的大红葫芦已可以作为标识,当下便解下那个大红葫芦,在耳边摇晃一下,听听里面藏有何物。据旁边的人说,都听到葫芦中传出清脆的滚动声音,似有好些大珍珠藏在其内。赤练蛇单克有点儿贪心。便把葫芦旋开。” 何仲容忍不住插口问道:“可是忽然跳出一些毒虫毒蛇之类?” 成玉真螓首轻摇,道:“你猜错了,赤练蛇单克早就防他这一着,因此把葫芦离开身躯老远的。纵然有毒物蹿出来,凭他那一身武功,也来得及躲避。原来当他把盖子旋开之后,里面并没有什么东西蹿出来。于是他把葫芦倒转过来。” 何仲容忍不住又插嘴道:“这一次一定有什么古怪东西出来了吧?” “没有。”她嫣然一笑,道:“什么都没有,一任赤练蛇单克如何用力甩拍,都没有东西滚出来。可是珍珠滚动的声音仍然不绝于耳,于是赤练蛇单克用一根树枝,探将进去。便发现在葫芦颈处还有什么东西塞住,却是软绵绵的东酉,用树枝挑不出来。他见没有异状,便伸手指去探。他的手指才伸进去不够一半。”她忽然停止叙述,斜院着何仲容问道:“你这回试试猜看,到底怎样?” 何仲容认真地想一下,但现在他的思绪已不能集中,因为成玉真离得他那么近,直是麝薰微度,脂香可闻。任他百念俱灰,但对此丽人,也不由得不怦然心动。 他道:“这回蹿出一样什么东西咬住他的手指了吧、” “也不是。”她吃吃地笑将起来:“但赤练蛇单克却立刻栽倒在地,气绝身亡。有个人骇了一跳,抢上去扶他,刚刚碰触着他的身体,便也栽倒地上,立刻身亡。” 何仲容骇然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如此厉害?” “原来江邛不愧被称为毒丐,他不知用什么毒药,涂抹在葫芦口之内,只要人的皮肤一触着,立刻染毒身亡。而且这种毒药之厉害,更有蔓延性,是以第二个人一碰着单克,也立刻死掉。这一来无人敢去沾碰单克等两个人的尸体,赶紧回堡禀报,后来由秃鹰于戎亲自去了,才了结埋葬之事。” 何仲容吁一口气,道:“我杀死这个老毒物,虽在个人身心上说不过去,但为了世人,倒也无愧于心。看他死后余毒尚且如此厉害…·说到这里,突然住口,原来他想到了自己,也属于被江邛余毒废影所笼罩的人,不由得十分感慨。 成玉真道:“你且忍受一会儿,等我们故意把关你在水牢的消息传出去,而又有人偷偷来瞧过你之后,那时我才放你。” “放我?为什么呢?” “因为那时候天下都知道你不见容于成家堡,于是你出去之后,便可以为我父亲做一点儿事。” 何仲容摇头道:“我此生决不能为你效劳了。”语意甚是坚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皱着眉头问。 何仲容心想:“一来我此命危在旦夕,二来我也不能为虎作怅,你的人虽好,但你父亲却阴毒卑鄙。”不过他口中没有说出来,只苦笑一下,便又坚决地道:“我此生决不能为你效劳。” 成玉真愠声道:“你这个人真别扭,我父亲又不会要你去干歹恶之事,我对你这样子,你还不明白么?” 何仲容突然暴怒起来,大声道:“那么你把施于我的恩惠都数出来,让我听听看,究竟要报答你多少?” 他的确忿怒异常,因为他想不到以成玉真这么圣洁如仙女的人,也会以恩相挟,如此下流的手段,真太侮辱了他想象中的成姑娘。 成玉真登时为之惊讶起来,柔声道:“你别生气,我没有这种意思呀!” “那么是什么意思?”他咆哮似地诘问。 “我……我不过以为你一定会听我的话,我……我以为你必定是帮着我的……” 何仲容一听此言,立刻软将下来,他倒没想到成玉真竟然对他视为自己人,而且那种口气。直是比自己人还要亲近些。 “你别生气。”她又柔声道:“我不再要你办什么事就是了。” 这话说得更委屈可怜,何仲容浑身都软了,叹口气道:“唉,事实上我是办不了什么事啊……” 她道:“我要走了,等会儿再来看你。”说罢,玉手一推,何仲容胸上一紧,只见她已退飞回台阶上,然后退出水牢,砰一声把铁门关住。何仲容怅然叹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的确不能办什么事啦!” 在隔壁那个老人又开始说话了,他道:“小伙子你不必泄气呀,人家利用你,你又何尝不可以利用她?” 何仲容无精打采地道:“老人家你不明白,为了她我杀死了那个老毒丐,但我……”话到口边,忽又中止。 因为他从那老人对他几次说话当中,已知这位老人对他甚好。因此如他把自己中毒不救的实情说出,徒然叫老人难过,这又何苦由来。 于是他话风一转,道:“我的确不能拒绝为她效劳,不过我却不愿意为她父亲出力,但事情要是挤到那一步,我也不能不为她卖命。” “可借你不能移动。”老人道:“否则到我这边来,必定会令你十分惊异。” 何仲容已失去好奇心,没有追问下去,心中却在想道:“原来成姑娘一心要利用我,所以掌下留情,不曾在那一刹间把我击毙……”想到这里,忽觉烦躁起来,但自家也不明白何故如此。 这时,广场上已凑集着许多人,但还差一会儿才是开台时间,故此群豪都闲谈不休。这刻他们的话题,都是移转到何仲容的命运上去。不久,所有的人都知道何仲容被囚禁在堡内水牢之中,大概今日不死,明日也得到阎罗殿报到。 这消息的来源不知谁人泄漏,非但知道了何仲容被囚的地点,而且连出人之道,也完全不讹。 成家堡的人好像还未发觉秘密外泄,坐在西看棚上的金凤儿,还一本正经地倾听成玉真的密语,内容正是何仲容被困在何处这件事。只因金凤儿是和成家堡同一派系,故此成玉真会亲自告诉她。不过她可没有把真正的用心说出来。 秃鹰于戎垂头丧气的回到成家堡,直趋内室,谒见成堡主。 他把手中的包袱打开,赫然是个巨大的红色葫芦,正是那毒丐江裕的遗物。原来当二管家赤练蛇单克丧命之后,秃鹰于戎闻讯赶去,他真不敢妄动那个大红葫芦,便连同单克等人的尸体,一并埋葬。哪知回到成家堡,却被成永说了两句,着他再去把大红葫芦取回来。于是他在把何仲容送人水牢之后,便又匆匆出堡,挖掘出那个大红葫芦。 成水虽然名震天下,见多识广,但敢情也不敢碰那个大红葫芦,当下道:“你将此物放好,等老夫找到一个人,再打开看看其内有什么古怪?” 秃鹰于戎四顾室中,道:“放在这里么?此室虽没有人进来,但小婢们进来打扫,偶一误触,只怕闹出人命。” 成永颔首道:“你考虑得极是,最好放在无人能触摸到,而又不是箱柜之类的地方,免得此物如有古怪,后患无穷。” 秃鹰于戎忽然道:“有了,在那一席轩的院子中,不是有株古槐树,当年曾开了一个秘洞么?这个葫芦放进去岂不正好?” 老堡主成永道:“这一处地方连我都给忘了,好,就放在那儿。”, 秃鹰于戎道:“还有姑娘晓得这个地方,小的回头向她禀告一下。” 成永道:“她怎会去开启那个地方,你不必多言,快放进去便是。” 秃鹰于戎唯唯而应,回身出去,一径走到一席轩中,这时一席轩中已没有人迹,他顾视一回,便直走到院角那棵古槐树旁。那棵树甚为巨大,但见他从树后一转,已隐没了身形。 但他并非隐人树身,仅仅是被那棵大槐树遮住身形而已。只见他伸掌抵住树身,运足内家真力,往后一撤。 一块树皮随手而起,但并不离开树身,原来那块树皮竟是一扇小门,大约有尺半见方,里面镶着一层铁板。板边有两个极为精巧的小键,承扣住这扇小门。 里面是个四方形的小洞,都嵌镶着铁板。秃鹰于戎随手把大红葫芦塞进去,却仿佛觉得里面有些什么东西。但这时葫芦已放进去,要取出来的话。又得小心翼翼地用手中包袱蒙住葫芦,才敢取它出来。 当下忖思道:“我不需庸人自扰啦,这里面焉会藏有东西?难道成姑娘会放些什么在里面不成?”想到这里,自个儿露齿而笑,觉得十分滑稽。一则成姑娘一向在太白山冰屋学艺,少住堡中,二则以她的身份,怎会鬼鬼崇崇地放些东西在树洞之中? “不过还有一点儿奇怪的,便是这扇小门开启得太容易了,害得我用足力量去吸,哪知却不费半点力气。” 想着想着,手上却不闲着,一面把门关紧,一面把包袱折叠起来,放在囊中,然后走出一席轩。 第九章 看旧友金凤施援手 外面广场上这刻依然热闹异常,副台主已站定在武台上。这人长得身量雄伟,满面虬髯,原来是外家好手何崖。 他已向台下群豪报了姓名,这刻就是在等候攻台的人上来。但等了好久,还没有人出手。 又歇了一会儿,西看棚上忽然站起一人,但见此人年纪甚轻,五官端正,英气勃勃。 成玉真向金凤儿微微一笑,低声道:“我们瞧瞧昆仑的功夫到底如何?”语犹未毕,那位年轻壮士眼光扫射过来,停在成玉真脸上。 金凤儿轻轻推她道:“玉真姊姊,人家在看你呢,你不鼓励他一下么?” 成玉真登时轻啐一口道:“好凤儿你说什么?回头我再跟你算帐。”话说得狠,但脸上却透出一丝笑容,那位年轻壮士眼睛一亮,倏然纵下看棚,广场上的人都自动问开一条路,让他过去。 这位年轻壮士跳上武台,先和副台主何崖拱手为礼,然后向台下自报姓名是昆仑派樊相如。台下登时涌起一阵语声。 副台主何崖一听来人乃是昆仑派弟子,登时不敢因人家年轻而生轻视之心,宏声笑道:“难得少侠赏脸,请上台指教。” 樊相如简短地应了一声:“请何合主赐教。”面上笑一下,便不言语。原来樊相如虽然相貌不俗,功夫甚好,但却最不会说话。 何崖亮出招式,宏声道:“小侠请先赐招。”但见他马步扎实,门户开得宽大。 樊相如闪眼一觑,便知此人外家功夫甚强,如果欺身直取,必定变成硬碰硬架的场面。当下身形一闪,斜踏奇门方位,左掌护身,右掌横削对方肋下。 何崖明知对方来头不小,师门绝学不比等闲,便不敢在招数变化上与对方争雄。倏然吐气开声,猛一旋身,口中嘿地一声,呼呼呼直捣三拳。捣出拳之际,竟不理会对方攻来之掌,但因招疾力猛,追得对方无法不该。 这何崖打得威风凛凛,不住地吐气开声,出手完全是硬打硬架,拳重腿劲。樊相如却有如行云流水,身法一施展开,满台游走,潇洒美观。尤其是屡屡在拳影如雨中出没自如,博得台下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两人打得精彩好看,不像早上那么杀气腾腾,是以又是另一番气象。 金凤儿低声评论道:“玉真姊姊你看,这才真是以武会友的味道呢!” 成玉真笑一下,还未作声,忽听有人插叹道:“但这样却一点儿也不刺激,我可不喜欢看。” 两女抬回视之,原来是岳家堡少堡主岳冲。他鹰视着成玉真面上,目光如电。成玉真最不欢喜他老是用这种眼光看着自己,生像自己是他的禁转似的。当下故意含笑望着武台上,对金凤几道:“昆仑身法真个不凡,妹妹你看他多么潇洒。我想他要是真个尽出全力,何崖会挡不了人家三十招哩!” 金凤儿也认真地道:“嗯,姊姊说得不错,他的身法真好看。” 岳冲面上的肌肉抽搐一下,但迅即回复常态,纵声笑道:世樊的身手果然不错。我实在甚是佩服。” 成玉真暗觉奇怪,但也不理会他,仍然含笑热切地注视着武台。但她立即发觉岳冲不时偷偷瞧她,于是更加热心地看那台上比武。 台上的樊相如早已明白何崖存心打完三十招,便好交待,因此游身发招,并不施展煞手。这时已打到二十七八招,偷眼一觑,只见看棚上的成玉真,正自玉面含欢,热切地望着自己。登时一阵飘飘然,心头荡漾着喜悦之情。 三十招打毕,两人说过客气推崇的客套话之后,何崖换了一支比平常吃粗的齐后很,樊相如不慌不忙,锵一声亮剑出鞘,剑把上白色的丝槽摇晃不已,剑身银光四射,衬托出好一位英俊的少年英侠。 何崖双手持棍,运力一抖,棍上发出嗡的一响。樊相如稳立如山,脚下不丁不八,手抚剑诀,贴在右腕上,剑尖斜斜上指,道:“何台主请先回招” 他这一式乃是昆仑剑法中极为出名的一招,称为“龙角插放,以守为主,以攻为辅。只因这一招守得宛如铜墙铁壁,是以不免会失诸于滞,除了像昆仑派具有不传心法天龙行空以外,其他家法,都不肯用这一招。昆仑派的人却不至于在防守之后,无法即时蹈隙反攻敌人。此所以这一式大大有名,其实妙用全在昆仑不传心法天龙行空。 何崖不敢轻进,齐后棍一挥,拦腰扫去,棍尾快要扫上敌人之时,慕地双膀叫劲,硬生生收回沉重坚实异常的本棍,改为直戳。 樊相如气定神闲,剑尖一沉,说得迟,那时快。可地微响,剑尖刚好点在很尾尖上。何崖大吃一惊,原来敌人剑尖力量古怪,差点儿把手中齐眉棍震得向后面射出去。 看棚上的成玉真故意赞美道:“凤妹妹你看他心眼手如一,真不愧武林大剑派的后起名手。” 金凤秀眉轻皱,想道:“若果连这一点也办不到,哪还能跻身武林。”口中却顺着她道:“姊姊说得是,他的功夫委实不错。” 武台上的何崖这时心中颇感狼狈,有点儿进退两难之势。幸好他练的是外家功夫,专走刚猛的路子,因此他八九七十二手地煞棍法,大部分是进手招数,乃是以攻为守。是以这刻咬牙施展棍法,攻打过去,其势汹汹,其实但求无过之心为重。 樊相如因练的是内家上乘剑法,讲究的是敌末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的诀窍。是以当那何崖棍法施展开时,他早已抢了先着,剑光如虹,围绕飞舞。眨眼间剑光大盛,反而把使用长兵器的何崖圈在剑光中。 场中观战群豪,都拼命鼓掌助威。至于看棚上的一众高手名家,却夷然观战,俨如无事。只因在他们这些大行家眼中,早已瞧出何崖远非樊相如敌手。同时也看出樊相如没有伤人之意。是以他们净等着瞧下一场,特别是都想看看昔年名震一代的少林高手百补禅师的绝艺。毕竟如何? 眨眼间已到了第十九招,百补禅师站起身来,成永向他微笑一下,道:“此君委实不错,禅师必定成全他的名声啦!” 百补禅师也破颜一笑,回眸瞥向台上,忽然面现怒容。 只听场中暴雷也似地升起彩声,刚好淹没了台上的何崖怒叫之声。但见他怒冲冲地把手中两截木棍往台上一扔,大声道:“昆仑绝艺已领教过,何某技不如人,自然无语可说。但姓樊的这一点恩德,何某至死难忘。”说完,倏然跳下台去。百补禅师刚才看清楚樊相如竟在最后一招,突然远足内家真力,把木棍斩断,于是愠怒地纵下看棚。 樊相如这一下举动,不但在场观战的群豪十分惊讶,连他的师叔石猴候星五也为之眉头大皱,瞠目无言。原来樊相如一向甚有分寸,并非时下一般挟艺自骄之人可比,这次上台既然比过第一场徒手,按理说第二场也该和气结束。事实上他也不须震断人家兵器,只因行家眼中,早知何崖和他的武功相差尚有一段距离。 金凤轻轻一笑,手肘微微碰成玉真一下,成玉真无端端红染双颊,口中轻啐一声。 岳冲却阴笑一声,慢慢道:“这厮真是油迷了心窍,这可不是自找死路。” 成玉真嗔容满面,倏然回眸凝视岳冲,眼中寒光迫人,她冷冷道:“难道你敢对他怎样?” 岳冲嘴角一撇,正要回答,但一见她那么认真,心中一动。虽然是更加嫉恨,但面上却浮起一丝狡笑,道:“关我什么事呢?我是指百补禅师不会放过他啊,你何必这么认真。” 成玉真微哼一声,道:“我的事你管不着。”说完,又回眸注视武台。 这时百补禅师已上了武台,樊相如有意无意偷觑看棚一眼,正好和成玉真眼光相触。成玉真忽然感到一阵悯然,向他露齿微笑。 樊相如登时浑身热血沸腾,勇气百倍地面对那昔年名震一代的高手的百补禅师。 成玉真心有不忍,暗忖一个大好少年,可能就毁在自己无意的一笑中,便突然离座,跳下看棚。 她一直走人宅门内,忽然后面有人追上来,回头一看,原来是温柔可人的金凤儿。 “姊姊你为什么不看了?”她问。 成玉真叹口气,一时没有回答。金凤儿见她为难,便又问道:“姊姊你这是到哪儿去?可以带小妹到水牢瞧瞧那何仲容么?” 成玉真默然点点头,带着她一直走人地道,忽然喟道:’人与人之间的误会真多啊!” 金凤儿眨一眨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玉颊上露出两个酒涡来。但她并没有追问她说这句话的意思何在。 “怪不得从古至今,许多人愿意把自己置身在荒林僻岭等寂寞的地方中,虽然就在寂寞中,埋葬了宝贵而短促的青春,但仍无所海。” 金凤儿瞅着她,心中如有所悟,但她仍然默不作声。转眼间已到了最后的一个宽大石室,几扇门户就在眼前。 成玉真指住第一扇黑色的铁门,轻轻道:“他就在里面。” 金凤儿忽然道:“现在那樊相如不知怎样了?百补禅师的神拳天下无敌,樊相如虽是名门之徒,谅他火候尚浅,恐怕难当百补禅师尽力施为的十五招呢!” 成玉真为之一震,怔了一下,苦笑道:“妹妹你饶了我吧,这可不是我的罪过,是么?” 金凤儿见她说得可怜,便改为安慰的口吻,道:“当然不关你的事,小妹不过胡乱猜测而已。我们别管他,快让我瞧瞧那人。” 成玉真引她走到铁门边,揭开铁门上那方半尺大的铁盖,自己先向内探视。 眼光到处,只见何仲容因听到有人来之声,凛然地凝视着门口,神采奕奕,一副大丈夫不屈服畏惧的神色,流露无遗。 她又觉得心头大震,情绪紊乱。闪开一旁,让金凤儿过来瞧。 金凤儿望了一下,便回问道:“这家伙好像不怕死呢!” 成玉真点点头,金凤儿低声道:“姊姊,我进去唬他一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这么硬骨头。” 成玉真嫣然一笑,道:“别孩子气了,他才不怕你吓呢!” 金凤儿扭扭身躯,撒娇似地晤了一声,道:“姊姊让我试试好么?” 成玉真伸手移开门闩,凑在她耳边道:“你给他骂苦的话,恕我不能负责。” “他敢?”金凤儿立刻绷起脸孔,道:“我用重手法给他一记,叫他生死两难。” 成玉真微微一愣,但忽然想到何仲容一向甚是君子,一定不会对一个女孩子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便笑一下道:“随你的便。” 金凤儿已看出她徽愣的神情,心中已明白几分,却不说破。哎呀一声,铁门打开,金凤儿站在门中央。成玉真已闪开一旁,是以何仲容没有瞧见。 何仲容已认出这个美丽少女,正是他数年来一直编织在绮梦中的人,记得当自己力挫尉迟刚之时,便曾见到她盈盈送笑。 他一时为之得住,竟然不知如何是好?其实他纵然不怔愣,但身上被铁索捆紧,又被点住穴道,他还能招呼人家请坐么! 金凤儿面上露出两颗梨涡,道:“你可就是何仲容?”她表情虽然温柔和气,但语声却冷峻异常。 何仲容嗯了一声,道:“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她道:“我姓金,名风儿,喂,我如今问你,你可怕死不怕?” 何仲容嘴唇微动,金凤儿已冷峻地再道:“我只问你怕死不怕?别的话少罗嚏。” 何仲容哼哈一声,冷冷道:“姓何的并非超人,岂有不怕死之理。” 这一答出乎金凤儿意料之外,登时为之怔住。原来她见到何仲容的神色,便怕他还认得自己便是从前见过的人,因而询问旧事。这一来成玉真便知道了底细,许多事情便不好办。故此她冷峻地紧迫何仲容回答她的问话,满以为何仲容一定会回答说不怕死,只要他这样回答,便有戏可以唱了。 哪知何仲容的确不在乎生死,假如现在有人肯松了他的绑,而要他自杀,他也一定答允。 但他本身并非超人,当然不想死,只因环境所迫,他便不得不死。是以金凤儿问他时,他照实回答说自家并非真不怕死。 金凤儿哪知这位美少年有如许苦衷,芳心觉得十分别扭。但同时又对他这种硬骨傲气的表现而生出敬佩之情。 她向他眨眨眼睛,怒声道:“你的话姑娘不懂,但姑娘仍旧要瞧瞧你是否故意淆惑别人视听?”话声方歇,倏然一跃,飞到何仲容身前。玉手伸处,抓住他胸前的铁链,腕上一叫劲,整个身躯横在水面之上。 她这个样子正与成玉真早先一般,两人的面庞换得甚近。门外窥看的成玉真忽然浮起一阵说不出的滋味,心里不大好受,不由得移开眼睛。 但她立刻发现自己好没由来,为什么别的女孩子和何仲容一亲近,内心便会难过,她不敢多想,赶快强迫自己再往水牢内瞧看。 只见金凤儿一掌斜举,峻声道:“我这一掌切下去,你的颈骨立刻折断而死,现在我要你干脆地回答我一句话!” 何仲容突然朗声道:“且慢,你的问话不要说出来,只要你有胆子劈下来,尽管动手就是。何某绝不会回答你欺人的问话?” 他的眼睛射出奇光,慑人心胆,门外的成玉真姑娘远远见了,心中无端软将下来,忖道:“我不如立刻放开他吧,何苦叫他浸在水中受苦?” 金凤儿冷冰冰地瞪视着何仲容,两人对望一会儿,她玉颊上忽然露出两颗梨涡。霎时如在冰天雪地中,忽然春光弥漫,令人为之陶醉。 何仲容怔一下,但觉这位姑娘态度暧昧,不知有什么意思。不过他一味希望自己能够在这三日之内,抓住机会在毒发前死掉,故以直到现在,求死之念仍盘绕胸中。 他不悦地道:“姑娘你既不敢下手,何必来将何某取笑?” 金凤儿一哼,玉掌忽然劈下去,门外的成玉真忽然惊叫道:“妹妹不可。”那金凤儿背面向门外,因此她掌劈之时,嘴角噙着微笑,门外的成玉真姑娘没有瞧见。 她玉掌上真力陡收,指尖拂过何仲容的颈骨。何仲容徒感全身一松,知道身上穴道已解。 猛听她极为低声地道:“好生接着。”风声飒然一响,她那纤巧的身形轻巧无比地翻回去,飘然退在没有浸水的石阶上。 成玉真等她出来之后,关上铁门,道:“妹妹你何必气恼。”金凤儿小嘴一版,道:“还留着那厮干吗?我们都给他藐惨啦!” 成玉真拉着她,袅袅地走出去,到了外面,这才告诉金凤儿道:“我们留这个人做饵,诱使一些人来救他,便可以剪除别派的党羽。所以我见你真气恼下手,便出声阻止。” 她故意用这堂皇的理由来掩饰自己的心事,金凤儿果然相信,颔首道:“这个主意的确高明,其实我也不想杀他,不过那时太气恼了,差点儿忍不住。” 她顿一下,又道:“现在那昆仑派的樊相如一定已经打完了,百补禅师功力精湛,不知已经把樊相如打成什么样子?” 成玉真道:“我们管不着,妹妹呀,我求求你在别人面前,千万别胡乱取笑,你要知道自古谣言无翼,却能飞遍宇宙,万—……” 金凤儿笑道:“好吧,以后妹子小心一些便是。” 成玉真忽然想起那岳冲,面上便露出憎厌之色,道:“岳冲这厮真不自量,看他首先是把妹妹你视若禁脔,现在居然连我也得受他管制似的,真是……哼……” 金凤儿玉掌一拍,道:“对,这个人瞧着就不顺眼,我们以后见到他,别跟他多话,问一句答一句,多一个字也不说。” 两位姑娘带笑走出宅门,只见到武台上已没有人。一条人影闪过来,她们定睛看时,正是那岳家堡少堡主岳冲。 她们对觑一眼,会心而笑。岳冲问道:“两位妹妹哪里去了?刚才看得真不过层。” 金凤儿原来决定不和他多言,但这时却敌不过好奇之心,问道:“那百补禅师出阵了没有,结果怎样?” 岳冲撇一撇嘴唇,道:“百补禅师倒是出阵了,但他可没有真于。” 成玉真淡淡一笑,道:“我们到棚上坐坐,也许还有热闹可瞧。”现在她已明白百补禅师之所以没有把樊相如怎样,准是因为父亲不愿得罪昆仑派,树立这么一个强敌,故此嘱咐百补禅师留手。 三人同上看棚,当金成两位姑娘从樊相如座位前经过之时。那位年轻剑客一直注视着成玉真,成姑娘向她颔首微笑,他立刻受宠若惊地站起来。 成玉真耳听后面的岳冲哼一声,芳心为之十分不见便故意向樊相如道:“少侠已尽得贵派师门绝艺,身手令人敬佩,啊,这匹彩绢的颜色真不错。” 樊相如赶快抱拳为礼,连连谦谢不敢,他心中本想乘机把这匹彩绢送给成玉真,但他一向拙于言辞,一时未说得出来。 忽然隔座有人突兀起立,朗声道:“龚某不才,愿为姑娘取得彩绢,以博姑娘一荣。” 大家闻言都转移眼光看发话之人,原来是峨嵋年轻剑客龚氏兄弟中的老大龚树仁。这一对兄弟人称阴阳双剑,名头甚著。 但见这龚树仁猿臂蜂腰、长身玉立,眉宇间英气飒飒,同时傲气也十分迫人。 成玉真万万料不到有人如此大胆,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种讨好自己,表明心迹的话,不由得玉颊微酡,星眼一甩,刚刚瞧见龚树仁的面孔,只见他已含笑纵下看棚,直趋武台。 要知那时候风气尚未开通,纵然这些人都是江湖豪雄,武林儿女,比世俗之人不拘形迹得多,但男女之间到底不比别的事。是以像那龚树仁如此大声地说出这几句话,的确是太不用和太坦白了一些。 金凤儿赶快回顾岳冲一眼,只见他面上露出凶狠骇人的热气,再移目扫过那昆仑年轻剑客樊相如,只见他俊面含怒,双眼射出忿忿的光芒。她为之暗自失笑,忖道:“这世上真多傻子,怪不得波澜无穷,江湖上永无宁日。” 且说那龚树仁直上武台,就在台口一站,向台下抱拳作个罗圈揖,然后朗声道:“区区乃峨嵋龚树仁,如今不自量力,上台领教台主绝艺,天下英雄幸勿晒笑。” 就在他向群雄交待之时,岳冲已悄悄用手肘撞一下隔壁的一个年轻人,轻轻眨一下眼睛,又用下倾向台上点一下。 那年轻人立刻起立,只见他身量高大,面目熏黑,宛如一座黑塔。 他飞身纵下拥去,身形却迅疾非常。对面看棚上的成堡主看得眉头一皱,这时那高大少年已跃上武台,也自先向台下作个罗圈揖,然后又单独向东看棚上述还行扎,宏声道:“小侄卫成功,敢请成伯父准予暂充副台主,件有机会向名门高弟领益一番。” 成永起立含笑道:“贤侄肯替老夫出力凑热闹,老夫求之不得,两位请吧。” 那卫成功称谢一声,扭头回望龚树仁,黑脸上掠过一阵凶光,冷然道:“少侠请动手吧。” 龚树仁出道得早,惯见大敌,因此临阵经验甚为丰富,这时心中微惕,忖道:“这厮虽然长得黑炭头似的,但眼露凶狡光芒,我可不能小觑于他。” 当下打定主意,立好门户,朗声应道:“卫少堡主不要客气,谁先出招都是一样。” 卫成功大喝一声好字,迎面一拳打过去,拳风呼呼,猛烈异常。 龚树仁暗中一凛,只因他料不到对方硬功已具火候,自己一生练剑,拳问正是最弱的一环,故此为之一凛。他起先一见卫成功的身量,便知该人必定以用硬的勇的路数见长,是以不肯先出手攻击,如今一看果然对方便功已具极深火候,天赋又好,是以这三十招拳么只怕十分艰困。 卫成功一拳发出,见对方不敢硬封,登时放开手脚,呼呼呼一达七八拳,激得满台风声,远处都可以听到。同时他的招数家形狮虎,刚猛绝伦,真是山风凛凛,令人心寒胆怯。 那峨嵋阴阳双剑中的老二实树德,这时面露紧张之色,身躯在不知不觉也倾向去瞧。 岳冲故意大声笑道:“卫兄弟真要得,这三十招下来,不把那狂傲无知的家伙累得半死才怪哩!” 龚树德听了,有如利箭钻心,怒视岳冲一眼,但这时已不暇回敬,复又全神贯注武台。 那卫成功越战越勇,拳头出处,又沉重,又快捷。风力刚猛得刮人欲倒,只打得龚树仁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龚树德几乎想纵下看台去,挨到武台下观战,以便兄长万一失手,可以接应。但他终于忍住,没有动弹,心中却不住地诧想道:“哥哥怎么啦?一向他都不会这么槽啊,瞧他如今动手的功夫,还及不上平日的七成,咳,真是怎么搅的?” 武台上形势越发令人紧张,原来那龚树仁现在只能仗着轻巧功夫,在拳影中闪避不迭。是以险象百出,使得台下观战之人,都为他捏一把冷汗。 看棚上的高手们,都看出那龚树仁大概今日失常,是以处处显得束手纷问。另一方面,卫成功却有超水准演出,拳拳出得威力十足。不过有一点尤大家都觉得卫成功不对的,便是这种以武会友的比武,绝不该一上来便煞手尽出,应该先试探出对方功力彼此相差无几之后,才可以施展煞手绝招。否则对方只要稍为弱一点,岂不是立毙举下? 这些高手们心中也有数,情知那龚树仁能够支持下去的原故,实在因为师门用艺,毕竟是属内家正宗。因此屡屡能够以精纯的内力和奥妙的招数,化险为夷,支撑残局。换了稍差一点儿的人,恐怕光是卫成功这种特猛的拳风已抵挡不住。 只见那卫成功打得性起,暴叱如雷,双拳齐飞,使出卫家堡一脉秘传的霹雳拳,钟鼓齐鸣、旋风扫叶、大回拳等一连数招,直把龚树仁迫到武台边缘。 这时已打了二十五招,岳冲朗声喝彩道:“老弟加点劲啊!” 卫成功大吼一声,拳化顺翻车之式,连环猛攻。龚树仁咬牙切齿,努力招架。这刻他身后已无可退之地,故此非拆不可。 那黑塔也似的卫成功连攻不下,甚是焦躁,只因对方已濒临失败边缘,就差那么一点儿,还在苦撑。于是奋不顾身,一式“力劈华山”,左拳虚晃一下,右拳突出如如风,照头砸下。 龚树仁百般无奈,举掌一托,啪的一声,他身形为之摇摇欲退。 卫成功舍上袭下,一式“十字摆莲”,双腿交换踢出去。 这一招用得神妙无比,只因对方身形已经不稳,这一着定可把对方迫落台下。 龚树仁突然膝头半跪,膝盖骨向前拱出去。同时一掌向敌人小腹击去。 这一招古怪之极,卫成功本已占了上风,但这时若是仍以“十字摆莲”之式,脚踢出去,诚然可以踢在对方膝头上。可是自家若是后退稍缓,便将被对方掌力印上。这还不是他所忌惮之点,最使他不敢施展的,便是他考虑到对方可能在一对膝头上下过苦功。因此不怕他踢上,这一来他踢人家不动,必挨上对方的一击。 这个决定连一线思考的时间也没有,卫成功怒哼一声,斜斜研开。 龚树仁乘机冲过来,连发两招,却都被卫成功拆解了。于是第一场徒手三十招便告打完。 两人骤然分开,各掣兵器。龚树仁掣出青光闪闪的长剑,剑穗也是青色,这口剑的剑身看来比普通的长剑簿了一点,只因他们龚氏兄弟用的正是拆开的阴阳剑,是以剑身较薄。那龚树仁用的乃是阴剑。 卫成功在台口一站,转眼一个壮汉扛着他的兵器前来,原来是一对镔铁双怀杖。只见那壮汉扛得相当吃力,看来哪怕没有七八十斤之重。 场中观战群雄,一见卫成功的兵器居然如此沉重,不由得都暗暗惊诧。同时清付那龚树仁这番一定占不了丝毫便宜。 第一点当两人徒手比斗时,龚树仁不论在招数或功力上,都显出比卫成功低了一筹。第二点以两人兵器而论,龚树仁的长剑只要被卫成功的双怀杖砸上一下,定要脱手飞上半空。 是以大家都暗暗替那龚树仁担起心事来,岳冲暗中观察那龚树德,只见他眉宇间也流露出忧惶之色,当下十二分放心,傲然向金凤儿道:“咱们四堡五寨的人,总不能丢脸,对么?刚才成妹妹一上台,便把何仲容擒住,卫成功可也不能显出太不济。” 龚树德听在耳中,暗中气得半死。可是现在他担心兄长生命要紧,无暇理会岳冲嘲辱之言。这也是他们兄弟一向走顺风路,平日已养成狂傲自大的性格,现在总算大大地挫了一下气焰。 卫成功接杖在手,交互一击,锵啷啷大响一声,杖上进出火花来。靠近武台观战的人,都觉得耳朵嗡嗡而鸣。 成玉真冷笑道:“真是傻瓜蛋,留着气力对付敌人该多好呢!” 岳冲刚刚张开口,想替卫成功分辩,忽见金风儿在点头附和成玉真的话,于是便缄口不语。想道:“我犯不上得罪她们两个人,尤其是凤妹妹。” 武台上的龚树仁一言不发,捧剑作势,脚尖连点,身形迅疾地绕着卫成功转个大圈。 卫成功随着他绕个圈,等他身形一定,忽又双杖交互一击,暴响一声,跟着狂笑起来。 那龚树仁也真沉得住气,面上神色丝毫不变,但以他不首先发招的情形看来,分明有了怯敌之意。 卫成功在狂笑声中,呼地一杖扫到,龚树仁斜斜撤开,卫成功如影随形,跟过来当头又是一杖。 卫家双怀杖早已驰誉江湖。不但武林群豪渴欲一睹,即使是四堡五寨的人,包括成堡主成永在内,也都全神观察。 只见那卫成功的双杖施展开来,杖影笼罩住两丈方圆以内,龚树仁这时卷起一道青色匹练,在杖影中纵横闪避,但似乎难有反攻之力。 眨眼间十招过去,卫成功越迫越紧,倏然一式“乘风破浪”,双杖一横一直,砸扫而至。 龚树仁一纵身,避开拦腰一击,但当头砸下双怀杖,这刻加速到达头上。 他的人已经悬空,故此不能作左右闪避。卫成功心中大喜,杖上又加足十成力量,直砸下来。 群雄都被这一招弄得屏住呼吸,看看龚树仁是否会脑浆迸裂,尸横台上。 成玉真也为之深深吸一口气,十分担心。须知她一向对阴阳双剑并无好感,但如今因岳冲而别上劲,是以真怕龚树仁会被卫成功一枚砸死。 龚树仁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以剑硬架。这时连成堡主成永,也暗自在心中叫声完了,其余的人,更加认定龚树仁非死不可。 呛地响了一下,声音清脆之极,只见人影乍闪,龚树仁已轻飘飘地飞退两丈,恰好落在台口边缘。但因余力犹劲,使得他身形不稳,直向后面摇晃。 他只要一挺不住劲,退落台下,便得算输。 龚树德急出一身冷汗,一方面他不想兄长攻擂失败,但另一方面,又希望哥哥因站不稳而退落台下,这样虽是有损莫名,但还不至于有生命之虞。他自家心中明白哥哥横剑硬架的这一下乃是峨嵋本门上乘心祛中的一式绝招,称为“大圣腾云”,但他因见哥哥今日大失常,武功几乎比平间逊了几成,是以他当时怕哥哥这一式因力道和真气都调运不好,于是一失手成千古恨。 且说那卫成功一杖没把对方用扁,不由得为之一愣,眼见那龚树仁已经重新站稳,使故示大方,招手道:“回来这边再打。” 龚树仁冷冷瞧着他,毫不露出忿色,也不恶语回答,捧剑过来,应声好字,突然出剑如风,霎时间剑影满台,青光耀目。 卫成功失了先机,忙忙挥杖封架。峨嵋派剑法果真不同凡响,这一得势,形势便大不相同。 眨眼十招又打完,龚树仁终于有熬过了第二场。不过那卫成功这时也自意气轩昂地跳下武台,因为他到底大大地露了脸。 百补禅师级级起座,跳下看棚后,直奔武台。 这位大和尚那件百补破抽,十分惹人注目,加上头如笆斗,耳轮垂肩,真有图画上那些罗汉的味道。 他跳上武台,龚树仁先棒剑行礼,道:“百补大师请指教。” 百补禅师呵呵一笑,道:“老衲来领教少侠的剑法。” 这位大和尚使的是方便铲,铲柄比鸭卵还粗。乃是精钢打造而成,因此一望而知沉重非常。铲头有两枚锐利的月牙,其上各嵌一个小钢环,是以方便铲一动,哗啦啦地直响。 两人各站方位,龚树仁首先动手,剑光暴涨,从下面攻入。 百补禅师环眼开间间,精光闪射。只见他挥铲一封,跟着直砸横扫,眨眼间已回敬了两招。 他使的是少林心法降魔杖法,从这三十六手杖法中化为方便铲的招数,凌厉凶猛,果然足以护山门,除妖魔。 这两人动上手,好看之极,一边是剑气漫空,飞腾矫健。另一边是神威凛凛,铲动处风云变色。 十五招晃眼便打完了,龚树仁容容易易过第三关。于是由成堡主上台颁赠奖品,场下群豪见他赢得辛苦,此时都为他鼓掌喝彩。 龚树仁在彩声中,捧着彩绢元宝,回到东看棚上。 全凤儿早一步悄悄问成玉真道:“妹妹,他还有面目把彩绢送给你么?” 成玉真暗暗拧她一把,悄声答道:“谁知道呢,我又不希罕。” 她促狭地道:“啊,姊姊你可知道你说得多么冷?人家一条小命差点儿断送了呢!” 成玉真为之笑恼不得,眨眨眼睛,谊:“好吧,我决不饶过你这小丫头。” 这时,龚树仁已跃上看问,他瞧也不瞧卫成功一眼,径自走到成玉真面前,慨然道:“龚某无能,以致这匹彩绢得来不易.但盼姑娘晒纳。” 成玉真盈盈起立,笑着道谢一声,伸出玉手、接过那匹彩绢。 她大方异常地抚着那匹彩绢,然后瞧住龚树仁道:“这匹彩绢真好看,谢谢少侠。” 龚树仁见她再次道谢,登时觉得历经艰困,也甚值得,于是慨然笑道:“些许微物,不敢当得姑娘称谢,姑娘没有拒绝接纳,龚某已觉得三生有幸” 这几句话可真是他内心的真实感觉,不但是他,连其余的青年男子,也十分羡慕起来。 成玉真回眸四顾,忽然道:“哪一位英雄为我凤妹妹取来一匹彩绢?” 此言一出,登时有数人跃跃欲动,头一个是岳少堡垒岳冲,第二个是云家寨少寨主云纪程。第三个是峨嵋阴阳双剑中的老二龚树德。 这三个身怀绝技的青年英雄一齐起立表示,成玉真俏眼一瞟,芳心微感后侮,只因她这么一来,岂不是等如塌父亲的台? 岳冲眼光瞥扫过龚树德面上,便冷然道:“红粉赠佳人,本是韵事,但如果不自量力,弄得生死一发,虽然显出心事,却未免太窝囊一些。” 这话分明讽刺龚树德要自量一点儿,不要像他哥哥般弄得灰头土脸。 云纪程这时当然希望先减去一个对手,便也附和道:“岳老弟说得对,这等兵刃拳脚相见的事,不是凭着一股盛气和热血便办得通的。” 龚树德可没有乃兄的阴沉气量,哇地大叫一声,怒冲冲道:“你们有什么本领,竟敢如此大言不惭?” 岳冲故意不作声,双眼直望着云纪程。云纪程果然不像他沉得住气,厉声道:“你可要尝尝滋味?” 这一来变成龚树德和云纪程直接冲突,岳冲反而置身事外,大可以坐收渔人之利。 猛见一人起座,尖声道:“你们吵嚷什么,要知谁高准低,你们三个人可以拈阄比划一下。” 众人视之,这个失声发言的正是百粤赵家寨的赵素之姑娘。 她一方面因与云纪程同一派系,故此见岳冲反而置身事外,便故意把他卷入漩涡,不让他狡计得逞。另一方面也因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酸素作用,使得她起立大声发言,好教人们别忘了还有她在座。 岳冲心中暗骂一声臭丫头,口却朗声笑道:“赵妹妹说得对,这是解决办法之一。” 赵素之一向不喜欢这个阴险而狡猾的岳冲,被他一声赵妹妹,叫得心中十分舒服,便撇一下嘴,道:“什么解决办法之一,难道你们还有别的法子?” 岳冲愣了一下,被她诘问得生气起来,但一时又想不出果真有什么别的解决办法。 忽听一人大声道:“你们虽然在口舌上有所争论,但依我愚见,何必真个动刀动枪?” 此言一出,气氛为之一缓,大家看那发言之人,原来是左家堡两位少寨主之一的左昆。他可是老二,但年纪已在三旬以上,故此口气老练。 他微笑一下,又道:“依我看来,一匹彩绢纵然取到手转赠凤妹妹,但彩绢到底不是宝贵之物,各位以为可是?” 岳冲听出他的话,已先帮忙自己和云纪程这一边,因为到底四堡五寨之人,总先帮着一头。活中不啻说龚树仁早先得到那匹彩绢,并非多大的面子。 云纪程和赵素之也这样想,只有成玉真明白这位阅厉丰富的左昆,因与自己同属一派,故此支开重心,免得众人群起攻台。 只听他又道:“我有一个主意,愿意贡献出来,给你们参考一下,如果可行,倒也不伤和气,而又显出本事。” 看们上众人都不作声,等左昆把主意说出来。 “在本堡西南十余里远,有一座翡翠山,攀越山巅,再向西走,十五里路之后,一片荒凉。再过去五里,在那穷峦恶岭之中,有一道狭谷,达地砂砾,这道狭谷曲曲折折,沿谷而走,可以走回原地,原因是这道砂砾狭谷乃是环绕着一座山岭。在狭谷中走动时,可以看见这座恶岭边缘有许多洞口。” 左昆说到这里,四堡五寨的后辈们全都知道他要说什么,岳冲和云纪程两人都偶然寻思。 峨嵋阴阳双剑的老二龚树德,听到这儿,还不晓得左昆要说什么,便朗声问道:“左少堡主你说的地方,可有名称?” 左昆明阴一笑,道:“当然有名称,那道狭谷叫做流沙谷,围绕住的山岭称为死亡岭,岭上的许多洞口,名为百虫洞,少侠可听过这些地名?” 宗绮在一旁瞧见那龚树德面色微变,她出道不久,年纪又轻,是以心中不解,回眸看大师兄赤面天王熊大奇,只见他在倒抽冷气,便低低问道:“大师兄,那是什么去处?” 赤面天王熊大奇悄悄道:“这一处地方凶险无比,我昔年曾听师父和一些前辈谈起??,想不到却是在这成家堡附近……” 他正说下去,那左昆又道:“那死亡岭百虫洞内,有位前辈界人隐居,辈价甚尊,乃是药仙公冶辛的师兄天孤叟翟寒。五十年前,这天孤叟翟寒隐居该处之后,便不许任何人登门,连他师弟药仙公冶辛也不曾居踏该地。据说他所居住的一个石洞,因是有辟毒神珠,是以任何恶毒虫豕俱不敢入。此洞燥热异常,只因洞壁当中一段,乃是火玉,你们几位只要取回来一块火玉,便可以证明曾入该洞,而那火王天下不产,贵重无比,以之赠送佳人,岂不比一匹彩绢更有意义?” 那三个青年人这时已别上劲,当然不肯说出不字。宗绮悄悄对大师兄道:“我们也去瞧瞧好么?” 赤面天王熊大奇严肃地摇摇头,道:“师妹你安静点儿,我们一会儿再谈。” 阳剑龚树德首先朗笑一声,摧:“久闻死亡岭百虫洞乃是字内三绝险之一,如能越这机会去开开眼界,正是快事。只不知两位少堡主少寨主是否同意一行,同时带不带帮手?” 岳冲双眼一睁,道:“当然是单身匹马,怎能带帮手。” 成玉真凑在金凤儿耳边道:“好妹妹你看要闹出人命了。” 左昆这时以裁判自居,道:“既然三位同意了,左某还有一点儿要说,便是此去必须时间上有个限制,那死亡岭百虫洞离此不远,以我愚见,限三位在十八个时辰之内回来。总足够了。” 三个年轻人傲然而应,都没有异议。岳冲大声道:“这十八个时辰之内,务请各位高朋贵友不要前赴死亡岭,否则就等如不给我们三人的面子,务请各位俯允岳某此言。” 龚树德和云纪程都不甘示弱,齐声附和岳冲的话。 现在只差出发时间没有决定,那死亡岭上洞穴无数,地方又大,是以他们大可以同时出发,到时散开各自找寻。 忽见对面看棚上一个人直上武台,动作迅速,宛如一朵火云,飞上武台。 众人都把注意力移过去,原来上台的人,乃是看棚上两位藏僧之一,名为理陀。他穿的一身大红袈裟,故此走动之时,宛如一朵红云。 左昆大声道:“这位密宗大师正好为三位送行,在他第三场完毕,三位便即动身如何?” 岳冲傲然道:“左兄之言甚好,两位可有异议?” 云龚两人焉肯示弱,同声答好。 且说那密宗好手理陀刚上武台,使有一人跟踪而上,这人身量中等,年纪在五旬之间,却红光满面,步伐间沉稳有力。 他向台下宣布名是闻开庭,久在江湖行走的人,当下便知这个来自西南的好手乃是当今前五位高人中,神行委闻一公的远房侄儿。 这闻开庭早年曾随闻一公学过武功,但闻一公暗察他为人不端谨,喜欢结交不正的朋友,便遣他返乡。 他回到乡间,居然苦练了数年,因底子扎得好,故此一身能为已算得上出类拔萃,但他果因交友不慎,渐入邪途。 武林中谁不景仰那位列五位高人之一的神行叟闻一公,故此这闻开庭得了许多便宜,加之他的武艺也实在不错,近十余年来总算在黑道上闯下万儿。 那番僧理陀只伍有限几句华语,这时生涩地道:“闻施主指教。” 闻开庭傲然道:“大和尚先请。”说罢,扯开架势。 理陀和尚见他立好门户,于是当出一掌,直劳过去。 闻开庭突然一惕,敢情对方掌力之强.出乎他意料之外,这时不敢硬架,赶快移官换位.使出关公脱袍之式.拆封敌掌。 那理陀和尚乃是密宗好手.在北方已甚为有名,他的招数诡变莫测,同时练就了密宗最厉害的大手印掌力.故此掌出初云翻飚转,凌厉无匹。此时也自变招攻上.忽然一掌斜切.向对方右腰切去。 这一招出手奇特,闻开庭没有料着.赶紧疾闪开去。但见那番僧出手如风,源源攻上,直把个闻开庭打得绕台而走,情形狼狈异常。 要知这位密宗好手旨在向天下群雄示威,故此与另外一位半托迦和尚联袂来成家堡参与盛会。这两个番增一到,成堡主就担了心事,因为他查不出这两个香僧到底是帮哪一派的。 且说武台上番僧理陀大显威风,运用密宗奇功大手印掌力,直把那副台主闻开庭迫得绕台乱走,形势又危殆,又狼狈。 要知那闻开庭乃是当今武林前五位高手中,神行叟闻一公的侄儿。故此他虽然身入黑道,但却少有人敢真个与他过不去。 这时他又气又惊,面目惨厉惊人,看看已打了二十招不到,便再也封架不住。 只听他大吼一声,倏然不管敌人攫抓肩头的巨掌,猛可一甩手,一点儿乌光电射而出。 乌光出手,两边看棚上坐的俱是一时名家,全都及时瞧见,不由得都哗然出声。只因这第一场三十招,规定不能用兵刃,这一点乌光,能够在这极为危险之时出手。定是一桩厉害绝顶的暗器。故此都为之讶声出口。 那番僧理陀身上练有密宗硬功天龙鳞的护身功夫、除了全身七处大穴之外,俱不怕兵刃拳脚,这时怒哼了一声,进抓敌人之掌变为劈势,一面身形微侧,避开胸前要穴。 只听两声厉叫一齐升起来,人影倏分。那闻开庭嘻嘻嘻连退七八步,一跤掉落台下。 番僧理陀却按着左胸,只退了两步,便自站稳,但面色惨白之极,分明已受了极严重的内伤。 另一个香僧半托迦施展身法,宛如一朵红云,横掠天际,眨眼间已跃上台去。口中叽叽叭叭地问那理陀和尚伤势如何。 理陀和尚刚一答话,张口便喷出一股鲜血,人也摇摇欲仆。 半托迦和尚大怒,俯身从台板上拾起一件东酉,却是个九角乌黑色的指环,体积不大,却极为坠手。 理陀和尚用藏语道:“我不成了,你把我尸体带回夺去。”说着,又吐出一口鲜血。 这时台下已有人魔门下三个弟子抢上去看视那闻开庭,只见他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摸摸他的鼻孔,尚有极微弱的气息。 成堡主和百补禅师万象真人一齐到了台上。半托迦怒冲冲地跳下台,要把那垂死的闻开庭当场击毙。但黑煞手桑无忌和尉迟兄弟齐齐拦住。半托迦已见过他们三人的功夫,自料不能取胜,正在犹疑。 成堡主已取出伤科名药,一面由万象真人先将一颗药丸塞在理陀口中,自己一面跳下台,递了一丹给尉迟军,着他即速为闻开庭施救。转身向怒气不释的半托迦道:“这件事怪不得大和尚生气,都是副台主的不对。但现在已成事实,大和尚何不稍释雷霆。先为理陀大师抢救,也许不至于不治。” 原来这两个番僧中,半托迦久居京城,因此懂得言语。这时听成堡主说了这番话,自忖这副台主乃是他的人,纵然十分不对,也决不肯任人当面击毙,心里想到一个主意,便不再理那闻开庭,径自跃回台上。 这一幕惨剧看得群雄惊心动魄,虽然大家都认为副台主闻开庭不对,但如果细细研究,那理陆和尚明明可以轻松地打完这一场,却不肯留手,咄咄迫人。 转眼间两个受伤的人都扛离现场,成堡主宣布今日大会结束。于是人潮骚乱地离开看棚,只有东看棚上的人还没有移动。 左昆大声道:“现在是八月十九下午申末酉初时分,刚才三位要到死亡岭百虫洞之行,规定十八个时辰便得回到成家堡,那就是说在八月二十一日凌晨的寅时要到达成家堡。三位可见清楚了?” 岳冲、云纪程、龚树德三人同声答应了,左昆又道:“规定不得请人帮忙,故此凡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论与这三位有无关系,但都不得超过那流沙谷界限。这是一点,其次哪一位能在十八个时辰之内,回到成家堡,并且带了一块火玉归来,便算赢了。纵然身上负伤,也不算输。” 那三人又答应了,但旁边的人,听了左昆后面那两句话,都为之毛骨悚然。要知在百虫洞中隐居的天孤叟翟寒平生出手又毒又重.碰上他而动手,非死不可。其次百虫洞之所以得名,便是那死亡岭上别无生物,只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毒虫毒蛇,若是受了这种伤.也必不能救治。故此左昆这句话,无形中已使人想到血淋淋的景象。 成玉真盈盈含笑,向岳。云、龚三人道:“那么小妹就陪凤儿妹妹先回去,明日半夜开始,便在大厅中恭候先回来的英雄。” 说完,携了金凤儿玉手,袅袅走了。 棚上除了和赌赛的三人有关系的,仍然留在棚上外.其余的人都纷纷散去。 龚树仁拉了弟弟到一旁,悄悄道:“你既已赌上了,虽然此去凶险无比,但也只好认命。不过,你得紧记一点,便是宁可教那天孤叟翟寒或各种剧毒虫豕弄死,也不可被那两个家伙联手把你整死。那样才叫做冤枉呢!” 龚树德奋然道:“大哥放心,我早已防备这一层,他们到底都是四堡五寨之人,可是小弟真不明白,大哥你何以早先显得那么失常?难道你还会怯场么?” 龚树仁冷笑一下,道:“告诉你也不妨,为兄深深怀恨那姓卫的小子,故此忍辱负垢,先让他成名露脸,骄傲自大,为兄往后才整他一下,非教他死在我剑下不可!” 说到这里,猛可记起弟弟这一别,可能天人永隔,再也不能相见,不由得一阵惨恻,凝目无语。 那边云纪程正与同派的赵素之咕咕不已,还有黎黑高大的孪生兄弟钟智钟勇两人在混出主意。 岳冲也不孤独,卫成功正向他说得十分起劲,另外尚有柳家寨的柳虹影和两个弟弟柳坚柳城在一旁参加意见。 这一起人谈论多时,龚氏兄弟首先动身,昆仑派的樊相如过来,伸出右手,和龚树德相握,道:“谨祝龚兄此行顺利,及早凯旋言归。” 龚树德道:“多谢樊尼吉言。” 原来武林中如峨嵋、昆仑、武当等这些名门大派,都有点儿渊源。故此樊相如会过来相送。 龚氏兄弟等到坐骑牵到,一齐上马驰出堡去。其余两拨人也恐怕落后,不一会儿工夫,都纷纷跨马驰出堡去。 那些伴同三人一齐去的都将在流沙谷便停止前进,如有逾越,便算所帮的那人输了。 第十章 布香饵大鱼颈上钩 这大批人马去后,堡中并不见得冷静,何仲容在水牢中,也颇不寂寞。 原来当成金两位姑娘走后,何仲耷浸在水底的右手,突然伸开手掌。一支三角形的小用锤落在他手掌中,他轻轻捏一下。便知乃是何物,不由得楞住良久。 隔壁那位老人家痰嗽一声,道:“孩子你不必胡思乱想,老朽可听出那位姑娘的声音,并无真个想杀死你的意思。” 何仲客为之惊醒,含糊应道:“老丈说得是,我们在五年前已经认识了。” “啊,有这种事?”老人为之惊奇起来,又遭:“那么她可认识你?” “我猜她还记得我。但有什么用呢?” “对,没有什么用处,正如老朽,虽然想出了那座石山的结构和弱点所在,但对我已没有什么用处。” 何仲容心中一阵惘热,想了一下,问道:“老丈你既完全明白这座堡的秘密构造,究竟咱们被困此间,还有别的逃路没有?我的意思是说,假定咱们已恢复了自由,而又不能从进来的那条窄甬道逃走的话。” 老人没有回答,何仲容那颗心一沉,忖道:“原来除了那条甬道,再无可逃秘径。” 于是他也懒得去锉断腕上的铁链,他身上的穴道已被金凤儿诈作要击毙他,后来又收回掌力,手掌轻轻拍了一下,已完全解开。是以他只需锉断手腕的铁链,其余的束缚或用挣断方式,或再锉断,可以不甚困难便脱身出来。 只听那老人喃喃道:“少年人的幻想力太好了,何必作无谓的假定?” 何仲容抗声道:“我不是幻想,老丈你可以相信我。” 老人哦了一声,道:“假使你真能脱困,根本不必走出铁门,便可以离开此堡。” 何仲容睁大眼睛,急急问道:“老丈你没完我?可以告诉我么?” “在屋子的左角落,有一块可以向屋外开的铁板,约摸是尺竿见方。这块铁板的重量,恰好是屋子里的水那么重,因此假如放水放得太久,淹上台阶,只要刚刚淹没最后一级,那块铁板便会自动开启。” 何仲容仍然听不明白,忖道:“那么这块铁板的机括在什么地方?若果在外面,岂不又难办了?” 老人这时寻思刚才的话有没有错,忽然听到步声,便更加缄默不语。 片刻间,水牢铁门那细洞口打开,一对眼睛滴溜溜地向内窥看。 何仲容看不出来人是什么样子,不免有点儿发作不得的气恼,便狠狠地回瞪门上的眼睛。 那对眼睛立刻消失,洞口也关上,然后脚步声很快便消逝。 “他们倒很关心我呢!”何仲容自嘲地道:“看来我得等到晚上才可以逃走了。 老人没有做声,何仲容忽然啊了一声,想起自己老是提及自家逃走之事,这样教老人如何不为之寒心。 其实他真不是这样的人,早已想好此身死活都差不多一样,目下能恢复自由,只有一桩好处,便是可以在毒发之前自杀,不必忍受百日之苦。而他之所以起意逃走,倒是为了这位可怜的老人。 以何仲容的想法,假如那老人能够恢复自由,到扬州那座石山看上一眼,一定死也瞑目。故此他打算逃走之后,再潜回来把老人救出去。 “老丈你别焦虑,只要我何仲容进得出去,一定会为老丈设法逃出这里。” 老人颇感意外地啊一声,道:“那太好了,老朽风烛残生,本来毫无足惜,但老朽还想证明一下二十年来苦心推想的道理,是不是完全正确。那时候老朽死也瞑目” 何仲容大声道:“老丈你这个愿望,一定可以达到,只不知可还有秘道能够进入你那边的室中么?” 老人道:“让我想一想,唉,好像没有了。” 何仲容道:“不要紧,只要我能出去,定然设法把老丈救出,如不成功,誓不罢休。” 他的语气坚决异常,因此使得老人周工才相信了。 何仲容开始锉腕上的铁链,但因活动范围太小,故此十分困难,弄了许久,还未把铁链挂断。 只听老人道:“有一条水渠从老朽这间石室下面通过,但这样有什么用处?” 何仲容有点儿气沮,停止锉断铁链的动作,问道:“那条水渠有多大?离地面有多厚?” “这道水渠乃是本堡一条总排水道,因此简直有一丈方圆之大,渠中水深最多一尺而已,与我这石室大概有两尺厚的石头隔住。” 何仲容道:“可惜我的宝刀不见了,否则这两尺厚的石头,仍然可以撬穿。哎,不成,我怎找得到这水渠的入口。即使找到了,又怎知那儿就是你被囚的石室?” “这两点倒容易解决。”老人答道:“但你的宝刀没有了,知道还不是枉然?” 何仲容脑筋一转,忽然想到金凤儿,便微笑一下。 他又开始锉起腕间的铁索,一面问道:“老丈你把地下水渠的入口,与及怎样计算位置都告诉我吧。” 老人周工才道:“从你那水沟出去之后,往左边走二十步,你可以发现渠道入口,进人渠道之后,一直沿着主渠走,不要转错方向,恰恰在二十丈处,便是我这间石室下面。” 何仲容牢记心头,但腕上的铁链锉之不动,便又停手。 水牢铁门突然响一声,有人压低嗓子问道:“里面可有何仲容?” 何仲容听出是男人声,又是询问语气,那么一定不是本堡之人,不由得大喜,以为高弃来了,便应道:“我在这儿,你是谁?” 铁门响动了几下,然后吱吱地打开,只见一个人站在水牢门外,正定睛打量他。 何仲容认不得此人,心下十分讶异,只见那人一袭长衫,面白无须,神情洒落,但双目炯炯,射出寒光。 那长衫客低声道:“我是五湖散人夏冰山,如今特来救你,切勿大声说话惊动了别人。” 何仲容皱起眉头,也将声音放低,问道:“在下与尊驾素无渊源,不知何以会加援手?” “详情出去再谈,先离开此处为要。”说着,把长衫角一抄,便要纵人水牢。 何仲容倏然郎声道:“且慢,在下不敢轻受恩德,总须先说明白才可 以。” 五湖散人夏冰山不悦道:“你这个少年英雄,如何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有什么话出去再说还不是一样。” 正在说时,有人冷笑一声,道:“夏先生怎么跑到这里散步来了?” 五湖散人夏冰山双眉一轩,却不急迫,缓缓旋转身躯,放眼望去,只见一个秃头大汉,左手提着一个金瓜锤,阴森森地院着他。 五湖散人夏冰山认出来人乃是本堡总管秃鹰于戎。刚才他进堡时,恰好碰上于戎,这只秃鹰于戎行色匆匆,因碰见他而稍稍一顿,打个招呼,问他到哪儿去。 五湖散人夏冰山随口应声散步,使两下分手,但那秃鹰却在此际现身,分辨是早已有所发现。、 虽然有这么一段经过,但五湖散人夏冰山何等老练,一点儿也不表现出被人拆穿诡计的尴尬,反而淡淡一笑,道:“于总管也巡查到这儿来了,可见贵堡防卫周密。” 秃鹰于戎见他放厚脸皮,便突然沉下脸,冷笑道:“夏冰山今日你算是自投罗网,这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 五湖散人夏冰山故作愕然道:“于总管此话怎说,莫非到这儿来使犯了贵堡天条?” 他口中这样说,心里早已有数,明知对方突然翻脸,一定另有所侍,是以一双鹰眼,直向于戎身后的甬道查看。 但那边一来光线黯淡,二来甬道又非笔直,故此无法查出什么可疑迹象。 秃鹰于戎嘲笑一声,道:“夏冰山你别学那不开花的水仙,净在充蒜。来,久闻你五湖田人纵横湖湘,未逢对手,于大爷今日要挫挫你的锐气。” 他说时还举手相招,夏冰山本已被他的话损很怒火熊熊,这刻见他动作轻藐之极,不由得怒嘿一声,口中喝声接招时,人已疾扑而到。两掌一分,招式迥异,上下夹攻过去。 这一招凌厉异常,秃鹰于戎虽已戒备,仍不免为之微凛,当下左手起处,金瓜锤封住上盘,右手五指箕张,疾扣敌人手间。 他练的是外家大力鹰爪功,平生俱以双掌制敌取胜。如今使用兵刃,真是少之又少之事。只因那五湖散人夏冰山盛名赫赫,秃鹰于戎知道乃是罕逢大敌,是以连这门左手金锤的绝技也用上。 五湖散人夏冰山果然不得不收住攻势,改招换式,寻瑕蹈隙,专走偏锋,踏奇门猛攻敌人。 这夏冰山早年以轻功及三十六路圣手擒拿驰名江湖,但那时内力造诣尚差,因此轻功独为武林重视。但此后二十年来,他刻苦锻炼掌指,这三十六路圣手擒拿已臻炉火纯青之境,威力迥异往昔。 是以他连发数招,把个声名亦不弱的秃鹰于戒迫得团团直转。这是一方面他的三十六路圣手擒拿手法奇特,叫人防不胜防、另一方面也是他占了先机,故尔秃鹰于戎如是狼狈。 何仲容在水车中看得清楚,突然浑身热血沸腾,真想挣脱枷锁冲出去,助那五湖散人夏冰山一臂之力,好在三招两式之内,把那秃鹰于戎杀死。 隔壁的老人周工才忽然低声道:“何仲容你稍安毋燥,这个救你的人,并非一片好心呢!” 何仲容愣一下,冷静下来,但却不相信那老人周工才的话。 只听秃鹰于戎痛哼一声,原来他右上臂衣服又被夏冰山指尖划破,他的手指其利如刀,竟将于戎那一身铜皮铁骨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下来,片刻间已将近肩处一大片衣服染红。 但秃鹰于戎这一记实在为了转危为安,故此舍此小伤而企图扭转危局。果然这一下子伤势并非白受,五湖散人夏冰山反而被秃鹰于戎右手的大鹰爪功与左手金锤打得倒退不迭。 那夏冰山功力深厚,只略现劣势,便自稳定下来。他见对方不惜受点儿小伤以扳回危局,这种打法,分明是一场必死之斗,念头一转,决定要先把对方激得心气浮躁,然后一击毙敌。 当下不再立即反攻,冷笑道:“老秃可要包扎一下再打?” 秃鹰于戎最忌别人提及秃宇,不禁大为光火。 五湖散人夏冰山又冷笑道:以老秃你今日算是倒了运啦,豢养你的成永现在外面主持武台之事,谁还能赶来救你老秃狗命广 秃鹰于戎怒骂道:“入娘贼,老子誓必杀你,等你的主人来报仇。你是哪一派的?居然想把何仲容那小子收罗了去,嘿,嘿,难道我们这边就不晓得防范这一着。” 五湖散人夏冰山心内微愣,登时明白对方将何仲容囚禁此地,原来是一个阴谋。 “好说了,老秃,听起来倒像你们故意摆下的圈套哪!”五湖散人夏冰山故作不在乎地道:“但除了成永和百补禅师,你们堡中还有什么高人能够拦住我夏冰山?” 秃鹰于戎怒不可遏,对方的藐视,使他无法再忍,大吼一声,冲将上来,右掌左锤,如狂风骤雨般攻至。 五湖散人夏冰山以名擅一时的轻功和三十六路圣手擒拿,左纵右跃,前拒后封,一转眼间打得激烈异常。 何仲容浸在冷水中,悄然自思,从两人刚才的对答中,已明白夏冰山所来救他。只不过想利用他,并非纯属见义勇为的侠心,不由得嗒然若丧。 外面那两人鏖战了五十个回合,夏冰山功力深厚,渐占上风。 但夏冰山因行藏已露,不敢恋战,否则成永、百补和尚闻讯赶至。在这么一条险仄的甬道,他纵然背上插翅,也难逃罗网。于是趁着占了优势,大叱一声,双掌齐出,把秃鹰于戎迫退数步,回身便进,耳中但听对方冷冷而笑,却也不暇理会。 刚欲转弯,只见前面不及一丈,站着一人。 甬道中灯光不弱,是以那人形貌衣着完全看得十分清楚。 五湖散人夏冰山机伶伶打个冷战。厉声道:“挡我路者,莫非是保定府左家堡左老堡主?” 那个挡在两道中间的人,身材高瘦,一身青色长衫,袍袖宽阔,颔下留着三绺长须。这时默不作声,凝视着五湖散人夏冰山,是以气氛十分紧张田重。 五湖散人夏冰山筹然心动,倏然转身,忽见一堵石墙打甬道壁间疾移出来,把甬道闸断。 他暗中大凛,忖道:“我原想回去擒住秃鹰于戎,把他当为人质,以便离开此地。谁知于戎已知机隐蔽,看来这一场大难,万万难逃。” 那位青衣长须的人追前两步,突然道:“总算你眼力不差,认得出本堡主。你是被谁收罗了的?” 五湖散人夏冰山回转身来,道:“左堡主既能知夏某来此,何以不能查出夏某底细。” 左堡主左同功冷笑一声,道:“散人口齿好利,本堡主先见识一下散人的三十六路圣手擒拿,看看是否比得上嘴舌。”” 五湖散人夏冰山早有准备,道:“左堡主请,夏某也想领教左家堡天马行空的绝艺。”” 左堡主喝声好字,左袖一扬,发出一股劲风。 五湖散人夏冰山一掌护胸,一手骄指斜伸。劲风迎面扑到,吃他两指一探,便自化解于无形。 左同功颔下三绺长须无风自动,威风凛凛,显出己运集全力。五湖散人夏冰山哪敢站着挨打,疾然跨步上前,左手一招“夜探宫围”,右手一招“花落谁家”。 左同功倏然纵身一跃,几乎撞上示道顶。身形之快,有如闪电。五期散人夏冰山这一着辣招,完全落空。 夏冰山身躯半塌,仰面持敌,内心却甚为紧张,因为敌人分明已使出震惊武林的天马行空绝技。 只见那左家堡堡主左同功身形在空中顿一下,然后直扑下来,四肢并用,各自取袭一处部位。 夏冰山测不透玄虚,须知那左同功这一招虽是凶猛绝伦,可是只攻而不守,对方无处可逃,便迫得要使出与他同归于尽的招数。 在敌人而言,固然是迫不得已的事,但在左同功而言,他可犯不上这样拼命啊,夏冰山身经百战,这刻立即觉奇怪之处,料对方必有自保之道,是以如此诱敌。 但他要进开的话,除非当左同功在空中微微停顿之时,如今已迟了一线。心念一动,双拿一齐猛撞而出,直取对方胸腹,竟不理友同功可以取他性命的两手两足的招数。 左同功见他双掌发出的内力奇重,冷笑一声,倏然疾掠过夏冰山头顶,落在他身后。这一来变成两人都以背相向,左同功身形落地时,仅以左脚探地,右脚已倒撑出去。但因未曾脚踏实地,故此脚上无力,于是也没有什么风声。直到这右脚已堪堪沾上五湖散人夏冰山之时,脚已探到地面,登时力贯脚尖,突然一撑。 这一式乃是天马行空心法中最辣的一记,分明有一举毙敌之意。 五湖散人夏冰山震于对方成名,一见面时,已存着只求无过,不求有功之心。但左同功这一记天下无人能够测透,是以直到脚尖沾上自己身体时,他才知道不妙。 左同功喝叱一声,有如旱雷忽发,喝声中五湖散人夏冰山身形直飞开去,砰一声撞在墙上,然后坠地。 左同功回头一看,心下微怔,原来夏冰山并不曾道地,虽然面现痛苦之色,却仍然支持的住。 原来夏冰山早在双掌猛撞之时,已留下退步。掌上力量虽猛,其实只用了六成真力。待得左同功疾如闪电般落在他背后,一脚撑到。他却犹有余力可以前纵,故此左同功这一脚没曾用上全力。 夏冰山功力深厚,运气强支,定一定神,便向外急奔。左同功赶快追赶,心想只要秃鹰于戎已从甬道中绕过去,把夏冰山挡一下,他便可以追上。 哪知一转到第二个宽大石室中,只听秃鹰于戎大喝之声,放目一瞥,只见秃鹰于戎踉跄而退,仿佛另有一条人影在甬道间一闪而隐。看那背影却不是五湖散人夏冰山。忙峻声问道:“那是什么人?” 秃鹰于戎面现惧色,直在搓捏右腕,显然是被那人硬生生击沉。 左同功人虽潇洒,但性情却暴烈,厉声道:“你认不出是谁?” 秃鹰于戎忙道:“那人用黑巾蒙面,一身黑色宽袍,看不出身量。但在下由第一个石室直被他以刚猛掌力,迫退至此,看他手法之重,恐是以御史笔掌力著称武林的卫老寨主卫效青。” 左堡主眉头一皱,道:“若然是他,无怪你连还手之力也没有。这厮也暗中潜来,只怕其余的老家伙都不甘家居雌伏呢。” 于戎道:“在下由岔道转出第一个石室,正待掩入甬道,封住五湖散人夏冰山的逃路,哪知尚未转出,已觉一股奇重的掌力突袭上身,连忙闪避。那人根本不用招数,乱劈一气,直把在下迫到这里,这时在下自顾不暇,碰见那五湖散人夏冰山擦过身边逃走,却也无法腾手拦截。” 左同功颔首道:“老卫出现,可怪不得你.现在你把一切恢复平常样子,咱们照旧前后策应。这两粒丹丸.一位内服,一粒捏碎外敷,立即见效。” 秃鹰于戎应了一声.接过丹药.转身自去,左同功亦自隐没。 何仲容隐隐听到夏冰山负伤的声音.隔了一会儿。只见那堵石墙缩入壁间。 秃鹰于戎倏然在铁门边出现.瞅他一眼,道:“何仙容你不要有逃走的念头,外面守得很严密呢!” 何仲容怒道:“老秃别臭美.大爷要走,还不是你们这些魔崽子所能阻挡的。” 秃鹰于戎哇哇一叫,但又想起此人不能得罪,否则难听之话更多,要是别的囚犯,最多拼个不是.也可擅自处死。可是这个何仲容若然一死,头一个成姑娘就饶不得他,其次成堡生要以此人为重礼,收买龙门双仙,亦是不可轻动缘因之一。 于是他用牙一咬,暗自嘀咕道:“总有一天要你这小子好看,方知秃爷不是好惹。” 何仲容见他嘟嘟囔囔便道:“老秃你别不服气,我走给你看。” “好哇,任何的你跑得了,于戎以人头奉送。” 何仲容:“你说话可算数?” 秃团于戎冷笑一声道:“于戎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若逃得出堡,我于戎再见到你,立刻当面割下人头,双手奉送。” 何仲容仰天长笑,笑声响亮无比,震耳欲聋。 秃鹰于戎把铁门关上,小心闩好,然后走开。 何仲容立刻努力地锉腕上铁索,锉了好久,因双手在水中,故此不会发出任何响声,不仅如此,铁门外不住窥看的秃鹰于戎,也没发觉出那何仲容正在弄手脚。 隔了好一会儿,铁门上突然响一下,何仲容停止动作,抬目一瞥。 只见那洞口已打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光,正向他探视。 何仲容只须一眼,便认出这双眼睛不是那秃鹰于戎的。立刻问道:“又是哪位高人,枉顾何某?” 那人眨一下眼睛,道:“我是宗绮,特来救你。” 何仲容明知外有埋伏,赶快制止她道:“宗姑娘快出去,当心埋伏。” 宗绮道:“我既敢入来,当然已考虑过这问题,你不要担心,都有我哩” 何仲容情急道:“宗姑娘请听我的话,赶快回去,你空手出去,一定可以没事。” “这是什么话,我焉能入宝山空手回。”说着,已把铁门拉开。 何仲容情知甬道中有高手埋伏,而且还有消息机关,宗绮绝不能平安救出自己。其实她这一插手,可能将自己的机会破坏。 是以他急得流汗,叫道:“宗姑娘,你听听我的话行么?” 宗绮小嘴一嘟,道:“你怕什么呢?” 何仲容万般无奈之下,唯有要赖,叫道:“你一个女儿家,也不知避忌,但我可受不了。” 宗绮为之一愣,问道:“你说什么?” 何仲容接口道:“你赶紧走,我不能受你的恩,将来别人蜚长流短,我受不了。” 宗绮一听这敢情好,那何仲容的口气,竟是变成她为了要得到他,是以不顾一切地救他。这一气非同小可,猛然一甩手,回身便走,连铁门也没替他关上。 何仲容心中甚是难过,这样子辜负了她的好意,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宗绮的身形一间即隐,何仲容突然发现那铁门大开,竟对自己大为不利,不由得摇头嗟叹起来。 过了片刻,只听甬道间脆声一响,就像一颗小石投在甬道间的石地上似的。 何仲容想道:“这不是江湖上投石问路的手法么?”正想之间,一条人影突然从甬道中闪出来。 只见那条人影其快如风,刚刚出现,便已到了水牢门外站定。 何仲容定睛细看,只见来人竟是一位老道姑,身上一袭深灰色的道袍,头戴法帽。颧骨棱棱,眉细鼻尖,透出一种威煞之气。 她两道眼神就如电光闪过似的,扫瞥水牢四周一眼之后,便定在何件容面上,冷冷问道:“施主可是何仲容?” 何仲容听这老道姑的口气,一点也没有方外人那种与世无争,恬泊得道的意味,反倒如在荒山野岭,蓦闻枭声,教人毛骨悚然。 他觉得不喜欢这个老道姑,纵使她对自己乃是一片好心,他也不会喜欢她。于是懒得作答,移开眼光。 这种举动,使得那老这姑十分奇怪,那对炯炯有神的眼光在何仲容面上盘旋一下,便认出这个大半身浸在水中的人,正是曾经上武台演绝艺的何仲容。 她道:“贫道千草,特来救你出去。” 何仲容厉声道:“不劳费心,你请回吧!” 千草老道姑微微一愣,道:“何施主此言,令贫道费解。” “没有什么可解释的,我知道这条甬道万万难以闯过,你早点儿准备为妙。” 千草老道姑哦了一声,倏然转身。 忽听有人接口道:“何仲容说得不错,此地易武难出,千草老道姑你想出去,先把绝艺施展出来,让老夫瞧瞧。” 声随人现,一个面容清瘦,留着三绺长须的人,宛如鬼魁般突然出现。 千草老道姑从这人声音中,已知对方内功造诣精深,不比等闲。看了此人形相,立刻明白了来历,心中微凛,冷森森问道:“施主莫非是左同功堡主?” 那人皮动肉不动地笑一下,道:“正是左某。成老弟摆下武台,天下高手闻风而至,但左某却不便在武台上与各路高人比划,只好在这儿等候机会。” 千草老道姑暗知面临平生大敌,心中戒备万分,道:“原来贫道已中了左堡主道儿,看来如不出丑,万难全身而造。” “不错。”左同功潇洒地拂须答道:“久仰千草老道站一手毒金钱天下无人能挡。一支铁拂尘更与普陀山潮音庵一音大师的金丝玉柄拂尘,有异曲同工之妙,左某有幸得会高人,就请千草老道姑施展绝技,叫左某开开眼界。” 水牢中的何仲容听得一清二楚,也看得明白。不由得讶然忖道:“久闻四堡五寨,各有家传绝技,都是天下武林中第一流高手。现在这个左家堡的堡主,居然会对千草老道姑如是客气,可见得这个老道姑不比等闲。” 正想之时,那千尊老道站已知今晚非动手不可,不但要真打,而且十分凶险。这里乃是对方重要之地,久留更加吃亏,必须连战速决,打不过四必须赶快进出去。当下不再说什么活,枭声喝道:“左堡主小心,看招!” 招同声出,只见一道黄光,直奔左同功面门。 左同功气定神闹,身形稳立如山,那黄光快到面门之际,倏然化为一大蓬黄网,改袭胸腹。 这道黄光正是那千本老道姑的成名兵器铁拂尘。 这支铁拂尘本来插在老道姑四间,但老道姑一出手时,旁人均没看清楚她怎样掣拂尘出来,光是这一手,已足够跻身高手之列。 何仲容暗自佩服,忖道:“怪不得左堡主对她这么客气,敢情老道姑在这支拂尘上,真有精纯莫测的功夫。且看看她的出尘招数和那万象老道的有何分别。” 这时左堡主已移官换位,倏然飞起一团火光,恰恰把千草老道站的铁拂尘封住。 何仲容眼力不比寻常,已看出左同功身畔飞起的这团火光,并非施放法宝,而是一面火红色的三角旗,但左同功动作神速如电,故而误看为一团烈火。 这支旗称为烈火旗,在那左同功手中,果真有如熊熊烈火,满地流转,炎威迫人。千草老道姑手中的铁拂尘招数神妙,但数十招后,便已相形见拙。 蓦听千草仙姑那冷森森的声音大叱一声,拂尘倏然抖开,身与拂尘台一,化为一道黄光,直向烈火飞扬中卷去。宛如神龙出海,声势威猛。 左同功长笑一声,震响遐迩,满天烈火也骤然消歇,只见他站立不动.有如渊停岳峙,等到黄光暴卷而至之际,修然掌旗齐出。 两下一触,千草仙姑竟然被震退数步。 “哈哈,还有毒金钱未曾出手哩!”左同功在长笑中,加上这么一句,表面上听来,此言近乎挖苦,其实左堡主在武林中地位甚高,焉肯在口舌上占便宜,说这句话的意思,不过是告诉对方说,自己已有准备,不要想办法偷袭。 千草仙姑早知对方这支烈火旗,专破各种体积细小的暗器,即使对方不说,她也不肯轻易能展出毒金钱,徒教天下耻笑。 然而她在功力招式上,又斗不过人家,心中惊怒交集,不知如何是好。 何仲容好心地大声叫道:“千草仙姑你还不快点儿逃走?” 左同功哈哈大笑,道:“何仲容你何必挖苦于她,试看我几曾任她转出外面的位置。” 千草仙姑原本就是心黑手辣的人,一生杀孽不可胜数,这闭挫败之余,本已一肚羞愤,如今一听两人说话,生似并非仇敌,念头一转,便想到也许何仲容乃是故作姿态,变成香饵,引诱别派的人中计,歹念为之而生。 左堡主一向工于心计,这时分明已赢了千草仙姑少许,但并不尽力进边。这样只要千草仙姑一生侥幸之心,使出险招败中求胜,或是想借机逃走,他那时才尽出全力,可以一举毙敌。 千草仙姑大喝一声,倏然纵退半丈,左手扬处,三点金光直袭左同功,跟着另一点金光,向水牢飞去。 那千草仙姑的毒金钱驰名武林。为宇内有数的毒药暗器,体积比普通钱还要小些,但因是紫金打制,份量特重。加上她独门手法,厉害无比。 金钱的边级锋利无匹,能破金钟罩铁布衫。又因千草仙姑擅识天下各种草木之性,在她所居的小东极神山上千革洞中,种植有各种奇草异卉,其中有一种名为鬼见愁的草,高有丈许,其细如线,必须极小心使之倚着石壁,否则一折即死。 这种毒草毒性甚强,鸟兽不必服下,即使无意嗅着,也得晕眩欲死。 干草仙姑把三十六枚金钱在毒草中熬炼过,只须磕破一点儿油皮,也得当场送命。 这刻她认定何仲容乃是成家堡这一派,故意以身为饵引诱别派的人来救他,一面以高手埋伏拦截,以便削弱别派实力。是以她恨极何仲容,发出三枚毒金钱,直取左同功。 另一点金星,却疾然向水牢内飞去,直取何仲容面部。 这时何仲容腕上铁链未断,全身动弹不得,眼见金星飞临,只能闭目待死。 左同功眼视八方,已瞥见千草仙姑另外发出一枚金钱劲袭何仲容,他本想去救他,但面前三点金星,作品字形飞到。 这左堡主身为四堡五寨中老一辈人物,不但功夫精纯,眼力亦自不凡。这时已看出这三点金星,来势特速,他若是以普通金钱镖的速度来闪避,定必遭受毒手,于是哪有空暇去救何仲容,忙施展出移形换位的功夫,身形闪开数尺,手中烈火旗起处,竟将三枚毒金钱卷在旗中。 何仲容明明见到金光射到,正想赶快挣断铁链,再扯开颈上的铁索,然后门进。谁知千草仙姑的毒金钱份量特重,速度比平常的金钱镖快得多,刚一动念,那点金光已到了面门。 他拼命一伸脖子,正想问避,无奈一则脖子上被铁索扣紧,二则头发也被紧拴在后面的柱上,根本移动不得,空自把脖子伸长许多。啪的一声,那枚毒金钱真好打在他嘴上。 左堡主眼力厉害,这时看得清楚,已知何仲容中上这枚毒金钱,必死无疑。到这个地步,他倒不在乎了。因为事实上何种容并非他这一派的人。若然真个死了,也无所谓。 这刻为了早点结束,加之对方三十六枚毒金钱果然厉害,假如任由她十分从容地发出,自己这支烈火旗虽说擅破各种暗器,只怕也十分狼狈。纵然无事,也许会被对方逃走。 当下烈火旗一挥,但见火焰熊熊,直逼千草仙姑。这一回他施展出真正功力,千本仙姑倒抽一口冷气,在这瞬息之间,又发出两枚毒金钱,衔尾连翻射去。身形也自跟着毒金钱射去。左同功知她想走,但烈火旗顾得去卷那两枚毒金钱,则顾不到她的铁拂尘。 但听左同功大喝一声,左手铁掌力劈山去,掌力沉重无伦,直取千草仙姑。右手烈火旗迎风一展,已把两枚毒金钱又卷了去。 千草仙姑拂尘扫出之势不停,吃对方掌力一劈,便沉下去。但那股尘尾甚是柔软,突然往上一拂,直掠对方手腕脉门。 左同功已处劣势,只好厉啸一声,身形倏然跃起。千草仙姑一低头,从他脚下钻过,夺路而逃。 甬道那头传来一声大喝,只见一位鬓发如霜,面红如火的老头儿突然出现,双掌掌心合拢,倏然向外一推。 千草仙姑前冲之势何等强劲,一见红面老人那掌虚虚推至,明知不是好路道,但后有追兵,其势不能转头,只好一抖拂尘,化出一大团黄尘,封住身前,仍然硬冲过去。 相隔尚有半丈,对方掌力已如山压到。千草仙姑方自暗笑自己小题大做,对方这种掌力,虽然强劲、但怎样也不能奈何自己。心念方动之际,那股潜袭上身的力量,突然转化为无比刚猛。 轰地一响,千草仙姑身形基地向一旁弹开,一任她如何沉气拿桩,却无法定住脚跟,只差两尺,便要撞上旁边石壁。 只见一条黑影电射进来,直取千草仙姑。这道黑影来路正是在红面老人身后。 在红面老人对面的左同功亦即面对黑影来路,但见那道黑影又细又长,由对面而道中射出来。却因千草仙姑位置在石室中侧面,是以那道黑影竟然会转弯。这时大家都看出那道黑影,乃是一条黑色长索。但发出黑索之人,却不曾露面。 千草仙姑身形向石壁直撞过去时,恰好那条黑索已经射至,索头一个乌光闪闪的钢抓,五个抓尖张开有如极大的鹰爪。 她见黑爪射到面前,不但不惊,反而面现喜色,伸手攫住那个钢爪。 红面老人霍然一转身,洪声喝道:“可是赵大娘驾临么?” 甬道内有个尖锐的女人声应道:“不敢,你们两位都出了手,我老婆子岂能袖手。” 就在对答之时,千草仙姑借着那道黑索一扯之力,疾如电闪般向甬道飞去,一下子掠过红命老人身边。 左同功怒道:“金兄不必留情,咱们追!”喝声中直扑过去。 红面老人突然伸手拦他,左同功身形一挫,只见千草仙姑已隐没在甬道中。跟着一阵尖锐的笑声从甬道中传来,晃眼远去。 “左老弟别妄动,此刻还不宜扯破面皮呢!” 左同功间耳听声去远,然后微笑一下,道:“我也不过应声恫吓而已。” 他接着又道:“可惜教那老道姑跑了,左某算是栽了一个跟斗。” 姓金的红面老人声如洪钟地打个哈哈,道:“还有什么跟斗可栽的?千草仙姑近十年隐居在小东极神山的千草洞中,功力大进,咱们兄弟可以说句良心话,这个道姑已算得上强敌,若然把她的师父野神婆惹出来,咱们还用搬救兵哩!” 左同功颔首道:“当然我不敢小觑于她,但若出全力宰她尚不算十分困难。那野神婆还在世上么?” 经金的红面老人原来乃是当今四堡五寨中的第一位,金龙堡堡主全大立。他长得肥肥胖胖,满面红光,倒是挺像腰缠万贵的大财主。 “老弟莫要不信野神婆未死之说,就以咱们上一辈而论,因都是练武功的人,故此婚嫁都比常人要迟上二十年,但咱们四堡五寨尚有三位老人家依然健在,他们的岁数可不正是和野神婆差不多么?野神婆十年前还在小东极神山居住,近十年搬到更东的大环岛,谁也没有去过那里,岂敢断定她已不在人世。” “金兄说的是,不过我说栽跟斗,倒非因没有收拾了千草仙姑,而是我一时疏忽,倒没防备那千尊老道姑心黑手辣,救人不成,使索性把何仲容杀死。”” 满面红光的金堡主眉头一皱,道:“我早先好像瞧见那厮还会动弹呢?” 说时,两人一齐转头向水牢看去,只见何仲容俯首向水,鼻尖只差一点儿便挨到水面。 他们的眼力何等厉害,随便一瞥,已看出那何仲容已绝了气,因为若然还有一丝气息,水面因气息喷吸,必起皱波。 金堡主耸耸肩,道:“怪事,果然死了,是被毒金钱打死的?” “正是。”左堡主道:“老道姑手段好辣,同时以毒金钱分头袭击。我一来没想到她会向他下毒手,二来那道姑手法奇快,知道只怕也来不及抢救。你说我是不是栽啦?” 金大立大笑一声,道:“这样如何怪得你?”说着,走到水牢门边,望着水车中被捆在当中石柱上的何仲容,微嗟一声,道:“这厮如此下场,未免大可借了。像他这种上乘根骨之人,实在百年罕见。” 左同功没有置词,全堡主义道:“老弟你也许不明白,这厮在五年前,曾经到过我金龙堡,由家父亲传他本门正宗内功以及少林十八路无敌神刀中的十二招手法。那时这厮穷途落魄,家父有一样怪脾气,便是著名的洁癖。见他污垢肮脏,已自不喜,家父的洁癖已发展到讨厌贫穷人的地步。因为穷苦人家连三餐也得伤脑筋,何暇注意身上清洁与否的问题?何仲容天生也是个傲骨铮铮的人,是以不能相处下去。家父明知良材美质不易遇到,这回也任他离开,于是他与家父缘尽于此,想不到五年前后这厮已大不相同。” 左同功叹了一声,这:“原来你们以前还有一点儿渊源。” “假如何仲容五年前已像现在那么俊美干净,大慨已是我金龙堡的少堡主了。” 他说完后,伸手掩住铁门,道:“这消息如不泄漏,尚可多利用一两次。” “千草仙姑一定会泄漏的吧?”那枚毒金钱正好击在何仲容面门,等会见着人找回那枚金钱,连同我收了四枚,想法子拿出去臊她一下,也是好的。” 说着,左同功的烈火旗一展,只见四枚金光灿烂的小钱,贴在旗上。 “对,咱们商量一下,如能把她臊回小东极神山,那是最好不过,否则纵然收拾了她,却得惹出那??神姿来,岂不费事。” 两人边谈边走,眨眼已从那用一幅山水大轴遮蔽住的暗门出来。 左同功道:“我还不能交差,金兄你自个儿通知成永吧!” 金龙堡堡主金大立点点头,走出大厅去。左同功走到旁边一扇屏风后面,身躯一靠墙壁,忽然陷将入去,那扇屏风也自行移动,贴向墙壁。这样什么人进来,也细想不到屏风后面有人过着。 金坚主招摇摆摆,沿着一条狭窄僻静的甬道向后宅走去,这时已近黄昏,外面的武台已告结束,但这条甬道因是秘密通路,故而不见一个人影。 他从一道小门出去,转人一座院落的后巷,再在门而人,走到当中北上房。掀帘而进。 只见成堡主躺在醉仙椅上,面前四个青年人,两男两女,都露出期待的神色,看着成永。 红面老人一进来,金凤儿首先喜叫一声,宛如小鸟投怀般扑到红面老人怀中。 金大立笑道:“你这丫头真没规矩,这叫做什么名堂,也不怕人家笑话。” 原来他们父女感情最好,金凤儿又是独生爱女,一向对父亲撒娇惯的。 成永连忙起立,道:“这叫做至情流露,金兄何必怕人家说话。” 金凤儿叫道:“爹爹几时来的?这里事情发生得太多啦!” 金堡主笑一下道:“我都知道,你别大叫大嚷好么?” 成玉真和左氏昆仲左良左昆两人,过来向红面老人行礼。 成永呵呵笑道:“金兄别教风儿抓住把柄,有一宗事连我也是刚刚知。道。” 金大立哦一声,洪声笑道:“有什么事这么秘密?”他双眼望着金风儿,以为她一定立刻回答,哪知妙就妙在这里,金凤儿偏偏不说话,反而垂下螓首。 “是什么事呢?”红命老人又问,这回他眼光移到成永面上,心中已知此事必与爱女有关。 成永正待回答,金大立又道:“你们别得意,我也有最新消息,你们听了,保管要认为是件大消息。” 金凤儿撒娇地道:“爹爹先告诉我们。” 左昆笑道:“凤妹妹听完了好开溜,对不?金伯父千万不可偏袒她。” 金大立哈哈一笑,道:“好吧,先听听你们有什么事?” 左昆起立,把岳冲、云纪程以及峨嵋双剑中的阳剑龚树德三人。为了金凤儿之故,到那流沙谷死亡岭山百虫洞取回特产火玉作证,赠与金风儿的一场赌赛说出来。 金凤儿羞不可抑地埋首父亲胸前,只因左昆言中含有一点儿取笑的意味。她一个黄花闺女,焉能不羞。 金大立听完,寻思一下,转向问成永道:“老弟你看此事后果如何?” 成永让他坐下,道:“我正在考虑,最要紧的是这个老怪物不要被他们弄得再次出世,他一踏入江湖,咱们又多了一个强敌。” 原来那天孤史包寒个性怪癖,不比位列天下前五位高人之内的师弟药仙公冶辛般,行事一定要合乎情理。是以他一踏人江湖,什么奇怪事他都做得出,目下四堡五寨自家正酝酿一桩大事,若然他夹在里面乱搅,的确需要加以防范。 其实药仙公冶辛在那五名高人之内,也算得上是脾气古怪的一位.但比起他这位师兄,则不免瞠乎其后。 金大立点头道:“这一点的确可虑,不过后来我想到另一件事,又觉得老怪物如肯重履人世,可能反而对我们有利。” 成永诧道:“这话怎说?” “刚才千草道姑出手救何仲容。”说到这里,稍一停顿。 成玉真姑娘急不及待,问道:“伯父所说的最新消息,可是指何仲容被救?” 金大立卖个关子,摇头道:“不是。” 金凤儿立刻问道:“可是他自己逃走了?” “也不是。”她父亲回答:“你们一定猜不出来,还是我自己说吧。” 两位姑娘芳心都忐忑不安,渴欲立刻知道究竟何仲容怎样? “那老道姑进人最后那间古室,和何仲容对答了几句,我们才发动。” 他故意不说出左同功堡主的名字,为的是怕年轻人不慎,露出口风。 “老道姑在危急之时,发出有名的独门暗器毒金钱,这老道姑的确心狠手辣,因见何仲容不肯跟她走。”说到这里,又是一顿。 金凤儿忖道:“他当然不肯走,这原故只有我知道。” 成姑娘也是在暗想何仲容可能是因她之故,所以不肯被别人救走,芳心暗喜。 但左家兄弟却是旁观者清,已然听出不妙,左良问道:“难道那老道姑对何仲容怎样?” 这两句话把这两位姑娘骇得那颗心大跳不已,想到金大立之言,果然有此意思。 金堡主道:“贤侄猜得好,那厮的毒金钱手法怪异厉害,暗发一枚疾袭何仲容。可怜何仲容竟然无法躲避,我亲眼看见那枚金钱打在他嘴部,还发出一声响声,大概连门牙也打掉了。” 成玉真城府较深,情绪虽然震荡得剧烈,但仍然可以隐藏不露。这也是何仲容曾经死过一次的缘故,使得她已有过一次经验。 可是金凤儿却大大不同,悲戚震惊的神色都露在面上,浑身也微微颤抖。 幸亏她依在父亲身边,故而把头一低,面庞藏在父亲肩膀处,别人便瞧不出来。 金堡主何等精练老到,已发现女儿发抖的情形,心中微动,转念忖道:“没关系,那厮既然死了,她纵有心,却又如何?” 口中大声道:“何仲容他是死定的了,千草仙姑的毒金钱上,奇毒异常,只须磕损一点儿油皮,使药仙公冶辛在场,也无法挽救。这便是我刚才提过的最新消息。” 成堡主由衷地叹道:“那少年人勇敢机智,十分出色,品貌也入上乘之这,这样死了,未免可惜。”他乃是见到女儿没有什么表示,心中甚喜,于是会说出良心话来。 他又道:“不过实在奇怪,那孩子看来绝非夭折之相,将来该大有作为才对,从今以后,我也不可以相论人啦!” 金大立点点头,道:“千草道姑虽然心黑手辣,发出毒金钱,但形势仍未扭转。正在最危险之时,忽然百粤韵州的赵老婆子以独门玄丝飞抓,把千草老道姑救了出去。我看看其时不便扯破脸真干,何况赵婆子也没现身,使任她们撤走。” 成永微微冷笑道:“好哇,大家都来了,看来咱们想不扯破脸皮,也办不到。” 金大立道:“这一点倒无所谓,但千草道姑的师父野神婆却是个祸胎,若然由千草身上,引出这个老怪物,咱们一方面得惊动老人家出来押阵,其次又深受牵掣,倒不如借这机会,将百虫洞的老怪物也逗出来,让他们这对宿仇先斗上一场。” 成永矍然道:“这个主意甚佳,咱们得好好商量一下。” 左良问道:“敢问两位伯父,咱们光是把老怪物逗出来就可以么?” 金左两位堡主吃一思忖,便齐齐点头。 左昆问道:“咱们能把那老怪物也收罗了,岂不更妙?” 金堡主道:“这一点不大可能,以那老怪物的脾气,进入他流沙谷,他已经极不高兴,如有机会与他细谈?成老弟与那老怪物住得最近,觉得可有机会说服老怪物么?” 成永摇摇头道:“这些年来都没见老怪物离开百虫洞,想来难有机会。” 左良道:“咱们只须设法让老怪物知道那三人乃是由四堡五寨去的,老怪必定会生气而离开百虫洞,出来找咱们的麻烦。” 成堡主笑道:“咱们如此树敌,可没有益处。” 左昆道:“依小侄看来,唯有想法子使那老怪物以为江湖人觊觎他洞中的宝物,是以会迭连侵扰。这老怪一气之下,可能出世乱闹一阵,然后另觅地方隐居。” 两位老堡主都赞同他的意见,左良处处被乃弟吃瘪,甚觉脸上无光。这时突然起立道:“启禀两位伯父,小侄愿往流沙谷残废岭百虫洞,设法使那天孤叟老怪物重履尘世。” 金左两位老堡主暗中微惊,只因在这情势之下,已不能不准左良前往,他们都看出左良乃是负气而言,非去不可。若是准了,则左同功此人心思甚多,可能疑惑他们藏有私心,故意先削减左家力量,其实目下大敌如林,还未到内讧之时。 金凤儿忽然朗声道:“爹爹,左良哥一人势孤,女儿也跟去帮帮他。” 金堡主一生无子,只有这么一个掌珠,故此一向溺爱异常。这时一听女儿也要到那等天下闻名的险地,不由得暗暗惊出一身冷汗。但他口中却不能明说因太过危险而不准她去。 成堡主一看自己的爱女也想开口,忙大声道:“你们不得胡乱请缨,这件事我和金兄还得细细商量一下。” 金堡主松口气,乘机道:“这件事并非当急之务,等会儿再决定好了。” 左良和金凤儿便不再作声,但金凤儿却因何仲容之死,好像十分灰心,所以对危险都不放在心上。 这时候在翡翠山顶,有两个年轻人并肩而立,遥望着山的那边。 这两人正是峨嵋龚氏兄弟,他们驰马抵达翡翠山麓,便弃马徒步上山。刚刚上到半山腰时,已听到山麓又传来蹄声。 他们头也不回,直登山巅,放目一望,只见那边山脚过去全是一片起伏丘陵,并无田地。 丘陵地带之后,便是一片白茫茫,宛如一道大江,环绕着一座光秃秃的山。这道白茫茫的大江,便是险绝天下的流沙谷。 在大沙漠中,往往有些浮沙,人畜一旦误结其上,立刻有如掉在水里似的,直沉下去。但在水中还可以浮起来,而这等浮沙则全不着力,其下深不可测,非活活埋在其下而死不可。 这道流沙谷正是有不少这种浮沙地带,最惨的是这些浮沙并非固定不动,不时会迁移到别处。故此纵然幸而越过这道流沙谷,但回程时虽然循着原路,却也不一定能够无事。 龚树仁向他弟弟道:“这儿就是流沙谷了,照理说那天孤叟翟寒既能住居其中,必定会有分辨是否流沙之法。” 龚树德道:“现在时间急迫,哪能研究内中玄虚。” 龚树仁半晌无语,最后道:“那么你就真个碰运气了?” “有什么办法呢,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小弟岂能替师门丢人?” 他哥哥心中惨然,和他一起走下山去。到了丘陵地带,龚树仁实在忍不住,拦住他弟弟道:“咱们是骨肉之亲,没有什么面子可讲究,依我看来,你不如认输算了。” 龚树德默然无语,他哥哥又道:“反正又没有外人看见或知道,咱们找个地方一躲,明早才回去,不就可以了么?” 龚树德想了一下,奋然道:“这样做不但有辱师门盛誉,而且小弟对金凤儿姑娘也不能参与逐鹿行列。” 龚树仁嗯一声,笑道:“既然二弟你对她真有意思,那还有什么话说。等会儿凡事小心,走,咱们绕到那边,我在山上时记得那边丘陵较高,故此人家在山巅处望咱们不到。” 两人一口气奔出十余里,这时丘陵地带已走完,转过几座高岗,只见面前一片白茫茫,沙光映眼。 龚树仁道:“这就是名震天下的流沙谷了,让我瞧瞧这些沙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会流动?” 当下跳下去,脚踏沙地,但觉好像有点软软的,心中微惊。 龚树德见他脸色微变,疾忙跃近他身旁,但并非踏在沙上,伸手去掀他哥哥的臂膀。 龚树仁见身体并不沉没,讪讪一笑,道:“不要紧,是我自己先慌了,才会觉得有点不同似的。”于是跳回泥土上。 他道:“二弟你要小心了,我不能在这里陪你,我得回到山巅上遥遥监视其他的人,别要让他们暗中弄了手脚。” 龚树德昂然道:“大哥请回,小弟自会当心。” 哥哥伸手握住弟弟的手,面上露出难以形容的神色,慢慢道:“你得多加小心。” 弟弟没有做声,暗中相当难过。龚树仁在心中叹口气,倏然回身,直向翡翠山奔去。 这时,其余的两拨人都到了流沙谷边,只是大家所取方向都不相同,所以彼此都没有碰上。 伴同岳冲到流沙谷去的,是金陵柳家寨的柳虹影和两个弟弟柳坚柳城,以及卫家寨的少寨主卫成功。这一干人等到岳冲直奔人流谷中,便都转身疾扑翡翠山,以便居高临下,好监视其余的人。 与云纪程同去的人是钟家寨一对孪生兄弟钟智钟勇,以及足智多谋的赵素之姑娘。他们也是同一心意,送到谷边之后,便都返身直奔翡翠山。 第十一章 死亡岭毒物四三雄 那死亡岭位居流沙谷环绕中,虽然不高,但当中最高处也有百余丈之高,最巅顶处一块如屋宇那么大的石头屹然直立。 在这块石头中,天生一个洞穴,大约有五丈方圆,四壁削凿的十分平滑,宛如特地修建的石壁。 人口是从两支下面的一个石洞,经过三间石室,然后才钻上这座顶室之中。一路都是石阶,齐整非常,显见花了不少匠心。 这座顶室之中,四面都开有一尺见方的窗口,因此在室中的人,不必出去,便可以俯瞰到整个流沙谷。只须四面走一遍,那道环绕着山麓的流沙谷,便全部收在眼底。 在这座石室每一面石壁之下,都排列着数十支精钢把手,显而易见这许多支用把手都是消息埋伏的枢纽。是以一望而知这座位居全山最高处的石室,必是本山最重要的地方。 在下面的三间石室,人口的第一间十分简陋,石壁粗糙不平。在通往第二座石室的两道口,用一条厚麻巾的帘子隔住。 第二个石室便大不相同,云床石几一应俱全,一种高雅出尘的气氛浮动在这座三丈方圆的石室中。 在通向第三间石室的两道口,并没有门帘,但顶端有一块石板,厚达半尺,打磨得十分光滑,大小恰好和甬道一般,是以这块石板放下来,刚好将甬道封死,连苍蝇也飞不进去。 进入甬道,约摸走两丈远,便转个弯,再走两丈,赫然又是一座宽大的石室。 这一间石室光亮异常,四室俱是极细腻的白玉石,室顶当中嵌着一颗荔枝般大的明珠,射出一种柔和的光辉,照得一室雪亮。 这座石室布置得华丽无比,不但桌椅床几俱全,还有书架大橱等,全是紫檀木所制,光是这一套家具,就可值数万金。 桌椅上俱有丝绣的铺垫,那张大床挂着一顶大红销金撒花帐子,床上的被衾都绣的五彩龙凤,华贵夺目。靠书橱的一张长形大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一个古雅的玉炉,兀自袅袅冒烟。壁上挂着一张古琴,一口古剑。 这时一个须发如银的老人,刚刚从床后的小石梯走上顶屋的石室去。这个老人正是以孤独闻名天下的天孤叟翟寒。 他悠闲地随便向流沙谷遥瞰,忽地噫了一声。 原来他年纪虽大,但目力可比鹰隼,故此在流沙谷中一点儿小如苍蝇的人影,也瞒不过他的锐利眼光。 他并不匆忙,徐徐走到另一面,经石洞中望出去,竟又发现另一条人影,星拍丸掷地直渡流沙谷。 这一来他的面色便有点儿变化了,再走到其余两面俯察,居然又发现了第三个直滚流沙谷的人。 天孤叟翟寒在这流沙谷死亡岭百虫洞中已隐匿了数十年,却从未曾见过有三个人一齐渡谷上山之事。 是以这位老人面色大变,沉吟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工夫,那三个人越过大半个流沙谷,竟然没有一个人会不幸而陷没在浮沙之中。 天孤叟翟寒面上神色逐渐复原,静默地轮流瞧着这三个大胆的不明来历的人。 又过了片刻,那三条人影全部安然越过流沙谷,踏上死亡岭的山羹。 这座死亡岭虽然不高,但面积甚大,山上全部光秃秃的,没有树本,尽是鳞峋大石。 这座死亡岭最大的特点,并非在于俱是石头,而是这山皆洞,最少也有一千个以上。 这些石洞都是弯弯曲曲,也不知有多深,内里十分潮湿,俱有一种霉臭的气味。 山上虽不生草木,但这些洞中都有小树丛草,因此更显得秽暗潮霉。 且说那岳冲直上山麓,回头望望那片白茫茫的流沙谷,松了一口气,忖道:“另外那两人总有一个会陷没在流沙之中吧?” 于是他得意地微笑一下,举目而望,只见这座山毫不陡斜,但到处都有巨大的石岩,遮断了眼光。 他见山上寸草不生,便知那百虫洞所以得名,定是因为这山上满是洞穴,而洞穴中盘踞有各式各样的毒虫。 在他前面不及两丈之处,便有一个岩洞,他走到山洞口一瞧,洞虽不大,却显见甚深,当下眉头一皱,忖道:“这山遍地皆是洞穴,我怎知那天孤叟翟寒住在哪个洞中?说不得只好逐个洞瞧瞧了。” 想罢再细察一眼,洞口处摆着一块石头,他以独门兵器跨虎篮推开那块石头,见其下并无毒虫,便伸手捡起那块石头。振臂一扔。 那块石头直飞入洞中,发出啪嗒一响,岳冲微笑一下,想道:“这个洞穴既窄且潮,又有泥土,天孤叟翟寒怎会居住在此?哈,哈,这倒是一个好法子,只须扔块石头,便知洞中是否有泥土,从而可知天孤叟翟寒会否居住洞中。” 想罢更不留恋,直奔旁边不远处的一个洞穴。但见洞口又有一块石头,形状大小竟与刚才那个洞口的那块差不多,他一弯腰又把石头托将起来。 岳冲运足管力,托住石头向洞内一推,那石头忽一声直飞入洞中。 他侧耳而听,传来啪嗒之声,那石头分明是掉在泥土地上。 于是他不再理会,转身又走,刚刚走到左上方两丈许处的另一个石洞口时,只听后面咝咝一声,疾忙回头一看,只见一道红线,在残阳下贴地电射而至。这道红线长约半丈,但奇细异常。换了寻常的人,只怕还未曾看见影子,那条红线已到了身上。 好个岳冲一眼瞧见之后,心中明知定是一种奇异罕见的毒虫,却不慌不忙,等到那道红线离自己不及一尺时,这才倏然跃起来。 那道红线来得快,停得更快,倏然间有如生铁铸成般停在石洞口。 岳冲不敢怠慢,乍上即落,突然反掌一扫,一股潜力猛刮出去,登时沙飞石走。 那道红线停身不住,吃他掌力一刮,随着那阵飞砂走石,卷入石洞之中。 岳冲退开丈许,凝目现变,只见转眼间,那条红线又从洞中电射出来,但它并非出来追逐岳冲,敢情在它尾巴上还嵌着一颗白色的东西,有如棋子般大小。因为那道红线奇小,是以这颗白色的东西便显得十分庞大地附粘在那道红线后面。 那条红线一出了石洞,立刻上下翻腾,不住地挥起长长的尾部,向地上鞭击,看它的意思,竟是想借地上的石头,砸甩那颗白色的东西。 以他的眼力,也得看了一会儿,才瞧出那条红线竟是一条奇细的小蛇,不过从它的长度看来,可以看出这条细长红蛇的年龄不小,仅仅是天生细小而已。 另外那颗附在它尾部的白色东西,敢情是只蜗牛,不过看它能够吮住细长红蛇而使它异常痛苦地翻腾上下,大概也是一种不简单的毒物。 岳冲看了一阵,迈步便走,原因是那白色的奇毒蜗牛既在那洞中,天孤叟翟寒定然不会住在此洞中。 为了不致耽搁时间,他立刻奔向另一个石洞。只见这个石洞宽大高阔,内中较亮。洞口仍有一块石头摆着,他站在洞中看看,只因内中深处光线黯淡,于是仍施故智托起洞口那块石头,直掷向洞内。 轰隆隆之声响处,然后一直低沉地没人地底,显然那里面有口石井之类,是以那块石头直滚下去,声音因而变得低沉。 岳冲忖道:“这洞中乃是石地,不似那几个洞那么润湿,天孤叟可能居住在此洞中。我这么一下子,还能不把他惊动出来么?” 想了一会儿,洞中仍无人出现,他吸口气,然后闭住呼吸,走入洞中。 外面这一截一望了然,不过在他这个精明于练的老江湖眼中,却觉察出有点儿不寻常。 他细心地观察一下,却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于是自个儿耸耸肩,忖道:“我真是有点儿疑神疑鬼起来啦,且到后面瞧瞧。” 迈步走时,脚下异常小心,生怕石头缝里猛地蹦出什么毒物,那就来不及闪避。 大约往后面走了两丈余,因为这石洞微微弯曲,是以光线已变得模糊不清。 就在半丈外,一个大洞,宛如妖魔的大嘴张开,等候着吞噬送上门来的人。 他停步想道:“我若走近去,万一洞中冒出什么东西,岂不危险?”想罢四顾一眼,只见洞壁间下散布着许多石片,看起来生像是从嶙峋的石壁上剥下来似的。这还不算,地面上也有许多小洞穴,还留下明显的撬挖过的痕迹 这时岳冲可就想起来了,敢情这洞中显出被人细细搜索过的样子,那个搜洞之人,细心得连壁上的片石也剥下来,是以他一人洞之后,便觉察出有点儿奇怪的迹象。 “这一定是天孤叟翟寒所为了。”他想道:“但他想搜寻什么呢?莫非是找寻什么宝物?若然不错,这宗宝贝一定是天下罕见,价值连城。” 这小子贪念陡生,弯腰捡起一块石片,向地上的大洞丢去。 碌碌连声,直向下面响下去,好一会儿才没了声息。他等了一会,才走过去。但见洞中一片漆黑,一点也瞧不见什么。 他快捷地从腰间革囊中取出一捆细如小指的长索,又摸出千里火,扣在索头上,然后打着了吊垂人洞中。 一团火光沿着洞壁而下,但见此洞口细内大,宛如一个仲倒扣地上。壁上尽是青苔,一阵又湿又冷的气味素上来。 他还未曾看得十分清楚,猛听嗡嗡之声大作,洞中回音旋绕,令人觉得好像有许多什么飞虫,从洞外振翅飞人。 岳冲贪念顿然冰消瓦解,赶紧收索时,地洞内倏然一大团黑云,直飞上来。那种刺耳的声音,正是从这大团黑云中发出来。 这时千里火那团黄光,还在地洞内,是以岳冲目光闪处,竟然看出这一阵黑云,乃是无数蝗虫,为数不知有多少? 他大吃一惊,身形暴退,但那蝗虫群来势绝速,眨眼又到了洞口。这时岳冲可顾不得收索,赶紧施展上乘轻功,直向洞外疾跃而去。 这也是岳冲老到之处,因为他想到这群蝗虫既然深居这灰石洞中,可能有习惯不肯出洞,同时在外面地方较大,可以用跨虎篮护身而有足够的空间施展,不至于在洞中被地势局限住,可能身上不被攻进而脚下无意中被咬一口,岂不死得冤枉。 嗡嗡之声,直跟出洞外,岳冲一跃三丈余,两个起落之后,回头一瞥,大吃一惊。 原来那股蝗虫为数不知多少,一直从洞中冒出来,宛如一股长长的浓烟,疾飞而至。 这些蝗虫体积特大,只只都有拳头大小,飞行力强,是以奇快无比,转眼间已追近许多。 岳冲四顾这死亡岭岩石嶙峋,毫无可供遮蔽之处。于是强定心神,立定不动。 那股蝗虫转眼便飞到,直向岳冲扑下。猛听呼呼风声响处,登时满天飞洒起蝗虫的尸体。原来岳冲家传的仙人掌,威力奇大,舞动时风雨不透。加之内家其力又强。那股蝗虫向他罩下时,吃他舞动他人掌,一片光华同处,直飞得满天俱是。 那道长龙也似的蝗虫,此刻源源从洞中冒出来。岳冲一面挥动他人掌护身,一面闪眼一觑,见到这些毒蝗虫竟不知有多少,不由得在心头暗口凉气,叫一声:“我命休矣。”埋头疾挥兵器,护住全身。 片刻间岳冲根本看不见天光,全都被密密麻麻的蝗虫还住。 这时毒蝗虫群已结成一层天幕,罩住岳冲,这些毒蝗虫赋性奇怪,虽死不退,后来的附在那层蝗虫幕上,越附越厚。 岳冲渐觉沉重不堪,已知乃是蝗虫太多之故,心中又惊又凛,正不知那洞中还有多少毒蝗虫未曾飞出来。 这时形势危殆之极,在远处望去,但见一团商许大的黑云,凝集在地面。 天孤叟翟寒唇边露出一丝冷笑,慢慢踱到另外一边,从窗洞俯瞰下去,只见一个持剑的少年,木然站在一片斜坡上。 在他四周围,一片红色的浪潮,缓缓向中心的少年涌过去。 这一大片红色的浪潮,敢情都是特别巨大的红蚁,脚长善走,为数也多,所布面积之广,最少也有十五六丈方圆。 原来这些红色巨蚁,都是在附近五个石洞中冒出来。‘ 那持剑少年正是峨嵋派的阳剑龚树德,他就像岳冲般查了两个洞之后,便发觉用石头投人洞内的办法可行。哪知这四个石洞中,经他投石之后,立时涌出巨大的蚁群,晃眼间已将他围困在中央,宛如布下一个阵势。 龚树德乃是名家之徒,见多识广,已知这些巨大的红蚁必定赋有奇毒,如被咬上一口,定然命丧九泉。再一看形势,暗中叫声苦,原来那四个洞口涌出来的红蚁全都向四面分布,因此范围广阔,他的轻身功夫再好,也不能跃过这些蚁群,最少也得五个起落,方始能够脱出红色巨蚁所布的面积以外。 他记得他只动了两个洞,但这刻四个洞都涌出蚁群,是以分明这些巨蚁经过人力布置,才会像个阵势似地,将他围困其中。 他自己估计一下,如果冒险飞跃,脚尖一沾地即起,那些巨蚁纵然厉害,但也咬他不着。不过光是冒险跃一下,倒可以试试,为难的是无论逃向哪一面,都得连跃五次。这么危险的事,便不能轻率而试。 但一晃眼间,红色的巨蚁群已如潮涌至,他内心焦急之至,冷汗也冒了出来。 天孤叟翟寒又冷笑一下,徐徐踱到另一边去,只见一个汉子手持一宗奇形兵器,正在山麓边的几个石洞口,铁腿起处,便踢起一块石头,直入洞内。 这样子比用手快,片刻工夫,但见他一连踢过十多个洞口。 天孤叟翟寒勃然大怒,定睛而视,心中正在盘算要不要马上下山取此人性命,这刻他从那人手中的奇形兵器,认出乃是四堡五寨中的云家寨状元牌,这人不消说,定是云家寨的后人。 他之所以犹豫,便是他想不透这三人何以会同时冒大险越过流沙谷,抵达死亡岭?另一个乃是岳家堡的人,他从跨虎篮上可以认出来。至于龚树德如是四堡五寨的人,他便不会奇怪,但他手中青光闪闪的宝剑,一望而知是峨嵋派著名的阴阳双剑之一。他多年未曾离开此地,自然不知龚树德竟是以这一双上好利器作为外号。但峨嵋的著名宝剑,哪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这三人并非同路之人,何以会一齐来到他的禁地?这是最令他大惑不解的。 就在他略一犹豫之际,云纪程右手扛着那面半尺宽,三尺长的状元牌,直奔到一个石洞门外。 天孤叟翟寒冷笑一下,不再准备出手。 云纪程脚上功夫特佳,飞起一脚,把洞口一块石头踢得飞起来,直砸在洞中深处。 传来响声清脆之极,他面色立刻显得沉重起来,横牌护身,走将进去。 人口仅容他躬身钻进,但内里却极为宽大,四壁岩石鳞峋,剥落了不少石片在壁脚上,宛如被剥掉鳞甲的鱼一样。 他微讶忖道:“天孤叟究竟在搜寻什么东西?此洞几乎连地面也翻了过来?”想着,眼光扫过洞顶,只见其上尽是五彩闪耀的石钟乳,宛如璎珞般垂挂。因此这洞中显得特别光亮。 他觉得有点儿阴寒之气迫人,是以十二分小心地向深处走去。 一片岩壁挡住了前面的视线,他戒备地转过去,目光到处,身躯禁不住颤抖一下,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原来石壁后面,已无通路,只有一只奇大如一座小屋子的绿色蜘蛛,盘踞在他面前。 这只平生未曾听过或见过的巨大蜘蛛,浑身的毛少说也有尺许长,双目有两盘般大小,闪射出绿光,脚爪粗如壮汉的身躯,真是可饰之极。 那只巨蛛嘶哑地叫一声,两爪起处,疾向云纪程撂下。它两只脚爪粗比房梁,绿毛飘拂,使人看了,浑身都没了劲。 云纪程暗中叫声我的妈呀,疾如电闪般向后挪开半丈。面前风声劲拂而过,跟着哗啦一声大响,敢情那两只巨爪没攫着人,却抓在石地上,竟然抓出了两个洞。可见得力量惊人,难以抵挡。 他一看势头不佳,掉头便走,目光到处,又大吃一惊。 原来这时洞口处已有下一面大网,刚好将洞口封住。这面大网作八卦形,一望而知乃是常见的蜘蛛网,那种蛛丝奇粗,总有手臂般大小,闪闪生光,生像十分湿黏,以这么粗的蛛丝,便是一头大象,怕也得被黏住。 云纪程不敢造次,在这奇险之时,反倒沉住气,先打量一下形势,只见四壁并无异状,目光移到洞顶,只见那些五彩缤纷的石钟乳缝隙中,趴伏着十余只巨型绿色蜘蛛,最小的一只也有面盆般大。最大的一只,竟有水牛般巨大。 这十余只巨型绿色蜘蛛,一望而知乃是身后那只大如屋子的巨蛛母所生。看来虽然巨大,其实年纪尚稚。不过任他天不怕地不怕,见了这等奇形可怖的毒物,也自遍体冒汗,毛发皆竖。 最惨的是他手中的兵器,乃是一面狭长形的状元牌,是以不能过去将那面蛛网砍断,这面状元牌只要触上蛛网,大概非黏住不可。 这时蓦觉风声罩脑,疾忙使个身法,横移开去。这个石洞极是宽大,是以尚有余地可供他民挪闪避。 大响一声过处,地上砂石乱飞,这又是那只巨如屋子的蛛母所演的威风。 云纪程亡魂皆冒,忖道:“我只要碰上一下,不变成肉饼才怪哩。我的妈呀,怪不得这座石岭林为死亡岭,敢情有这等奇形毒物。” 但他后悔此行也不中用,唯有想法子脱身才是正理。当下疾跃到壁下,拾起一块大石,运足省力,向洞外扔去。 他的臂力非同小可,这块石头飞撞而去,哪怕没有千斤之重。 忽一声那块石头直奔洞口的蛛网,刚好撞在两根蛛丝上。 云纪程忖道:“只要蛛丝被石头飞出去时弄断,缺了一口;我便可以出去。” 念头一掠即逝,那块石头也自见出结果,只见整面蛛网都震动起来,那块石头直飞出洞外去,大约飞出半丈之远,两根黏在石头上的蛛丝仍然不断。 忽一声,那块石头又飞回来,云纪程吃一惊,看那石头来势正是对着自己,万一弹回来后因力量过猛,蛛丝勒之不住,岂不变成弓弦上的弹丸般,砸向自己。 当下不敢怠慢,疾然从旁挪开半丈。 那块石头飞回来,入了洞口内数尺,便自停止再进,又弹回去,如是越弹距离越小,终于黏在网上,有如平常看见了只小虫动附在蛛网上似的。 云纪程倒抽一口冷气,暗自叫声我命休矣。倏然向洞口方面跃去,身后大响一声,砂石横溅,敢情那只奇巨的蛛母无声息地爬到他后面,挥爪摆到。 云纪程身形骤然一停,向左移开。只见洞口绿光闪闪,原来那十余只绿色巨蛛已飞坠下来,各自倒悬在自家屁股的蛛丝上,或高或低,恰好封住去路。 那只庞大无比的巨型蛛母缓缓爬过来,双睛发出荧荧绿光,可饰之极。 云纪程欺它动作不快,蓦地飞起一脚,踢在地上一块石头上。 他的腿力沉雄有劲,轰地一响,这块石头宛如离弦之箭,离地疾飞,劲射一只吊在半空的绿毛巨蛛。这只巨蛛乃是最小的一只,大约是面盆般大。正是出生未几的幼蛛,火候尚浅,竟不晓得闪避。噼啪一响,被石头砸个正着,嘶声一叫,悠悠直荡开动去,身躯已被砸得稀烂。 另一只巨蛛离得最近,立刻垂下地去,盘踞在那只已死的蛛尸上,大嚼起来。 这景象只看得云纪程一阵作呕,差点儿没吐出来。他哪知蜘蛛赋性凶残,别说是这等天生异种,便是寻常所见的蜘蛛,母蛛都比公蛛体巨有力,而母蛛目力奇坏,公蛛每当交尾之期,冒险爬到母蛛网上求爱,许多都在未爬到母蛛藏身处时,因蛛网颤动,使得母蛛以为捕获食物,疾爬过去,将他咬死吃掉。有些较为聪明的公蛛,虽然事先利用蛛网颤动而通了消息,母蛛不会过来吃它,但在销魂之后,也常会被刚才的枕边人当做点心,撕裂躯体而吞食入肚。 是以那只绿色巨蛛过去把已死的小蛛吃掉,本不足怪,但在人类看来,将自家手足骨肉吃掉未免寒心。 云纪程深根那只无情的绿色巨蛛,立则又飞起一腿,轰地一响,一块大石直砸向伏尸大嚼中的巨蛛。 只见绿水喷溅中,那只巨蛛复又了帐,直起到洞口边。眨眼间另一只更大的巨蛛,飞坠下去,复又据尸大嚼起来,那咀嚼的声音,听得云纪程双腿发软。 且说这时的岳冲,因手中仙人掌越挥越重,心知不妙,倏然运足真力,贯注臂上猛可一抡一推。 他的神力确实惊人,那座蝗虫附结而成的天幕,居然为之一拱。 只见他在黑漆漆一团中,左掌疾推,掌心含劲一吐,呼地一响,那片天幕穿了一个洞口,透射下天光。 岳冲这一掌因劲力用得好,是以奏功。他一看对了,立时运足全力,再来一掌。 砰地一股阴柔阳同兼而有之的掌力,击将出去,这个洞口登时变得最小有直径半尺之大。那岳冲仗着家传身手,一掌击出时,人随掌走,刷一声已从这个空隙中飞出毒蝗虫天幕之外。 他这一着事实上险极,只因他身形一晃穿幕而出之后,连眨眼工夫也没有,那个洞口便自填回原状。 岳冲身形直飞上半空,倏然腰上一叠力,平飞开去,飘飘落地。 岭巅上的天孤叟翟寒已看见岳冲冲出毒蝗所结的厚幕之外,暗暗微诧这人身手之不凡。但他仍旧夷然自若,原来岳冲脚一沾地,已有毒蝗飞袭而至。那些毒蝗体巨善飞,岳冲脚程虽快,但也比不上毒蝗虫群飞行,故此任他机警应变得好,但也无法逃出毒蝗虫群追袭之危。 岳冲自己当然知道,耳听嗡嗡之声追到头顶,他看也不看,手中仙人掌一挥,幻出一片光华,护住上空,一面转目四顾。 忽见左边不远,有个洞穴,岳冲忖道:“这个洞穴内中不知可够宽大?”但我得冒险试上一下。”念头如电一掠即逝,立时疾纵过去,闪入洞中。 他人洞时,乃是倒纵而人,一面运足听觉查察身后动静,双眼却紧紧看着洞口。 只见一片乌云涌飞而至,那群盈千累万的毒蝗虫已飞临洞口。发出嗡嗡的鼓翅声音,几乎令人耳膜震破。 岳冲暗叫一声我命休矣。咬牙切齿。功行双臂,只等毒蝗虫群涌人洞中,便又冲出去。 哪知奇事发生,尽管洞外毒蝗虫多得有如大片乌云,完全遮住光线,但却没有一只飞人洞来。 岳冲何等机敏,这时喜动颜色,疾然横移到靠近洞口的石壁旁边。这时离外面最近的毒蝗虫,不及三尺。但那些毒蝗虫尽管振翅上下。却不敢向前,即是不敢飞入洞来。 敢情岳冲入洞时,已想到这个洞穴并非毒蝗虫所居之洞,他久闻死亡岭上有所谓百虫洞,即是岭上数逾千百个的洞穴,均有各种奇怪毒虫,这样他冒险入洞,可能那些毒蝗因物性相克,不敢跟入来。 这个想法虽然有理,但到底太玄了一点儿,假如事实不然的话,他这番可就难以冲出去,因为那漫天匝地的毒蝗虫,如今都堵在洞口,不似早先结成一个倒覆地上的巨碗般的天幕那么大面积,是以厚度增加许多倍,他的掌力能否冲得开空隙,极成问题。 但他走又走不了,只好冒险一试。如今已经成功,焉能不喜动颜色。 一阵潮湿霉臭的气味送人鼻中,他这刻便须防范洞中另有别种毒虫出现,于是用后背贴在石壁上,敏锐的目光转向洞内搜索。 只见洞中甚是阴黯,因是泥地,故而荒草杂树甚多,分布在洞中各处,甚且壁上也有老藤攀附。 他心头浮起一种阴寒的感觉,但并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迹象。 于是他又回头看看洞外,震耳欲聋的鼓翅声,已大见减弱。 这时洞内一条五彩斑澜,其大如牛的蜥蜴,沿着石壁,毫无声息地游爬出来。 它正好是沿着岳冲后背所靠的石壁爬出来,假如岳冲因洞外声音太过嘈杂,因而不曾及时发现,被这等奇毒的五彩蜥蜴咬上一口,定必立毙无疑。 那条庞大惊人的蜥蜴,一直游爬到岳冲身形一丈之内,岳冲居然仍未发觉。 这时被困在红色蚁阵中的阳剑龚树德,眼见这些巨蚁阵势已成,有如一片火海,直向中心涌到。当下一提真气,飞上半空。 双脚刚刚离地、那片空地又被血红的巨蚁布满。 龚树德面色沉凝无比,在他前后左右,这片火海俱超过十丈宽广。而那分布在四面的四个洞穴,此刻仍源源涌出巨蚁来。 他估计一下自己的功力,暗中有点着惊,但这时再没有别的办法可行,唯有刚刚想到的一个方法,还可以试上一下。 要知那些红色巨蚁不但脚长善走,而且分布面积又广,要是他仅须一个起落,便可以脱困,则无妨冒险极快地踩一脚,立刻借力纵起。但如今最少也得三四个起落才能脱困,这一来就变成奇险无比,绝对不能以生命去试。是以他唯有一法,便是身形落下时,化为鱼鹰入水之式,头下脚下。将及时面之际,伸剑点地,借力重复飞起。 可是这样以剑借力,当然不能及远,最多弹飞丈把远,尤其三两次之后,由于内力运转滞碍,更加弹不起来,故此他可没有把握能够逃出红蚁阵势。换了身手软弱的,要这样子弄上一下,也办不到。 说时迟,那时快,阳剑龚树德的身形已快落向地上,但见剑光一闪,微闻嚓的一声,剑尖已刺在地上。他的身形借剑尖戳地之力,倏然平飞开丈许。 从高处看龚树德,但见他就像平贴在一片火海般的红蚁阵上滑将开去。 他勉力提一口真气,剑光连间,嚓嚓之声不绝于耳,转眼已飞到蚁阵边缘。 前面刚好是一块四尺来高的长形石头,拦住去路,龚树德一瞥见那块长形石头,长度倒有丈许,但厚度只有半尺,因此看来有如一道石墙拦在前面。 在这瞬息之间,他已自忖这番大限难逃,为的是他已经没有余力再弹高一点,故此可能碰到石头而掉在地上,像那等长脚的蚂蚁,还有不立刻爬满了他身躯之理。 这么一想,不由得大大悔恨起来。 在当初,龚树德并非看不见那道像墙般的石头,但他却希望自己能够支持到石头之上去,借石上稍一落脚,换口真气,那时节便一定可以逃出蚁吻。 哪知如今不但怕上不了那块石头,纵然能够上去,却因真力用竭,无法再稳住身形,那道石头只有半尺之厚.他这么一冲,定必翻过那厢,坠跌地上不可。那些红色巨蚁走得甚快,必定赶到石后,将自己咬死。 然而如今后悔已来不及,只听他倏然吐气开声,嘿然一喝,长剑挺处,身形直冲上去。 嚓地一响,他的衣服擦过石头上面,敢请他仗着童身练功,余力犹劲,居然超过那块石头的高度。可是这一冲之势太猛,他已浑身使不出力,眼睁睁地任得自己向石头后面掉下去。 龚树德眼睛一闭,万念俱灰,但觉身躯悠悠下坠,叭啦大响一声,已摔在泥地上。 泥地并不干硬,因此他连痛楚也没感觉到,身躯躺在地上换一口气,爱时全身力气回复,倏然地站起来,举头四望,露出欣喜之色。 原来这里是个两丈方圆的一处地穴,大约陷入地面大半丈。早先在上面眼光因被那道墙也似的石头这断,看之不见,故而深恐掉到石后时,会被蚁群咬死。哪知石后还有这么一个地洞,洞中不但没有巨蚁踪迹,甚且还是泥地,连硬伤也没有一处。这种结局教他焉得不喜动颜色。 这处地洞对面还有路,斜伸人地。这时龚树德正是惊弓之鸟,哪敢再去探看究竟?只望洞中没有什么东酉冒出来,好让他再喘息一下,那就谢天谢地了。 歇息片刻,那些红蚁没有爬下来,他纵身一跃,笔直飞上两丈之高,放眼四望,只见地洞四周围十丈之内,都布满了巨蚁。 他扭身落回地洞中,忖道:“那些巨蚁定是因此洞另有毒物,故而不敢下来。这样我也得加倍小心防范才好,否则这宗毒物既能克住巨蚁群,定必厉害无传,我如何抵挡得住。” 不过天幸过了好一会儿,还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现,于是他只好在地洞中暂避灾难。 且说被困在绿色巨蛛洞中的云纪程,连续发出几块石头,已打死了七只巨硕无朋的绿蛛。 但当他发石击那只最巨大的蛛母时,那蛛母看来笨钝,但其实灵警异常,巨爪一挥,便将石头击落。 云纪程拾起一块石头,蓦地振臂一推,呼呼两声,竟有两块石头同时疾巴巨蛛母。原来其中有一块大如磨盘的石块,乃是云纪程以脚踢出。 巨蛛母挥爪一击,砰嘭大响一声,上面那块石头已被利风击碎,石屑满洞溅射,声势惊人。但下面那块大石却砸在它前爪与头部之间。 云纪程心中大喜,忖道:“这次还不收拾了你么?”定睛看时,那块石头居然被弹开了大半丈之远。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忙忙绕洞而走,幸而洞室凹凸不平,形成各种角度的死角,不但可供攀跃闪避,有时更可暂时隐身,等那蛛母发现之时,他又另觅别处。 但那蛛母性已通灵,转得几转,早用六只巨爪,乱击一气,它的利爪能够裂石摧木,是以死角也不管用。 在这绕洞奔走闪避之时,云纪程没有放过任何机会,连续又弄死了好几头巨蛛。 现在只剩下一只巨如水牛的巨蛛,在洞口大嚼那些已死的巨蛛遗体,绿水流得达地都是,恶臭惊人。 云纪程头脑微晕,胸间作呕,同时又因那只蛛母越转越快,那情形倒像这只奇巨的蛛母好久没有动弹,故此腿爪迟缓,但活动了这一阵,便变得十分灵活,而且大有越走越快之态。 是以此时情势危急万分,若然一不留心,登时便得血溅洞中。 又转了两团,已出了一身冷汗,敢情好几次险险死在利爪之下。在这危急之时,猛可想出一个主意,不由得伸手敲一记脑袋,眼光四射,相度好形势,倏然举脚一蹴。 呼的一声,一块巨石平平时出,但却非砸向洞口的巨蛛。 那块大石撞在洞口的蛛网上,直飞出洞外去,云纪程如影随形,跟着飞去。 趁那面蛛网裂开一条大缓,便钻将出去。 那只正在低头大嚼的巨蛛,一见敌人钻出来,倏然伸爪拦扫过来。 这一着果真出乎云纪程意料之外,百般无奈,手中状元牌猛可一架。 须知那头巨蛛其大如牛,利爪也自甚科,故此云纪程非在万不得已,以敢硬架它的利爪。 谁知一架之后,蓦地发觉这只巨蛛比起那头蛛母,相差得太远。心头一宽,潜运真力,往外一掀。那只巨蛛吃不住劲,滚将开去。 这时那块往外飞的石头,力道已尽,倏然蹦回来,风沉势猛,刚好砸向云纪程身上。 云纪程抡牌一顶,脆响一声,顶住那块大石,人也钻了出去。闪眼但见那只其巨如屋的蛛母,已疾卷到洞口。恰好那只被云纪程掀翻的巨蛛挡住去路,但见它以嘶连声,利爪落处,登时将挡路巨蛛抓死,低头便嚼咬尸身。绿水冒积老高,加上那巨蛛临死前拍嘶叫声和舞爪挥足,的是可怖恶心无比。 他管不了这么多,抽身便走,哪知刚跨了一步,便走不动,原来手中状元牌已被石头上一根蛛丝动着。 云纪程面目变色,用力往后拉,那面蛛网摇曳不已,黏住状元牌的一根蛛丝,吃不住力,随牌而走。这一拉足足拉了丈半之远,蛛丝仍然黏住状元牌,不过已变得幼细许多。 不过状元牌上力道奇紧,他再蹦了数尺,已拉不动,看来纵然将这面蛛网拉掉,也弄不断这根蛛丝。 这本来不要紧,云纪程如有时间,还有办法可想,但可怕的是那根蛛丝分明有毒,以致象牙所制的状元牌,末端已变成黑色,还有那只硕大顽朋的蛛母,好像快要动身追赶。 他暗惜自己没带锋利的刀剑之类,否则贴在地上一砍,还愁不断? 正转念时,那只巨蛛母已抬起头来,云纪程犹疑难决,不舍得弃牌逃走,又不敢放过时机。 只见那巨蛛母伸爪一勾,勾住被他拉出老远的那根蛛丝,往内一收。 蹦的一声,云纪程吃不住劲,状元牌脱手飞出,事情既已至此,不进何待。 他刚刚走出四五丈,耳听后面风声呼呼直响,回头一望,不由得亡魂皆冒,敢情那头巨蛛母其快如风,已堪堪追上来。 云纪程凭着受过严格高度的训练,仅须一眼,便判断出直走速度远不及巨蛛母,赶紧横掠开去。 眼光扫处,只见附近有四五个山洞,他咬咬牙,逃入最近的一个洞中。 这个山洞霉湿之气??攻人鼻。他也顾不了这些,直退入去。不过他已有了经验,这回极是小心,一面注意洞口,一面注意洞内。 洞外绿影一掠即逝,他等了片刻,悄悄出去一瞧,敢情那只巨蛛母已经走回洞中,刚刚隐没身影。 云纪程忖道:“那面状元牌乃是传家之宝,历代相传,我如丢失了,回寨便得在灵堂自尽,与其那样可耻地死掉,倒不如拼一拼。” 他脑筋转了又转,目光却一径凝视住兀自在洞口蛛网上摇晃的状元牌。幸好那巨蛛母进出洞中,都能由网中滑过而没有收起那面蛛网,否则他根本就连脑筋也动不了。 又歇了一会儿,他疾奔出去,掩到蛛网封住的洞口侧面,倾耳细听一会儿,没有什么动静,便探头宝看。只见那只奇大的蛛母,正伏在洞中深处。 他奇快绝伦地跃出来,左手一晃,一团火光亮起来,原来是千里火。只见他用火烤烧黏在状元牌上的蛛丝。滋地微响,那根蛛丝变了颜色,迥非早先那么油黏黏的。 云纪程右手运劲一抖,状元牌应手而起。他狂喜回身疾走,脑后已听到呼呼风响。 他见机得快,躲入另一个山洞中,但见那只巨型蛛母居然在山洞外伏下来,动也不动。 这样云纪程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离开此洞,可是谁又能知道这个山洞内,有没有更可怖的毒物呢? 夜色已深,内外都暗黑了,但他还可瞧见那只巨蛛母身上发出微弱的绿光。 回头再说岳冲,他被毒蝗虫困在一个洞中,身后石壁上一条奇大的蜥蜴沿壁游过来,又快又毫无声息。只见这条五彩蜥蜴舌头不住吞吐,看来一舌头便可将岳冲卷人口中。 那条浑身五彩斑田的巨蜥蜴游到岳冲身后时,岳冲突然大惊,只因他发觉展集洞口的蝗虫群,本来已有不少挤了进来,但这刻全都拼命向外飞扑。要知这些毒蝗虫本是有去无回的性子,只因带头的飞去,纵然扑向火海中,后面的仍然跟着照扑不误。目下居然向外飞涌,大有逃走之意,其中必有玄妙。 他本是个极为阴沉机智的人,脑筋一动,倏然决如电掣,纵向对面墙壁。 身边飒然风响声过处,一道红影擦身飞过。他闪眸一问。已瞥见那条蜥蜴与及它吐出来长达丈许的红舌头。不由得大吃一惊,忖道:“这只大毒物要是舌上有毒,我既不能招架,又无路可逃,岂非死定?” 正想之时,只见那条奇长的红舌因卷他落空,却卷着不少毒蝗虫,便掣回口中,咀嚼起来。 它咀嚼得十分有滋味,嚓嚓连声,但岳冲见它口边流出毒蝗虫的黑水,不由得恶心之极,几乎要呕吐出来。 他捧起一片石头,准备那条大蜥蜴过来时,好歹用力砸它一下。 嚓嚓的咀嚼声一停,只见红影一闪,又卷了百数十只毒蝗虫,继续大嚼起来。 岳冲心道:“只要你继续饱餐,我便可暂时无虞。” 那些毒蝗虫虽因物性相克,拼命往外飞走,但因数量过多,后面的又不知道前面有险,是以堵得死死的。那条大蜥蜴吃了数十次之后,那怕没有吃进数千只拳头般大的蝗虫。 这时大概又饱又倦,便闭目打饨起来。岳冲也不惹它,捧石仁立。 时光永不停顿,悄悄飞逝,天边露出曙色时,死亡岭上三个被困的年轻人,都认为自己已经输了。因为这场比赛规定在寅时要赶回成家堡,如今既已天亮,返回成家堡则已过了寅时,纵然取得火玉回去,也当是输了。 曙色一露,龚树德发现上面密布四下的火红巨蚁完全归洞。岳冲也松了口大气,走出洞外,原来堵住洞口的毒蝗已经完全飞走。那云纪程犹有余悸地走出山洞,眼光灼烁地四面搜索,提防那只其巨如屋的蛛母去而复返。 他们总算知道了死亡岭百虫洞的一点儿厉害,错非他们全是第一流的身手,以及极为机敏的头脑,昨夜早就丧身在毒虫之下。 岭上一片静寂,山风清新异常,只拂过他们的头面,使他们都更加清醒。 他们都立时向流沙谷奔去,打算回到成家堡去。 在岭巅的天孤叟翟寒面上现出极为阴冷的笑容,他看见那三个胆大的人,正走入流沙谷地带。 他沉声自语道:“若让你们这些小辈进出我流沙谷,便称不上天下至险之地了。” 他站在一个窗洞张望,只见岳冲捷如飞鸟,一掠数丈地飞奔。天孤叟翟寒倏然一拉墙边的钢制把手,隆隆连响数声,只见岳冲蓦地大叫一声,身形直陷入沙中。 天孤叟翟寒畅意地狞笑一声,踱过另一边,扳动钢把手,云纪程也掉在浮沙内。 剩下的峨嵋派阳剑龚树德,这时已堪堪越过流沙谷,忽觉脚下一软,大吃一惊,忙提气对前数尺。但落脚时仍觉软软的。这刻已无法再换气轻身,只好掉下去。” 但觉一片漆黑,细砂已塞人鼻耳中,奇痒无比。他已闭住呼吸,无奈那些细砂流人耳鼻中,奇痒异常,忍不住打个喷嚏。 嘴巴一张开,细砂冲人,气管马上被塞,难过无比,眨眼间便昏迷过去。 天孤叟翟寒离开这个石室,降落在下面那个美仑美矣,富丽无匹的石室中,在椅中取出五条小如细绳,长达两丈的链索,便走出岭上。 他一直走下山麓,先到一个山洞中,只见洞中赫然有两个人,仰卧地上,双目紧闭,兀自昏迷未醒。 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正是左家堡两位少堡主中的老大左良。女的乃是艳丽无双的金凤儿姑娘,不过日下她全身俱是细砂,掩住了天香国色。 天孤叟翟寒用一根小链索,缚在金风儿玉腕上,另一头穿过石壁间一个小洞,绕将出来,复又扣住,然后将左良抓起来,走到一座石坡后的洞中,亦是先扣住手腕,然后拴在石壁间。 石壁那个小洞乃是天孤叟特别开凿的,链索从小洞通进去,打另外一头出来,又去掉两尺余长,那等于缚在直径两尺粗的石柱上,功夫再好,力气再大,也无法将这等山根石柱弄断。 那些链索,乃是金精钢母所制,虽然幼细,但无人能够弄断,宝刀也不一成。两头俱有精细无比的锁钮,要用细如头发的钢丝才能弄开。 天孤叟翟寒将这两个半夜擒住的男女分别锁好之后,又走到流沙谷中,一一把另外的三人提回死亡岭,按照刚才的办法,都分别锁在洞中。 金凤儿醒得最快,原因是她最先被天孤叟翟寒从流沙谷中抓回来。 这时眼耳口鼻全是细沙,呛咳了大半天,总算好了一点儿,然后拂拍头发和身上的细沙,一面抬目打量处身的地方。 这个洞十分阴暗潮湿。她十分讨厌再呆在这儿。当下便起身奔出洞外。手中捆着的细链,她毫不在意,哪知到了洞口,已经不能再走,便用力抖扯那条细链。 以金凤儿的功力,运足劲力一抖的话,铁索也得抖断,但这条细如小绳的链子却纹风不动。她不服地再抖了一下,立刻就明白自己已经绝望。那天孤叟翟寒并非无名之辈,既然放心地用一根幼细的链子缚住她的手腕,那还能够挣得断的么?” 这死亡岭上,一共这样地锁禁住五个人,其中岳冲性情较暴,只因其时已是下午未时,过了所限已久,他不断地用力挣扎。以致手腕勒破了皮肉,鲜血津津,染得一手都是斑斑血迹。 在成家堡内,外表仍然没有什么异状,但暗中却紧张异常,第一桩金凤儿和左良一去不归,使得几个老人家都十分担忧。另外岳冲、云纪程及阳剑龚树德一去不回之事。已传布出去,大家都知道他们去探那号称天下绝险之地的流沙谷死亡岭百虫洞,是以对他们的命运,都纷作猜测。至于这三人的同道及长辈们,自然更加焦虑。 第二件事便是何件容的尸身忽然不见了,将水牢的水放掉之后,地上遗留有一支三角钢挫,看来倒像是他自己将铁索挫断后逃走的。可是他分明已中了干草仙姑的毒金钱而死,焉能复活而逃?这一点儿不但使得成永等大伤脑筋,还令他十分不安,因为假如是有人潜人来将何仲容救走,则此人定必谙晓本堡各处秘道,包括连他也不知道的秘道,方能神不不知鬼不觉地将何仲容尸身带走。 在水牢隔壁的老人周工才,这时面上不住地露出兴奋的笑容,是想着数十年未曾见过的世界,如今已变成什么样子。 他在等候着奇迹的发生,这一项奇迹也全凭他本人诸晓各种建筑上的科学,才能产生。 外面成家堡的人如何放于水牢搜索等等,他都瞧见。只因他被囚时间已久,成家堡之人除了管饭那个下人之外,几乎都不知道在水牢隔壁,还有这么一个老人。连成永也给忘了有这一回事。 下午的一场比武如常地举行,广场上依旧挤满了武林群雄。 在人丛中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花子,两只眼睛骨碌碌地东张西望。 这个花子容貌丑陋,眉际和脸颜都十分污垢,嘴唇噘得高高的,当中门牙掉了三枚,露出一个大洞。 他并不与任何人搭汕,却也没有人理会他。这时台上没有人比武,因此大家的注意力并非集中在一起,年轻花子大概就是因为此故,因而没有什么行动。 西看棚上人群甚是稀疏,原因是其中多半都跑到翡翠山去,眺望流沙谷中的动静。成玉真却仍然在座,那年轻花子到后便一个劲儿地瞧着她。 成玉真有点儿心不在焉,美丽脸上流露出落寞的神色。 无意中眼光扫过人群,忽然和两道明亮的眼光相遇,她怔了一下,想道:“这对目光和何仲容的多么相像啊,嗅,这花子好丑……” 那年轻花子这时也将眼光移开,歇了片刻,又射向看棚上,恰好又和成姑娘目光相触,他的嘴唇噘得更高,露出门牙掉落了的窟窿,忽地钻入人丛之中。 成姑娘秀眉一皱,回头吩咐一个家人道:“成亮你仔细盯着那个花子。一有什么动静,即速告我。” 成亮诺诺应了,故意离开成姑娘远些,便瞬也不瞬地望着那个年轻花子的背影。 适可听到一阵掌声。一个人跃上了台,向两边看出以及台下施过礼,便报出姓名是吴士超,特地上台领教台主绝艺。 这人貌不惊人,却有一种沉换气度,显然是位内家好手,年纪在四旬之间。 场中群雄多半都知道此人乃是当今太极名家俞玉山的首位传人,初出道时,曾在镖行混过,功夫极是出色。是以数年后声誉鹊起。但这吴士起在镖行中仅仅是玩票性质,声名挣到,便自辞退江湖生涯。 经过十来年的隐居练武。想来一定大有进步。大家都认定这一场必甚可观。便都齐齐注目。 第十二章 破秘室奇老脱樊笼 西看棚上的家人成亮急急跃到成姑娘身后,悄声道:“禀告姑娘,那花子已乘人不觉,田人咱们宅院中,身法极快。” 成玉真冷笑一声,立刻起座,趁着无人注意之际,从人群后面绕口宅门。 她入了大门,立刻施展出身法,直闯入后宅。这时她乃有心人,故此脚下丝毫不带一点儿声息,同时耳目并用。 一直搜寻到内宅,忽听一个房间中,传出轻微的声音,她一晃身,已到了窗下,芳心赫然震怒。只因这个房间,正是她三间闺房之一。 房中传出掀起箱盖之声,地凑到自边,向内窥看,果然瞧见那个花子正在开箱翻看,却是以背向外。 她存心想看看这个花子要偷多少东西,是以暂不惊动。只见那花子开箱之后,草草一看,便又关上,游目四顾房中,微微叹一口气,便疾然跃出闺房。 成玉真甚是惊讶,躲将起来,只见他又闯入自己另一个闺房中。过去一看,那花子又在翻箱倒柜。 她一转身直奔人另一个院中,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正在绣花。她低声道:“小杏,你等会儿不必惊慌,我把你放在那个门外,你不管一切便闻入去。” 小杏愕然不解,还要询问,成玉真又一手把她挟起来,纵出院外。 她的行动又快又没有声息,眨眼间又到了第二间房的房门。成玉真便悄无声息地把小杏放下,向房内指了一下。 小杏这时才会过意来,猛可掀帘进去,这时成玉真已凑在窗缝上窥看。 那年轻花子刚好关住一口箱子,蓦觉有人进来,吃了一惊,回头一瞥,小杏欲叫,但她嘴巴张开了一半,年轻花子已忽然移到她身边,一下点住穴道。 成玉真大怒,却仍不出声,只见那年轻花子将小杏扶起,放在旁边的醉仙椅上,令她仰天而卧。 直到这时,成玉真再也忍奈不住,这年轻花子分明有非礼之图,最令人发指的是那小吉才不过十七八岁,因身躯瘦弱之故,看来生像十四五岁的小女孩。这年轻花子居然对她生此歹心,可以想见平日恶迹。 房中的年轻花子站在醉仙椅前,凝目看着小杏,尚未曾有所动作。房帘突然无风自动,直飘起来,跟着满室香风扑鼻。 年轻花子为之一惊,嘴唇叹起老高,回头一瞥。目光到处,只见一位容光照人的妙龄女郎,风目含威,怒视着他。 他为之一怔,果如本鸡。成玉真因是女儿家,不好直斥,心却怒骂道:“好大胆的淫贼,定是想不到姑娘会现身房中。故此骇愕得不得动弹。”当下玉掌抬处,虚空击到。 一股无形潜力,随着她玉掌,直迫到远在六尺以外的年轻花子。这股潜力非同小可,乃是成玉真全身功力所聚,刚柔兼备,对方如若功力不及,随手封架,则必死无疑。 年轻花子在喉头低哼一声,带着痛苦的味道。猛可也一掌推出。 两股掌力相交,砰地一响,宛中实物相撞。只见那年轻花子仅仅摇晃一下,没有后退,成玉真却摇晃得厉害一点。 单论这一掌,成玉真已稍落下同,最糟的是那年轻花子似乎尚未尽出全力,是以可能功力比刚才露的一下还要高些。 成玉真内心大为紧张,她可是万万料不到居然会有这么厉害的年轻对手,于是形势一变而为不仅是她师门及本堡声誉,抑或小杏会否被辱的问题,却变成假如她败在对方拿下,很可能便要遭受到对方凌辱。 年轻花子倏然连环劈出两掌,刚猛无俦,一时房中风翻飓转,成玉真不敢轻敌,突然移官换位,斜斜闪开半丈。估料对方必定从侧面迫到,左手一式“凤凰来仪”,横砍出去。 哪知招数发出后。方始发觉对方刚猛无俦地迫开自己,敢情用意是夺路而逃。 门帘晃摇间,那个年轻花子已闪出房外。成玉真大惑不解,正在犹疑要不要追赶,忽听那年轻花子在房外道:“成姑娘切勿误会,在下并无恶意。”他说到第二句时,声音已越屋而去。 成玉真虽然不忿地跺跺脚,却决定不再追赶,一面回身来看视小杏,一面忖道:“这厮不但行踪古怪,嗓音也特别,只须听过一回,此生都不会忘记。” 小杏仅仅是被点住晕穴,成玉真伸手轻拍一掌,小杏便自回醒。她哎了一声,道:“吓煞我了。” 成玉真道:“不妨事,那厮已经跑了,你回去吧。” 小奋不敢多言,出房去了。成玉真在房中痴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满腹疑团地离开后宅,直奔外面广场。 就在她离开之后,那个年轻花子居然又出现在后宅,他东张西望,闯人成玉真的第三个闺房。 这个房间乃是她的卧室,陈设得十分讲究,房中浮动着一股暗香。 年轻花子的嘴唇不再噘起来,有如常人般闭拢,掩住门牙的缺调。说也奇怪,光是改变了这么一点,登时便由极丑变得甚是俊美。面上的污垢仍然掩不住那股英气。 他在外间扫瞥一厘,便走人内间,香味更浓,绣床上罗帐高悬,锦衾摆得十分整齐。 地上全是软绵绵的地毯,在上面走动觉得十分舒服。 他在床前仁立片刻,微微叹口气,猛一抬头,只见床边的墙上,挂着一口宝刀。 这年轻花子登时面露出光辉,疾然过去摘下那口宝刀,抽出来看时,一道蓝光随手而起,森森寒气泛肤刺骨。 他迅速地插在背上,然后退出这间闺房。在走廊间左转右转,忽然折人一条暗巷,走到尽头处,却是一座后花园。 分花拂柳地穿过后花园,从院墙跳出去,外面是一片空地,再过去便是田野。 他沿着院墙往左边走了十余丈,忽然蹲下,再一直起腰时,已掀起一块方形的石板。 这个四方洞中有道小铁梯,他沿梯下去,小心地盖回那方石板,然后才跳下去。 下面深约两丈,甚是宽大,原来是条暗渠。因是圆形,故此当中虽有半尺来深的水,但两侧却甚是干燥,都是石头铺筑。 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口中念念有词,走了一程,他便停下来,呆呆地仰头望着第顶。过了片刻,他又走回去,再从人口处走过来,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口中在计算着数目。 这一次又来到原先所站之处,他仰头认得不错,便回手掣下宝刀,倏然往上一纵。一道蓝光笔直飞起,疾射渠顶。 锵的一声,石屑四溅,那口宝刀已嵌人一条石缝中,深达尺半。他身躯悬挂在刀上,仔细地视察一下,估计出石缝中的三合土虽然坚固,但比起石头,总要软得多。当下运内力一抽,宝刀抽将出来,身形便开始下坠。 就在他欲坠未坠之际,蓝光连间,原来他已刺了好几刀,每一刀都衔接着刺人石缝中,这样便变成一道较长的切口。他落在地上之后,复又飞纵上来,一连刺了五六刀,这才坠地换气。不久之后,这方石头显见松动,吃他纵身一掌,使震跌下来。 恰在这时,成永已到了书房中,查阅本堡的建筑蓝图。 成永身为一堡之主,自然知道水牢防守虽然严密,但排水道口仍可逃走。目下他来书房查阅本堡建筑蓝图,便是要查究这条排水道由什么地方出堡。 他的书房纤尘不染,窗明几净,靠右边的墙壁,乃是一列高及天花板的巨大红本书橱,中间墙壁上,挂着一幅山水条轴,满纸烟云,一望而知乃是名家手笔。 长窗前摆着一张大红本书桌,窗外是个花卉杂生的小院落,布置得十分雅致。 成永先站在窗前,闭目凝神地倾听了好一会儿,四下并无异响,他这才转身走到书橱前。 橱门紧紧锁着,但他并不取钥匙开门,伸手在最边的一个书橱侧面,弄了一会儿,只听到金属的滴答声连响,跟着他双掌按着橱身,向墙内一推。 这座书橱少说也有数百斤之重,虽然已扭开机括,但本身重量仍在,因此若不是像成永这等内家好手,纵使知道了机关所在,也将徒呼负负。这也正是设计者的用心缜密之处。 整座书橱向墙内凹陷进去,地面露出一处方形硬铁板,其上有环。 成永俯身捏住那环,左拧三下,右拧四下,滴答一声响处,暗锁已开。他轻轻一拉,铁板翻起来。 这个四方地洞内堆了不少文件以及一些包裹着的东西,成永将一捆卷轴取出来,细看上面的签纸,找到一轴标明是水道的,抽将出来。 这个老奸巨滑的成永做事细密异常,先将铁板盖好,书橱拉回原位,单单拿了那一轴水道蓝图,到书桌处摊开查看。 水牢的排水道,只有一条,但却有两个出口。 一个是由枢纽机关操纵的真正排水口,另一个便是自动调节水量的出口。只要水势一淹上台阶,这处出口的铁板,因受不住压力,便自动启开,直到水量恢复在台阶水平的时候,压力低于那块铁板的弹力时,又自动关闭得紧紧的。 成永循着这条排水道,一直寻到流出堡外的出口,正是在后宅花园偏右一点处。当下暗叹一声,断定将何仲容尸体弄走的人,定是由此进走。 于是他又走到书橱门前,开了暗纽,运力将书橱推八墙内,拉起铁板。 这时四面一片静寂,他俯身将那轴水道图放回穴内,忽然听到一种细微而奇怪的声响,似乎从地底传出来。。 这种细微的声音更是一下一下地响,但连续得十分迅疾,宛如金属撞击在石头上那种刺耳声,但低微得难以辨认出来。 成永沉住气,侧耳细听。声浪一会儿便停止,但不过是呼吸之间,又传人耳中,成永这个黑道中的大行家,这刻也为之疑惑之极,想不出究是什么声音。 不但声音分辨不出是因何发生,连来路也摸不清楚,有时好像在身后,有时像在前面,一人会儿又跑到左边或右面,甚且四方八面一齐传出来。 成永心中直叫怪事,却不肯轻易放弃这种奇异的声浪。他暗自警惕自己绝不能大意,万一这是仇敌对头的什么阴谋。他这个人可丢不起。 细听了好一会儿,在这阵低微奇异的声浪中,曾有两次夹有砰嘭之声,生像有什么物件,掉在寂静的深洞中那种空洞的回声。 他越发惕然,开始移动寻觅声浪的来路,但他发觉只要一离开这个地穴,便再也听不见这阵低微的声浪。 任他阅历如何丰富,至此他不得不自认失败,将地穴封好,拉出书橱,然后沉思地走向后宅。 这件怪事他不能与别人商量,诸如金龙堡堡主金大立,左家堡堡主左同功他们,因为事涉他堡中机密,他不能提出来研究,故此这件事他只能独自负责。 在沉思中,他很快地走到后面花园,正如早先那个年轻花子般,笔直穿过,到了院墙,然后纵身一跃,飞越过那道围墙。 沿着围墙,每隔三丈便有一块三合土所铺的四方坪,面积不大。这些方坪都是堡中各处暗渠的出口。 他在一块方坪站定,用锐利异常的眼光细细搜索,只见这处方坪在当中有一方石板,可以掀起来。至于渠道中的水,却是从方坪下面流过,直通最外面的一条堡河。 他这个老江湖只须看一眼,便明白果然有人从这出人过。这可以从石板笔边也没有泥土而推断出来,若不是刚刚有人掀起过这方石板,板缝必有泥土塞满,因为堡中水渠已有二十多年没有清除过,即是说二十多年来没有人移动过这方石板。 他愠怒地四看,但田野中并没有人踪,夕阳将要西下,只有鸟群掠过林密山岗。 现在既然肯定了来人乃是由此逃走,成永便可以循此线索,发动手下搜寻附近数十里地面。 一丝残酷的冷笑挂在他唇角,在他心中这刻转着如何处死那个大胆犯他成家堡的人。 他沿着围墙慢慢走,锐利的眼光,毫不遗漏任何一处方坪。 突然间他停住步,双目射出震慑人的寒光,凝定在前面方坪当中那块石板上。 这块石板分明显示出已曾掀动过的痕迹,他又惊又怒地思索其中缘故。 蓦地一个思想掠过他心头,有如冥冥黑夜中,忽然掠过一道闪电,在这一瞬间,大地通明,一切仅无所遁形。 他咬牙切齿地喃喃道:“这就是了,刚才那阵奇怪声浪,原来是从地下传出来的。” 成永在方坪上停下步,凝目俯视着方坪上可以掀起的石板,他的眼光尽是阴森残酷的味道,一望而知他心中正打着些什么主意。他像一只耐心的悍猫,静悄悄地在穴外等候鼠子出来,过了片刻,他忽地矍然顾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只见他双足顿处,宛如一缕轻烟,飞人墙内。身形一掠数丈,如蜻蜓点水,几个起落,便越过了后花园,进入宅院之内。 他毫不停顿,放尽脚程地飕飕直奔,宅内如有丫环等看见,也不过看见一缕灰影,一晃即没。决不可能看出这道影子乃是本堡的主人。 且说成永眨眼间已穿越了大半座宅院,到了一处地方停下身形,原来此地已是他的书房。他动作神速无比地开了书橱侧面的暗锁,运内力将书橱拉出来,然后掀起地灾石门。 那阵低微古怪的声浪似乎已不再传来,他在静寂如死中,伸手取出那轴水道蓝图,匆匆打开来看。 图上划着许多纵横交织的蓝线,他一直找到刚才发现那处出口,循着红线一看,脸色陡然变得十分阴暗,原来这条水道,正是本堡一条最大主渠,渠内的分支渠道甚多,故此他推想不出潜伏在渠道内的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要知这位机智过人的成堡主,在看到另一个出口遗留下被人掀动过的痕迹,其时他便醒悟到那阵奇异低微的声音,正是有人用利器凿掘石头之声,而这个胆大逾恒的人,正是在这条渠道之内,当时他本待在外面等候。不论那人偷取了什么东西,最后多半仍从原路进走,他守在此处,正好堵住进路。 但后来一想,自己这样盲目地守侯,总是不明敌人虚实,何不立即到书房取出建筑蓝图看看,只要明白这条水渠通过什么地方,也就不难推想出此人目的何在。哪知取出其中那轴水道蓝图一看,敢惜那条水渠乃是本堡最大的一条主干水渠。登时发现形势不妙,此人既能寻到这条水渠,则其用心可能十分可怕,也许是在各处支渠弄好手脚,日后在本堡中如中伏被围,则随时可以逃得无影无踪。 这一点还不是成永最担心的原因,他之不能忍受的,便是本堡当年请高人设计好图样之后(昔年四堡五寨的第一代,乃是异姓兄弟,甚是相亲,故此这位高人一下子便设计了九种不同的堡寨图样),便将这位名师毒死,以免泄露秘密,或为他人再建造堡签。他们四堡五寨之间,约定互不公开自己的秘密,不得因此而减了情分。 岁月迁移至今,各堡寨的秘密,更加不肯泄露。但这人居然能够干手净脚地找到那条主渠,其他的渠道他连看也不看,足以证明此人深谙本堡结构,这才是心腹大患,成永他为了安全及声威,非将这人活活劈死不可。 当下匆匆收起蓝图,返身直扑出书房,准备到那主渠入口处,进去追查那人踪迹。 成永这次对付这个不知来历的大敌,不敢大意,顺手携带了多年未用过的家传兵器指日鞭,此鞭其细如小指,却有一丈之长,通体俱软,发出闪闪红光,鞭末手持之处,有个钢环,可以套在中指上。环上垂着一串红色圆珠,约有三寸之长,共有一百零二粒。此珠因是海外一种异木所制,份量特重,坚边钢铁,专能破各种护身气功。用时只须用中指套住钢环,那条指日鞭仍然如意施展,却暗以台拇两指摘下指日珠,随同招式,暗暗弹出,敌人如非深悉底细,非死不可。 这时在水渠中的年轻花子,已用那柄宝刀弄了一个尺许方圆的洞,直通上面一个房间。 他纵身从洞中飞上去,只见灰黯粗陋的石室中,靠墙边一张本板床上,坐着一个老人。 那个老人呆呆闲视着他,手足往往发抖。显然内心的惊惧,无法掩饰得住。 “周老丈,咱们快走……”年轻花子低低说,眼光却锐利无比地扫射四周。 老人颤巍巍站起来,道:“这……这个愿望居然能够……实现,反而使我觉得好像是在梦中……” 对方微笑一下,露出缺了门牙的破洞。他大低了解这位老人这种难以置信的惊喜心情,故此同情地瞅着他,勉力忍住心中的焦急。只因此地终是龙潭虎穴,绝对不可多事逗留。 老人虽能站起来,却无法移动,身躯仍在哆噱不住。年轻花子说道:“周老文你不必太激动,咱们还须离开本堡之后,方始说得上安全哩!过来吧,我先坠你下去。”他扬一下手中的绳索。 老人周工才突然受惊似地坐回床上,慌忙地道:“啊,不成,我纵然逃出此堡,但那些人肯放过我么?他们会追我到天涯地角……啊,我年纪太老了,不能忍受那种逃亡的生活……” 对方显然大为吃惊,睁大眼睛瞅住老人。现在那老人虽然临阵退缩,但他岂首就此放弃。他道:“也许咱们进出好久,成家堡才能发觉,那时候咱们早就走远了,老丈你可还记得扬州的那座石山么?你不趁这个机会,偿还这桩心愿的话,只怕再也没法看见那座石山了。” 后面的几句话正好出到老人心中痒处,他那对老眼中,登时露出光辉来。于是又颤巍巍地站起来,但仍不移动。 “过来呀,老丈,不要害怕。” “我这双腿已不管用了。”老人道:“二十年来,我除了心脏仍然跳动得一如昔年之外,这双腿和双手,都和以往差得太远,尤其是双腿已不能走动。” 年轻花子感到为难地皱起眉头,他可不是为了目前,因为他可以把老人抱起来,弄下水渠之后.背负了他逃走。但逃出成家堡之后,他却不能再陪着这个老人,是以心中甚是为难。不过他并不表示出来,毅然跃过来,将老人抱起。 这年轻花子取出一条长索,先缚住老人周工才的胸背,然后将他从洞口吊下去。 成堡主这刻已到了水渠人口处,弯腰掀起石板,手脚利落奇快,但半点儿声息也没有。 老人周工才被吊到下面,双足站立不稳,坐倒地上,突觉冷风一拂,那年轻花子已飘落在他身侧。老人正想说话,但那年轻花子忽地将他抱起来,疾若飘风似地沿渠而退,亦即是向成家堡中心追去。 这条主渠又宽又大,又笔直,转眼已退了十余丈。但假如他是逃避什么,再退远些还是无用。 老人周工才在他耳中问道:“孩子你干什么?”一言未毕,嘴巴已被那年轻花子掩得紧紧。 刚才他们下来的洞口,因上面石室比水渠光亮得多,故而透射一根光柱。这时倏见人影一闪,从洞中飞上石室。年轻花子在老人耳边道:“老人家别做声,咱们行踪已教本堡之人窥破,刚才那人影好像是成堡主呢!” 老人周工才心中暗骇,半晌做声不得。这年轻花子一味后退,回头一望,只见再过十余文,便是尽头,似乎没有别的通路。 水渠内一片黑暗,因此那根光柱显得特别惹眼。此时人影倏闪,从石室上飘落一人。年轻花子大惊,后无退路,前有追兵,这番非被成永追上不可。他虽然十分机警,但这时也无法可施。当他从石室对下来时,一眼曾见人口处隐有光线一闪,心中一动,料定必是有人进来,故此及时退开。 成永在黑暗中逗留一下,便向堡心方向搜索过来。他在黑暗中虽比常人的眼力要高明许多,但终究不是夜眼,故此搜索时必需耳目并用。一尺以内,他可以看得见,但超过一丈,则无法瞧见什么,只好凭借听觉。他这种一流高手,听觉已受过极严格的训练,因此再微细的呼吸声息,也不会错过。 年轻花子却是一双夜眼,在一片漆黑中,依然如在白天,因此他看到成永沉寒着面孔地搜索过来。从他的表情上,年轻花子已判断出成永的视线。当下迫不得已地向壁间贴住,希望成永经过时,发觉他不着。 这时老人周工才突然挣扎一下。年轻花子矍然而惊,脑筋一转,蓦然醒悟这位老人乃是被他抱得十分不舒服。心想自己以双手抱住老人,万一被迫要动手的话,岂不吃亏。于是忙忙把老人放下,先将背上的宝刀移到胸前斜斜挂住。然后快捷地把老人负在背上,用绳索缚紧。 成永已经过他们藏身之处,只因渠道甚宽,他们贴在壁间,离中心远达丈二三之远,故此成永沿渠道中心涉水而走,目光看不到这么远。这时那年轻花子已闭住呼吸,不但自家闭住,还反手掩住老人口鼻。 眼看成永走了过去,年轻花子暗中松口气,同时把手掌移开老人口鼻。老人憋不住气,沉重地喘息起来。年轻花子大吃一惊,急忙向水渠出口奔去。成永也自发觉,大喝一声,返身追来。 成永施展开身法,有如惊雷奔霆,迅速无伦。两下相距本来不远,转眼便自追及。年轻在子背上有人,怕他从后面击到,立刻转身止步。 “嘿嘿。尊驾人我成家堡,易如反华,老夫倒要请教一下贵姓大名?” 周工才唯恐成永看见他骇得缩藏在年轻花子背后。这时年轻花子并不回答,右手起处,闪出一道蓝森森的光华。成永登时认出这辆宝刀本是自己的宝物,怒哼一下,连声叫好。也不再打话,虽出指日鞭,运足真力一抖,那条软软的长出突然伸得笔直。 他口中喝道:“老夫总能知道尊驾出身的家派。不须愁抛骨本堡。”成永之言并非夸大,以他的眼力身手,三招之内,确可喝破对方来历渊源。 蓝光一闪,疾劈而至。敢情对方竟是先下手为强,争取主动。这一刀出手时乃是华山派的“剑破三清”之式,但到了敌人身前,忽然刀锋略偏,力量化阴柔为刚猛,竟变成少林的十八路无敌神刀中“夜渡关山”之式。 成永眉头一皱,故意让他一下,脚下巧踩连环步,疾如飘风般让开半丈之远。身形虽然是网迅敌刀,但手中指日鞭决不闲着,倏然一颤一跳,卷取敌人右腿环跳穴。此穴不易取准,为点穴手法中十二处难穴之一,非武功已臻上佳之士,绝大多数不愿认取此穴。 对方身法奇快,身形滚滚沿鞭迫近,刀尖一挑,将指日鞭挑开,左手半出,却大有名堂,乃是武当绝招“急流鼓棹”,只须方位一对上,此招便生妙效。右手之刀真力甚强,震得指日鞭弹飞数尺之高。成永大吃一惊,不敢怠慢,身形一旋,斜掠开去。两下重新站好,准备再斗。 成永已不敢小觑来人,知是罕逢的强敌,一味心口相商,要不要立刻下毒手,以歹毒难防的指日珠暗算敌人。但见对方眼珠连闪,似乎有逃走之意。心中一动,认为这个敌人反而不足十分挂虑,因为此人既然来救周工才,定然对于堡中道路有不懂之处,当务之急,反而是先除掉这老人为要。主意一决,扬手一鞭扫去。这一鞭扫出时速度不快,位置似乎也有点儿不准。 年轻花子宝刀起处,护住侧面。成永的指日鞭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红光,蓦然半途停住,凝稳如山岳。对方大叱一声,蓝光暴涨,踏步欺身,抢将人来。成永几乎也在同时发动,身形一起,纵起丈许。那道红光电射般卷扫到敌人身上。年轻花子一看上了大当,最为难的是红光闪耀的长鞭鞭尖竟是背上之人,因此令他招架困难。 危急中不由得长啸一声,身形滴溜溜一转,刀化“春蚕自缚”之式,环身涌起一圈蓝森森的刀虹。这一招乃是峨嵋派护身绝招,奥妙无方,啪地一响,敌鞭已拍扫在刀虹之上。成永恨得牙痒痒地运足真力一我一抽,但见敌人果然立足不稳,踉跄而退,一直撞到石壁上。 成永超过空隙,暗中摘下一拉指日珠,蓦然一鞭扫过去,顺势发出指日珠,啪一声击在对方们前。 那年轻花子闷哼一声,却没有倒下,反而疾向外面奔去。成永为之一愣,竟忘了立刻跟踪追赶。要知他的指日珠不发则已,一发必取人性命。这年轻花子武功之高之杂,已足以使成永倒抽冷气。盖环顾当今武林,能够和他交手,实在没有多少人。而且都是些老家伙方能有此火候。 刚才那化子连递两招,拼得热辣辣的,这是第一点可怪之事。第二点便是他分明已被指日珠打中胸口,纵有横练功夫或气功护体,也得倒下。而他不但不倒,还疾奔而去,宁不大奇? 成永愣了一下,立刻追赶。这时那化子已远在三丈以外,他的目力已看不到,只能凭着衣襟拂风之声追赶。追了十丈左右,忽地声息全无。成永惊疑交集,但他这个老谋深算的黑道枭雄,却不停步,脚下加劲,转眼已奔到出口处,然后回身等候。 蓦地记起一事,不由得在心中叫声糟了,再不迟疑,返身出了水渠。只见他施展脚程,宛如奔虹流星,其快如风,一直冲到书房,那卷水道图兀自在桌上,地穴机关也没有关好。成永匆匆关好地穴,取了水道蓝图,赶紧出书房,立刻召集党羽。 大厅中一会儿便挤满了人,计有秃鹰于戎、黑煞手桑无忌、尉迟兄弟。另外他的女儿成玉真,左家堡少堡主左昆,老一辈的人有百补禅师、万象真人、金龙堡堡主金大立、一左堡主左同功。 唯有这些人才可以派上用场,武功次一点的手下,根本挡不住那年轻花子宝刀一击。成永并不宣布事实内情,仅仅请四位老一辈的高手分守四处重要的地方,有人出来,立刻拦击。另外的人全都各有守地,只不过较为不重要。 那金大立和左同功心中仍然,看这形势,分明成家堡中已有能人潜人,而且是熟悉本堡暗道之人,此所以成永会这么大兴干戈守截来人。假如这人乃是别一派的能人,则同样也可能侵袭自己的堡宅。同仇敌忾之心,油然而生。 成永分派好之后,立刻命成玉真和秃鹰于戎分头将众人带往守地。自家也匆匆领了百补禅师和万象真人到他们的守地。然后抽身回到水渠入口处,等了片刻,成玉真如飞驰到。 成永脸色沉寒,道:“咱们如不能截住那厮,成家堡可就算是毁啦,那被我幽囚了二十年的周工才,居然被一个年轻花子救了,背负在身上。他乃从水渠攻穿地层,将周工才救出。这一着实非始料所及。” “爹,那年轻花子是什么人?”她记起早先在内宅换了一掌的人,但不知他姓名身分,此刻暗悔早先没有尽力收拾下那花子,以致留下祸患。 “那厮武功甚是出众,为父也不知他姓名,奇怪的是他中了我指日珠。”他把经过始末告诉成玉真,然后重申决心道:“咱们非擒获那厮不可。”成玉真同了一声,现在她明白那年轻花子究竟要什么了,敢请他在内宅左翻右搜,目的却在那柄宝刀。 “现在咱们罗网已布好。”成永一面揭起石板,一面说道:“除非那厮在我布置之前进出,否则,哼……”下面的话,他不再说下去。 父女两人走入水渠,成玉真右手宝剑,左手却是千里火筒,乃是准备给父亲照亮查图之用。走了两丈,左上方便有一个洞口,只有四尺宽广。成永一纵身已蹿入洞中,侧身而进,良久方始出来,身上倒有大半湿了。 这条主要水渠两边上方有不少支渠洞口,成永已决定逐个细查,成玉真则把守住出口。这等布置,果真有如天罗地网般严密。 那年轻花子背着老人,已尝到苦头。原来他突然隐去身形,便是得到老人周工才的提示,蹿入一个支渠洞内。他唯恐成永循声追来,是以一入了支渠洞内,便趴在渠底不劝,渠水深湿了他双膝的裤子和双肘间的袖管。歇了一会儿,他听到石板掀动的轻微声息。但他怕是成永使诈,引他出去,故此仍然不动。 他伸手摸摸胸前,那把刀鞘中间凹了一个洞。这是被成永指日珠打中的地方,幸好有这柄刀鞘,否则不透心而死才怪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默默自忖。 老人周工才用手示意,要他沿着支渠前进。他照办移动,但因渠道狭小,背上负着老人,又不能弄出声响,故此移动得甚慢。好不容易到了尽头,他用在森森的宝刀支起石板,然后钻出去。 刚刚升出半身。忽听右边墙头上一阵劲急风声,闪目一瞥。只见一位肥胖的红面老人,目射寒光,直扑下来。这个老人面熟之极,但来会非善,一望而知。 年轻花子吃一惊,右臂平伸,宝刀直指着扑来的红面老人。这一招乃是华山派绝招“钻木取火”之式,神奇无比,变化之多,防不胜防。 红面老人乃是当今四堡五寨中的第一位金龙堡主金大立,当然识货。见他出劲十足,眼力奇锐。就知这一招纵然换了华山派的高手施展,最多也不过如是。赶紧一提气,飘高数尺,疾然从他头上飞过。 年轻花子慌不迭缩回渠内,耳中似乎听到红面老人跌足之声,知他不会追入渠内,暗觉放心,便循原路退回一大段。悄悄问背上老人道:“咱们怎么办呢?那儿有个本领极高强的人把守着!”老人周工才低声道:“还有许多渠道可以出去。” 那花子暗中苦笑一下,然后道:“只好再试一试了。”说罢一直退出这条支渠。纵落主渠之后,运足夜眼一瞧,出口处有个人背面站着,看不见面目。他大吃一惊,连忙依着老人早先指点方向疾跃过去,钻入另一条支渠内。这次爬行甚快,片刻间已到了出口。刀尖一顶,掀开石板,露出半个脑袋看了一遍,外面毫无人影。他想一下,伸出半截身躯,移动甚慢。 一道人影打后面房顶处电射而下,带起一团烈火,快如奔雷掣电,刹时堪堪扑到。 敢情那年轻花子早已有备.电急转身举刀一指,又是使出华山绝招“钻本取火”之式。射来的那团烈火呼一声长高数尺,打他头顶上空掠过,一如金龙堡主金大立。 烈火一收,只见一个相貌冷峻的瘦长老人,含威带怒地瞪视着他,手中一支三角红旗,宛如火焰飞扬。这人正是北四堡南五寨中的左家堡堡主左同功。 年轻花子顾不得细看,急忙退回渠内,匆匆顺着原路退去,口中低低道:“老丈,咱们已被困在罗网中了。”老人周工才无措地嗯一声没有回答。 转瞬间又回到主渠处,他运足夜眼望去,忽然看清楚入口处站的正是成姑娘。这时另一条人影打壁间一条支渠飞出来,落在主渠中心,低低问道:“玉儿,没有发现什么吧?”成玉真轻轻应道:“没有。” 那条人影敢情正是成堡主成永,他道:“支渠内黑暗异常,为父不能大意,是以费时甚久,你好生守着。”成玉真应一声,他又隐没在另一条支民这刻因两下相里五丈之远,故此成永看不见这厢有人站立不动。 年轻花子突然像离弦之箭般向出口处奔去,成玉真把守住出口,耳眼并用。她的目力也能在一丈以内看见东西,是以人影迫近时,便自发觉。当下却不立即发动,心想等那厮暗算自己时,才突然发难。 谁知那年轻花子并不暗算她,就在五尺之远处,忽然停步,低声道:“成姑娘高抬贵手,让在下出去吧。”成玉真但觉那人口音好熟,芳心忐忑,问道:“你是谁?”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在下是何仲容。” 她吭了半声,赶紧自己掩住嘴巴,生怕父亲突然从支渠出来听见。黑暗中凝神细看,从衣着上,她又认出这人是曾经在内宅鬼鬼祟祟伤什么东西的年轻花子,此刻在黑暗中,好像已看不见他故意撅嘴唇的丑陋样子。“他居然未死。”成玉真又惊又喜地想:“真是神出鬼没……” 何件容急于离开,又问道:“成姑娘可肯高抬贵手?”成玉真下意识地挪开身躯,何仲容迅疾地冲过来,口中道谢,便要纵上去。成玉真突然伸手拉住他的手臂,问道:“你不是已经被千草仙姑的毒金钱打死了么?怎的又活过来?你要把这位老人家带到什么地方去?” 何仲容低低道:“容在下以后再告诉姑娘。”” 成玉真道:“今晚你到我卧房来。” 何仲容骇一跳,本想说不,转念想到如敢说不,定然难以逃走。自己一命并不足惜,却可怜背上的老人,二十年未曾见过天日,如进不出去,仍然死在地底水渠之内,岂不白费了一场努力,只好答应过:“在下三更时一定去拜见姑娘。” 她松开手,道:“快走吧。”何仲容比他更急,飞纵而起,一刀点在石板上,石板掀开,他已如一缕轻烟,出了水渠。口身将石板轻轻盖好,只见天上彩霞绚丽,瞩已西斜,不由得大大匹口气,脑筋一转,决定先到毒丐江邛毙命的破神庙去,再作打算。 何仲容在破神庙中将老人解下来,仰天叹道:“世人本以为我何仲容已死在毒金钱之下,现在又泄露了秘密。”原来当时千草仙姑的毒金钱射到他面门时,何仲容情急智生,突然撅起嘴唇,内力运至舌头上,拿提时候,突然往外一顶。毒金钱恰恰飞到,何仲容两只门牙也脱离了牙肉,迎将上去。一响之后,两枚门牙和毒金钱一齐掉落在水中。何仲容眼光一扫,见无人发觉他使这个诡计,立刻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垂头装死,居然瞒过了左同功。 他据实对老人周工才道:“老丈,我体内已中了毒丐江邛的绝毒,明天三更时分,剧毒开始发作,因此我无法再带老丈逃走。” 周工才大惊道:“这……这怎生是好?我双腿已废,不能自行逃走,若叫成家堡的人捉回去,一定遭受非刑。” 何仲容呆了半晌,叹气道:“除非在明晚毒性发作之前,遇到药仙公冶辛,否则我自身难保。如何能顾及老丈你。”他心中的确十分难受,因为他天生侠义心肠,向来很少想到自己。 周工才垂下白皑皑的头颅,没有作声。何仲容又叹口气,道:“咱们虽说暂时逃了出来,但在成家堡势力甚大,附近百里之内,休想藏得住身,这点儿也甚是可虑。”老人忽然抬回望住他,道:“我们可以潜入在成家堡中藏匿一时。”何件容诧问道:“莫非老丈你有易容之术,不怕他们认出么?” 老人摇摇头,道:“不是,成家堡内还有许多秘室,我们出其不意,??而潜匿其内,他们一定想不到。”何仲客听了,虽觉这个主意太冒险,但事实上却是个绝好妙计,便欣然道:“那么只好如此了,等天色较黑,我们便潜回堡中。” 决定之后,何仲容自个儿到不远处的乡镇中,买了许多食物。二更过后,他们已成家堡地下一条秘道中活动着。 周工才凭着深奥无比的土木之学,忖度堡中秘道,完全无差错。何仲容一面背着他走,一面细心地听他解释这一层地下秘道的结构,记住所有出入之法。 他们在一个石室中停下来,这个石室有两丈许宽大,高度只有六尺,进来之后,将石门一推,立刻嵌好,外面秘道如有不明底蕴的人经过,无法看出竟有秘门可入石室。但这石室并非仅有一扇门,却共有数扇门。老人周工才解释说是此室位居全堡秘道之中心,可以四通八达。但正因如此,通常都弃置不用。他们躲在此室中,一旦有事,逃起来难觅踪迹。若果只有成永一人搜寻,大可以和他捉迷藏。 周工才又指着室顶道:“上面就是堡主卧室,一连四间,占地甚广,我们头顶处应该是本堡石库所在,我昔年曾参观过其他几个有名的堡寨,以我看来,结构都是大同小异,只须寻到这间四面俱有暗门的秘室,上面就是宝库。” 何仲容微笑一下,道:“我要教他们大吃一惊,只不知那石库可以攻得人否?” 老人周工才道:“别忙,让我想想,这样子建筑成的库藏,一定有一面比较薄许多,嗯,你从右门秘室出去,门上三尺之处,可以试一试看。”何仲容如言出了秘门,只见这条秘道特高,门上尚有四尺许,方始是石道顶端。当下腾身一跃,飘飞起来,在这刹间,已掣刀在手,看准了石缝,一刀刺去。铮地微响,宝刀插人寻尺深。 如今他已有经验,不徐不疾地刺割开石缝边的三合土。同时因是横着用力,只须弄个小洞,便可用指头悬挂着身躯,是以特别容易下功夫。 不久工夫,第一块径尺见方的石头已弄出来,里面还有石壁,他如法施为,又将第二块石头弄出来。里面再没有石壁,探头一望,黑影沉沉。但他的夜眼可不碍事,略一张望,又看清楚这座宝库甚为低矮,大约只有五尺高,宽也不过一丈。地上堆满了巨大的铁皮箱,另外在靠内里墙边,有张长形红本案,案上堆着不少光华闪烁的珠宝。 他怀疑地盯着地上几只巨大铁皮箱,猜忖内里装盛着什么东西。现在他将成家堡的宝库弄开了,心中反而后悔起来,一种犯罪之感,沉甸甸地袭上了心头。 转念想道:“四堡五寨称雄武林已久,坐地分脏,无所不为。时日既久,库藏内必有天下罕见的宝物,我何不尽情大开眼界。”这么一想,复又心安理得,身形一摆,已钻了人去。他知道黑道好手眼力锐利,只要留下一点痕迹,便可以借此推知下手者是什么人。是以他小心翼翼,连半点儿砂石都没有带人库内。 库中虽是一片黑黝黝,但他的夜眼一览无遗。唯一令他有点儿紧张的,便是库门若是突然开了,他一定来不及远走,形迹必露。不过任谁也敢相信这种宝库不会常常开启,是以被当场发现的机会,委实微之又微。 他先走到红木长桌前,何接着身躯,细细观看。桌上尽是各式各样的首饰,宝石一闪一闪地烁射着光芒,匀圆的大珍珠成串成串的,翡翠玉器,各呈工巧,看来没有一件不是价值连城。何仲容只用眼睛看,碰也不碰这些珍宝一下。回头瞧瞧那些巨箱,好奇之心大起,便伸手掀一下,谁知箱盖应手而开,登时金光万道,灿然映眼。定睛看时,巨箱中全是各式各样的金器,塞得满满的,约摸估计一下,每一箱最少也有数万两之重,他平生哪曾见过如此多黄金,不由得咋咋舌头,半晌缩不回去。这七口箱子俱可以打开,他看了三箱都是黄金,估量其余的也不会例外,便不再掀开来看。 眼光又射回红木桌上。只见那一大堆珍宝珠饰,在黑暗中透射出宝气千重,似乎在引诱人伸出手去取。何仲容耸耸肩,忖道:“这些都是不义之财,取也不伤廉,可是我目下性命乃是成姑娘所给予,岂可随便取她的东西。啊,那是什么?”原来在桌子末端,摆着一尊高达尺半的黑色人像,过去看时,敢情是尊古铜佛像,已经变得黝黑古旧。 他随便地看看那尊古铜佛像,并不放在心上。这时已经欣赏过宝库,便满意地从洞中钻出去,将那两块径尺见方的石头堵好洞口,拍拍身上灰尘,回到秘室之中。 老人周工才已等得不大耐烦,见他进来,这才松一口气,问道:“你一定进去了,可有什么奇怪宝物,开了眼界?” “没有。”何仲容愉快地摇摇头,“但那七大箱黄金和满桌子珠宝,的确罕有机会见到,而且还任我摩挲。这些都是不义之财,如果我不是刚刚受过成姑娘救命之恩,一定设法弄出去救助贫苦的人。” 周工才轻抚颊下白须,笑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却也够迂腐的。其实你将他们这些不义之财,拿去救济穷人,等如暗中替他们积点儿阴德,异日才有好结果,这也是报恩之意哩。” 何仲容大大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这样干。”仅仅说了一句,便觉得自己的理由实在不够充分,低头寻思好一会儿,忽地想出理由,便又道:“假如我能够劝得他们答允将这些金子拿去做善事,这样才算是替他们积阴德。” 老人周工才微微一笑,不去驳他,却提醒他道:“你不是有个三更之约么?现在大约差不多了,但你可要早点回来。”何仲容道:“不必太早去,宁可迟一点儿。我一定要赶快回来,你老放心。”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何仲容便形容宝库内的各种奇珍异宝给老人听,最后疑惑地道:“我现在还奇怪那座古铜佛像,何以也像宝贝一样收藏在库内。纵然是价值甚巨的古董,也不必这样密藏起来啊!” 老人周工才睁大眼睛,道:“这尊佛像之内,必有古怪,可借你没有细看。假如是我,一来年纪老大,心性较稳细,二来我被幽禁了二十年、心思缜密,一定会细察一下,看看有什么古怪。” 何仲容蓦地想起来,自个儿沉吟思忖道:“周老丈被成家堡囚禁了二十多年、将有用岁月,都白白消耗尽。目下周老大一日离开成家堡魔爪,茫茫人海,教他如何生活?他又不似我年轻有力,可以做任何苦工。”想到这里,脑中便浮起那一箱箱黄金。 他又继续想道:“我可以做主替成永赔偿周老丈一笔黄金,哼、其实黄金虽然宝贵,但如何可换取光阴。也不过是一点儿意思而已。”越想越对,当下也不告诉周工才要于什么,只说出去一下,便出了秘道,利落地纵上顶部,搬开那两块径尺方石,钻将进去。 随手打开一个箱子,灿然耀目的黄金塞满箱子,他并不取那些体积大的金器,翻寻一下,底下果然仅是一片片的金叶。他尽量取了许多,放在革囊中。想想二十年光阴,哪止值得这么少,便走到红木桌前,随手取了一串珍珠,大约共有二十粒,每一粒都匀净明亮,约有龙眼核般大小。藏好之后,正要离开,眼光扫过桌子末端那座古铜佛像,心中一动,一移步过去。 他弯腰审视一下,讶然忖道:“此地少有人来,是以箱上尘迹遍布,但这座古铜佛像上却没一点儿尘埃。难道有人常来拂试?那么何故对这尊古佛如是重视?”胸中疑念一生,忍不住伸手取起那尊古铜佛像,人手觉得沉甸甸的,但仅仅是普通铜像应有的份量,并不特别坠手。 何仲容用手指弹一下,当地一响,听出乃是古铜所制无疑。这一来更令他疑惑之极,将那座古铜佛像放在掌中,颠来倒去,看个不停。 他虽然不懂古物这一门玩艺,但单凭直觉,已可看出这座佛像雕工精美异常,古朴之气,盎然可睹。他摸摸佛头,又摩拳佛脚,在佛像脚下,还有一方铜制垫座,故此可以不须木座,随便摆设。 要知他手劲奇大,虽然像平常人那样摩擦,力道却重上许多倍。写然发觉佛脚垫座有点活动,何仲容眼光一闪,立刻试向左右拧转,果然那方垫座可以拧得动。拧了一会儿,垫座应手分开,只见座内有一个回槽,槽内铺着红色的锦缎,当中一块三指宽,三寸长的象牙牌,嵌在其中。 他定睛看了好一会儿,心中想道:“毫无疑问这座古铜佛像的秘密,就在这方象牙牌上,但这么一方象牙牌,能值几何,却也值得如此缜密收藏?”心里疑惑不定,但见那方象牙牌上,一条红线从左上角开始,蜿蜒曲折地经过牌中心,然后在右边中间处断掉。 除了这道弯弯曲曲的红线外,便没有其他花纹或文字。何仲容一点儿也不懂,想了一下,便将象牙用取出来,拧好那座铜像,放回桌上,然后离开这座宝库。 回到秘室中,因室内光线黯暗异常,只能看到模糊人影,故此他仅仅将那座古铜佛像之事告知老人周工才而没有取出给他观看。但他的本意,却是要请他看看,也许这位老人家猜得出牌上的红线是什么意思。 当下他把囊中的黄金叶子尽数取出来,让老人缠在腰间,又将那串明珠交给老人。周工才沉重地道:“何老弟你说得不错,我多年岁月,牺牲在此堡中,有权利取回一点儿补偿,但老实说,我毋宁要那二十年的岁月而不要这些东西。唉,啊,你也不是囊中充裕的人,这串珠子我要不了这么多,你摘下一半,放在囊中,日后也不至于因身边无钱而窘困。” 何仲容推辞道:“这个使不得,我岂不是变成窃盗了么?”老人周工才道:“老弟你错了,这些珠子既然你已承认是我的所有物,由我赠你,何能算是窃盗。”这话也不无理由,但何仲容决意不肯收下十颗之多,最后勉强收了五粒,放在囊中。 “现在时候已到,我出去一下。这儿秘道虽然盘旋曲折,但我已记在心中,绝对不会走错,周老丈你安心等候一会儿。” 转眼间,他已处身在春夜的漠漠长空之下,呼吸着晚上清新的空气。堡内不少地方犹自有灯光透射出来,他一直鹤行鹭伏地游到内宅,眼前便是成玉真的闺房。 闺房中隐隐透射出灯光,他忽然紧张起来,靠在黑暗的墙角,大大呼吸几下。最后鼓起勇气,轻轻一纵,飘落在有灯光透射出来的窗下。何仲容为人正直,不敢从窗纱偷觑,隐约听到房内有人移动之声,便弹指两声。 歇了一会儿,房内一片寂然,连早先的移动声也消失了。他疑惑地再弹指传意,但仍无反应。何仲容真想转过身就走,他本想逃避这种见面,可是想尽管这样想,事实上他不能失信于一位姑娘,当下硬着头皮。再弹指示意。 房内忽然传出一阵低微的鼻鼾声,何仲容耸耸肩,想道:“这真是够讽刺的回应,我且看看成姑娘是否已睡,若是睡着,我可就不能进去了。”这个想法令他有点儿失望,他也不知自己何以会这么矛盾,心中既不想见她,却有点儿恋恋之意。 待到他凑在窗上一看,暗中为之失笑,敢情一个丫环,伏在桌上打吨化,银灯渐黯,蕊烬甚长。他一转身,跃回在黑暗中,想了一会儿,想不通成玉真何以不在房中之理,不过暗中好像松了口气,便向回路折返。 忽儿一条黑影,宛如流星赶月般超屋穿房,向右边疾闪而逝。何仲容怔一下,想道:“谁敢在成家堡内高来高去。莫非是成家堡之人?但我隐约看出此人是个瘦老人,身法之快,已与成永同级。”越想好奇心起起,忍不住暂时放弃返回秘室之想,迅速地跟踪追去。 前面的人影飞驰到堡外,倏然隐没。何仲容小心地潜行上去,越过堡墙,但见一片田野,正当去路之处,却是果园。 忽然听到喝叱之声,从果园那厢传来。何仲容为之一震,忖道:“其中一声喝叱似是女罗刹郁姑娘口音,莫非她被困于此?呀,那瘦长老人定是成家堡这边的救兵,记得郁姑娘曾经上台,与人魔邱独门下迎战一场,同时那天晚上,她和岳家堡岳冲秘密说过什么话,她一定是成家堡的对头。” 他的脑袋突然闪过一线光辉,许多混乱的情势,刹时间清了不少。从以往所见种种迹象看来,那本来是同声同气的四堡五寨,内部正发生着莫大纠纷。虽然不知道这纠纷根由何而起,但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却将天下武林大部分高手,都卷人了漩涡。 这个推论越想越得到更多的迹象支持,可以庆幸的却是成玉真和金凤儿乃是站在一气的。这样他便不至于发生为了成玉真而损失及金凤儿,反之也是一样。那金凤儿不但昨日暗中给他钢锉之恩难忘,而于童年的印象,更觉难以排除。蓦地里他又想起昨夜在支渠口截击他的红脸老人,一定是金凤儿的父亲,只有他才有这等功力身手。另外那个瘦老人,想到这里,眼中一亮,刚才那个一掠即逝的瘦老人,不正是昨晚在支渠口,以一支烈火旗拦截他的高人么? 他又小心迅疾地沿着果园左侧潜绕过去,转到后面,只见一方平地上,有三个人正斗得激烈。 何仲容目力特佳,迅速一瞥间,已看出什么人在激斗,心中暗骂一声无耻,又见战圈外尚立着一人,正是那瘦长老人,便小心地潜移过去。 战场中的三人,乃是两男一女,两个男的年纪甚轻,各使七星剑,原来就是人魔邱独门下尉迟兄弟。女的乃是名震黄河一带的女魔头女罗刹郁雅,她手中一条长达丈七八的红绸舞起千重火红浪影,守得严密异常。 尉迟兄弟功力本不弱,此时双剑联运,攻守深有默契,是以威力甚大,直是攻多守少。女罗刹郁雅武功自成一派,那条奇长的红绸带能软能硬,此时乍看宛如蚕蛹结茧,包裹住全身,竟是无懈可击。 何仲容知她不能持久,因为她这等捱打的局面,已难有胜望,同时使用这等又长又软的兵器,最耗真元。想起郁雅以前救命相助之恩,为之热血沸腾,倏然撅起嘴唇,装回早先所扮的丑花子模样,倏然挥刀从暗影中冲出。人随刀走,一道游森森的光华,飞泻电射,直取尉迟兄弟。 瘦长老人左手一排颔下三络长须,峻声道:“什么人敢来成家堡撒野。”喝声身形齐齐发动,黑夜中忽见涌起一道火光,射奔战圈。 何仲容奋起神威,刀出如风,向尉迟兄弟各这一招。尉迟刚脚踏七星步,斜闪开去,手中剑仍取女罗刹郁雅。尉迟军却奋剑来架,刀剑相触。何仲容运力一斩,锵的一声,尉迟军的百炼上好利器七星剑,溅出火星。在场中无一不是行家,见状已知尉迟军的七星剑已被对方宝刀斩了一个大缺口。尉迟军心痛兵刃,舍掉敌人,忙忙退开一旁,低头检视七星剑。 女罗刹郁雅的红绸带如神龙出海,倏然卷拂尉迟刚的七星剑,对方剑光一撤,她的红带横移数尺、恰好拦住瘦长老人左同功的烈火旗。左同功冷喝一声小心,烈火旗冲处,郁雅内功逊了一筹,封拦不住,连退三四步之远。 第十三章 怜香玉独斗天孤叟 何仲容嘴撅得老高,接将上来,刀化“乍阴似阳”之势,一圈蓝虹挡住烈火旗。刀风沉潜不厉,似是阴劲。但刀旗相触之时,却变为刚还之势。左同功微噫一声,各自震开两步。 尉迟刚认得这柄宝刀,怒声喝道:“你这厮警头缩尾,算是哪一门好汉。现在可敢报出万儿来么?”何仲容冷笑一声,并不置答。这刻连旁边的女罗刹郁雅,也禁不住抽空偷觑他一眼。却因他太过丑怪,忙又移开目光。左同功老堡主情知此人功力奇高,绝招又多,真不知他如何学会。心中实在不敢小觑此人,烈火旗一举,以全力进攻。 何仲容这次现身,本以为女罗刹郁雅会乘机遁走,谁知她竟没有逃遁,眼见转眼间便撤退不了,心中一急,手中刀凶猛无侍地使出少林十八路无敌神刀,“横江截斗”、“月涌星垂”、“夜波关山”,一连三招,劈出千重刀影。这三招并非连在一起的招数,是以更觉神奇威猛。 左同功见他勇不可挡,不敢直摆其锋,使出游斗身法,左闪右避。何仲容刀光暴涨,一招“天女散花”,忽然改变攻尉迟刚。尉迟刚咬牙挺剑,以祭天十三式中的“举火燎天”之式,封架从头上落下的宝刀。尉迟军唯恐兄长又蹈自己覆辙,伤毁兵刃,大叱一声,从侧面刺出一剑。 何仲容身形一转,大家招数都落了空.他右手一推.恰好推在女罗刹郁雅腰上,潜这真力一送,郁雅不由自主,呼地飞高丈许,郁雅并非愚蠢之辈,这刻已知这个来救自己的人,用意要她逃走,便趁机隐身在数丈外的一丛野树后。 用迟军自作聪明,叫道:“这厮是个哑巴哩!”叫声中挺剑刺去,突然剑上一震,一股大力涌到,把他震开数步。他不觉气馁起来,原来他这一剑刺去,出手稍慢,反而把左同功烈火旗精微变化的招数给阻住,左同功左掌一推,把他震开数步,这一来他自知因功力较差,在这种高手激斗的场合中,不但不能制敌,反而绊碍自己人。这教他焉能不气馁。 尉迟用也不敢逞强,收剑退开,何仲容一看那气焰迫人的尉迟兄弟也不敢多事,便知这个面容严峻的瘦长老人定是不可一世的人物。此念如电光火石般掠过心头,手中宝刀一紧,运聚全身内力,一连使出昆仑派绝招“龙子初现”,武当的绝招“急流鼓掉”,少林派绝招“如来痛背”,三招齐发,蓝虹寒芒迸射如雨,直似一幢火树银花,欺入左同功烈火旗圈中。 左同功为之微凛,烈火旗疾展数下,旗刀相融,双方内力竟不相上下。但因何仲容主动抢攻,稍占上风,左同功低啸一声,身形况空而起,快如电闪般从何仲容肩上掠过。左家堡以天马行空身法,建惊武林。左同功这一跃,已出全力。只见他本在何仲容左上方跃过,但一过了他肩头,依然向右方一移,身形略沉,左脚快得异乎寻常地倒蹬出去。 这一招左同功自问天下间能接得住者,不过寥寥数人。这几个人不但武功卓绝,还因经验丰富,应变神速,方能接住他这一脚。目下这花子年纪尚轻,虽有一身不可思议之功力,料他定因应变不及而伤于这一脚之下。一旁的尉迟兄弟看到左同功此等神奇身法,都禁不住惊佩交集地喝起彩来。 彩声未绝间,啪地一响,人影倏分,尉迟兄弟双双挺剑跃出,准备擒住受伤的敌人。哪知蓝虹忽现,势疾力猛,骇得尉迟兄弟分向左右出开。何仲容快如鬼滋,瞬眼间已隐人黑暗中。尉迟军为人较为浮躁,回头诧道:“怎的那厮还能逃走?” 左同功胜国大凛道:“这厮一身武功,真是匪夷所思。刚才他刀招尚未使完,因老夫跃到他背后,这厮居然能以左手半转身躯,使出岳家散手中的‘直捣黄龙’之式,无意中恰好将一脚之危化解。” 左同功解释了其中原故之后,便不觉得稀奇。不过何仲容功力之高,却使得他们心存凛惧。左同功也有点儿同意尉迟军的说法,认为这个神出鬼没的年轻花子,很可能是个哑巴。 且说何仲容脱身之后,一身冷汗地向黑暗中跃去。忽见一丛树后有双眼睛在窥伺着他,何仲容也不作声,故意笔直驰过,刚刚过了那丛树,倏然跃回来,一刀劈去。他的目力在夜间如同白昼,故此在暗中窥伺的那对眼睛瞒不过他。 蓝森森的刀光,挟着猛烈的风力,直向那人头顶劈下。那人倏然一又身,何仲容看清面孔,不由得暗唤一声糟糕,赶紧偏开刀锋,左手疾伸出去,猛可一勾。原来那人正是女罗刹郁雅,她虽有一身武功,但主要的是想不到何仲容会向她攻击,而且出手之快,无可形容,是以连躲避之念也未泛起来,却被何仲容一句。娇躯不稳,直撞何仲容怀中。 她勃然大怒,待得何仲容左臂微松之时,突然五指箕张如钩,扣住何忡容右肋腋渊和大包大穴,她的手法自成一家,指上力量一刚一柔。直把何仲容扣得气促心跳,全身俱软。她嫣然一笑,道:“这滋味好受么?” 要知她外号是女罗刹,平生心狠手辣,越是杀机填胸,越发笑脸盈盈。如果以为她含情送笑,那就大错特错,死了也莫名其妙。何仲容空有一身精纯武功,但此刻被她制了先机,四肢酸软,竟连丝毫挣扎之力都没有。 女罗刹郁雅突然脸色一沉,其寒如冰。何仲容看得清楚,心头一震,想道:“这番完了,可持我连一句分辨的话也说不出来。”只听女罗刹郁雅道:“你敢对姑娘轻薄,实在死有余辜。你叫什么名字?刚才助我之故。便是为了向姑娘轻薄么?” 何仲容正在想,她扣住穴道,哪能回答,突然她那用用阴柔劲力扣住大包穴的食指松开,气促之感登时消失,自知已能开口。赶快道:“郁姑娘指下留情,在下岂敢对姑娘无礼。” 郁雅芳心大震,啊了一声,放手连开,呐呐道:“你……你……你是何仲容?”何仲容吁口气,收起宝刀,也不再掀唇装出怪样,道:“正是在下,险些变作姑娘指下之鬼。” 郁雅惊喜地道:“你没有死掉么?” 何仲容真想放声大笑,但唯恐惊动敌人,只好忍住,道:“在下如果死了,焉能和姑娘说话。” 她轻笑,道:“你这个人真教人难测,数日不见,本领便大了不知多少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何仲容不愿说出服下成玉真所赠的小还丹之事,含糊道:“我自己也不大明白,对了,那瘦长老人是谁?武功真强。”郁雅想起早先身陷重围之事,犹有余怖,道:“他就是当今四堡五寨中,左家堡堡主左同功,你能将他迫退,这消息足以震动武林,若不是他自矜身分,我早就被杀了呢!” 何仲容问道:“他们为什么要围攻你一人?到底这里面有什么古怪?我只觉得所有的人,好像都怀有什么秘密。” 女罗刹郁雅道:“你既然没有参与在这漩涡中,最好别知道得太多,我曾有誓言,不可告诉任何人,但如果你一定要问我,我不惜违背誓言,也可告诉你。” 他心中一震,凝视着她,歇了一下,坦白地道:“我不要知道这件事好了,谢谢你的好意。” 郁雅轻轻叹口气,道:“你不知道最好,但你老是在成家堡出没干什么呢?何不远走高飞?” 何仲容反问道:“四堡五寨的势力,遍布天下,你叫我走到什么地方去?况且我还有牵累,走也不容易。” 女罗刹郁雅疑惑地寻思他所谓牵累的意思,最后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牵累?是不是舍不得成姑娘?”她的声音十分尖锐,有一种不寻常的味道。但何仲容却懵懵然,仅仅被她尖锐的声音吓一跳,道:“你别这么大声。” 她用力咬唇一下,道:“怕什么?她听见了不是更好么?”何仲容有点糊涂,反问道:“她听见了有什么好处?你们只怕又得打一场大架。” 女罗刹郁雅怒道:“我才不跟她打呢?”言下之意,乃是说自己决不因他之故而和成玉真争风打架。但其实何仲容并非此意,仍然体味不出她的酸意,道:“那就最好啦,唉,我真是头痛得很,可惜我那位好朋友不在。”他想起挚友高弃,假如他在此地,便可以带了老人周工才离开此地。 女罗刹郁雅换了一脸笑容,道:“成玉真也不在堡中,你怎的不问?”何仲容恍然点头,敢情她离开成家堡,故此约定了三更见面,却没见到人。“成姑娘哪儿去了?你可知道?” 女罗刹郁雅笑脸盈盈,道:“她到流沙谷死亡岭百虫洞去,你也走一趟么?”这时她满腔留意,故意说出成玉真的去处。“那地方就在翡翠山再过去,十分好找,但我先警告你,那地方十分凶险,去者有死无生。” 何仲容诧问道:“那么她去干什么?”郁雅道:“她么,去救人呀。这些事你大概不知道,我从头简略地告诉你,先是岳冲、云纪程和峨嵋派的龚树德,为了取悦金凤儿,便订下赌约,到那流沙谷死亡岭百虫洞中,谁先取回火玉赠与金凤儿,便算谁赢了。规定是昨日的清晨回到成家堡,但这三人俱没有回来,其余的人谁敢到那等凶险之地去找他们。但据我所知,昨晚金凤儿和左家堡少堡主左良去了,至今也没回返,于是成玉真为了同派的金凤儿,便漏夜赶到死亡岭去了。同行的有什么人,我还没查探出来,但我知道已有许多高手暗中赶去。不过那都是岳冲、云纪程、龚树德那边的人,如果他们碰上金凤儿和成玉真,因祸由她们惹起,必定对她们不客气呢。” 她见到何仲容惊愣的样子,冷笑一声,道:“谢谢你刚才相助之恩,现在我得走了。”何仲容立刻道:“郁姑娘且慢,在下还有个不情之求。” 郁雅心想这人脸皮越变越厚,自己对他十分不满意,但他还开口向自己求帮助,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她不知怎地,又无法拂袖而去,便漠然问道:“什么事你说吧。” 何仲容见她态度冷下来,为之犹疑一下。要知何仲容骨头最硬,要不是女罗刹郁雅为人与别的人两样,越生气时,越发露出笑容,因而使他误会了,只要她早一点儿露出不高兴的样子,何仲容便不会说求她相助的话。 这时何仲容心中虽略有犹疑,但想到自己一命已不长久,同时江湖门道也十分外行。要想把老人周工才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走,谈何容易。终于道:“有一位老丈,遭遇十分凄凉,我已由成堡主手中将他救出来,却无法把他送走,脱离成家堡势力,不知你可肯帮我这个忙外 女罗刹郁雅闻言微讶,敢情这件事对成家堡却是敌对行为,心念一转,于脆地答道:“可以,但要把老人家送到哪里去?” 何仲容路忖思,道:“扬州会不会太远?”她点点头,道:“远近都是一样,不瞒你说,我可以动用我们布置的力量,连夜将老人家送走。相信那成永无法查出。” 何仲容为之大喜,只要老人家周工才能够重出生天,他已可算是报答了他。当下约定请郁雅在此地等待,他自个儿如飞回到成家堡中。转眼间已潜入秘道,回到那个秘密石室之中。 老人周工才等得心惊胆跳,见他无恙归来,喜不自胜。何仲容将经过情形以及重托郁雅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老人。周工才问知何仲容没将自家何以被成家的禁的原因说出,稍觉安心。只因以他这种学问,四堡五寨的头儿都会忌惮他或是迫他出力帮忙,这样岂不是出了龙潭,又人虎穴。 “这样安排太好了。”老人缓慢地说:“但以我阅人的经验来看,何老弟你一定逢凶化吉,绝不至于夭折,我到了扬州,将在离城西二十里处的那座石山附近建屋暂居,老弟你如离开此地,务必到扬州一行,我会在建屋时,预布暗号,到时你一看便晓得我的居所。” 何仲容苦笑道:“假如我不死的话,定必赴扬州一行,但这个机会只怕甚微。” 老人周工才坚决地道:“不,我们一定能够再见。”何仲容不再多说,把周工才负起来,潜出堡外。只见女罗刹郁雅已趁他去负老人出来之时,调了一辆双轮轻车来,车轮用厚厚的布裹住,这样蹄声便可以掩住轮声。驾车之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壮汉。 郁雅将老人周工才搀上马车之后,玉手一挥,那壮汉驾车疾驰而去。何仲容心中一阵茫然,之后问郁雅道:“郁姑娘你已和成家堡扯破面皮,今后到什么地方去?”口气甚是恳切关怀,郁雅心中微喜,道:“这样还不算扯破面皮,只要我不是当场被擒,他们不会对我怎样。我仍然可以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地留在堡中,但我看明日的以武会友恐怕要暂停举行了。”何仲容拱手道:“那么再见吧。”不等她询问,转身没入黑暗中。 女罗刹都雅顿脚恨恨骂一声,也自回房歇息。这时何仲容并没有休息,施展脚程,直扑翡翠山。不久,已到了翡翠山。上了山顶,纵目四看,那边的流沙谷如一条白色长带,从山上可以看到此谷的半环。 忽见翡翠山脚有两骑向成家堡那边驰去,只因距离过远,又在黑夜,到底不及白昼,只隐约见到马上的人,其中一个好像是女的。何仲容猜想可能便是成玉真,但这时已无法赶下去看清楚,同时想起金凤儿陷在死亡岭中,已无疑问。假如是成玉真撤退,有两个可能。一个是金凤儿已死,她留之无用。第二个是听郁雅说过,这流沙谷乃是天险之地,她可能是知难而退。 不论是哪一个原因,流沙谷死亡岭百虫洞一定非常骇人。但何仲容认为自己有一点比别人强胜之处,便是别的人一定会爱借自己生命,而他则大可不必。 当下直驰下去,不久已到了流沙谷边缘。沿着这道流沙谷走了不远,忽然发现前面随风传来人声。却因眼光被起伏的丘陵和树林阻挡住,因此不知是什么人。何仲容反而微笑一下,想道:“发现人迹更佳,我先看看他们揽什么鬼,等会儿自家也可事先趋避。” 潜行过去,躲在一块石后窥看,只见谷边站着三人,一个老者,虬髯绕颊,面目粗扩。一个少年,身量高大,肋下挟着一对双怀杖。另一个却是个少女,五官端正,面含悲戚之容。何仲容仅仅认得那高大少年乃是衡州府卫家寨少寨主卫成功,其余两人均不认识。 只听卫成功道:“成玉真捣鬼了大半夜,终于不敢过去,白白害得咱们苦等。”那老者双眉一锁,道:“此地实是天险,刚才那厮陷人流沙中竟毫无挽救余地。”旁边那个少女轻轻叹一声,道:“千不该,万不该,却中了左昆借刀杀人之计,幸好他们也搭上两个,否则更不值得。” 老者目光电射,打量了片刻,倏然道:“成功取出长索来,老夫姑且试试。” 卫成功豹眼一瞪,道:“爹爹没见到成玉真那一拨人么?那厮也备有长索呀!” 何仲容暗自点点头,心说原来这老者乃是卫家寨老寨主,怪不得站在那里,气度便自不凡。只听老寨主卫效青傲然遭:“那厮如何能与为父相比,你不必多言。” 卫成功不必再说,从背后解下一捆长索,粗细仅如末指,是以这一捆索少说也有三十来丈之长。另外那个少女也解下一捆长索,先接起来。卫效青握住一头,吸一口气,便向流沙谷疾驰而去。 卫成功十分紧张,手中长索不住滑走,但他双目眨也不眨,凝望着老父身形。转眼间老寨主已驰出二十余丈之远,卫成功紧张地道:“柳虹影,你小心帮忙我看着爹,以免……”刚说到这里,基听老主卫效青大喝一声,卫成功为之一惊,十指齐齐抓紧长索。只见这条长索陡然一震,何仲容目力最好,看清楚郑卫效青身形忽然一沉,浮沙及腰。但当下沉之时,已大喝一声,谷边长索随声抓紧,卫效青登时借力挺身飞起半空。 卫效青老堡主这一手轻功,与及应变之速,的确不愧是一时高手,只看得何仲容大为佩服,差点儿脱口喝彩。这时卫效青身在半空,复又借长索之力,一抖一扯,忽地飞退回三丈之多,然后飘落沙地上。 假若那片沙地又是流沙的话,卫效青便无法再逃此厄。卫成功父子关心,一头冷汗,限见老父脚踏实地之后,并无异状,这才呼口气,叫声好险。卫效青飞纵回来,道:“尚幸是我,才不至于陷在流沙谷中,不过那片浮沙下陷时,有点儿古怪。看来营救之事,不能操之过急。” 柳虹影道:“那怎么办呢?卫叔叔,岳冲大哥已被困两日之久了。” 卫成功不悦道:“柳妹,你没看见刚才的危险么?这件事得从长计议啊。”柳虹影便不作声。卫效奇安慰她道:“你不要着急,试看金老大爱女被困,今宵最早来了,但研究了好一会儿,却最先回去。他的独生爱女何等宝贝,还不敢轻易犯险,看来这桩事,必须我们暂时中止内讧,共谋应付之方呢!” 何仲容想道:“你们几个老头,纵然能合力计议,但哪一个肯率先以身犯险?到时候还不是望而却步,我可不能等待他们。” 但见卫效青等三人,连谈边走,不久工夫,已经走远。何仲容忖道:一既是有好些人被困,必定还有人在营救,我可不能叫他们看见我在这里。”想罢三面寻视,只见不远处有块巨石,下面似有洞穴,便奔过去,隐匿在洞穴中。 他连夜未睡,这时稍为定下来,便觉困倦,立刻盘膝运行内功,调息呼吸,不觉又入无我之境。过了不知多久,猛一睁眼,红日跳升,阳光遍地。 何仲容跳起来,跌足自怨,只因在夜色中,行事较佳,身形不易暴露。他并不知死亡岭上,还有一位厉害无比的异人天孤叟翟寒,却仅仅不欲自己在闯过这座流沙谷时,被成家堡那一于人看见。 这时已是卯初,他立下决心,不再犹疑,回身奔到一座树林后,砍削了一株直直的树干,长约丈半。然后持村干直扑流沙谷。他的打算并无惊人之处,仅仅准备碰上浮沙之时,可能旁边不远已有实地,靠着这根长达丈半的树干,也许可以脱出险境。 走人沙谷中,便放缓脚步,沉住气一步一步地走,这样一旦踏人浮沙之中,还不至于陷入中心,手中丈半长的树干可发挥作用。 走了半个时辰,才走过大半个流沙谷,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边走边想道:“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我不怕死,居然便平安走过大半个沙谷。”他脚下渐渐加速,比早先快了几倍。 其实这时天孤叟翟寒因两日两夜都有人来侵袭,以致没有休息。现在已回到所居洞府之中,打坐用功,那流沙谷没人操纵,便毫无危险。 何仲容抛下手中树于,吁一口气,现在他已站在山麓。 朝阳晒在光秃秃的岭上,倍增寂寞之感。岭上大大小小的石头,大部分由白色变成黄色,这些岩石不管风吹雨打,依然无声地屹立岭上。 何仲容站了片刻,便向岭上奔去,忽见岭上洞穴甚多,这么大的一座山岭,如果四面俱是一样,则最少也有千余个洞穴。 却见朝阳照射之下,地上的石头,许多都反映出光芒,一看而知这些石头因有什么虫蛇之类爬过,留下动液晒干,是以会有这种反光。他忽然记起此地称为死亡岭百虫洞,不消说这岭上一定是毒虫甚多,故此别无生物,因而称为死亡岭。推论下去,人类也难以在此岭上生存,金凤儿性命,岂不是岌岌可危? 走了几丈,忽见一个洞穴,隐在一座岩冈之后。他想了一下,便走过去。只见洞口一丈之内,俱是幼细洁白的砂。极是干净整洁,连一块石子也没有。 他微笑一下,忖道:“这个洞穴门户高大,生像修道人居住的洞府,不似刚才一路所见的洞穴,俱甚阴暗低矮,里面若有毒虫,必定是一种秉性喜洁的虫类。我难得到这里来,何不入内一看,开开眼界?”想完便做,踏人洞内。只见洞顶甚高,足有两丈,不但四壁全是光滑的白石,连地上也一式平滑白石,甚是光亮。 他深深吸一口气,似乎嗅闻到一种花叶海香,但这洞中寸草不生,于净之极,这阵香气从何而来。看看转人洞后的一条市道,想来这阵香气,一定从后面飘送出来,便不犹疑,走入甬道中。这条甬道开在最内那面石壁的左边,大约有两丈长,豁然开朗,原来又是一个石室。 这个石室中也如外面一般,空空荡荡,四壁俱是光滑白石,于燥明亮。石室中近门边的壁上,一个大白石花盆浮嵌在五尺高处。 这个花盆内贮有泥沙,植着一株状如水仙的绿草,但盆中仅有红色的细砂,并没有清水,故此立刻可以断定这株水仙似的绿草,不会是本仙。刚才闻到的香气,正是这株绿草发散出来。 何仲容颇感兴趣地细看那个白石花盆,花盆作八角形,一端黏附石壁上,毫无嵌痕,因此他推测这个花盆,一定是昔年居住此洞的人,开辟洞府之时,因势乘便,将壁上突出的一块石头雕成花盆。但令人不解的,便是这个石室中连一张石几也没有,昔年开辟洞府之人,纵然他迁或仙去,但总该留下一些笨重的家具,诸如石几石椅等物。 那种香气把他薰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他便退出石室,回到外面那间石室中,忽然好奇地忖想道:“这间石室和内里那间,形式一模一样,难道是天生如此?这种天工未免太奇巧了。呀,不会,光是看那个八角花盆,便知乃是人力,但这条甬道紧紧靠在一边,长达两丈,那么两室之间,留下来干什么?为什么不多辟一室,或者紧邻此室而辟建,何必多费手脚,弄这条长达两丈的两道呢?” 要知何仲容并非故作多疑,因他曾与当今土木之学唯一名家周工才聚了不少时候,虽然没有学到什么深奥的理论,但这些普通的原则,诸如设计上尽量利用最小的面积,求得最大的效用,他哪能不明白。 目下这两间石室,大可贴在一起,纵然不喜欢这样,也不该留下长达两丈的地方,弃置不用不说,还得弄条长长的甬道。这一点他想了又想,越发可疑。 他走出洞门外看看,那块巨岩正是天然最佳的门户屏障,地上那片细砂,甚是柔软舒适,试一走动,竟无一颗黏附脚底。提起一些摊在掌中细看,砂质温润如玉,显然不是凡沙。 何仲容眨眨眼,又走人洞中,先闭住呼吸,直人甬道,站在中间处,用宝刀柄敲敲两边墙壁。他以内力运到刀柄上,传声甚远。侧耳听时,左方突出来的石壁,传声空洞,不似另一边那种坚实的回声。 一道灵光闪过心头,他惊喜地上下审视石壁,暗忖这处若然是个秘密的石室,金风儿可能囚禁此地?当然,他也可能仅仅发现她的尸首。这个能够发现金凤儿的思想本不合理,因他尚未知道死亡岭上还有那药他公冶辛的师兄天孤室仅寒隐居,那么金凤儿如何会被国秘室之中?不过他心心念念都记挂着金凤儿,是以这刻忽发此奇想。 一直转人内室,竟没有半点可疑之处。基然心中一动,伸手扳住那个离地五尺的八角花盆,先向左推,却丝纹不动,于是又向右方扳回来,微闻喀噔一声,这个八角石花盆移动了三寸之多。但石壁上毫无门户出现,何仲容焦躁起来,乱摇一阵,无意向下一扳,吱地响了一声,生似门键已启。 他眼珠一转,随手一拉,咿呀一声,那石花盆竟是一道石门的把手,这时应手而开。 石门内这个石室恰是两丈长阔,高达丈半,整个石室都是雪白反光的平滑玉石,是以甚是光亮。床几桌椅一应俱全,都是白色的玉石所制,雕有名式精巧图案花纹,美观之极。 何仲容摇头看了一眼,微微一怔,原来石床上一个目陷额突的老人,企膝而坐,但背脊却倚在墙上。 石门开阖时声音甚响,但这个枯瘦得异常的老人;却毫不动弹。他心想这个老人不是死了,则必是睡着,看了半晌,走入室内,轻轻唤道:“老丈请醒醒。” 那老人越看越可怕,面色灰败如死,何仲容上前轻抚一下,触手冰冷,心头一震,知道这老人果然已死。看他死的如此孤独,如果自己不是无意间人此洞,找出这个秘室。或许再过数百年,他的尸骸也无人发觉。 这时才看见那个老人,一手掩着胸口,手掌中露出一块薄薄的白玉牌。生似这块玉牌,乃是他最心爱之物,故此濒死之际,犹自抱在胸前。老人床边的石几上,放着一个玉如意,色作微红。何仲容感叹一声,觉得死在这里,倒也不错,随手拿起那枚玉如意,突然一惊。 原来那枚颜色红润的玉如意,一人掌中,只觉一阵暖热,由掌心传人心中,甚是舒服。他怎知此是流沙谷死亡岭特产火玉,虽在绝寒之地,佩有此玉,便不畏寒冷。 何仲容随手放在囊中,好奇之心忽起,想道:“这枚玉如意这么奇怪,那位老人手中白玉牌,想必也有奇异惊人之处。”遂伸手轻轻取过来,只见一面雪白莹洁,玉质绝佳。翻过那面看时,不由得微微一怔,定睛而瞧。 那白玉牌的另一面,赫然是一幅人像,画笔精妙绝伦,刻工也细致无比。将那个女人半身像画得栩栩如生,眉目含情,几乎可以呼之而出。 这个女人清丽绝俗,秀发如云,披垂双肩,倍添一种娇媚之态。漆黑的眼珠和樱唇,都上了颜色,鲜艳之极。独惜双睛过露,眼神外吐,不是寿相。 何仲容看了又看,但心中并无一丝亵念。他之所以不肯释手,原来是在心中将这个画中玉人,来跟金凤儿成玉真两位一时绝色作比较。何仲容为人正派,虽然对金凤儿和成玉真有所偏爱,但仍能客观地细细比较。但觉这三位绝艳仙妹,各有所长,实在不能评出高下。 他看看那靠在壁上死去的老人,浮起一阵悯然之感,想道:“这位老人真是多情种子,直到濒危之际,仍然将这面刻绘着他心爱的人的玉牌,贴在心上,却不知这位画中人,是他的什么人?” 他又看了一眼,忽然又看到在那美丽的人像下面,刻着好些奇小的字迹。定神看时,那些字是“彩云归山,已无出岫之期,昊天不仁,遗我此哀,心死成灰,是曰天孤。翟寒识。” 何仲容看了似懂非懂,揣摩一会儿,有一点儿他敢肯定的,便是这个绘刻此玉的人,姓翟名寒。 其实这几句并不深奥,所谓彩云归山,便是喻指佳人已死,有如彩云一般,回到深山去,再没有出岫的日子。苍天残酷不仁,遗留给他以这种无法排遣的悲哀。于是,他的心已像她的身体一般死去,并且化为灰烬。自今而后,他便自称为天孤。也即是如今武林中人因他年老而称为天孤实翟寒。 何仲容读书太少,只知这些话十分悲惨,便叹一口气,忽生奇想道:“翟老丈啊,你当年活着之时,虽然遇到这么悲惨的事,但你仍然比我幸福,因为你可以有所惦念哀痛,同时也曾有过一段美妙难忘的时光。但我呢,却一无所有。” 他开始陷人哀愁之中,回想起自己年来的生活及遭遇,是那么空洞乏味,不禁感到十分空虚。 这块玉牌,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携走,于是他轻轻放回老人只有枯骨的手掌中。 退出石室,心中感慨仍在,随手关住石门,照原来样子闩紧。那八角石花盆的事香,使得他恶心欲呕,头脑晕眩,忙退了出洞。 他茫茫然顺脚而走,忽听有人叫道。“何仲容!” 叫声甚是娇细。似是女子口音、何仲容为之一震,不知是谁认出他的庐山真面目。四面一望,不见人影,暗想除了成玉真之外,便只有女罗刹郁雅知他没死。这个呼唤他的人,莫非就是郁雅么?听她叫声如此微弱,可能是被毒虫恶蛇之类咬伤了。这么一想,登时焦急起来,一面四顾,一面叫道:“可是郁姑娘么?”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道:“不是,我姓金,你可记得?”这个娇软的声音,仿佛从一堆石头里透出来,何件容听她自报姓金,大喜不已,循声跃过去,不觉失笑。原来那一堆石头堆叠甚高,把一个石洞的出口堵住了大半。从外面看来,怎样也看不出这里有个石洞。 洞内三尺之远,一位姑娘婷婷而立,但满身以至头发,都有细沙沾染。这位姑娘正是他冒险越过流沙谷的找寻对象金凤儿姑娘。 何仲容冲进去,喜道:“老天,果然让我找到你。” 她没有做声,呆呆看着他。何仲穿诧道:“金姑娘,你怎么啦?为什么不出去?你身上的沙哪里来的?” 金凤儿低下头,道:“你是来找寻女罗刹郁雅么?”何仲容睁大双眼,呆了一下,心中想道:“她这般情景言语,难道真个对我有情,故此刚才我叫错,因而不悦?”这个思想他一向不敢让它涌上心头,就是怕自己自作多情,将来闹出笑容。此所以不论成玉真或金凤儿,无论对他如何好法,他也不敢作此想。 现在情势又不相同,何仲容奋勇鼓起胆子,问道:“假如我是特地来找郁雅姑娘,你仍然会跟我离开此处吧?”。 金凤儿突然抬头,双目凝也着他,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何仲容立刻不会回答,呐呐道:“我……我没有什么意思。”这时他的心中,极是后悔自己的试探,意来这番没趣。 她举起左手,只见一条极细的金线,缚住玉婉,另一头却通向石壁上。她苦笑一下,道:“我怎能出洞去呢?”何仲容眉头一皱道:“这条金线扯不断么?”说着,伸手捏住那道金线,运力抖扯一下,那条金线纹丝不动。她又道:“你刚才走过洞口,我认得你的背影,若是你正面对我,恐怕反而认不出来呢。”她妩媚地笑起来,颊上两个酒涡,任何男人看了都得怦然心动。 何仲容透口气,心中的不安渐已消??,细细看那条金线,敢情不是线,而是极幼细精巧的金链,一头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头从洞壁穿人去,不知绕了多大的弯,才从另一边出来,复又扣好。何仲容哼一声,取出宝刀,先剁剁那条金链,地上的石头被刀刃剁得粉碎,但那条金链依然分毫无损。他立刻转向石壁进攻,谁知这道石壁,竟是千载岩骨,坚硬无比,宝刀叮叮当当地凿了十余刀,不过攻入半尺。但有一桩异处,便是那块岩石竟然会向内移动,假如再砍凿下去,那块石头可能滑入深处,使得金凤儿贴在石壁上,那时节有力难使。 金凤儿轻轻叹道:“何仲容你不必徒费气力啦!”何仲容闻言住手,她又道:“我们还未谈过话,分别了五年,你一定有许多事可以告诉我。” 何仲容摇摇头,道:“我自从离开姑娘,一直在镖行中混饭吃,这段日子,想起就要恶心,金姑娘你呢?” 她露出两个酒涡,轻轻摇头,算是回答了他的反问。忽又问道:“你在成家堡初见我时,可认得我?” 何仲容坦白地道:“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姑娘,故此现在虽然长大了,但一眼便认出来。不过不知那时姑娘可记得五年前之事,故此不敢上前和你说话。 他由衷地道:“想不到姑娘你一位千金小姐,尚记得我这个流浪人,后来又承蒙你在水牢解开我的穴道,赠以钢锉。此所以我一听郁雅姑娘说及你失陷于此地,便冒死而来。我因曾经传出死讯,除了在水牢中碰上成姑娘和后来碰上郁姑娘,她们知我尚活之外。别无他人,是以早先一听你的叫声,便以为是她们两位之一。” 金凤儿欢然道:“你果真为了我冒险到此地?”他诚恳的点头,随即又叹口气,道:“但这个难题,如何解决呢?哎,难道岭上有人居住,是那人将你囚系此地么?” 金凤儿扬一扬手上的金链,道:“若不是有人,难道我自己缚住自己?敢请你还不知隐居此岭有个天孤叟翟寒?他的大名,天下无人不知,武功之高,连我爹爹那一批人都不敢说赢得他。” “天孤叟翟寒?”他脑中闪过那面玉牌下面刻着的字,微感迷糊,然后又评道:“这个计谋毒辣,只看壁上那块绊住金链的石头,设计之巧,可以知道这个人的是足智多谋。” 金凤儿微笑道:“你着急什么,人始终不免一死,早点儿死了,也无所谓。有你这样对我,再得到我爹来见上一面,我死也无憾。”何仲容听了,心中又凄凉又兴奋,正在细味她话中那句“有你这样对我”的意思,只听金凤儿又道:“你可以多留一会儿,陪陪我么?”他毫不考虑,昂然道:“当然可以。” 四目交投,忽然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片刻之后,她慢慢垂下眼光,面上浮起美丽的笑容,使人觉得既可爱,又异常可怜。好些细砂从她头发上没下,何仲容走近她身边,举手轻轻替她排掉发上的细沙。他的动作非常自然,根本已完全忘掉世俗上一切拘谨。 金凤儿嘤然一声,倚贴在他身上。一刹间,这两个年轻的幻想丰富的男女,齐齐拥抱住对方。 何仲容自觉已换了一个人,他只要有一口气在,绝不能让金凤儿死在此洞。雄心豪情,陡然汹涌上心头,突然松手退开一步,坚决地道:“我去找那天孤受用寒;要他亲自来解开这条金链。” 金凤儿还未及说话,何仲容已转身疾奔出洞。这时何仲容毫不犹疑,疾奔上山巅,他准备奔上岭巅,打量好此岭形势,这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还未奔到山巅,忽听旁边有人冷哼一声,这一下哼声,直钻入耳中,宛如有魂之物,可见那人内力之精纯 何仲容立时止步,方一回首,只见一处岩石之后,走出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 他看得出这位老人面上的神情,孤寂无比,一种担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令人见面却步。 何仲容道:“老丈可是武林中鼎鼎大名的天孤叟翟寒?”他的话首先捧他一句,竟使得天孤叟翟寒一时发作不出,只冷冷点头。 何仲容喜道:“在下正怕此岭地方甚大,无处找寻老前辈。” 天孤叟翟寒冷涩地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一派的?来找老夫作甚?” 连三个问题.言语却简洁异常。何仲容忙道:“在下何仲容,此生并无师承,如今胆敢来谒见老前辈,实是求情而来。那边的一个石洞中,老前辈扣禁着一位金凤儿姑娘,与在下有点儿渊源。” 说到这里、天孤叟翟寒已现不耐之色,冷冷道:“心死成灰,是日天孤……”刚刚说了这两句,何仲容双目一瞪,忖道:“他这两句话,可不正是那方玉牌上刻着的么?这样看来,这位老人才是正式的天孤叟翟寒哩!”当下正想告诉他关于石洞秘室的经历。那天孤叟翟寒容色变得大大不善,冷冷续道:“老夫隐居此岭数十寒暑,凡是出人我禁区者,有死无生。” 何仲容大大不服,心想他这种口吻,比之开山立寨的盗匪更加凶横,冲口驳道:“为什么你有这种权力?”天孤叟翟寒微觉一怔,这句平凡的反驳,居然令他为难了一下。原来大凡人类,俱会有这种心理,便是碰上了普通人,都据理力争,但如明知对方不可理喻,则除了动之以情之外,不会用道理驳洁。天孤叟翟寒出了名的孤僻不近人情,是以擅人此岭的人,一旦面对着他,都不会问他有什么权力这么干。如今骤然被何仲容一问,他回心一想,果然没有可答之言。是以不由得为之一怔。何仲容察言观色,立刻又强调地道:“除非此岭是你买了下来,在流沙谷四周立下告示牌,不许任何人进人,才可以斥责擅闯的人。但也不至于要处死啊!” 天孤叟翟寒一来无言可对,二来他多年来未曾说话,口舌生硬,心中急时,便说不上来。只见他面色一沉,眼露凶光,生涩地道:“老夫就是不准任何人擅闯,违者处死。”说罢呼的一掌,迎面拍到。 何仲容暗运真力,出掌相迎,啪的一响,两人对了一掌。这一掌彼此都货真价实,尽出全力。何仲容接是接住,但身影摇晃一下,一终于退了一步。天孤叟翟寒见他年纪轻轻,功力却高明至此,微噫一声。倏然又远足全力,一掌拍去。何仲容这回不肯硬架,一招“急流鼓棹”,先抵住了对方掌力,然后错腕扣脉,掌心更暗藏力量,俟机外吐。这一招原是武当派绝招,变化精微之极。 天孤叟翟寒一看而知这一招内蕴变化,收回肉掌,双拍齐飞,夹拂而至。袖尚未到。已有一股腥风扑鼻。何仲容心中一动,疾闪开去,锵的一声,掣出宝刀。 那阴森凶骛的老人冷笑道:“成家堡的蓝电刀能奈我何片语声中两道宽袖,宛如双龙出海,飘舞封拆。何仲容使出少林无敌神刀,如雷霆万钧,猛攻勇砍,霎时已斗了十二招。 天孤叟翟寒大喝一声,乘他刀法至此而尽,手法微挫之时,呼一声左袖卷住他的蓝电刀,右手拍拂到他面门之前半尺之处。何仲容虽然明知对方衣袖拂不到面门,但仍然尽力往后一仰,倒蹿出去。老人噫一声,屹立原处,鸷视着他。 何仲容冷笑道:“你袖中一定有古怪,但暗箭伤人,算得什么本领?”天孤叟翟寒嘿然有顷,才问道:“老夫一向以一双铁袖一对肉掌,便足以纵横湖海。最近才练成袖里乾坤,内中藏有一对具有灵性的飞蛇。老夫虽曾以这一对飞蛇,噬毙了五六个江湖人,但因知者已死,外间终无人能知,你是如何知老夫袖中有物?”要知他说这一番话,并非无话找活,只要何仲容说出原因,他便可以在毒死何仲容之后,设法补救。 何仲容何尝有什么慧眼,只因早先对方双袖一拂时,腥风扑鼻。他曾被那毒丐江邛以诡异手法,种毒体内。这印象深刻无比,是以一嗅闻着腥风,便直觉地留意对方双袖之内可能有古怪。最后这一招,对方明明可以拂上身来,却不这么办,仅仅拂向他面门半尺远。这一来灵机一动,赶快退开,并且开声喝问。谁知果然喝穿内中玄虚。但这种一波三折的道理,如何说得明白,索性故作玄虚,道:“这有什么可以惊怪的,明眼人一看而知。” 天孤叟翟寒倒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怒哼一声,纵起半空,直扑下来。这一瞬间,双袖招数选连变化,教人无法捉摸。何仲容朗声大喝,举刀来封,不知不觉又使出十八路无敌神刀。天孤叟翟寒无隙可乘,却仍然抢攻不已。转眼间已使完第十二招,天孤叟霍寒左袖拂处,又卷住蓝电刀,右袖已送人何件容胸前。这一次何仲容已无法倒退,心中叫一声我命休矣。只见对方铁袖到了胸前半尺之处,便自停止前进,但袖内射出一股白线,已袭到胸口皮肉。何仲容明知大难难逃,反而定睛而看,只见那道白线,竟是一条身板幼细,头作三角形的白鳞小蛇,长度却不清楚。那条鲜红的蛇信,已沾上衣服。 天孤叟翟寒左袖一拂,何仲容手中蓝电刀飞上半空。但他却感觉不到蛇牙咬噬,定一定神,只见那条白蛇笔直对着他胸口,蛇信吞吐不休,却没有咬下。正看之时,手臂一紧,右肘曲池穴已被对方五指扣住。 天孤叟翟寒掌中捏住敌人性命,却不即取,冷冷笑道。“无知小辈,这就是老夫不准任何人擅闯禁地的理由,你能反抗么?”何仲容哈哈大笑,道:“这有什么了不起,你看看我颜色变了没有?你尽管发令教毒蛇咬我,何仲容要是皱一下眉头,算不了好汉。” 天孤叟翟寒听了反而眉头一皱,道:“小辈你在老夫面前叫字号充人物,可找错了对象。”何仲容面不改色,道:“那么你为何不取我性命?” 他阴鸷地注视着他,慢慢道:“你可是天生就不怕死?” 何仲容道:“我向来不作违心之论,本来我也怕死,但有些情形之下,却不会怕死。” “哦,果真是那妞儿的力量。”他果然放松了手,收回那条白色的飞蛇,继续道:“你明知老夫不会放过她,故此也求一死,可是这样?” 何仲容见他没有杀死自己,倒觉得不悦,冷冷道:“也许是这样。” 老人眼中阴鸷之色渐收,换上茫然迷惘之情,最后叹一口气,道:“你去吧,老夫不杀你了。” 何仲容大大一愣,情势转得太快,使他有点儿迷惑,当下问道:“老丈真是放我走?” 天孤叟翟寒点点头,道:“是的,而且赶快,趁老夫心意未改,即速离开此地。” 何仲容问道:“那么金风儿姑娘呢?老支可肯放她离山?以后我保证她绝不再来侵扰老丈清静。” 天孤叟翟寒生性孤僻,最厌恨有人罗嗦,双目大睁,怒道:“再多说几句老夫连你也不放过。” 何仲容想起身中毒丐江邛的剧毒,明日便得自杀,迟早不过一日光景,是以夷然不惧,大声道:“老丈不放过我可以,请放走她吧。” 天孤叟翟寒不耐多言,道:“你可别后梅。” 何仲容抗声道:“大丈夫一诺千金,决不后侮。” “很好,你伸出手来。”他说,一面探手入长衫内摸出一支银针,尖端乌黑。何仲容如言伸出左手,老人捋住他的手掌,一针刺在他脉门处,然后松手,将针收回袋中。 “你已中了老夫我神针,只有十二个时辰之命,如今老夫去替你放开那妞儿,但你不得对任何人泄露老夫袖中秘密。” 何仲容干脆的点点头,便跟老人飞奔下山,暗自苦笑想道:“反正多加些毒素在体内,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唉,我这一生,就像一场噩梦。” 不久已到了金凤儿藏身的洞中,她一见何仲容果然把著名孤僻凶毒的天孤叟翟寒也弄了来,劳心惊讶不置。心想这何仲容本领之大,不可思议。高兴起来,双颊上迷人的酒涡一直浮现不收。何仲容看得有点儿发呆,暗叹自己缘悭福薄,这位天生丽质的姑娘,分明已对自己有心,却无福消受。 天孤叟翟寒用一根头发,不知如何一弄,将金链解开。金凤儿向他道谢一声,他却不瞅不睬。金凤儿扑到何仲容身边,挽住他一只胳臂,低声问道:“他怎肯放我呢?” 何仲容微笑道:“将来我再告诉你,现在你先回去吧。”她讶然道:“你不走么?为什么呢?你不走,我也留下。” 天孤叟翟寒收起金链,粗暴地道。“小妞儿你趁早走,他已为你换口性命,你该感到满足。” 金凤儿聪明绝顶,闻言已知不妙,尖叫道:“不,不,你骗我的。”天孤叟翟寒自顾自走出洞去,毫不理睬于她。她转眼望着何仲容,哀求地道:“你别答应他,我们一齐回去。” 何仲容摇摇头,道:“本来我不想让你知道,但是……噢,你别这样,我的性命算得什么呢!”金凤儿咬唇道:“不行,我去找老家伙算帐。”转身便想奔出洞去。何仲容吃一惊,只因他知道天孤叟翟寒不但功力奇高,而且袖中飞蛇防不胜防,赶快猿臂一伸,拦腰把她扭住,急急道:“姑娘你万万不可鲁莽。” 金凤儿心慌意乱,嘤然一声,倒在他的怀中,俏眼中已流下泪珠。何仲容心灵大震,这一刹那间,他已确切地知道自己在这位艳妹心中的份量。突然一阵冲动,低头吻在她两片樱唇上。 在这热情如火,两情融洽的顷刻间,何仲容已忘掉自己生命短促的烦值,而光是这么顷刻的温存,他觉得已补偿了一生的不幸。再也没有别的遗憾。 金凤儿搂住他的头颅,梦幻地道:“仲容哥哥,我老是记挂着你,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你见我因我的囡囡掉在田中而急得哭了,那种怜惜我的眼色。那么冷的天气,你居然肯涉水替我拾回来。后来我一直在想,你必定是个非常侠义的人。五年来,我盼不到你回到我们堡中,学那六手未识的无敌神刀,我更加仰慕你的骨气。” 何仲容感动地道:“我一个穷小子,居然得到你这个仙女般的红颜知己,已经不枉此生了,风妹妹……”两人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又道:“我有自己的苦衷,故此请求那老丈换回你的性命。幸好是这样,否则我们的痛苦更大。” 她动一下,问道:“为什么你说幸而这样?”何仲容苦笑一下,道:“我们身份悬殊,若然我能活下去,你家中肯让你和一个穷小子要好么?与其一生痛苦思念,倒不如像现在这种结局。” 金凤儿悲悲切切地哀哭起来,何仲容温柔地拥抱着她,自家也暗暗垂泪。过了好一会儿,金风儿哭了一场,神思昏沉,竟然睡熟在他怀中。 天孤叟翟寒突然出现,走过来一指点在她睡穴上,然后道:“你送她出谷之后,也别回来。记住你只有十二个时辰的寿命,老夫的戮神针针尖蕴有天下无二之奇毒,当世之间,除了老夫师弟药仙公冶辛能够解救之外,再无他人能够救你。” 何仲容真恨这个老人心地恶毒,使不言语,抱着金凤儿直奔到山下,越过流沙谷,施展脚程,赶到翡翠山下,便将她放在一丛树后的大石上,从囊中摸出那枚烫手生热的玉如意,放在她掌心中。 起来瞧瞧她睡熟的美丽姿态,悲不可抑,心想自己真是福浅缘薄,命既如此,夫复何言。终于挥泪离开,直奔回流沙谷去,原来他忽然想到一个主意。 他奔回去时,方向稍偏,错开原来渡谷处有数里之遥。堪堪到达流沙谷边,忽见在那一片白茫茫的沙地旁边,一共站着二十多个人,不远处一座小冈边挂着二十余匹骏马。 何仲容大吃一惊,急忙缩回冈后,幸而那一堆人都全神贯注在流沙谷对面,故而没有发觉他。那一堆人他首先认出了成玉真姑娘,然后便是成老坚主、金大立堡主、卫老寨主卫效青、卫成功、柳虹影。还有曾经截阻他由水渠出来的左同功老堡主。 他再细细一看,许多年轻的他都在看棚上见过,如赵素之、左昆、孪生兄弟钟智、钟勇。柳虹影的两个弟弟柳坚、柳城、云纪程的妹妹云霞。光是这一些年轻人,连成玉真在内,已有十个,加上不是四堡五寨的峨嵋阴剑龚树仁,共有十一个年轻的。年纪老的一共是人男一女,大都在六旬上下。何仲容虽然未见过其中四五个,但从他们的气派态度来看,无疑这九人就是名震天下,四堡五寨的当家人物。 阴剑龚树仁最是没趣,这些人当中,只有成玉真曾经招呼他一下,但其后成玉真也极为担心金凤儿的生死,无暇理他。是以站得较远,显得孤零零的。 那九个老的,果然就是四堡五寨的当家人物,这时全都聚齐。只因他们虽然分裂为三派,但表面上仍然没有摆明。加之这次大家都有子女失陷在死亡岭上,单独靠几个人之力,绝对无法飞渡流沙谷。是以不约而同,一齐联合起来,暂时抛弃掉心病。 他们带来一捆长索,幼细仅及小指。这么一大捆,少说也有数十丈之长。何仲容到达时,他们已开始动手。只见三个老人,一齐伸出双手,举在头顶。六只手掌上,放着一块一尺见方的石头。 何仲容沉住气,看他们如何过谷。只听那三个老人齐齐大喝一声,六掌微沉,然后同时向上一推。 呼的一声,那块石头斜斜飞起,带着一道黑线,直上半天。何仲容隔得虽远,却已看到那条黑线,敢情是捆缚在石上的细绳。此时地上的大捆绳索一圈一圈地消失,随着石头飞远而消失得更快。那块石头有如长了翅膀,笔直飞出数十丈远,然后坠在流沙谷那边的山麓。 那道细小的绳子,已随同石头横贯流沙谷,在雪白的沙地上,变成一道界线。这边八个老人齐以双手执着绳索,但并没有扯起来,谷中的绳子依然贴在沙上。 那个白发皤然的老婆婆,突然向谷中跃去,其快如风,沿着细绳在向死亡岭疾驰而去。何仲容自服小还丹后,目力迎异昔时,已自看出那婆子在沙上走了两丈之远,冲力已消,便改为踏在绳上飞驰。 这边的八个老人,十六只手掌挨着执住绳子这一头,全都显出十分吃力的样子。何仲容方感诧异,不知他们闹什么玄虚,那位老婆婆已到了谷心,忽然传来一下响声,刚好在她脚底陷了一个大坑。 但那老婆子并没有跟着沙陷而坠下,仍然捷如飞鸟,直渡向山麓。原来她脚下踏着的细绳,已由这边八个老人一齐合力,运布内家真力,故此沙陷之后,依然挺直。那老婆子乃是四堡五寨中百粤韶洲赵家寨的当家赵大娘,论起轻身武功,在九人中要算第一。故此脚下绳子虽然承力不大,她却仍能在上面驰过谷去。 那赵大娘到达山麓后,立刻执起绳子那一端,这边成永也独自握住一头,两人一运力,细绳扯得笔直,高达胸口。 金大立堡主首先疾驰入谷,贴着绳索直奔过去。这刻纵然脚下崩陷,以他的功力,定可及时抓住绳索。转瞬间他已渡过此谷,又有一位老人纵入谷去,这位老人,何仲容未曾见过,原来是西安府岳家堡堡主岳真,他也是贴着绷得直直的细绳,飞驰过谷。 第四位尚未纵下谷中,只见死亡岭上,一条人影如奔雷通电般泻下来。一晃眼已堪培驰到山麓,此人来势凶猛,使得那抓着绳索另一端的赵大娘,也松手转身,观看来人是何路数。 那条人影骤然止步,现出身形,却是个颀瘦老人。他洪声喝道:“即速停止擅闯老夫禁地,否则后悔莫及。”山麓那边的金大立岳真和赵大娘岂是怕事之辈,但因此时有人质在对方手中,投鼠忌器,都不立即顶撞。 那老人正是天孤叟翟寒,只见他面寒如水,又道:“你们想是四堡五寨的人了,很好,近百年来已罕能碰上你们九人俱在一起,老夫今日不缘赶上,倒要试一试号称武林之绝的金龙八方天马阵,有什么出奇的能耐。” 赵大娘冷冷道:“若是药仙公冶辛口出此言,我们非把他当场杀死不可。但你这个天孤地僻的老鬼。不知天高地厚,且饶你这一趟。”天孤叟翟寒听她声如枭呜,口舌尖利,心中虽气,但明知说她不过,当下阴测恻笑一声,道:“现在你们听着,第一,不准再有一人过谷,第二,你们都回到那边去,要怎样比划都可,老夫奉陪。如若不听老夫之言,嘿嘿,可就后悔莫及。” 金大立和岳真,俱因子女失陷在死亡岭上,唯恐那天孤叟翟寒因他们不听警告而一怒杀死人质,这时异口同声道:“这两件都可以办到,但老朽等子女失陷于流沙谷中,前后共有五人,天孤里你只须回答一事,便是他们可曾健在?” “全部健在。”他冷冷道:“现在过去那边,老夫一道与你们过谷。”赵大娘最是气愤,但此时不能发作。只好忍耐。四人一齐越谷回到这边。六个老人迎将上前,大家停步在谷边平地上。 天孤叟翟寒环顾九人一眼,阴声道:“我这流沙谷死亡岭从来罕见人迹,想不到今日如此热闹。但四堡五寨之名,只可欺欺庸俗之辈。” 赵大娘立刻道:“老鬼你也没有什么了不起,闲话休提,如今只要你赢得老身,便教你开开眼界,试一试金龙八方天马阵的威力,看看是否有资格称为武林之绝。” 赵大娘此言,乍听以为她自负气盛,其实却极为高明。第一点封住天孤叟翟寒责问四堡五寨之人,何故扰他清静之因。第二点她的武功,比之其余八人,高低相差最多不过一线之微,故而她若输了等于八个人单打独斗,都难望赢得对方。第三点,赵大娘虽是名震武林的成名人物,但天孤叟翟寒年逾九旬,比她与及余下八老,都大上二十多岁。细究起来,赵大娘胜了固然成名露脸,输了一招半式,也不致对声名有多大影响,故此这一战对她而言,利多于害。 天孤叟翟寒冷笑道:“老夫不显点儿手段,你们大概不知武林尚有别人。”说着,走将开去,赵大娘却不跟过去,因此相距已有四丈之远。天孤叟翟寒方一站定,已听赵大娘枭声喝道:“翟老鬼接招。”一道黑影,直奔对方。天孤叟霍寒铁袖一排,一股潜力,将那道黑影荡开。原来那赵大娘以一条长达十丈的玄丝飞爪成名江湖,乃是赵家寨不传之秘,渊源深长,招数极是毒辣精妙。 这时但见她施展那长长的飞抓,如臂使指,刹时间已攻了四五招。天孤叟翟寒不愧是当今武林前五位高人中药仙公冶辛的师兄,一双铁袖,飞舞拆封,随手消解了赵大娘的攻势。 赵大娘又连攻了七八招,身形却自动凑近去。原来大凡兵器起长。则内力越难贯注,龙其是玄丝飞抓上的玄丝,乃是软物,更难贯注真力。此所以她虽因距离远而占得有攻无守之利,但对方化解她的攻势,也甚容易。她为了要使得招数有力凌厉,就不得不自动缩短民离。 天孤叟翟寒浸淫于武功达八十年之久,火候之精纯和功力之高强,不在话下。此时一任对方招招猛攻,却夷然无事,只将双袖连挥,便自化解,由始至终,双足未曾移动过一寸。 八老在四周围观,见此情形,已察觉赵大娘武功虽强,但比起此老,尚逊一筹。各人心想败局已成,便早作准备。那仙霞岭云家寨老寨主云布和南昌府钟家寨寨主钟子光,因与她同属一派,份外关心,彼此打个限色,特别移得近些。 眼看赵大娘已迫近到两丈之内,玄丝飞抓漫天匝地般卷将过去,招数极是繁复毒辣。那天孤叟翟寒也较见吃力,开始移步问避。但二十招不到,天孤叟霍寒阴恻出长笑一声,突然改守为攻,一袖荡开飞抓,捷逾鬼魅,直扑到赵大娘身边,左袖是“恶风暴雨”,右袖是“女娟补天”。两袖各挟沉重潜力,分头袭至。赵大娘猛可横门,忽地自怀中射出一道乌光,直取敌腹,去势之快,较诸敌袖犹有过之。 八老齐齐喝彩助威,原来她怀中射出的乌光,乃是玄丝飞抓的另一头,系着一枚乌金环,以左手控制,专门对付迫近身来的敌人。天孤叟翟寒只好撒招让开,但双袖上下四摇,不离赵太娘身形,二十招不到,已迫得赵大娘形势凶险。何仲容却连连在心中叫怪,皱眉寻思一事。 原来他记得那天孤叟翟寒那对宽大而厉害的铁袖内,还有一宗飞蛇的绝艺。这刻眼看铁袖屡屡拂到赵大娘面门胸前,如要取她性命,可说易如反掌。但天孤叟翟寒并没有以剧毒飞蛇突袭。这一点颇教他不解、故此皱眉寻思。 第十四章 感真情栖霞赠仙露 猛见那八老中,云寨主已掣出上面状元牌,钟老寨主自腰间摘下一条围腰玉带,迫得最近,大有跃跃欲动之意。墓地恍然大悟,忖道:“天孤叟翟寒智计出众,心地狠冷,他那对剧毒飞蛇,一定是要等到被他们多人围攻之时,为了突围脱身,这才动用。” 方在想时,赵大娘左手玄丝乌金环飞射如电,不论上中下三路,都在乌金环威力范围之内。然而近身苦斗,显然是她所短,恰又正是天孤叟翟寒之所长。但见他那双铁袖,舞得劲风呼呼。赵大娘努力奋战,仍落下风。又是二十余招过去,赵大娘使个败式,跃出圈子,采声喝道:“翟老鬼你且罢手。” 天孤叟翟寒闻言立刻凝立不动。只听她又道:“你是真个要见识我们的金龙八式天马阵?” 天孤叟翟寒仰天打个哈哈,道:“老夫正是此意。” 金龙堡堡主金大立环顾众老一眼,便突然缓步出来,右手抬处,微闻锵的一声,如龙吟虎啸。但见一道金虹,耀目生辉,原来他已掣出一口金光灿然的长剑,此剑虽不能斩金削铁,但因铸时含蕴金精,复经千锤百炼,质坚刃利,同时份量特沉,称为金龙剑。四堡五寨之中,以金龙堡的武功最是正派,成就一向最佳,至今仍处在领导地位。 金大立缓步出来之后,弹剑长吟道:“首位金龙镇八方。”众老齐齐复吟道:“首位金龙震八方。” 语声方落,左老堡主左同功,手持红光飞扬的烈火旗,离众而出,朗吟道:“震宫天马最堂堂。”众老一齐和道:“震官天马最堂堂。” 成老堡主成永手持指日鞭,飘身而出,落在正南方,长吟道:“赤兔南离称威烈。”众老一齐和道:“赤兔南高称威烈。” “酉方金马是仙乡。”岳真手捧仙人掌,纵落西方方位。众老一齐和道:“西方金马是仙乡。” 一道银虹落在北方方位,现出身来,却是柳老寨主柳伯聪,手中一柄银芒四射,长长弯弯的马刀。柳伯聪洪声道:“坎水乌雅乾御史。”众老一齐和道:“坎水乌雅乾御史。” 卫效青手捧御史笔,跃将出来,朗朗长吟道:“云程万里负忠良。”众老一齐和道:“云程万里负忠良。” 两老同时飞出,一是云布,手持状元牌,一是钟子光,双手握住玉带。云布先道:“良是状元……”钟子光接着朗吟道:“……坤是相!”他们接得快速有力,使人精神一振,众老也大声道:“良是状元坤是相。”他们接得快速有力,使人精神一振,众老齐齐大声复诵道:“东南器位八龙豪。” 这一首似诗般的口令说完,九人已各站好方位。只见有八人是接八卦方位,团团而立,金大立则手持金龙剑,在圈子之中,随意站立或移动,却无不刚好扣住整个阵势。 别说天孤叟翟寒和何仲容等未见过这金龙八方天马阵,便四堡五寨的后辈,也从未见过九老一齐施展此阵;这时都睁大眼睛,细细端详。原来四堡五寨这一座金龙八方天马阵,首创的九位老辈,昔年乃是结盟兄弟。此阵虽因各人散居各处,但每人仍可将本身在此阵的步法出手等传授给下一辈,那下一辈的人,不须见面训练过,只要四堡五寨的人到齐,凑起来便可成阵。动手之时,除了每个方位应有步法,主要还是各堡寨的独门招数,恰好能够彼此配合成一个整体。是以此阵被称为武林之绝,便是因为四堡五寨的武功本已高强,复又合在一起,变成一个整体,威力何止陡增九倍。 且说天孤叟翟寒孤伶伶站在阵中心,但毫无惧色。金大立洪声道:它寒你一定要试试我们金龙八方天马阵的威力,如今阵已布好,你尚有何待?” 赵素之尖声道:“他想是害怕了呢!”天孤叟翟寒深深凝视她一眼,阴恻恻道:“臭丫头你竟敢信口雌黄,罪该万死,老夫若不是昔年那才貌倾绝天下的爱妻夭逝,因怀念于她有此生不杀女性的心愿,嘿,凭你这句话,今日就教你死在当场。”话声甫毕,铁袖一拂,呼的一声,一股潜力激拂过去。赵素之离他有两丈四五之远,但对方袖上潜力涌到,但觉冲激得呼吸难通,宛如常人骑在千里马上疾驰时,风力闭住口鼻光景。心中竟然微怯,方知此老的厉害,适才与母亲赵大娘激斗之时,竟然未出全力。 金大立不欲天孤叟翟寒再说出难听之言,便道:“令正才貌双绝,倾绝一时,我等也曾耳闻。但现在即将动手,你似不宜分心。须知我们这座金兑八方天马阵,昔年以六纬神功号称天下第一位高手的云溪老人,尚且被家在等布下此阵,苦战多时,仍无法脱身呢。”金大立所提及的云溪老人和祖先辈。俱是百余年前的武林高手,而这座金龙八方天马阵,便是他们祖父辈所创,云溪老人号称为天下无敌,一生唯一受挫,便在此阵之中。 天孤叟翟寒冷笑一声,暴喝声好,双袖一挥,先取金龙堡金大立。他也明知金大立乃是本阵之首,只一动他,此阵便算是发动。金大立手中长剑一挥,金虹电射,与他斗起来,三招已过,阵势仍不发动。但金龙剑风力特重,招数也凌厉异常,比起赵大娘,又显有不凤天孤叟翟寒暗中微凛,心想光是这个金大立,武功已如此之强,再加上那么多人,天下有谁能敌? 岳真纵声笑道:“金见我等也手痒不禁呢广金大立喝声好,剑上风雷进发,抢攻过去,天孤叟翟寒身形微侧,正待让开敌锋,然后反攻。哪知金大立疾掠而过,跟着人影乱闪,数股风力已先后袭上身。 好个天孤叟翟寒,不愧是武林中前辈高人,也不枉他隐居流沙谷死亡岭上垂五十年之久,日夕锻炼功夫,果然身手高强。墓地踏步移宫,直抢里位。卖位上本是赵大娘所占,但当金大立一旦发动阵势,已改由云布手持状元牌,固守方位。 那云布却也奇怪,状元牌起处,直向身侧敲拍出去,并非拍向敌人身上。天孤叟翟寒铁袖一挥,忽见侧面玉带如灵蛇出洞,疾卷过来,恰好比他快了一线。这一来他不得不向着云布状元牌所落之处闪去,否则便须翻袖去挡,但他其时已疾如电光石火般想到,如若自己以铁袖去破侧面的玉带,背面便得露出破绽,必被另外的人所乘。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他陡然大喝一声,奋全身功力一袖去封敌人玉带,另一袖却猛攻云布。 云布一看不妙,收牌来架,天孤叟霍寒双袖挡了两人各一下,身形已移将开去,饶他已避开敌阵第一回合的凶锋,却也暗自心惊,情知大是不妙。 金大立响如洪钟般长笑J声,挺剑来攻。天孤叟翟寒转过半身,觑准时机,倏然一袖拂出,威力之劲,直刮得地上沙飞石走。金大立见他已出全力,不敢轻忽,剑走轻灵,改斜削为直戳。 天孤望翟寒正要他如此,铁袖照旧拂出,暗中已看定那个用玄丝飞抓另一头的乌金环攻来的赵大娘。拿捏时间,蓦然大喝一声,右袖一招“白云出轴”,疾拂过去。赵大娘果然抵不住他全力一击,手中乌金环直荡开去,忽见敌人五指如钧,电急抓到。 那边的金大立一剑刺去,本以为敌人拍上力量奇大,故而改用剑失去碰,哪和金龙剑过处,直如无物。心知上当,却仍不慌,剑化“鬼眼虚眨”之式,敷出十二点剑尖,罩住敌人十二处穴道。不过他剑式递出时,已慢了一步,如若对方够狠够辣,赵大娘势须先毙在五指之下,然后他的剑才够得上。 天孤叟层寒果是如此想法,暗忖拼着身受敌剑轻伤,但先毁了对方一人再算。五指真力迫涌而出,疾抓下去在这刹时之间,忽然瞥见赵大娘面上毫无惧色,心中一动,暗觉奇怪。 一声长啸起自身侧,人影忽现,一团烈火,直烧五指。人影烈火出现之后,一股风力由肩侧拂过,原来此人乃是从身后飞过来,脚未沾地,手中烈火旗已反手点出。这种身法,正是左家堡名震武林的天马行空奇技。 天孤叟翟寒嘿嘿冷笑一声,突然及时撤回右手。原来他已在窥见赵大娘神色不变之际,发现不妙,陡然撤回力量。及至烈火旗卷到,他因力量只出了三成,自是进退自如,这时左同功焕然闪开去,腾出地方。果然天孤实用寒身躯半转地陪国连退过去,这是因为金大立的金龙剑够上部位,大显威力。 那边厢还有四五人未曾动过手,此时不住冷笑,这种笑声钻入天孤自日寒耳中,真比打死他还要难过。 在一旁化窥的何仲容,直看得目瞪口呆,要知他的功力已非昔比,是以能够瞧出其中奥妙。但觉此阵的是无懈可击,攻时如水银泻地,无孔不人,任你本领再大,也来不及—一招架。 又看了片刻,那天孤叟翟寒身不由己,沿着此阵的圈子移动,挨次被他们进攻。两个圈子之后,不但是他本人,便局外的何仲容,也看得出这九人之中,以金龙剑功力最是精深,而且招数上显出大气派,足可领袖群伦。远攻以玄丝飞抓最强,但近身则大不利。成永的指日鞭,也是仅次于金龙剑一线的厉害武器。其余烈火旗、壮元牌、仙人掌、御史笔、玉带、马刀等,都不相上下,比之指日鞭却弱了一线之微。 何仲容忽然发生奇想,寻思道:“若然是我在阵中,如何才逃得出来呢?” 这个思想实在令人困扰,他苦苦思索,细看此阵变化,竟毫无头绪。但其时他又发现一宗奇事,便是那天孤叟翟寒,实在无法抵敌,好几次分明已无法逃脱杀身这厄,但终于化险为夷,仍然无恙。何仲容暗想道:“难道是强盗发善心,这些老魔们居然不想杀死那天孤叟翟寒么?”想了一会儿忽然大悟,心想四堡五寨还有不少人被困,无怪投鼠忌器,不敢下手。 金大立突然宏声喝道:“翟寒你再不知机,今日便是你丧命之时。”天孤叟翟寒患怒欲狂,但双袖中的飞蛇绝技,仍没露出来。一来敌人配合得极之神妙,一人进攻,必有两人抢救,那被攻之人,反而不须理会,只管发招拦截自己的进路。这种情形之下,如若发出飞蛇,杀敌机会甚微,便不敢妄动。二来他始终记得何仲容与他对手时,居然能够事先发现,故此他失去信心,也不敢在动。暗忖不如暂时保持高度秘密,异日也许能仗这一对飞蛇,将这干得罪过他的人,逐一诛杀。这时听到金大立之言,立刻极力抑住怒火,冷冷道:“生死之事,老夫一向不放在心上!” 金大立哼了一声;道:“此阵威力如何,你已见识过,现在你只须说一声认输,并答应将我等子侄辈尽数释放,你可安然出阵。”他一面说,一面仍催动阵势。但见寒芒光影,飞舞奔腾。错非他们都是一流身手,根本就做声不得。此阵主脑因昔年金龙堡乃是老大,规矩是由他做主,故而其余的人,都不说话。 天孤叟翟寒阴恻测道:“老夫此生未认输过,你们不妨割开老夫之心,看看有否治字。”金大立默然半晌,突然厉声道:“那么放不放人?”天孤叟翟寒这时已战了百余招,顿感力乏,但仍然十分倔强,运足全力,试图冲出阵去。可是一任他使着招数,仍然无法越雷池一步,连冲两次失败之后,才咬牙道:“老夫留下你们之人作甚?” 此言不啻答应了放人的条件、金大立仰天大笑,洪声道:“联袂同心,脾既当世。”余下七老及赵大娘一齐应道:“金龙天马,宇内之雄。”言讫齐齐收回兵器,不再动手。 天孤叟翟寒步出圈子,阴沉地道:“今日之事,算是了结,但从今而后,你们四堡五寨之人,如敢踏入流沙各半步,老夫必取他性命。” 旁边的年轻人听到了,都十分不忿,但那九位老的,却毫无表情。 天孤叟翟寒又道:“以老夫看来,你们九人虽是名满江湖,称霸一方,其实都及不上一个后辈少年。” 卫成功怒声道:“老匹夫你再敢无礼,别怪我骂你。”他父亲卫效青正与其他八老同一心意,唯恐在自己人未曾脱困之前,再闹翻了,那时纵然杀死天孤叟翟寒,自己这边却得赔上五条性命,划算不来,故此大家都忍气吞声。这刻连忙阻止道:“成功不得多言,给我退下。”卫成功父命难违,只好悻悻退开。 “嘿嘿,老夫自会还你一个道理,试想小伙子你……”他指着卫成功道:“老夫亲眼看见你与你父亲和另外那位小姑娘,在谷边弄了半天。也不敢过谷。嘿嘿,其实还不只你,他们还不都是这样。可是,却有一个少年,孤身匹马,直人死亡岭,并且把他所爱的姑娘救出生天。嘿嘿,你们哪个比得上他。” 大家听了此言,都面面相觑,金大立忍耐不住,问道:“他救出哪一位姑娘?他叫什么名字?”所有的人,都屏息静气,等候天孤叟翟寒答复这一问。 天孤叟翟寒故意不即回答,把他们吊得焦急难忍,这才冷冷道:“他姓何,名仲容,正是把姓金你的女儿救走。”此有一出,不论老的少的,都愕然相顾。成玉真脑中嗡的一声,如被闷雷劈了一记,说不出心中滋味。只因天孤叟翟寒,曾说及何仲容乃是将所爱的人救走。 不过这时大家都十分诧愕,竟无人发现她神态有异。在一旁偷听的何件容,却得意异常,满腔豪气,腾扬九霄,几欲挺身长啸一声,然后朗声告诉他们说:“何仲容在此。” “何仲容没有死么?”这个问题在众人心灵闪现了无数次。金大立烦恼地叹口气,这回女儿被那俊美少年所救,还能不对他倾心么? 天孤叟翟寒可真怕人家误会那何仲容乃是凭着本领,把金凤儿救走,便又大声道:“如今老夫颇有侮意,海不该答允何仲容以一命换一命,因而他日后无法再在武林出现。” 大家一听这后面的出奇文章,又是一阵诧愕。金大立大大透一口气,问道:“翟老你已处决了那厮么?” 天孤叟翟寒傲然一笑,道:“他还有几个时辰的命,但老夫纵然后悔,却也无法将他所中之毒解救,除非我师弟突然出现。” 成玉真突然尖叫一声,道:“他不会死的。”众人都讶然看鲜。成玉真著然一震,这才发觉自己失态,忙掩饰道:“我不相信他送回会死,他这个人真有神鬼莫测的本事,千草仙姑的毒金钱,难道会逊于他的毒药么?”众人听了,虽觉得有理,但也不能尽信。 天孤叟翟寒傲然道:“老夫不必自夸,但我那神针上的剧毒,乃是天下间五种绝毒之一,除了我师弟是称药仙,识得以毒攻毒的克制办法之外,宇内无人能够解救,大环岛野神婆的毒金钱,也属五种绝毒之一,谁也盖不过谁。何仲容那是死定了,无话可说。” 金大立吁口气,道:“居老你去把我们的人放回来吧,日后我们不再犯你便是。”天孤叟翟寒得此一言,面子十足,便转身去了。不久工夫,便将岳冲、云纪程、左良、龚树德等四人带过流沙谷。 众人都转身离开、独有成玉真走到天孤叟翟寒面前,”低声问道:“霍老前辈可否赐告何仲容尸体在何处么?” 天孤全翟寒怔了一下,道:“你是要收葬他么?”说话时声音甚大,连远处的何仲容也听见了。但众人只有她父亲成永听到,赶紧大声慰问友良、岳冲等,借以遮掩众人耳目。 天孤叟翟寒又道:“想不到那孩子居然会有两位佳人垂青,老夫真不该下那毒手,目下他尚未死,让我算一下,他到晚上五时,才会丧命哪。如今他已不知跑到哪里去找埋身之地。” 成玉真心灵大震,缓缓回转身,脸上一片烟然之色。天孤叟翟寒自回死亡岭去,不一会儿此地只剩下成玉真一个人,太阳下只有孤单的影子。 何仲容心中的震荡,并不比她为轻,暗想自己一个匹夫,胸中毫无学问,也没有显赫家世,但这位傲视人资的美人,居然会垂青自己。这等绮艳奇遇,教他又惊又喜。忽又想到:“纵然我能不死的话,又如何配得上她,何不现身出去告诉她说,她的一片柔情,系错了对象,免得她为我担心。” 想罢一跃而出,朗声道:“成姑娘,在下在此。”她愕然惊顾,心知自己一切情态,都被对方看入眼中,不由得因羞而愤,冷冷道:“你在这里便怎样?” 何仲容为之一愣,一肚子的话,吃她轻轻一言,便完全堵了回去,成姑娘唉声道:“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么?嘿,真不要脸。” 他深深吸一口气,暗想女儿家的心事真是莫测,比天气的变幻还要教人迷惘。当下道:“在下一向没有认为了不起呀,对不起,成姑娘,我打扰了你的清静,但我虽在九泉之下,仍然感激你的大恩。” “慢着。”她把他叫回来,道:“你上哪儿去?” 何仲容暗中耸耸肩,心想你管我到哪里去成我虽然快要死了,但仍然要脸,便不答腔。成玉真喷怒的面色缓和下来,柔声道:“我很抱歉刚才对你那种无礼的态度。但你有什么打算呢?可不可以告诉我?” 他更觉得女儿家的性情行事,莫测高深,这样子一冷一热,谁能不为之头昏脑涨,但他仍然坦自回答道:“我不知道,但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成玉真的声音更加温柔地道:“你乖乖跟我走,我替你尽力设法,试试看能否解掉体内剧毒。” 何仲容心中颇为她的好心柔情所感动,但面上反而装出冷淡之色,漠然道:“不必劳姑娘费心,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办。”说罢,拔脚转身而去。 成玉真一世未曾这样对待过任何年轻男子,因此她话一出口,已羞得红晕满须。但她一生更加未曾被青年男子这样冷淡过。登时羞上加羞,变成唤怒,眼看何仲容的背影越去越远,不由得狠狠地一顿脚,几乎要哭出声来。饶地没有哭出声来,但两行珠泪,已夺眶而出。此时此际,她真恨不得赶上去把他一剑刺死。 何仲容转人树后,身影不见。成玉真抬手摸一摸宝剑,修然咬牙直追上去。何仲容正向前走,微觉风声飒然,疾忙停步,只见成玉真飘落在他面前。 她左手举袖拭去脸上泪痕,勉强装出一个笑容,道:“你性情真倔强呢!” 何仲容其实哪是能够对女孩子发狠的人,只不过自知体内已中了天下五种绝毒中的两种,纵然找着能人,医治得其一,仍难解救其二,而且时限短促。是以与其被她弄得立意求生,到头来却非死不可,该是多么痛苦。还有一点,便是成玉真这样对待自己,安知不是为了怜悯而生情。这种因怜而生的感情,他一个堂堂大丈夫,决不屑于接受,同时为了她着想,最好及早让她不欢而去,这样不见之后,虽知他曝尸郊野,她也不过伤心难过。这正是何仲容为人性情值得爱慕之处。 他冷漠地道:“你比我更倔强。不是么?” 成玉真美艳的脸上,又流露出嗅意,金莲一顿,但随即又抑压住脾气,慢呷:“何仲容你可知道,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我。” 劫膜然地淡淡一笑,道:“现在你尝到这滋味,可使你的人生经验,又多添了一焦点,这样说来,你反而要感谢我才对呢。” 成玉真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裙下的金莲,至今已顿了六七下之多。何仲容实在不想使她太过难堪,便劝她道:“成姑娘,你还是回堡去吧,无论如何,我都感激你的美意。” 她凝眸瞧着他,心里想到眼前这个英俊侠义和倔强的青年,不久便将要长埋黄土之中与草木同腐,不由得柔肠欲断,芳心酸痛。蓦然发觉自己这么关怀对方,实在太过份一些。她想是想到了,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凄婉一笑,说道:“何仲容,你觉得奇怪么?我平生除了父亲之外,便再也没有关心过任何人……啊,现在也许知道你不久便死定了,故此我也不觉得害羞而说出我心中的话。唉,你不会知道的,我平生除了父亲之外,便不曾关心过任何人,但自从那日秦东双鸟拦劫行人,而你奋不顾身,义愤填膺地从山上冲下来,此后我便常常想,而且总记得你那种视死如归的,壮烈的大丈夫气慨,自此之后,我便常常关怀你,甚至比我父亲还要深刻些。”说到这里,任她是一代巾帼奇女子,也不禁羞涩地垂下臻首。 何仲容为之愕然,甚至不大能够相信这是事实,凭他一个落拓江湖的穷汉,居然亲耳听到名重武林的成玉真姑娘对他倾诉情怀,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但事实就是事实,因此他还来不及浮起其他的思想,便已愕住。 她的细而娇软的声音,又飘送人他耳中:“可??我虽然在心中这样眷恋你,而你却不屑一顾,是么?我已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但现在一切也元关重要了,我最后要告诉你的,便是等你死后,我也就削发出家,永远住在太白山冰屋中,侍奉我师父谷姥姥。” 何仲容惊问道:“为什么你会这样决定,世上比我何仲容好上一百倍的人,不知多少。” 她幽幽道:“我身虽未属君,但心已永为君有,因此你死了之后,我的心也随着你,永远埋葬在黄土之下。你说的话不错,世上必有比你更好的人,但你到底是你,别的人再好,也不是你。” 何仲容突然觉得十分凄惨,真想放声痛哭,只因命运太过残酷,当他什么都没有之时,一切都十分正常平静。但他一旦得到了世上最可宝贵的东西——爱情,便只能惋惜地看上一眼,然后抢然而去。 他突然鼓起勇气,涩声道:“成姑娘……啊。不,玉真,请你走近一点儿,我想把你看清楚些。” 他们四目交投,眼光热烈而哀伤地纠缠在一起,她渐渐移近,近得贴着他壮健的胸膛。彼此的心跳呼吸,都可以清楚感觉得到。何仲容缓慢地抬起双手,捧着她娇美的面庞,黯然叹道:“别了,可爱的人儿,我如死后有知,将你的面容清影,长映在我心中。”说到这里,突然仰天长笑一声,啸声中蕴含着无穷怨愤,宛如向冥昧的苍天哀问,何以此生独多沉哀。成玉真扼住他的腰,尽量贴偎在他身上,然后忽然像是失足掉坠在茫茫大海之中,此身好像已不存在于世界之上,原来两人四片热唇胶贴。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总算结束了这一吻,成玉真含泪苦笑道:“这就是我一生情感付出后的代价了,但愿你肯将仅余的时间,和我盘桓在一起。将来我在佛前孤灯之下,也能够有多一点儿可供回忆的往事。” “啊,我想我不该这样。”他海疚异常地道:“我应该继续对你冷漠,使你忘掉我恨我。但你刚才说什么呢?我当然要和你在一起,直到我……”这时,一只柔软白嫩的纤手,把他的嘴巴掩住,她轻轻道:“我不要听到那个可怕的字。”何仲容点点头,道:“对,我再也不提这回事,我绝对部听你的话。” “我以前不关心任何人,但从今以后,我会想象得到,死神的田临,能够夺走些什么。因此我会像你以前一样,行侠仗义,以免孤弱的人们,遭受无边的痛苦。” 他们在流沙谷边找块大石上坐下,亲热而悲哀地偎依在一起,成玉真不住地偷弹珠泪,使得何仲容胸前的衣服都沾湿了,她忽然说道:“我不能让你束手待毙。”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何仲容轻轻叹道,他本想说出自己不单是中了天孤叟翟寒的神针剧毒,还有那毒丐江风曾以毒指掏破他膝下的皮肤,已持奇毒送入他体内,其后更以此事来作赌命之举。但他忽然对成玉真极之怜悯,她仅有的幻想,何忍指破。 她兴奋地站起来,道:“我知道药仙公冶辛老前辈常常在离此百余里的宝盖山,那宝盖山乃属伏牛山脉中的一座灵山,虽然我不十分清楚地点,但昔日公冶老前辈与家师谈时,仿佛说过宝盖山有一座栖霞洞府,乃他好友栖霞山人所居,他一年之中,总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在栖霞洞中与!日友盘桓论道,或筑炉炼药。我们赶到宝盖山去,不过两个时辰可到,倘若吉人天相,公冶老前辈正在栖霞洞中,你便得救啦!” 何仲容也站起来,却怀疑地问道:“公冶老前辈肯出手救我么?”成玉真毅然道:“他与家师有点儿渊源,我只要苦苦哀求,谅他不会太过绝情。” 商议既毕,正想动身,忽见一个人疾若飘风,横渡流沙谷。他们定睛一时,原来是天孤叟翟寒。眨眼间那怪僻老人已到了谷边,大声喝道:“你们还留在此地,意欲何为?” 何仲容心头暗怒,双目一瞪,正要还嘴,成玉真心急赶路,便悄悄拉他一把,抢着道:“你老人家何必咄咄迫人如此,我们这就走啦!” 天孤叟翟寒看到她眼皮红肿,在原有的美丽之外,另有一种楚楚可怜的风姿,不知怎地心头微软,便不发作,只冷涩地道:“那么走吧?” 何仲容气他不过,粗鲁地道:“我若不是武功不及你,哼,我就不信天下间可以存在这种野蛮的行为,将整片的山岭土地,视为己有。” 天孤望翟寒怒道:“你敢再说。”成玉真连忙搂住何仲容的臂膀,道:“仲容,我求求你,别出声行不行?” 何仲容愤愤哼一声,但果然不说话。天孤叟翟寒厉声道:“你们立刻给我滚!” 成玉真柔声道:“你是老前辈,不必这样对付我们啊,再说我们也未曾踏入流沙谷,你老何必生气嘛!”天孤叟瞧着她,面色渐渐和缓过来;眼睛里甚至闪动出温柔的光芒,突然道:“小姑娘果真可怜,老夫本不想这样对你,但老夫自己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何仲容越来越讨厌这个鼻钩如鹰,面目阴险的老人,听了他的话,突然灵机一动,问道:“你可是要找什么东西?”天孤叟翟寒怔一下,反问道:“你此言何意?”何仲容冷冷笑道:“你不答我也不说。” “慢!”天孤叟翟寒大喝一声道:“老夫正要找寻一件东西,已找寻了五十年之久。”何仲容傲然一笑,道:“那就是了,大概是一面刻着一位极美丽的女郎肖像的玉牌吧?我曾经亲眼看见哩!” 天孤望翟寒有如大鸟横空般掠过来,落在他跟前。 成玉真见他来势凶恶,立刻横身拦在何仲容之前,一来免得天孤叟翟寒突施毒手,二来也防何仲容先动手。她大声道:“有话慢慢说,不必着急。” 天孤叟翟寒厉声道:“何仲容你打班语,老夫搜寻了五十年,尚未按到,你除在死亡岭地区以外得见,否则绝对不可能。” 何仲容冷冷道:“我就在死亡岭上见到的,还记得最后的两句是什么心死成灰,是日天孤,可对?” 天孤叟翟寒面笼寒霜,那样子简直可以杀死天下之人而不眨眼,狠声说道:“何仲容你即速说出地点,如若你已取出放在身上,立即归还,老夫饶你一死。” 成玉真怒声斥道:“你这个人怎的如此凶恶。”何仲容却长笑一声,笑声中说不出有多么傲气,他笑完之后,才慨然道:治寒你以死来吓我,岂不滑稽。”说到这里,又仰天打个哈哈。对面的天孤望翟寒已被他激得暴怒欲起。何仲容忽又厉声道:“一个人能死两次么?” 天孤叟翟寒登时气馁,更悔自己下了毒手,而又连自己也没法救他,否则倒有法子可以要挟了。 何仲容复又放声长笑,挽住成玉真纤腰,便待走开,天孤叟翟寒突然灵机一动,大声问道:“何仲容你凭一个大丈夫的身份,回答我一句话,你可曾取了那面王牌?”何仲容头也不回,朗声应道:“没有。” 天孤叟田寒俯身抓起两把砂粒。突然纵上去。运足内家真力,双掌齐扬,那两把砂子化为两道沙网,各取一人。 何仲容和成玉真万万料不到名满天下的前辈高人如天孤叟翟寒,也会使出这等卑鄙下流的手段,发出暗器袭人时,竟然闷声不响,因此直至发觉之时,风声罩体,急忙问避,那天孤叟霍寒功力何等高强,哪来得及闪开。 两人齐齐哼了声,便相拥倒在地上,已被那天孤叟翟寒以暗器无上手法,满天化雨打遍全身穴道,俱昏迷了过去。 天孤叟翟寒冷哼一声,过去把两人分开,从怀中掏出金链,将他们分开捆在树身上,两人对面,相隔不及一丈。 弄好之后,这才在他们身上各拍三掌,成玉真首先睁开眼睛,一见对面树上薄着的何仲容,双眸微启,知他无恙,这才放下心。 何仲容睁眼后便大骂道:“翟老儿你好不要脸,简直就是下三烂之流,卑鄙无耻。 天孤叟翟寒沉住气,等他声音一歇,然后阴恻恻道:“何仲容你仔细听着,老夫知你不怕死,对么?但她的性命你是否为她打算呢?你仔细想一想。” 何仲容又骂道:“无耻老匹夫,用这种下流手段,算得是人么?”正骂之间,忽见天孤叟翟寒脸色一沉,向成玉真走过去,登时气馁住嘴,眼见天孤叟翟寒越走越近,立刻道:“不要伤她,我说就是。” 成玉真心中一阵感激。热泪夺眶而出,一个意念掠过她脑际,立刻以声叫道:“何仲容你如受他要挟而说了出来,我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她说得斩钉截铁,毫无通融余地,不但天孤叟翟寒为之一愣,连何仲容也奇怪起来。柔声道:“你别执拗好不?反正说了对咱们也没害处。”她坚决地应道:“不行,我宁愿死,也不能教他称心如意。” 天孤叟翟寒怒从心起,走到她面前,喝道:“你若真不怕死,再说一句。”成玉真纵声而笑,道:“何仲容你如说出来,我立刻咬舌自尽。” 天孤叟翟寒愤恙难当,一掌掴去,打她一个大嘴巴,但随即踉跄后退,心中涌起悔意。成玉真受此侮辱,羞愤难当,含泪垂头,一言不发。 何仲容破口大骂起来,骂得天孤叟翟寒狗血淋头。天孤叟翟寒突然转身道:“闭嘴,老夫决定放了你们,但第一点你保证这女孩子不要和老夫厮缠。第二你立个誓言,证明那面玉牌尚在岭上,没被你拿跑。” 成玉真既是垂着头,但也知道何仲容正用眼睛征求她的同意,以她刚烈的性子,本来宁愿死掉。但想到何仲容到底还有一线生机,只好忍受下这一掌之辱,抬头一看,正好和何仲容的目光相触,但觉他眼先中蕴含着说不出的爱惜怜悯之情,突然觉得自己受了一掌之辱,却换回他的无限爱怜,倒也值得,便点头示意。 何仲容道:“我答应你的条件,她不会再向你报复,而那面玉牌也仍在岭上,如有虚言,天诛地灭。” 天孤叟翟寒倒是十分相信他,立刻动手解缚,然后一言不发,越过流沙谷而去。 何仲容过来拥往成玉真,叹道:“都是我没用,才令你遭受如此耻辱。”成玉真倒在他怀中,垂泪无言,显得十分楚楚可怜的样子,使得何仲容心中更加怜爱。 不久之后,他们已一齐骑着骏马,电掣星驰地向百余里远的宝盖山进发。 成玉真骑着白马,当先领路,骑在马背上回头看他,也不管劲烈的秋风吹乱了她的云发。她明知此去宝盖山,并没有把握可以会着药仙公冶辛,因此她对这仅余的时间特别重视,是以虽在疾驰之中;也不肯放过机会而屡次回头看看他的英姿。 何仲容何尝不晓得她的深意,因此更为之感动,因而也更加悲伤,但觉造化弄人,太过残酷,偏偏要他何仲容来尝受此苦。 两旁的树木山石飞也似倒掠而去,耳边只觉呼呼风生,半个时辰之后,已到了宝盖山麓。那宝盖山形状清古,腰窄顶阔,有如盖子,故此得名。 他们弃马徒步上山,可说得健步如飞,眨眼工夫已到了山腰处。 成玉忽然停步,回身搂住何仲容,含泪凄然道:“我心里害怕得很,要是上到山顶的栖霞洞府,却听说药仙老前辈不在,我如何是好呢?” 何仲容听她说出如此多情的话,心中也自哀伤欲死,频频叹气,终于道:“那有什么办法呢,命既如斯,也只好认啦!”说完之后,又长长叹口气。 她伏首在他胸膛上,哀声叫道:‘那不行,你不能丢下我啊!” 大家沉默地拥抱着,各想心事。良久,成玉真幽幽道:“你不会笑我无耻吧?” 何仲容感慨万千地道:“我怎会笑你呢?其实我感激还来不及。想不到我何仲容庸碌无能之辈,居然得到一位像你这么美丽娇贵的红粉知己,此生可说死已无憾。每个人面临重大决定的边缘,一定会犹疑起来,不敢揭开底牌。你这种表现,足见你对我之情……” 成玉真幽怨地道:“我越想越觉得可怕,真不敢和你一齐上去。” 何仲容眼珠微转,忽然想到一个主意,稍一思忖,蓦地一指点在她晕穴上,成玉真登时昏迷不醒人事。 他回顾一眼,望见不远处一棵茂盛的古松下面,有块大石,便走过去,将她放在石上。然后不再迟疑,迅捷如猿鸟般飞奔上山。 靠近项处忽现一方平地,绿草如茵,松柏疏落地点缀其上,自有一种清幽出尘的景色。草地尽处便是一片石岩,岩壁上都生满了藤萝,是以望过去一片碧绿。当中一个石门,却是洞开着,门上的岩壁横刻着“栖霞洞府”四个大字。 他放步直走过去,在石门外俯住身形,恭敬地大声问道:“敢问药仙公冶老前辈可在洞府中么?” 洞府内忽然传出一个苍劲的口音,道:“是什么人找他?” 何仲容沉住气,朗朗道:“晚辈何仲容,还有成玉真姑娘,特地赶来谒见公冶老前辈。” “他今早方始离山而去,你们来迟了一步。” 这句话有如旱雷轰顶,何仲容为之果立如木鸡。他可不是为了自己的生命而担忧。只因近三日来,他已从生死关头中挣扎出来,大有视死如归之意,但现在他却想起自己一旦死了,成玉真的悲伤,将会是世上最可怜的一种。他也明白大凡一个平日自视甚高的人,一动了感情,必定比寻常人热烈深挚得无可比较,此所以他会为成玉真担忧和可怜她。 洞府中又传送出那苍劲的口音,道:“成玉真可是成永之女,太白山冰屋主人谷姥姥的徒弟么?” 何仲容失魂落魄地应了声是,那苍劲的口音又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可否需要老夫代转?” 他们然道:“不……不必了,谢谢老前辈美意……” 洞府中的人,似也听出他有点儿不妥,突然问道:“孩子你怎么啦?何不进来一谈。”何仲容忽在迷们中惊醒,并且想到一个主意,立刻振起精神,大踏步走人洞府、一转过照壁,眼前豁然开朗,而且五光十色,缤纷映目。 原来这座洞府极为宽广,洞顶和墨都是石钟乳,天光从各处屈折透射人来,映得五色缤纷,甚为壮观。 在宽大的洞府当中,有一张石几,几上摆着棋秤和黑白棋子,一个老人坐在几前石墩上,目光犹自住机在石几棋秤之上。 他走近去,老人抬目打量他一眼,便微诧道:“你的武功不俗,相貌堂堂,究竟有什么心事?” 何仲容觉得那位老人有一种清虚脱俗的气象,同时慈眉善目,分明是个与人为善的世外高人,立刻双膝一屈,跪在地上恭声道:“晚辈的确有莫大心事,但求老前辈垂怜,赐予帮助。” 那位清虚脱俗的老人,正是本洞府主人栖霞山人,他拂髯微笑道。“孩子起来,不要多利,有什么事老夫可以帮忙的,不妨说出来。” 何仲容叹口气,道:“老前辈恩许赐助,请受晚辈之礼。”说完,咯咯咯连磕三个响头,然后又遭:“晚辈何仲容,在流沙谷死亡岭,因有另一位金姑娘,被困其中,晚辈与她有点儿旧谊,故此为换她一命,挨了天孤叟翟寒的戮神针一下。晚辈自知必死,本无所谓,想不到成玉真姑娘,居然早已对晚辈有情,她不肯让晚辈束手待毙。故此和晚辈赶到此处,本欲恳求药仙公冶老前辈相救。但在山腰时,她又怕公冶老前辈不在,受不住这种绝望的打击,晚辈自觉万死也无法报答她的恩情,故此忽然点住她的穴道,自个儿上来。果然公冶前辈已恰好离开,命已注定如此,晚辈只求老前辈大发慈悲,为晚辈隐瞒一事……” 栖霞山人微嗟道:“你不必说了。老夫已知会你的意思,翟寒的戮神针,普天之下,除了公冶老弟之外,无人能解此毒,你真来得不巧。那位成姑娘用情之深,可敬可佩。但另外那位受你换命之恩的姑娘,想必更加悲伤。” 何仲容愣了一会儿,才道:“老前辈不提起,晚辈倒没想起,但有什么法子呢?唉……” 金凤儿的面容浮上心头,在她那笑靥如春的玉颊上,还有两个迷人的酒涡。可是不论是她或是冷艳如雪中梅花的成玉真,都要待来世才能缔结良缘,想到这里,不觉感怀身世,洒下数滴英雄泪。 栖霞山人不安地站起来,嗟叹道:“这等哀艳千古的事,老夫久已平静无波的心湖,也为之涟漪无数,咳,可惜老夫也是爱莫能助。” 何仲容迷惘地起来,离开洞府,走到山腰古松下,深深呼吸几下,然后振起精神,正要解开成玉真的穴道,忽觉风声飒然,身边多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扬眸一看,原来是栖霞山人,只见他手掌中托住一个玉杯,清香扑鼻,精神为之一爽。 栖霞山人道:“孩子且慢动手,先服下老夫积聚了数十年的古松仙露。此露寻常人服了,可以多活一百年,修道人或练武之士服下,可抵半甲子之功,虽然不能替你解毒,但对你有一样好处。” 何仲容愕然问道:“老前辈既说不能替在下解毒,则在下今晚必然死定,纵有灵药能增进武功,但死后焉能称雄?服下又有何益?” 栖霞山人道。“小友你会错老夫之意了,老夫说出这古松仙露的好处,不过是告知你这种仙露的宝贵难求而已。但对你的好处,却不在此,你试想你目下因心灵负担太重,精神上颇有委靡不振之色。这位姑娘醒后,见你这副模样,如何能隐骗过她?但只要服下老夫的仙露,保管你神采焕发,。宛如刚得公冶兄救治光景,这样你的心愿才能达到,好好陪她一个黄昏。” 这位遁世出尘的老人,居然这么富于人情味,的确是何仲容始料不及之事,心想人家费了数十年心力,才始积聚了那么一点儿他露,自己如若眼下,岂不糟塌。何仲容为人天生侠骨义肠,不贪便宜。当下感谢一番,然后推辞道:“老前辈实在不必再为在下操心,这杯仙露,在下决不敢服,白白耗费了老前辈数十年苦功。” 栖霞山人闻言甚是钦佩他的为人。微笑道:“目下世间就是少有你这种人品的少年英侠,故此尘世滔滔,皆为利死,见到白花花的银子,便不知义气良心为何物。老夫冲着你这种态度,更非要你服下不可。老夫已是一把年纪的人,你如尊贤敬老,就请服下。” 何仲容被迫得说不出话来,瞪瞪眼睛,但见王杯已举到他唇边,一阵奇清奇香之气,方一人鼻.心神已为之一爽,杯中有半杯碧绿色的液体,看来其浓如胶,他取杯向口中一倾,登时都注在口中。 那古松仙岛正是世间罕见少闻的灵药,这一倾人口中,便化成一股清凉之气,直注丹田,然后又化为热气,涌升上来。不消片刻工夫,已打通了生死玄关,贯流任督两脉,重归气海。 何仲容四肢百骸,均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畅快。仰天长啸一声,抒发胸中情绪。眼光闪处,四下静悄悄的,栖霞山人已不见踪迹,只有冷艳如仙的成玉真,兀自仰卧松下石上。 他服了古松仙露之后,忽然勇气百倍,再也不像早先那样心神不定,心知必是仙露之功,暗中微微感慨,过去把成玉真穴道拍开。 成玉真用了一声,睁开眼睛,微喷问道:“你为什么要点住我穴道?” 何仲容笑容满面,轻松地反问道:“你试猜猜看。” 她面上嗔容忽然敛去,大喜道:“你可是已得救了?”忽见何仲容摇头,登时骇了一跳,急急道:“不是已找到公冶老前辈了么?” 何仲容笑道:“你说得太快了,我简直没有插嘴余地。”她噗嗤一笑,道:“你别捉弄人家好么?看你的样子和神情,分明已曾得救,但你为何要摇头呢?” 何仲容道:“我摇头可不是回答你的问话,而是要制止你说下去。现在我仍暂不答复这问题,咱们从头说起,把问题一个一个地弄明白好么?” 成玉真侧头咬唇,爱娇地凝望着他,想起第一个问题是何仲容反问她可知何以点住她的穴道,她是个聪明绝顶之人,美眸一转,便想出缘故,轻轻道:“你可是怕我一同上去,而公冶老前辈不幸没来,因而令我太过伤心,因此你自己先上来看看?” 说出这几句话之后,却已玉面飞红,羞答等地垂下头,何仲容大喜道:“我正是这个意思,你能体会我的深意,不枉我花了这番苦心。”他歇了下,又堆出满面笑容,喜气洋洋地道:“我上了山顶,果然得见那栖霞洞府,公冶老前辈和栖霞老前辈正好仁立洞前,我一生都没有路过任何人,但为了你重视我的生命之故,我立刻拜伏于地,简短地禀明我中毒的经过,还有和你的关系。公冶老前辈似身有要事,扫出三粒丹药,交给我服下,话也来不及说,他便匆匆下山而去。你看我是不是神色好得多了?” 她郑重地抬目注视他一番,双眸中流露出关切情意,看了一会儿,才颔首道:“公冶老前辈一向最喜出难题,因此你得到他的解救,这条命捡回也不容易,必有辣手题目,随之而来。但看了你的面色,与及他匆匆而去的情形,大概他果有要事,时间紧迫,故此无暇出难题,这番话倒甚合理。” 何仲容心中暗暗佩服她细密之心思,敢情地开始时并不肯轻率置信,同时又庆幸自己谎话编得正好,否则便得露出马回来。 当下故意装出惊讶的样子道:“难道你曾经不信我的话么?” 成玉真并不受他的话影响,认真地寻思一会儿,突然遭:“我去去就来。”言犹未毕,刷地纵向山上。何仲容驻一跳,足尖微一用力,跟踪扑上。他服下仙露之后,功力已倍增,这一纵又快又远,居然落在成玉真身前,B地时大感惊讶地伸手拦她。 成玉真低头一钻,从他助下钻过去,一面飞奔,一面叫道:“你为何R让我单独去问问栖霞老前辈?” 何仲容暗中一笑,便任得她去,自个儿在山坡上纵跃不停,默察功力过境。不消片刻,成玉真已经回来,只见她有如一头飞燕似的,凌空飞下,克人何仲容怀中。 两人拥抱了好一会儿,何仲容道:“咱们下山去吧。”她向他甜甜一笑道:“到哪儿去呢?”但她忽然看见他的面上,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虽然侃立刻已堆上笑容,但成玉真已注意到了,便默忖其故。 何仲容畅朗地道:“我一肚子都是庆祝重获生命的念头,但还没想到如何庆祝才好。” 她勉强地笑一下,道:“随你的意思,我什么都依你。”何仲容暗中感觉到有点儿不对路,便率直地问道:“你怎么啦,好像忽然怀起心事来呢?” 成玉真想了一下,坦白地道:“是的,我刚刚见到你露出怅然之色,因此我已完全明白了。” 何仲容大惊道:“你明白了什么?” 她摇头道:“你自己也明白,何必问我?” “我……我的确一点儿也不明白。”他着急地说:“请你说出来好么?噢,你告诉我吧。” 她突然嗔怨地白他二服,挣脱了他的怀抱,缓步向山下走去。何仲容在后跟着,口中不断央她说出来,心里却直在埋怨自己,怎可露出神色,因而被她寂了自己的假局。 这时天色已是申酉之交,残阳满地,将近黄昏,秋风飒飒地刮过山头,奏出萧索的天籁。 第十五章 解奇毒宇文授秘诀 何仲容看看天色。暗中一算自己只有三个时辰的活命,心中不无感慨,大大懊丧自己的愚笨,露出马脚,以致不能把握住短促的珍贵的时间,和她好好地聚一下。 不久到了山脚,他先走一步,把马牵过去,见她凄清地站在麓坡,满面幽怨之容,不由得又伶又爱,但也更加怅惘,于是叹口气,道:“我陪你回堡吧!” 她眼睛望着地上,幽幽道:“我早知你一定要回到我们成家堡去。” 何仲容不明白地意思何指,只好默然,成玉真并不上马,兀自伫立不动。他细看她娇艳如桃花的面庞,越发怅惘。 成玉真忽然振起精神,道:“我不能耽搁你宝贵的时间。”何仲容这时已想到一事,便是她纵然发现他的假话,但自己可是一片苦心,她不该发这么大的脾气,正要开口解释,但转念想到人家是一位千金小姐,脾气本难侍候,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如何能要求得太多,这么一想便气馁起来,缄口无语,心中却甚难过。 成玉真已接着道:“你到我成家堡去,不大方便,我索性把她约出来见你,玉成你们好事……”她的话犹未说完;已幽怨难忍,摘下两点泪珠,催马疾驰。 何仲容猛可听出她的话中有话,这桩事居然夹缠到别处去了,不由得又惊又喜地大喊道:“喂,玉真别走,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蹄声如雷,已疾驰而去,那匹黑驹神骏无匹,脚程之快,极是惊人。何仲容来不及上马去追,撤步急奔。但见他有如一缕轻烟,滚滚而去,快如奔雷掣电,十五丈之内,便已追上黑马。他提口气一纵身,捷如鬼魅般落在成玉真鞍后,双臂一搂,把她抱住。 马驰极疾,两人耳边风声呼呼,树木山石都直往后退。 何仲容在她耳边道:“好姑娘你说什么话,难道我何仲容是这么荒谬的人么?” 地仰头靠在他肩上,现在她已被他强有力的双臂,搂得全身俱软。她的头仰靠在他肩上时,两人的面顿便贴在一起。她无力地道:“但你忘不了她,而且你肯为她换了性命……” 何仲容亲她一下,道:“你可知道,我肯为你换十次百次性命么?” 她故意道:“我不相信,也没这福气,凭什么你肯为我送掉性命呢?何况一个人只有一条性命,你已替她换了,还轮得到我?” “我仅仅是为了她对我有恩,才替她换命啊!”说到这里,何仲容忽然一阵羞愧,只因他这句话并非实话,在死亡岭的山洞中,他曾经和她十分亲热,又超出感恩图报的情感。 海优之情,虽然袭击得他十分厉害,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你和金凤儿姑娘又大不相同了,我如有机会为你交换性命之时,心中决不是想到你对我的恩德,而是另外一种情感。” 她的身躯更加软了,何仲容这几句话,简直比钧天仙乐还要动听悦耳。 两人在马背上不住耳语,情意绵绵,何仲容突然失惊道:“唷,前面是什么地方?可是南阳?” 成玉真抬目一望,便摇头道:“不,是宝丰县。”他们相顾而笑。 何仲容道:“想不到谈谈说说,使走了百余里路,我们到城里去吃一顿,我肚子已经俄啦!” 她幽幽叹道:“路虽走了不少,但时间也消耗了许多。”何仲容突然烦躁地道:“你别再提这些话好么?啊,对不起。”他收敛起烦躁之色,抱歉地道:“对不起,我不该用这种态度,但你最好别所提及时间,我希望能在这短促的时间内,和你快乐地度过。” 成玉真抬起玉手,温柔地摸在他的面上,轻轻道:“纵然你骂我,我也不会生你的气,老实告诉你,我此生尚未被任何人对我用这种语气说话过,因此反而觉得味道十分奇妙,你说我这种感觉奇怪不奇怪?” 何仲容听了,不知她是真的如此呢?抑或故意安慰自己?因此只耸耸肩,问道:“还有两个时辰,我们怎样度过呢?你出个主意行么?”成玉真胡思有顷,感叹一声,道:“我也没了主意,你高兴怎样都行。” 说着话时,不觉已经人城,这宝丰县算得是繁闹城市,此时家家户户,都掌上灯火。 成玉真知道此城有什么好菜馆,便带何仲容去,叫了一席丰盛的酒菜,准备让他大嚼。但酒等端上来时,何仲容却一点儿也吃不下,要知他一向因无所牵挂,故此死对于他倒不十分威胁,但如今突然知道了有两位绝代佳人,都对他生出情意。这一来生命对他便发生不同的意义,因此面对着满席酒菜,却无法下咽,成玉真心窍玲改得有如水晶,当然明白他的心情,因此不敢说什么话,以免令他更加难过。 何仲容取酒而饮,不知不觉饮了许多,满面通红,成玉真也不敢阻止他。却听他忽然道:“我们到客店去,我要躺在床上,和你谈话,然后……”成玉真突然打断他下面悲惨的话,赶快接着道:“好的,到客店去谈心,比较清静得多。” 不久之后,他们已处身在客店的上房,何仲容躺在床上,成玉真斟杯茶伺候他喝着。 那杯茶烫得很,但何仲容口渴,非饮不可,成玉真被他闹得没法,另外取了一个杯子,将热茶倒过去一面用口吹着。不消片刻,茶已凉了,她先试了一口,然后才给何仲容喝下去。杯边还沾着唇脂香味,何仲容舔舔嘴唇,道:“这个杯子真香,你的唇上涂了什么?我一生都未曾识得这种香味。” 成玉真心中想道:“我一生也未曾这样对待过男人呢!”口中柔声答道:“你乖乖躺着,不要胡乱问这问那行么?我还要替你吹凉另一杯茶呢!” 何仲容愉悦得有点儿轻狂地抚摸她的面颊,又饮了一杯茶,烦渴略止。但酒力有增无减,他也越觉兴奋,忽然随口哼起小调来,既不对眼,更没有板。成玉真从未见他这么天真过,也可以说,她从未见过年轻男子在她面前这么地放肆。要知她天生冷艳之质,任何桀傲的男子,在她面前,也得驯如羔羊,正因如此,对于何仲容的放肆,她反而觉得别有滋味,而且心灵上和他也更接近,没有虚伪的礼貌阻隔住他们。 她故意划着玉面笑笑道:“看你这种狂态,不觉得羞人么?你正是短笛无腔信口吹,究竟哼些什么?”不动心,故此从不稍假词色。何仲容,我这回十分认真的呢,我可不是那种低三下四的人……” 说着,眼泪已流下来,宛如带雨梨花,何仲容心中软得不能再软,暗想这位姑娘果是红颜薄命,什么人不好爱,偏偏爱上他这个福薄命苦的人,以致不久之后,则见她那份极宝贵的情感,将随自己的躯体,一齐埋葬在漫漫黄土之中。 于是,他长叹一声,把她拥在怀中,深深吻着。成玉真正陶醉在他的热吻中时,忽然心中一迷忽,困极欲睡,眼皮直往下沉,心知这是何仲容点她睡穴,本要挣扎回醒,但眼皮沉处,双眸一闪,便已睡着。 何仲容轻轻把她放在床上,自个儿在房子陈囵了一会儿,然后站在床前,凝眸细看她睡后芳容,但觉她虽在睡梦中,却仍不掩倾国倾城的花容月貌。他越看越觉心灰意冷,命运的遭遇,决不是人力所能改变,此生已休而他生未卜,在他而言,真可称上电急流本,天生薄命。 一灯昏暗,旅邱凄凉。他正要步出房门,忽然想到成玉真半夜醒来,处身在这等凄凉可怜的环境中,将不知如何难过,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靠在门框上泪下如雨,满腔凄凉,吐之不尽。他记得此生从来不曾觉得如此悲哀过,更不曾软弱得垂泪不止。以往虽有不少苦难,但他只要咬咬牙,便熬过去。而现在,他才懂得人生不是那么简单,这世上毕竟有些东西,能令人恋恋不舍。而他也正因经历巨变,基地里变得成熟,有如烟历风霜的中年人。此时此际,已不复想及英雄流血不流泪这句话,只尽情地任得自己的眼泪进涌。 终于他大步地奔向黝暗的荒郊,他要找寻一处最荒僻无人的地方,然后让自己的尸体学静地躺在泥土中。 但他离房之后,走到乱山之中时,那客店中陡然出现一个夜行人,身法利落地闯入房中,一双色眼凝注在那睡莲似的美丽的脸上,这夜行人一转身,将房门关好…… 何仲容在乱山中奔驰,夜色之中,四下的树木山石怪影幢幢,宛如山中鬼简,正等候迷途的人来送死。 他突然觉得一阵心悸,心灵上起了一种感应。他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但却浑身不自在,“可能是毒性发作了。”他想,抬头望望天空,只见群星罗布,没有月亮,心中突又一阵悸然,使他十分不安,倏地一跃,飞上一株古松顶。 他望望四上形势,现右方不远,一座山峰插天而起,甚是陡削险恶。这座峰顶,不但人迹不至,便猿鸟之类,也不易飞掠。何仲容认为此峰作为埋骨之所,例甚理想,便纵下古松,直奔那座插天险峰。 他自服了小还丹之后,功力已精纯异常,今日又服下栖霞山人的古松仙露,如今已生灵效,脚尖一沾地,微一用力,已跃出四丈之远,这时疾纵上山,宛如星抛丸掷,奇快无伦。 那座插天高峰起初并不陡峭,但由山腰开始,便陡直得惊人,一有如千例峭壁,矗立眼前,何仲容加上双手,偶尔攀萝借力,身形居然毫不停滞。 将近升至峰顶。他突然斜斜田开,落脚在一块突出寻丈的岩石上,游目四顾,只见乱山都伏在脚下,不时有云雾在身畔飘过。再抬头一望,上升之路已变为一片垂直的石壁,大约尚有十丈,方始抵达峰顶,这十丈的距离,在平常人虽然觉得有如天堑,无法飞渡,但在何仲容此刻的身手说来,却不算困难,只要中途有两处可供换力,便可以一口气腾升到顶。 可是这十丈石壁不但平滑,而且布满了青苔,肥厚青绿,一望而知滑不留手,因此他如若冒失纵起,假如无可借力的话,坠将下来,恐怕已难再落在现今落脚的石上,那时节直坠到峰下,登时变为一团向泥。 他以夜眼观看了一阵,再看看足下这块大石附近,忽见一丛小树生在峭壁突石之间,刚好遮住了一个洞穴。 何仲容钻入洞中一看,首先感到洞中天风寒凉,因此可知此洞能够曲折通上峰顶。 但他耸耸肩头,突然退出石洞,仍然仰头去看那片光滑的峭壁。原来他忽然转过一个固执的念头,便是决意要由这片十丈高的峭壁上峰,横竖此身不久便死,何必爱借,刚看了一会儿侧耳听时,只闻一片夜籁。 他暗想自己决不会听错,大概作上有什么奇怪的鸟兽之类,在睡梦中发出这种声音也说不定,便不放在心上。继又想道:“我何仲容明知要死,故此在这千例峰头,茫茫黑夜之中,毫无惧色,这种经验真不易得,可惜的是万缕离情别意,仍然亲回心头,使我凄凉难禁。” 成玉真和金凤儿的倩影如电充般掠过心头,暗自叹口气,突然提气一跃。 这一跃未曾用尽全力,身形轻飘飘地升到三丈时,突然站附向石壁上,右手疾伸想贴在石壁上,哪知蓦然一滑,壁上整片的青苔随手而落。 好个何仲容临危不乱,左手暗运劲力,贯布五指,疾如电光石火般插向石壁上,味地一响,五指刺透肥厚的青苔,插入石壁,身形登时稳稳吊在其上。 须知他此举十分危险,固然他的功力深厚,指能人石,但大凡这等高峰绝壁之石,多是万载石骨,风雨难蚀,武功再高的人,纵然能够抓石成粉,但碰上这等石骨,却也无法可施,是以何仲容此举,实在危殆之甚,也算他命大,居然不是碰上石骨构成的绝壁。何仲容身形既定,便换一口气,突然上升,如法炮制,眨眼间已升至崖顶,眼光到处,忽然大吃一惊。 原来那崖顶面积甚大,对面靠近那边悬崖处,有一座红墙碧瓦的小楼,四面围以白玉栏杆,惹眼之极。 在楼前一面平坦空地,有两丛滴翠修竹,分植在门前,但此时零落不堪,每丛只剩下四五支,在夜风中摇虬 空地上居然有两个人,何仲容眼力不同凡响,已看出是一僧一俗。僧人披一件百补袈裟,身材高大而瘦弱,另外那人穿着一件黄袍,丝绦系腰,身量也和那僧人一般高大,但显得强壮如牛。 因崖上有屋,故此发现人迹。不算稀奇,奇怪之处却在于这两个人面貌长得极其酷似,假使叫那僧人还俗,换了在服,何仲容知道一定认不出来。 还有一宗奇处,便是那僧人站都站不住脚,晃晃悠悠的,一转眼一跤摔在地上。 何仲容沉住气,并不立刻现身,细看这面貌酷似的一僧一俗,年纪都相当老,最少也有六十岁。 那黄衣老人洪声一笑,道:“我如今已难生慈悲之念,你还不认输么?” 破衲老僧僵卧地上,并不作声,黄衣老人突然发起怒来,脚尖一点,身形如大雁横空,直飞到竹丛之旁,随手折断了一根长竹。 何仲容恍然大悟,想道:“怪不得那两丛修竹变得如此疏落,原来是被他自家弄断。刚才他说难生慈悲之念,是什么意思?折竹在手,做什么用?看他一掠数丈,分明轻功已臻绝顶,比起天孤里程寒还要强胜一筹。况且那株长竹粗如碗口,一折便断,这等功力,实在惊人……”一念及此,便低头瞧瞧退路,却因底下那块突岩相隔十丈之遥,飘落时不易取准,便立刻极佳地在石壁上开洞,一直到可以迅疾地飞降下面那块突岩为止。 再上来一看,只见那黄衣老人,已将竹竿折断成四尺长,握在手中,猛袭那老僧。 破衲老憎被他打得满地乱滚,却哼也不哼,何仲容已看出那黄衣老人打那老和尚时,手法十分古怪,定睛一瞧,便悟出那老僧本来已经孱弱,哪用如此猛击,全仗他手法特异,才能保全老和尚一命而又能够令他痛苦不堪。 何仲容本是侠义之人,此时那黄衣老人一面狠戾之色,猛施辣手,对方又毫无反抗能力,不由得热血上冲,怒形于色。 正要跃上崖去。忽见那黄衣老人怒冲冲地摔掉竹竿,慢声道:“你究竟想怎样?须知我从前迁了五处地方,虽然也有过你之意,但主要还是所居之地不佳。现在这摘星峰甚合我意,而你又冤魂不散地跟来,难道我不敢把你杀死么?” 老和尚发出数声喘息,缓缓睁目,道:“老村二十年来饱尝肉身苦楚,难道还不能感动你?” 何仲容听了他们的话,已打消了现身之念,暗自猜测他们活中的深意,却听黄衣老人洪声喝道:“我行事自有主张,何劳你来过问。” 破衲老憎缓缓道:“我们同在一母腹中生长,复又同时降生于人世,凭这个关系,你如为恶,老衲岂能不管片黄衣老人听了怒甚,一脚踢去,老和尚随脚而起,飞起半丈高,才摔在尘埃。 那个老和尚有百折不挠的精神,这一摔本来不轻,他双目欲闭还启,就像倦极欲眠的人,心中有事而不敢真个睡着那种苦苦支持之态。何仲容虽然阅历有限,但这时也直觉地知道这个老和尚只要真个闭上眼睛,便一定再也睁不开,无声无息地死掉。 黄衣老人冷冷瞅着老和尚在生死关头挣扎,漠不动容。过了片刻,眼见那老和尚微微发出喘声,有点几挣扎不过来的样子,在这最后的一刹那,他心头突然起了一阵震动,他们两人毕竟是孪生兄弟,因此一任那黄衣老人如何残酷和痛恨这个手足,但在最后的刹那间,仍然不免心动。他正要运玄功把老和尚喝醒,忽见老和尚双目大睁,居然自动熬过险关。 老和尚的坚毅不挠,仅仅使得黄衣老人头痛,却反而感动了何仲容。 “我心力本来快要耗尽!”老和尚慢慢道:“但忽然获得力量支持住,因此,我知道你已为我动心。记得在二十多年前,你我一向心意相通,故此你不大好意思动什么坏念头,但自从你在云溪老人处得悉心外心的秘诀之后,我们相通的心意便从此隔断。” 何仲容听到此处,但觉老和尚所提及的云溪老人之名极熟,不知是谁曾向他提起过。 “老村顾念兄弟之情,恐你遭受天谴,永沦苦狱,是以在佛前许了大心愿,务必度化你改邪归正。” 黄衫老人大喝一声,道:“住口,这些话我已听过千万遍,我如不是偏偏要叫你亲见自己失败的话,早就把你宰了,那时你的大心愿又有什么人为你继续下去?” 老和尚长嗟一声,道:“为了度化你,老相荒废了十多年功夫,但愿你回头是岸” 黄衫老人面上陡现狠戾之色,洪声喝道:“今晚便了断这重公案。”一脚踢去,老和尚应脚飞起,这次飞得又高又远。恰恰落在悬崖边。但去势犹劲。滚了两滚,已从崖边滚坠下去。 黄衫老人面上凶狠之色突然收掉,现出迷惘的表情,悬崖上天风浩荡。群壑有声,但他却感到一片空虚,十多年来他的确十分讨厌这个人了佛门的孪生兄弟,但他也执拗地想要老和尚知难而退。两人一缠缠了十余年,他已习惯了老和尚的絮联和念经的声音,现在忽然一切都消失了,世上好像从来发生过这些事情。 在空虚中,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老了,贪喷欲念,都不过是欺骗和幻影 他心中仿佛听到老和尚的哀号,著然心碎肠软,缓缓垂下白发苍苍的头颅,心头一片悔疚之意,悔疚自己何以忍心得把最亲的兄弟弄死。 突然一条人影飞上崖来,刚一沾地,黄衫老人已经发觉,猛一抬头,双目光芒如电扫射过去。 黑夜中犹可看见来人竟是一个衣不整而丰神俊逸的美少年,手中抱着老和尚。 黄衫老人突然一震,走上两步,双手接住老和尚软绵绵的身体,老和尚动也不动,生似已人昏迷状态,黄衫老人此时天良心发现,灵光照心,愧分欲死,乐声道:“小哥哥,都是我这个小弟弟不对,以致一生受苦的你,最后还死在我手中。” 这几句话出自肺腑,声声动人心弦,尤其是他们都是那么一把年纪的人,居然用回旧日童髦时的称谓,更令人闻而感动得鼻酸欲泪。 黄衫老人悲声未已,又痛苦地向闭目不动的老和尚道:“小哥哥,刚才我忽然记起我们小的时候,所有情景,犹历历如在眼前。唉,记得那时我力气较大,因致有人欺负我们,都由我出头和人家打架。而你呢,处处容让我,好的食物和好的玩具,都让给我……呵是我这个小弟弟,今晚却取了你一命,而你并没有得罪我,只不过要我改邪归正而已……” 何仲容听得心酸起来,暗想可惜人死不能复生,否则老和尚见到这个比他只小上半个时辰的弟弟,已天良发现,为他的虔心毅力而痛海前非,他一定会含泪而笑,那时才叫他死,必定十分甘心。 黄衫老人痛哭失声,在这漠漠凄凉的黑夜中,无数往事,都掠过心头,何仲容不忍看见一个老人洒泪哀哭,便踱开去。隔了好一会儿,身边风声飒然微响,转眸一瞥,只见黄衫老人面含悲痛之色,飘落在他身旁,老人手中还抱着老和尚的身体。 “小友承你救回家兄遗体,不致惨膏兽物,老朽藏恩莫宣,敢问小友贵姓大名?” 何仲容长长吁口气,道:“在下何仲容,令兄乃有道高僧,在下能略效做力,已感荣幸。” “老朽字文飞,二十年前为患江湖,小友是武林中人,又是名家嫡传,想必也会听说过老朽恶名。”忽见何仲容摇头,便又微讶道:“既然小友不知、老朽不须隐瞒,二十年前,我已练成心外心秘诀,家兄已不知我心事,老朽遂大肆淫虐,常常窥人闺阁,败坏妇女名节,因此武林中名声极坏,但老朽除了独门气功,护身极妙之外,家兄在少林数十年,钻研所得,我因与他心意相通,都尽数诸晓,故此所谓天下前五名高人之流,如果单打独斗,都无法奈何老朽。除了这五人之外,更无别人敢与老朽作对。不久家兄便出家,其时家兄在武功上造诣之深,远胜于我。在少林寺中,算得上是辈份最尊和武功最强的和尚,为了我的缘故,他一直不肯接任少林方丈之职,但他却不忍和我动手,十多年来,一味忍受我的凌虐,欲以恒心毅力与手足之爱来感化我……” 字文飞说到这里,长叹一声,低头瞧瞧手中的老和尚,然后又道:“他最后果然成功了,我这个万恶的人,立刻就要赶到少林,任得那些和尚们处置我,但最遗憾的是他已不能亲自听到我的忏悔。” 何仲容感动地说:“老前辈请听在下一言,在下深知这位大师渴望你的改邪归正,比自己的生命还要看得重,现在老前辈你既然知海,他老人家虽然死了,但一定十分安慰。” 黄衫老人含泪长笑道:“小友你才是家兄的死去知己,我听了你的话,更加自愧。唉,现在人死不可复生,我们何妨到室中稍想。” 何仲容看看天色,发现已是子丑之交,照道理说,他在亥时便该毒发身亡,可是因有这一宗事,不知不觉中竟过了时限。 想起此事,胸中便觉得十分不舒服,面色也变得又青又自。 黄衫老人领他走进屋中,只见陈设华丽异常,空气中飘浮着一种淡淡香味。 在明亮的灯光之下,黄衫老人已看清楚他的面色,微嚏一声,问道:一你不舒服么?” 何仲容点点头,举手按住心口,极力不让自己呕吐出来。黄衫老人把老和尚遗体放在一张木榻上,老和尚虽已圆寂西归,但相貌栩栩如生。 黄衫老人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碰了几个响头,然后起身来看何仲容。 突然他面色一变,当出抓住何仲容的衣服,把他整个人提起半空。何仲容心中仍然记得他本是个恶人??一时忘了对方已改邪归正,以为他凶性忽变,要加害于自己,便本能地一腿踢出,上面右掌斜切敌腕,左手骈指如织,如风点去。 黄衫老人又微腊一声,手腕一挣,何仲容被一股大力托起,呼一声飞出门外。 须知何仲容功力奇高,刚才所使的金掌银指功夫,招数比以前快得多,威力也大得多,但居然奈何不了敌人,明是左指已划着对方腰肋,却感到滑不留手,连衣服也没划破,这一下,总算心服口服。 这一摔跌得不轻,头昏眼花地爬起来,而前风声袭至,眼睛一抬,见是对方挥起一双宽阔黄油,疾卷上身。 他一面疾闪开去,一面张口欲呕,猛觉胃中一阵翻腾,要呕吐出来,赶紧闪嘴抑压住这阵难过。暗中想道:“毒性已发,快要死啦,但我一定要在死前,教他知道我的厉害。” 手随念动,奇快地掣出蓝电刀,踏中宫,走洪门,扬刀一道蓝虹,迎面砍去。 黄衫老人洪声一笑,挥袖自卫。何仲容牙根一咬,使出十八路无敌神刀,登时蓝光如电,交织飞舞,攻势凌厉异常。 这一运气使力,肠胃中更觉离受,大有非呕不可之感,对方衣袖飘飘飞舞时,竟然轻描淡写便拆解开他的攻势。何仲容第十二招之后,便使出毒龙掌法的变招,刀光匝地流转中,基然哇的一声,张口大呕。 黄衫老人洪声一喝,那声音就像在他耳边响起来一般,震耳欲聋,跟着大袖风声,已压在上身。 何仲容大吃一惊,正要收刀封架,谁知因没有运功压住肠胃,呕得更剧。 对方大袖击在后心上,全身为之一震,倏然呕出一团小儿拳头般大的黑色之物。 黄衫老人喜道:“小友一定被老夫这番举动迷惑,但现在已好了。” 何仲容不明其意,但自从呕出那大团黑块之后,心身俱爽畅得多,同时也不呕了。 “老夫年纪较大,见识颇广,适才见小友面现黑气,似乎体内有毒气上冲,又见你努力抑忍,料是胃翻欲呕。这本是极好现象,大凡毒蕴腹中,而尚能作呕,定是毒性未曾攻人血脉,不过其时老夫如说出来,则未必能畅呕出来,是以老夫故作欲致你死命之状,迫你无法分心压住腹中之毒,不便呕出。后来老夫更助你一袖之力,率将毒物完全呕出。” 何仲容定一定神,忙施一忙,道:“承蒙老前辈援救,在下感激不尽。” 黄衫老人道:“你我不必客气,算起来老夫尚欠你的恩德,奇怪,这一大团发黑之物,老夫也看不出来历。” 何仲容叹口气,道:“在下要走了。” 黄衫老人本不想留他,但觉得他这口气叹得古怪,便抬目凝视着他。何仲容施了一礼,便走到悬崖边。 “小友不须从那边下山,这边另有通路。” 何仲容头也不回,应道:“在下从这边上来,仍从这边下去,老前辈请回。” 突觉的飒然一响,黄衫老人已拦在他面前,问道:“小友何故厌弃尘世?漠视生命?” 何仲容心中道:“我虽幸而少了一毒,但还有一毒,之间,除了药仙之外,谁也不能解救,说也没用。” 便淡淡一笑,道:“老前辈不必理我。” 黄衫老人察言鉴色,知他必有难言之隐,便道:“小友你一身功力,已臻化境,要知当今之世,能接住老夫三袖的人,并不多见。老夫这就到嵩山少林寺去,以后大概不会再出篙山一步,你如有事,可到嵩山寻找。” 何仲容口中称谢,心里却不大好受,黄衫老人走开之后,他俯望茫茫云海,暗念自己体内另一种毒就要发作,不如早一步结果自己的生命。 正要跳下去,忽听黄衫老人洪声叫道:“小友请回来,老夫忘了一事。” 何仲容没精打采地转身回去,他这个人最重情面.但觉黄彩老人字文飞对他十分关心,不便拂他好意。 宇文飞招他入屋,从老和尚遗体上,摸出一枚玉环,交给他之后,才道:“这是先兄自入少林寺之后,便一直携带在身边的一枚少林师门信物,小友你莫看轻仅是一枚翡翠绿的玉环,但却是当今少林一派最尊辈份的信物,即令是方今少林寺方丈大师,见了此环,仍要恭敬行礼,少林门中,先是俱以玉环为信物,仅在颜色上有所分别,以白玉环为最高,其次是红色、黄色、绿色、黑色等五种。但现在少林数千僧侣中,持有玉环者仅有两人,一是先兄,一是方丈梦智禅师。那梦智禅师虽然佛理精微,武功高强,但仍是先兄的师侄辈,所持的玉环信物,乃是黑色。自方丈梦智禅师以下,各以辈份而分用金环银环铁环铜环等作为信物。 “小友大恩大德救起先兄遗体无以为报,故代先兄赠以师门信物,异日在江湖上,遇上跳梁小丑,以你身手,自然不用小题大作,但如碰上辣手场面,或是与武林中某一家派发生误会,那时小友你只要取出此环,告之对方说乃是少林方丈梦智禅师师叔松雪老和尚的信物,则对方暂时决不能动你,必须先找梦智禅师交代这场过节。届时如小友确有道理,则少林全寺,将为你作前驱。” 何仲容一听这碧绿可爱的小玉环,居然可以使得动少林一派,不觉大感兴趣,细加审视。只见这枚玉环雕有龙纹,精美异常,要知嵩山少林寺乃是天下武术之源,自达摩祖师一苇东来之后,历经各代高僧,增创绝艺,那达摩院中,单是传出来的绝艺便有七十二种之多,同时少年寺历史悠久,寺大僧众,如动员全寺和尚,即可成为一支声势浩大的罗汉大军。 他向宁文飞称谢之后,便慎重地放在囊中,但手未缩回,已想起自己体中尚有一样剧毒,料不能久留人世,得此威力至大的信物,又有何用?不觉一阵黯然。 宇文飞又道:“小友你刚才使的十八路无敌神刀,似乎尚有破绽,达摩院中教练僧徒时,虽然与你所使的一般无二,但等到内功已达某一火候时,便略有变化。小友何妨施展一趟,待老去奉告以正式的十八路神刀秘诀。” 何仲容暗念自己虽不久人世,但这位老人家刚刚改邪归正,对自己无限热心,不好意思推他美意,便诚恳地应声好,掣出蓝电刀,就在厅中舞起来。 他只懂得十二路,晃眼使完,便据实道:“在下只识得其中十二手,这一路刀法,本是五年前金龙堡的老堡主传授给我。但因他甚是冰冷,在下后来没有再求他教足十八路。” “哦,你说的定是那爱洁成病的老怪物金鼎了,他一向都是冷面对人。这个老怪物除了怕云溪老人独门武功之外,恐怕只有三两人能够和他的金龙剑比划比划,老夫只因尽识少林各种绝艺,功夫博杂,才能和他拼拼高下。” “云溪老人?在下好像也听过他的名字。” 黄衫老人字文飞微微一笑,道:“小友你方才言中之意,生似并无师承,如是这样,何能听过云溪老人之名?如若他尚在人间,则高龄将超过一百五十岁呢,况且这位云溪老人,除了武林中有限的列位高手之林的人,会知道他的大名之外,江湖上普通殊少人能知道六纬神功冠绝天下。” “六纬神功?噢,在下曾从毒丐江邛处,取到一本秘籍,书名正好是六纬神经呢!” 字文飞矍然道:“小友不妨取出来,待老夫看看真假。”何仲容打囊中取出秘籍,双手奉上。宇文飞翻开此书,抚髯间看,翻得甚快,片刻间已全部看完,才道:“此书乃是《六纬神经》的上册,遍载天下各派的奇功绝艺,但虽然甚是有用,但六纬神功却没载录其上,未免令人失望,老夫练成的心外心的功夫,这里也有记载呢!” 何仲容可并不失望,只因目下他性命且将不保,哪会有得失之念?慨然说道:“老前辈既赠我少林信物碧玉环,又传我正宗的十八路无敌神刀,在下自愧以无以为报,这本《六纬神经》上册,就转送老前辈留为纪念吧!” 黄衫老人字文飞呵呵一笑,道:“小友盛情我领,但此书于我无用。须知武功之道,千头万绪,只要紧抓其一,不稍松懈,苦练到底,必有大殒就。老夫已是行将就木之年,本就难以再练其他武功,加之这书中所录的各派武功,老夫亦均略知大概,实在用不着此书,还是小友你留着,暇时勤阅,却大大有用。” 何仲容见他坚拒不收,只好罢了,又见他盛意拳拳,要授他十八路无敌神刀,不便违拂老人好意,便开始学习。 这十八路无敌神刀,本是少林寺诸般武功中的一种绝艺,少林一向甚为重视,秘技自珍,外间流传的,仅是平凡的一套。何仲容学了几遍,渐渐领悟其中精微变化,越练越上劲,不知不觉全神贯往,已忘了其他的事。黄衫老人宇文飞深得个中三昧,又能循循善诱,直把何仲容学得如醉如痴。 到他疲极休息之时,天色已亮。忽然大诧自己竟还未曾毒发,不觉呆呆寻思。 黄衫老人字文飞洪声道:“小友如以老夫为可信的人,何妨将困扰你的心事,说来一听?” “唉,在下也不知从何说起,老前辈如不厌烦,在下只好从头说起。” 两人坐在用白玉石雕刻的靠椅上,何仲容把自己的孤零身世,以及五年前学到金龙堡的内功刀法这段遭遇说起,一直说到目前为止,其中成玉真、金凤儿和他发生感情的经过,以及身中两样剧毒之事,全部说出。最后道:“在下曾经呕出一样剧毒,相信是栖霞山人古松他露的功效,但还有毒丐江邓的剧毒,在下自知无法解救,因此不时因想起此事而心乱如麻。” 黄衫老人宇文飞忽然放声大笑,声震屋瓦。 何仲容觉得黄衫老人宇文飞笑得没理,心中微愠,暗忖要我将内情详说,谁知不但博不到同情,反而遭他耻笑,温怒间正要离座。 黄衫老人字文飞笑声未绝,修又洪声道:“恭喜小友,你此生必可长命百岁,决不至于毒发身亡。” 何仲容大感奇诧,一腔温意,登时消散,只听宇文飞又道:“老夫虽不能为你解毒救命,但眼力却有。目下你百脉顺畅,内功湛深,同时印堂气色文极好,主你大难已脱,交上好运征兆。老夫胆敢断定,你体中两种奇毒,因俱属天下至剧之毒,其性或有相克,故而反因两番中毒而自行消解。小友可曾听过以毒攻毒的古话么,正是此理呢!” 何仲容恍然大悟,喜形于色,道:“在下也觉得身体特佳,气机舒畅,但因有先入为主之见.所以念念不忘毒性快要发作之事。老前辈这一提起,在下不须再想,已敢认为老前辈所说不错。” 一老一少,都豪迈愉快地大笑起来,震耳笑声,飘落峰下。 何仲容甚感字文飞赠环授艺之恩,又爱他性情爽朗,恋恋不舍地送了数十里,这才真个作别。眼看黄衫老人宇文飞,带着老和尚法体,冉冉向西北走远,一股惜别之情,盘旋胸中,好久不散。 现在他既知自己已经无事,细想今后行止,本想去找成玉真。金凤儿二女,但又考虑到她们两人都是聪颖敏慧,心窍玲现的姑娘,自己同时爱上两人的心思,一定帮她们不过,因此必定要惹出大麻烦,想来想去,竟没有两全之道,心中烦极,便决定迟一步再面对这件难题,另觅解决方法,目前不如先到扬州,看看老人周工才再说。 主意一定,便向扬州而去,一路上购置行装马匹衣服等,等他到达扬州时,已不是风尘奔走,江湖落魂的样子,而是鞍落鲜明,英气勃勃的少年壮士。 扬州向为淮盐集中地,商业兴盛,城中烟花繁华,名传古今。 何仲容终是曾在缥行混迹过的人,见多识广,是以并不至于为了城中繁华而眼花缘乱。加以内功精湛,定力特强,自然流露出沉凝风度,倒似世家子弟,而不像江湖人物。 在城中略事休息,用毕午膳之后,便跨马驰出西门,江南残秋景象,颇有可观,不似北方一片萧杀。何仲容虽不是骚人墨客,但眼前风物不同,亦有感于心,想起远在中州的成玉真和金凤儿两人,不由得离愁黯黯。 经过十二圩之后,人烟渐稀,再走了十多里,忽见前面数辆牛车,载着砂石之类,驶出大道,所去之处,远远分布着十多个村落。 何仲容灵机一动,纵马上前,只见那条岔路乃是新近扩铺,宽阔平坦。他转入岔道,追上那数辆小车,向车上的乡人探问道:“借问一声,这些砂石可是用来修盖房子之用么?” 乡人点头说是,他又问知乃是沿着这条新铺的路,走到最末的一个村庆中,正是修盖房子之处,便越过牛车,疾驰而去。大约定了七八里路,便有一座小村,屹立路的尽头。他策马入村,蹄声得得,惹得村人都出来瞧看。忽见一个老人,扶杖仁立,眼光到处,恰见老人向他招手。定睛看时,谁说不是周工才,心中大喜,宛如找到了亲人,纵马过去,跃下来道:“我果然没有猜错,是你要盖房子。” 老人周工才面上露出欣喜不胜之色,指着左边一座房子道:“这就是我连日来赶工盖起来的,啊,我真想不到这么快便会见到你。” 何仲容定睛一看,只见那幢房子,甚是宽宏,已经盖好,但尚有许多工人,在砌园子的围墙,这座屋宇虽然宽大高朗,但乍看来却毫不起眼,一如乡村寻常屋宇,但乡村中除了饲堂之类会盖得这么高之外,寻常住屋,甚是少见。打量了好一会儿,便佩服地道:“老丈设计精妙之极,如要壮丽夺目,并非难事,难就难在又要高大宽敞,又要不引人注意。” 老人周工才顿杖叹道:“何老弟你真是天资敏慧无比,我仅仅和你谈过土木之学的一点皮毛,你便大有领会,我可算是得到一位知己啦!” 何仲容吃他一捧,心中飘飘然,引起无限兴趣,左问右问,居然了解了这座屋宇的妙处。原来老人周工才因为想到自己一身学问,正是势力遍布天下的四堡五寨最忌的人,因此考虑到安全问题,便精心设计居住之处,务必能够凭借屋子各种奇妙布置,以保护自身安全。换句话说,便是周工才精心设计了各种精巧的复道秘室,遇到有险之时,只要来得及躲藏,任是武林中无数高手前来,也无法找到他的匿处。 何仲容兴致勃勃,一面谈论,一面随他人屋,大厅布置得十分雅淡简朴,转人厅后,只见南道回旋,千门万户,越看越令人迷惑,不知如何走法才对。 周工才领他走到内厅,一个侍女端茶敬客。何仲容慨然叹道:“老丈你白白花了大半生时光,现在应该享享福,你的腿已好了么?” 周工才微笑道:“我这一切,都是老弟所赐,真不知如何才能报答。我双腿虽然不能健步如飞,但扶杖慢行,却足能胜任。” 何仲容压低声音,问道:‘那座石山,你已进去过么?” 周工才摇头道:“我可不急呢,此屋刚刚落成,哪有工夫分身。现在你单的太好了,稍为休息一两日,我们一道去探探人间第一秘密如何?” 正谈之间,忽有仆人来报说,门外有位女客,说是要找何大爷。 何仲容闻讯大诧,对周工才道:“奇怪,怎会有女客来找我?我此次南下扬州,根本没人知道啊……” 老人周工才心中难过之极,只因他本打算隐居此间,以终余年,主要还是避开四堡五寨的耳目,但想不到刚刚盖好房子,何仲容便引鬼上门。 何仲容看出老人心事,便安慰他道:“老丈且慢焦虑,来人若是朋友,则没有畏惧的理由。如是敌人,在下不是夸口,保管诛草除根,凡是知道我们居住此地的人,尽数杀死。” 周工才失色道:“为这件事而伤了许多人的性命,如何使得?” 何仲容为之哑口无言,转面向那仆人吩咐道:“烦你驾把那位姑娘引进来吧……”老人周工才忙道:“我们到前面厅子和她见面,别让她窥知后面的奥妙。” 于是两人步出外面,方在厅中落座,那仆人已引了一位姑娘进来。但见她体态婀娜,面貌美丽,但那双黑白分明的俏眼中,却露出煞气。 何仲容诧愕起立,问道:“郁姑娘何以知道在下行踪?啊,请坐,这位是主人周工才老丈……”又转面向老人道:“老丈你该记得郁姑娘,是她帮助你脱离虎口的呢!” 周工才那次见到女罗刹郁雅时,乃是在夜晚,故此根本看不清楚,如今见到,忙扶杖行礼,道:“郁姑娘乃是老朽恩人,请受老朽一礼。” 女罗刹郁雅侧身让开,淡淡道:“恩仇本来难定,也许刹那之后,你会恨我入骨,也未可料。” 何仲容惊道:“郁姑娘此言何意?”老人周工才也发觉她话中隐含深意,登时心中忐忑不安。 女罗刹郁雅冷笑一声,道:“何仲容你貌虽诚恳,其实城府颇深,我算是服你伪装之高明。但事情到如今地步,你何不坦白说亮话。” 何仲容更加莫有其妙,道:“郁姑娘有话慢慢讲,咱们何不先行落座,然后再作细谈?”周工才到底不是武林人物,此时心怯胆寒,起身忙向厅后走去,他的意思是想趁早躲人科室中,以免受害。 女罗刹郁雅斥道:“站住,如敢妄动,别怪我辣手。”周工才心胆一寒,手足僵木,不会移动。 何仲容纵是泥人,也有土性,面色一沉,冷冷道:“郁姑娘请客气点儿,何仲容虽然武功不济,但也不容别人在我眼前胡乱欺负好人,除非……” 女罗刹郁雅怒道:一除非什么?” “除非先把我杀了。”他凛然说道,双目射出坚毅不屈的光芒,女罗刹郁雅碰到他的眼光,不觉心中一软,沉默片刻,才道:“你以为自己已经天下无敌了,是不?” “我没有这个意思,但你不能这样对待周老丈。” 女罗刹郁雅芳心又嗔怒起来,暗想自己对他已出过不少力,但他却口口声声袒护别人,一点儿不把自己以前的好处放在心上。忍不住恨声道:“我偏要这样,你管得着么?”一言未毕,焕然玉掌一扬,劈出一股掌力,疾袭周工才。她距老人寻丈之远,以她的功力,绝不能伤得老人。但何仲容却小题大作,赶紧铁掌一挥,狂飚起处,把她迫退数步。 女罗刹郁雅更形嗔怒,突然扑向何仲容,拳脚并用,她的武功自成一派。诡辣异常。何仲容出手封架时,猛可记起人家对自己思深情重,不该和她动武,手脚一慢,便吃郁雅寻隙抵还,攻上身来。何仲容也不是完全不招架,但也没有出全力,因此直被郁雅逼到墙边,情势危殆非常。 何仲容叫道:“郁姑娘高抬贵手,在下……”刚说到这里,郁雅愤恨无比地硬扑来,奋不顾身,玉掌扬处,狂飚疾卷,使他说不下去。何仲容退无可退,欲罢不能,一时狼狈之极。 郁雅忽然找到破绽,一掌切到,眼见何仲容难逃一掌之厄。但这个女人情绪变化得比出手还快,突然不忍把何仲容杀死,玉掌微挫,何仲容趁机铁臂一振,一股奇大的潜力呼地涌去,郁雅不由自主地退了四五步。 何仲容仍然站在墙边,歉然道:“郁姑娘千万别怪在下鲁莽,在下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很好。”她恨声道:“姑娘今日慈悲不得,接掌!”人随声动,涌身飞起丈许高,柳腰一折,便闪电般疾扑向何仲容头上。 何仲容在这刹那间,陡然掠过一个念头,双足顿处,也自迎面飞起。两条人影在半空中一合,何仲容提住一口至精至纯的真气,身形左旋右转,无不如意,刹那间已接住郁雅其快绝伦地攻出来的三掌。这时郁雅已停留不住,疾坠向地,何仲容拿捏时机,这刻才发动攻势,左手一晃,扰乱对方眼神,右手已闪电般直探人去,五指落处,扣住郁雅玉臂,指头微微点着她的脉穴,郁雅登时半边身躯麻木。 她嗔怒叫道:“何仲容你快把我杀了,如果你敢说出一句半语侮辱姑娘,我可要骂了。” 何仲容五指仍然扣住她的手臂,凝立不动,这时忽然发觉她的侧面,十分美丽,暗想自己一向没有注意到,念头刚转到这里,忽然微凛,想道:“郁姑娘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可随意评论她的容貌。” 女罗刹郁雅恨恨地瞪着他,忽见他面色一怔,流露大节大义的神情,芳心一震,以往那种爱护钦佩之情,又涌占心头。 何仲容见她面色缓和下来,立刻松手躬声道:“姑娘请听在下一言……” 女罗刹郁雅道:“你说。” “在下按道理是绝不能和姑娘动手,但因姑娘来得突兀,而且不让在下有答辩的机会,因此斗胆冒昧,只求姑娘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 老人周工才此时惊魂稍定,暗忖道:“何老弟一向不是口舌便利的人,但如今侃侃畅谈,如有神助。” 第十六章 中迷香罗刹护情郎 女罗刹郁雅凝眸寻思了半晌,才道:“何仲容,我且问你一句,成姑娘对你怎样?” 何仲容应道:“她对在下情深义重,无法形容。” 女罗刹郁雅面色微变,妒火难以抑遏。 不过尽管女罗刹郁雅心中不好受,但事实上她也因成姑娘对何仲容不错,才会兴问罪之师。她微带酸意地道:“你自己能够知道,那就好办。我且问你,既然成姑娘对你很好,那么你何以要利用她?你不觉得自己太卑鄙么?” 何仲容愣了一下,才道:“郁姑娘此言,在下实在不懂。” 女罗刹郁雅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说不明白,今日我虽奈何不了你,但自有能人会收拾你。” 说罢,突然向厅外走去,何仲容的确莫明其妙,倏然一纵,飞到厅门,拦住她的去路。郁雅喷口冷笑道:“看来你要把我留下,是么?” 何仲容见她认真得很,呐呐道:“在下不敢!” 女罗刹郁雅立刻道:“那么你给我让开道路。” 何仲容无法,撤开一旁,女罗刹郁雅袅袅从他身边走过,一阵淡淡香风,送人何仲容鼻中。 女罗刹郁雅走了之后,何仲容尽在发怔,老人周工才对他道:“听那姑娘的话,一定会有许多能人继续来此,不知这些人可是四堡五寨的人?” 何仲容看看门外,又看看老人,心中一动,想道:“不论别人对我有什么误会,但要是因此而把周老丈辛苦经营的住宅,弄得夜夜有人潜入,如何使得?”想到这里,立刻疾奔出门,周工才大声叫他,他也没回头答理。 何仲容奔出大门,只见自己的骏马还系在门前,便一跃而上,疾驰出村。只见郁雅骑着一匹白马,已走到里许之外,忙忙纵辔追将上去,不消片刻,已追近郁雅。 郁雅听到蹄声,回头见是何仲容追来,微觉不安,将一丈七八尺长的红绸带准备好,故意缓辔而行,何仲容转眼已追上来,一两丈之内,郁雅倏的冷叱一声,玉手一扬,一道红光如飞瀑平铺,急卷何仲容。 何仲容运足掌力,一击一带。红绸带本是柔软之物,郁雅真力贯注到末端,已不甚强。吃他以巧妙手法一带,呼地荡开一旁,但见郁雅纤腰一扭。身形已从红绸带下面问过,那道匹练也似的红光,末端突勾卷口来,风声飒飒,既卷敌人,复袭敌马。何仲容见她招数精妙,不禁喝声彩。 说得迟,那时快,红绸带挟着风声,已经卷扫而至,莫看仅是轻飘柔软的绸带,但因有内家真力布贯其上,竟有如铁板般坚硬。 只见红影闪处,已把何仲容身躯卷住,连双臂也一齐裹住在红绸带中。郁雅冷笑忖道:“他自恃功力,故意任我的红绸带捆卷上身,我非叫他知道厉害不可。”念头一掠而过,手上已用足全力,突然收回来。 何仲容整个人离马飞起,有如风车般疾旋,晃眼已转到郁雅身前,身上已被红绸带卷了数十层。郁雅露这一手功夫,力量不轻,只压得下面那匹白马嘶叫不休,四蹄一软,伏在地上,郁雅左手一伸,顶住何仲容身上,顺势已扣住他的穴道。 哪知五指落处,宛如扣在钢板上。郁雅大吃一惊,方知何仲容功力竟已精进到能够以气护穴,除了人身十八处重穴,或许未能封闭之外,其余的穴道,已不怕侵袭。 这时已知自己不是他的敌手,当机立断,突然运力一推。何件容整个人飞开寻丈,落在地上,身上还被红绸带捆着。 女罗刹郁雅更不迟疑,蓦然抖组抽马起立,疾驰而去。何仲容听到蹄声,心中甚急,怕只怕郁雅会到帮手,先一步将周工才的住址说了,那时自己纵然追上她,也没用处。 但他又不能立刻追她,只因那丈七八的红绸带还裹在身上,如将之震断,郁雅必定更怒。只好沉住气弄松绸带,然后卷作一团拿在手中,一面涌身上马,加鞭疾追。 这一追足足追了十余里,早已转出大道。女罗刹郁雅忽然落荒而逃,何仲容不肯放松,紧紧追赶。 .但两马脚程相等,因此老追不上。何仲容一看已在荒野之中,便提一口气,飞身下马,南展开脚程。但见他宛似载雷掣电,顷刻间已追近了不少。 女罗刹郁雅越想越不是味道,她平生纵横黄河南北,从来没有试过狼狈而逃的滋味。现在看看何仲容势若奔雷般追上来,面上真挂不住。涣然勒住白马。 何仲容片刻间已赶到,女罗刹郁雅一方面恨他无情,苦苦追逼,一方面也极惊讶何仲容的功力,怎的又比上一次为救自己而与左同功剧战时高强许多。 她担身下马,冷冷道:“何仲容你想怎样?” 何仲容和气地笑一下,道:“在下根本不敢冒连姑娘来意。可是姑娘总不让在下有时间说话。” 郁雅一听果是道理,面色稍缓,道:“那么你有话便快说,我可没工夫陪你。” “在下只求姑娘回去之后,别把周老丈的住址泄漏,除了你之外,不知可还有别的人知道?你也许不明白,那位周老丈无辜被成堡主幽禁在成家堡二十年,如今好不容易进出魔窟,那段日子,对他实在太凄惨了,因此应该让他平静地度过余生。” 女罗刹郁雅哦了一声道:“除我之外,还有一个人晓得,那厮是个混混,不容易教他保守秘密呢。” 何仲容断然道:“只好把他杀死灭口。” 女罗刹郁雅愕一下,道:“你怎能吩咐我如此做法?你为什么对那老人这么好呢?而你对成玉真却那么没良心。” 何仲容一想,这里面定有文章,刚才她也曾露出了一点儿口气,只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下忙道:“郁姑娘你尽管责怪我的不对,可是成姑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么?’” 女罗刹郁雅见他说得诚恳,便道:“好吧,看你承认不承认。” 何仲容伸长耳朵,郁雅忽然改口道:“不行,你这伪君子,可恶透顶,竟想在姑娘之前装不知道。” 他急得几乎要指天誓日,郁雅冷笑道:“姑娘行走江湖多年,眼中可不揉砂子,你这副模样,只好骗骗成玉真、金凤儿她们、” 说罢,取回他手中的红绸带,策马自去。何仲容目瞪口呆,简直被这个变幻无常的女人气死,想来想去,自己哪有丝毫作伪的地方。但郁雅何以完全不信任他? 想了好久,心中难受异常,但也没有办法,只好叹口气,垂头丧气地向回路走去。 他已知晓成玉真一定遭遇了什么事,这使得他心中焦虑之极。但想到周工才也岌岌可危,也放不下心。无论如何,他得先告诉周工才,要地赶紧离开此地,另找潜匿之处,然后才能去看看成玉真。 走了十余里路,远远已可以看见大道。他仍然是垂头丧气地走着,忽听后面蹄声大作,片刻间一匹白马在他身边停住。 他抬头看了一眼,便又垂头而走。那匹白马上的人,正是女罗刹郁雅去而复回。她策马慢慢和他一道走,忽然问道:“何仲容你究竟想不想听我说出这回事?” 何仲容立刻兴奋地抬目瞧她,却见到她唇边带着俏皮般微笑,心中一淡,便又垂首不语。 走了数十步,郁雅仍然跟在旁边,他突然回头苦笑了一声,道:“郁姑娘你饶了我吧!” 郁雅怔一下,心想何仲容已经是以硬骨头出名,但忽然说出哀求的话,可以想到他的心情。她本对这个美男子念念不忘,否则她也不会老远跑来。此时心中一软,柔声道:“你要我饶你什么?” 何仲容叹口气,忽然改变话题,道:“我方才忽然想到是不是做个恶人更加快乐些,像我这样老是为了别人发愁,可是太愚蠢么?” 女罗刹郁雅突然下来,拦住他的去路,俏眼中光芒炯炯,凝注着他,道:“你真的没对成玉真不起么?” 他茫然摇头,郁雅接着道:“我离开时,成玉真的命运还不知道是凶是吉,也许现在早已香消玉殒。” 何仲容惊叫道:“这话怎么说?” “成家堡失了一件极重要的宝物,只有成玉真能够取到手中,据说她在成堡主严讯之下,承认曾被你点住睡穴,之后你便不知所踪。但她却否认曾经动过那件宝物。” 何仲容咬住嘴唇,歇了一下,才紧张地问道:“难道为了那件宝物,成永肯杀死亲生独女?” 女罗刹郁雅一直细察他的表情,此时疑心大起,故意冷笑道:“你不必费心再猜,以我看来,成玉真一定已被她父亲处死。” 何仲容脑中轰一声,痛苦难言,想起成玉真的柔情蜜意.花容月貌,竟也化为黄土中一堆枯骨。 悲痛中突然迈步直奔,郁雅追上去,只见他一脸悲痛之色,难以形容。心中一软,伸手拦住他,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他镇目答道:“我要把成永的脑袋所下来在地上践踏,这个比恶兽还要凶恶的敌人,不可留在世上…” “那好极了,”她轻松地说:“我就是听到四堡五寨的头儿,已决定联合起来,誓必要找到你的下落,故此赶到这里来……”她突然住口,暗悔自己无意中把真正心意泻露出来。 何仲容凝望她一眼,感激地道:“谢谢你!” 她玉面一红,缓缓垂下头,叹口气,轻轻道:“你不必谢我,反正我是贱骨头,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他讶然注视着她,片刻能,已微有所悟。但也令他更加惊讶,要知何仲容自从经过成家堡这一番生死惊险之后,不特江湖门槛精明得多,对于男女间的感情。也比过去懂得多。是以他已略略明白女罗刹都雅一定是对他有情,故地不辞千里,赶来先送个讯。但以他何仲容有什么好处,能够得到这么多的姑娘垂青呢?这一点正是令他惊讶之处。 郁雅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粉颈,虽只看了小部分面庞,却也足以令人动心。 像她这么一位美女,又有一身武功,江湖上不乏慕名追求之士,她何以独独看中了自己?不惜承认她是贱骨头,也要追来报讯?何仲容迷惑不已,也甚是困扰,长叹道:“郁姑娘请别这样说,何仲容有生之日,都不会忘记姑娘的美意!只不知成永他们从哪一路追踪我的下落……” 郁雅一世也未对男人低过头,刚才话说出口,本甚后悔,幸而何仲容没有丝毫奚落之词,心头一松,长长呼口气,抬头道:“你只须在较大的城市稍为露出行踪,这一干老魔头便能追寻着你!”她越看何仲容,越觉可爱,真根不得投身在他怀中。 何仲容毅然道:“很好,等你走远,我便赶到金陵去,想法子闹件事。” 女罗刹郁雅心中甚喜。想道:“他总算处处仍然关怀到我的安危,我一片心意,还不算落空!”当下道:“成玉真是生是死,我并不确知,你应该先探听清楚,不可贸然和那些老魔头碰上。要是她还活着,你只须交回那件宝物,你可无事!” 何仲容不悦道:“你不相信我没有拿她的东西么?当时我就是怕成姑娘跟着我,故意点了她的睡穴,然后离开,哪曾拿她的东西?” 郁雅又是一喜,忖道:“原来他并不爱成玉真….。”但面上却不露出神色,只道:“那就奇怪了,成永怎会诬赖女儿呢?”。 何仲容道:“我这就回去成家堡。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免得含冤不白!” 郁雅立刻摇头道:“你不能到成家堡去!” 她接着又道:“你自己说没有拿去宝物。世上只有我会相信,那些老魔们绝不肯轻易放过你……” 何仲容哪里肯听她的话,坚决要赶回成家堡去。女罗刹郁雅现出忧虑之色,但因劝他不住,也没奈何。 两人一同回到周工才老人新居去,何仲容向老人安慰一番,要他匿居家中,不可外出。然后和女罗刹郁雅一同向北方进发。 郁雅明知四堡五寨的主脑们,这次团结一致对付何仲容,事非小可。尤其是他们因所失之宝十分重要,故此早已决定不择手段以对付何仲容。在这种情形之下,仅仅是这段路上,已经危险无比,更别提到碰上这些老魔头们。 但她知道何件容性格倔强,一定劝他不住,暗想如有自己照应,则可以减少许多被暗算的危险。但自己当日被岳家堡堡主岳真延聘之时,曾经立过毒誓,绝不能对他有所不利。因此她实在没有办法可以跟着何仲春一道走。 过了扬州,他们便分手,何仲容心急如焚,行程直指西北方。他也明自四堡五寨势力甚大,恐怕自己刚离扬州,便已被对方探悉。因此他一路上极之小心,打尖时提防食物中有蒙汗药,晚上睡觉时,蓝电刀压在枕下,总不敢睡得太熟,以免被四堡五寨的小峻罗们因武功不敌,而用迷香之类把他扣住。 这天傍晚到了凤阳,开了房间,用过晚膳,休息了一会儿。自觉精神仍力都恢复不少,便突然取了随身包袱,跨马驰出凤阳城。 夜色中劲风扑面,甚是寒冷,但他一身武功,又层服灵药,丝毫不惧,驰了七十余里,已是三更时分,荒野中只有他的坐骑蹄声落实响着。 忽见前面一座寺院,规模不小,红墙绿瓦,气派庄严。他勒住坐骑,缓缓驰去,暗自盘算道:“我这样突然离城,那些跟缀着我的四堡五寨之人,定然大感惊愕,必定设法以飞鸽之类通知前一站。我偏偏半途歇下,让他们紧张一回…” 这时已驰近那座寺院的山门,只见山门大开,便忖道:“我只须在大殿中打坐到天亮,便可不用惊动此寺僧人。” 正想之时,忽觉寺墙边的丛树后,发出声息。何仲容是对夜眼,立刻勒马而看,似乎看到树丛之后,有人蹲着。 当下不动声色,吸一口真气,焕然从马鞍上飞起来,飘落在树丛之后。 眼光到处、只见一位大和尚,企膝合十在地上打坐。何仲容微微一怔,忖道:“原来是位高僧,故意在寺外露天处静坐悟道,我不可惊扰于他。” 那位大和尚突然睁开眼睛,侧首瞥见何仲容,便诵声佛号,道:“施主深夜策马独行,敢是错过了宿头?如不嫌弃,何妨到敝寺小息?” 何仲容欣然道:“多谢大师慈悲为怀,在下正苦无容身之地。只是深夜相扰,太不应该。”” 大和尚道:“施主不须过谦,出家人不带生产。全赖十方善人布施,哪敢不开方便之门,贫僧广济,现为龙门寺监寺之职,敢问施主高姓大名4” 何仲容见这位广济和尚言词和自流利,果像有道高僧,心生敬佩,便说了自己姓名。 两人随即走出大路,何仲容过去牵马,广济和尚跟着后头。 何件容突然感到不妙,还未想出是怎么一回事时,后面的广济和尚已惊叫道:“蛇……蛇……” 只见地上一道幼细而长的黑线,已射上何仲容小腿上。 大凡这一类形态特别,行动奇快的蛇类,必定赋有奇毒。 何仲容一明白是什么事,已感到小腿被袭。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他口中低嘿了一声,裤管突然涨弹起来。 毒蛇利牙咬处,本应透裤人肉,但这时宛如碰在铁板上,不但咬不进去,反而被涨弹起来的裤管震开数尺之远。 广济大和尚瞠目望着何仲容,忽见他无恙转身,方自奇诧,目光一垂,只见那道黑线,疾如电闪般射向身上来。这一惊真是亡魂皆冒,全身乏力,竟不会躲避。 这位大和尚深知这种称为乌风铁线的毒蛇,奇毒无伦,见血之后,立刻昏厥,七日之后,反而回醒,却痛苦万端地熬上三数日,然后毙命。故此他一见那乌风铁线电射回来,登时吓软了,不会躲避。 何仲容嘿然一喝,单掌向外微按,一股掌力如山涌出。广济大和尚眼看已被那乌风铁线毒蛇咬上,突觉一阵潜力自侧涌至,身形不由自主地斜撞开去。 风声微响,那条去势奇快的乌风铁线毒蛇,掠过广济脚边,直射入树丛中,一晃即没。 何仲容纵过去一手搭住广济肩头,忽觉对方肩头微微一沉,几乎把他搭下去的手掌卸脱。这种现象,分明是精于武功的人,一种自然的反应。登时大觉诧怪,心想他身上负有武功,何以早先连躲避也不会? 广济大和尚惊魂甫定,便道:“善哉,善哉,若不是施主搭救,贫僧已化为毒蛇牙下之鬼!” 何仲容微笑道:“在下也幸蒙大师出声示警,方始及时运气护身……” 广济和尚道:“佛佑善人,何施主请人小寺稍息,贫僧即须到佛前拜谢。” 何仲容见他说得虔诚,便不耽搁人家时间,牵马走人山门,然后自己跟着广济和尚走人大殿中。人门之后,一片庄严清净,令人肃然起敬,暂忘尘俗之虑。 广济和尚回头道:“何施主请随意小坐,贫僧烧过香后,便引施主安歇 何仲容含笑道谢,在旁边一条长木凳坐下。只见广济拈香在灯上点着,便跪在佛前,喃喃念经,不一会儿工夫,便站起身。何仲容见他法相庄严动作稳重,一片虔诚的模样,令人肃然起敬。便站起身,道:“大师,在下也向我佛行礼……” 坐时不觉,这一站起来,突然一阵头晕,心中好生诧异,正想自己一自武功,已臻上乘境界,哪会发生头晕现象? 广济大和尚突然回头看他,道:“何施主怎么啦、’说话时似是伤风方愈,微见鼻塞。 何仲容突然大悟,怒喝一声:“好秃驴,竟敢暗算……”提气便欲纵去,忽觉双足酸软,头晕无力,根本无法跃到那边,立刻改变心意,一面屏住呼吸,一面反手抄起长凳,大喝一声,倏然力掷过去。 广济和尚大笑道:“倒也,倒也……”不提防长凳劈面砸到,风声之猛烈,使人心寒胆落。赶快巧踩连环步,跟着双掌斜推出去。 “砰哟”大响一声,长凳斜飞开去,撞向墙壁,墙上的粉漆震脱了好大一片,纷纷掉下来。 广济和尚虽然没有正面硬挡那条长木凳,但已觉得双臂发麻,身形也挡开好几步之远,暗自惊想道:“假如我不曾侧身闪开,岂不是要被那厮这一记硬生生砸死?”冷汗满头,闪目一觑,只见何仲容摇晃了七八下,这才一跤跌倒。 他松了口大气,心想自己的独门摄魂香,毫无特殊味道,力量又大,可称天下第一。这何仲容弄了这么久,才倒下地,可见得他一身武功如何厉害。一面忖想,一面走上前去,从袍袖中取出一条较带。 这个和尚在何仲容面前,自言自语道:“总算贫僧平日香花供养得勤,故此佛祖暗佑,刚刚接到堡主的指令,要我秘密下手,假如事成而又不为人知,赏银一万……哈……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贫道如何花法?” 正在念念有词,眼前但见一大堆银元宝,晃来晃去。忽听地上之人闷哼一声,骇了一跳,睁目看时,只见何仲容已跃起身,虎目圆睁,铁掌斜举,力劈下来。 广济和尚身手本来不俗,但他已被何仲容先声所夺,心中震慑他的威势,等到想躲开时,已来不及,忙忙运足全力,双掌齐出,硬封敌掌。 “啪”地大响一声,人影倏分,两个人却倒下一双。原来何仲容中了广济独门授魂香,本已不支,全仗他灵药服得多,体质异于常人,因此早先虽然倒在地上,仍然未曾全失知觉。暗自努力运集力量,只等对方俯身捆他,便可一击毙敌。哪知广济命不该绝,偏偏想起白花花的银子,乐不可支,不住自言自语,何仲容知道再过须臾,便会昏迷,这才逞余力起来击敌,一掌劈出之后,心中一迷糊,便倒在地上。 广济和尚飞开寻丈,一交倒在地上,动也不动。过了片刻,忽然爬起来,原来他是怕何仲容还能够追击,故此先躺在地上装死。 他虽然幸而不死,但内部受震甚剧,伤势非轻,瞒面地走到一个蒲团上跌坐,调息运功,一面服下疗伤的金创药。 正在全力运功之时,殿外忽然飞人来一块石子,约摸是拇指般大小,这颗小石破空飞人来,疾奔广济和尚身上。 广济和尚正全神驾驭真气,通行于经脉间,到他发觉有异时,石子已击在他“太乙穴”及“天枢穴”之间,那道真气正好走到“田明经对和“少阴经”交会之处,这块石子打得刁钻可恶,广济僧人吭了半声,真气忽散,其中一股窜入任脉之中,登时全身奇痒,张口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竟然不休不止,不消多久,已显出声嘶力竭之象,后面有三个和尚闻声奔来,前头两个刚人大殿,“扑通”连声,翻身栽倒于地上,剩下的那个也觉得头晕眼花,天族地转,忙忙转身飞奔而去。 大殿门外“刷”的一声,飞人一人,原来是女罗刹郁雅,她一手捏住鼻子,奇快地把何仲容一手挟起来,疾跃出殿,先把何仲容藏在寺墙边的一矮树之后,自己又飞身回到殿门后面,隐起身形。 转眼间一个老和尚带着两个僧人,匆匆由殿后出来,先看见地上昏迷不醒的两僧,白眉一皱,道:“广元可把他们抬到后面,用本门的解药救醒!” 其中一个身躯魁伟的僧人。响亮地应了一声,过去把两僧挟起,一边走一边说:“原来他们是给迷昏的,我还以为有什么对头来了,可以大打一场哩!” 老和尚双肩微晃,一飘数丈,到了广济增人身边,举掌向他后背连击三下。广济立刻停住狂笑,却疲惫无比地躺在地上。 老和尚厉声道:“广济你敢违背严诫,妄用本门摄魂香,想害什么人?即速从实招来,否则从严惩办!” 女罗刹郁雅久走江湖,见闻广博,听到“摄魂香”’三字,便讶然想道:“摄魂香乃是昔年黑道巨孽恶头陀太初和尚的独门宝贝,点燃发出时,无色无味,等到吸人鼻中。发觉有异,已来不及周气或解救。任是武功高强之士,也禁受不住,但刚才何仲容倒地之后,尚能起身伤敌,然后才真正昏迷,莫非那广济和尚的摄魂香功效较差?听说恶头陀太初一身武功,出神人化,完全是少林科技,但如是少林弟子,哪能加人黑道,此事至今仍然是个谜,后来那恶头陀大初销声匿迹,退出江湖。有人说他已被少林清除。又有的说了已改邪归正,倒不知哪一说可靠,现在这个老和尚若是昔年的恶头陀太初,则已改邪归正无疑……” 广济和尚连连呛咳,过了一会儿才微弱地道:“师父你老人家暂释雷霆之怒,弟子有了情禀告……” 老和尚峻声道:“有话便说!” “弟子不敢瞒您老人家,实是四堡五寨中的柳家寨寨主柳伯聪,平日和弟子交情不错。这次据说他们四堡五寨丢了重要之物,被一个名叫何仲容的少年盗走,如今已发动全力,务必将何仲容生擒,追回失物。他派柳家寨的总管来本寺,请弟子代他留意。弟子因情面难却,便答应下来。今晚无意碰上何仲容,故此诱他人寺……” 老和尚面色一沉,道:“还有什么话说没有?” 广济和尚一听,便知不妙,连忙叩头道:“师父大发慈悲,看在相随多年份上,饶了弟子这一回…” “死罪虽兔,活罪难逃,广智何在?” 侍立在老和尚后的僧人,宏声而应,走前数步,向老和尚躬身道:“弟子敬候法谕。 老和尚严厉地道:“把你广济师兄关在阴魔洞,每日送糙米饭两碗,清水一杯,好叫他面壁思过……” 广济和尚松口气,叩头道:“多谢师父大恩大德,保存弟子蚁命…” 老和尚现出悲悯之色,道:“你好好思过悟道,要知摄心静虑的功力,最是艰难……” 女罗刹郁雅听得不耐烦,暗自忖道:“这个老和尚开头时风雷交集,其势汹汹。但现在却婆婆妈妈,再三嘱咐……哎,不好,看他这般模样,必定最是袒护徒弟,因此不论何仲容是对是错,他一定要找回场面!我还是趁早遁走为妙…可是带着昏迷不醒的河件容,如何能走得比老和尚快?” 心中一犹疑,脚下欲行又止,终于决定冒个险,故意留在寺中,这一着出乎对方意料之外,相信反而更觉安全。 广济和尚跟着广智和尚走到门口,忽然止步问道:“师父,弟子几时才可离洞,” 老和尚凝视着他,隔了片刻,微笑道:“你问得好,但老初先问你一句,当年宣布不得妄用摄魂香,誓言可还记得?” 广济道:“师父已大发慈悲饶了弟子一命,弟子哪能忘记…” “那么不妨说一遍我听听。” “如有要用摄魂香,未得师父允准,甘愿受那处死的责罚……” “不错,广济你仗着老衲最疼爱你,故此胆大妄为,全不把誓言放在心中。但老衲却不能欺罔佛祖!” 广济皱眉寻思,竟不知师父言中之意何在。 “孽障!”老和大喝一声,继续道:“老衲果然被你猜中,不忍将你处死。可是你得等到老衲功行圆满,寂灭之日,便是你出阴魔洞之时,老衲等如代你了却死罪!现在你可明白了么?” 郁雅骇了一跳,浑身都觉得不自在起来。 广济和尚登时骇得怔住,广智和尚把他推走。郁雅暗自摇摇头,忖道:“要是我是老和尚,宁可一刀把徒弟杀死,何必要他多受活罪……” 想着,正要离开。大殿中的老和尚突然朗朗诵声佛号,道:“是哪一位高人,何妨暂现真身?” 女罗刹郁雅听了一惊,想道:“莫非他在叫我?” “老衲如此处断,请问有否偏私?” 郁雅咬咬银牙,袅袅走进大殿去,道:“大师公正无私,令人钦佩无限!”她的颂顺骂声,在宽宏的殿堂中回响,更觉悦耳。 老和尚微讶抬目,两道眼神就像冷电划过夜空。 “女檀越真好胆色,可许见示芳名?” “晚辈郁雅,一向在黄河两岸走动,敢问大师,可是摄魂香的旧主人?” 老和尚两道慈眉轻皱,道:“不想武林至今,尚知有恶头陀之名!”他轻轻嗟叹一声,道:“郁姑娘一定不明白老衲何以仍不重返师门,而在此寺自主门户之故,老衲不妨向你说…” 郁雅含笑道:“老前辈定有禅机,晚辈洗耳恭听!” 老和尚缓缓道:“听了可能会大吃一惊,老钠只为了至今尚未能把真意尽除,昔年恶意依然横贯胸中,是以不敢远山,怕为同门轻鄙……” 郁雅果然大吃一惊,心想老和尚这句话,后面大有文章。 老和尚继续道:“老相平生最是护短,不容任何人辱我门下,今晚你此举大犯老相忌讳,此心不知如何,总难放开此事…” 女罗刹郁雅暗作准备,朗声道。“大师你已是得道高僧,以慈悲为怀,何必难为晚辈?” 老和尚腰间微挺,人已凌空飞起,在半空大声道:“女檀越接得住老衲十招,便可离开本寺……” 一言甫毕,已自当头扑到,伸出一只枯瘦见骨的手掌,电急抓下。 郁雅早已全神戒备,候得掌风临头,柳腰一拧,身形旋开数步,玉掌起处,掌心发出惨绿微光,拍向老和尚腕臂之间。 老和尚修为多年,浑身刀枪不入,但一见女罗刹郁雅居然练有外门毒功幽磷掌,便不敢托大,赶紧撤臂一飘身,落在郁雅身侧。 这时便显出外门毒功的好处,若然郁雅不是以幽磷掌应敌,那老和尚不怕受伤,硬攫硬抓,如是这样,一个照面就得被老和尚制住。 郁雅忙抢先机,娇叱一声,幽磷掌疾拍出去,气势泼辣。 老和尚身形侧闪开三步,只听郁雅道:“已经打了两招啦!”他双眉一挑,运神功举掌微推。郁雅心知厉害,但不退避,双掌合并一齐推出,竟是硬挡这一下。但听“哆”地一声,郁雅已被震退七八步远。 郁雅心中大惊,俏眼一眨,有了主意。老和尚方要追踪擒敌,突见红光一闪,一道匹练迎面卷到。 老和尚一身功力,已臻绝顶,最适合对付这种软兵器。可是目下场合不同,若果是排个生死,那么老和尚只须运功护身,硬挨一下,乘机抢人敌人身前,出手击毙敌人。但如今却不能这样,他只要衣角被对方的红绸带挨着,便得认输。 当下又发出一股掌力,把红绸带震开,郁雅精灵得很,带上未出全力,因此收回极易,瞬时又旋卷过去。口中叫道:“大师没有规定晚辈不许用兵器,晚辈不算技赖……” 叫声中已用出精妙招数,疾攻了三招,老和尚—一从容化解,突然闪避一边,道: “姑娘说得不错,但老衲如要取你性命,剩下这三招也就足够了……” 郁雅躬身道:“大师手下留情,晚辈本来不敢无礼!” 老和尚刚才发话之时,恶念填膺:只要郁雅应付不善,便立下热手。但郁雅既然这等说,倒不好再开杀戒!怔得一怔,女罗刹郁雅何筹精明,疾跃而前,手中红绸带如神龙出海.倏忽间已攻了五招之多。老和尚脏手一封一架,再推出一掌,便将郁雅五招都破摔,还把那大名鼎鼎的郁雅逼退丈许。 郁雅收回红绸带,道:“承蒙老前辈手下开恩,晚辈感铭五内……” 老和尚挥手道:“走吧,想不到你居然能接住我十招。”女罗刹郁雅舒口气,退出大殿,忽又走回去,向老和尚道:“请老前辈一发把解药赐治…” 太初老和尚沉声道:“妮子休得多言,要得到老衲独门解药,除非赢得老衲…… 郁雅只好柔声道:“老前辈别生气,晚辈不要便是。但请问大师,何仲容需要多久才能回醒?” “六个时辰便可回醒,不会伤及性命!” “谢谢大师。”她回身便走,忽又停步,回头问道:“虽然不会伤生,但回醒后是否一如平时?” “问得好,若然老村的摄魂香毫无后患,焉能享此大名?最厉害的中了摄魂香的人,回醒之后,浑身动力仅失,四肢瘫痪。” 郁雅大惊,道:“老前辈求你大发慈悲饶了他吧!他才二十来岁呢……” 老和尚脸色微变,道:“若然是个老人,纵然瘫痪,也不难过,正是要他年轻,才显出可怕!” 郁雅暗忖这老和尚昔年任性使气,专门护短。平生都是为了门下而生事,今宵肯放过自己,已算是罕闻之事,看来还要进一步,求他赠予解药,必定无望,想了又想,无计可施,不觉长呗一声。 老和尚道:“你为何帮助何仲容?是他的什么人?” “我……我不是帮忙他…” “胡说,你这还不是帮忙他?” 郁雅骇然想道:“我前曾立誓,不能作出危害岳家堡的事,但现在我帮助何仲容,见诸行动,已违背了誓言,如何是好?” 这时广元广智两僧进来,分别禀告办妥法治之事,他们在门口时已听到郁雅的话,广智因奉师命,不得不把师兄广济解送阴魔洞中囚禁,但心中却甚恨害他师兄的人,这时一声狂笑,道:“师父,这位女檀越有意来寻你开心,太已不敬.弟子胆敢请命,决戒她一番!” 郁雅忙道:“大师切勿误会,晚辈无如此存心……”到这里,忽然灵机一动,接着道:“晚辈实是被迫使然。” 太初老僧缓缓道:“你说出个道理来,如能教老衲满意,老衲便送你另一种解药!” 郁雅忙道:“晚辈因打不过那何仲容,被他擒住,迫令立誓这一路上要保护他…” 广智和尚冷笑道:“岂有此理,你连他都打不过,怎会要你保护?” 女罗刹郁雅被这广智和尚两番抢白,实在不忿,但一来太初和尚一身武功,难以抗拒。二来又想得到解药,因此只好忍气吞声。 “师父有所不知,江湖上的事情,有时并非武功高强便可以恣意纵横!” 太初和尚颔首道:“姑娘你可是四堡五寨的人?” 郁雅应声道:“大师说得正是。” 太初道:“广元把这返魂散给这位姑娘!”转面又向郁雅道:“老衲的返魂散,虽不似本门解药,立刻可以尽解摄魂香奇毒,但也能立即回醒,瘫痪一年之后,便可恢复常态……” 郁雅面色微变,但有药总比没有的好,便不言语,广智怒道:“师父,请看这个无礼的人,也不道谢一声!像她这种吃里执外的人,根本不该理她!” 女罗刹郁雅一向在黄河南北称霸,今晚可说是平生最忍气的一次,如今又听广智在罗嗦,不由得怒火冲天,杀机盈胸,面上却反而嫣然一笑,道:“师父你的话真不客气,若不是冲着老禅师的面子,今晚你非吃点苦头不可 广智嗔道:“你敢口发狂言,贫僧就试试你究有多大能为!” 太初和尚皱着眉头,并不说话。郁雅份觑他一眼,暗忖不妙,便道:“动手试招,本是武林中平常事,师父亦不必动气……啊,广元师父把药取来了!” 太初老和尚宏声大喝道:“郁姑娘先叫小徒吃点苦头,此药方能取去。如若能教老衲也吃苦头,本门解药双手奉上。” 郁雅心想还怕你的徒弟,她杀心越盛,笑容越美,盈盈道:“既然老禅师有命,不可违背,广智师父请准备……”。 那广智和尚早年随侍恶头陀太初,纵横湖海多年,武功不俗,又仗着恶头陀太初一身少林嫡传绝艺,无人敢惹。因而连带也使得这广智和尚,性情粗暴。 太初老和尚并不藏私,都把一身绝艺,传授给广济、广智、广元三人,但这三个徒弟之中,只有一个广元资质最好,人也谨厚用功。不似两位师兄骄傲自大,贪酒好色。 是以广智和尚如今虽然已过四旬,功夫已练了二十多年,但太初老和尚心中有数,故此早先会暗皱眉头。不过他自己也是慎念难除,执意要女罗刹郁雅履行要给广智吃点苦头之言。 女罗刹郁雅此时如再服软认低,好言好语,太初和尚必定见机收篷,不为已甚。但郁雅今晚为了何仲容而忍气吞声了好久,她最气不过的又刚好是广智和尚,此刻焉肯再软语哀求! 广智和尚踏中宫,走洪门,一掌护胸,一掌迎面击出。这一掌乃是少林嫡传小天星掌力,勇不可当。 女罗刹郁雅微哼一声,身形略转,玉掌横扫敌臂,其快如风。广智吃一惊。撤臂换招,郁雅颀势一托,玉掌正好托在广智手肘上。广智登时连退三步,方始拿桩站稳。 太初老和尚心中大怒,暗怪广智托大,而又不肯痛下苦功,以致这么简单的解法,也使不出来。 郁雅一举制了先机,趁对方心神微乱之际、使个身法抢上来,一双玉掌变成惨绿色。疾拍如风。广智本领虽不大,但见识却多,一望而知对方练有幽磷掌的外门奇功,只要挨上一下,比刀剑加身还要危险和痛苦百倍,登时手忙脚乱,招架不迭,转瞬间已被郁雅由大殿这边墙根,迫到对面墙下。 太初老和尚气得面目失色,陡然喝道:“劣徒你辱我威名,都是平日懒慢之过,如若不死,回头便到阴魔洞去陪你师兄!” 广智耳听师父之言,心中大惊,招数,乱,郁雅的手掌已到了他胸口。 他不但不晓招架,根本也来不及招架,双目一瞪,只见女罗刹郁雅惨白面庞,煞气四射,心头一悸,垂手闭目待死。 郁雅当然也听到老和尚的话,心想这不是故意难为自己么?今晚之事,已急转直下,变为老和尚有了藉口可以动手而不给解药!这一怒非同小可,玉掌起处,用啪”脆响一声,竟然掴了广智和尚一个大嘴巴。 广智和尚一阵头晕眼花,心想已中了敌人的幽磷掌,不由得胆裂心寒,大叫道:“师父救我!” 女罗刹郁雅柳腰一扭,退飞开两丈,回眸凝瞧着老和尚道:“老禅师,你这个徒弟太窝囊啦!” 太初老和尚仰天一声厉笑,徐徐起身,道:“女檀越教训得真好……” 广元和尚大叫一声,跃到郁雅身前,左手摊托着解药,右掌一超“排山运掌”,迎面攻去。 这一掌出处,狂脱暴发,势猛力沉,果是名家气派。 女罗刹郁雅心中微凛,暗忖这个和尚出手大不相同,看来已得太初和尚衣体真传。心中想着,身形已疾闪开去。 广元和尚朗声道:“师父,待徒儿教训她。”单用一只右掌,施展出少林达摩掌法,如影随形地跟着郁雅,一连劈了七八掌。 他的单力雄浑之极,一时间整座殿堂,风力回旋卷刮。 女罗刹郁雅不敢硬接,只好用尽身法,极力问避,宛如随风飘舞,好看之极。但其实凶险异常,只须稍形迟滞,便得死在当场。 广元劈了七八掌之后,突然跃开,只见他面色不变,呼吸如常,左掌上的解药,纹风不动。 “郁姑娘绝艺惊人,贫僧甚是佩服,待贫僧放下解药,再决一死战!” 女罗刹郁雅见到他手中的解药,恨不得立刻取得到手,好将何仲容救醒。听他如此一说,俏眼微转,有了计较。 她傲然道:“姑娘不过见你仅用单手,故此让你发掌而已,你最好取出兵器,还可多打几招……” 广元本来最是通达情理的一个,此时也被她激得大怒,恨声道:“贫僧倒要故意小觑姑娘一次!” 说罢,随即把己放下的解药,又平托在掌心,跃上前去,施展达摩掌法,内中夹以金刚指的功夫,劈、砸、挂、点、戳,一时狂飓旋卷,风声激烈。幻出掌影如山,把女罗刹郁雅困在其中。 女罗刹郁雅仍然不敢硬攫其锋,一味间进,因此凶险百出,看得太初老和尚又喜又忧,喜的是爱徒已得真传,功力卓绝一时。忧的是此女虽然可恶,但自己已回心向佛多年,实在不愿见到徒弟重开杀戒! 十招之后,广元和尚锐锋已过,郁雅开始拆招。她的独门武功以轻灵飘忽见长,在这种硬攻急打的情形之下,占了不少便宜。 拆了数招,郁雅迎着敌掌突然一拍。广元暗运内力,猛然一震,女罗刹郁雅连退四步。广元心中大喜,念她功力不及自己,当然仍以强攻硬打为上。念头堪堪掠过,人已跟踪飞上,又是一掌迎面击去。 郁雅身形半转,出掌相迎,那意思是挡住他一半力量之后,便门开去。 广元冷冷一笑,掌上力量陡然收回一半,忽听太初老和尚沉声道:“广元小心!” 说得迟,那时快,郁雅的幽磷掌突演威力,“膨”的一声,反把广元震开两步。只见她飞身一掠,从他左侧擦过,已将他手心托着的解药夺到手中。广元怒吼一声,连发三掌,又把她牵制住,不能夺门而去。 女罗刹郁雅心中甚急,诚恐老和尚出手,定将解药夺回。 广元和尚的达摩拳法完全施展开,有如长江大河,一招一式,都威力无穷。郁雅这一分心,便迭迈险象,百忙中她还偷觑太初老和尚一眼,只见他神情不善,大有起座出手之意。 心中一急,出现破绽,广元左手“分花拂柳”,震开她手掌,右手运足功力,一式“尊者屠龙”,劈到她胸前。 郁雅发觉时,已是势无可避,心中刚喊一声“我命休矣”,对方掌力忽然偏斜掠过,跟着左手一痛,那包解药已被对方夺回。 她跃开三步,低头一瞥,只见那皓白如玉的手腕上,印着三只指痕,色呈青黑,暗自一凛,心想对方敢情已练成黑沙掌的功夫,如果不是手下留情,这一捏足可把手腕捏断。 太初老和尚洪声笑道:“女施主,老衲的灵药不容易拿哩!” 女罗刹郁雅略然若丧,情知对方必不肯再把返魂散给她,那么何仲容已不能救,这个思想使得她突然变得凶悍起来,失声道:“姑娘因双拳难敌四手,心里戒备着老禅师你出手,故此一时失问,才被他夺回解药,若然好好打一场,说明格杀勿论,姑娘的绝艺方始真正施展出来……” 广元和尚冷笑道:“女施主你太抬举我们师徒了,贫僧纵然丧命在你掌下,家师绝不会出手!如今不必在口舌上争雄,你即管动手,贫僧若然不敌送命,只怪学艺不精……” 太初老和尚唉声道:“就是这样,广元你也不必留情!” 广元应一声“弟子敬领法谕”,身形暴起,纵上丈二三尺高空,倏然扑下来,左掌右拳,一齐袭到。 女罗刹郁雅娇媚一笑,双掌一错,身形旋开三尺,先避过对方正面攻势,倏地玉掌一扬,巧妙无比地从对方掌影拳风中攻进去。 双方各施毒手,毫不容让,晃眼间拆了十招以上,凶险无比。那郁雅并非一味夸口,一身独门武功幽磷掌力,的确武林罕见。广元和尚和她拆了十招之后,便赶紧沉住气,小心翼翼地应敌。 太初老和尚端坐椅上,稳如山岳,但他内心比谁都紧张。 看看已拆了二百招之多,两人越打越稳,都不敢冒失轻进。 那广元和尚一身武功,乃是少林正宗炳传,因此气脉悠长,越战越强。若地石破天惊般大吼一声,左手勾处,指尖搭住郁雅手境,往外一甩,郁雅身形倾侧。广元右拳已当心击落,其快如风。郁雅心头大震,却已无法挽回颓势,只好闭目待死。 广元和尚到底不愿重开杀戒,拳头一偏,打在郁雅左肩臂上。郁雅惨叫一声,肩呷骨和臂骨都折断破裂。这一阵攻心奇疼,使得她差点儿昏迷过去。 太初和尚朗声诵道:“善哉,善哉,女施主快设法疗伤,以免终生成为废人。老衲此处有一颗灵丹,能够暂时镇住伤势,不致恶化……” 他从袍袖中摸出一个玉瓶,倒了一丹在手,命广元给她。 女罗刹郁雅听倒是听见老和尚的话,她心情一向高傲,本不肯接受,但此时疼得昏昏迷迷,竟不会出言拒绝。广元和尚把灵丹放在她口中,那灵丹乃少林专治跌打刀伤圣药,见津自化。不久工夫,郁雅已不疼了,但半边身子完全麻木。 她很道:“只要姑娘有一口气在,总有一日取下你们的头颅,踏平此寺。” 太初怫然道:“你太恶毒了,刚刚才饶了你一命,就说这等恶话出来。” 女罗刹郁雅恨声不绝,又道:“姑娘倒愿死在拳下,但既然不死,总有你们好看的!” 太初老和尚境意又生,怒道:“凭你这点气候,再练二十年,也未有资格和老衲动手……” 郁雅鄙夷地呸一声,道:“老和尚你的武功虽高,但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远的不说,假使何仲容不是中了你们卑鄙的迷香,只凭他一人,就足可以踏平这个破寺!” 太初老和尚道:“你的话可是当真?抑是为了爱情,因此不惜舍弃性命,只求姓何的能够醒转?” 女罗刹郁雅晒笑一下,道:“我敢担保何仲容不会逃跑,假如他败在你手下的话,你可以再用摄魂香,把他迷昏……” 太初老和尚微一运功,浑身骨节一阵连珠脆响,繁密悦耳。但在会家耳中听来,却不得不因他的内家造诣之精深而心惊。 “广元,你身边可还有本门解药?” 广元和尚不敢不取出来,却低儒道:“师父,这女人恐怕有诈……” 老和尚豪气大笑道:“想当年我们师徒纵横江湖,哪怕什么诡计奸谋,广元,你如今何以便胆小至此?” 这几句话激起广元和尚豪情胜慨,也雄壮地大笑道:“师父教训得是,弟子烧香念佛的日子过久了,不免变得婆婆妈妈……” 郁雅道:“他就在外面院墙边一丛杂树后面,但你得小心被他猛一回醒,先揍你一顿!” “笑话……”广元和尚一边出去,一边道:“我就不信何仲容有三头六臂…” 晃眼间他已找到何仲容,当下把解药吹入他鼻中,何仲容打个喷嚏,双目睁开,见到广元和尚,便突然坐起来。广元和尚一触他精光闪闪的眼光,不禁退了三四步。 何仲容定一定神,基地记起被广济和尚迷昏之事,心想此寺的和尚居然会用迷香,不用说也是下三门的恶贼,这些年头来,已不知被他们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他天性侠义公正,一想到这点,怒由心起,恶从胆生,陡然竖起剑眉,舌绽春雷,大喝一声:“万恶的秃驴,今番撞在我手中,休想幸免 喝声中一掌打去,人随掌起,疾若飘风,直扑向广元。 广元和尚慑于他的威势,赶紧斜踩七星步,一面闪开敌人正面凶锋,一面五指箕张,直扣敌手脉门。 何仲容见他出手不俗,傲然长笑道:“可惜了秃驴你这一身功夫!” 说话间运气护住手臂,故意微挫去势。 广元和尚身历无数战阵,经验丰富异常,这瞬息间已看出敌人心意,乃是诱自己扣住脉门,然后用奇招反攻。 他心中冷笑一声,忖道:“我少林寺为天下武术总脉,绝艺之多,屈指难数!这厮虽有气功护体,但总不是正宗功夫,我手上练有黑砂掌、大力鹰爪和降龙指等功夫,随便施展哪一种,都能破他护身真气,哼,这厮真是自寻死路!” 这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心头一掠即过。而他们的动作可也不慢,眨眼间广元五指如钩,已扣在何仲容脉门之上。 这个当儿,广元和尚可真是棋差一着,竟没有施展出少林寺最负盛名的降龙指功夫,仅仅用大力鹰爪,暗蕴黑砂掌功夫 两人的指腕相触;何仲容奋起神威,趁自己尚未麻木的一瞬间,左掌一招“影落千重”,挟着如山掌刀,迎面劈去。 底下却突然飞起一腿,端向对方胜骨。 广元和尚五指一落,忽见敌人尚能出招,心中大骇。原来人身除了三十六处大穴,最难封蔽之外,还有便是四肢脉门,是会家必守之地。 他以惊世奇功,运聚在五指之上,这一扣下去,莫说是血肉之躯,便是铁石,也得改了形状。尤其这脉门一扣住了,就会全身立刻麻木,纵欲抬掌也不可能! 第十七章 养韬光血战光明寺 何仲容正是窥破他这种心理,以奇兵突破。只因他屡取灵药,一身内功,乃是名扬天下的四堡五寨中领头的金龙堡嫡传家学,威力最大。加上灵药之力,已等如同样极佳禀赋的人,苦练了一甲子之久的功力。故此广元这一下扣下去,他也知道会吃不消,但自信仍有一线时间的空隙,可以出招伤敌。 事实果然不出所料,广元和尚料错一着,忙不迭甩手闪开对方左掌致命的一击时,哪知下面一阵奇疼,胫骨上已着了一脚,“噼啪”一声,飞开两丈之远,胫骨已被何仲容一脚端断。 何仲容略一运转真气,便自恢复原状,冷笑道:“你虽不似早先那个脓包,但仍非我的敌手,寺中可还有什么人?叫他出来为你复仇便了……” 大殿上忽然传来冷峻语声,道:“何仲容且勿猖撅,老衲不才,却愿意和你试试……” 随着语声,一条灰影凌空飞坠,落地后现身,却是太初老和尚。 广元和尚立刻服下本门灵丹,疼痛即减,大声道:“师父,弟子无能,胫骨已断,有辱师门盛誉,愿受严罚……” 太初老和尚缓缓道:“慢慢再说……何仲容,这边地方大些,何不过来?” 何仲容洒然举步,走出平坦草地上,忽见大殿上又出现一人,定睛看时,不觉哎了一声,道:“郁姑娘怎的你也来了?” 女罗刹郁雅明知今晚何仲容若一败,以太初老和尚昔年恶名,与及早先屡生嗔心的情形看来,她和何仲容定然难逃大劫。这一来反而放开心事,纵声大笑道:“广元,我早警告过你提防,这可不是么?平白断了脚,多难受呀…” 何仲容正自不解,广元已厉声喝道:“贱人住嘴,你肩肘和手臂比贫僧好不了多少…” “郁姑娘你受了伤么?”他不由得脱口惊问。 女罗刹郁雅款款走下草地来,含笑道:“没有什么,但你必须留神这老和尚,不可分心!” 何仲春见她额上汗光闪现,便知她伤得不轻,这一走动,必是强忍痛楚,故而出一身冷汗。心中一阵怜惜,柔声道:“你别走动,坐下来看我替你出气!怪不得他们会用药解醒我,原来是你……” “有话慢慢再说。”太初老和尚沉声道:“今日之事,老衲已动杀机,拼着日后向佛祖仟悔,也不肯罢休!何仲容准备好了没有?” 何仲容冷冷道:“你尽管动手就是!” 太初老和尚本想让他三招,但见他如此自傲,便不多言,潜运真力,聚在右掌上,先用左掌虚虚一推。 莫看他未用全力,但这老和尚在少林中恶名久著,身手之高,功力之强,同门无不佩服。近年来更潜心苦练达摩神功,极有成就。故此这一推已比广元猛劈一掌更见威力。 何仲容使出金指银掌功夫,骈指虚虚一点,一缕冷风,投入对方狂涌而来的潜力中,登时破解化掉,仅仅衣袂飘摆几下。 太初老和尚心中微凛,右手往外一按,又是一股潜力,迎面袭到。 他们相距足足有一丈之远,那太初老和尚运神功发出潜力,初时毫无异状,及至到达何仲容面前不及三尺之远时,突然风啸回卷,异响刺耳。何仲容大吃一惊,此时方知对方竟然练成少林绝艺达摩神功。 百忙中左手以金指奇功,发出一缕冷风,迎刺神功力量,右手疾如电掣般掣出蓝电刀。 可是那神功潜力来势奇快,正当他反臂掣刀之际,已经袭上身来。他的指风挡不住太初老和尚全力发难,投入如山的狂飓中,宛如金针沉海,无影无踪。 只听他闷哼一声,身形暴退,落脚在两丈以外,身形摇晃几下,方始站稳。 “嘿嘿,何仲容你已值得自傲,老衲这一招莫看简单,但当得起的世上已没有几人…” 何仲容不敢回答,运气调息,镇住翻腾欲涌的五脏血气。 若不是他护身气功大有进境,刚才这一下就非死不可。 太初老和尚脚尖一点,身形飘飞扑去,宛如一头巨大灰鹤,凌空下击。 只见他两只灰袖左飘右摆,双掌前后发出,漫空狂随汹涌卷去。 何仲容疾运真力,贯注蓝电刀上,忽然出手,横劈直所,洒出一片刀光。 太初和尚的达摩神功居然压他不倒,反而两下相接。老和尚微噫一声,双掌齐飞,转眼间已换了七八招之多。 老和尚焉能不识何仲容这一路十八路无敌神刀,乃是少林不传之秘,威力极大,只要功力达到某一境地的人,源源施展出这路刀法,任是天下第一高手,非在他十八路神刀使完之后,才能进手出招。 何仲容舞出一片蓝森森的刀光,笼罩住老和尚身形,攻守之间,法度精严。虽是少林寺高手,施展这路刀法,也少有达到这么精妙境界。 太初和尚正自惊异,一味以神功护身,复以精妙招数封拆,还未及喝问来历,却听何仲容大喝一声,刀法忽变。 女罗刹郁雅越看越喜,觉得何仲容这个奇怪的人,真是莫测高深!要知她也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一把好手,眼力不比寻常,故而已知何仲容又比上一回在家成堡替她解围时,又高了不少。 最使她高兴的,还是何仲容对她的关心。适才一闻她受伤,便怒不可遏。这样看来,自己一片芳心,总不算落空。 何仲容使出毒龙掌法,化入刀法的各家绝招,刀光四射,神威凛凛。每一招一式,俱有来历。 太初老和尚忽然朗声长笑道:“想不到你竟偷了这么多的绝艺!但还我少林神刀来……” 笑喝声中,施展出数十年精纯苦功,左右掌交替源源反攻,一面发出神功潜力,迫得何仲容的蓝电刀简直递不出来。 何仲容料不到这个老和尚,武功之高,不但超过四堡五寨九个主脑,还比天狐叟翟寒高出一点。 他哪知太初和尚一来深谙十八路无敌神刀,二来又有威力绝大的达摩神功,刚好能够克住他手中宝刀,是以觉得束手缚脚,有力难施。 女罗刹郁雅此时心情沉重异常,若果她不是受伤,一定会奋不顾身,出手相助。 广元和尚大声喝彩,替师父助威。他们叱咤之声,惊动了一寺僧人,纷纷出来观看。 太初和尚招数越使越急,神功潜力从四方八面向何仲容压到。 何仲容一看不妙,心想必需再用十八路无敌神刀,方能支撑危局,等稳定局势之后,再想法进攻不迟。 就在他心念转动间,太初老和消一掌横扫出去。这一掌他已尽聚毕生功力,如不能克敌取胜,自身便露破绽,极可能招致杀身之厄。 女罗刹郁雅看出厉害,惊得尖叫一声。引得许多和尚讶然看她。 何仲容棋差一着,缚手缚脚,横刀一挥,跟着左掌发力封蔽。突觉一股潜力有如山崩地坍般横冲上身,登时大吼一声,飞开三丈以外,“叭啦”一响,横绝地上。 郁雅眼前一黑,险险昏倒。她心中极想过去看他,但浑身无力,寸步难移。 何仲害双目紧闭,面色灰白,蓝电刀搁在腰腹上,刀锋向下,把自己割开一道口子,群洋流出鲜血。 太初老和尚诵声佛号,移目扫视四周的僧人们一匝,朗声道:“尔等即速归寝!”那些和尚们连忙四散回去,转眼走个干净。 郁雅缓缓走下台阶,走到何仲容身畔,停住脚步,突然悲叹一声,轻轻道:“你一生多舛多难,这回撒手尘归,倒是好事。” 太初老和尚不知何时,已到了她身边,他面上煞气犹在,冷冷道:“你是否也要陪他?” 郁雅抬目恨恨瞥他一眼,忽然明白老和尚并非虚声恫吓,处此生死关头,蓦地游移不决,竟不敢干脆地回答是或不是。 老和尚冷笑一声,俯身拾起那柄蓝电刀,道:“此是成家堡家传宝物,从今日起,已改为少林支派,本寺的镇守宝刀?” 郁雅怒道:“你取了他性命,还要留下他的东西,你算什么佛门弟子 太初老和尚冷冷一笑,道:“你既不敢相随何仲容于泉下,已没有资格说话,给我站得远远的!” 郁雅满面通红,羞愤难当。自家忽也觉得奇怪,心中想道:“他还活在世上时,我的确甘心为他而死,但现在为何就改变了?” 忽见太初老和尚定睛望着何仲容身边的血泊中,动也不动,宛如中了邪。郁雅随着他的目光仔细一看,只见血泊中竟有不少东西,都是由何仲容被刀割破的革囊中滚出来的。 其中一枚碧玉环,鲜血一点也沾德不住,极是惹人注目。 正在诧讶不解之际,只见太初老和尚双膝跪倒尘埃,用双手恭恭敬敬地捧起那枚碧玉环,高举过顶,沉声道:“弟子不知师叔祖法驾光临,误伤法使,罪大弥天……” 那广元和尚一见师父跪下,连忙也屈膝跪倒,哪知腿伤极重,这一跪下去,触动伤处,不由得冷汗直冒,整个人俯仆地上。他是少林弟子,当然分辨得出本门信物,是以也知道师父下跪之故。 太初老和尚俯首沉思,双目紧闭,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开目仰首向郁雅道:“姑娘是微师叔祖法使之友,亦遭误伤,贫衲极为抱歉!不过请你放心,何大侠性命决可无虞……” 说起身,捧着玉环走人殿堂。 都雅蹲下去摸摸何仲容,觉得他身体尚有暖气,倒不知太初和尚所言是真是假。 片刻间,四个和尚扛着一张软床出来,合力小心地把何仲容搬在床上,然后走入殿去。 郁雅跟着他们,穿过大殿,就在殿后的一间禅房中停住。 只见太初老和尚已将身上宽大袈裟脱掉,浑身装扎得十分利落,房中飘动着阵阵药香,还有开水沸腾之声。 何仲容被放在另一张软榻上,老和尚用利剪把他伤口附近的衣服完全剪掉,然后敏捷地用药水洗干净口,洒上四五种药粉,然后才包扎起来。 他对郁雅道:“这一处刀伤虽然不轻,但尚不足以致命。反而五脏被贫衲以神功潜力撞伤,真气已散,贫衲虽有本门机为至宝的灵药一九,但只能保他一命……” 女罗刹郁雅道:“能够保得一命,也胜于无…” 太初老和尚浮现一个奇怪的笑容,缓缓道:“但贫衲如何能向师门交待呢?” 郁雅心想你不能交待,与我何干?便不理他。 太初老和尚又替郁雅治伤,先用热水敷在伤臂处,把她烫的直冒汗气。眨眼间老和尚已用极快速的手法,替她接正筋骨,敷药包扎好。 “郁姑娘,你的伤势经我少林秘传跌打妙术施为,不出三日便可痊好如初。” 说罢,又替广元治伤,弄好之后,立刻有人进来把火炉药物等物撤走。老和尚穿回袈裟,取出一个拳头大的玉葫芦,拔塞倒出一颗色作火红的舟药,撬开何仲容牙关,用水灌下。 这时,寺中钟声彻霄而鸣,悠悠扬扬连敲九下。 老和尚道:“老初召集全寺僧侣,有话交待。姑娘你好生看着何大侠,贫僧一会儿便回来……” 郁雅懒得作答,坐向椅上。 片刻间,全寺僧人都齐集大殿上,悄无一点声息。 郁雅在房中独坐,见何仲容面色已渐渐好转,不似早先那么苍白,方自喜慰。 忽听太初老和尚庄严地道:“自从二十年前,老衲初驻本寺,其时本寺荒凉残坍,破败不堪。经过二十年来修建整顿,如今不但面目全新,而且还有了寺产。可以自给自足,不须出外募化。” 他停了一下,大殿中静寂异常,只听到数十和尚的呼吸声。 “但老衲原是少林弟子,今晚无心做一件错事,犯了欺尊侮师之罪,复又因噎心未除,曾起杀机,二十年辛苦持戒所积功果,只在一旦之间,尽赴流水。因此老衲先将后事吩咐,即将远行……” 所有僧众起先吃一惊,以为老和尚要死,但听到最末的一句,才都放心。 老和尚继续道:“当今少林寺老方丈梦智大师,乃是老衲师叔,自老衲罗列少林门墙之后,梦智师叔便最疼爱老衲,不久恩师圆寂,传方丈大位于师叔,遗言要师叔善视老衲,务必使老衲尽得本门绝艺,纵而加以发扬光大 女罗刹郁雅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忖道:“原来他仗着师叔疼爱,故此气盛好斗,嗔念难除……” “但老衲竟然有负师恩,于内功之道,进境极少,羞愧之余,便离山飘泊于江湖…” 众僧全都寂然,恭容听老和尚自道身世。 “……时至今日,虽然各有成就,但在未为本门立过功劳之前,仍无面目重返师门!如今尔等仔细听老衲交待,本寺之有今日,广元护法之功最宏,因此方丈一职,派他接任,尔等弟子如有不服,无妨当老衲之面提出!” 没有一个僧人反对,因此便作定论。 太初老和尚起座离殿,钟声又悠扬地响起来。老和尚面上流露出极庄严的神色,一众僧人,全都跪伏相送。 他走到殿后,向郁雅道:“老衲要施展本门通关破穴大法!此法近百余年来,本门历代祖师,均未曾使用过,可想而知这通关破灾大法,不比等闲功夫…” 女罗刹郁雅道:“大师可是要我护法?” “不错,本寺仅有广元随待日久,武功尚算不俗,其余只有五个年轻弟子,可堪一战,但如遇高手,则仍不济!可是如今广元伤腿,你臂伤未痊,如果你们合力出手,尚可一拚…” 他歇一下,然后沉重地道:“老衲施展此一大法,须时三昼夜,以本身毕生精修之功,注人何大侠全身经脉,助他贯通生死玄关以及多处死穴,玄关及死穴一通破,功力倍增,而此后也不畏点穴!但在这三昼夜之中,我们两人对坐于秘室中,不能有一点外界声响惊扰,否则只要有一个心神微乱,便一齐走火入魔…” 女罗刹郁雅惊道:“听闻大凡这种助长功力的大法,最招天嫉,纵使安然功成,但施法之人,真元耗损极多,可能终生不能恢复,大师这种通关破穴大法,既有如此神奇的功效,几夺天地造化之功,想必极耗真元……” “郁姑娘所言均对,但老衲不惜如此,乃对师门表示悔罪诚意!只请姑娘小心防备,在这三昼夜之内,任何人想推门进入秘室,俱所禁止,如有不从,格杀勿论!” 说完之后,不久,他们已处身在一间秘室中。 这座秘室原是作为修练各种奇功之用,专门设计防止心神被扰,四面墙壁俱是宽厚的大石。室中另有通气管设备,故此空气甚佳。 室门虽是木制,但厚达一尺,坚实细密,沉重无比。此门一关,任何声息室中均听不到。 外面一连有两间房相套,如有人想到达秘室本门,一定要经过这两个房间。 因此最外面的房间,由五名武功不错的星字辈年轻弟子把守。 第二关则由女罗刹郁雅和广元和尚一同把守。 到了卯时正,天色已亮,那扇厚厚的木门便关上。一直要等到大后日的卯时,才是功德圆满之时。 郁雅和广元和尚商量好,假如有高手人侵,她因双腿无事,同时手中红绸带又是兵刃,便管远攻。广元和尚行动不便,但单力拳功都沉雄凌厉,刚好适宜于近身搏斗。 不过他们都认定不会有什么事,郁雅虽担心四堡五寨的人寻到此处,但他们只知何仲容到了南方,却因自己这根线索已断,哪能查访得到? 果然平静地度过两日,郁雅和广元和尚的伤势,已痊好了七八成。 又一直平安地到了晚上子时,仅有两个时辰,他们便可以功德圆满。 外间五名弟子,全都持刀握剑,全部出动各戒。 三个留在房内。两个负责在外面三丈之内巡视。 忽听一声叱道:“是什么人?” 女罗刹郁雅晏然一惊,红绸带已准备好,随时可以出手。 只听一声痛哼过处,有人叫道:“师兄弟们注意,有贼人要进房,我已经被暗器伤了四…” 喊叫声中,外间房中的三名年轻和尚,各摆兵刃,一齐塞住门口。 只见一人迅捷如鸟,飞落房门之前。房外本来还有另一个和尚,法名星宗,大叱一声,挥刀斜斜扑到。那人年纪不大,面目毫不惊人,但突然一挥掌,“呛啷啷”大响连声,星宗手中利刀已被击落尘埃,那人冷笑道:“我岳冲寻的是何仲容,你们如敢拦阻,勿怪我岳冲手辣!” 内进房中的广元和尚和女罗刹郁雅一齐闻声色变。不过他们所惊的并不一样。 广元和尚深知这五名星字辈的年轻僧人,一身武功,已非泛泛,虽然不能和武林高手比较,但刚才那岳冲一现身间便将星宗利刀打飞,这种身手,凭他广元和尚已未必抵挡得住,何况此刻腿伤未曾完全痊好,总不免会受到影响。 女罗刹郁雅惊的是这个心黑手辣的少堡主,居然跟寻到这光明寺来。在四堡五寨中,她就是怕被岳家堡之人知悉内情,而偏偏就是岳冲亲自来到。 那岳冲手持家传仙人掌,精光耀目。猛可闯入房中。 星觉、星信、星海三僧各摆刀剑,拦住去路。 岳冲虎视他们一眼,只见当中的星信和尚手持长剑,由两刀夹卫,心知这三人必曾练过合击之术,便冷冷一笑道:“内房还有什么人,趁早滚出来,免得少堡主麻烦……” 星海利刀微晃,喝道:“狂徒你先过了我师兄弟这一关再说!” 岳冲道:“那还不容易…”话声未歇,突然远足丹田之力,大叱一声,响如雷鸣。 三名僧人面色均为之微变,岳冲这一声断喝,本是想把何仲容喝出来,但瞥见三僧竟为之心神骤分,哪肯怠慢,仙人掌起处,一招三式,分向三僧递去。 星觉、星信、星海三僧吃一惊,各自舞剑抢刀,封架敌招。岳冲倏然收招,退后两步,然后立即挺仙人掌直取当中的星信。他的动作上气呵成,其快异常。 两旁的星觉和星海二僧,见对方功力湛深,已化成一道耀目光华,力取星信。惟恐师兄有失,一齐挺刀抢救。 岳冲正要他们如此,运内力一震仙人掌,化出四五支之多,“锵锵”连响,已分别点在一剑两刀之上。他的力道甚巧,借力生力,身形一旋,竟从星海、星信之间闪过。直扑内室。 女罗刹郁雅一直掀帘偷看,此时大惊,百忙中无处可避,双足一点,腾身飞上门帘之上。 但蓦地想起何仲容和太初老和尚,此时正是最吃紧的关头,如何可以任他得手? 心念方动,岳冲已举掌往外微按,那门帘“呼”的一声,直向室内飘飞起来,因此他可以尽览房中,只见广元和尚当正门帘之内,已摆好门户,双掌举到胸口,掌心向外。 岳冲一见这个和尚眼中神光奕奕,马步极稳,便知此人以掌力刚猛沉雄见长,不敢硬冲。身形方自微挫,那道门帘“呼”的一声,猛可垂下,立刻便定住不动,把房门遮得极之严密。 他正在猜疑其故,只见那道房帘突然无风自动,宛如灵蛇掣动,“呼”一声卷到身前,急忙斜斜闪开数步。 外面房中的三个和尚此时已扑到他身后,刀剑齐飞,岳冲大吼一声,回身抡起仙人掌,运足真力,硬砸硬架,三招不到,一声金铁交鸣响处,星觉和尚手中利刀已飞上屋角,刚好插在梁上。 岳冲心毒手辣,仙人掌幻出千重光辉,招数骤施,如疾风暴雨般专向空手的星觉和尚进攻。不消数招,已把星觉和尚迫在墙角,若不是星信。星海二僧拼命抢救,早就得血溅禅房。 星信、星海二僧忘命护卫师兄,手中刀剑的招数不免流于太凶过猛,因而露出空隙。 岳冲狂笑连声,仙人掌突然横扫直砸,瞬息之间,分别击中二增的刀剑。 那一刀一剑,同时坠地,三名年轻和尚,均剩下赤手空拳。 内房的广元憎看了心中难过无比,但又明白自己如果固守在房门,则敌人要闯过此关,还须费一番手脚,侥幸尚可挨到师父功成之时!假使出房驰救三名弟子,敌人定能在短时间内,夺门而人。 可是他能够坐视那三个尚在与敌挣扎的忠心弟子们,任由敌人凌割么? 他犹疑了一下,善目中掉下两点泪珠,朗诵一声佛号,决定不离开门口一步。 一声惨叫起处,星信和尚腿骨已折,人也被对方仙人掌一击之力,扫开丈许。 正在危急之际,刷地飞入一条人影,身材纤细,头面俱被玄巾蒙住,只露出一对眼睛。 只见此人手中一柄长刀,寒光闪闪,但背上还斜插着一支长剑。 他一人房,手中长刀一摆,迅疾无伦地连发三刀,招数既毒辣,又巧妙。 岳冲连封两招,仍没沾上敌人长刀,心中微凛,抖丹田长啸一声,回转身使出一招“凤凰三点头”,仙人掌化出巴掌大的三团寒光,直取蒙面怪客。 那蒙面人一声不哼,施展开刀法,专以巧妙毒辣的招式,亦守亦攻。一面又以小巧功夫,腾挪闪避,不与岳冲硬碰。 但见刀光掌影,弥漫全室。精芒电射,寒风旋卷,当真是好一场恶战。 那星觉、星海二僧,拾回刀剑,先把星信和尚拉到角落去,然后两人挺兵器守在内房门口之外。 晃眼间又飞入一道人影,身量高大,气势威猛,双手分持着一对粗大沉重的铝铁双怀杖,正是卫家寨少寨主卫成功。 他一人房,便大喝道:“何仲容可是在房中?还不滚出来……” 岳冲应道:“此中必有蹊跷,只看这些秃驴们拼命阻拦,便可想而知 卫成功双杖并举,猛然冲向房门。 星觉、星海两僧抡刀舞剑,拚命抵挡,但五招才过,便被卫成功那对重逾七十斤的双怀杖,打得东歪西侧。 这边岳冲和蒙面人攻守了数招,突然“咦”了一声,撤仙人掌跃开数步,定睛望着那蒙面人,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他这个人的口舌一向不大干净,目下这个和他对敌的蒙面人,居然使他这样平和地询问来历,实在是奇事一件,内房躲着的郁雅暗暗称奇,方想岳冲是否已从那人刀招上,看出来历,才会这么客气? 那面人哼也不哼,长刀一摆,突然如风翻电掣般攻到卫成功侧翼。此人一出手,形势立时改观,卫成功一连挥扫了七八杖,才把蒙面人锐不可当的攻势挡住。这时岳冲岂甘寂寞,大喝一声,施展岳家堡秘传手法,一招“应落平沙”,仙人掌幻出光华如练,力取蒙面人左边空隙。 谁知蒙面人早已有备,左手奇快地掣下背上长剑,手腕一震,寒光满室,敌住岳冲。 那间占地不大的房间,此时霞影千重,寒光万道,还有那刀凤剑气令人瞩目惊心。广元和尚忍耐不住,大叱一声,冲出房门,从星觉手中取了利刀,猛攻卫成功。他乃少林嫡传弟子,也会使十八路无敌神刀,此时施展开来,神威凛凛,把门口守得如铁桶般坚固。 卫成功一面盘打攻扑,一面骂道:“好秃驴,原来何仲容的刀法,真是从你们少林学到的……” 蒙面人收回长刀,一齐对付岳冲,只见她两样兵器招数不同,神妙异常,一口气竟把岳冲逼出房外。 岳冲自觉丢人已极,要知他为人坚忍猛毒,十年前他才十三四岁时,便自夸要成为四堡五寨中小一辈人物中的领袖,这十年来,亏他肯吃尽苦头,死练武功,因此一身技艺,的确不同凡响,就拿眼前的卫成功来比较,莫看他的仙人掌不似卫成功双怀杖那么沉重刚猛,但功力却显见高出一头。 然而他竟然被这个疑为四堡五寨小辈人物之一的蒙面人,直迫出房外,这个人如何丢得起?只好一横心,施展出家传绝学,招招都是换命的煞手,这一来才把颓势挽住,不再是一味清退。 卫成功的镔铁双怀杖,又长大又沉重,在这小小地方,施展开来,对方已无法用小巧身法进他凶锋,不时被迫硬封硬架。这一来广元和尚便大为吃亏,二十招之后,已震得手腕酸麻,力量不继。 女罗刹郁雅心中极急,暗暗褥告佛祖有灵,快教岳冲败走,以免自己泻露行藏,遭那剥皮剖心的极刑。 猛见房帘一震,从跌下地,她在门相上,也险些儿被扯下地,跟着大响一声,沙石乱飞,原来卫成功双怀杖之一,击在门柱上。 正在她吃惊之时,卫成功已冲入房来。他一见还有一道门户,便直扑过去,抡杖击在门上,“轰”地大响一声。 女罗刹郁雅失声尖叫,卫成功突然退后数步,回头一瞥,见到她,便冷冷笑道:“原来女罗刹在此……” 郁雅见自己行藏已经败露,面现张皇之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卫成功不理郁雅,复又举杖,要硬砸道极厚的木门,杖尚未发,忽见那门“呀”的一声,自动开启,门内当中站着一人,正是何仲容。 女罗刹都雅一往情深,此时骤见何仲容之面,情不自禁地大声问道:“你怎的这么快便出来?可曾受了惊扰?” 卫成功狞笑道:“郁雅,你趁早滚蛋逃命,日后四堡五寨如找不到你,算你本领高明……” 何仲容神采奕奕,目射威光,伸手掣出蓝电刀,平静地道:“卫成功,你欲得我而甘心,来吧……但你得小心点,若然今宵收拾我不下,你的性命可要留在这儿…” 他的声音虽然平静,但自然流露出一种坚决有力的味道和令人震慑的气度。 卫成功暗想后路被郁雅截断,变成瓮中之鳖,这等形势最是不利,必须引他出房外决战。当下道:“何仲容,你敢和我到外面决一死战么?” 何仲容傲然道:“有何不敢,你还有什么帮手?” 女罗刹郁雅“哎”地叫了一声,她正要叫何仲容设法在房中杀死卫成功,免得自己背叛的行为由卫成功传扬出去。可是一见何仲容那等傲然自负的神色,忽然想到若要何仲容这种人不光明正大地出手,把卫成功杀死,对他一生的名誉,大是玷污,于是忽然忍住不说。 卫成功尚未转身,只见何仲容手起一刀,疾砍过来,幻出一道蓝森森的光华,势道之刚猛劲急世所罕睹。心中微凛,疾忙斜踩七星步,身形斜移数尺,一面举杖封架。 何仲容冷然喝道:“我先看看你有没有资格和我决一死战!”喝声中又是一刀横切而至。 卫成功听了他这等羞辱之言,心中勃然大怒,左手杖直立硬挡,右手杖已当头砸去。 何仲容不慌不忙地掣口宝刀,健腕翻处,横架敌杖。 卫成功暗中大喜,心想这厮过于托大,仗着手中宝刀,以为可以硬架。殊不知自己的按铁双怀杖特别沉重,这一杖运足全力砸下去,对方的宝刀非脱手坠地不可!这念头在心中一掠即过,全身真力已运聚杖上,挟着啸风之声,力砸下去。 何仲容毫无惧色,振腕相迎,晃眼刀杖相触,发出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只见蓝虹倏然暴涨,电射卫成功胸前。这时卫成功身形尚未站稳,一见刀光卷到,忙不迭以左手杖封架。何仲容的蓝电刀一抽一扫,辩地一响,那么粗大的双怀杖,已被蓝电刀削断。这时卫成功右手长杖,兀自举在半空,不动收回护身。 女罗刹郁难看得惊喜交集,知道何仲容这一趟伤愈之后,功力复又大确精进。刚才一刀盛开卫成功的右手杖,居然把那么沉重迅猛的使铁杖,震上半空,卫成功因此破绽大露,终于被何仲容削断左手杖。 河仲容胜券在握,百忙中斜晓郁雅一眼,只见她一面俱是极之紧张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怔,暗想自己已赢定了对方,何以她尚如此紧张? 女罗刹郁雅疾然闪到秘室之内,匿起身形。卫成功却趁何仲容微怔之际,运杖反攻,晃眼冲近门口。 何仲容猛可大悟,忖道:“她的紧张,定是为了这卫成功已发现她的叛迹,但又不敢叫我杀他,只在心中巴望我将对方杀死……” 这个念头来得疾,走得快,只听他长啸一声,身刀合一,化作一道蓝虹,急蹑敌踪。刀光到处,卫成功在慌乱中招架数招,便被何仲容迫在房隅。 何仲容此时杀机填胸,心想此人不除,将是女罗刹郁雅一生之患,为了报答郁雅深情,非除去不可!手中刀一紧,锐风大作,满空寒光。五招之内,“懒”的一声,竟把卫成功仅余的右手双怀杖也斩为两截。 但见蓝森森的光直递人卫成功胸前,卫成功魂飞胆落,闭上眼睛待死。 在这刹那间,何仲容突然煞住迅急去势,寒气侵肌的刀尖,直指着卫成功心窝,相距尚有半尺,缓缓向前迫去。 “我不可杀死此人,”他极恰恰地想道:“否则这光明寺近百僧侣,将被四堡五寨之人屠杀净尽……”原来当他出来时,老方丈太初禅师已呈显精疲力竭,元气大伤的状态。 “我必须用这厮的性命,要挟他们以后永远不来光明寺寻仇!至于郁雅姑娘的事,较之这光明寺固寺近百条性命,可要好办些……” 心意一决,便收敛了杀心。但他虽思索了不少事情,在时间上却不过是瞬息之间,因此他手中蓝电刀,尚自缓缓前迫,仍未到达对方心窝。 猛觉一股烈风从身后扑到,何仲容暗中一凛,急忙运气护身,同时另外分辨出有一股奇猛奇雄的掌风,压到后脑。 他一方面不肯撤刀放走卫成功,一方面又另有所传。当下头也不回,身形微微半侧,左掌一式“如来痛背”,反手向身后击出。 先是一蓬碧影,袭到何仲容身上,纷纷击在他背上的穴道上。 跟着一条瘦长人影,其快如风,疾扑到何仲容身后,一拳掏出。 本来何仲容中了那一大蓬碧影,便应立刻跌倒,这人事实上无庸再度出手。由此可见得此人心狠手辣,志在必得,一定要把何仲客当场击毙才甘心。 何仲容哼了一声,背后那人拳头出后,才大喝一声。 这一声大喝宛如睛天打个目雳,整个房间也为之震摇欲倒。 霹雳声中,何仲容却未曾跌倒,反而一掌恰到好处地迎向敌拳。这一招“如来痛背”,乃是毒丐江邛半生武学精华所率的毒龙拳法中的一招妙着,源本出自少林。 拳掌相触,发出“蓬”的一声大响,那条瘦长人形身形猛挫之后,蹬蹬蹬连退了三步。 何仲容实料不到敌人拳力如此之强,身形被震得移动寻尺。他手中的蓝电刀本来指在卫成功心窝上,吃这外力震移身形,那宝刀何等锋快,毫无声息便深深刺入卫成功心窝。 卫成功惨吼一声,便自尸校就地。 那个劲袭何仲容的人影,正是四堡五寨中行州府卫家寨老寨主卫效青。 他这一下猛袭,志在抢救儿子一命,故此一进房门之际,已用随手摘得的一把树叶,袭向何仲容背后穴道。这等杨叶飞花的手法,纯凭绝妙气功,方能使叶花这等轻微细小之物,变成坚硬如金铁所制。 卫效青志在必得,因此打暗器时连招呼也不打一个。跟着已扑到敌人身后,使出名扬江湖的霹雳拳。算定敌人纵然能侥幸进开那一蓬树叶,但决计闪不过这石破天惊的一拳。如知这一拳反而害死了儿子。 何仲容猛一转身,冷冷道:“我本无杀他之意,但你心太黑,手太辣,反而害死了……啊,你是卫老寨主……” 卫效青此时心中痛如刀割,但半声不哼,也没有过去瞧瞧儿子死了没有。 不过他眼中射出的恨人怨光,却凌厉异常。 “何仲容,咱们到外面打去……” 何仲客一瞧他的眼光,便知道多言无益,当下颔首道:“很好…不过到外面打,不怕我逃掉么?” “谅你插翅也飞不出此寺。”卫效青冷冷道:“老夫要把你剥皮剜心以祭奠我儿!” 何仲容不置一词,等他步出室外,然后举步,忽听郁雅低声道:“何仲容,我先出寺等你……” 他不敢回答,以免敌人得知郁雅在此,昂然直走出房外。 这时院子中正与岳冲展战的蒙面人,大见不利,原来在两人战圈之外,站着一个气度威猛的老者,正是那西安府岳家堡堡主岳真。 蒙面人本来功力在岳冲之上,但此时不知如何,左剑右刀两件兵器,尽是些平凡不过的招数,吃那岳冲的仙人掌以神妙招数,打得危殆异常。 何仲容一眼瞥过这蒙面人身影,心中便起了异感,但究竟是什么感觉,自家也说不出来。他为人本极机智,一眼已看出蒙面人心神乃是被岳真分散,俊眼一瞪,陡然横刀疾扑过去,这一纵足足有三丈七八之远。 卫效青但觉风声掠身而过,忙闪电般掣出那对家传御史笔,但拦已不及,便即跟踪疾追。 岳真却赶得上拦截,左手一晃,右手一招“虎落平阳”,似劈似拿。口中犹自大喝道:“单凭轻功可不中用……” 何仲容蓝电刀一挥。使出十八路无敌神刀中的“夜渡关山”之式,陡见蓝光四射,寒气没空。 岳真那么老的江湖,此刻也禁不住大大失色,连忙纵开丈许。 须知少林寺为天下武术总源,这一路无敌神刀,虽然招数不多,而且施展时不会令人眼花织乱,叹为观止。但这正是少林历代高僧,经过多年创演而成的刀法。已是由灿烂归于平谈,而在平淡中暗寓天地之妙理,威力之大,无与伦比。 何仲容这十八路刀法经过少林第一高手松雪大师的学生弟弟宇文飞老人,指点过正式招数之后,加上本身功力大进,每一刀施展出来,都有山摇地动之势。岳真虽然也是罕见的武林健者,但凭他以一双向掌,哪敢硬攫蓝电刀的锋芒。 何仲容一刀惊退岳真之后,身形已自扑人岳冲与那蒙面人的战团中。 只见他迅如鬼排,左手一伸,拉住蒙面人的手臂,把他扯到身后,右手刀挽个刀花,“嗖”的一声斜砍出去。 岳冲微有怯意,跃开三尺。 何仲容低声道:“兄台先走一步,解围之德,容何某日后报答……” 那蒙面人一双眼睛,有如天上寒星,怔怔地望着他。 何仲容正要催他快走,鼻中忽然嗅到一阵幽香,味道甚是熟悉。 但他还未来得及思索,老堡主岳真已掣出仙人掌,疾扑过来。另一位老寨主卫效青的两支御史笔,也挟着锐烈风声,分奔上下盘袭到。 何仲容左手使个巧劲,向外一托,蒙面人不由自主地飞开寻丈。岳冲见到蒙面人要走,肩头一晃,捷如飞鸟般扑过去。 蒙面人一跺脚,纵上屋顶,身法佳妙轻灵,岳冲见了人家身法,呆了一下,蒙面人迅即隐浸在黑暗中。 何仲容蓝电刀盘舞得如神龙出海,变幻无方。但见一道蓝虹,飞在双笔一掌之中回旋飞翔。 卫效青和岳真这两位武林高手已成了合击之势,威力陡增,但也仅仅和何仲客打个平手,彼此间有攻有守。打了三十来招,顶上有人大喝道:一何仲容你还不束手就缚,更待何时,老夫柳伯聪来也……”喝声中一道光华,宛如星飞电射,眨眼加人战圈。何仲容长啸一声,战意更浓,心想对方三人都是四堡五寨的主脑,居然要全力围攻,可知自己的武功已足以睥睨当世。 这时岳真的仙人掌,柳伯聪的马刀,以及卫效青的御史笔,组成合击之势,各发四五招之后,便配合起来,攻坚击锐,势不可当。 任是何仲容一身奇功,已臻绝顶,但如何当得住这三位成名已久的高手合力进攻?何况人家活了数十年,战阵经验之丰富,远非何仲容可及。 看看又战了二十来招,何仲容自觉难支,忽然腿上一阵剧痛,原来是柳伯聪马刀划过,伤了皮肉,鲜血直涌。 又打了十招,卫效青御史笔疾然点在他左肩上。他的御史笔专点人身一百零八穴,是以每逢出手,必是穴道所在。 但何仲容只觉得肩胛一阵剧痛,左臂酸软无力,却不曾因穴道被点倒下。 这一下可使得对方三个老魔马俱为之失色,岳真冷冷道:“这厮身上可能有什么宝贝保护……兄弟们,切勿让他逃走……” 何仲容两度穴道被袭,第一次是卫效青以摘叶飞花手法,发出一大蓬叶子,击在他全身穴道上,但何仲容只招架他的拳头而不理会这些树叶,结果全然无恙。这还可解释说何仲容一身气功,已臻化境,是以抵御得住他的树叶袭击。可是刚才第二次穴道被袭,以卫效青的手劲指力,何仲容再好的气功,也该倒地不起。但他竟然不倒,这一来岳真只能猜他身上披有护身之宝,不怕刀枪伤害。 何仲容乃是坚强执拗的人,本来没有打算逃走,尽力和这三个老魔头周旋。岳真不提犹可,这一提倒教何仲容想了起来。 “我恋战力拚乃是下策,何不冲出重围,日后才找他们,以逐个击破之法,教他们知道我的厉害?”他极快地想着,突然裂帛一声,胸口一凉,原来胸前衣服吃那岳真的仙人掌勾破。 何仲容自己尚有余力,倏然大吼一声,身形一侧,先避开右边卫效青的御史笔,宝刀一荡,和身向岳真直扑过去。 岳真怕他宝刀厉害,不敢硬挡,退了两步,巧妙地使出一招“风摇垂柳”,那支仙人掌忽上忽下,拦住去路,一面大喝道:“这小子想走,大家小心!” 喝声未毕,何仲容一声长笑,运足功力,身刀合一,化作一道蓝虹,冲开柳伯聪的马刀和岳真的仙人掌,飞上屋背。 那三个老魔头跟踪追扑,何仲容居高临下,连发数招,竟把他们迫得历口地上,脚尖连屋顶也没沾上。 何仲容朗声道:“我何仲容平生恩怨分明,总有一天我会登门再领教四堡五寨的绝艺……” 岳真、柳伯聪、卫效青三人分头扑上,何仲容一看不对路,深恐吃他们围住,再缠一会儿,自己非死不可,登时长啸一声,越屋飞纵而去…… 他一离开光明寺,便施展脚程,向蒙面人所走的方向追去,走了二十多里,还没见到人影,便住脚回头一瞥,忽然大吃一惊,原来这片刻工夫,来路远处火光烛天,一片通红。 何仲容大吼一声,声震四野,立刻回身狂奔。那烛天火光,分明是光明寺起火。不消说这把火一定是那岳真、卫效青、柳伯聪等人放的。 越走越近,已看清楚果是光明寺着火,全寺俱在火海之中,远远已感到炎热迫人。 他一身热血上下奔腾,怒不可遏,此时他已明白太初老和尚已因适才为自己施行通关破穴大法,功行将定之时,精竭神枯,刚好吃那已死的卫成功砸击房门,发出大响,因而心神激乱,正在重新凝聚的真气立时涣散,故此当场圆寂。 自己因功力奇佳,又屡取灵药,是以提早了一点完成通关破穴大法,早先已试出神效,可是却因此而使太初老和尚丧生,他一身侠胆义骨,恩怨分明,是以难过得要死。 尚未扑到火海,只见一条人影,从旁边一丛树影后疾掠而至。 何仲容功行双掌之上,运集一身精修纯凝的真力,心中狞笑一声,准备一拳把敌人击毙。 那条人掠到他身边,何仲容突然泻了气,敢情这条人影,竟是那蒙面人。 蒙面人来势绝快,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旁,站定之后,身形所带起的风力方始扑到。何仲容深深吸一口气,那股熟悉的香味又挑起他满腹思潮。 他任得蒙面人抓住臂膀,但当蒙面人扯他走时,却沉气坠住身形,纹丝不动。 蒙面人焦急地回头四顾,何仲容恨恨道:“老贼们如敢出现,我非把他们全都剥皮拆骨不可……” 蒙面人没有做声,又扯他离开。但何仲容仍然不肯移动,道:“你怕老贼出现么?”眼见对方点点头,便又道:“我不能跟你离开,得看看火场中还有没有待救的人…·” 蒙面人一直摇头,表示那火海也似的光明寺中,已没有一个过得性命的人。 何仲容沉痛的仰天长叹一声,然后毅然道:“我必须辜负你维护我的好意……此寺为我而遭焚毁之劫,数十僧侣为我丧生,我何仲容万死也无法得辞其咎,因此我必须尽一番心,到火场内看看!” 蒙面人手上加劲,重达千钧,硬拉住何仲容身形,不让他向火场奔去,两人僵持了一阵,何仲容突然心软下来,叹气道:“你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么?” 果然不出所料,那蒙面人摇头拒绝,由开始直至如今,依然一语不发。 何仲容认定这个蒙面人,必定是成玉真,但她不肯出示面目,自己负们于她,哪能相强? 他记起那天晚上,同宿于一个客店中。成玉真完全抛弃了少女的矜持,任得他为所欲为,甚且说出愿意为他生个儿子的活!其时他身中毒丐江邛与及天孤叟翟寒二人的剧毒,自料万无生理,成玉真何尝不知,但她仍然愿意一生的爱情,和他厮守那片刻时间…… 不但她那不嫌自己出身卑微,一介武夫,这种心意足够叫他感恩知己,不辞以死相报,而她表现的伟大感情,更令他刻骨铭心,难以须臾去怀…… 因此在最后关头,他悬崖勒马,把她点住睡六,然后奔出客店,孤独地自去找寻埋骨之所。那时他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对她做出那种行为,而要她终生负担着情感的重荷。 这回他向河南成家堡的方向急行,便是因为听说成玉真为了自己,被她父亲严惩,不知生死。然而这了阵熟悉的香味,正是成玉真身上特有的香味,何仲容纵然捏住鼻子,也不会弄错!因此他才会从那三个老魔围攻之下夺路而逃,并且向蒙面人纵走的方向跟踪急迫…… 这时何仲容真是难过无比,一方面为了儿女柔情,使他迷惘痛苦。一方面又为了光明寺被焚,僧侣被屠而热血填膺,恨不得立刻和那些心黑手辣的老魔们挤个生死。 假如这蒙面人真是成玉真,那么为何不肯露出真面目?她是恨他那天晚上不该弃地而去?抑是事后想起何仲容与她并不匹配,故此改变了心意,或是对他有所误会,以为何仲容真个是利用她,盗走成家堡的重要宝物? 他想了又想,内心中各种矛盾的情绪,使他异常痛苦。本来他一伸手,即可把对方的蒙面青巾揭开,但何仲容心中极为尊重成玉真,假如她要这样的话,他绝不能硬要揭开青巾。他也可以直接地问她是不是成玉真,然而万一对方不是成玉真的话,那么和成玉真之间的秘密,岂不是由此渴盼… 何仲容定一定神。忽然发觉身边一片空虚,那家面人已不知几时消失!墓地里他十分后侮起来,心想假如弄清楚了那蒙面人真是成玉真的话,则不论她如何对待自己,但总可以先放了心,证明成永没有把亲生女儿处死。 转眸一看火场,火势正烈,一片僻僻啪啪的响声,与及梁坠墙崩的巨响 他努力抑压住冲动的心情。想道:“我决打不过他们联手围攻,如若丧命在他们手上,则光明寺数十条人命,永无报复的机会,故此我暂时不可露面,俟日后才分别到各堡寨去,把他们逐一杀死……但我到何处去找玉真呢?” 一面忖思,一面走上一个山岗,定睛看时,只见火场附近偶尔有人影闪现,但行动鬼祟神秘,知是四堡五寨的人尚在埋伏,等候自己出现。 突然他想出一个方法,便疾然奔下山岗,直向火场扑过去,他纵得甚高,因此老远的人都极容易发现他的身形。 这时晨光亮微,曙色已露,何仲容刚刚跃出四五丈远,左侧忽然一块石子飞来。 他铁掌一挥,把石子击个正着,激飞半空。扭头一看,只见蒙面人站在一棵树下。 何仲容大喜,心想自己就是要引她露面,然后设法接近,最后把她的真面目搅清楚。只要是成玉真,不论她是否不愿理睬自己,也就可以真正地放心。 这时既见蒙面人出现,立刻拨头飞驰过去。那蒙面人静立树底,等到他相臣不及三丈之远,便忽然转身向荒野奔去。 何仲容展开脚程,急急追赶,不一会儿已驰出十余里,晨风扑面,清新已极,天色也大亮了,但听处处鸟语,空山中绿树滴翠,若不是满地枯叶,真不知已是深秋时节。 何仲容突然不安起来,只因蒙面人越走越快,毫无停步迹象。 “……要是她真不想见我,为了让她安心,我不该再苦苦追她……”他想。 但脚下仍然不停,穿过一座山谷,忽见谷外竟是一片平畴,不远之处有个小湖,水光清澈,远山近树与天上的白云,倒映其中,别饶佳趣。 “……她为何不想和我相见?事实上我不算得罪她啊!那天晚上,她也愿意的,难道我的悬崖勒马,保全她清白之躯的行为,竟然反令她生气么?” 第十八章 起误会皆因天秘牌 转眼间已到了湖边,只见蒙面人那纤细婀娜的身形,隐没在一片林子中。 何仲容心中一阵酸痛,忽然停步,呆呆凝神着湖水。 他对于这种酸苦的味道,并不陌生!特别是成玉真,记得当日在西安府,那天晚上,月色甚佳,他随意在街上溜达,瞧瞧月色,忽然碰见成玉真。那时她还是作书生装束。她误以为他是个落魄江湖的雅人,出来赏月,便和他文绉绉地说几句话。可是何仲容听不懂,成玉真呸了一口,洒然自去,当时他便满腔泛起这种酸酸苦苦的滋味…… 然后在第二日,他出城时刚好又和成玉真碰个正着,她只淡淡瞥他一眼,便扬鞭而去……这时,他又泛起这种酸酸苦苦的味道。 现在,他又被这种自卑感淹没,想起成玉真何等娇贵,何等美丽,复又锦心绣口,文武全才!自己区区一个匹夫穷汉,哪有一点匹配得上人家? “……她在事后必定十分后悔……”他悲哀地想,不知不觉坐在湖边的一方石头上,恰好后面有一颗树,他便倚在树身上,虽然倒对着湖水,但双眼却望着遥天。 “她一定要责问自己,何以会让一个穷汉,一个鄙夫加入她的生活之中,试想多少富家公子,虽是少年英侠之士,都随便她挑选,何以要念及一个鄙夫…… “……唉,无论如何,我总算没有太对不起她,那天晚上,我已做了一件非常正确的事,我可以偷偷地爱她和想念她,但却不配真个和她结为夫妇……现在她也想通了这一点,因此我此生只能永远孤独可怜地怀念她……” 在他那张俊美的面庞上,笼罩着万缕黯然的神色,他完全把内心的情感,表露在面上…… 一条人影悄悄地移到他身边,站了好一会儿,何仲容才蓦然惊觉。 他举目一望,正好和她那对眼光相触,发觉那对眼光中,流露出无限的怜悯。 何仲容突然大怒,高声叫道:“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你知道么,我不需要……” 那蒙面人没有出声,眼中闪过疑惑的光芒,然后忽然变得十分幽怨,以致何仲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在那块薄薄的青巾后面,竟然不知遮盖着多少忧郁。 他缓缓地垂下头颅,对方的忧郁似具有传染性,使得他异常悲哀起来。 在他们之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何仲容明白那道无形的法,乃是人为的而不是天生的,以往他也不时感觉到人与人之间,总是有一道高法,隔住了各自真正的面目。然而此刻却特别觉得这道无形的法的可怕,他想:“何以许许多多的事,既然能够存在于世上,却不能坦白地说出来?” 蒙面人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瓶,然后蹲下来,挨近何仲容,温柔而敏捷地扬开他肩上回上受伤的地方的衣服,伤口的流血已经大部分凝结,但她用纤巧白嫩的手指,在伤口边按动几下,使得本来已经凝结的硬疤裂开,鲜血随之渗流出来。 何仲容肉体上虽然疼痛,但他却忘了一切地凝视着那纤纤十指的动作。 她在小瓶中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在伤口上,立时把流血止住,同时一阵冰凉舒适的感觉传入何仲容心中。 她又低头为他治理同上的伤口,何仲容俯视着她纤细的微微拱起的腰背,以及那雪白娇嫩颈子,深深叹口气…… 她停止了任何动作,两手按在他另一只大手上,支持着俯低的身躯。 何仲容有力的手掌,落在她的腰背上,另一只手掌,轻轻抚在她后颈上,然后她的头已埋在他的胸前。 他把那条蒙住头面的青巾解下来,轻轻道:“这条青巾刚好给我裹扎伤口……” 她露出一头云发,但因她的头向下俯垂,故此头发都从两顿垂拂下去,遮住了她的脸庞,然后何仲容不必看见她的脸庞,已经能够断定她是冷艳迫人的成玉真,而现在她却驯如羔羊,毫不动弹。何仲容双臂一拢,把她抱在怀中,激动地吻在她秀发上,熟悉的香气,弥散在晨风中…… 他一面温柔地吻着她的秀发,一面伸手托住她的下巴,要抬起她的头。 她突然挣扎开去,仍然俯弯着身躯和头颅,何仲容吃一惊,凝视着她那极垂的云发,暗自叹口气,想道:“是了,她不过为了旧情的缘故,所以替我裹伤敷药……可是,她本来不愿意和我厮混下去……” 他黯然地移开眼睛,迷惘地坠入无限思潮中,旧时的温馨涌上心头,更令他们怅于如今的情景。 这时,她又继续替他收拾伤口,从他手中取回那条青巾,撕为两块,然后替他包扎。 何仲容望着伤口,想道:“这一点儿伤,有什么关系呢?我情愿死在她的面前,假如我的死能够令她永远忆思想念我的话……” 空气突然变得沉重起来,生像凝结成一团,压在四周围,也压在他们的身上。 原来她已替他包扎好了,已经没有事可做。现在,第一点她要抬起头,露出真面目。第二点,她到底对他怎样?跟他说话么?会留下来和他一起么?抑是沉默地坚决地悄然而去? 这些决定,几乎完全属于情感的,而凡是牵涉及“感情”的念头或行动,常常都是最令人困惑和无法判断“对”抑是“皆。 她一动也不动地蹲俯在那里,然后,缓缓地站起身躯。 随着她的身躯升高,面庞也露现于何仲容眼前。他睁大那双俊眼,紧紧盯住她…… 冷艳的容颜有如清冷的莲花,美丽得令人觉得遥远。这个蒙面的女郎,正是成玉真姑娘。 她禁止着自己去望他,可是等她站直身躯之时,已忍不住把目光移到何仲容面上。 她清晰地感到何仲容有一种深沉的悲哀,以及一种奇异的动人心弦的表情,这表情……她记得以前见过,那,是在西安府外,她和侍婢并秋云骑着骏马,掠过他的身边。她暗中迅速地投以他一瞥,那时便见到他露出这种奇异而动人的表情。 她心中的嗔恨渐消,那是因为何仲容冷淡的,不大理瞅她的态度而引起。可是他那种深沉的悲哀,使得这个冰雪聪明的女郎,明白了何仲容乃是生出错误的自卑感,而不是冷落她。 但她仍然不愿意先开口,凄凉地想道:“他如果一句话也不问我,那么我就离开他,离开得越远越好,到那天涯海角,一生一世也不要再见到他 何仲容依然默然不响,但他也逐渐软弱下来,起初他完全溺淹在自卑之海中,因此觉得自己无须说话,不但说也没用,同时也不愿意说。 但如今他有点回心转意,心想她纵然看不起自己,不愿和自己厮混下去,但为了昔日一番情意,他何妨说几句感谢她的话? 于是他干咳一声,清理一下嗓子,然后开口说话。刚刚说了一个“你”字,心中情绪突然大大变化,本来想诚恳地向她道谢的话,一变而为酸溜溜的,有点刺激的话。 “谢谢你还关心我……”他道:“但我可不值得你关心……”本来他还想说“我不过是个江湖流浪的穷汉罢了”这句话,可是他终于忍住,没有说出来。 成玉真玉容失色,惨然地深深地凝瞥他一眼。她觉得自己满腔热泪,要夺眶而出。但她勉强忍住,突然转身放步便走。 何仲容有点愤怒地把眼光移到湖水上,不愿意再看见她那背影。 不过片刻间,他又抬目遥望,只见她沿着湖边踉踉跄跄地向前走。 他深深叹息一声,心中悲哀地叫道:“成玉真……永远别了……” 成玉真有点昏昏沉沉的感觉,只顾向前走,一心要远远地离开那个薄情的、冷硬心肠的男人。 情绪激动得太剧烈,以致她不大能控制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沿湖而奔。 何仲容的眼光跟随着她纤巧苗条的背影,忽然想道:“怎的她走成这个样子?一点也不似身怀上乘武功的人,哎,你的脚提高一点啊!” 他差点儿叫了出来,因为成玉真这时正走到一块石头之前。那方石头高约两尺,可是成玉真却照旧脚底贴地那样向前走。 只见成玉真一脚踢在石上,立刻仆倒。何仲容脑中“轰”一声,呆呆想道:“她怎么这个样子?如果她不是因为和我离开感到十分痛苦,怎会连石头也躲不开?她……” 成玉真一交跃在地上,忽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在草地上抱头放声大哭起来。 何仲容心头大震中,疾扑过去,她的哭声也传入耳中,使得他心酸起来。 眨眼间已纵到她身边,蹲跪低身躯,伸手轻轻扳她的肩头。 成玉真想不到何仲容会来理她,惊喜了一下,便更加悲哀地哭泣。 何仲容见她没有反对他的动作,便用双手搭在她左右肩膀上,轻轻一抱,把她上半身抱起来。然后自家也坐在草地上,再把她搬到怀中。 “玉真……玉真……请你不要哭,你把我的心都哭碎了……”他便咽地说,鼻子一酸,也流出眼泪。 “唉,我为什么这样呢……”何仲容道:“我也说不清楚,但你……” 他本想解释一下.顺便问她是不是看不起自己。但这些话从何说起?尤其是话到口边,便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想法不大合理。 两个人都陷人静寂中,只有成玉真的抽咽声,不时打破了这令人迷惘的岑寂…… 那天晚上,她被何仲容点住睡穴,昏昏沉沉地睡着。何仲容走了之后,不久,便有一个夜行人间人房中,把门闩上,然后拿出火折,打亮了照着成玉真的面庞。 这个夜行人一对眼睛中,射出淫恶的光芒。看清楚成玉真美貌如花的面容之后,邪恶地低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合该我有此艳福,姓何的小子可得背背黑锅啦!” 自语中伸手执住被角,突然掀开。 就在掀开之时,房门“哟”的一声,忽然大开。一条人影如掣电般疾飞进来,口中沉声一喝。 喝声听来还在门边,但那夜行人已感到风力压到后颈,不由得大骇。他刚好掀起薄被,眼光还未来得及看那成玉真的赤裸娇躯,却又被人袭到。忙不迭沉肩卸步,疾转回去。右手的火折顺势也向敌人力掷。 那条人影身量高大,动作极快。只见他铁掌翻处,已把火折拍落地上。 火光一晃即灭,但那在行人眼力不错,居然在这一瞥之间,看清来人是谁,不由得低哎一声,再退开数步,准备从后窗扑出去逃生。口中却道:“架梁的可是黄山赤面天王熊大奇么?” 那人冷冷而笑,声音甚是沉着有力:“不错,淫贼倒有点眼力,凭你夜蜂唐英的姓名绰号,前些日子居然也敢出人于天下英雄聚集的成家堡!当时若不是大家看在成堡主面子上,不便动手,早就把你分尸啦……今晚无意教我碰上,早知你必有不轨企图,故此一直吊住你。如今你没得狡辩了吧!” 原来江湖上的人物,不论黑白两道,都最憎恶下五门的采花淫贼。这夜蜂唐英,正是下五门中著名的采花贼,平生不知毁了多少妇女贞节。只因他为人机各狡诈,又擅于隐遁,行踪遍及全国,故此想找他可真不容易。 夜蜂唐英久闻黄山三手仙翁宗子元,在当今武林中,乃是一流人物。这赤面天王熊大奇是他的大弟子,一身武功,已尽得真传,侠名甚为响亮。心想今晚真精,一时疏于防范,竟然被人家吊住行踪,而这个敌人竟然是把硬手,自己一定抵敌不住。当下忙寻思脱身之法,却听赤面天王熊大奇喝道:“淫贼亮出兵刃来,熊某教你在刀下走上三招,立刻返黄山重练武艺……” 夜校唐英被他威势所慑,更加凛骇。但此时想跺脚就走,万难办到。只好一咬牙,掣出惯用的鬼头刀。 赤面天王熊大奇暗中已运功聚力,修然跨步欺将近身,大刀起处,一溜白光挟着虎虎风声,迎头拆去。 夜蜂唐英见对方大刀势沉力猛,不敢硬架,忙忙移宫换位,眼前一花,只见敌人不知如何已拦在前面,那柄大刀仍然直所下来,同时左掌砸奔自己右肋,最奇的是对方左掌来势,竟然比大刀还要快一些。 当下猛一横心,手中鬼头刀平推出去,根本不管对方的刀掌击到,这叫做死里求生的打法。 赤面天王熊大奇沉声道:“淫贼,这是第三招!”只见他右手大刀化为“乱石崩云”之式,斜向外撩,“铭”的一响,荡开对方的鬼头刀。左掌已挟迅雷之势,击在夜月唐英胸口。 唐英惨叫之声尚未出口,便自了帐,尸根就地。 赤面天王熊大奇傲然一笑,颇因除掉一个江湖败类而欣慰。随即抓起唐英尸体,疾跃出店。片刻间已空手回来,心想床上的女人定是受了迷香之类意昏过去,便随手取了一壶冷菜,走到床前,刚要打亮火折,目光瞥处,只见床上一团雪白。 这赤面天王熊大奇乃是黄山三手仙翁宗子元选定为继位掌门的人,性格坦直,虽然在这暗室之中,他仍然格守侠义之道。 刚才在黑暗中的一瞥,虽然瞧不清楚,但已可肯定床上的女人,已经赤裸裸一丝不挂。熊大奇把眼睛一闭,立即转身出房。 眨眼间他已到了另一家客店之内,悄无声息地纵入一个房中。 房中有张床,罗帐低垂,熊大奇叫道:“师妹,师妹……快起来,有件事要你去办……” 帐内升起一个女性的嗓音,先是含糊地呻晤数声,然后才撒娇地道:“明日再办吧,我困得很哩……” 熊大奇心想那女子被剥得精光,又昏迷过去,如不赶紧救醒她,只怕又有第二次的危难。便道:“我们捉贼去呢,明日怎成?” 话犹未毕,宗绮已从帐子中钻出来。这时因在深秋,天气相当寒冷,故此宗绮和衣而睡。 她高兴地道:“走,贼在哪儿?”说时,露出一派好事的神情。 熊大奇暗自好笑,也不点破,把她直带到那客店,才道:“刚才有个下五门出名的臭贼,被我一掌打死。可是……可是那房中却是个女人…” 宗绮已掀起嘴巴,道:“贼都死了,我跟你来做什么?” 熊大奇怎好在未出嫁的师妹面前,解释那夜蜂唐英是个淫贼?这也是他何以没有惊动师妹,便独自出来暗缀淫贼之故。 “吩…师妹,你乖乖的进房去瞧瞧,师兄我可不便进去呀……” 宗绮虽然仍不高兴,但大师兄之命,到底不便过于违拂,便跃入房去。她一下打亮火折,只见床上一个雪肤冰肌的裸女,闭目熟睡,这才恍然大悟。细一察看,不由得大吃一惊,转身跃出房外,对熊大奇道:“大哥,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熊大奇摇摇头,她又道:“她就是成家堡的大小姐成玉真呢……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对她无礼?” 赤面天王熊大奇道:“那是一个下五门出名的贼人夜蜂唐英,适才已被我一掌震死。当时因为没有灯火,因此为兄竟没有看见她是成姑娘……这一点你务必向她提一提……” 宗绮又跃回房中,伸手解了成玉真的睡穴。成玉真悲切地因泣数声,然后才清醒过来。她在梦中还惦记着何仲容即将毒发身死,因此悲哀难过。 宗绮已燃亮油灯,因此房中甚是光亮,成玉真猛然见到宗绮,同时又发觉自家一丝不挂,虽然彼此都是女孩子,却也羞愧难堪,赶快取被这身。宗统一言不发,先别转身躯,等她穿好衣服,才道: “成姑娘,你怎会来到此地?若不是我大师兄及时赶到,你……” “吓?”她失声惊问道:“令师兄及时赶到是什么意思?”她还以为是何仲容去而复还,却被赤面天王熊大奇看见,以为何仲容意图不轨,因此把他赶跑。 “我大师兄说,他及时把一个名叫夜蜂唐英的下五门贼人击毙,因为你是位姑娘,因此他叫我来,把你救醒……” 成玉真脑中“轰”一声,几十把尖刀一齐激入她心中,使得她痛苦地哼一声,便昏迷过去。 宗绮把她救醒,赶快在她耳边说,熊大奇并没有见到她珍贵的娇躯玉体,因为那时房中一片黑暗!但成玉真这时却十分迷惘,根本没有听见她说什么话。过了好久,宗绮见她已没有事,便离开回到自己的客店。 现在剩下给成玉真的,只有羞耻、空虚、悲伤等情绪,混乱成一团,直到天色大白,她才发觉宗绮已经走了。 她起来把油灯弄灭,离开客店,茫然顺脚而走,不知不觉反而走向成家堡的路程。 在那个时候,女性们所讲究的贞节,不仅是肉体上的接触,身体给男人看了,也算是失了贞节。成玉真最痛心的正是这一点。因为她已认为自己嫁给何仲容,此生此世,都要为何仲容守节,可是想不到在同一天的晚上,便发生了这种事…… 大约在路上走了两个时辰,忽有一辆马车,在她身边停住,另外有两名骑士跳下马,恭敬地向她行个礼,然后道:“姑娘请上车吧……” 成玉真迷迷忽忽,竟然钻入车厢,马蹄和车轮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她在车中摇摇晃晃,偶然也看见那两名骑士夹卫在马车两旁。 直至回到成家堡中,她还是十分迷惘。这世上的一切,如今似乎完全改变,变成一点意义都没有。 她茫然地走到大厅中,只见父亲站在面前,面色极为难看。她本想扑到父亲怀中大大哭泣一场,可是和成永的目光一触,忽然惊醒。 成永恨声道:“好丫头,居然背叛老子!我且问你,那柄蓝电刀可是你送给何仲容的?” 成玉真突然凄惨地微笑起来,同时点头承认。 成永气得胡须都竖起来,又厉声问道:“那一次在地道中搜截何仲容假扮的化子时,可是被你在暗中纵他逃走?” 她点点头,缓缓道:“爹爹,你不要生气……”她本来要说,何仲容现在已经死了,何必再生他的气?可是成永一声断喝,把她的话截住。 “昨晚在流沙谷,你可是跟那小子一道跑的?” 她只好又点点头。 “很好,你居然还敢回来,你是打算非把我老头子活活气死才遂你心意么?” 说到这里,成永的嗓音变得十分沙哑,他这个城府极深的老江湖,此刻为了女儿的背叛,已伤透了心,因此竟无法掩藏不露。 他洒出两点老泪,突然从袖中取出一支匕首,递给成玉真,恨声道:“你立刻死在我面前……” 成玉真眼中露出奇异的光芒,她悲哀地想道:“现在一切果真都变了,连爹也不疼爱我而要我死……唉……” 生命这两字,对她原本已无意义,于是她伸手接过匕首,双膝跪倒在成永面前,慢慢道:“不孝女儿自知铸成大错,惹得爹你老生气,但愿女儿这一死,能够使爹你稍减怒气……” 她徐徐垂首,眼光凝定在地上,过了片刻,她空虚地笑一下,轻轻道:“仲容,你等等我,我这就来了!” 成永面色急剧地变化一下,只见成玉真举起匕首,便要向咽喉刺去。他突然飞起一脚,把匕首踢飞。 “丫头,何仲容果真死了么?” 成玉真珠泪纷抛,凄然道:“昨天晚上,他已毒发身死…” “他的尸身在什么地方,即速起来带路!” “爹,你不能这样做,你老人家纵然很透了他,但女儿这一死,还不足以令你消恨么?” 成永厉声叱道:“不得多言,立刻起来带路!” 成玉真心想自己不知何仲容埋骨何处,哪能带路?于是默然低头。 成永飞起一脚,把她踢得直没开两丈之处,然后纵过去,落在女儿身边,恨声道:“强丫头,你竟然死命护着那厮,全然不曾记得为父二十余载的养育之恩,你还能算是人么?” 他骂的这几句话,比拿刀子把成玉真当场杀死,还要令她难过。她哀哀道:“爹……你老何必要动他尸骨,况且女儿也不知道他葬身何处…作天晚上,他因到了丑时,便得毒发身死,因而把女儿睡穴点住,飘然自去 成永双目一瞪,威光四射,怒声道:“若不是你骗我,便是何仲容骗你!本堡的天秘牌已经失去,你如参与盗牌之事,便是你骗我。如你不知,便是他骗你。试想他既然濒死,何以带走那天秘牌……” “吓?天秘牌被他盗走?不会…不会……他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四堡五寨这件勾心斗角的大秘密!”不过成玉真的声音并不坚强。 成永冷笑一声,道:“不肖的丫头,那厮连你也给骗了,天秘牌除了他之外,别无一人有盗走之嫌疑!在宝库下面的石室,留有他和周工才的痕迹,而宝库就在外面攻穿的!” 成玉真目瞪口呆,压根儿就不敢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假如是真的话,那么何仲容对她的情意,可能便是假的,当然他也不会死了,什么“中毒”的话,全都是班吉。想到这里,心中却不知是喜是悲,因为假如何仲容所有的话全是假的,一切都为了那面天秘牌,则他此刻便尚在人世。她就是想到这一点,心中便有点安慰……可是另一方面,他对自己的虚伪,这个打击却太大了。 成永定睛凝视尘埃中的女儿,过了一会儿,他暗自叹口气,因为他已知道成玉真确实不知道这件事,那就是说,她被何仲容玩弄了纯真的感情。 他虽十分同情女儿的不幸,可是更为了她的背叛行为而悲痛灰心。因此已做了一项冷酷的决定。 成玉真根本就忘了爬起来,成永匆匆走进内宅,片刻又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小包,丢在成玉真面前,道:“这个布包之内,尽是名贵珍宝,最少也值十万两以上,你可取去作为今生用度,我们自此断绝父女关系,永远不许你再踏进成家堡一步,如有违背,我一把火把成家堡烧毁,将你杀死之后,才又自杀。你也知我的脾气,出言不会更改。同时我立即派人送信与太白山冰屋谷姥姥,请她把你摒弃于门墙之外,也不准你到太白山去!总而言之,我们之间的一切关系,都完全断绝!” 成玉真听了此言,但觉眼前金星飞舞,天旋地转。成永跺跺脚,便挥泪走入后宅。 她也不知昏了多久,回转之后,相然走出堡外,时已黄昏,她就站在堡外里许处的一株树下,麻本地遥望着成家堡。 渐渐堡中闪出一片灯火,暮色更深了!不久,夜幕已垂罩山川大地。 这一幅熟悉的夜景,忽然在转眼之间,便成为和她毫不相干的事物!尽管她此生此世,都将忘怀不了,可是,徒增惆怅而已,她已永远没有份儿,永远不能享受那灯火中的笑语…… 她没有想什么,但心中却没有片刻安宁,但觉无限思潮,汹涌地冲激着她的心岸。 良久,她又昏绝地上,直到天色破晓,她才发出第一声痛苦的呻吟而回醒。 她怕被堡中的人看见,这一来她父亲的名誉将受到打击,因此她黯然地顺田而走。 走到晚上,她已疲乏不堪,但她不想睡觉,也不想吃饭,心中一直空空洞洞,最后,当“报复”的意念走人她心中时,她才恢复了理智。 这已是好几天以后的事情,报复的念头才燃升起来,化为一股势热力,使得她重新进食休息和练功。 即使是如此,那极端的空虚,仍然无法暂时排遣。她决定把何仲容杀死之后,这才自尽。可是这一切的努力,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何仲容的武艺,她知道十分高明,因此推有另出奇谋,才可能把他杀死。不过她并不忧虑这一点,她知道自己找到他之后,一定能够接近他,因而从容把他杀死。她咬牙切齿地要把何仲容好好折磨一番,才让他“死”。 刚好这时便发现了岳家堡、柳家寨、卫家寨这一派的人,因而知道何仲容果然未死,目下正在光明寺中。 第二天,她已赶到光明寺去,恰好及时把岳冲拦住,何仲容最后得以乘机逃走…… 这些往事,不过在瞬息之间,便掠过了她心头。她痛苦万端地暗自频频叹息。不知何故,她老是觉得何仲容不会是欺骗她的那种人。 “咕咚’一声,一块石头被丢在湖中,那块石子眨眼间便沉没不见,只胜下一圈一圈的话涟,袅袅地向四面消散……。 成玉真渐渐较为冷静,迅速地想道:“刚才我为何会浮起放过他的念头?想学那些涟漪一般,离开他远远的,直至永远不会见到他……我惟有一法,可以永远见不到他,便是把他杀死……” 这时候的何仲容,已深深沉溺在自卑之海中,无法自救。 成玉真忽然把背上的快刀解下来,把刀鞘抛在一旁,先用手指轻轻刮过刀锋,感到锋快异常,然后抬目去望何仲容。 他定睛看着她手中的快刀,唇边浮现着一个凄凉的微笑。 他想:“若果她肯亲手把我杀死,那真是我最无遗憾的死法!不过,她当然不会这样做,她离开我,不要我,已经足够令她良心有愧,哪肯亲手杀死我,以致良心永远不安?” 成玉真第一次开口,她问:“你在想什么?你的表情很奇怪呢!” 何仲容苦笑一下,随口道:“没有想什么?”心中却忖道:“她现在有点举棋不定,到底我们一度有过感情,一旦要决绝,总有点不好过……” 成玉真慢慢举起快刀,却想道:“他自知对不起我,因此心中的意思,不敢坦白说出来……” 闪闪发光的刀锋越抬越高,何仲容有点幸灾乐视地瞧着逐渐向他咽喉升上来的刀锋,想道:“你如失手把我杀死,我倒安心了,但你怎么办呢?你一生都将要为了这件事情而难过和不安……” 突然间他有点怀疑起来,便问道:“玉真,假如我死了,你会想念我么?” 成玉真为之一震,快刀蓦地停止不动,但刀锋已离他咽喉不及一寸。 她想了一下,才沉重缓慢地道:“我不知道…也许我不让自己有机会想念你…” 何仲容不懂她话中蕴含着的深意,只想到她居然说出不让自己想念他,可见得他以前认为成玉真瞧不起他这个想法是有根据的了。 当下但觉悲哀异常,叹口气便躺在草地上,呆呆凝视着天空。 成玉真把利刀丢到湖里,然后也倒在草地上,抱头闭目。她几次想开口说出极决绝的话,可是终于没说出来。 大凡一个人心情在极度紊乱之时,反而会变得空空洞洞。成玉真这刻正是如此,自家也不知该想些什么,但觉心头重甸甸的,压得透不过气来,忽然间,神思一昏,朦胧入睡。 何仲容果木地躺了好久,忽听成玉真含糊地说了几句话,因听不真切,便扭侧头看她,这才发觉她竟然睡着,姿态容貌美丽之极。 他细细欣赏她的睡态,过了片刻,忖道:“趁她正在梦中,我还是离开吧,省得分手时不知说什么话好…··可是我到哪里去呢?为何这一刹那间,觉得天地茫茫,一切都是空虚……” 成玉真忽然尖叫一声,露出恐怖的样子,喃喃道:“补…爹爹……你饶了女儿吧……饶了我吧……” 何仲容惕然动容,凝目瞧着她,心中想道:“看来她果真被她父亲整怕了,因此在梦中也忘不了这回事……成永真怎样整治过她呢?” 成玉真口中晰晤作声,伸出双手,好像要抓住什么似的。 何仲容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柔美,只见她舒服地吁一口大气,安然地继续沉睡。 四下十分寂静,除了秋风吹过桐叶的声音外,没有一点别的声音。 不久,何仲容也沉溺在自己的玄思冥想之中。他从来没有幻想过这种情景,那便是他自己已拥有一个大庄院,在武林中,他有响亮的名头,以及很多朋友,当每日宾客们尽兴醉归之后,他回到后宅,一个美丽的女人,在等候着他,这个女人正是成玉真,已变成他的妻子,也许还有孩子…… 他想:有一天江湖上忽然发生了什么事,朋友们便来找他帮忙,他一口答允,然后到后宅去,设法说服她让他去管这件闲事。 她起初不肯答应,幽怨地嘟着小嘴,紧皱住秀长的眉毛。可是她最后缠不过他,终于让他出门…… 不久,他凯旋归来,庄中大摆筵席,庆祝他的成功,所有的朋友都来参加,他喜气洋洋地款待高朋贵友们,而她则静默地分享他的愉悦…… 暮然一声尖叫,把他美丽的幻想打断,原来成玉真又流露出恐怖的神色。 她呻吟地叫道:“仲容……仲容……你别走啊……你……” 何仲容面上颜色大变,虽然他的手被她握得很紧,换了寻常的人,恐怕掌骨已被捏碎,但他并没有注意到,一味察看她是否真的在梦中叫他? 他认为在梦中的吃语,绝对不会虚假,但会不会是她故意这样做?她可能一时情感冲动,觉得对他留意起来!总之,他不大敢相信成玉真会是真的爱他。 他又躺下来,怜悯地用另一只手臂挽住她。就这样子一直躺到午后未时,他发觉成玉真轻微地动弹,知她已醒,一个意念突然掠过心头,立刻紧闭眼睛,装出睡着的样子。 他感到成玉真温柔地从他手臂中溜脱出来,但仍然坐在他身边,大概是在瞧他。 一她若是悄然而去,那就一切都完结和解决……唉,我明知她会悄悄离开,但为何还在冀望?这样不是徒然自苦么?” 想得很是理智,但事实上深心中仍在希望成玉真不会离他而去。 过了好一会儿还没有什么动静、这使得何仲容几乎以为成玉真已经走了,若不是忽然听到她那细微的呼吸声音的话。 蓦地里,他觉得脸上一阵热呼呼的,然后一种温柔暖和的感觉,触沾到他的脸上。 那是成玉真的樱唇,轻轻落在他的面上,然后又移到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何仲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阵狂喜涌上来,差点儿把他的心腔挤破。 只听成玉真自幽地道:“仲容…你虽对我不仁,但我却不能对你不义……我只好悲愁地离开,到那人迹罕到的深山古庙……” 何仲容睁大眼睛,双臂一圈,把她抱个结实,问道:“为什么你要离开我?假如你不是认为我配不上你的话……” 成玉真吃一惊,倒在他的怀中,没有回答。 何仲容又问了一次,她才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其中缘故么?” 他的确不知道,可是现在已不慌忙了,又问道:“为什么你要到人迹罕到的深山古庙?” “你难道什么都不知道?我既然不能回家,又不能到师父那儿,叫我到什么地方去呢?” 何仲容诧道:“你父亲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他如何忍心不让你回去?” 她叹口气,道:“若不是他老人家太爱我,早就被他杀死了……” 她歇了一下,才道:“你把那面天秘牌送给了谁?抑或在你身边?” 何仲容道:“什么天秘牌,我从来未听过这个名称!” 成玉真大喜,俏眼中射出快乐的光辉,再问他道:“你的话可是真的?你没有盗走我爹的天秘牌?” 何仲容坚定地道:“没有,我只从宝库中取了一串珍珠,但却不是我自己要的,而是替你父亲赠送给那位周老丈,你可知道,那位周老丈被你父亲禁烟在堡中,不见天日达二十年…·,·” 他突然停口不言,脑海中掠过一面象牙牌的影子,那是他在成家堡宝库中,无意中从一座古铜佛像中得来的。 成玉真道:“你做得很对,二十年的岁月,一串珍珠其实算不了赔偿……啊,你为何不说话呢?’” 何仲容呐呐道:“真对不起你,若果那就是天秘牌的话……”。 “你说什么?我不懂……” “当我取那串珍珠时,无意中从旁边一座古铜佛像中,得到一面象牙牌。当时我顺手放在囊中……你看,这就是那面象牙牌,上面可没有刻着天秘牌的字样,只有一道红线,打左边开始,蜒蜿伸到右边便中断了。莫非这面象牙牌就是天秘牌么?” 成玉真兴奋地取牌视看,过了一会儿,才道:“我虽未见过天秘牌,但我却知道这天秘牌的来历…… “当年我们四堡五寨第一代的九位祖爷们,各以独门武功,名震宇内。 “其时他们都未曾成家立室,因此各各在江湖上闯荡,俱介乎邪正之间。其时天下间武功最高明的人便是云溪老人,武林都十分推崇。无巧不巧,我们四堡五寨的九位爷爷们.俱曾分别败在云溪老人手下。 “他们常年浪迹江湖,故此都是相识朋友,后来机缘凑巧,九人聚在一块儿,提起那云溪老人,大家才知道都是他的手下败将,因此同仇敌汽,一齐同心合力,要找寻出可以赢得云溪老人之道。 “其中一位爷爷说,他曾经在黄山莲花峰上,遇见过一位老隐士,此人购罗万象,满腹坡现,只随便摆几块石头,便令他走了半天才走得出这石阵,这位爷爷说,虽然不知道这位老隐士会不会武艺,但去向他请教请,也许有办法。 “大家都赞成此议,便齐赴黄山莲花峰。那位老隐士乃是住在莲花峰后的一个幽谷中,九位爷爷们寻到老隐士之后,便坦白道出来意。 “老院士听了,却露出喜色,告诉他们说,他原本是云溪老人的师叔,因为师父偏心,把六纬神功绝技尽传与他师兄,故此他一向已怀恨于心,及至师父死后,有一天因事而受师兄责骂,他大大不服,反唇相讥,并且说出师父偏心的话。他师兄解释说他资质不够,所以师父不勉强他修习最上乘的内功心法,诚恐他求功不遂,反而走火人魔,送了性命。他听了更不服气,愤而高山,临走时对他师兄说,终有一天,他的武功会强胜过他。他师兄再三相劝,他还是离开了…… “在他高开之前,他师兄难过地说,为了希望他的志愿能够达到,从那时封剑封书一甲子,不再习练六纬神功最后的至高无上心法…… “老隐士坦白告诉九位爷爷们说,假使他师兄把六纬神功完全参透练成,则天下间决没有敌手了!他离开师兄之后,过了三十年,他师兄便逝世了,但却有云溪老人这个传人。老隐士趁回去吊某师兄之时,曾与云溪老人动手,但却不是云溪老人的敌手,因此觅地隐修,苦研武功,直到最近,他才想出一个可赢云溪老人的办法… “九位爷爷一齐请求老隐士把这办法说出来,老隐士说:纵然他们不请求,也会告诉他们。那便是他因一生精研阵法,最近忽然悟出,唯有以几名高手,藉阵法之力,才能把云溪老人击败! “可是若然云溪老人等到一甲子封封封书之期一满,取得那下半部封藏已久的《六纬神经》,把本门气功完全练成,则虽以阵法对付他,也不济事!正好再过三个月,便是一甲子期满。因此他们九人除非在三个月内,练成一种极厉害的阵法,赶快去找到云溪老人,才能赢得他。 “九位爷爷起初都不大愿意合力以群殴方式,去与云溪老人较量。老隐士看出他们的心意,便叫他们九人联手向他进攻。比划之下,九位爷爷仍不是老隐士敌手,老隐士这时才说:以他目前的功夫,尚不是云溪老人的敌手。他们当然更不行了。纵然再练十年,大有进步,但云溪老人三个月后,便可取出本门《六纬神经》,那时天下全无敌手。 “九位爷爷开始有点动摇,大家商议一下,决定向那位老隐士请教阵法,只要赢得云溪老人,便可迫他把《六纬神经》献出来。那时节他们纵或不改练人家独门武功,但单凭这个阵法,已可无敌于天下。自此以后,他们大可以称雄江湖,为天下黑道盟主。 “老隐士不但教他们阵法,还指点不少有关武功方面的秘诀。两个月后,九位爷爷便练成了至今尚是天下无敌的金龙人方天马阵。 “就在一个月内,他们在扬州找到了云溪老人…” 何仲容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那位老隐士连姓名也没有么?” 成玉真道:“没有,直到现在,我们仍然不知道那位老隐士的姓名……” 她开始追述相隔现在几乎已有上百年的旧事…… 一位清瘦的老人,在扬州北面的邵伯湖边,缓步徐行。 清晨的湖风中,春寒料峭,但这位年约五十左右的老人,却毫不在意,身上依然是一袭淡青竹纱长衫。 他在一处宽阔平坦的沙滩上停步,晃眼间陆续出现这七八十人,全都是身手矫健的武林豪客。 这一于武林健者,均是自称宇内九雄的金、左、成、岳、柳、卫、云、钟、赵等九人所邀来,为的是他们既然和号称天下第一位高手的云溪老人比划,因有霸占天下黑道之心,故此索性把江湖上有名的人物,都飞函邀来。反正这一回若是败了,不论有没有观战,他们字内九雄的招牌根本就算是砸了,再也没有面目在武林中称雄。 假使这一战赢了,而这些武林名手均亲眼目睹,不由得不服,这样一举便可镇住天下,这算盘的确划算。 这云溪老人虽然年仅五旬左右,但他以天纵之资,二十岁时便尽得乃师真传,开始涉足江湖,增长见识阅历。 不幸因情场遭受,因此看破世情,薄然物外,不到三十岁,便留起长须,故此如今五旬左右,已得到云溪老人的称号。 那些观战的武林名手,十个中倒有六七个见过云溪老人,也曾尝过他那深不可测的武功的苦头,因此当云溪老人那两道亮如电光的眼光环视全场之际,立时变得鸦雀无声。 宇内九雄一齐上前,作一字形排列在云溪老人面前。金老大抚剑朗声道:“云溪老人,今日幸会,承你看得起我们九兄弟,惠然而来。我们兄弟们不管胜败如何,但为了要天下人不致误会,特地邀约了数十位高朋贵友,莅场观战!金某如今代表兄弟说话,先请问你一句,便是今朝之会,你如输了,可会藉词我们宇内九雄仗着人多势众,因而胜负均算不得数么?” 云溪老人文雅地拂髯而笑,也朗声道:“你们尽可以放心,本来老朽早就消涡了争雄之心,但听说你们将要组织帮会,茶毒天下,因此老朽为了天下苍生着想,才肯重作冯妇!今朝之会,只要你们九位赢得老朽,将老朽头颅取去,这天下已没有老朽之份,自然可让你们横行!” 宇内九雄全都勃然作色,不但他们,连旁边围观的武林群豪,也都流露出不安之色。 原来这位云溪老人,固然武功极高,天下未逢敌手。可是凡属黑道中的名手,除非和他碰上之外,都不甚忌惮他。原因是云溪老人不大理会闲事,但他刚才的话,分明已发出警告说,他将要重履江湖,伸手管那不平之事。如是这样,这些黑道豪雄焉能不惊。 金老大成竹在胸,稍一寻思,便纵声大笑道:“云溪老人你好大的口气,但我们如赢了你,却不会把你杀死!不过谅你在未能把我兄弟九人击败之后,也无面目在江湖上走动,对么?” 云溪老人微微一笑,道:“不错!” 金老大踏前数步,压低声音道:“我们兄弟九人,今朝联手和你孤身作对,如若输了,任凭你吩咐。可是如若赢了,你师父那部《六纬神经》,便须交给我们……” 云溪老人心中微愣,忖道:“他们怎知我师门秘密?况且我今朝如若输了,便全靠师父封封封书之期一满,取得《六纬神经》之后,把本门至高无上的气功练成,才再找回面子。假使此书落在他们手中,我哪还能把他们击败以报仇?” 金老大退了口去,仰天大笑道:“云溪老人,你必须答允我们这个条件,否则你当着这些朋友面前,跪下去向大家磕个头,也可以取消今朝之战 观战的人可没有听到金老大提出什么条件,但既然他能够这样大叫大喊,必定不会是无理之求。 云溪老人心知今朝形势严重,虽然他对本门武功甚有信心,可是对方既然连他数日后便将取到手中的《六纬神经》也知道了,可见得人家早已谋定而后动。换句话说,人家必有制胜的把握,才会赶在取书期前来挑战。 他此刻万万冲动不得,必须比平常更加要冷静地考虑清楚,而且还得假定自己输在对方手下,那么自己如何收拾这残局?难道真个把师门至宝,那本足以称雄天下的《六纬神经》献出来?那时节还有什么人能够制住这九个存心作恶的人? 他长眉紧锁,拂髯沉吟。观战的人睹状大感奇怪,忍不住都交头接耳起来。 只见云溪老人沉思片刻,便向宇内九雄道:“老朽十分奇怪诸位如何得知本门的秘事,同时也十分佩服!正因如此,老朽必须好好考虑一下……” 金老大是九人中代表发言的人,这时冷笑一声道:“你可是要考虑到封封封书期满之后?” 云溪老人得一下,沉声道:“你们果然都十分清楚!很好,今朝之会,算得上是老朽平生最困惑的一次约会。不过老朽只需考虑一会儿,你们可肯稍为等候一下!” 金老大慨然道:“只要你不离开这里,我们略候无妨。” 云溪老人不再做声,转身走到湖边,双手放在背后,凝望着茫茫湖水,用心寻思。 这种情形古今罕闻,尤其是在天下第一高手身上,更加令人疑惑。 金老大和余下八人略略商量一下,便先发制人地向众人宣布说,这是他们和云溪老人之间的一个秘密,恕难向各位朋友宣布,希望大家体谅苦衷,切勿启齿询问。 云溪老人听到金老大的宣布,已知他们不想把得到《六纬神经》之事泻露出来,以便将来练成功后,每一个人都可以横行天下而武林中仍无一人知道他们的武功从何而来。 突然一个念头因此而生,他深深呼吸了几下,用心地想道:“现在我又发现了有一个矛盾,可以加以利用!希望本门神功不致为奸人所用,因而流毒天下…” 他以绝世的天资,迅速异常地把这个意念再三修正,然后浮起一个微笑,徐徐转身走向宇内九雄。 金老大道:“你想出答案了么?我们兄弟恭候已久呢!” 云溪老人点头低声道:“劳你们久等,甚感抱歉。老朽的答复是:只要你们宇内九雄赢得老夫一身所学与及腰间一柄缅刀,老夫便把师门秘藏了一甲子《六纬神经》之处,绘制一图,双手送与各位!” 金老大固然大笑道:“那好极了,现在可以开始动手了吧?” “且慢。”云溪老人道:“老朽尚有附带条件,不过绝不强人所难,均是十分容易办到的……” “咦,听起来好像附带条件不只一个哩!”金老大说罢,又爆出一阵大笑。 云溪老人低声道:“不错,老朽的附带条件,第一是这幅藏宝图,分刻在九面象牙牌上,每人赠送一块,合起来便是指示路径的藏宝图。这样异日你们九位取得老朽师门秘籍之后,尚可将此牌收藏起来,作为纪念……” “第2点呢?” “第二是九位必须答允得到藏宝图之后,即须离开此地三百里之远,方始取出这九块象牙辟拚凑起来,同往取书!” 字内九雄不暇深思,都觉得这个附带条件简直没有什么理由。不过他们都相信云溪老人绝不会故弄玄虚,藉此腾出时间,他自己先去取书阅看。 金老大为妥当起见,便道:“这一点使得,我们兄弟答允便是,但你却不得趁机先去取书观看,或命别人捷足先把《六纬神经》取去!” 云溪老人肃然道:“这个自然,老朽决不致做出这等可耻的行为,诸位大可放心!” 话已说完,宇内九雄便开始布阵。 首先是金老大掣出金龙剑,一跃而出,朗声道:“首位金龙镇八方。”其余人人均同声道:“首位金龙镇八方。” 跟着左老二手持烈火旗,跃到正东位上,朗声道:“震宫天马最堂堂……“众人一齐复吟一遍。 轮到成老三手持指日鞭,纵落在正南位上,吟道:“赤兔南高稻成烈……“众人一齐吟道:“赤兔南离称威烈!” 一个破钹也似的声音响升起来道:“西方金马是仙乡!”随着语声,岳老四手持仙人掌,落在正西方位之上。众人大声复吟一次。 云溪老人看到此处,已知那宇内九雄的确是有备而来,他已认出这阵法称为金龙八方天马阵,有神鬼莫测的玄机,不由得在心中暗叫一声罢了,便细思如何出奇制胜,突破此阵之法。以他的功力,只要觑准时机,全力一击,必可将九人中任何一个击毙或重创。 不过关键就在于这个阵势变化,他能不能及时抓住机会,作那全力的一击。 “刷刷”两声,两个人飞纵出来,各自落在正北和西北两个方位上,正是柳五、卫六二人。柳老五手持马刀,寒光夺目。卫老六双手分持一双御史笔,杀气腾腾。 这两人一齐吟道:“坎水乌雅乾御史,云程万里负忠良!” 众人齐声复吟道:“坎水乌雅乾御史,云程万里负忠良!” 又是“刷刷”两声,那云七、钟八分跃到自家方位上,云老七朗声吟道:“良是状元……”钟老人立刻接下去道:“坤是相……”他们接得快速有力,有如钟鸣效应,使人精神一振。 众人复吟一遍,赵老九挺身而出,洪声吟道:“东南类位八龙田!” 这一回九人同声道:“东南翼位八龙群!” 声震四野,不远处的湖面上波波荡漾,威势果然不凡。 一众观战的武林豪客,早被他们这个阵势镇住,此时禁不住都鼓掌叫好。 第十九章 布奇阵云溪遭败绩 云溪老人神色自若,只见金老大手捧长剑站在中央,不论如何移动,总是刚好扣住整个阵势。心想擒贼先擒王,明知金老大必是整个阵势的总枢纽,却也不妨一试。 金老大已朗声道:“云溪老人你只要能破了我们此阵,我们兄弟从此退出江湖!” 云溪老人长笑道:“就是这么办,老夫来也!” 人随声起,焕然飞投人阵,一掌拍向金老大。 金老大仗剑一挥,封住门户。云溪老人微微掠喷一声,心想对方这一招,极似本门秘传手法。 但他手上丝毫不停,掌势忽收,宽大的长袖却依然向金老大拂去,疾卷敌剑。 金老大跨步移身,一呼”地一掌封住对方衣袖,右手金龙剑已化为“顺水推舟”之式,从侧面攻过去。 云溪老人长届轻皱,忖道:“这一招化腐朽为神奇,正是我师门独得的手法,为何他竟使得如此纯熟……” 当下收袖封住侧面,猛觉身后风声劲烈,便知对方阵势已然发动,从兵器强劲的风力中,可知乃是云老七的状元牌砸到。 好个云溪老人不愧号称天下第一位高手,只见他从从容容,反掌向身后好半个圈子,跟着左掌又出,向身前扫半个圈子。 这一刹那间,金龙八方天马阵连连转动,变化奇疾,一共已有四人相继出手,但云溪老人轻描淡写间,仅仅以一招“宇极回环”,便把四样兵器完全迫开。 阵中之人犹然未觉,在旁边观战的群豪,却听到云溪老人双掌挥扫时呼啸的风声,还有那变幻莫测的剑气刀光,均足以令人目驻神摇,叹为观止。 要知云溪老人既称天下第一高手,不但武功卓绝,不可一世,便论头脑机智,也须是上乘之选,方能称得上天下第一。 他明知B己的六纬神功,刚柔兼济,不论攻守,威力绝大。因想对方这个阵法,一同繁复多变,极难在一百数十招间看出端倪而将其破掉。二则这布阵的九人,原本就是武林之雄,这番有备而来,结阵围攻,自然不可当作一人看待。 于是在瞬息间,他已决定采取以静制动的战略,暂时仍不掣出缅刀。 观战群豪正在眼花绿乱之际,忽地豁然开朗,一切情形都看得十分清楚。 只见云溪老人双足牢牢钉在地面,分寸不移,单凭双掌和那对大柏,护住全身。 他在核心中既不转动,整个阵势便缓慢下来。 宇内九雄各朝自己应站的方位转动,一面出手进攻核心中的敌人。 但见一会儿是金龙剑和指日鞭双双夹攻,一会是状元用和御史笔凌厉扑击,更有那宛如长蛇般的玄丝飞抓,不歇从空中下去,夹攻之势,愈形险恶。 云溪老人换立如山,以精纯奇绝的神功护身,强封硬架,那金龙八方天马阵连转了七八医,仍然无法奈得云溪老人的何。 金老大看看时机成熟,立时大喝一声,金龙剑一挥,幻出一片金光,直取云溪老人胸前。 余下的八人倒有六位撇开,只有成老三和柳老五分站在云溪老人的左右的两翼。 云溪老人依照老方法挥拍一封,金老大位脱一挫,剑势欲收未收。云溪老人心中微讶,暗想对方这一招如化为“春絮乱飞”之式,则便是本门家数。 这一刹那间,左右两翼的成老三柳老五齐齐巨喝一声,指日鞭和马刀一齐夹攻而到。 云溪老人明知只要退后一步,不但左右两翼的敌人招数落空,便对面金老大欲变未变的剑招,也失去大半威力。 陡然想起对方此举,分明是迫自己后退。可是他们从何而能学到这么奥妙神奇的夹攻手法?而且最绝的是这一下乃是暗中威胁大于明攻。如他不曾记住自己以静制动的原则,这刻早已后退。 当下运功力,双柏微微向左右拂去,同时之间上身向后微仰,底下已一脚踢出去。 对面的金老大如化为“柳絮乱飞卯之式,势须往前跨步,则必被云溪老人一脚跟上,左右的两人陡感潜力如山,大类隔山打牛那等奇功真力,不敢怠慢,疾田开去。 金老大向左边一跨步,剑尖微沉,虚虚指着云溪老人的右胁。就在他移步之时,“刷刷”两声,岳老四手持仙人掌,落在敌人正面,云老七则落在敌人后面。 金老大凝剑不发,岳、云两人一以仙人掌,一以状元牌,前后猛攻。 云溪老人暗中哼一声,左掌向前拍出,五指箕张,似抓似拍,右手突然飞出一道很虹,射向身后,“挣回地微响一声,刀尖已点在云老七的状元牌上。 他之所以微哼一声,便因金老太沉剑指着自己,加上云岳两人的攻击,便又变成另一种极厉害的威肋,一似将他师门“吹澈玉霞”和“横江截斗”两绝招,化在三人兵器上,同时使出来。 因左侧没有敌人,故此他可以疾退开去。但他最念念不释的,便是这字内九雄并非那天聪卓绝一代的人物,何以会具有这等神鬼莫测的手法? 金老大嘿地一声,金龙剑以雷霆万钧之势,突然猛攻上来。 云溪老人缅刀起处,射出一溜银光,绕身一匝,但听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对方三般兵器均招呼在缅刀上。 这三位均是一时高手,威力非同小可,云溪老人以绝世功力,硬挡了这一下,身躯一震,移开大半步,头上风声呼啸之声起处,一道乌光电罩而下。 云溪老人叹口气,左掌虚虚一拍,“呼”地一声,那道乌光快落又起,掣将回去。原来乃是赵老九的独门兵器玄丝飞抓。 他之所以叹气之故,便因他虽然退了大半步,但如不是这玄丝飞抓来势奇险,他仍可及时移回原位。如今这一来便无法挽回局势。。 果然念头刚刚掠过,一连几股风力,发袭上身。 在自外观战的人,没有一个能够聘出这中间的奥妙。正在替云溪老人设想如何是好时。眼前一花,云溪老人又自身刀合一,化作一道银虹,在诸般兵器中盘旋飞舞。 金龙八方天马阵登时发挥威力,阵中除了当中的金老大之外,其余八人,全都如飞疾旋,按照练得极熟的方法,边走边发招。 他们的招数均已预定如何发出,故此不管前面有无敌人,照样要发出去,还须运足内力,备极凌厉地发出去。 这样看似无用,其实却把云溪老人牵制得一身功夫,只剩下五六成。原来他仗着缅刀护身闯阵,起初尚能追击那一阵之首的金老大。但不到片刻工夫,那金老大已变成阵中的枢纽,发动了整个阵法。他不论以何种身法要到哪个方位,都见到有敌人刚刚凌厉无匹地向那个空位发招,自己如硬要过去,无异于自取其苦。 他只这么迟疑了一刹那,便已完全陷入被动,因外的人看起来以为他尚能自如,其实他所做所为,全部为了应付绵绵不绝地攻上身来的招数。 最奇的是金老大在中央转动不快,可是云溪老人却感到每一次最难于应付的,便是那支寒气泛骨的金龙剑。 云溪老人暗叫一声“罢了”,便做济命之计。 适好岳老三的仙人掌化一道金光,外抓下来。云溪老人左掌据可劈去,“呼”的一股掌力游憧而出,竟把仙人掌荡开,跟着化为“孤云独飞”之式,斜向身后砸去,恰好把锋利无传的马刀劈开。真是间不容发,死生不过一线而已。 他右手的缅刀可不闲着,突然一招“天王托塔”,力架迎头砸下的状元牌。 云老七心中暗喜,臂上加力,意欲把对方的缅刀砸得无法立即变招换式。原来大凡他们这等高手较技,一定要招无虚发,只要一招受制。底下来不及变化,便须血溅当场。 云老七也知对方名满宇内,断无任得自己的缅刀被人砸出手之理。是以不敢作此打算,只希望以自己的重兵器,仗着势猛力足,能够把对方的缅刀砸得微微一滞,便已成功。 哪知云溪老人不但伸刀硬架,而且比他砸下之势还要快得多地擦上来。 当地响处,刀牌相触。云老七叫声不好,状元牌已被敌人在势子力量均未用足时,先一步迎上来,硬生生震起数尺。 金老大为字内九雄之冠,得到老隐士所传授的也极多,此时大喝一声“龙马精神”,便自挥剑疾攻。 口令一发,人人一齐转动。 云溪老人舞刀挥掌,先封左右两翼和身后,剩下前面门户,大大开放。 金龙剑挟着破风之声,电掣攻到,剑失已到了云溪老人面前不及一尺,眼看云溪老人刀掌俱不能收回,形势危殆时,突然又电掣回去,并不真个攻人去。’” 云溪老人这一招本是他师门绝艺,称为“开门揖盗”,只要对方攻将人来,挤着受点皮肉之伤,必可把对方击毙。 如知金老大已明其中奥妙,自知功力相去尚远,挡不住云溪老人这一招。故而以阵法之力,反使云溪老人自食其果。 说得迟,那时快。金龙剑刚一撤去,啸风之声大作,先是仙人掌、马刀、御史笔这三般兵器,分由左右后三路攻到。 市一近敌,相伍尚有尺许,便突然全部自动撤退,改走方位。 另外的指日鞭、烈火旗、白玉带、状元牌这四般奇形兵器,一齐以雷霆万钧之力,递补上刚才三面的虚攻位置,这回却真个攻到云溪老人身上,毫不留情。 云溪老人功力虽极精纯,无奈全身真力被逼得一发再发,已难运用如意。第一次是诱金老大攻人来时,因对方临时收剑,因而将全身真力,即速收回,尚未完全妥当。第二次仙人掌、马刀御、史笔等的虚招又到。他又运气聚力准备应付时,对方又掀了口去,改换另外四人真正攻到。 就在这诸般兵器环攻之下,金老太离地双脚一顿,身形直拔上半空。 观战的群豪们惊讶之情未歇,只见云溪老人突然化作一溜刀光,破空而起。 金老大恰好下降,两人几乎是贴身交错而过,金老大连发两剑一掌,均已用足全力。 云溪老人已用尽一身功力,方始从极险中跃起空中。此刻骤然被字内九雄中最强的金老大,用足全力进攻,仗着修为极深,勉强以一招“夕阳西坠”挡住对方一剑和一掌。 金老大第二剑宛如惊虹掣电般攻到时,云溪老人实在无法,沉刀一架。 做地一响,一道光华在空中划个环形,飞坠在数丈之外。 云溪老人飘落地上时,双手空空如也,原来手中那柄缅刀已被金老大一剑磕飞。 他顿脚长叹一声,心中难过异常。只见自家仍然陷身那金龙八方天马阵中,金老大捧剑屹立在他面前,凝目瞧着他。 云溪老人道:“老朽今日认输了……”声音朗劲中又含有凄凉之意。 此言一出,四周彩声四起。金老大命另外八雄去把这些观战的群豪敷衍去,另订庆功日期,大摆筵席款宴他们。 他自家却走到云溪老人身前,道:“从今以后,这天下便是我们宇内九雄的了,你打算归隐何处?” 云溪老人拥然走过去把缅刀捡起来、道:“总有一天,我要破掉你们的金龙八方天马阵……我会教出一个好徒弟来……” 金老大哈哈大笑道:“现在你有什么用了呢?你师门那本可以横行啸行于天下的《六纬神经》,已不复属于你!而我们取得之后,武功只有比你更强…,, 云溪老人冷冷道:“老朽本无面目再生于人间,但就是为了你们。才含羞忍辱再活数十年……” “你再活一百年也没用!”金老大嘲笑道:“你几时把藏宝图交给我们?” 云溪老人这时正是虎落平阳被大欺,他最不明白的是何以对方九人有本事练成这种奇奥的阵法?又何以好像已了解他师门好些秘传绝招,以致他的真正威力屡次施展不出…… 但这个秘密直到好多年后,他才在无意中晓得。这刻他仍然忍住气,道:“三日以内,你们可再来此处,将藏宝图取去!” 宇内九雄满意而退,云溪老人便入城找了九块象牙牌,将他师父封封封书之处,绘就一个简单明了的图形,然后刻在九块象牙牌上。这九块象牙牌一凑起来,不但有图,而且在每两块交缝之处,刻着一个字,一共即是有四个字,注明藏宝地点。 三日之后的黄昏,云溪老人提着一个包袱,又现身于扬州北方的邵伯湖边。 晚风吹过湖面,绿波粼粼,云溪老人望湖兴叹,暗想自己不但多年威名毁于一旦,而且还要把自己尚未见过的师门秘籍,双手奉送与外人,这种滋味,真是无法描刻。 远处有人引吭高歌,纷沓而来,似有多人扶醉而至。 云溪老人这时正是英雄末路,无言地凝望着苍天,忽然想起拔山扛鼎,天下莫敌的楚霸王项羽—…· 楚霸王垓下兵败,虞姬伏剑自刎。楚霸王奋其余勇,十荡十决,通冠当世。但最后因无面日见江东父老,便在乌江渡口自刎而死。其时有汉将追到,楚霸王校剑时,还豪壮地说把头颅送给他们,…· 云溪老人长阳一声,他可没有楚霸王的赫赫功业以及悲壮的下场,但他的心情,却大概和那位将自己首级送人的一代之雄相似。 醉因之声越来越近,云溪老人买然瞥视那边一眼、想道:“我不须无面目返见江东父老,何不设法暗施毒手,将那九个心怀叵测,欲要鱼肉天下的人除掉?” 正在想时,宇内九雄已随着歌声出现。他们刚刚杨怀国了不少酒,大家都有七分酒意,联管回来。这时站也站不稳,东歪西倒地向湖滨走过来。 金老大一改平日稳重之态,嚣张地叫道:“哈……哈……云溪老人,我们兄弟教你久等,真个抱歉……但你要知道,除了你之外,别的人想和我们兄弟见见面也不容易呢……” 另外那人人轰然大笑,云老七和赵老九即如暖暖地唱起来,也不知在唱些什么。 云溪老人面色铁寒,两个念头在胸口交战…… 他这刻若然出手,便可把守内九雄除掉,往地下一埋,天下无人知悉。 但他能这样做么?不管有什么理由,说什么为天下生灵着想,可是宇内九雄的确赢了他,而且因他平生重言诺,为人光明正大之故,才敢醉了联管而来赴约!他能够在这时暗算人家么? 字内九雄散开来拥到他身边,看来他们几乎站不稳。云溪老人突然把手中包袱抛在地上。 九个醉汉一齐抢着弯腰去拾,转眼间跌倒了八个,只剩下一个金老大,风也似地用开丈许。 他醉眼一用,大喝道:“云溪老人你敢暗算?” 云溪老人厉声长笑道:“姓金的,老夫如让你在刀下走上三招,立即跳下邵伯湖淹死……” 金老大酒已骇醒大半,焕然掣出金龙剑,调元气,立个门户,准备迎敌。 云溪老人又大喝道:“姓金的小心,老朽可要发招啦……”喝声甫歇,缅刀起处,修然光华乱颤。那柄刀运到金老大面前时,已化为十余柄之多,令人眼花缭乱。 金老大功力深厚,在宇内九雄中领袖群伦,此时心虽惊而不乱,使出移形换位的上乘功夫,疾闪出数只以外。 但云溪老人把中套招,身法只有更快,金老大脚尖刚挨地面,刀光复又如潮涌至。 金老大嘿然一喝,横剑撩出。云溪老人正要他如此,缅刀化直戳而成为下所之势。 “当”地一阵金鸣之声响处,金老大手中金龙剑坠落尘埃。 金老大张开口,意欲厉声说什么话,哪知云溪老人左手骄指虚虚一戳,已施展出隔空点穴的手法,把他穴道点住。 这位号称天下第一的高手,果然在三招之内,把声名赫赫的宇内九雄的第一把好手击败,不由得仰天长笑。 笑声从湖面上传出老远,近处求波也被他这等坚实得宛如有形之物的笑声,震得波翻浪涌…… 云溪老人发泻完胸中郁气,便开始在湖滨挖个土坑,大约挖了一丈方圆,半丈深的一个泥坑,陡然中止了挖掘的动作。 歇了一会儿,他颓然地坐倒在泥地上,望着茫茫湖水,忖道:“老天啊……我能够做出这么卑鄙的行为么?唉……虽然我有很好的理由,可是我早已输了一着,因为在开头时,就不该答应让他们九人联手摆阵。纵然许可他们摆阵,便不该下这等赌注……” 他默默寻思了半天,深深叹口气,起来把泥坑填回原状,然后过去把那九人逐个解开穴道。 宇内九华这时可真不敢和他拚命,敢情对方功力果然深厚绝伦,若然九人之中有一个因把握不住时机而失手,九个人都得在顷刻之间完全被杀。 金老大冷笑道:“承你不曾加害我们,这份情只好等来日报答了!你既不舍把师门秘籍献出来,我们兄弟可不是非要不可……” 云溪老人拾起地上的包袱,取出九个锦盒,道:“前事休提,这里便是九面象牙脾,只要拚凑在一起,便容容易易,但必须离此三百里路之后,方可取看…” 宇内九雄一人取了一个锦盒,只见盒上贴着一张白纸条,用楷书端正地写着“天秘牌”三个字。 云溪老人离开邵伯湖之后,便一直没有音讯。那宇内九雄各人取了一面天秘牌,初时恨不得立刻从锦盒中取出来,排起来查出藏书之处,好赶快去取出练功。 三百里地虽然不算远,但因他们并非赶路,故此一直走到第三天的晚上,才走了二百五十余里。 投店时大家已不似以前那么兴高采烈,豪气飞扬的样子。在他们之间,已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矛盾…… 这个晚上,九个人各自在床上辗转反侧,都无法人寐。 翌日早晨,大家都极早起来,盥洗之后,一齐到街上吃些早点,然后默默向前走。 这五十里不到的路程,他们居然走了一天才走完。这时应该一齐取出天秘牌,拼合起来,便可按图索验,取得载着天下无敌奇功的《六纬神经》。可是他们都没有提及这件事,一齐投店休息。 第二日起来,大家都像是轻松了许多,尽是储扯一些闲话,脚下却继续向前走。 大家都不提天秘牌之事,九人联袂一直走了五年之久,把天下都走遍了。 然后,这九个结义兄弟,各各选择了一个地方卜居,便是后来的四堡五寨分布的地点。 他们一直到老死之时,尚不曾再见过面。不过他们的一身功夫以及那金龙八方天马阵却悉数传下。 金大立、成永等人,已是第三代后人,他们反倒有见过面,可是他们之间也从来绝口不提及天秘牌,因此除了四堡五寨的人,外间根本就没有人晓得天秘牌这一段往事…… 何仲容把结局听完之后,心中甚觉迷糊,忍不住道:“玉真,你如不把理由说出来,刚才说的一番话等如白说了……他们为什么不拼合起天科牌,早点把《六纬神经》取到手?” 成玉真娇笑一声,道:“你呀…这样也想不出来么?唉,要我说出来怪难为情的……但爷爷们是经过起初那三百里路所费的三夜时间,各自想到把《六纬神经》取到手之后的问题……” “那有什么问题?”何仲容理直气壮地道:“云溪老人又不会再去找他们麻烦…” “唉,你这人真是……他们想了三日三夜之后,便都生出私心啊!须知那本足以无敌天下的秘籍,所载的功夫不比等闲,他们九人虽然一齐学会,可是这等奇功秘技也必须看每一个人的无资悟力如何,才能分出成就的高下。他们每一个都不想有别人高出自己太多,最重要的是他们都自知天赋有限,均没有信心认为自己必可练成天下无敌的身手,因此更怕别人能够练得成,自己便太吃亏……” 何仲容恍然地“哦”了一声,道:“现在我明白了,他们因知自己可能炼不成功,便怕那《六纬神经》一旦取得,九人之中,必有一人无敌于天下 “这个计策你说妙不妙,云溪老人的确想得太绝了,仅仅要他们高开三百里以外,而就是这么一段时间,那本秘籍的下落,至今仍然是个谜……” 何仲容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便翻眼向天,寻思了好一会儿,才喜道:“我有个主意,你听听看可使得!现在你既不敢回成家堡去,我们不如索性遍游天下,设法把九两天秘牌取到手,然后把《六纬神经》找出来……” 成玉真道:“你这个主意很好,但若然这么一做,我父亲便永不会原谅我,父女之情,永远断绝!” 何仲容想想也是,便道:“那么我收回那主张,你认为该怎样办,便怎样办。” “我想先取了这面象牙牌回去,求他老人家原谅你无心之失!” “那么我们这就回成家堡去……” “你不能跟我一道走,只要一踏人成家堡周围五百里之内,我父亲便会晓得,因此你纵然不人堡去,我父亲也许仍不肯谅解!” “既然如此,我在什么地方等你?” “你说吧,时间也得宽限得长一点,以免赶不及与你见面……” “我想到扬州走一趟,一来看看周老丈安危如何。二来也得助他了却一家心事…”当下他把老人周工才所说的石坟墓一事告知成玉真。 成玉真听了,大为摇头,道:“古语说:匹夫无罪,怀壁其罪,意思就是说一个人往往因他怀有令人垂涎的宝贝,便招来罪咎。那座石山之内,既有聚宝盆和温玉美人,如被你们攻入,取将出来,就不免为了这两宗宝贝,引起无穷劫祸……” 何仲容星然道:“你说得不错,我非把这道理告诉周老丈不可……慢着,我记起了什事情?” 他的面色变得如此严肃,以致成玉真不敢和他开玩笑。她本想笑他哪有自己记起了事情却又问别人自己究竟记起什么的。 何仲轻摇头道:“不可能吧……除非云溪老人活上两百多岁……” “云溪老人?你何以提起他?”成玉真诧讶地问道。 “大概不可能的。”他对自己下个结论,然后才向成玉真道:“周老丈在你家堡中的石室内,告诉我关于石山的故事时,曾告诉我说,他的师父便是云溪老人。他说云溪老人有两样绝学,一是冠绝天下的六纬神功,一是土木之学。而周老丈他仅仅学到云溪老人的土木之学!照你早先所说云溪老人与及首创四堡五寨九位老人家的往事,从年代推算起来,是不是云溪老人活了两百多岁,才可能做周老丈的师父?” 成玉真笑道:“这一点无怪你怀疑,昔年在邵伯湖大战时,云溪老人才五句上下,我们九位爷爷方在三旬左右的壮年。他们均已娶妻生子,而我的祖父辈也极年轻便娶妻生子,他们的寿命均不长,故而至今俱已凋丧殆尽。郑周老丈如是二十来岁投师,当是四五十年前的事,那时云溪老人尚未满一百岁呢…” “这就是了,云溪老人的六纬神功,既是天下正宗内家功夫,自可延年益寿,活上一百来岁不算希奇!” 成玉真执着他的手,道:“我们三个月后,在庐州见面吧—…·” 何仲容想了一下,道:“很好,庐州恰当成家堡和扬州之间,我们约定一个暗号,届时便可以互相寻到……” 当下约好暗号,成玉真取了那块象牙牌,依依而别。何仲容返身向扬州而去。 不须多少日,便到了扬州。出了城西,过十二圩,转到周老人新盖的屋子门前。 何仲容上前叩门,隔了片刻,木门开了,他一看开门的人,不由得为之怔住。 原来开门的人,乃是暗中痴恋他的女罗刹郁雅,她露出惊喜之色,道:“瞩,想不到你来得这么快,我料你必会回来,因此先来等候,一方面也可尽力保护周老丈……” 何仲容心中陡然有点不安,要知何仲容人虽老实,却不是木头,郁雅对他有情,他能不知道么?以前还无所谓,但如今已和成玉真有噬臂之盟,别的女人,他在道义上决不可接近。 两人一同走进厅中,女罗刹郁雅见有使女出来,便吩咐她去请周工才出来,一面问他道:“那天你如何脱身的?那蒙面人是谁呢?你知道么?” 何仲容含糊地摇摇头,不知如何说才好。郁雅见他神色不定,忽然措猜为何仲容后来探听到成玉真的凶耗,是以至今心情紊乱。虽然有点嫉妒,但也就体谅不说什么话。 片刻间周工才扶杖出来,满面慈面笑容,宛如听到远游的儿子归来。 到了晚上,周工才到何仲容房中,谈起设法去探石山之事,何仲容便劝他放弃此念,免得为人间招惹祸劫。 老人显得有点颓丧,道:“你的话果真有理,但我花了二十年心血、好不容易才想出建造这座四方形石山的秘密,如今可以去探时,你都劝我罢手,这教我死后也难瞑目……” 何仲容道:“我并非决意不帮助你探那石山,不过希望你想想而已!还有请你告诉我,令师兄申伯贤住在什么地方?” “他就住在扬州附近,你想找他么?” “正是此意,现在我才知道令师云溪老人武功果然是天下第一!因此假如令师兄肯传授我一点武功,那就太好了……” “你不必想了。纵然你见到他,他也决不肯承认懂得武功,我可不敢出面,否则他会严重处罚我……” 何仲容道:“唉,即使学不到什么,也希望能开开眼界,不知那天下第一的功夫,究是如何神奇……” 老人周工才道:“有办法,你一到他家里,便借故捣屋打人,那时不由得他不出手制你……” 何仲容摇头道:“使不得.一则他是位老人家,我怎可无礼撒野?二则他一身武功,定然远在我上,一个弄不好可能便当场送命…” 正在谈论之时,女罗刹郁雅忽然在房门出现,人未到香风先送。· 她娇烧的笑道:“哟,你们两位谈些什么呀。我可以听听么?” 何仲容笑了笑,道:“没有谈什么……”心中却忖想道:“女人总爱大惊小怪,又喜欢串门子东谈西论,郁姑娘虽是巾帼奇人,不比寻常的脂粉,但在这一点上,却也和普通女人—般。” 周老丈明知郁雅对何仲容有情,因心感郁雅昔日送他来扬州之恩,便打个哈哈,起身道:“老朽还有点事,一去去就来。” 房中剩下这对青年男女,何仲容当然也知道郁雅的情意,可是他已把全部爱情献给成玉真,只能辜负郁雅一片柔情。 郁雅在房中坐了一会儿,闲谈了几句,见何仲容直打呵欠,只好怅怅回房安寝。 次日何仲容洗盥之后,便上街买了数色礼物,写了一张名帖,自个儿溜到东门,按址探询,不一会儿走人一条陋巷中。 只见陋巷外面只有十余间破屋,内里左边是一块旷地,右边却是一片菜园。 他走到最末的一家,柴门半掩,十分静寂。 这位俊美的少年在门外迟疑着,不敢立即叩门。心想听周老丈说,他师兄孤然一身,为人沉默寡言,对世情看得十分淡泊。虽有一身天下不测的武功,但一向以种菜为生。 当下瞧瞧那片菜园,估量大约有三亩大小,四周俱围植着荆棘,又厚又用,高达寻丈,真是老鼠也钻不进。除了从木屋的门外这一面,棘名当中开了一道门户,因此看得见园中情形之外,不论在哪一边,都不能窥望见园中。 何仲容微觉好笑,心想以申怕老人的武功,别说这么一个三亩大小的菜园,便是数十里周围,只要地留心,所有人畜经过动静,均可亲知,有如目睹,因此何必弄了这么一道荆棘围墙?难道还怕人偷菜么? 菜园中除了纵横排列得齐齐整整的菜畦之外,当中有个土丘,树立着一方石碑,似是坟墓。 墓上青草油绿得异常悦目,在坟墓四周,植立着二十余棵桃树,此时因在深秋,故此技杠秃立在秋风中,显得十分凄冷。 何仲容看罢,便步到木门前,正要举手去敲,忽听屋内一阵步声出来,连忙退了几步。却见一位大姑娘,蓬松着头发,脸上,片期红,一面整理着衣裳出来。 何仲容冷不妨这个孤身老人的屋中,会出来这么一个大姑娘,而且又是这般模样,使人想到粮亵事情上头去。 不由得在惊讶之中,加上几分研判隐情的眼光。 那位姑娘看来似是小家碧玉,此时乍见有位年轻俊美的公子,直着眼睛看她,不由得脸上一热,心儿直跳,把头一低,扭扭捏捏地走出陋巷。 何仲容怔怔地站在原处,极力要自己不要想到坏事上面去。可是他为人天生正直,竟无法以袒护的心情,硬替申伯贤老人辩解。 屋内传出一下吁气之声,甚是苍老,似乎是那老人做了一件令人疲乏的事后,舒服地坐下或卧倒时,发出的吁气声。 何仲容到然大怒,回身便走,到了巷口,只见一个妇人在屋外晾晒衣服。当下过去,向她点点头,问道:“请问大婶,这巷子最后的一家,可是姓沈的夫妇两人住的?” 那妇人见是位公子,忙道:“啊,不是,那一家姓申,只有一位老人家,已住了几十年……” 何仲容谢她一声,便走出巷子,心中忿忿地道:“这个老家伙还能是好人么?他今年可能超过八十岁,但以他练有上乘武功的人,体力自然比常人不同、…哼,居然勾引无知的女孩来来泄欲,怪不得他隐姓埋名,不肯露面江或,敢情这一手比下五门那些淫贼可要高明得多!我如不是无意簿破,只怕还认定他是个德高望重的一代高人哩…” 他口中发出“嘿嘿”笑声,折出巷子不远,只见屋檐下有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长得甚是清秀,手中拿着一本书在看着。 何仲容望望手中烧着曲四色礼物,余想犹在,却又颇喜这孩子勤奋用功,便停在他面前,柔声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子眼光由书本上移到何体客面上,口齿伶俐地应遵:“我姓高,名叫启福!” 何仲容勉强笑一下,遭:“高小弟,你真用功,我这几包札物送给你吧 高启福眼珠一活,双手缩到背后,露出拒绝之状。何仲容忙道:“我因访友而找不到地方,故此打算回去,这几包礼物带着没用…” 说到这里,门内走出一人,何仲容停口举目一瞥,微觉一惊,原来那出来的人,正是早先见到从申伯贤家中出来的大姑娘。 高启福大声道:“妹姊,他要给我礼物……” 何仲容真想拔脚走开,这是因为心中厌恶这姑娘之故。可是此时形势却不许他这样做。他必须先解释清楚何以要送这些礼物给高启福,否则一片好心倒变成了诱拐孩子之嫌。 那姑娘直着眼睛瞪着他,何仲容苦笑一下,道: “我本来要拜访一个人,但找不到他住处.买了这些礼物,带回客店也没用,。 刚刚说到此处,那姑娘嘴角一用,大声道:“小福,回屋子里面去……” 何仲寒怫然道:“难道姑娘不信,以为我故意编的谎话么?” 那位高姑娘眼睛一回,白他一眼,道:“我又没说不信,莫不成你的话有不可信之处?” 何仲容想不到一个小家碧玉,嘴上如此厉害,自己确实无话可说。 虽然没话可说,却也不能拔脚便走,一时倒僵住在当地。 高姑娘又白他一眼,露出又怀疑又不屑的神气,并且不肯示弱,仍然站在原地。 何仲容自觉老大没趣,站了一下,心想拔脚一走,固然不大好。但老是呆站此地,人家却是住在这里的人,自没话说,但自家一个男人,竟呆立着和人家一个大姑娘对耗,更不像话…… 他苦笑一下,自个儿讪汕转身走开,一面想道:“这个大姑娘这么不畏羞,哼,还是什么好人么?” 刚走了三四步,耳中听到那姑娘嘟囔道:“算你识得进退,不然姑娘非要给你好看不可……” 何仲容心中一动,突然停步,回头冷冷省一眼那姑娘。 他的眼光有如闪电一般,明亮锐利之极。加上他那俊美异常的面庞,越发英姿勃勃。 高姑娘不知如何,芳心一怵,竟然垂低头颅,不敢看他。 何仲容冷笑一声,心想这位姑娘原来是外强中于的纸老虎,一戳就破。 高姑娘也在心中叫声“怪”,暗想自己怎会突然不敢和他正视,当下倔强地抬起头来,除视着那俊美公子,失声质问道:“你冷笑什么?” 何仲容本来不会和女子斗口,但他另有企图,当下故意又冷笑一声。 高姑娘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何仲容退了一步,道:“咦,你是一位大姑娘,居然也管人家冷笑……你这是要对付我么?” 她也冷笑一声,道:“对付你?哼,凭你也配。姑娘今日可要教训你这狂徒!早先在中老爹家门口,姑娘已觉得你不是东西……” 何仲容虽是有意撩拨,但好男不与女斗的观念,到底十分根深蒂固。因此不知不觉中又退了两步,道:“你不得胡说,当时我……*说到这里,猛然想起在申伯贤老人的木门前碰见她时,因她神情可异,果曾用力盯她一眼,但这等活却不便宣之于口,因此只好咽住下面的话。 她冷笑一声,追将上来,突然间玉掌已到了他援上。 以何仲容此刻的身法眼力;居然还在对方手掌堪堪沾上自己面颊时,方始发觉。心中不由得一阵骇然,疾忙使个身法,旋将开去。 饶他闪避得快,但鬓角已被高姑娘指甲挑刮着,掌风拂面而过,劲而不发。 何仲容更加惊讶,暗忖这姑娘的掌力,分明已练到刚柔兼济,收发自如之境。这等功力,出诸于一个容貌平常的小家碧玉身上.不免令人奇怪。 高姑娘一掌掴不到他,并无惊奇之色,身形一侧一族,双掌一齐交叉掴出。 何件容在时大感为难,但觉对方这两掌夹攻上来,真是妙到毫档。自己除了使出重手法,取她胸前大穴之外,别无间运之方。 这原是刹那间的事,何件容不暇多想,左手压住胸前的“鸠尾穴”,以免被敌人打着时,把真气击散。右手使出一招“推窗望月”,掌上含劲蕴力,蓄而不发,是以只有极微弱的风力,铁掌直向对方左胸击去。 高姑娘面上微微变色,但其时不但自己双掌已交叉向对方面颊上击到。而对方的铁掌,也只差分寸便触及自己左胸的“膺窗穴”。 何仲容这一把发出去,非迫对方报掌不可,否则两败俱伤。自己可以不死,对方却非当场毙命不可。是以他的招数有发无收。 “各啪”脆响一声,何仲容面上一阵热辣辣的,但连牙齿也没动摇。这时他的铁掌也按到对方左脚上,手触处一片柔软中而又蕴有弹性。 何仲容在这刹那间,暗骂自己一声“该死”,修然奇快地把铁拳撤回来。 高姑娘的面上泛起红期,转眼间连耳根都红了。她左脚被何件容摸了一下,其实是按了一下,比时尚感到一阵奇异的滋味。 何仲容骂自己该死的原因,十分简单。只因他在掌力欲吐未吐之时,蓦然醒起以自己目下的功力,击毙一个默默无名的姑娘,不论事情的是非曲直如何,也将遭到江湖闹笑。而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他对一个姑娘家,居然用这一招把她击毙,明眼人一看便知,更加会被武林不齿。 高姑娘银牙一咬,沉声道:“好狂徒,你敢仗着练过几子武艺,便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妇女。。姑娘今日非教你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何仲容一听,敢情这个不起眼的姑娘,语气中倒真有江湖味道,正要道歉陪罪。 高姑娘又道:“这儿是通行大道,一不便动手。你要是还有点男子气概,可敢跟姑娘到申老爷的菜园中比划一下么?” 何仲容极快地想了一下,还未想清楚时,一眼省见高姑娘面含鄙视之色,爱时激起执拗之性,朗朗道:“姑娘先请!” 高姑娘冷笑道:“你先走,我可怕你拉地逃跑!” 何仲容大为不悦,但此时此地,不便再斗口舌,便爽快地向那陋巷走去。 转眼间已走到菜园门口,他大踏步进去,回头一瞥,却不见了高姑娘。 正在讶异间,旁边那间木屋“呀”地开了一道后门,高姑娘自门内走出来。 何仲容明知这间木屋,便是申怕贤老人所居,心想高姑娘必定已将事情告知申伯贤,便睁大眼睛,等那中伯贤老人出来。 哪知高姑娘出来之后,那道后门静悄悄的,并无第二个人出现。 高姑娘先过去把菜园门关好,然后转身厉声道:“大胆狂徒,你既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调戏妇女,想来姑娘不会是第一个被害的人。今日姑娘要替那些被害的姊妹们,尽报仇恨……” 何仲容忍耐不住,面色一沉,严肃地道:“姑娘你不能含血喷人,适才我发的一招,便是临时醒悟,因此才不发掌力,否则你此刻还能胡乱加罪于何某人么?” 高姑娘任一下,似乎觉得有理,何仲容又道:“何某可以向姑娘道歉赂罪,但纵使斧钦加身,决不肯承认姑娘所加的罪名……” 他说得如此慷慨激昂,语气严肃,那姑娘已软了一半。 何仲容闭口静候她的回答,忽见她头颅微问,似是凝神倾听什么。 他不禁讶异起来,也自凝神查听,却听不到有什么可疑的声息。 高姑娘点点头,轻轻道:“我知道了……”何仲容还以为她对自己说的,方在揣想言中之意。又听她大声道:“你的狡辩诚然动人,但姑娘不吃这一套,除非你站着不动,让姑娘掴你几巴掌,或可饶你一次。” 何仲容心中温怒,便不言语。 她款款走上来,又道:“一动上手,你的苦头可就吃得大啦!你不信么,看掌!” 喝声中一掌飘飘拍过来,何作容出手封闭来路。只见她右肩一沉,便知她底下踢出左脚,连忙分一掌封住下盘。 微风拂处,她另外未动的左手,不知如何已拍到颊边。这时何仲容才知道中计,敢情对方招数奇异奥妙,出手都从意想不到之处攻到。 百忙中不暇多想,仗着内功湛深,猛可施展出“仰观天象”一招,上半身向后一仰,双掌已连续攻出,狂飓裹起,潜力如山,果然把对方迫住。 他横跃数尺,然后仰天笑道:“想不到十步之内,竟有芳草。呔,你也接我一招!”双拿一分,欺身扑去,由虚实实地使出实回拍抓四种手法。 高姑娘左手在面前划个圆囵,右掌疾然从国国中拍出去。 何仲容收革不迭,退开数步,定定神想道:“她的出手奇奥无匹,轻扬淡写间便把我的辛辣攻势消解。但如她知道我这一出手,连四堡五寨那几个老头也招架维艰,而她却这么从容轻易的话,她一定不会自甘寂寞,没没无闻地住在扬州城中……哎呀,我必需找出她的弱点才行。” 想得虽不少,但也不过是一刹那而已。 高姑娘移宫换位,娇喝一声“狂徒看掌”,右掌一晃,忽地踏人奇门,左掌已堪培掴到他面上。 她每一出手,全都是掴嘴巴的妙手法。何仲容大大一凛,一招“星移斗转”,身形疾旋开去,他的身法已奇快绝伦,但面上仍然感觉到对方掌风括过,只差一线便吃她纤指刮着。 当下使出毒龙掌法,左手半招“少阳再引”,攻取对方右臂。右手一招“急流鼓体”,疾取对方中盘。前一招是华山派绝招,后一招是武当派煞手。两招何时使出,威力之大,一时无两。 何仲容招数出手,据可发觉自己功力大进,对敌时已可不拘法度。这两招同时并使,正是要对付对方那一招怪异手法。而他以往一向不曾练过以左右手分使不同的招数,此时却因时随势,自然而然地便施展出来,由此可见得功力大进。 高姑娘左手又划个圆圈,右手从圆圈中击出去。这一次左手所划的圆圈较大,威力还异。 何仲容咦一声,自动收招疾跃开去。 高姑娘冷笑道:“你就学会跳跳跃跃的本领么?姑娘至今脚下未移动过一下呢…·” 何仲容无话可答,心中一味寻思破她这一手怪招之法。 高姑娘忽然遇到纵横排列的菜畦中,冷笑招手道:“狂徒搬过来这边比划么?我们约定不许踏上菜畦如何?” 何仲容岂甘示弱,纵将过去。那菜过每一行相里不过一尺,因此只能直攻直退。 她迫上来,左掌一晃,右手已拍到面门。何仲容蓦地悟出对方拿法的奥妙,全在同下。原来当她左手虚晃时,身形忽在无声无息中移前尺许,故此她早已举起欲拍的右掌,忽然已到了他面门。 当下真气一沉,力聚右脚,身形蓦然向右边们倒。那高姑娘右掌扫空,左手一沉,便已掴到。好个何仲容,内功精纯,提住那口真气,身形修地倒贴地上。 高姑娘两掌皆落空时,何仲容右手虚虚向地面按下,左掌力劈对方胜骨。高姑娘只好退了一步,何件容已站将起来,朗声大笑道:“这一次姑娘可移动了吧广 话虽如此,但何仲容心中却十分烦恼,只因对方这个姑娘,打到如今,总是那么两三招,自己却已使出好多种身法和招数,却还未赢得人家…… 这一来他可就想到假使是那个传授她武功的人,亲自出手的话,他如何能吃得消? 高姑娘一连掴了数次,俱告落空,已有怯战之意。 何仲容蓦地大喝一声,纵身跃上半空,由空中俯攻下来。 那姑娘仰面向天,仍然以左手划自,右手从圆目中击出来。 何仲容但觉无懈可乘,提着那口真气,斜斜飘落左方时过中,脚一沾地,复又腾身而起,极快地从她身边掠过,顺手攻出一招。 他明知对方只要看得见自己攻到,使出那一下怪异手法,自己便攻不进去。因此一掠即过,身形落在右边用了一道菜鞋的畔塔时,复又疾掠回来。 转眼间何仲容已化出四五个之多,四面包围急攻,这刻他尽量施展轻功,虽不能落脚在菜鞋上,但莱畦不宽,四方八面尽有畔培可供落脚。 高姑娘面上失色,一味使出那一式护身奇招。不过目下改为左右手并开,脚下直向菜园中心退去。 何仲容攻得甚急,有几次他已有取胜之机,但因必需用极霸道的招数,是以纵然胜了,对方也得立毙自己掌下。他是个侠义为怀的人,岂能无端取她性命,只好轻轻把机会放过。 不觉已过了两丈许,本来都是直着排列的菜过,如今已变为根直相间。 何仲容奇快地左起右落,每逢贴着对方身形掠过之际,便顺手攻上一招。 蓦地情势大变,原来他算好落脚之地,临到快要到达时,忽然发觉仍是菜畦。忙不迭仍然就着去势,提气一出。果然飘前数尺,刚好踏在叮咬间。 这一来攻势为之一挫,只因他一向仗着身形奇快,使得对方应付艰难。目下慢了这一线时间,那幻化出来的人影便立时消灭。 他也不急急继续攻击,徐徐转身,蓦地讶疑交集,原来高姑娘在这一瞬间,又远在八九丈以外。 “真是咄咄怪事,以她的脚程,如何能走到那么快?”何仲容想道:“莫非她从申伯贤老人处,只学到那两三招和这奇快的轻功么?” 念头在心中一掠而过,自个儿仍然屹立当地,不肯追赶。 却见高姑娘回头冷笑,似是笑他毫无法子对付她。何仲容心中虽然不忿.却依然不追。高姑娘转眼间已隐人菜园中心那二十来株树本之后,不复再现出身形。 何仲容等了一刻,本待径自走出菜园,回心一想,那申伯贤老人武功之高,如今已可窥见一斑,这等当代高人,却不能与之一见,未免是件大大的憾事。这么一想,不知不觉恋恋不舍离开此地,同时觉得菜园中心那块墓地十分可怪,是以动了好奇之心。 当下举步向那块墓地走去,准备瞧瞧那方墓碑,究竟葬着的是什么人?如能见到高姑娘,设法把过节化解,不要再打。 晃眼间跃过莱畦,到达墓地边缘。 只见高姑娘在左面一棵树后,现出身形,严厉地道:“站住,姑娘有话交待!” 何仲容如言止步,也自沉下脸色,凝视着她。忽然发觉这个貌不惊人的姑娘,眉宇间隐泛煞气,那双眸子中,流露出聪慧过人的光芒。这一刹那间,对她的印象大为改变,已不敢过于轻视。 “姑娘先警告你,第一不得擅自踏入这片蓦地,否则有死无生!”她的话声极为坚决,一听便知绝无通融余地。何仲容正要回答,却听她又坚决地道:“其次你如无法出得此园,而又不敢妄自尊大,侵犯圣地。可跪倒向天立誓,此后不向第二人提及今日之事,便可放你逃生,你听清楚了没有?” 第二十章 访高人斗力又斗智 何仲容抑住一肚子怒气,反而仰天朗声大笑,应道:“何某人听得清清楚楚.。” 高姑娘立刻接着道:“很好,生死祸福,唯你自招,就看你自己如何决定……”说罢,复又隐人树后。 何仲容极快地想道:“她无端说这番话,决不会虚声恫吓,难道申伯贤老人已决定出手拦截?好极了,我何仲容今日得会天下第一高手,死亦何憾?” 想毕便迈步前走,刚刚走了两步,忽又想道:“这块墓地既称为圣地,一定是申伯贤老人本门中的禁区,这等情形在天下各派也不是没有,我可不能为了私忿,因而犯人大忌……” 一念之转,便自回身而走,准备一径出园,堂堂正正地叩关找那申伯贤老人。或是他中途拦截,亦可一睹称绝天下的六纬神功。 走人菜畦中施展出轻身功夫,直向园门那面纵去,一掠三丈许。几个起落之后,忽然惊讶得直瞪眼睛,放情眨眼间方向全变,那道园门已移到右后方。 他觉得十分迷惑,改变方向,又是几个起落。一眨眼间,那道园门虽然仍在前面,但似乎离得越远。 他停住脚步,暗中咬咬舌头,疼痛之感尚在,便确定没有白日见鬼,可是为何越走越远? 回头一瞥,那片墓地依然在身后,光秃秃的桃树在微风中显得十分孤零冷落。 他继续向园门跃去,奋力急纵,然而半晌仍然未曾到达门口。 这种奇异的情景,使得他觉得恍如坠入梦境中。在梦中常常会发生好些奇怪的现象,明明一件极为轻而易举的事,却变成十分艰难。譬如想走得快些,们们双腿沉重无比,或在高处俯瞰下面,本想站得稳些,偏偏不由自主地向下面跌坠。 何仲容此刻便是生出这等恍伤的感觉,奔跃了好一会儿,渐觉视线模糊,那道园门已瞧得不大真切。 何仲容又奔跃了一会儿,前面一片迷茫,园门已不知在何处。同时人也有点困倦欲睡的感觉。 这时他脚下越来越慢,但他自己还不知道。 过了片刻,何仲容倦眼膝陵地踉跄而行,心中迷迷忽忽,已忘了自己何故在此。 无意中一回头,只见不远处一片碧绿墓地,墓地上错落地挺立着二十余株桃树。 这景象是那么熟悉,以致何仲容不由自主地向墓地走去。 踏上墓地边缘,心头逐渐明白过来。但到他陡然想起前事,人已走进桃林之内。 这二十余株光秃秃的桃树散布在墓地四周,故此甚是疏落。 但他走进林林之后,立刻感到好像走人重重埋伏之中。四方八面,都屯驻着坚甲精兵,生像只等他一出来,便冲杀过去。 何仲容定定神,觉得太以奇怪。穿过两株桃林,这种感觉更加深切动人心魄。 猛一回头,只见桃树上钉着一个白色的本牌,上面写着好些字。 何仲容好奇心一动,便走回去瞧着。只见那方白色的木牌上,用朱笔写着:“桃神守墓,窥秘者反!”等八个隶书。 他悚然一惊,心想自己虽然读书不多,但这八个字,意思却甚明显。即是说这个坟墓是一件秘密,故此由桃树之神守护,窥探坟墓秘密的人,桃神便要将他区毙…… 眼光一闪,又见隔邻那株桃树上,钉着同样的一方本牌。 过去一看,那牌上写着:“避劫之门,近在眼前!”等八个朱笔隶书。 这八个字他可就参详不出其中意思,僵了一会儿,想道:“怪不得刚才那姑娘一闪人树后,便自不见,本来这些桃树并不粗大,一个人决不可能躲在后面而不露出形迹。原来这些桃树有神,因此我在外面瞧不见访……但是不是真的有神?” 当下决定不去窥看那坟墓秘密,只因自己本来不是为了刺探人家秘密而来。 转身向桃林外走出去,只见桃树一株一株不断地掠过,但走了半晌,还未走出墓地。 这次他已经留上神,因此一直保持着头脑清醒。这种奇怪的情形,他很快便已发现。 但发现了也没用,他走了好久,仍然在墓地内转来兜去。 不觉已转近中心那座坟墓,只见墓碑上刻有字迹,大概是墓中人的姓名。 这时忍不住奔到墓边,那方长形的高达五尺的墓碑两边均刻着同样的字迹。 何仲容看时,只见上面刻着“天机地秘之墓”等六个斗大的字。 转过后面一看,也是刻着这么六个大字。 何仲容面上露出一片茫然之色,举手搔搔头,忖道:“天机地秘一定是两个人的名宇,但这名字真怪,我从来未听说过……” 举头四望,只见天色暗沉,四面都有点迷蒙灰黯。 何仲容大诧,想道:“适才分明太阳高悬,天气晴朗,嘿。这里真有点邪气.。” 转念又想道:“我不如跃上坟顶,加上这墓高出地面,视线自可越过桃林,看到整座菜园的一切……”想毕便做,腾身一跃,脚方离地。斜刺里突然一股吸力袭上身来,把他扯得向横边飞开。 何仲容借势飘落地上,虎目电扫四周一眼,只见一个白发龙钟的老头子,身穿蓝布大褂,足踏布鞋,径由桃树后走出来。 何仲容心知是申伯贤老人,暗忖如今已有过节,不可道出他姓名,以免吃他查问出乃是他师弟周工才泄的底。周老丈可能因此遭受师兄处罚,因为这可不同于以礼求见。 当下故意朗声大笑,道:“何某还以为桃神出现哩!但桃神既会岛人,不该像老丈这般模样,应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才对……” 那老头子身量甚是高大,但因医弯背驼,是以看不出来。一双老眼皮浮肿,眉毛长长垂速眼盖,没有一点神气。 何仲容如不是早得周老丈告诉他这申伯贤来历,怎样也不会想到这个糟老头子会是当今宇内武林第一位高手。即便现在已知他底蕴,但也不大相信他已承继了云溪老人的衣钵真传。 老头子眼皮抬也抬不起来似的,缓缓道:“老朽虽不是桃神,但年轻人你将不会觉得比遇到桃神好受些……年轻人你不相信么?这也难怪,你叫什么名字?何故欺负老朽义女?” 何仲容讽嘲的笑容未敛,应道:“在下何仲容,无意中遇到那姑娘,因误会而动手。在下岂能欺负于她?“不才可以请她出来当面问明白……但你别误会,在下并无惧怕之意,刚才我手下留情,没有使出重手法,否则你的义女早在未进这菜园之前,一便已死在我拿下……哦,老丈贵姓高名?可肯见示?” 糟老头子眼皮微微一拾,何仲容已看到一线奇亮如电的光芒,微闪即逝。 “老朽申伯贤,隐居此地数十年,从来不肯和江湖人交往,因此你不会听过老朽之名!但你不必在老朽跟前吹牛,你大概是个后起之秀,因此目空一切,以为天下人都不过如是,今日你可要碰个钉子,得到一个宝贵的教训。秀儿出来,再露两手给这个年轻人瞧瞧……” 先前那位高姑娘应声由一株桃树后转出来,何仲容大感诧异,只因那株桃树不过比碗口还粗一点,怎能掩蔽住一个人的身形而不露出来? 正在诧讶之际,却见那姑娘眉头锁起来,露出为难之色道:“义父,你老只教我几招,此刻叫我上哪儿再露两手呢?” 申伯贤道:“你这丫头真够笨的;老朽叫你出来,难道还会使你吃亏么?” 何仲容听了又在心中叫怪,同时也有点惭愧,暗想自己这回可真得到一点教训,人家一个大姑娘,内家功力分明远不如自己,轻功也不能和自己树比,一但仅仅凭着一手划圈的招数,便足够将自己凌厉进攻的任何招数挡住甚且两次三番差点儿掴到自己一个大嘴巴室由此可以想见那老人申伯贤,本身的武功将是何等厉害。 他一面想,一面向附近的桃树张望。 高姑娘嘴巴一嘟,道:“义父你先把他治住,秀儿才掴他嘴巴,同时还得把他的武功废了,免得将来又去害人。” 老头子笑一声,道:“秀儿,你看清楚这家伙不是好人么?” 她接领问,道:“一定是坏人,他竟敢……”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自家因提起而想刚才的一幕,不由得气得粉脸涨红。 何仲容因她在一旁,不便把情形说出来然后加以解释,当下只好歉然挥:“在下纵有过失,亦属无心,老丈不可尽信一面之词……” 申伯贤老人眼睛一瞪,道:“难道秀儿会哄骗我么?她还说要废你武功呢!秀儿,听我的话,过去给他一个嘴巴……” 高姑娘纵过去,大声道:“义父,这回一定要掴得到才行……” 叫声中一掌掴去,出手奇突,来势虽不快,但何仲容因不能立刻判断她如何变化,只好挨到她手掌快要掴到脸上之时,这才使然闪开。 申伯贤道:“设法别让他闪开不就行了?我教你一个法子,你一掌掴去,顺便吐口唾沫,迫他非向左右闪避不可,然后用‘左右分花’的手法,必定可以掴他一掌。这可够简单么?” 高姑娘道:“你老该暗中告诉我问……” 何仲容想道:“难道我不会招架么?啊,不行,老头子这些话,分明要引我出手招架……” 高姑娘娇声喝道:“狂徒小心看掌!”一掌横掴过去。 何仲容见她掌势来得奇怪,单是这么一伸手时,途中已连变了两下,生像变化太多,一时反而不曾变出来,心中不禁微凛,决定不出手封架。 高姑娘手掌堪培击到何仲容面上时,何仲容根本不必瞧看,一双虎目,却紧紧盯在她的面上。 果然瞧见她嘴巴一努,直是要吐唾沫的样子,猛吃一惊,忙忙左闪。 高姑娘唾沫没吐出来,但手掌一翻,手背已拍到何仲容面上。 何仲容到底功力高强,就在她手掌已拍在脸上的一刹那,居然还能改左闪为直退。这一下变化得快,因此虽然到底吃高姑娘掴着面孔,却没有响声。 然而这已够何仲容羞愧交集,大吼一声,疾如奔雷闪电般反扑回去,使出毒龙掌法,双掌翻飞,宛如长江大河级绵绵力攻。 高姑娘左手划个圈,右手划个圈,神妙无伦,居然封得严严密密。可是何仲容内力太强,迫得她立足不住,直往后退。 何仲容的毒龙拳法,乃是毒丐江邛把他师父毒死之后,把他师父的一本秘籍《六纬神经》的上册取到手中。这本秘籍遍载天下各大门派的精奥武功。毒丐江邛苦练了三十年之后,取其菁华,一共选了十三招,加以细微变化,使之能贯通连接,一气呵成。 这套掌法威力不比等闲,尤其有一点妙处,你如功力越高,则这套掌法的威力越大。 何仲容以全力使出来,但见人影兔起鸢落,迅疾如风,双掌前攻后守,声东击西,忽而有雷霆万钧之成,忽而似冰雪一片…… 堪堪攻了七招,高姑娘已香汗漓漓,面目失色。要知何仲容本是侠义中人,当初虽觉得自己受了冤屈,但对方一个女流,胜之不武,更不能把她杀死,故以动手时,不曾像现在这么凶狠,目下那申伯贤既是一代高手,虎视在侧,自己又被那姑娘所辱,几方面一凑,不觉使用了全力。倒没有想到自己这么一出手,对方假如失闪一招半招,势必命丧当场。 申伯贤本来漫不经心,这俊美公子功力之深,虽然令他讶异了一下,但万万想不到他竟能溶会聚集天下各大门派的绝招于一身,是以连他师门秘传无上护身绝招“圈里乾坤”也抵御不住!这固然是由于高秀的功力太差,但单单这样,也就够使这位天下无双的武林高人申伯贤为之动容。 何仲容招数使得方自顺手,猛可施展毒龙拳法中,得自岳家散手的“直捣黄龙”一招,拳头上风雷进发,刚猛绝伦地直击出去。 这一把对方如仍划圈封架,非吃他震出寻丈以外不可。 高秀惊噫一声,现出慌乱之象。说得迟,那时快,何仲容的拳头已到了她胸前尺许久处,拳风有如狂思巨浪,排空游卷。 老人申伯贤本来离开他们两丈以外之远,此时人影一闪,已到了高秀身侧,伸臂一架,何仲容的拳头恰好奇在他臂上。 何仲容这一拳又远足全力,又极得势,拳力之重,天下罕睹。 申伯贤老人竟然视若无睹,任得他一拳击在臂上。“啪”地响处,何仲容虎吼一声,“蹬蹬蹬”退了三步之多。 却看那白发苍苍的老人时,只见他身形纹风不动。此时竟不理他,一石低头向高秀道:“秀儿,可是给骇着了么?等义父先替你掴他一个大嘴巴出出气如何?” 高秀吁口气,道:“不,我要亲手掴他……” 申伯贤老人笑道:“那也使得……” “义父,他想逃跑呢!” “逃跑?你放心,他逃不了……” 何仲容勃然道:“何某虽然武艺平常,但从来不曾试过临阵退缩。” 申伯贤老人笑道:“小伙子,你让我义女用话扣住啦,看来你也是个笨蛋!” 何仲容心想这位老人大杨喜欢骂人家“笨”,故此早先连他的义女也挨一句“笨丫头”,现在却叫自己做“笨蛋”。不过他的话不无道理,那高姑娘的话,分明是摆个团套。 老人道:“你把刀亮出来吧……” 何仲容哼一声,道:“除非你也用兵器!” 申伯贤白眉一皱,道:“笨蛋,凭你那点道行,也敢空手和我老人家动手么?” 何仲容道:“你爱怎样想我管不着,但我决不能用兵器对付一徒手的老人……” 老人先是摇摇头,跟着笑一下道:“徒手是因为我明白徒手自有徒手的微妙之处,也许能够执拗地非弄个明白!” 何仲容不明白他的说话有何含意,如今他的功力不逊于任何一位成为高手的武学大师。 有一点令他大惑不解的.使他刚才惊讶的是刚才申伯贤老人的功力无与伦比。以他历经大小许多次厮杀的经验,即使向四堡五寨中任意选择一个老的主儿,纵然抵挡得住,却也比他多退一步。只因他除了如今功力更为深厚之外,还加上拳势已顺.故而令高秀无法抵挡,可是申伯贤老人一上来,申伯贤老人功力之强,有何止是高秀功力的多少倍? 当年号称天下无敌的云溪老人,听成玉真叙述,似乎并不比四堡五寨最老一辈的人物高出这么多。要是改为现在四堡五寨的九人施展出金龙八方天马阵,是不是仍然可以赢得申伯贤? 这个疑问有如电光一闪,便自掠过心头,此刻他没法子询问,也不暇询问,扬手一掌,径砸对方左肋。 申伯贤动也不动,等他手掌已堪堪砸到左肋上时,这才一吸气,身躯骤然伸长尺许,因此腰腹间最少因而幼细了大半。何仲容这一掌竟然变成去向虚空,连对方的衣服也没擦着。 何仲容暗自一惊,心想这等精纯功力,不论天孤叟翟寒或是黄衣老人宇文飞,即是当今少林方丈梦管老禅师的师叔松雪大师的孪生兄弟,也比不上他。 这念头在心上一掠而过,心中尚不敢确定,当下使出金指银掌的功夫,因他如今武功已人化境,相情度势,居然不依照好友高弃所传的出手,竟是先以一招“天女散花”,双掌疾出,幻出七八只掌影,待到掌影已临敌人身上,方始化为左掌右指,招式大变。 这一下手法变得高明神妙,虽是山右老农孔廷武亲自到此,见他居然能够以昆仑派的绝招先行掩护,然后才施展出他独门金指银掌的功夫,也得为之心悦诚服。 申伯贤老人淡淡一笑,面上神色如故。但其实心中大震,这时才知道这个少年,竟然堪以称雄于天下高人之中。 何仲容吐气开声,嘿然一喝,宛如平地起个响雷,端的神威凛凛。 喝声中,右指左掌均已击在申伯贤老人身上。但他掌指上的功夫只用上五成不到,只因他明白像申伯贤这等不可一世的高手,一定练有特别厉害的气功。假如他这一下用足全力,而又不是击在对方畏忌的穴道上时,势必反被对方借力反击。自己用力越大,便受伤越重。 那申伯贤老人在他掌指及体的一瞬间,身形暴然缩小许多。因此何仲容本来取的是死穴部位,但在击到他身上时,却有了些微变化。 何仲容一击中对方,猛觉掌指所及之处,暗具弹性,便知不妙。 中相贤老人运动六纬神功护体,此时体内真气有如珠走玉盘,将对方力量卸开,蓦然反震出去。 何仲容站立不稳,连退四五步,不由得一阵骇然,定睛凝视着面前的老人。 申伯贤老人冷冷一笑,道:“你虽学会天下各家派的功夫,却也奈何不得老夫!” 何仲容心知自己决非其敌,但此刻绝无退走之理,蓦然灵机一动,纵声笑道:“想不到在这市区之地,居然除有当世第一位高手。何某虽然不才,但方今敢垂手让何某一击的,只有六纬神功能够抵挡得住……” 申伯贤老人蓦地神色一变,道:“何仲容,你既知道老夫来历,今日想出此园,只怕已办不到!” 何评容讶道:“为什么呢,难道昔年威镇天下的云溪老人,有什么事不能让别人晓得,故此老丈你传承衣钵之后,也被迫隐适于此?” “老夫不必瞒你,这一点果然是老夫不肯露面于世的理由,但认真讲究起来,老夫淡泊断绝尘欲,却是最要紧的……今日你既不能生出此园,老夫要大展身手,教你死得心悦诚服……” 何仲容夷然不惧,道:“何某虽不想如今便死,但如死在当世第一位高人手下,却也光荣之至!” 申伯贤老人颇为惊讶,心中疑念潮生,但此时不经细想,口中喝声:“你仔细防守吧!”人随声动,迅疾如风,飘忽间已欺到何仲容身前,只见他一掌拍到,竟不知何时出手,更摸不准来路。 何仲容心中大不服气,右手一招“手挥琵琶”欲攻还守。左手蓦然使出少林十八路无敌神刀的绝妙招数,伸掌如刀,急砍敌人腕脉。 这一掌发出之后,连何仲容自己也感到惊奇。敢情掌发如刀,又快又狠,威力之大,不可思议。 申伯贤老人微噫一声,掌变为擒拿,扣擒他那如利刀般的左掌。 何仲容拼着左手被扣,争取一线机会,右手又化为刀势,使出无敌神刀中“夜渡关山”之式,猛可疾取对方胸腹。 掌风锐烈惊人,比利刀劈风之声尚见功力。 申伯贤老人飓然退开半丈,朗声大笑道:“真有你的一手,老夫竟也差点走了眼,如今你可掣出宝刀来,且让老夫瞧瞧少林寺十八路无敌神刀,是否真个无法可破!” 这刻老人雪白的须发,无风自动,英雄中又极是威猛,高姑娘失声道:“义父,你别太生气,提防气坏了身体……” 她哪知申伯贤老人“淡泊”二字上,下了数十年功夫,因而养成了与世不争的性情。然而他既能练到天下无双的功夫,当初必有争雄要胜之心,方克成功。是以细究起来,淡泊二字,不过是另一种境界,岂能完全保灭了雄心,因为他之所以求淡泊,一方面是觉得全世一切,均不值他一争。但另一方面说来,他此举是要特立独行,超乎天下武林之上。 这刻却因何仲容惊世骇俗的武功,触发了他一腔豪情雄心,是以命何仲容亮出刀来。 那少林寺十八路无敌神刀,云溪老人昔年曾经加以研究,深知其中三昧,故此申伯贤老人所说的话,却是甘苦之言。 高姑娘哪能明白这等武林豪侠对武学上的感情,是以见到申伯贤老人须发俱动,却误以为他老人家十分生气。 申伯贤道:“秀儿,你站远一点,你不会明白义父的心情……可还记得义父曾对你豪气地说过,当今宇内,能够接得住你义父三招的人,不会超过七人,是以早先我先让他两招,留下一招出手。那知居然出手无功,这一来义父的话可得改七个人为八个人了广 何仲容听了显然动容,立刻剪下游电刀,抱元守一,调运好真力。 申伯贤老人偻须道:“你无庸客气,尽管动手!” 何仲容应声“好”,迎面一刀削去,化出大片刀光。 这一招乃是十八路无敌神刀中的起手式“大江茫茫”,妙处在攻守兼备,进退无不如意。 申伯贤老人喝声“好刀法”,两掌箕张,竟从刀光中探进来。左掌忽然出刀,右掌却直取何仲容。 何仲容在这刹那间电急想道:“六纬神功天下第一,看他居然空手夺我宝刀,也许真不怕我宝刀锋利,我可不能让他担夺过去……” 念头一转时,手中刀突然化为第十八式“雷在泽中”。 这一招原是十八路无敌神刀中最后的一招,何仲容不久以前,刚从宇文飞老人处学晓。 所谓“雷在泽中”,就是说雷已收声蛰伏,表示“休息”或“完结”的意思。这一招是无乱神刀的结尾,竟然先是大开大阖,然后悄然引退,结束于无声无息之中,委实奥妙之极。 但见何仲容身形突然一闪,已退开数尺,手中宝刀技护胸前。 申伯贤老人笑道:“你这十八路刀法未免结束得太快吧?” 何仲容道:“老丈武功深不可测,在下无法使出其他各招……” 申伯贤叹口气,喃喃道:“难道只有这个法,可破无敌神刀么?” 何仲容心实不解,道:“老丈手法既奇绝一时,但还谈不上破了我这路刀法……” 老人轻晒一声,道:“不信你就再试一次。” 何仲容大喜,心想这次绝不能教你这么容易一手攫刀,一手击人。 当下运足真力,一刀迎面削去,但这一刀势蓄而不尽,尤其左手已护住前胸,准备以毒龙拳法中,峨嵋派绝招“乍阴似阳”之式,防守住前胸。 申伯贤老人等刀光划到,喝了一声,双掌电闪般击出去,左掌横扫刀身,右掌从刀光中递人来,掌风已堪堪击上他左肋。 何仲容准备迎敌的左掌未及施为,先项宝刀不让敌人击坠尘埃。登时自然而然又使出第十八招“雷在泽中”,闪退开数尺。 人方退开,脑中已想起自己这一招,可不正是自行结束这一路刀法么? 念头刚刚掠过,申伯贤老人的掌风又到了身上。目光电急一瞥觑难对方掌势来路,忙忙使出毒龙掌法的招数,化在刀法上,一式“天龙竖指”,护住身前上中下三盘。 这一招原是武当精妙无匹的剑术,但以何仲容蓝电刀使出来,威力毫不因乃刀而非剑,便见逊色。 申伯贤老人也无法不为之移宫换位,右掌一圈,绰住对方刀招和眼神,右手已神鬼莫测地攻到何仲容左肩上。 何仲容大吃一惊,蓝电刀化为“月涌星垂”之式,这一招乃是十八路无敌神刀中的第三招。 如知刀势尚未使尽,已觉得对方单影从四方八面袭到,百忙中只好用出一招“如来痛背”,洒出一片刀光,封住背后。 申伯贤老人此时招数使开,仅仅双掌上击下拍,脚下不甚移动,但何仲容已舞刀如风,唯恐封架不及。 高秀欢然道:“义父,这狂徒的刀法根本已不成为招数啦……” 申伯贤老人哈哈一笑道:“若让他把十八路无敌神刀施展出来,你义父在这十八招未使完之前,只能干瞪眼睛……” 何仲容此时方始恍然大悟,敢请老人所说“唯一破法”的话,确实不假。 蓦然觉察有隙可乘,登时大喝一声,刀转如飞,风驰电逐般使出十八路无敌神刀。 这一回可没有在第一招出手时便被对方抢先一线时间制住,故而能够一直绵绵不绝地使下去。 他自从得了老人宇文飞指点过这一路无敌神刀之后,早已揣摩出其中三昧。是以此刻使将开来,因时制宜,刀招中的变化精妙无比。 加上他内力深厚,不比等闲,连高手如申伯贤老人,都无法突入刀光之内,只能够一味在刀光圈外盘旋,等候下手机会。 何仲容威风凛凛地施展这十八路无敌神刀,不久使完,但跟着又从头开始,有如玉环衔接,毫无痕迹。 这一用虽然仍是那么十八招,但变化大有不同,第一次仅是守多攻少,乃是只求无过的心思。但如今攻守均等,已露出跃跃欲动之态。 申伯贤老人以一双肉掌,把他十八招无敌神刀完全接住,脚下不曾移动分毫。 何仲容第三次使出这路刀法,攻势更盛,已变为取胜求攻的心思。 申伯贤老人抵御了十二招,便感艰难,终于在第十五把时;退了一步。 老人面现怒色,突然清啸一声,展开身形,绕住何仲容四面游走,同时出手进攻。 何仲容先前向一个固定目标进攻,每一招都着着实实地用上力量,这刻忽然摸不准敌人奇快的身法,锐气顿时大挫,手中刀法也改攻为守,数招过去,竟然比起第一次谨谨慎慎地固守还要吃力的多。 申伯贤这时才露出笑容,道:“且看你还抵挡得多久,秀儿你能够数着多少招么?” 高秀眨眨眼睛,道:“义父你走得太快,若果慢些,我便数得出来……” 申伯贤暗想这简直是废话,对敌争锋之际,岂能疏慢。当下左手划个圈子,右手极快地从自中击出,“铛”地一响,那股掌力把何仲容震退四五步之远。 这一掌已使出六纬神功,果然不同凡响,何仲容但觉对方掌上的潜力不绝沉重如山,无法抵挡,最奇的是前柔后刚,宛如在那至同的力量前面,隔着一层极软的垫子。 申伯贤老人并不停手,左划一团,击出一掌,右划一个圈,又击出一掌。 直把个何仲容打得晕头转向,翻翻滚滚,旋顿不定。 高秀直在旁边由彩叫好,一面奚落道:“狂徒你这是自讨苦吃,谁叫你吃了豹胆虎心,竟敢向姑娘讨便宜,今日你出得此园,算你本领大……” 何仲容心头十分难受,他自念败在申伯贤老人手下,本来不算希奇。但那姑娘奚落之言,可就不容易受。加上她一味说自己讨便宜,这个罪名看来已无法洗脱。 要不是他手中的蓝电刀削铁如泥,加上那十八路无敌神刀,确是无上心法,毫无懈隙可乘的话,申伯贤老人早已把他生擒活捉。 何仲容被申伯贤老人在旁边一掌推得往后跌开丈许,眼光一扫,恰好高秀已被一棵桃树挡住,霎时瞧不见她的身形。 这位年轻的后起侠客蓦地灵机一动,手中刀虚晃一招,身形改进为退,蓦然隐入一棵桃树后面。 他自己却发觉两边肩胛均露在树外,但一瞧高秀,却发觉她露出茫然之色,似乎已瞧不见他的人。可是申伯贤老人却凝目看着自己,一点也没有看不见自己的神色。 何仲容想道:“这位老人经验丰富,当然不会露出任何神情……但是不是真的可以隐住身形?却要设法一试方知……” 俊眼一转,忽然想起一法,迅速地低头看看地上,见到果有两块鹅卵般大的石块,便捡起来。 当下聚精会神,观察两人神情,右手一扬,那颗石块飞将出去,恰恰落在右边两丈外那株桃树后面。 就在石块飞出之际,左手同时一扬,掌中的石块疾向左边两支外的桃树飞去。 高秀显然磨着左边的石块,右方的石块虽然先出手但她和宛如不见,直到石头落地,发出声息,她始向右边那株桃树注视。 申伯贤老人双目完全不曾转动,生任一切早已看见似的。 何仲容大为吃惊,心想申伯贤老人一定由自己拉石时开始,一直到把石抛出,均看在眼中,是以根本就不须转圈去磨,就像在看猴子耍把戏…… 蓦又转念忖道:“喔,喔,我莫中了老人克计,他何等老谋深算,既不会转眼,但也该看到左边的是块石头,因此右边桃树后虽有声响,但他已听出乃是另一块石头的声音……” 这念头一掠即逝,当下毫不迟疑,径向右边纵去,轻灵地落在右边的树后。 但蓦地一惊,原来他由纵起时开始,一直到落在地上时,双目一直凝视着老人。 却见他在自己双脚落地时,便转面看着自己,面上露出旺笑之容。 “糟透了,我简直在耍猴儿戏啦!”他想道:“但他为何不扑过来?瞧那位姑娘左瞧右瞧,似乎不知我在这儿……” 申伯贤老人面上带着旧笑之色,一步一步向他蒿身之处走过来。 何仲容咬着牙根,心想于甩再打一场,这样子左猜右疑,够多么难受。 老人走到桃树前五尺之处,突然停住脚步,既不前进,也不后退。 何仲容但觉筹得很,不知这老人怀的什么鬼主意。但他仍然屏住呼吸,动也不动。 高秀忽然尖声问道:“义父,那狂徒怎会憧得你这批树迷魂阵的奥妙?” 老人申伯贤忍不住回头道:“蠢丫头,你这不是给我泄了底么?” 何仲容听了,也觉得好笑,抬目一瞥,只见树上钉着一块三角牌,有一面尖端向着右边。陡然记起第一棵桃树似乎也钉着这样的一块木牌,只不过其时自己全神视察对方两人的表情,是以没有留心。 这时可就认真考虑起这块三角牌是什么意思?他想:“这块三角牌绝不能毫无意义,尤其是方才那棵树上也打着,一定是表示某种意义?冈!难道是表示这个批树迷魂阵的转动方向?不,能够摆阵的人,田里还需要指示?这不变成笑话了么?” 这些思想不过是转瞬间便自掠过,忽地忧强大悟,想道:“错不了,假如只有申伯贤老人自己,则这些三角形本牌绝不会表示阵势方向,但因为多了一位高姑娘,因此老人特地为她钉上这些木牌……” 他自觉这些想法极对,立刻遵照三角木牌所指示的方向,跃到右边的桃树后。只见桃树上也有一块三角形的木牌,尖端向着右前的桃树。 他完全放心大胆,因为他按照着这个推想,遵照着三角木牌的指示,反而绕到高秀后面,那位姑娘依然瞪着眼睛,四面乱望。 申伯贤老人仰天长笑一声,道:“好家伙,老朽算是走了眼,起初还以为是个笨蛋,谁知竟聪明得可以!哈!……哈……” 何仲容听他的笑声,似乎十分开心,登时疑虑起来,当下又纵到另一棵桃树后,忽然吃一惊,原来那棵杨树上钉着一方本牌,正是他开始进桃林时所见的第二块菜田,上面写着“进劫之门,近在眼前”。 这一来已没有了指示,便不知如何走法,才不致露出破绽。想了一下,转眸四望,忽又吓了一跳,原来那申伯贤老人已失去踪这。 周围一片静悄悄的,只有高秀的背影还依约可见,但她宛如石像般在那儿,动也不动。 何仲容无端端对她怜悯起来,但他此刻自救不退,岂能过去安慰他。 当下想道:“记得进这桃林时,先是穿过两株桃树,便见到那株钉着一方木牌上写‘桃神守墓,窃私者迎’的桃树,然后便经过这一株……我只要按着这方向,相信可以退出这片墓地!” 退路方向既已想好,但他仍然没有立即行动,双目瞅住高秀的背影,心中却想着别的事:“可是那菜园十分讨厌,我纵然记得出这座桃树迷魂阵,但怎样能够出得菜园?” 这件事果真把他难住,不但如此,他还回想到早先留人这片墓地时,蓦然感到桃林内似屯有精锐重兵,杀气腾腾,而直到现在,心中仍然有此感觉。 他叹口气,暗暗决定出了墓地再作计较。忽见高秀双肩微耸,似乎在哭泣。 “这也难怪她不好受,刚才我失手触摸到她胸脯,随便换了哪个女孩子也会如是……”他想道,心中怜悯之情更浓厚。前此因见她头发蓬松,面显红晕地从申伯贤的木屋中出来,本以为她不是正经的女人。但如今既知她是申伯贤义女,又向他学艺,自然不会有什么暧昧关系。 他本是侠义之人,蓦一转念,便纵身出去,在空中路一回顾,认住这株桃树。然后几个起落,便到了高秀身后。 她尚自不觉有人落在她身后,何仲容轻咳了一声,她才猛可也转身,一见是他,面上露出惊讶之色。 何仲容见她面上果有泪痕,心中甚为歉疚,便道:“姑娘请容我说几句话,然后你爱怎样就怎样……” 高秀眼睛一眨,道:“你这人虽狂,但本领真行,我还以为你已被义父捉住了……” 何仲容立即问道:“假如被他捉住,便会怎样?” 她凝视他一眼道:“大概和他老人家的秘密一起埋葬在这座墓中,你可知道,这座墓下面有通路,地方甚大,葬一百几十个人一点也不挤呢广 他耸耸肩,道:“这个且不管他,我刚才本来可以出此墓地,但我见你呆立在这里,似乎十分难过!因此我觉得向你解释个明白,或许因我这一现身,才被你义父捉住也说不定,不过我却不在乎……我知道你为了我刚才的失礼而难过,但请你尽力忘掉吧,谁都免不了有无心之失……” 她的眼睛又但得大大的,何仲容立刻补充道:“可惜你不曾涉足江湖,否则你在江湖上一打听,你可以明白我何仲容是一个怎样的人,我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出身或是世家子弟,但对于侠义之事,诸如抑强扶弱,除暴安民等事情,我何仲容从不肯后人……” 他说得十分真诚,面上流露出一片凛然之色。 这种自然流露的凛然大义的态度,令人无法对他不相信。 高秀怔了一下,才道:“我没有踏入过江湖,所以不知你的为人……” 何仲容淡然一笑,道:“我何仲容出生入死,历尽无数艰危,虽没有建立什么功业,可是从来没有做过背信弃义的事情,对于生死两字,也看得极淡。因此请你相信我,我可不是为了要你为我向你义父求才对你解释,根本上我可以出得这桃树迷魂阵……” 她讶然道:“你真出得此阵?义父常常告诉我说,这个迷魂阵十分奥妙,陷阵的人往往自投死路还不晓得呢!” 何仲容微微一笑,道:“听姑娘的口气,似乎已相信并且原谅了我的过失。我先谢谢姑娘……”说罢,向她抱拳为礼,然后转身纵回那株桃树后面。 先定一定神,然后向左后方那株桃树纵去,转到树后一看,果然见到上面钉着一块木牌,牌上写着“桃神守墓,窥秘者噬”等八个字。 他笑一下,心想无论前面是何景象,他仍然要向前冲去,必定可以冲破幽景而出桃树阵。 当下按着记忆中的方向,直向左边纵去,脚方沾地,忽见前面竟是一块长方形的泥沼。宽约八尺,长约三丈。 他不服气地眨了眨眼睛,但那块泥沼依然存在,并没有像幻景一般消失。 何仲容心念一动,忖道:“这有何难之有,反正这泥沼宽只八尺,我不妨径自跃去,落脚时如发现竟是真泥沼,这才借一点力量向横边纵开,必定不至于弄得一身泥浆……” 正要纵起之时,耳中忽然听到叫喊声,似是高秀叫他。 可是到他侧耳留心而听,却没有了声息,何仲容不觉暗笑自己多疑,想到可能又是这桃树迷魂阵的古怪,使自己分散注意力,或者中计回去。更不迟疑,便向那块长形泥沼纵去。 这一纵直到泥沼的三分之二处才飘飘落下,双脚快要泊在泥沼上面,何仲容留神观察,极为希望那泥沼忽然会变成青草。 但直到他双脚沾在泥沼面上时,那猪红色的泥沼仍然没有变化。 双脚落时,倏觉一软。何仲容摇一摇头,心想自己这回可弄错了。 但他并不慌忙,别说这是泥沼,纵然是一片水池,他也能藉着脚板踩拍水面时一点点微力,向横边移开寻丈。 这刻迅疾地往上提气,双脚一触泥面,便欲纵起身形。 哪知这一纵竟然没纵起来,敢情双足已动在泥沼上。 他一纵之力非同小可,差点儿岔了真气,这时已知鞋底被那药红色的泥浆前住,便稳住身形,极快地换一口真气,然后双臂一振,根本脚下不用力,身形硬往上拔。 谁知双足竟然动住在泥面上,这一拔仍然无功。何仲容吃惊地想道:“这是什么呢?如此前法?” 方转念间,身形已往下沉,晃眼已沉到足踝之深。 这还是提着一口真气,故此身形化得极轻。如是常人,此刻大约已没顶了。 何仲容此时有如苍蝇跌在糖浆上,毫无办法移动。 旁边的桃树后突然出现一人,何仲容转眼瞧时,敢情正是那申伯贤老人。 他仰天大笑,道:“你的脑中想些什么?为何眼睁睁自投我这赤地神胶所涂的坑上?” 何仲容提住那口真气,不敢出声回答,只好眨眨眼睛。 申伯贤老人见他已沉没双膝,便走到坑边,伸手向他虚虚一抓,一股吸力袭到何仲容身上,竟把他吸住,不再下沉。 “老夫这赤地神胶神妙异常,纵然是飞鸟误落其上,不须多久,也得沉没。这境深达一丈,寻常人必能没顶。等你闷死其中,经过七日七夜,便亦化为泥土,溶在这赤地神胶中,增加神胶的威力……” 何仲容见他已把自己吸住,便不再提气轻身,奇怪地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让我沉没?难道你要奚落够了,才肯让我沉下去么?” “咦,你果然不大怕死呢!”老人睁大眼睛,使肢一挺,登时高了许多,双目中也神采奕奕,还非初时见到时那种龙钟疲惫的样子。 他突然用严厉的声音问道:“不管你怕不怕死,但你必须回答老夫的问话!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何仲容不喜欢他这种态度,便不回答。 申伯贤老人见他不答,冷笑一声,道:“那蓝电刀本是洛阳毛家之物,世代相传,但后来落在成老三成安手中,你可是从成家堡来的?” 何仲容傲然点点头,道:“不错!”他故意不说自己虽是从成家堡来,却非成家派来。老人口中提及的成老三成安,他明白一定是成永的上辈。 申伯贤老人仅仅放宽脸道:“你倒干脆得很!” 说着,左手虚虚向他一抓,另一股吸力把何仲容吸住,收回右手。 何仲容道:“可借你没有把六纬神功练成,否则便不用换手了!” 申伯贤道:“你果然已知详细情形,他们四堡五寨可是已联合起来?抑是只有成家堡?” 何仲容摇摇头,道:“都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申伯贤老人面色一沉,道:“那九面天秘牌都在你处么?” 何仲容忙道:“没有,提起那天秘牌,以前好像得过一块,但又送还给成堡主,不过直到如今,我也不知那块象牙牌是否就是天秘牌……” 老人厉声道:“他们四堡五寨的这件秘密,绝不泄与外人知道,你如何得知这件秘密?又如何得过那面天秘牌?” 原来老人不知道那九块天秘牌乃是象牙所羹,是以一听何仲容之言,便知他得过的象牙牌,定是天秘牌无疑。 何仲容见他咄咄逼人,便闭口不言。要知他本是个天生硬汉,从不怕死。申伯贤如果好语相询,何仲容一定不会隐瞒,从实说出前情。但申伯贤老人因急于知道,因而声色俱厉,何仲容反而不肯回答。 申伯贤低哼一声,伸指隔空一点,已点住何仲容的穴道。然后纵身一跃,疾然掠过何仲容身边,随手一带,便把何仲容抓出神胶泥坑。 何仲容吃老人抓住手臂这么一提,因脚底黏得极紧,骨头差点吃他拉断,疼痛异常,心中暗暗温怒,但此刻却无可如何,只好发狠地想道: “好家伙,这样来作贱我,除非今日我死在你手下,否则终有一日,我要显点颜色给你看……对了,总有那么一天,我把九面天秘牌取到手中,然后按图索取,把那《六纬神经》取到手中,反过来把他教训一下……” 申伯贤挟着他直向墓地中心纵去,顷刻间已到了墓上。 高秀望见他们,忙忙奔过来。申伯贤道:“你先回到屋子去,我等会儿再回去!” 她应了一声,作势欲行,忽然问道:“义父,你老想怎样处置他?” 申伯贤道:“你女孩儿家不要管这些闲事,快点回去!” 她低着头走出杨林,何仲容用心倾听着她的脚步声,忽地如有所悟。可惜没有法子看见她如何走出菜园。 申伯贤等高秀出了菜园,这才把何仲容挟在肋下,走到墓碑之前,俯手骈指按在那“天机地秘之墓”其中“之”字的那一点上,发出一响低微的“滴答”声。 老人跟着把石碑向左一推,复向右边一扳,那块巨大的石碑修然滴溜溜转开一旁,露出一道矮铁门。 铁门上没锁没用,连个钥匙洞也没有,只见老人伸手扳住石碑,微微一移。 那道铁门跟着石门的移动而露出一寸空隙,申伯贤奇快地伸手插入那条缝隙中,运力一拉。“隆”的一声,签定铁门吃他进入石壁内。 老人挟着何仲容钻入洞中,反手一拉,铁门复又关上,登时眼前一片漆黑,老人极是熟悉这里的地势,挟着何仲容,便向内走。 何仲容员看不见,却感觉得到地势下斜,同时转弯甚多。 申伯贤走了一会儿,突然停步,伸手在壁上摸索一下,取起一枚火折,打亮之后,便点燃一盏巨大的油灯。 灯光洒在四下,照得一切都清清楚楚。这儿敢情是个石室,相当宽广,当中有三个石棺,都有棺盖盖住。 申伯贤把何仲容放在地下,然后自己走到左边那具石棺前,低首沉思。 何仲容觉得他的举动有点神秘的味道,同时猜疑着这三具石棺中,藏着什么人的尸体? 申伯贤老人俯首沉思良久,然后才转身走到何仲容身前。 何仲容看见他面上露出奇异的神情,便知今日要精。 申伯贤用极为阴沉的声调道:“你本是个大有前途的少年,可是不幸已卷人老夫师门与及四堡五寨的漩涡。故此老夫迫得非把你杀死不可……” 何仲容眼中射出毫无惧色的光芒,假如他如今能开口说话,一定会冷笑地说出请他动手的话。 老人点点皑白的头颅,道:“你是个勇敢的少年,我已经明白了!老夫再说下去吧,刚才老夫说非杀死你不可,但老夫门规素严,非十恶不赦之徒,不得加以杀害,因此适才老夫在家师棺前沉思此事,幸好想出解决之法!” 何仲容连眨眨眼睛也不行,因此没有任何表情或反应。 老人又道:“这个解决之法虽然残忍,但到底比杀死你会好些……” 他略露不忍之色,缓缓道:“这个法子便是把你双目点睛,使你无法看见路径!” 何仲容心想道:“还说是好主意,殊不知我心中一恨,纵然本来不想告知四堡五寨,但这一来却非向他们泄露不可!” 老人只沉重地道:“可是你瞎了之后,还能用言语告诉别人,因此还须将你弄哑……” 何仲容一阵悚然,忖道:“似此又瞎又哑,活在世上,尚有何趣味?” 申伯贤老人定睛瞅住他,歇了一会儿,又道:“虽然你又瞎又哑,可是仍然可以听见别人的问话,而以笔墨表达出来,因此……” “因此什么?”何仲容发狠地想道:“难道把我囚禁起来,不让我与别人谈话?” 老人道:“因此我迫得要把你弄聋,以免听见别人的问话!” 何仲容大为愤慨,暗想这种手段的残酷确实千古罕闻。照他如此推理下去,非得把自己在弄得又瞎又聋又哑之后,还将双手斩断才可担保秘密不至于外泄,否则自己仍可写在纸上,告知四堡五寨的人。 申伯贤老人道:“你在聋哑瞎之后,虽然对老朽十分愤恨,意欲泄露此间秘密于外人,但也找不到人传递消息……” 何仲容在极度愤怒之下,极力寻思传递消息之法。先是往深处想,即是挖心思想那巧妙方法。但随即醒悟过来,敢情自己仅仅要泄露他的秘密于武林的话,那真是太容易了,根本不必巧妙之法。 申老人家言鉴色,不觉凝眸苦究这少年尚有何法,可以使自己保密的方法失败。 想了半晌,仍然想不出所以然来,于是叹口气道:“难道我非把你杀死,或者将你一世囚禁在此,方始不泄露秘密么?” 何仲容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大吃一惊,暗想死了倒也于净,若然一生被囚此处,那真比死还要难过。 申伯贤突然一掌拍在他胸前,何仲容“哎”了一声,竟然能够出声,但四肢仍然没有半点力气。 “在你被老夫下手弄成残废之前,你有何遗言,可即告知老夫,无论如何艰难,老夫也必能替你传到!” 何仲容直想破口大骂,继而一想,这老头儿到底还算是正派中人,下那不得已的毒手前,仍然留给自己清结心事的机会。 当下忍回那口气,细想一下,觉得这世上一个成玉真。必须把情缘斩断!还有一个金凤儿,也须叫她知道。 不过关于金凤儿,他转念一想,记得当日和地分手时,她尚不知自己后来不曾死掉,倒是光明寺的一战,可能传人她耳中。假如光明寺血战之事地不知道的话,那么她以为自己已死,此刻便无须捏造死讯告诉她了…… 蓦地一阵惭愧之念泛上心头,那是他想起了另一位女性——女罗刹郁雅。 郁雅曾经帮助他使周工才老丈脱险,在光明寺中,更不惜为他而与卫成功交手。这些恩筹不能算小,同时她相爱倾心之意,也完全流露出来。但在这最后的一刹那,他却几乎忘掉了必…… 第二十一章 窥天机开棺习大法 何仲容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抬目缓缓道:“我此生无亲无故,本来没有什么牵挂。但最近却有两位姑娘对我极好,因此我必须设法令她们以为我已经死了,这样她们悲伤一会儿以后便可忘掉我这个人!” 申伯贤欣然道:“你尽管告诉我,定必能够替你传到!” 何仲容尚未做声,申老人面色一弛含笑道:“以你这种人才,怪不得女孩子们倾倒。从你刚才那番话上推想,又可知道你是个极重情义的人……” 他低低哼一声,才道:“第一位是四堡五寨中成家堡的成姑娘玉真,她因天秘牌被盗,成堡主以为是她暗助我将用盗走,故此和她断绝父女关系。而我却在无意中,得到一面象牙牌,不知是否天秘牌,已交给她送回成家堡,却不知她父亲准否她谒见……” 老人睁大眼睛,道:“哦,原来如此,你可是要老夫传话给她?” “不错,欲你报告她说,何仲容其实体内剧毒未曾消除,忽然复发,痛苦难当,故此投江自尽!” 申伯贤不解道:“什么叫做体内剧毒未曾消除?莫非你以前中过毒?” “正是如此,以往的事说来话长,我也不必多所耽误,你这样说她就明白了!” “不如你写封信,由老夫转交给她,岂不是更妥当?” “不行,要我写一封信,非花上半天工夫不可!” 申伯贤为之惊讶,惋惜地想道:“这少年如此英俊,武功又高强无比,哪知竞缺少文学一样,真真可惜!” 何仲容又道:“请你就说我投在长江里,眨眼便被江水冲得无影无踪便可以了!” 申伯贤颔首道:“使得,老夫一生不打诳语,但为了你这桩事乃因老夫而起,不得不破戒一趟!” “第二位是一位外号女罗刹的郁雅姑娘,她对我十分好,假如我忽然失踪的话,她或许会踏遍天涯寻找我的下落……因此我想请你转告她说,何仲容已碰上另一位十分合心意的女孩子,为她而放弃了武功,在一处偏僻的乡间务农为生……” 申伯贤老人耸耸肩,问道:“你何以不告以假死之讯呢?” 何仲容道:“她不知道我以前的经历,假如要从头说起,她未必相信。再者她自会打听成玉真的近况,见我没有和她在一起,必定相信你代传的话乃是真事!” 老人把一下白须,道:“要得,你把女人的心事摸得挺透彻的,老夫空自比你多活一大把年纪,但在这等事上,却自认望尘不及。” 何仲容道:“你老练的是童子功,当然不会想到这一方面去……” “不错,这就是我独门武学的一大可哀之处,谁要练这功夫,必须一生不娶!不过话说回来,假如那下半部神经取到手,便没有这弊病了……” 何仲容道:“你可以下手了,我已没有后事可托!”。 老人硬起心肠,走到何仲容身边,道:“老夫觉得十分对不起你,你是这么年轻,还未享受过人生,但却要遭遇到这么凄惨的事……” 何仲容昂然道:“你不须怜悯我,俗语说爬得高,跌得重。我何仲容出身贱役,忽然得到相当成就,未免太过出奇,是以应有这等下场!” 申老人见他神色自若,这等胆气世所罕见,不由得衷心赞道:“好一条汉子,可惜我不能心软……” 说罢,骈指如前,指着他咽喉的“天突穴”,此穴属奇经八脉中的任脉。若非有独门手法,指落必死。 这申伯贤老人为天下无敌手的云溪老人的嫡传门人,手法精妙异常,这一指下去,可使对方终生暗哑但却不至于死。 何仲容闭目长叹一声,申伯贤老人忽然停手,面上泛起极为奇异的表情。 这位老人怔怔忖道:“我已一大把年纪,数十年来,均未找到传人……眼看不久便将油尽灯枯,老死留下。这个少年忽然会探到我师长天机地秘之墓来,宁非缘法?” 何仲容睁眼一看,见老人神色有异,自家便也不做一声。 老人继续想道:“我如学得师门秘籍中的六纬神功真传,那时寿命便可延长数十年以上,找寻传人之事,便可以慢慢计较了……” 在地上的何仲容细察老人面上表情变化,忽然感到这些复杂的表情中,隐隐流露出恶毒的意味。 他心中一动,猜忖道:“这老人不知想出什么古怪可怕的主意,因此凶气外露。哼,何仲容宁愿被你杀死,也不能被你利用……,” 老人看也不看他,径自沉吟,内心中善恶之念,正在交战。 最后他收回右手,微笑道:“老夫忽然记起一事,此时不愿杀你……” 他顿一下,见何仲容漠然地瞪视着他,毫不露出欢喜之色,不由得暗觉奇怪。 但他只停了一下,便又继续道:“不过我师门秘密,举世无双的《六纬神经》就在这古墓地窖中,你已知道,此刻如放你走,必定泄露秘密,天下武林中人,都将在嗟呀之间,云集此地……” 何仲容在心中反驳道:“我只要答应过不说,谁也别想从我口中获此这个秘密……那么武林中人,怎会群集此地?” 申伯贤老人又道:“所以我得暂时把你囚禁起来,容老夫细想一下,瞧瞧是否另有良策……” 何仲容因见到他曾安出凶毒的神色,是以心中不肯相信他此举乃是善意,便冷笑一声,却不说话。 申伯贤误会他冷笑之意,稍一寻思,便道:“你可是认为老夫既有一身武功,怎会怕武林人来觎觑师门秘籍么?不错,你这么一想本有道理,可是昔年家师云溪老人,败于当今四堡五寨始创那九人的金龙八方天马阵,根据约定,这本秘籍已属四堡五寨所有。假如他们闻风而来,这本秘籍势非交还给他们不可……” 何仲容忍不住问道:“那么云溪老人为何让你守在此处?” 申伯贤老人道:“他老人家怕自己一番心机,虽然成功,使得对方各怀贰心,因而无法联合而取去神经。但假如一个不巧,吃一些不肖的江湖人,无意中人墓取到神经,这样便会发生两种可能的结果。一是那江湖人把神经所载的武功练成,出而茶毒天下。一是那人根本看不懂,因而失掉这本天下无双的秘笈……” 何仲容听了,微微颔首。申伯贤老人道:“此所以家师亲自在这里守至逝世之后,便由老夫负起护经之责,一晃便过了数十年……” 何仲容突然问道:“你的武功固然举世无匹,足可以负起守经之责,但人的寿元终有穷极之日,以后你怎么办呢?要那高姑娘担负此责么?” 申老人微笑一下,道:“老夫自有预谋,但必须等待机会而已……” 何仲容又在他眼中看到那一丝诡异之光,心头微凛,忖道:“但盼不是利用我才好……” 申伯贤想了一下,便把他扶起来,向室外走去。 他走得不快,因此何仲容甚为容易地记住他所走的路线。 转了四五个弯,便到达一个地室中,此室只有丈许大小,灯光虽然微弱,但仍然可以看出四壁皆石,坚牢无比。 申伯贤老人把他放在地下,然后伸手在他背上抓了一把。 何仲容全身一震,手足业能活动,但背上被抓之处,却觉得微微麻本。 申老人冷笑道:“现在你已吃我用独门手法。制住元精之枢,只要你妄一用力,便突然瘫痪,饱受痛苦,三日以后,方始死亡……” 何仲容站起来,大怒道:“你为何这样治我?何不干脆把我杀死?” 申伯贤老人遇到门边。答道:“因我怕你逃走,这扇石门,重达千斤。你如用力推开,则必定自食某果,只要你不妄自用力,一旬以后,再行计较。” 何仲容这才明白对方用意,微嘿一声,不再理会那个老人。 申伯贤径自走了,石门关起来,遮住他的背影。 何仲容听不到下键或落闩声,是以知道那道石门并无门闩之设.怪不得他会这样整治自己。 闷坐了好久,石门上打开一个尺许见方的洞口,跟着露出一对眼睛。 何仲容随意一瞥,便认出这封眼睛,正是那高秀姑娘。 他想起自己无端端被困在这里,都是这个村姑惹起的祸害,心中着实讨厌她,便移开目光,不去理睬。 高秀轻轻道:“喂,你肚子可觉得饿么?我给你送饭来啦……” 何仲容听她一提,倒觉得饥似起来,但不爱理地,故此不出一声。 高秀又重复地问他。何仲容依然不理。谁知高秀执拗异常,并不放下饭菜走开,一直不嫌烦地问他。 何仲容虽然讨厌她,但人家到底是送饭给他吃,总是一片好心,弄来弄去,却不好意思起来。只好放弃缄默政策,没好气地道:“我不吃,你带回去!” 高秀听他回答了,便笑道:“不管你吃不吃,这份饭莱仍然留给你……”说罢,从门洞中把饭菜还样塞进来,因那洞口高地不过一尺,所以高秀能够稳稳放在地上。 何仲容见她的手臂伸进来,心中一动,忖道:“我大可趁这机会,抓住她的手臂,那就可以威胁老人把我放出去,否则我可以和她同归于尽……” 但想尽管这样想,直到高秀把东西都塞进来,他还迟迟不动。 高秀在外面笑道:“我劝你还是吃了吧,我养父告诉我说,假如你肯答话也就是说你尚有逃生之想。因此你不必怕难为情,反正你想逃走的心思,早就给我养父瞧破了……” 何仲容哼了一声,心想这个丫头可恶之至,早知这样,不如下手把她臂膀抓住,何必讲究什么过节。 一会儿,高秀已走远,四下一片静悄悄。何仲容瞅住那些饭菜,肚子中着实感到饥饿,真想过去端起吃掉…… 过了好久,他仍然不曾取来食用。 石门外那申伯贤老人,十分小心地躲在地道转弯处。这位武功盖世的老人,仅仅用灵敏异常的听觉,便知道何仲容动也没动,面上微微观出失望之色。 又过了三个时辰,又是下午中时左右,高秀捧着一份菜饭,走到石门前。 打开小洞门一看,日间那份饭菜依然摆在原位,何仲容却不知躲在哪里。 但她决不怕何仲容会逃走。因为她义父一直在转角处,像只猫在等候耗子汉,非常耐心。 她大声问道:“何仲容,你在哪里?”里面设有一点声息,她便自言自语道:“噢,莫非逃走?何仲容……何仲容……” 里面仍然一片寂静,她停了一会儿,才伸手进去把原先的饭菜取出来。 何仲容这时躲在门边,因此高秀看不见他。他那双虎目睁得极大,凝视着那只女性的纤细的手,心中极快地转动不停。 “我此刻决不可扭住她的手,等她觉得奇怪起来,也许就会拉开石门瞧瞧,我乘那机会,希望能够一下子把她击昏……” 眼见剩饭和菜一样一样地取回,跟着她把另外一碗热腾面的白碗端进来,同时听的口中嘟囔道:“我知道你一定躲在角落里,决不是远走了……” 何仲容听了,心头一沉,忖道:“假如她不拉开石门瞧看而去告知申老人,那老家伙自家来查看,我的心机岂非白费……” 正在想时,高秀已端了一盘莱进来,又把手缩回去,口中说道:“还有一碗汤哩。总算待你不坏了肥!” 何仲容念头电急连转,蓦地一伸手,握住她的手臂。 高秀手回被拒,惊得失声道:“义父救命……义父救命……” 何仲容因怕用力,以致内伤发作,故此一握抓住她的手腕,便贴在柏青上,把她的手夹在胳膊下。这时听她大叫义父救命,不由得大吃一惊,心想申伯贤莫非就在旁边? 高秀拼命用力挣扎,但何仲容坐在地上,把她的手臂压在洞口边缘,只须再以身躯的重量压下去,她的手臂非折不可。 她高声叫着义父救命,一面骂何仲容不是东西,趁人家好心送饭之时,加以暗算。 何仲容闷声不哼,等了好一会儿,见申伯贤老人尚未出现,这才把想过又想的话说出来道: “你骂我误会了你的好心,其实你这种好心人,等如猫哭耗子,难道那也是慈悲好心么?” 他愤愤不平地辩驳,要知他遭了申伯贤独门手法,制住一身元精之枢,如果妄用真力,则全身突然瘫痪,饱受三日三夜无边痛苦之后,方始死亡。如不用力,则一旬以后,也难以活命。这种情形之下,就等如已被蛇咬伤的耗子,不久便告毙命。高秀的好心,不是假慈悲是什么? 高秀急得流出两行眼泪,咬牙切齿,用力向外猛拉。 何仲容真怕她用力挣扎,因为他自己不知用多少力,才可以不至于内伤发作,猝然瘫痪。 但他其势又不能放手,只好尽量利用体重,压住她的手臂在洞框上。 高秀不顾一切地拼命向外拉,那石门重及千斤,虽然有灵巧的门轴,故此不须千斤力气才能移动。但也十分沉重,等闲移之不动。 她挣了一会儿,没法挣脱,当下用双脚撑在墙根,再用力抵拉。 突然微风飒然,衣襟为之微微飘摆,那扇石门忽然毫不费力地吃她拉开。那扇门加上何仲容的重量,颇有可观。但她居然不费吹灰之力便拉开了,其中大有蹊跷。 她本不是要拉开石门,根本地以为石门必定锁住,谁知自己居然在无心中把何仲容放了出来。 何仲容见石门一开,本想立刻出去,但想想不对,便仍然抓紧她的手臂。 高秀惊慌起来,反而颤声问道:“你……你为何不逃走……” 何仲容冷笑一声,故意说他退:“我一放手,你一定逃走,我为了不泄漏秘密,只好把你击毙……” 她震动一下,没有做声,显然现在她已害怕,为的是这个年轻人的确有杀死她的能耐。 “我可不愿意杀死一个女孩子,但这叫我怎么办呢?”何仲容又说。 高秀低声道:“我不做声就是……” 何仲容灵机一动,努力装出十分严厉的声音道:“既然这样,你自动走进这个石室中.好好地待在里面,我便可以答应不杀死你……” 高秀回头四顾,忽然十分顺从地答应遵:“就是这样,你放了我吧……” 何仲容放开手,站起身来,高秀已挨着他身躯,走入石室中。 何仲容本想关住石门,但又怕自己一用力,便惹得内伤发作。 于是故作大方,道:“你有信用,我也不必关起你,一个时辰以后,你方可出来,否则碰上我,我可不能对你客气留情……” 高秀缩到角落里,哼也不哼。 何仲容暗自一笑,先在原地,摒去杂念,细想早先由老人挟持到这儿来的路径。 他将之分为两截,第一截是由墓口到达那个摆着三个石棺的石室,第二截路程是由那石室到这里来。因他早有存心,故此如何转法,他都记得。 想清楚之后,便疾奔而去,眨眼间已到了那个摆着三个石棺的石室中。 他不慌不忙地停住身形,细看那三口石棺,只见第一口刻着“先师鬼谷子灵柩”等七个细字。 何仲容想道:“这位鬼谷子是谁?莫非就是云溪老人的别号……” 限光扫到第二口和第三口,第二口石棺没有刻字,第三口和刻着“享寿一百三十有三”等细字。 何仲容又忖道:“若果这两口石棺中俱是云溪老人所用,难道他把自己劈为两边么?不对,不对……、我且到那一头瞧瞧……” 当下绕到那里,目光到处,三口石棺均刻着字迹。 他先看第一日,即是刚才在那一头的第三口,只见上面刻着“先师云溪老人灵柩”等字样。 何仲容恍然大悟,想道:“这就是了,此棺内藏云溪老人的遗体,那一头注明他老人家享寿一百三十多岁……哦,活得这么长久,一定是他的六纬神功缘故……” 想着,眼光移到第二口石棺,忽地一怔,敢情上面刻着“天机地秘之灵柩”等七个朱字。 在这七个字下面,又有四个字是“普渡有缘”。 何仲容肚中文墨有限,疑惑地寻思道:“这天机地秘不知是什么人?记得在许多道观佛寺都看见过‘普渡有缘’这句话,意思就是佛门和道门,都要广泛地引渡有缘的人!但这天机地秘既然已死,还普渡那一门的有缘?” 他想了好一会儿,都解答不出此谜,当下又移目去瞧第三口石棺。 只见上面刻着“享寿二百二十余”等字样。 何仲容又愣了一下,忖道:“这具石棺是鬼谷子的,他竟然比天下第一位高手云溪老人还要活得长久些!莫非他比云溪老人还要厉害?啊,我知道了,这位鬼谷子一定是云溪老人的师父,他比云溪老人先死,故此云溪老人为他制刻石棺,称为先师。而云溪老人死后,由申伯贤替他装殓,故此也刻着先师二字……” 这么一想,果然合情合理,现在只剩下当中的那具石棺,猜不出是什么来历。 何仲容不能久待,便转身走出石室,一只脚刚刚踏出去,忽然刹住去势,跟着举手在自己头上狠狠地凿个栗子,心中骂道:“蠢才呀蠢才,你这是给油蒙了心,简直笨到了家,这天机地秘之灵柩,分明就是放着《六纬神经》.。” 他立刻转身回去,又想道:“那《六纬神经》所载的武功,天下第一,所以称为‘天机地秘’。人家四堡五寨的勾心斗角,正是要想尽心思到这里来取神经……而何仲容你这蠢才,却差点儿看都不看,便被错过!” 这位俊美的少年,屹立在石棺前,心中一半儿喜,一半儿惊。喜的是这本天下武林人都渴慕的第一奇书,已在自己面前。惊的是自己等同囚人,吃申老人知道了,非把自己碎尸万段不可……” 他想了又想,忽地冷笑一声,坚决地忖道:“我反正没有几天好活,还怕什么死不死,这种奇缘,能够看上一眼,死也瞑目……” 当下伸手去掀棺盖,那棺盖虽能移动,但甚为沉重,何仲容可真怕用一用力,便全身瘫痪,那时纵然这《六纬神经》近在咫尺,却连看上一眼也不能。 他在心中默默说道:“两位曾经是天下第一的老前辈,务请原谅在下冒昧,更希望英灵犹在,暗中助在下一臂之力……” 一面蹲低身躯,用肩头去抗那棺盖。 要在平日,这么一面棺盖,何仲容可说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掀开、但此时却异常慎重和艰苦地用肩头去抬起那石板。 他一面缓缓运力,一面忖道:“《六纬神经》的上册在我囊中,但只载着天下各家派的武功,听闻武林五派每逢收徒,必先教他疗伤之法,正是未学打人,先防被打的意思……” 那面棺盖已吃他掀起半尺,他继续想道:“我敢打赌那本门《六纬神经》下册上,必有独门疗伤之法,但愿上天可持,那部神经中的文字不要太深,使我看不懂。如果像上册一样,多是图形和十分显浅的注解,那就谢天谢地了…… 他终于把棺盖掀开在一边,然后谈惶诚恐地站起来,向棺中一瞧。 只见这石棺内十分于净,内中摆着一支剑和一卷黄绢装订的薄本子,此外别无一物。 那本薄薄的册子看起来十分眼熟,何仲容心头大震,忖道:“这本天下武林高手都梦想得到的秘笈,居然在我眼前……” 却看那辆长剑,敢情是把桃木刻成,颜色日照,刻工却十分精美。 何仲容想道:“以云溪老人的声望和身手还须要用兵器么?这柄长剑虽然是桃木所制,但在那等一代高人的手中,实不啻斩金切玉的神兵……喔,现在这柄剑寂寞地躺在棺中,和它的主人并排默默地静息不动,但想当年,叱咤群雄,纵横天下,有谁见了此剑而不骇然色变……” 抚今追昔,大有“而今安在哉”之慨。 当下伸手入棺,先摸摸那支桃心木剑,手指着处,已感到此剑原来已经朽坏。 他吃了一惊,急急移开手指,以免把那剑弄碎,手掌一移,棺内劲风微吹,竟把那本《六纬神经》的第一页吹开。 何仲容停住任何动作,先看看神经中所录的奇功,自己是否看得懂。 只见首一行的题目写着的是“潜真化元内视性命大法”。 何仲容倒抽一口冷气,微觉灰心地忖道:“光是这个题目,我已茫然不知作何解法,这本秘籍纵然到手,又有何用?” 他叹口气,脑中突然想到成玉真,突然勇气百倍,心想自己虽看不懂,但她文武全才,必定能够参透这本神经秘笈。 于是继续看书中文字,只见劈头第一句便说:“夫功无造化,艺适神明者,百邪莫侵,水火不伤。然天心不喜十全,是故必有缺陷……” 何仲容看到这里,眼睛一睁,想道:“这个道理真对,哈……哈……我居然看得懂呢!” 再看下去,书上写道:“兹于开卷练功之前,先授以内视性命,查寻百脉大法,如为强敌所乘,或以正道,或以党谋,总不外于百脉中露其端倪。查明后复以潜真化元之法,自疗其伤,多则三日,少则顷刻之间,便可霍然而愈..。 何仲容读到这里,高兴得差点儿流下眼泪,忙忙再看那内视性命查寻百脉之法,看看自己能否做到。跟着又急忙看那潜真化元自疗伤势之法,看完之后,心中十分安慰,原来这等最上乘的自疗大法,在具有深厚内功之人,根本不难办到,即使是武功平常之辈,虽不能运功自疗,但仍可运用内视性命查寻百脉的秘法,查出伤势所在与及轻重。 他异常用心地默默记住那些口诀,不须两遍,已全部记熟。 跟着便屹立在石棺前,依照神经所传之法,默默检查自己全身经脉,结果却令他大吃一惊。 原来何仲容依照书中之法,宁神定虑,从呼吸中先查看梗概,然后才进一步,依法内视,但他空自诚惶诚恐地施展了一遍,身体内却毫无异状。 他记得那申伯贤老人曾在他背上穴道按了一下,当时全身微麻,据申伯贤自己说,已用独门手法,禁制住他的元精,只要略一用力,便会猝然瘫软,但此刻却查不出一点异状,宁不奇怪? 难道是申伯贤的独门手法,因是一脉同源,故此虽然施展神经所载的潜真化元内视性命大法也不管用么? 抑是他天资鲁钝,读书不多,尚不曾真个参透此法个中三昧,是以查不出来? 当下忙忙再看那神经,但见上面明明写着可治天下任何阴柔阳刚手法的伤势,连中了任何奇毒,均可查出,不过关于“中毒”一项,却不一定能够自行治愈,却必定可以将那奇毒迫聚起来,最好当然能用药物解救。不然的话,也可以拚着残毁肢体,把毒迫到手足上,任其溃烂放出体外等语。 何仲容又细细研究运用之法,看来看去,自己都没有弄错。 于是又屏虑宁神,运起“内视性命”的奇功,一忽儿之后,已查遍全身,依然找不到任何可疑之处。 当他运功内视之时,因极为宁神专注,是以耳目比平时机灵百倍,无意中发觉门外似乎有人,但到他移转注意力查听时,却又毫无声息。 何仲容本来聪慧过人,此时已想到假如门外真有人的话,这种功力,世上只有一个申伯贤老人可以办得到。 他相信自己不会弄错,微微一忖,已确定刚才感觉到的声息,决不会是幻觉,登时便忙忙寻思何以申伯贤到了门外,却不进来干涉自己之故? 关于他查不出自己伤势如何,尚不十分奇怪,而这申伯贤老人诡秘之举,却大大值得寻味。 莫说何仲容如今身已负伤,纵然没事,他已不是申老人的敌手,那么申伯贤何以肯让一个外人,任意窥阅师门的秘艺而不加以干扰? 他动也不动,坚决地认为自己必须想通了这个道理,才可以作任何才动。反正那申伯贤如果不出手于涉,则何妨多多考虑。 想了好久,心头又涌起成玉真那冷艳绝世的面庞,不由得轻轻嘘口气忖道:“假如她在这里就好了,她可以帮我出点主意……啊,哪怕是金凤儿姑娘??者是女罗刹郁雅在此,都可以商量一下……” 想起这些人,虽然仅仅是一掠即逝,但心中却引起两三种不同的感觉;成玉真使他奋起求生之念,令他觉得非常想和她在一起!每一次想起她,都好像浮起甜蜜满足的情绪。对于金凤儿,他有点歉疚,不过他曾为她舍命赎回她的自由,总算可以抵偿。 对于女罗利郁雅,他感到她的情意,但十分抱歉,他已不能接受。这些思潮感触一掠而过之后,蓦地心灵上闪现过一道光芒,他竟在无意之中,悟出申伯贤老人的用意。再想了一下,整理好思路之后,倏然回头大笑道:“申老丈,何不现身一谈?” 话声甫落,那白发苍然的申伯贤果然出现在门外,他冷冷道:“何仲容你好大胆,居然敢窥探老朽师门之秘!” 何仲容道:“老丈你的心意我业已窃破,我们何妨坦白相对?” 申相贤老人真不信这少年看得透他的用心,只冷冷一笑,道:“老朽可以听听你的幻想!” “你没有用独门手法,禁制住我吧?”何仲容忽然厉声问道。 申伯贤仍不回答,何仲容已得出示,又厉声道:“那《六纬神经》上第一篇载的潜真化无内视性命大法果真神妙无比,我差点儿为你所利用……” 他在老人眼中,似乎看到一丝颓色,那是失败者常有的眼色,于是继续进:“假如老丈你一直怀着善意,则此刻虽利用我,我仍可诈作不知,双手把《六纬神经》送到你面前,可是现在……” 老人刚刚进入石室中,何仲容先发制人,运足功力,一掌劈去。石室内狂飚忽发,劲风激烈。申伯贤举掌相迎,“啪”的一声,何仲容被震退了两步,挨在石棺上。 申伯贤面色倏阴使暗,但终于退开两步,道:“何仲容你这一身出奇的功力,已可以和天下任何高手抗衡,可你却偏偏遇着老朽……” 何仲容道:“你不必把话题扯开,你把我囚在那石室中,故意不闩住石门,目的就是要我进出来,偷取到这本《六纬神经》,然后你等我出去,才夺回来。这样你便可以不违背师门誓言而看到这本神经的内容。我告诉你,除非我不能生出此墓,否则必有一天,我会名正言顺地重来此处,把神经取走!” 申伯贤嘿然道:“你能把九面天秘牌都取到?” 何仲容道:“我有我的办法。” 申伯贤微一思忖,突然转身出石室,蹲在门口,以后背向着何仲容。 何仲容被他此举弄得糊涂起来,心想这老人莫非在背上练有什么功夫,所以到我冲出去时向他背上袭击?抑或他料我不敢冲出去,故此这样和我对耗,等到我饿死在石室中? 正因他猜不透人家心意,反而不敢妄动,呆呆地端立在石室中,两眼盯住那佝偻的背影,直在发怔。 过了好久,申伯贤忽然叹气道:“真是蠢才!” 何仲容瞧瞧外面,并无别人,那么不问而知,这句蠢才乃是向自己而发?越想越糊涂,暗付自己果然是个蠢才,也许是被老人愚弄了也不觉悟,心中大大烦恼起来,便在石室中踱起圈子。 无意中一眼瞥过那掀开了盖子的石棺,想起那本《六纬神经》,便顺脚走过去,刚刚伸手去掀书,忽然警觉,便在眼角留神窥看申伯贤的动静。 他故意掀弄有声,好教申伯贤听见,但等了一会儿,申伯贤仍然动也不动。何仲容忍不住把目光移到神经上,只见第二篇的题目是“迷魂大阵出入法”等字样。 何仲容大喜,忙看下去,忽然大大失望起来,原来那些文字深奥无比,他完全看不懂,看来看去,著然在后面发现一个段目是“简便出阵法”,他不敢抱着任何希望看下去,这一回居然看得懂了。那一段文字十分简单明了地教人如何走出桃树迷魂阵,还说莱围中那些纵横排列的菜过,乃是迷魂阵法的变式,只须按照前法,同样可以出阵。 何仲容用心记住出阵之法后,抬目看那申伯贤老人,只见他仍然背向着石室,蹲着不动。 他走到门边,停住脚步,正不知如何开口,老人痰嗽一声,头也不转,却道:“你能不能以侠义为怀,一生不仗着武功去为非作歹?” 何仲容望望门外,哪有人影,不由得问道:“喂,老丈,你可是问我户 却听老人低低骂声蠢才,可没有回答他的话,不觉甚是气恼。不过他认为这一点可不能令人误会,不管人家是否问他,径自回答:“我何仲容虽然不是出自名门,也没有师父教诲,但侠义之心,却是与生俱来……” 老人长笑一声,焕然纵开一旁,回头一瞥,那两道目光就像闪电似的,何仲容踏出门外,双手一摊,道:“我可没有拿你的神经秘籍!” 申伯贤已瞥见棺中的神经依然放在原处,便沉声道:“只要你不为非作歹,日后可以用九面天和牌,来换取天下第一的绝艺。” 何仲容见他说得十分认真,神情凛然,忽地浮起一阵惭愧,嗫嚅一下,却终于没有说话,但立即回身到石棺边,把棺盖盖好。 猛一回头,老人已失去踪迹,于是走出石室,按着记忆中来时走法,不久已出了墓外。 见到天光,胸襟为之一爽,长长透一口气,低头看看石碑,心中想道:“我此生恐怕不会再来这里了,请你埋藏住天下最大的秘密吧!” 他按着《六纬神经》中的方法,容容易易便出了桃林,不久,便出了这个菜园。 只见本屋门前站着那鬓发俱白的老人。他此刻面现一种奇怪的笑容,何仲容感到其中包含着鼓励、期待和恐惧等等味道,不由得们然想道:“他希望我能够取得那九面天秘牌,然后把《六纬神经》取走,以免落在奸人之手,贻害天下,但又怕我做不到,反而泄了机密,惹得天下武林都到这里来争夺那本奇书。唉!他的心意,我是辜负定了,也许他到死的那一天,还在盼望我忽然出现,否则他便无法向他师父云溪老人的英灵交代……” 想着,已走出小巷,忽见转角处站着高秀,他大踏步走过去,诚恳异常地道:“请你转告你义父,说我何仲容决不会为非作歹,可是此生多半不会再来!” 高秀怔了一下,道:“为什么你不再来?啊,难道义父要你再来?” 何仲容轻轻叹口气,不再说话,径自走了。 这时天已入暮,回到周工才老人家里时,更加黑了。 女罗刹郁雅十分高兴地迎接他,一直跟着他到了卧室,替他取了沐浴替换的衣服,又端了一杯热茶给他。 何仲容虽然觉得这种侍候十分舒服,但心中却有点不安。 周工才老人匆匆扶杖进来,但因郁雅在一旁,不好询问。 何仲容却道:“周老丈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去……” 周工才和郁雅一齐注意地看着他,何仲容道:“我有点要紧事,必须离开一趟,大约三四个月后,才能回来……” 周工才老人露出喜色,道:“你如有事,老朽不好留你,但你事完之后,却记得回来才好。” 这个老人还以为何仲容得到他师兄允许传艺,故此要离开,所以才秘密地不说出是什么事和上什么地方。 女罗刹郁雅怔一下,道:“你有什么要紧事?现在风声紧得很,最好不要出去!’” 何仲容笑一下,道:“整天躲着也不是办法,况且只要不是用阴谋诡计,我决不怕四堡五寨的人!我还未曾想好,也许是明天一早便走,但也许今晚便走,这样比较机密些!” 女罗刹郁雅心中甚是难受,自己虽是一片痴心,但对方可没有一点表示,这正是“我本将心向明月,谁知明月向沟渠”。 周工才自然知道女罗刹郁雅心中不好受,暗想总该给她一点机会,便扶杖出房,一面道:“你好好休息,反正我们日后还要见面。不过在你走之前,希望能够让我知道!” 何仲容道:“我真有点事要跟你商量,但等我走时再说吧!” 郁雅等老人出房去了,才问道:“你可是要钱用,要找周老丈么?” 何仲容摇头道:“不是关于他的事。” 眼见那称雄一方的女魔头,含情俯首地坐在椅上,何仲容自家也觉得难过起来,心想这位女罗刹对自己是情深义重,可是自己偏生要辜负了她的情意。这次离开周家,有一半是为了要避开她,不过事到临头,见她如此楚楚可怜,便禁不住对她十分怜惜,原本要对她坦白说出自己和成玉真已有了盟誓的决心,这刻蓦地烟消云散,怎样也不能说出口。 郁雅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你不肯告诉我为什么事,我也不便询问,只盼你出门后一切小心,慎防对头暗算!” 何仲容道:“我会小心的!” 郁雅慢慢起身,道:“你早点休息,最好明早再走,我可以送你一程!” 何仲容起来相送,嘴唇嗫嚅一下,才道:“好吧!我好好睡一觉再走。” 女罗刹郁雅露出笑容,袅袅走了。 何仲容立刻收拾一下,把蓝电刀背好,挽住一个包袱,悄悄走到周工才卧房去。 周工才见他的装束,便讶道:“你今晚就要走了?” “是的,我特地来请你帮个忙。” “老朽如有可以效力的地方,自是义不容辞!” “唉!说出来我也很难过,郁姑娘对我很好,我也不是个木头人,自然知道她的心意,可是我和成家堡堡主的小姐成玉真,已经有了山盟海誓,三个月后在庐州见面,那时我们便正式成亲,对于郁姑娘,我已没有福气可以消受她的情意……” 老人摇摇头,道:“那真太可惜了,你可是要老朽替你转告她么?” “正是这样!”何仲容侗然道:“老丈你一定要设法让她明白,我今生今世只能爱成玉真一个人,假如我能对成玉真负情的活,她也应该鄙视我!” 老人点头道:“我省得了,虽然这是件苦差,但老朽也曾受过郁姑娘的恩,故此也希望早点使她对你断念,才不会太过痛苦。你这样做法极对,免得日后大家痛苦不堪。不过太可惜了,她的容貌性情都很好啊!” 何仲容脑海中掠过成玉真的影子,那张冷艳绝世的面庞,郁雅如何比得上?当下只笑了笑,不予置评。 “你可是要找我师兄去,他肯传你武功?” “喔!不……”何仲容露出一丝惭愧的神情:“我自己要到一个地方去,办好一件事,等到三个月期满,到庐州会着成玉真,便也许回到这里来,助你完成心愿……” 周工才发现他惭愧的神色,但猜不出是什么缘故,当下珍重道别,再三坚约他和成玉真会面之后,要到扬州来一越。 冬天匆匆过去,庐州城中、新年是象方兴未艾,爆竹之声处处可闻,但城西近郊处的一座佛寺,却安静得一如平日。 寺后宽大的园中,一座小楼,孤立在竹丛树影间,楼上一个少年,正倚栏遥望。 园外是一片田野,寂寂无人,午后的太阳晒在地上,春寒稍减。 忽见一条人影,沿着田野间的呼陌疾走而来,却是一位女郎。楼上的少年喜动颜色,振臂大叫道:“玉真,我在这里!” 那位女郎一直走到楼下,然后停步仰头望上来,冷艳绝世的脸庞上,虽然略现风尘憔悴之色,但两道细而长的秀眉末梢,却挑着喜意。那两道明亮澄澈的目光,宛如两支利剑,直插人何仲容的心房。 三个月的分离,在情人的感觉中,直等如千万年,而那说不尽的相思,更加刻骨铭心,可是此时若地一见,四日交投,无量的苦楚,都化作烟消云散。 两人脉脉对觑着,谁也没有言语和动作,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虽然有一段距离,然而他们的心,已紧紧搂抱在一起。 何仲容忽然大惊,纵身飘落楼下,连声问道:“玉真……玉真……谁欺负你了?” 说时,猿臂伸处,把成玉真整个儿揽在怀中。 成玉真睫毛上犹自挂着两滴泪珠,但她连连摇头,含糊不清地道:“没有……人欺负我……。.我只是见到你,觉得太快乐了……” 何仲容感叹一声,仰天望着天空,心中默默祈祷道:“老天爷呀,但求您可怜可怜我们,再别教我们分离……” 成玉真在他胸襟上拭掉眼泪,见他仰天沉吟,便疑惑地问道:“仲容,你想什么?” 何仲容道:“我不是在想,而是祈祷上天可怜我们,别再要我们分离 成玉真喜道:“你祈祷得真好,足见你的真心,现在我们一齐跪下来,向老天爷恳求,你说好么?”何仲容连声赞好,于是两个人一齐跪在地上,同样地仰头向天,默默祈祷。 远处隐隐传来爆竹声,新年的欢乐,到处弥漫着。 好久,他们才相视一笑,站起身来,何仲容温柔地抱起她,双足一顿,便飞上楼去。 他们一同在陈设简单的房间内休息,并肩坐在竹榻上。 何仲容道:“在你未来之前,那爆竹声声,挑起我内心的惆怅,那时更加万分想念你……” 成玉真务然一笑,道:“我也是这样……啊,仲容,怎的你神采奕奕,比以前更加焕发,尤其双目中神莹内映,假如我不知你的年纪,真以为你已练了一百年以上的功夫……” 何仲容淡淡一笑,道:“真的么?我们慢慢再谈这个,你先把回堡的经过告诉我!” 她那美丽的面上,立刻掠过一层黯淡之色,轻轻叹口气,道:“仲容,为了你,我把养育我到这么大,爱我至深的父亲也抛下,任得他老人家孤孤零零地独居堡中……” 何仲容一阵歉然,但跟着想到她这样说法,不啻说他在她心目中,比她父亲成永还要重要,于是又一阵狂喜。 她又叹口气,然后道: “我带了一个坏消息,你听了可别生气!” 何仲容县然一笑,道:“你快说吧,只要有你在身旁,任何坏消息我都不在乎……” 成玉真深深瞥他一眼,沉重地道:“我能够顺利地来找你,当然事情不会简单。当我把那块象牙牌送回堡去时,一踏入百里之内,我父亲便派人出面阻止。我写了一函,告诉他老人家说,我带回一块象牙牌,却不知是否天秘牌,并且告诉他说,你也不知此牌是什么来历。此函一送达我父亲之手,他便让我回去,我把那块象牙牌献上之后,他立刻收起来,也不说是与不是,当下便要我在他和你之间选择其一。我痛苦地想了许久,终于说要回到你身边。父亲面色十分难看,对我说既然我要嫁给你,他也不加干涉,但他又说因四堡五寨和你已结下不解之仇,是以要我囚禁堡中,等你前来探视时,可以清算旧账。我不敢违逆他的命令,只好苦苦哀求。住了两个月之久,四堡五寨的人都齐集我家,父亲便对我说,还有一条路可走,便是由我先来找你,约定在见面半个月后,即是正月二十,在铜山城外十五里的报恩寺见面。这半个月的时间,就是给你作充分的准备……” 说到这里,她已泣不成声,何仲容反而觉得奇怪起来,问道:“玉真,这消息虽然十分坏,但你不必哭得这么伤心啊!我们商量一下,也许有法子想!” 成玉真摇头道:“我们四堡五寨家传的金龙八方天马阵,天下无人能破你纵然武功高强,别说孤掌难鸣,就算能够以一敌众,却也无法过得金龙八方天马阵的一关!你还要明白一件事,我到了这里,等如四堡五寨的人也到了此地,我们即使想逃走,也办不到!” 何仲容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一定没有生路的了,让我想想看 她偎依在他怀中,悲不可抑,当时她在成家堡中,已经仔细考虑过,假如不答允第二个办法,则何仲容在过了期限之后,一定会来成家堡,那时连话也无法说上一句,便须目击他丧身在那威力重大,天下无双的金龙八方天马阵中,因此她选择了这条路,她打算和何仲容好好享受完这半个月的温馨日子,然后陪他到铜山去,她要在群雄之前,演出从容殉夫的一幕…… 何仲容两眼直眨,不住焦思,成玉真又道:“你的好友高弃本已和我的侍婢秋云成了亲,不久以前竟然到成家堡查探你的生死消息,吃我父亲把他们软禁起来,其余的人听说是山右老农孔廷式的嫡传弟子,便都不肯放过他。幸而我父亲力排众议,才决定等到和你会过面之后,方始轮到处置他们。” 何仲容虎躯一震,轻轻用了一声,道:“再过一年,我便有把握,可是这一年期限,谈何容易,尤其是高弃夫妇已陷虎穴,哪能熬得过一年,但又迫得我不能不孤注一掷……” 成玉真诧道:“仲容,你说的话我一点也不懂,难道一年以后,你便破得金龙八方天马阵?” 何仲容叹口气,道:“一年以后也许可能,但现在决办不到!玉真,以四堡五寨的威名,天下有什么人还能和他们相比?” 成玉真耸他肩,道:“有还是有的,但根本不可能。目下天下武林中,只有武当、少林、峨嵋三大派人多势众,四堡五寨与这三派中任何一派,都得保持客气,互不相犯,以免两败俱伤……如以个人而言,据我父亲他们讲究,那流沙谷死亡岭中的天孤叟翟寒,身手已与当今武林前五位高人不相上下,但一入金龙八方天马阵中,简直晕头转向,不堪一击。故而由此推论,那前五位高人出手也无济于事,除非有两位或三位联合起来出面于涉,则又不同说法……” 何仲容摇头道:“要请那等高人出手,根本不可能,别说没有交情,就算是这种交情,此时也来不及逐位通知!这么说来,我岂不是死定?” 成玉真泣然涕下,一片玉残花愁之色,极是动人。何仲容忽然豪气奔放地大笑道:“何仲容一生命运多泰滞多乖时,想不到居然挣到今天地位,不但名震宇内的四堡五寨要联手来对付我,最难忘的还是你的情意.何仲容既然已得到不少。就死又有何憾……” 话说得虽是豪壮,但成玉真却宛如被千百口利刃刺在心上,痛不可当,登时悲拗哀啼。 何仲容不甘就此束手引颈就戮,抱起成玉真,在房间中踱起圈子来。成玉真紧紧埋首在他胸前,泪水把他的衣襟染湿了一大片。 何仲容想了又想,突然长叹一声,道:“我真是世上最蠢之人,放着现成的救兵不去报请,空自提心吊胆了很久……” 成玉真一味悲戚,倒没听清楚他的话。 何仲容把她放下来,道:“玉真,为了我的性命,可得劳你辛苦一趟了 成玉真愕然睁大眼睛,这时她感到何仲容那种十分神秘坚强的潜力,像以往一般,他每一次出现,总有好些不同的地方令人震愕,同时他屡次遇难,都逢凶化吉,一直是有惊无险,现在又不知有什么办法想出来,说得这么肯定有力。 何仲容道:“现在我有一个机会,可以争取多一年的时间,只不知十五天的时间够不够……我的办法是你马上带一件信物,急赴嵩山少林寺,将全寺精锐好手全部调到铜山,连少林寺当今方丈梦智老样师,也得立刻克期赶到铜山报恩寺去,助我对抗四堡五寨的人!” 成玉真听了,真不知信他的话好呢还是不信!想那少林寺为武林百家之总源,何等威名。当今方丈梦智大师更是一代高僧,从不离寺,更不以武功与人争雄,故此武林前五位高人中,不把这位高增列入,可是听何仲容的口气,好像还不是求请救兵,简直是把少林寺全部高手敕令召来救驾。她又想到何仲容在这时总不会还有开玩笑的心情,是以不信之中,又不能不相信。 只见何仲容在囊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玉环,慎重其事地交给她,道:“凭这件信物,少林寺的高僧大师们,都得离寺来助我,你好好收起来,我们一同出发,到了铜山,我趁还有十日工夫,好好准备一下,你则疾赴嵩山少林!” 成玉真长长叹息一声,道:“我们还未曾好好相聚一下呢!但事情已急,我们五天工夫,不知可赶得到铜山否?剩下的十天工夫,又不知是否能从少林把救兵进请回来!现在立刻就得动身,争取时间……” 何仲容拥着她深深吻一下,然后把蓝电刀背好,便和她一同跃下小楼,径向西北方奔去。 一路上倒没有什么事故发生,晚上他们仅仅休息两三个时辰,天尚未亮,便自赶路,大家都是心事重重,一直没有露出过欢笑之色。 第四天的中午,已到了铜山。成玉真长长透口气,道:“尚有十一日的时间,相信一定赶得回来,只怕少林寺的和尚们行动不够快,那就用了!” 何仲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尽力而为,我也尽力准备,只盼望能以一身之力,便可以应付此次危机。我在城内随便找家客店,正月十五那一天,我便到城外的报恩寺赴约。你回来时,便可以直接到报恩寺去!” 成玉真道:“这约会是在晚上二更才开始,也就是元宵节人家赏灯最高兴的时候!你白天仍可以在店里休息准备!” 何仲容道:“不,我白天就去,或许你明日已赶回来,我们也可以见见面……” 当下何仲容把她送到城外官道,成玉真和他拉拉手,含泪道:“你千万小心,我去了…… 何仲容一阵悚然,心想这次生离,也就和死别差不了多少,心头大震,竟说不出话,蓦一惊醒时,成玉真已去得远远,只看到那袅娜的身影。 第二十二章 讨救兵掉包得秘籍 日子一天一天地溜过,何仲容整日呆在客店中,努力练功,对于少林寺的援兵,起先他一点也不担心,但数日之后,他忽然想到四堡五寨乃是当今天下黑道中最强的人物,分头领袖各地黑道之雄,假如少林的方丈大师梦智老禅师不是亲自出马的话,四堡五寨的人,可能不买账。但那梦智老禅师平生几乎未入过江湖,这一趟会不会为了一个无名小辈而破例下山?那枚玉环虽然是他师叔松雪大师的信物,但梦智大师为方丈,自然有权不听师叔的命令,更何况不是松雪大师亲自发令? 疑惧与日俱增,他倒不是怕死,而是觉得自己假如不能从这一劫逃生,太过辜负了成玉真的情意,也辜负了自己一身武功。 元宵佳节已到,他一早就跑到城外的报恩寺去,发现寺侧有座宽大的园子,其中有个草坪,少说也有两亩之大,他看看这草坪正是决斗最佳之处,便先回到寺内禅房休息。 一直等到黄昏,成玉真仍然没有消息,但有一件奇事。 原来这报恩寺本就香火零落,甚是萧索,加上今日是元宵佳节,更见冷清清的,但由下午开始,却有不少和尚陆续来到,每一批三两个不等,直到黄昏时,寺中到处都是和尚。 何仲容颇有所疑,但因见这些和尚们全都表示出彼此并不相识,是以又想到如是少林援兵开到,决不会这种态度。 成玉真一直芳踪沓然,何仲容暗中极为焦灼,不但为了她不能及时赶回而焦心,同时更胡思乱想到她可能在路上出了岔子…… 越在这种情形之下,时间过得更快。 将近二更时分,何仲容走到那座园子的草坪上,静静等候。 二更才到,树本黑暗中有人洪声大笑道:“何仲容,你倒是个守约君子,但老夫等亦等了好一会儿……哈……” 何仲容站在明亮的朋光下,宛如玉树临风,英姿焕发。闻言脸上毫无变化,只微微一笑,道:“请各位现身相见!” 树后鱼贯走出九个老人,其中一个是个老妪。 何仲容眼光略扫一匝,面上神色丝毫不变。这九人他早就见过,正是当今天下都畏惧三分的四堡五寨的主脑人物。 带头的一个正是金龙堡堡主金大立,他独自走到何仲容眼前,洪声道:“看你神色力持镇定,虽然我等出现,早在你意料之中,但你决不是早已察知我们到达而隐匿在黑暗中吧?” 何仲容微微一笑,忖道:“这位金龙堡主断无找话闲扯之理!但何以又有此一问?”这么一想,登时用心细想其故。几乎在同时已想出了道理,敢情那金大立这一间,旨在探究何仲容的真正功力,到达了什么程度?他们到达之时,曾经尽力隐蔽行藏,假如何仲容仍然发觉,则何仲容的功力,定比他们都要高出一筹。何仲容想出这个道理,便冷冷一笑,道:“这些闲话何必多提,各位约我今宵在此见面,有什么见教,何妨立即明示?” 成永大声道:“何仲容,你已知道我们四堡五寨天秘牌的秘密,老夫如今先问你一句,这件事你可曾告诉别人?” 何仲容心想对方这一问,分明是先问出这秘密有否泄露,然后相机加以灭口,念头一转,便淡淡道:“这问题我也不答复,你们一定要杀我灭口,我也无法!” 赵大娘尖声叫道:“何仲容,你以为不说出来,我们便没有办法么?老身不妨告诉你,假如你不回答的话,我们等杀掉你之后,便一路追查你这两三个月的行踪,凡是和你见过和说过话的人,都一律杀死,这总可以了吧!” 何仲容愤然瞪她一眼,道:“凭你也能动我么?哼,九个人一涌而上,算什么英雄?” 岳堡主怒叱道:“何仲容休得口出不逊,我们这个金龙八方天马阵,必须九人一齐施为,你岂能以此为藉口?” 何仲容冷笑一声,道:“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何你不肯承认单打独斗,不是何某人的对手!” 末后两句,说得声色俱厉,岳真面上一热,竟然说不出话。 金大立厉声道:“你不必张狂,我们可是瞧得起你,单打独斗,吃你逃走,便是我们四堡五寨的心腹大患!你如今可曾明白了?” 何仲容自知用尽言语相激,仍然不能使他们改变初衷,再说也是无用,目下再拖延下去,救兵之事,终是渺茫。反正情势如此,总该表现得英雄一些,当下朗笑一声,打肩上掣下蓝电刀,如指道:“你们快布阵势,何某要见识见识名满天下的金龙八方天马阵,到底有多大的威力?” 金大立拔出金龙剑,缓缓一挥,余下的八人立即各占方位,把个何仲容团团围住。 何仲容又是一声朗笑,道:“你们不是有咒语的么?今宵为何不念?” 金大立沉声道:“何仲容,要打就打,何必尚在口舌上称能?” 何仲容面色一正,道:“金堡主说得是,何某这就出手了!” 金大立屹立不动,其余人人却立刻走动,绕着何仲容走日子。 何仲容陡然舌绽春雷,喝声“看刀”,一道蓝森森的光华暴然疾封金大立。 金大立伫立不动,直到刀光及体,这才一剑封去。 “铛”的一声大响,刀剑相交,两者均是神兵利器,各无损伤,但金大立却抵挡不住对方的如山潜力,一连退了三步,方始稳得住身形。 九位一时之雄都为之大大失惊,敢情这个何仲容真有神鬼莫测之功,每一次出现,武功上总是大有精进,这一次出手,居然比之天孤叟翟寒还要高出些,假如单打独斗,别说他们九人无一是对手,便找到武林中号称前五位高人中任何一位,恐怕也要惊服这个少年的武功。因此也可以说何仲容目下的武功,已达到天下最强的地步。 何仲容这一刀试出自己的功力,不由得豪情飞扬,仰天长啸一声,便要再发出来。 蓦地四周升起一片梵呗之声,草坪中十个手持兵器的人,全都为之一愕,齐齐停止动作,回眸观看。 只见四周出现无数和尚,全部一律手持戒刀。何仲容、四堡五寨等十人目光到处,只见一位老和尚,胸前挂着一串长长的念珠,双手合十当出,缓步走过来,在这位老和尚身后,另有三位灰衣老僧,也跟着走来。 当前这位老和尚耳轮垂肩,慈眉善目,但自然流露出一种震慑人心的庄严气象。他身后一位侍者,抬着一根粗大的禅杖,颜色黑黝而发亮,一望而知乃是精钢打造,份量之重,令人见而咋舌,那侍者颇为魁伟,但抬着这根样杖,显得相当吃力。 再后面的三位老和尚,两位手持戒刀,连鞘拿着,当中的一位相貌威猛,双眸转动间,精光四射,手中倒提着一柄月牙方便铲,柄端小钢环不住地响着。 这位和尚在江湖上大大有名,乃是少林寺在武林中最负盛誉的人物,现在少林寺达摩院首座大师,法号聚石,武功之高,世罕其匹。这聚石大师十年前方始现迹于江湖,因他不但相貌威猛,心肠更是硬如铁石,逢着武林败类或是江湖上为非作歹之徒,必定重重惩治,是以这聚石大师不过下山云游一年,便已成名遍天下。正因他一向勤练武功,从未下山,直到十年前方始如神龙一现,是以威名响遍天下,却未曾列人前五位高人之内。 且说四堡五寨的九位老人,初时虽认不出领头的和尚,但一见聚石大师,便都不禁为之凛然,登时猜出领头的老和尚,定是宇内武林万派归宗的少林寺老方丈梦智大师,这位一派之尊今宵居然在此地出现,可知事情绝不寻常。 老和尚诵声佛号,声音清越之极,直人云霄,然后展颜微笑,道:“九位是散布天下,威镇一方的四堡五寨的老当家了?老衲梦智,今宵打扰各位,实在不安,但老衲有几句话要和这位何檀越一谈,是以不得不耽搁老当家们的宝贵时间!” 金大立暗中松一口气,立刻抱拳还礼,道:“老方丈等闲不离宝寺,今宵履暗红尘,老朽等幸睹金面,实在有缘,老方丈即管请便,老朽等不妨等候!” 他可以为梦智大师竟是对付何仲容来的,是以松一口大气。这想法也未始没理,那何仲容到处都生事惹非,凡是与他有关连的,都不是平常之事。 梦智老和尚朗声道:“敝师叔松雪大师的玉环信物,可是何檀越差人送来?” 何仲容大喜道:“不错,小可虽不敢惊动大师,但势迫于此,万望大师海涵慈悲!” 梦智老方丈庄容道:“看这形势,果然非老衲等亲自到此不可!何檀越有话尽管吩咐……” 此言一出,四堡五寨的九个老人都惊得呆了,敢情弄了半天,这批少林高手,竟是何仲容的援兵,又听他们提到松雪大师,这位少林寺第一位高手,早在七八十年前便自享誉武林,却和何仲容有极深渊源。 他们正在惊疑,何仲容已道:“几个月前,贵寺的太初禅师在凤阳光明寺,惨遭他们毒手,全寺焚为平地。此事是因小可自愧,因此等今晚事完之后,小可正要向老方丈请罪,任凭处罚!” 老方丈面色一沉,道:“何檀越毋须自责过深,此事自有下毒手之人可以承担!” 何仲容立刻道:“小可请大师等前来,只请大师帮忙一事……” 何仲容歇了下,虎目一睁,扫略过九个老人面上,只见那岳真、柳伯聪、卫效青等三人,露出特别的神色,心知他们是因火焚光明寺之故,惧怕少林寺的威势。当下冷冷一笑,道:“小可所求之事,便是请大师为小可做主,和他们四堡五寨约定一年之后,再在此地见面。届时小可要以双掌单刀,力斗四堡五寨的金龙八方天马阵!” 此言一出,四周百来个和尚都掀然色变。 聚石大师在少林寺中除了方丈以外,身份最高,同时昔年又最崇拜松雪大师,是以忍之不住,厉声道:“何檀越,你可知道金龙八方天马阵,乃是合九人之力,加上组织变化,是以威力不能以人力计算么?” 何仲容微微一笑,道:“小可知道!” 四堡五寨的九位老人全都放下心事,只要他不叫少林寺帮忙出手,别说等上一年,就是十年也无所谓。 何仲容又朗声道:“但今宵既然他们都来了,若是教他们这样回去,小可也过意不去,就请老方文和诸位大师做个见证,准许他们以一敌一,随便哪个出来和小可动手,他们可以轮流上阵,小可力战到底!” 他说得雄壮无比,一副大丈夫凛凛之色,令人心折不已。聚石大师大声道:“壮哉此言,何檀越前程未可限量!” 梦智大师道:“老村就凭一根伏魔禅杖,本夺两院一楼的三位首座,以及一百零八位本寺弟子的罗汉阵,向九位讨取一句话,今宵是否能如何檀越之言?老衲在此洗耳恭听……” 金大立面色变了几次,回身向八人一瞥,也不说话,便自了然大家意思,回头道:“老朽等冲着一百零八位大师的罗汉阵容应一切!” 梦智大师佛法精深,闻言只是轻轻一笑,聚石大师却忍不住,厉声道:“你们哪一位在老衲方便铲下走得上一百招,老衲自此回山练艺,一生不再踏人江湖一步广 云布性情最暴,闻言大怒,方要挺身出去,却吃赵大娘一把拖住,连连摇头,其余的人,都不做声。 金大立在九人之中,武功最高,但他为人沉稳多智,不做没有把握之事。这时己方既然无人应战、便也不肯冒险,冷笑一声,道:“老朽等今宵并非要向聚石大师生事,这是其一。老朽刚才之言,乃是以金龙八方天马阵而答话,这是其二!聚石大师莫非想试试此阵的威力么?” 梦智大师一听这老狐狸把话扯到这一头,聚石大师如若不服,定然先吃眼前亏,他这位一代高憎,仅仅一瞥之间,已看出何仲容身负绝技,非同小可,因见金大立狡黠毒辣,想教聚石吃个大亏。这金龙八方天马阵昔年天下第一的高手云溪老人尚且认输,何况聚石?当下朗声道:“聚石不得多言,今宵是何檀越为主,本寺的一段过节,以后再提!” 何仲容接四道:“九位堡主寨主如果急于报仇,不用客气,小可已在这里恭候。” 卫效青一跃而出,慢声道:“何仲容你还我儿子命来!” 何仲容应声道:“小可性命在此,你来!” 卫效青那对御史笔一分,疾袭而至,何仲容仰天长啸,蓝电刀一竖,封住面门。“当”地清响一声,卫效青左手笔尖点在刀身上,震得手腕一麻,但同时之间,右手笔已疾然点在何仲容小腹的“大巨穴”上。 少林寺老方丈梦智大师与及身后二院一楼的三位首座高憎,精状均暗中一凛,可是要出手救援却已无及。 卫效青倏然退开去,嘿然凝目,何仲容哼了一声,一只手按住小腹的“大巨穴”上,身形摇摇欲仆,梦智大师宽袖一展,把身后三位正要上前的高僧挡住。 只见何仲容摇摆了几下,终于没有摔倒,有气无力地道:“卫寨主,你何不取我性命?” 卫效青又惊又疑,须知他那一笔点下去,便是岩石,也能点碎,但他却感到对方小腹上有一种潜力轻轻一震,便把自己笔尖上蕴聚的真力完全卸掉,这真是从来未有的经验。当日在凤阳光明寺中,他曾以摘叶飞花的手法,用一蓬树叶击在何仲容后背,何仲容不曾倒地。其后更曾点在他肩肿骨上的穴道,但笔尖着处,可没有方才这种潜力,是以上一次还以为是他身有至宝,可以护住穴道。 现在姑勿论何仲容是不是伤重得快死,但他居然不在笔尖着穴之时,立刻倒毙,这就是够使得天下武林名家为之惊疑不解,包括梦智大师等在内。 何仲容掩住小腹,向前走两步,道:“你儿子虽然死在我的刀下,但当时我仅仅用刀尖指住他心窝,你却施以暗算,在后面打我一拳,我被你拳力震得向前一动,才把你儿子杀死,他的死我能负其咎么?” 卫效青还未答话,旁边的梦智老禅师朗朗诵声佛号,道:“何檀越且容老衲说几句话如何?” 何仲容突然放开掩腹之手,仰天大笑一声,声音清越高亢,哪有一丝受伤之迹?笑罢面容一正,向老样师道:“大师请指教。” 梦智老禅师道:“光明寺被毁之事。老衲早已闻悉,后来查出卫寨主爱子死在寺中,因而放火毁寺。老衲因未明其中因果,故此不能率尔向卫寨主责问,同时以老衲所知,光明寺主持太初师侄的功夫,因经过二十年苦修,在我少林门中,已可列为数一数二的高手,应比四堡五寨列位略高些许,何以轻易让人焚毁寺院,门下弟子竟然无一生还?这些疑问,使老衲苦思不得其解。如今见卫寨主的武功,果与老衲忖度者相同,何檀越既曾身历其境,可否说出详细内情?” 何仲容道:“当日小可路经光明寺……”他简要地告诉老禅师,当日因身边有松雪大师的信物,太初禅师为了起初误会动手,把他击得重伤而大表歉疚,又悔恨二十年持戒之功,一旦化为乌有,便施展少林秘传“通关破穴”大法,为他助长功力,打通死穴。恰巧大功告成之时,岳真、柳伯聪、卫效青等三人率儿子们来到找他,他本来为了寺中僧侣的生命,要用卫成功的性命威胁他们,但卫效青在后面偷袭,故此误杀卫成功。 其后因敌不过岳真、卫效青、柳伯聪三人合力攻击,故此匆匆逃走,想不到他们趁太初禅师施展大法之后,筋疲力尽,竟然放火毁寺,把全寺僧侣全部烧死…… 梦智老禅师面上神色丝毫不变,但那对善目中却射出低人光芒,沉声道:“谢谢何檀越见告一切,敝师侄的怨仇,本门一定会为他清理……” 那边金大立等九人一听,便知要糟,尤其是目下根本已陷在对方罗汉阵中,纵然不顾面子而逃走,也十分困难。 梦智大师面向九人,朗声道:“这段过节,当何檀越之事了毕,方始向各位请教。” 聚石大师低声问道:“敢问方丈大师,何檀越虽然得到太初为之通关破穴,但如何能当得起适才的一击?” 梦智大师道:“他除了打通了死穴之外,尚有奇功护身,此人目下一身武功,相信天下已无人能出其右……” 那边的卫效青吃梦智大师这一打岔,勇气已消,事实上何仲容露这一手惊世的护身功夫,他们九人非回去好好商量一番不可。最令人难解的是当日在光明寺时,何仲容武功已比在成家堡时高出许多,这本就够希奇了,哪知这番重逢,何仲容又有极大的精进。这个人如此神鬼莫测,一年以后见面,又不知怎样?他们必须另想对策不可,当下已打消再战之意,退将回去。 金大立道:“今宵之会,可以暂告结束,何仲容你意下如何?还有梦智大师是否尚有见教?” 何仲容道:“我们一年后的元宵节,在这里见面。” 老方丈梦智禅师朗声道:“关于光明寺之事,等你们一年之约过后,老衲自会出面清理!” 金大立收起金龙剑,大声道:“这样老夫等且先归去,一切都等一年后的今宵,方始计较。” 梦智大师诵声佛号,只见围在四周的一百零八个和尚,闪开一条道路。 金大立等九人,来时气势汹汹,走时却带着沮丧的心情,穿过和尚群,出寺去了。 梦智大师向何仲容微笑道:“何檀越乃当代奇才,老衲十分心折,来时宇文飞师叔曾托老衲向檀越致焕。目下他已隐居寺中,不问世事。今宵之事,已告结束,明年今晚再和檀樾相见,事后方始与檀越略作盘桓……” 何仲容明知这些高僧们不耐在此间逗留太久,忙忙躬身行礼致谢,送他们出寺。 眼见一大群和尚冉冉隐没在远处的黑暗中,心头记起成玉真,不由得十分迷惘。忽觉身后两丈许处,有一点声息,当下微微一笑,倏然侧跃,一眼瞥见一条人影,悄然站在山门内,可不正是那艳绝人鬟的成玉真?他喜唤一声“玉真”,便把她搂在怀中…… XXXXXXXXXXXXXXX 在那扬州周工才家中的女罗刹郁雅,在这元宵佳节,颇不寂寞,原来周工才摆了筵席,请了他师兄申伯贤老人和他的义女高秀来家中共度佳节。郁雅认作周工才的义女,其时她早已探听出申伯贤的来历,并且得到申伯贤的期许,授以绝艺。 不过申伯贤可不知何仲容乃是周工才的忘年好友,郁雅也不知道何仲容曾到申伯贤处扰乱了一场的事,她已被周工才瞩咐过,不可提及何仲容的名宇,故此她向申伯贤学艺了两个多月,大家都不曾提起过何仲容。 申伯贤甚是欣赏这女罗刹都雅,认为她天资领慧.武功亦已有根底。他受了何仲容的刺激,观念大变,这一晚元宵佳节,便是郁雅正式拜在申伯贤门下,而由周工才摆下酒筵大大庆祝一番。 过了几天,女罗刹郁雅回到周府,竟然闭住房门,痛哭不已!周工才这时待她有如亲生女儿,心中十分着急,好久以后,才能叫开房门,进去劝慰她。郁雅满面幽怨,告诉周工才说,她从一些江湖人口中,探知何仲容已和成玉真结成夫妻,因何仲容在武林中已是赫赫有名的大侠,故此不少武林朋友已经摆酒道贺。 周工才心中本知何仲容对成玉真一往情深,此时虽替郁雅难过,但回心一想,这样也好,趁早教郁雅死了这条心,免得误她一辈子。 又过了几日,一个早晨,女罗刹郁雅淡妆素服,走到她师父家门,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便停步不前,随即拍到菜园园门旁边向内窥觑,猛可大吃一惊,敢情菜园中一共站着九个老人,其中一个乃是老妪。 她一眼便认出这九人乃是五堡五寨的老当家们,竟不知何故齐聚此地,好像要向师父寻事似的。她看见桃树后面光影微闪,心知师父已经隐身该处,当下一方面奇怪他老人家何故不出面阻拦,一方面暗幸自己没有露出痕迹。 金大立等九人为了怕一年之后敌不过何仲容,故此在报恩寺出来之后,大家一商量,都因外敌太强,除了何仲容以外,尚有少林一派。故此九人都捐弃成见,大家取出天秘牌来,凑在一起,登时知道那本天下无敌的《六纬神经》,乃是放在扬州城内一座菜园中的古墓之内。 天秘牌上清晰地载着到达藏书之处的路线,因此他们赶到这座菜园中,大家都浮起一阵兴奋。 这九个震惊江湖的一时之雄,一旦步人菜园,便发现这座菜园布置有异,好像暗中摆有一个玄奇奥妙的阵势。是以九人小心翼翼地向那座古墓走去,但直到路人桃树植立范围之内,仍然没有什么动静,当下便比较放心,一直走到墓碑处,见到碑上刻着“天机地秘之墓”等六个大字时,九个老人都松一口气,彼此会心一笑。 揭开墓碑,九人鱼贯走入墓中,转两个弯,便抵达那个放着三具石棺的石室。 他们上前一看,金大立道:“鼎鼎大名的云溪老人遗尸便在此处,啊,还有他的师父……” 大家嗟讶一阵,便由金大立格开当中的石棺,只见一本装订精美的卷册,放在格中,上面写着“六纬神经”四个字。 金大立道:“这本秘籍在此棺中置放了将近百年,却毫无尘埃,真是奇怪……” 成永道:“金老大快点取出,好离开此地,设法练功。咱们时间可不算多呢…” 金大立伸手取起《六纬神经》,并不观看,放在囊中,然后九人一齐走出古墓。 出了墓外,这九位老人可能走了好久,还没曾走得出那桃树迷魂阵。 他们不久便发觉身陷险地,全都露出愤怒之色。赵大娘失声骂道:“云溪老贼好小气,既然输了师门秘籍,为何不大大方方送给人家?” 九人之中岳真、左同功和钟子光三人,略识这等阵图变化,五行生克之学,当下三人凑在一起商量,当先带路,但走了半天,仍然转回原处。 几人都恶不可遏.岳直打量了一会儿,回身走进墓中。 大家都不知他此举何意,岳真嘿嘿冷笑连声,道:“诸位兄弟,我们不慎误陷险地,总算无能,但那云溪老儿此举太不光明磊落,合该遭受鞭尸之苦,连他师父也得被这老贼连累!各位稍等一等,我把那两具石棺毁了再设法出去!” 众人都不阻止他,虽然觉得此举未免多余。 岳真正要举步,蓦地一声喝叱,风声飒然一响,墓上多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 岳真哈哈大笑道:“我还以为你不肯现身呢!现在可好了,请问当年云溪老人可有遗命,要困住取书之人?” 那老人正是申伯贤,他冷笑一声,道:“你们枉称是当今黑道之雄主,刚才空白研究了半天,我那桃树上钉着的木牌,分明已指出破阵之法,你们自己找不出道理,却怪起别人…” 那九人听了此言,心中一阵迷惑,桃树上钉着的木牌他们都小心研究过,其中一方写着“生死之门,近在咫尺”,似是含着深意,但最后却寻不出哪儿有生死之门。 申伯贤又道:“出阵之法,就在你们取到手中的《六纬神经》上载着,你们自己不悟,如何能怪别人!这地方不愿再让你们践踏,即速随我出阵,以后不许再来!” 云布冷冷道:“以后来不来,是我们的事!” 申伯贤瞠目而视,铁掌一挥,发出一股劈空掌力,直袭寻丈远的云布,云布出掌一挡,退了两步,九人都为之失色,云布也不敢再说话。 不消一会儿,申伯贤已把他们领出菜园,容色冷峻地等到九人完全局开,这才颓丧异常地回到木屋中。郁雅早已躲在屋中,见他十分不欢,当时不敢询问,直到傍晚,印伯贤才告诉她青年云溪老人败于金龙八方天马阵的往事,郁雅这才恍然大悟那四堡五寨何以一向勾心斗角。 第二日早晨,申伯贤已没有那么垂头丧气,反而觉得十分轻松,郁雅也暗暗欢喜。 菜园中忽然出现了九个人,其中一个抖丹田大喝道:“无耻老贼快想出来,尝一尝我们这金龙八方天马阵的威力……”声音由亮之极,正是金大立的声音。 申伯贤大奇,自个儿匆匆走出菜园,只见那九人一脸愤恨之色。 申伯贤见他们十分无礼,也自大怒起来,厉声道:“昨日任你们扬长而去,那是格于先师遗言,只好如此,你们当老夫是怕事的么?” 卫效青最是心急着要报子死之仇,怒道:“老贼你真会装孙子,若然你尊重师父遗言,就不应布下那瞒天过海之计!” 申伯贤虽然不知他所说的瞒天过海之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存了私心,暗念暂时不必把事情真相弄清楚,否则可能就不便动手。 当下点头冷冷道:“你出来,老夫让你走上十招,便枉为天下无敌的云溪老人门下……” 卫效青明知对方一定武功奇高,可是他哪能咽下这口气,只好挺身出来,疾如闪电般掣出那对擅打人身一百零八处穴处的御史笔,冷笑一声,道:“老贼你来!” 申伯贤双手叉楼,嘲讽地道:“你的年纪不小,但却像二十岁的无赖,难道老夫十招之诺,真个换不到你一句话?”说罢,冷笑不已。 金大立沉声道:“老贼你想用激将之计,那是做梦……”卫效青盘算了一下,厉声道:“我卫效青若果在你手下走不上十招……”金大立沉声道:“卫老六你想清楚了么?他可是激将之计哩!” 卫效青面色铁青,道:“金老大你想想,若然我在他手下走不过十招,纵然得到那秘籍,也不中用啊!” 金大立顿一顿脚,道:“既然如此。老六便多加小心……” 原来卫效青话中之意,便是说那云溪老人门下武功虽高,但如在十招内赢得他数十年修为,则那何仲容之仇,根本也就不必去报了。虽然得到那本秘籍,然而自己年事已大,能不能重新锻炼那绝世无双的武功真成问题。金大立了解他的意思,是以不再拦阻。 卫效青道:“我如输了,日后决不能和你动手!” 申伯贤从长衣下面掣出缅刀,冷笑道:“你动手时千万要注意我左手的六纬神功。” 卫效青喝声“很好”,人随声起,双笔一分,迅疾如奔雷闪电般袭到,两缕冷风,分头笼罩住对方上盘中盘一共八处穴道。 申伯贤左手微微向外一按,“呼”的一声,一股潜力扭过去,竟把卫效青整个人撞退数尺。 旁边金大立等人见了,俱都一阵骤然,敢情他们目下的武功造诣比起当年宇内九雄向云溪老人挑战时要高明一些,但云溪老人的传人却也比之当日的云溪老人也高出不少。 卫效青心念一转,当知今日如果失败,便身败名裂,与其日后痛苦化生,倒不如目下舍命一拼。当下施展出他双笔浸淫了数十年的风侵雨蚀二十四打招数。这一路笔法,他自出道至今尚未曾施展过,即使是那日和何仲容交手,也没有施展出来,原来这一路笔法,泼辣凶残,每一招都是与敌偕亡的攻势,如果不是碰上像申伯贤这等极有份量的敌人,他与敌人偕亡,自然划算不来。他双笔招数一出,众人立时传出一片惊嗑之声。 岳真低声道:“想不到卫老六还有这么一手……” 卫效青施展出风侵雨钢二十四打,笔影如山,风声怒吼,两支御史笔简直像重兵器般,威力极大。 晃眼间已打了七招,连开头的一下算是一招,一共八招。申伯贤神色不变,左手蓦然乘间一推,神功潜力如山涌出,却见对方奋身直扑,居然不避他的神功潜力。在这一刹间,申伯贤已转了几个念头,他已想自己的神功若然全部发出,则对方这一下非被这股神功潜力震碎五腑六胜,立刻尸根就地不可,然而对方这一扑,双笔势道奇怪,大有甩手伤人之意。假如自己发出了十成力量,则因已无余力问避,势非闹个同归于尽不可。 好个申伯贤不愧是一代高手,念头一转。舍易就难,左掌之力陡然一辙,脚下巧跌九宫,身形又转到左边,缅刀化为一道寒光,电掣般地向对方身上掷去。 卫效青口中大喝道:“第十招了……”双笔倏然交叉,奋力封架。 申伯贤直到现在,才第一次将神功潜力,由刀上运出,这正是他诱敌之计,连战了九招,都没从刀上施展神功,以致对方以为他缅刀不能施展那种无法抗拒的神功潜力,是以径敢封架。 刀笔一触,修然大震一声,那封御史笔突然荡开,门户大张,一缕冷风,已到了卫效青咽喉。 卫效青面上颜色大变,闭目等死,申伯贤那柄削铁如泥的缅刀刀尖,竟自停在他喉咙边,只须推前一寸,便可把卫效青气管割破。 申怕贤冷笑道:“姓卫的你服气么?” 金大立朗声道:“他服输又何妨!反正你决过不了我们金龙八方天马阵!” 申伯贤收回缅刀,冷冷道:“你们那阵缺了一个人,如何凑得起来?” 金大立正要说话,申伯贤一摆手,道:“你且慢分说,老夫如今倒要问问你们,昨日既把老夫师门秘籍取走,今日再来做甚,难道以为老夫好欺侮么?” 金大立嗔目道:“你真不知,抑是装糊涂?” 申伯贤收起缅刀,道:“老夫为何要装糊涂!” 金大立从囊中取出那本《六纬神经》,向他一扔,道:“你自己看看!” 申伯贤接书在手,怒道:“这不是《六纬神经》么?难道老夫假造一本不成…” 他低头翻书一看,突然一怔,道:“这是上册,奇怪,为什么变成上册?” 成永厉声道:“你把下册藏起来,却用这本无用的上册乱蒙换…” 申怕贤怒道:“老夫决不于这等无耻之事,这本《六纬神经》的下册我看守了数十年,连翻翻都不敢!至于这本上册,早在先师尚未仙逝之前,已送给一位混迹风尘中的好友……啊,老夫知道了,老夫知道了!哈……” 金大立道:“你师父的诺言,你必须遵守,快把下册拿出来给我们!” 申伯贤面色一沉,道:“老夫把内情说出来之后,你们决定,否则老夫可就不再客气了!”他双目如电,扫过九人面上,然后又道:“那本《六纬神经》下册,已被一个名叫何仲容的年轻人,以偷龙转凤的手法给掉了包,老夫也是现在才知道!你们数十年以后才来取书,先师却没有吩咐老夫一定要替你们看守住这本秘籍,只要老夫没有擅自翻阅,练那本门无上心法,便算守约…” 他稍为歇一下,看他们神色,已知这番话被对方接受,便又道:“你们夺不回那本秘籍的话,老夫才出马便了,不过老夫夺回来之后,便不须遵守先师之约了……” 金大上沉声道:“等一下,我们要略作商量,你的话仅是片面的理由,总不能强迫我们立刻承认!” 申相贤微哼一声、走开一旁。 金大立低声道:“各位兄弟,现在咱们必须立刻做个决断,这本秘籍让何仲容得到好呢?抑是让这老不死得回好些?这话是假定咱们都得不到而言!” 卫效青道:“当然让何仲容那小子得到好些,在他手中,咱们才有机会夺回来!不过小弟仍不十分明白老大你的话中深意!” 金大立道:“假如咱们决定宁可让老不死得回他师门秘籍,也不让何仲容称雄天下的话,咱们此刻便须向那老不死宣布以前之约撤消,他能得回秘籍,便归他所有。这样那老不死必定立刻追踪,咱们再供给线索,大概没有什么问题。如果咱们不敢取消前约,则老不死一定要等咱们无功之后,才能出手。这样时间拖延过久,恐怕何仲容那厮已把那本秘籍记熟,纵然让老不死夺回,已不中用……” 岳真挺身道:“《六纬神经》不可让何仲容继续持有,除非咱们有把握在短期内夺到手,否则那厮不久之后,定能天下无敌。各位当能记得他在报恩寺时的身手,已在咱们每一个之上,如不当机立断,教那老不死夺回来的话,定必拖延时日,徒然助他成功!哪一位敢认为从他手中夺回秘籍,比从这老不死手中夺回容易些?” 大家都默然不语,金大立这刻明知这本秘籍,将不属四堡五寨所有,既是已定的形势,心情便大不相同。他和何仲容本来没有仇恨,反而受他救女之恩,此刻心中掠过爱女的影子,心中一动,便想替何仲容暗出点力,好使他能够练成六纬神功,天下无敌。当下沉声道:“咱们还有一线希望,可以夺回那本秘籍,但必须保留在何仲容手中,方有办法!” 成永道:“老大快说出来,那老儿不耐烦了呢!” “看来只有请出家父和柳五叔、云七叔这三位老人家,再加上咱们九人,老实说,何仲容就算他练上一年,但他出身不同,不比那老不死是本门底子。是以就算给何仲容一年时间,他也练不到大惊人的地步,我们仍可把秘籍夺回…” 众人听了他的话,都表示同意,于是金大立大声道:“我们已商量好了……” 申伯贤走回来,只听金大立道:“我们有个公平的办法,那就是我们要两年时间,如夺不回那本科籍,以后的事,我们都不管。” 申伯贤道:“你们故意给他两年时间,好教我难以下手么?不行!” 金大立冷笑道:“他练上两年,难道就能把你打败?” 申怕贤怔了一下,然后道:“就这样一言为定,你们快走,我真不愿意瞧见你们!” 那九人面色都变了,还是金大立忍得住,挥手道:“各位兄弟走吧,来日方长哩……” 申伯贤回到木屋中,对女罗刹郁雅道:“你以后报到这边来住,为师要把一身绝艺,完全传给你,同时还有别的法子,可以助长你的功力,两年以后,为师敢担保你的武功纵然超不过我现在,但也绝对差不了,准保赢得那何仲容,然后我们一同去把本门秘籍夺回来!现在你必须在祖师灵柩前立个重誓,不管多少年的时间,也不管我死了没有,你为了本门,必须尽力把秘籍夺回!” 扬洲茱萸湾在扬州东北十里,西汉时吴王刘江重开部为,自莱莫湾通海陵仓及如皋番溪。隋唐时期此处系京杭大运河由北向南进人扬州的第一个码头。隋阳帝王下扬州,都经此湾。有诗赞日:“维扬城里着繁华。场帝行宫接紫霞”。足证繁盛。 但此刻码头上却人迹罕见,不仅没有家商巨贾,连贩夫走卒,用公渔翁也见不到一个,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码头边,一字排开二十七条大船,三条一组,均搭有彩篷,窗口一标用厚帘遮掩,使外人无法窥视。其实,这种神秘看上去有些故弄玄虚。别说这些石头上气势汹汹地站着那些持刀的家丁让寻常人等望而生畏,避之唯恐不及,单那九条主船上迎风风荡的一金”、“左”、“成卯、“岳”、“柳”、“卫”、“云”、“钟”、“赵”九面大旗,也足以让江湖上黑白两道的人为之胆寒。 四堡五寨的首脑在此聚会,除非是吃了豹子胆的人,才敢来讨这个麻烦。 这阵势,就是四堡五寨的人也极难见到,近年来,四堡五寨在江湖上声名日见显赫,按金老寨主的话说,已到了“不用拿出四堡五寨的名声吓人”的地步,可他们今天们怕就排出了这样整齐的阵势,可见事情非同寻常,同时也在昭示江湖中人:四堡五寨的首脑有要事在这里相商,寻常人等不得打扰。 武林中人,或出于道义,或惮于四堡五寨的势力,见到这等情形,绝不会走到方圆三里之内。 可偏偏有一个人对这一切视若不见,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他着一身黑衣,只鞋黑袜黑手套,戴着一个黑色斗笠,将浑身上下挡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皮肤。 唯一惹人注意的,是他衣襟上绣的那只绿色的人眼,即使在阳光下,也磷光闪闪,自深可怕。 离码头约一里远处。一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树高叶密,围护着袒荡的河滩。 黑衣人一走出树林,船头上巡哨的家丁便已看见,抽出刀来晃动示警。 舱里堡主、寨主们在商议重大事情,曾交待若无极特殊之事不许打扰,是以这些家丁也不敢高声呼喝,只是将刀抽出来,无声晃动。 二十七条船上的家丁如林般晃动着寒光闪闪的兵刃,寻常误入禁地之人,见此情景,自会转身回避。 可那黑衣人却大大方方地向前走了两步,在河滩上坐了下来。 这简直是不把四堡五寨放在眼里了。 更可气的是他不仅坐下,还旁若无人地仰面躺倒,摘下斗笠扣在脸上呼呼大田起来。 家丁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胆之人,个个面露怒色,可他们平日里训练有素,即使在这样群情激奋的状况下,也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息。 今天在船上带班轮值的是赵家寨总管祁婆婆。 四堡五寨聚会,主持会议的人由九派轮值,外面的警卫等事物也由各派总管轮值,哪一寨的主人做首席,哪寨的总管便统领外面的九寨家丁,为的是便于指挥,免得互相攀扯。 祁婆婆在赵家寨当总管已近三十年,四堡五寨似这样的聚会并不多,她却担任过三次九寨家丁总管,资格之老,非各寨总管可比。 但今天这样的事情她却没见过。 不仅没见过,以前连听也没听说过。 四堡五寨在江湖上何等威名,这人竟敢在这样的时候来这里捣乱,岂不是自寻死路? 可那人却摊开四肢躺在河滩上。 按理说,他距这里尚有一里之遥,只要他不动,便不会干扰这里的会议,但有些事是不能凭道理处置的。在四堡五寨的卧塌之旁,岂能容他人鼾睡?这等事若传出去,四堡五寨的威风何在? 祁婆婆决定管一管。 虽然她已经从那人的服饰上看出此人来头不善,是江湖上最大的恶棍人魔邱独一派,说不定有些棘手,可在这样的情势下,却不能视若不见。 她摆了摆手。 赵家的船舱里钻出一队英姿飒飒的女兵,二十人一色黄衣黑带,手提利剑,跳上岸,向那黑衣人包抄而去。 其余八寨的护卫均是男丁,见这些女子个个装束整齐,神采飞扬,均为之一震,在心底齐齐喝了声彩。 祁婆婆老谋深算,等这些女子走出二十步后,又摆摆手。 左家堡的船舱中走出一队男丁,二十人一色红衣纽带,手提钢刀,随后包抄。 祁婆婆举起手中令旗,站在船头上观看的成家堡总管秃鹰于戎、岳家堡总管通臂猿侯明、云家寨总管黑旋风于飞,从各自的船上一跃而下,紧随其后押阵。 三人心里有些不以为然,认为这祁婆婆是小题大作。但四堡五寨的规矩如此,谁任总值,便有权调动各寨人马,令出如山,谁也不敢违拗。 前面的女队距黑衣人只差百十步的时候,黑衣人坐了起来,呆了片刻,好像突然发现自己误闯了别人的禁地,惊慌的一跃而起,向林中远去。 他跑得并不很快,脚下磕磕绊绊,显得很惊慌,众人见了,心下均是一松。 那些女子见他逃跑,也脚下发力,包抄过去。但她们毕竟离他远些,眼见还有二十余步,那人身形一闪,隐人林中。 祁婆婆挥挥令旗。 女队们脚下不停,向林中追去,左家堡的家丁则在林边散开警卫。 女兵们冲人林中,四处寻找,林高草深,哪里还有黑衣人的影子? 她们四处散开,仔细地搜索着。 孙娇落在最后。 她身体有些不适。 从外表看,孙娇柳腰紧束,与其他女兵没有什么差别,其实她已经怀了五个月的身孕。 可她不敢向别人说。 因为那男人不是别人,是寨主赵大娘的丈夫马元。 那个糟老头子骨瘦如柴,弓回曲背,眼步糊目,涕常过唇,十分惹人生厌。赵大娘在十年前便与他分院单过,让孙娇负责照顾他。 孙桥是个孤儿,当时只有十三岁,她心地善良,对这个人人都讨厌的老头照顾的极好,两人情同祖孙,老人体弱惧冷,晚间常拥孙娇同衾取暖。 十四岁上,孙娇发现老人的一个秘密;他常常趁她熟睡的时候偷偷起身,跃墙而出,快到天亮的时候才回来。 可孙娇没有对任何人说。 因为她还知道了另外一个秘密:这个老人在夜晚身体强健不亚于年轻人,摸上去甚至没有皱格。 其时她情蔻初开。被老人在黑暗中破了身。 两人仍如平时一样,相安无事,寨中上下,也绝没有人想到其间会有尴尬。 五月之前,孙娇忽然心有所动,其后知道自己怀了身孕。 这一惊非同小可。 赵大娘的脾气她是知道的,若此事被她得知,如何了得? 那老人听到这个消息,似乎并不惊慌,反倒有几分兴奋。他悄悄地告诉孙娇小心遮掩,不要被别人发现,说自己有办法替她解决。 可那孽障是个活物,一天天见长,遮掩起来十分不易。幸好二人祖孙般相依,老人又似残藤古树,没人怀疑他们的关系,否则,稍有细心之人,怕就会看破行藏。 孙娇心里想的只是这一件事,所以行动上也较别人迟缓。 待她抬起头时,伙伴们面已四散远去。看不见一个人影。 她不知为什么心中忽然有些畏惧,将联络的口哨扫出来噙在嘴里,提剑小心走着。 突然,脚下一软,似踏上了什么活物,心中一惊,方要吹哨,顿觉腿上经脉一凉,立时全身僵硬,被人顺势一拉,倒在了草丛中。 她看到一只晶绿的眼睛。 “人魔邱独魔!”这几个字方在心头一闪,恐惧立刻袭这全身。作母亲的本能,使她立刻想到了自己腹中的孩子。 可她现在已浑身僵硬。 深草没人,两人躺在草丛中,全无一点声息。 一阵风吹来,随着草动,孙娇看到眼前寒光一网,接着下腹一凉,一个血呼呼的肉团已被一只黑手抓在掌中,向那达着面孔的黑色斗笠下送去。 一阵咋咋的咀嚼声刺耳地传来,孙娇心痛欲裂。 忽然,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人在极度愤怒之中,气血凝聚,力道非常,孙娇右臂的穴道突被冲开,她伸出手去,想抓掉那黑色的斗笠。 眼前红光一闪,她永远地失去了知觉。 黑衣人用斗笠过着脸。伸出手看着。 他的手隔着黑色的手套仍透出耀眼的红光,红光渐渐消退,又恢复了本来颜色。 黑衣人的脸上也用黑布蒙着,即使摘下斗笠,也只能看见两个黑色的窟窿中露出的一对狼一样的绿眼。 这绿眼中似乎有些哀伤,呆呆地向地下看着。 地下,孙娇的头颅已成一滩肉泥,一团乱发在肉泥上飘散着。一 黑衣人将双掌平伸,向下一按。 孙娇全身没入土中,再不见一丝痕迹。 黑衣人站起来,长舒了一口气,脚下一顿,人已跃上一棵老树。 老树中空,他的身形一隐而没。 女兵们搜索半天,毫无结果,只得退出树林。 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个孙娇。 大家只得返回林中寻找,大呼小叫,毫无回应。 孙娇在这片林中消失了。 黑衣人也踪迹全无。 这使祁婆婆大资脑筋。 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她不知是否应该去向寨主报告。 赵大娘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在这样重要的时刻,一个女兵的生死,她却不会关心。 祁婆婆回头看看紧闭的船舱,决定暂且不说,杨开人马再找。 四堡五寨各被她抽出二十人,集中在一起一百八十人,重入林中。 这一切都在悄悄地进行着,船舱中的人一无所知。 其实就是知道了,他们也未必就能因此分心。 他们的确在商议一件关系到四堡五寨日后的荣辱存亡大事。 正中的一条船舱中,排着九张座椅,按四堡五寨轮值的惯例,今日该赵家寨寨主赵大娘坐在首席,左手依次排列着金龙堡堡主金大立、左家堡堡主左同功、成家堡堡主成永、岳家堡堡主岳真,右手依次排列着柳家寨寨主柳伯聪、卫家寨寨主卫效青、云家寨寨主云布、钟家寨寨主钟子光。 在他们的身后,肃立着各自寨中的小辈人物,这些人寻常在江湖上威风凛凛,前呼后拥,可此刻站在那里却连大气也不敢出,乖乖地看着那些长辈们发愁。 元霄刚过,正是清凉时节,可这些人却一个个心躁如火,面色深沉,全无一丝轻松神色。 会议已经开了很长时间,该说的似乎都已说尽,可谁也没有提出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方案来,因此舱内的气氛显得格外沉闷。 赵大娘素来是个急脾气,见大家都不作声,恼道:“喂。你们几个,难道真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倒是说话呀!” 几位老人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又垂下了眉。 赵大娘不耐烦地在椅上动动,道:“好好,古语讲‘狂风不终如,骤雨不终日’,看来我们四堡五寨的气数真的尽了。” “胡说!”金家堡堡主金大立怒冲冲地道:“谁说我们四堡五寨气数尽了?何仲容一个黄毛小儿,要想毁了四堡五寨,还不那么容易!” 他的话引来了那些小辈的一片呼应声。 岳冲性情最烈,这沉闷的气氛本来就令他难耐,况何仲容还拐走了他属意的姑娘成玉真,更使他恨不稳立刻就抓到何仲容来食肉寝皮,对这些老人们的婆婆妈妈议而不决的态度,早就恨怨在心,可在这样的场合,却不许他发作,借此机会,总算有了发作的机会,立时大叫道:“我说一句,你们在这里说来说去,终是无用,要我说,就是一句话,发出四堡五寨的人马,动用全部眼线、关系,缉拿何仲容,无论死活,得者赏万金!我就不信,他何仲容有上天人地的本领?” 他话音一落,小字辈的男女们也七嘴八舌地插话进来,大致赞同。 岳真面有得色,可一瞥金大立面上不大好看,反“哼”了一声,道:“冲儿,站后!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岳冲不满地靠后站站,小辈们听岳冲挨训,也不敢多言。 第二十三章 练魔功人魔食元婴。 成永突然笑笑,道:“岳老弟不必如此专横,这四堡五寨将来都是他们这些晚辈的,有些事情叫他们参加一点意见,也不无裨益。我看岳贤侄的话很有些道理,以我们四堡五寨的势力,要找出一个何仲容来,当不是什么难事吧?” 金大立“哼”了一声道:“这等提议有什么用?找何仲容容易,可以他现在的武功,论单打独斗,我们在座的这些人均已不是他的对手,纵使找到了又能如何?谁能单枪匹马地将他擒来?我们九个人不能总拴在一起吧?就算我们挂在一起,又知这何仲容会在什么地方出现?以他的武功,别说隔上千百里,就是在二十里外发现他的形踪,等我们赶到,也早就逃之夭夭了。” 岳冲不满地道:“那依金伯伯的意思,我们就不必找了?” 金大立道:“找自然是要找,可怎么找,还得想个妥善的办法。” 岳冲不满地嘟嗲道:“金伯伯自然是不大着急么!” 他这话,无疑是暗指金凤与何仲容有情,金大立听了,如何能够不急?当下站起身道:“畜牲!你说什么?” 在他身边的左成功忙拦住他道:“金兄,且莫和孩子一般见识。” 岳真也忙喝道:“冲儿,还不向金伯伯陪罪?” 岳冲听父亲喝令,只得向金大立唱了一诺,道:“金伯伯,小侄有口无心,恕罪恕罪。” 这等敷衍了事的态度,金大立如何忍得,正要发作,成永起身走到他身边,一边拦阻着,一边劝道:“金老弟息怒,冲儿他还是个孩子,看在岳堡主的面上,且饶他一回。” 岳真也起身道:“金兄且息怒,咱们商议大事要紧,这个逆子,回去我定不饶他!” 金大立党出成永的手上在暗暗用劲,心中会意,缓缓坐下,却怒火难平,道:“哼,今天看在你老子的面上,且饶你这一回,日后再敢冲撞老夫,决不饶你!” 岳冲见此情景,也不敢作声,悄悄退到了父亲身后。 成永哈哈了两声,道:“好了,大家都是自家人,不要为这一点小事伤了和气,其实,要怪都怪那何仲容,要不是他把我们搅得这样心烦意乱,也不至如此。” 干咳了两声,又道:“咳,说起此事来,老夫心中也颇感惭愧,不想我竟养下那样一个贱女,宁可弃我这老父不顾,也要跟定何仲容,助纣为虐,我决不饶她!大家听着,我成永今天把话说在明处,日后无论是谁,见到我那贱女儿,均有权就地处死!我成永不仅没有一句怨言,反要谢他白银万两!” 众人听他此言,均为之动容。大家均知成玉真乃是成永的掌上明珠,这一次虽说成玉真做得有些过份,实在让他面子上过不去,但以他的身份,也没有将自己的女儿任人宰割的道理。见他如此大公无私,都不由得肃然起敬,本来因成玉真而对他有些不满的人,此刻也无活可说了。 成永见大家不吭声,知是那一番话起了作用,接着道:“眼下,我们最大的敌人是何仲容,以他现在的功力,我们须有两三个人联手才有胜算。所以,当今之际,我们急须解决的问题,是各寨之间消除成见,联手抗敌。” 四堡五寨之间这些年来明合暗斗,人人心里明白,可还没有一个人当众把这样的话讲出来,因此大家听了成永的话,都不禁为之一愣。 成永笑笑,道:“大家都是明白人,话自然也是说在明处好。这些年来,我们四壁五寨之间,有些外人不知的小磨擦,实际上已经按亲疏关系结成了三个联盟:金、左、成为一派,岳、柳、卫为一派,云、钟、赵又是一派,老夫说的没有错吧?” 众人因他先指出自己的一派,是以也不反驳。 成永道:“我们四堡五寨分裂的目的,说穿了,是想得到别派的天岛牌,除此而外,并无其他利害冲突。现在,我们九派已经联合,各自拿出了自己的天秘牌,隔阂自然也应随之消失,有什么道理还备指心眼呢?” 众人得他提醒,均恍然大悟,点头称是。 成永接着道:“现在,我们四堡五寨可说荣辱与共,应该更加精诚团结,不如此,一旦让何仲容练成了六纬神功,江湖上,将无我们四堡五寨的立足之地,为了对付这个共同的敌人,依老夫之见,不若将我们现在这些人分成五组,按四堡五寨顺序,我、岳兄、云兄为一组,驻成家堡;柳老弟、金兄、钟兄为一组,居钟家寨;左、卫、赵三位寨主在一起,住卫家寨;小辈们柳如影、柳坚、柳城、钟智、钟勇为一组,扎柳家寨;这样我们便东南西北四面都有了照应,再以左昆、左良、岳冲、云纪程、云纪霞、赵素之六人为一组,往来接应,这样,无论何仲容在哪里出现,我们都有把握在很短的时间内以优势力量及时赶到,不至使他逃脱,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均点头称是。 成永道:“为确保能尽快捉到何仲容,老夫还有一个提议。不知当否,请大家定夺。” 赵大娘道:“行了,你就不要卖关于了,有什么办法,快说出来吧。” 成永道:“以老夫设想,倘若我们只出重金缉拿何仲容,只怕成效不大。赏金再高,武林中真有本事的人也不会放在眼里,那些下三流的把式,有心无力,又奈何不了何仲容、最好的办法,是我们将何仲容怀有《六纬神经》的消息透露给江湖,那样江湖群豪必都欲先得之而后快,他就是藏到天涯海角,也会被人找出来。” 左同功道:“嗯,道理倒是这个道理。可是,这《六纬神经》本是我们四堡五寨的东西,如此一来,岂不成人天下人的猎物?” 赵大娘道:“对,此计不妥。无论是谁,得到《六纬神经》,都不会再把交出来。我们岂不是白忙一场?” 成永笑道:“我们就是要让天下人都来一场逐鹿大赛。大家想想,普天之下,论单打独斗,武功能胜得我们几位的有几人?屈指可数。这其中少林、武当自重身份,自不会参加这场角逐,如此一来,就更寥寥无几了。可江湖上能行骗、下毒的人却数不胜数。何仲容倘若着道,十有八九会落在这些人手里。大家说,是从他们手中夺得《六纬神经》容易呢,还是在何仲容手中夺经容易呢?” 众人均长出了一口气。 计议已决,赵大娘吩咐传饭。 祁婆婆直到这时才敢走进来,附在赵大娘的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 赵大娘神色骤变,喝道:“混蛋,你为什么不早说?” 祁婆婆低嚼着,道:“我,不敢打扰....” 赵大娘道:“这等大事,你不来报我,怕什么打扰?” 众人听得这边争吵,都转过头来。 钟子光与赵家寨素来和睦,出言问道:“何事,让大娘如此动怒?” 赵大娘道:“这个祁婆子,我看她是老糊涂了,人魔邱独的人掳去了我手下一个女兵,她却自作主张不来报我!” 众人听得“人魔邱独”几个字,都为之一愣。 赵大娘将眼看着成永道:“成堡主,这件事你可否能给老身一个解释?” 成永先前曾请人魔邱独的手下桑无忌、尉迟军、尉迟兴兄弟做副台主,现在出了这等事,知道难脱干系,尴尬地笑道:“大娘这样说,可是指我暗中与赵家寨过不去么?” 赵大娘气哼哼地道:“过去过不去,我想听你个说法!” 成永道:“不错。在下与人魔邱独的手下确有来往,可那只是一般的江湖上交往而已。我也不大关心他们师门的事,对那人庞邱独,我更是连见也没见过。这等事,我实在也说不清楚。” 赵大娘道:“说不清楚?如今我的人没了,此事怎处广 成永道:“祁婆婆,你将事情前前后后讲个清楚。” 祁婆婆将事诉说了一遍,众人均觉惊讶。 成永道:“如此说来,做案的不是桑无忌兄弟了。若是别人,我真的一无所知。好在事情刚刚发生,我谅那人也逃不甚远,咱们一齐出去搜搜如何?” 众人均点头称是。 成永一马当先,冲进树林,四堡五寨也撒开人马,将树林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哪里有一个人影? 一直折腾到天黑,只得收兵。 这一夜,众船上严加防范,却没有一丝风吹草动。 清早起来,人人诧异不已。大家都不明白,人魔邱独一伙何以在这个时候前来捣乱,既然有心捣乱,为什么又在掠走一个毫不重要的女兵之后便全尤消息? 第二日又找了一天,至天黑仍无下落,大家心里惦记着寻找何仲容的大事,可碍于赵大娘的面子,却谁也不好开口。 倒是赵大娘深明大义,道:“罢了,一个女员,丢了就丢了罢,咱们还是先办大事要紧。人魔邱独的这笔帐,我且先记下就是。” 听赵大娘如此一说,众人均松了一口气,当下按商定好的格局各自上船,分手告别。 四堡五寨的势力遍布江湖,一声传令,各处立时沸沸扬扬,人人均知有个何仲容,带着一个女子,携有《六纬神经》,各大门派及散兵游勇人人摩拳擦掌,纷起逐鹿。 九条大船一辙,码头上立时空空荡荡,夜幕降临,树林中更是一片漆黑。 三个黑衣人悄悄地潜入,拍了拍掌。 随着掌声,从一棵老树上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你们来了么?” 这后来的三个人正是人魔邱独的徒弟桑无忌、尉迟刚和尉迟军。 他们悄无声息地来到树下,仰脸道:“师父,你唤我们到此,有何吩咐?” 人魔邱独在树上道:“你们可知江湖上有何仲容这一个人么?” 桑无忌道:“知道。先前在成家堡,我们曾见过。” 人魔邱独道:“很好。我问你,他的武功跟你们相比,究竟如何?” 桑无忌顿顿,道:“回师父。那何仲容的武功深不可测。初始,我们与他相见,他不是我们的对手,可不知他有什么邪魔歪道,每次再见,都突飞猛进,我们三个,现在恐远远不是他的敌手了。” 人魔邱独道:“这就是了。四堡五寨说他怀有《六纬神经》,我尚未全信,现在我坚信不疑。你们三个听着,从今天开始,你们什么也不要干,专给我找寻何仲容,把他的《六纬神经》夺来。” 桑无忌道:“是。只是....” 人魔邱独干笑两声,道:“只是什么?只是你们的武功不如他是么?” 桑无忌道:“师父明察。那何仲容,的确是非同一般。” 入魔邱独道:“你这小子,每次见面都要讨些便宜。好,你上来。” 桑无忌跃上树,人魔邱独一把抓住他的手,桑无忌只觉手心一阵剧烫,一股热力透穴而人,惊喜地道:“师父....” 人魔邱独松开手,缓缓地道:“好了,我已为你通关过血,现在你的内力当比先前强出一倍,这回可有信心了?” 桑无忌道:“谢谢师父。” 树下的尉迟刚、尉迟军心里艳羡不已,可他们都知道师父的脾气,是以不敢出声。 人魔邱独似乎看清了他们的心思。道:“喂,你们两个,可是在心里嫉妒他,暗怨我不公平么?” 尉迟军道:“徒儿不敢。” 人庞邱独嘿嘿地于笑两声,道:“我谅你们也不敢。告诉你们,不是我偏心,只是我新服了自己的元华,精气奔涌,不得不泄些给他。本来我也可以为你们两个通关过血,可我现在必须先解决自己的问题,等我把这些元华消化完了,好处自然是少不了你们的。” 尉迟刚、尉迟军俯首称谢。 桑无忌喜道:“师父,你已经服了自己的元华么?这么说,你老人家就要大功告成了?恭喜师父、贺喜师父!” 尉迟军、尉迟兴也一起向人魔邱独道喜。 只有人魔邱独门下的得意弟子知道,这人魔邱独的实际年令已有一百一十岁,他之所以能这样长寿,靠的是本门的一套独特修身方法:“自我转世”。 人到八十便已精血枯竭,是以寻常人到了八十岁上,便基本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凭自身的体力难以为继,若想长寿,只得寻求外界的帮助。 人魔邱独这一派有一种极残忍的秘法,便是榨取胎儿的血液。他们以修练武功为名,以胎儿住酒,实际上是补充自己体内衰竭的精血。从八十岁上食起,凡三十年,每月至少要食一个胎儿,在经脉中消化。这样,三十年以后,身体状况便可恢复到五十岁左右,功力也增长一倍。其时,人又重新恢复了生育能力,只要将自己生育的胎儿用独特功法化食,便可将体能固定在五十岁上。再三十年,又往事一次,可如是之三,这样,掌握了独门秘法的人便可活到一百七十岁。甚至有达二百岁者。 这办法当然残忍无比,灭绝人性.可历代人魔掌门,却无一放弃者。 这邱独在八十岁时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长生之道。开始三年因民愤太大,天下正派武林好手群起歼之,使他不得不隐藏起来,自家饲养一些妇人和壮男,生产胎儿食用。直到武林五大高手之一清风剑客车度春单身独洒食人庄,打了人魔邱独一掌,他负伤达命,从此销声匿迹。 知道人度邱独下落的,世上只有这桑无忌和尉迟兄弟,可就是他们,也没见过他的真实面容。更无人知晓他已经“自我转世”了。 人魔邱独蒙着面,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可那声音听起来也是很兴奋的:“徒儿们,我再潜心修练半年,功力便可大进,那时在世上将无有敌手。但现在有一件事情叫为师优虑....” 桑无忌道:“什么事?” 人魔邱独道:“我今天来,本来是寻转世灵药,不想躲在这树洞中,倒听见了他们四堡五寨商议的一件大事。那何仲容偷偷换取了《六纯神经》,躲起来修练去了。四堡五寨已决定将此一秘密告示天下,明天起,江湖各派都将奋力寻找何仲容,咱们必须抢先找到他!若叫这人练成六纬神功,将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桑无忌道:“师父已经练成了转世神功,还怕何仲容不成?” 人魔邱独道:“六纬神功练成到底是什么模样,为师也不曾见过,不敢断言。但我听师父讲,我的师祖在转世之后就曾败在六纬神功手下,而且在人家手下不曾走过十招,简直就是不堪一击。这等神功如有人练成,那还了得?所以我命你们三个,无论如何,要赶在别人之前找到何仲容,抢到六纬神功,如若抢不到,宁愿毁掉它,也不能让别人得到!” 尉迟军道:“可是,我们武功不比何仲容,如若抢不到,又焉能毁掉?” 人魔邱独道:“为师自有办法。你们两个上来。” 尉迟兄弟一跃上了树。 人魔邱独从怀里掏出四个铁九,分别递给他们兄弟两个,道:“你们认识这个东西吧!” 尉迟军惊喜地道:“霹雳弹?” 邱独点点头道:“对,这是我们独门绝宝,从师父手中传到我手上,只有这四个,我一直随身携带着,现在我把它分给你们。也显得我并不单是偏向你们大师兄。” 尉迟兄弟喜出望外,连声谢恩。当下和师父学了使用方法,四人告别,邱独重回赵家寨隐身修练,桑无忌则带着尉迟兄弟去寻找何仲容。 金大立与柳伯聪、钟子光一路,沿运河北上,往钟家寨驻扎。一路之上,各路不断有何仲容的消息传来,可今天说他在江浙,明天又说他在山东,均为望风捕影,没有确实证见。 这三人都是老江湖,自然知道这其中的道理。想何仲容身怀六纬神功秘籍乃何等大事,消息传出,江湖必然轰动。况又有四堡五寨重金悬赏,那些好事之徒,趁机起哄,假报讹传,自在情理之中。是以,他们对传来的这些寻常消息,并不大放在心上,也没有像那些不清世事的年轻人一样,听到点消息便快马急追,而是稳稳地等着,直到何仲容确与人谋面时才动而取之。 这些年,三派为了天秘牌勾心斗角,暗地里也不知使了多少手腕,大家都是武林中人。侠义心肠总是有的,这样勾心斗角,虽然是利益使然,可心里终归有点不大舒服。现在同仇敌代,互相都似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因此上相处也格外和谐。每日里在船上谈经习武,饮酒吟诗,倒也其乐融融。 九条大船首尾相接,连成一处,船上旗旗飘荡,家丁齐肃,如此气势,自无人敢招惹,因此一路上相安无事。 船到黄河口,金大立突然提出要回家一起。他家里有年迈老父、且金凤自在流沙谷在何仲容救出之后,便将一颗心全系在了何仲容身上,执意要出去寻找何仲容,金大立无奈,将其囚禁在家,柳、钟二位对此也知道得清清楚楚,自也不好反驳。 柳伯聪毕竟心下有些担忧,道:“金兄,那何仲容神出鬼没,咱们分开,倘若是有他的消息传来,如何?” 金大立思忖片刻。道:“柳兄说得也有道理。咱们三个分开,势单力孤,确有些不便。只是....若请二位屈尊到台下小想几日,不知肯否?” 钟子光道:“如此甚好,我们也正想拜见金老伯。只是冒昧到府上叨扰,有些店突。” 金大立道:“哎,钟兄说哪里话?我们四堡五寨,情同手足,客气话休要提起。” 柳伯聪苦笑笑,道:“唉,真是好汉不提当年勇啊,这何仲容若是知道咱们老哥三个为了他不敢拆帮,只怕得意也要得意死了。” 金大立和钟子光听了他的话,无言以对,也只有苦笑而已。 钟子光突然眼睛一亮,道:“哎,金兄....” 金大立和柳怕聪都转过头来看着他。 钟子光咽下了要说的活,摆摆手道:“不行,我是老糊涂了,这样的事,万万做不得,做不得....” 柳伯聪道:“什么事?说来听听何妨?” 钟子光道:一不说了不说了,这念头想想都不该有,我是叫何仲容那小儿气糊涂了。” 金大立道:“唉,钟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们老哥几个,有什么说得说不得的?说来听听。” 钟子光道:一说不得说不得,此事关系到金兄的声誉,万万说不得。” 金大立急道:“说!你这样吞吞吐吐的,让人心里好问屈!无论什么话,你说吧,我不怪你就是。” 柳伯聪也劝道:“是呀,钟兄,有什么话说出来,大家商议商议。金见已说不怪你了么。” 钟子光道:“唉,好吧,我说出来,金兄可不要生气。在下有个下下之策,不过,用来对付何仲容,倒又似有效。只是,于金兄的面上不大好看。” 金大立道:一什么话,你但说不妨,只要能擒住那何仲容小儿,无论什么事,我都依你。” 柳伯聪也道:“是呀,行与不行,说出来大家从长计较。” 钟子光道:“金兄,你为何将我那金凤侄女因在府中?” 金大立面上一红,可他方才已应下不生气,只好勉强答道:“咳,钟兄何必一定要让我说这丢脸的事?我那不屑女儿,偏偏看上了何仲容,老夫一怒之下,便将她关起来,这事大家都知晓,你重提这个,可是要羞辱我么?” 钟子光道:“金兄万勿多心,咱们老哥们,你丢了,我能拣到什么?怎会故意羞辱你?我是想,如果老哥哥你肯,那何仲容咱们也不必去找了,就在金龙堡等他来。” 柳伯聪心下早就明白了七分,此刻却故作恍然大悟道:“啊,钟兄此计的确不错!那何仲容虽然出身贫贱,却自认是个风流种子,处处留情。若听说金凤姑娘有事,决不会无动于衷。” 他看看金大立的脸色,道:“只是,这样一来,于金兄的面上却不大好看。以自己的女儿为诱饵,这件事若传到江湖上去,不大好听。” 金大立咬咬牙,道:“咳,家门不幸,出此孽障,老夫的脸也让她丢尽了,因也不在乎多丢这一次。只要能擒住那何仲容,去了咱们四堡五寨的心头之患,我个人的荣辱,毕竟是次要的。” 钟子光道:“难得金兄如此顾大局,我想这件事无论成与不成,我们四堡五寨的人对金兄的大义都是感激的,谁敢闯笑半句,我就第一个不让他!” 柳伯聪也道:“就是,金兄若有此举,更显得是非分明,自然,与令千金的声誉确有些损碍,但不是我多嘴,即使不这样化令千金与何仲容的故事不也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了么?捉住何仲容,有些话也许好解释得多。” 金大立沉着脸道:“解释不解释无所谓。我金大立对得起四堡五寨,心中无愧就行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二位跟我回金龙堡,其余细节,咱们慢慢商议。” 当下留柳、钟两寨的人照顾船只,柳、钟两人都只带两个贴身侍卫,与金龙堡的人一起上岸换马,向金龙堡而去。 何仲容此刻距金龙堡倒真是不远,就在济南城内。 离开报恩寺之后,两人一直居无定所。 成玉真虽然年龄与何仲容相仿,可江湖经验却比他老道的多。一路之上,她就像一个狡猾的小狐狸,时时注意着周围的动向,小心地提防着那些看不见的陷队。稍有一些地认为可疑的蛛丝马迹,便催何仲容动身。 有时候,何仲容觉得她小心得有点可笑,但想一想她这样做完全是为了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随顺着她。 其时四堡五寨的人还未下定决心要将何仲容怀有《六纬神经》的消息透露出去,是以何仲容在江湖上的名头也还不那么响亮,成玉真怀疑的有些事,的确是望风扑影,草木皆兵。 她自己也知道有些疑点不大禁得起推敲,可她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因为她知道四堡五寨的势力非同小可,小心点,总比吃了亏后悔要好得多。 两个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没有住过第二夜。 何仲容觉得这样也很好玩。到处走走,看看,比住在一个地方要好得多。他现在身边有了成玉真,觉得一切都格外美好,天也明,地也新,无论阴晴风雨,都是那么赏心悦目。 成玉真现在扮成书生模样,两人白日同行,夜晚同宿,每值三更,她便唤他起来练功,一切饮食住宿,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何仲容从小到大,还没有这么享受过,真是感觉得妻如此,何复他求了。 就在这时,四堡五寨传出了格杀令,二人的处境立时危险起来,更令何仲容不安的是,他听到了关于金凤的非常不利的消息。 金凤被关在自家的国牢里,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四堡五寨的建筑出自一人之手笔,结构大同小异,金家的囚牢,也设在地下。虽然给金凤居住的这一石室经过特别修缮,装点的富贵华丽,可牢房终究还是牢房,阴森之气难以尽除。尤其是门上的铁栅更是时时提醒居住其中的人,她已经失去了自由。 金凤在牢里度日如年。 她本来好说好笑,性情温柔,现在却变得暴戾异常,每逢给她送饭,那些狱卒们都提心吊胆,远远地躲着铁棍,一不小心被她抓住,就少不了要挨一顿拳脚。 与她同住的春风、秋云日子虽然好过些,但也悬着一颗心。因为她们不知道小姐什么时候想跟人说话,什么时候不想跟人说话,常常无端地受她呵斥,但二人自小便跟她一起长大,对她耿耿忠心,虽然屡受其辱,也毫无怨言。 金凤毕竟生性良善,时间长了,自己也觉这两个侍女冤枉,对她们的态度又好了许多,可那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好撒在狱卒身上,常常将他们打得鼻青脸肿,饭菜也扬得满地都是。 狱卒们挨了打还能忍受,最怕的就是这大小姐不吃饭。堡主在出门前吩咐过,让他们悉心照顾小姐,若饿瘦了一分,将让他们以性命偿还。 众人正在无可奈何之际,金大立带着柳拍聪、钟子光回到了金龙堡。 听说金风正在绝食,金大立更加气愤,同时也很心疼。金凤毕竟是他唯一的女儿,无论怎么不听话,真要银坏了她还是很心疼的。 可他并没有去地牢里看她,安顿好柳伯团和钟子光之后,先去后院探望父亲金鼎。 金鼎有法形,在大院中特殊而出一个小院,独自居住。命运常常开一些让人无可奈何的玩笑,像他这样一个爱清洁的人,去年竟然得了一场中用病,虽然依仗着深厚的内力自己疏理了经脉.可毕竟年事已高,尚有些支见无法理顺,所以左岸边身子有些不大灵便。 阁是别的老人在九十岁上得了这样一场病,能够恢复到这个模样,早在心中念佛了,可金鼎却恼火得很。 他向来注重自己的形像,在这样的情况下,更是叫了人紧闭小门,不仅自己不出小院,大院中的闲杂人等寻常也不许到这个小院中来,免得被人看见自己这到落拓样。 金凤被金大立关在地牢里,满院的人都知道,但都小心地瞒着他一个人。大家都知道金鼎最疼孙女,现在孙女做出这样有辱门风的事,谁敢告诉他?若是一恼火犯了病,可是一件豁出性命都担当不起的大事。 金大立走进房中,金鼎午睡方醒,听到他的声音,又用下假寐。 金大立见父亲睡着,不敢打扰,在一边用用地坐下,喝茶。 金鼎躺了一阵,这才四个身,伸个懒腰,道:“更衣。” 诗童金亮忙拿来衣服,金大立用消伸手接过,走到父亲身边,帮他穿衣,轻声道:“爹爹,我来了。” 金鼎回头白了他一用道:‘啊,你还记得有这么个爹爹么?这一向可不大见你的面,我以为你忘了我了。一 金大生陪着笑道:“孩儿不敢。只是这一向四堡五寨中出了些事,孩儿出去料理,不能在家侍奉,可心里却是极挂念的。” 金鼎听了他的解释,脸上好看了许多,道:“冈,有事当然得办。你是堡主,也就罢了,怎么金凤也不见面?她可是跟你一起出去的么?回来了也不来见我?” 金大立道:“回爹的话,我此来,就是想跟爹爹说说金凤的事。” 金鼎一愣,道:“金凤?金凤什么事?她,可是出了什么意外么?” 金大立忙道:“爹爹放心,凤儿没事。”说话间帮金鼎穿好了衣服,将他扶到椅上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九药道:“这是赵大娘送我的一九活络丹,爹爹先目下,咱们漫漫说话!” 金鼎道:“活络丹?这可是赵家寨舒筋活血的灵药,咱们与赵家寨一向有心芥蒂,她怎么肯将这药给你?” 金大立从金亮手中接过水,侍候着金鼎将药丸眼下,这才缓缓地道:“爹爹有所不知,咱们四堡五寨,现在已经尽弃前嫌,重归于好了。” 金鼎看看他,点了点头,道:“噢,这么说,你们已经决定共同去取《六纬神经》了厂 金大立道:“是,只是,《六纬神经》已先我们一步被人取走了。” 金鼎毫不觉意外,点点头,道:“我猜想也是这么回事。若没有意外危急,九派怎么能突然联手?这等事在我们那一辈尚且做不出来,不是我小看你们,虽然四堡五寨传到你们手里,声势越造越大,比过去强盛得多,可若论为人磊落、豪侠,你们比起我们这些老寨主来,还略逊一筹。我们当年尚不能联手去取神经,你们若无紧急之事,焉能联手?说,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个抢先取走神经的,是个什么人计 金大立苦笑笑,道:“说起来,这个人和咱们家倒有些渊源,爹爹还记得何仲容这个人吧?” 金鼎道:“何仲容?可是当年那个邀里还用的小子么?” 金大立道:“不是他是谁?那小子也不知都碰到一些什么奇遇,现在在江湖上名头可是大得很呢!” 金鼎道:“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这小子倒成了气候。不过说起来,他也确是个习武奇才,若不是小子太过激扬且又心高气做,当初说不定我还会留下他。但无论怎么说,他与我也算有半个师徒之份,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用意么?” 金大生道:“的确,那小子刚出道时,使的是咱们家的十八路无敌神刀,只是他只会十二路,使得不到家罢了。” 金鼎眼睛一亮,道:“那他可记得当年咱家对他的恩情么?我看他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如若记得,当肯回报。” 金大立道:“哼,哪还敢指望他报恩哪?只求他不以怨报德我就知足了。” 金鼎道:“此话怎讲?” 金大立当下便将何仲容如果混入成家堡,如何到流沙谷去救金凤,又如何始乱终弃,与成玉真私奔的事大略讲了一遍,只听得金鼎目瞪口呆,怔了半晌,道:“没想到,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会这样....” 他看着金大立道:“你说那小子扔下了金凤?那风儿呢?怎么不见她来见我?” 金大立道:“爹爹体提她,免得生气。” 金鼎急道:“你休遮拦,告诉我,凤儿到底怎样了?” 金鼎立道:“这个孽障,把咱们金龙堡的脸都丢尽了!那么一个穷酸的小子,给她提鞋本都不配,可她却硬是看上了他!被人家丢下了还不死心,明知那小子薄情寡意,另有新欢,还吵着要去找他!被我关起来了。” 金鼎道:“关起来了?你把她关在哪里了?” 金大生道:“就在咱家的地牢里。” 金鼎起身道:“混蛋!地牢也是关自家女儿的地方么?她从小到大,哪里受过那等苦?快带我去见她!” 跌跌撞撞走到门口,忽又停住,回头看着金大立。 金大上垂手站在他身后,一声不吭。 金鼎走回桌边,坐下了,平平气,道:“说罢。” 金大立假做不知,陪笑道:“说什么!” 金鼎哼了一声道:*大立,知子莫着父,你不要跟我装糊涂。我猜你将金凤关起也不是一天半天了,一直叫人闪着我,今天却亲自来告诉我,当是有什么用意吧?” 金大立陪着笑道:“爹,我也算是四堡五寨的头面人物,可无论什么事,总瞒不过你去。” 金鼎被他拍得很高兴,可还是绷着脸道:“少跟我这一套,说。” 金大立道:“爹,那何仲容一心与咱们四堡五寨为敌,若让她练成六纬神功,恐怕江湖上再无四堡五寨立足之地了。所以,我想....” 金鼎道:“想做一个圈套,将他诱来捕杀,是不?” 金大立道:“爹爹英明。” 金鼎思忖半晌,摇摇头道:“不行。你怎知那何仲容一定会来?” 金大立道:“那小子自认是多情种子。当年流沙谷那样险恶,他都肯去,以他现在的武功,自然不会把我们这金龙堡放在眼里。所以,听说我要杀金凤,他一定会来。” 金鼎看他一限道:“他若是肯来,就不是那种无情的人了。” 金大立道:“纵不是无情,也是多情。我金家的女儿,怎能与人共事一夫?” 金鼎道:“罢。此事日后再议。我问你,倘若何仲容真的未了,你们打得过他么?” 金大立顿顿,道:“不清爹说,那何仲春的武功的确是深不可测,每次见面都有突飞猛进之感。现在他又怀有《六纬神经》,孩儿实在不知他修练到了什么地步。好在有柳、钟二位堡主在此,加上咱们寨中机关,我想,总可以一拼吧!” 金鼎道:“一拼?若无必胜把握,拼又何益?” 金大立道:“那,我们总不能任由他就这样独吞《六纬神经》吧?待他日后练成,我们岂不是更不是他的对手卢 金鼎道:“你呀,怎么那么没有脑袋?我问你,比起成永对她家玉真姑娘,你对金凤如何?” 金大立道:“大家都是独生女,彼此彼此吧。爹爹问这个做甚?” 金鼎道:“着哇!论在江湖上的地位、成家堡与咱们不相上下,他成家的女儿嫁与何仲容不觉丢了名头,你怕什么?” 金大立道:“爹耶!成永为了何仲容,也跟女儿用翻了!” 金鼎道:“翻?以成永的势力,要将自己的女儿找回来,岂不是易如反掌?为什么会让他跟何仲容走呢f 金大立语塞,道:“这个....” 金鼎用手指挂着他的额头道:“你呀,糊涂!成永与女儿闹翻,只是掩人耳目,哪有丈人跟姑爷永远成仇的道理?一旦生米煮成熟饭,你说他会永远不认这门亲么计金大立想想,道:“那自然不会。无论如何,他只有这一个女儿,若不认她,成家将来的基业交给谁呢?” 突然一拍额头,道:“糟!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呢?白白叫成家堡占了先!” 金鼎道:“现在想到也不晚。” 金大立道:“爹的意思是叫我悄悄地将风化放走?” 金鼎瞪他一眼,道:“你真是笨得可以。我问你,若是悄悄放走金凤,你对那柳、钟二人如何交待!” 金大立道:“这....请爹爹教我。” 金鼎道:“还依旧计行事。你放出风去,就说要杀金凤,诱那何仲容前来救助,若能擒得他更好,据不住时,任他将金凤救走便是。成永与女儿不过是再不相见,你却要杀了凤儿,在四堡五寨中,也不会有人怀疑你。” 金大立道:“可是,若说敌不过何仲容还可,若让他在咱们寨中将凤儿活着救出去,怕有损咱们金龙堡的声名。” 金鼎道:“这个你且放心。到时我自会在暗中观战。若何仲容落败,自无事,若你们落败,我便冲出去放走凤儿,哪个爷爷不疼孙女?就是偏袒些,谅别人也无话可说。” 金大立呆呆地看着金鼎,突然后退一步,跪在地上,碰了一个头,道:“多谢爹爹教我。” 金鼎捻须笑道:“起来罢。你也是七十来岁的人了,日后不必如此多利。我其实没什么可教你的,你只须记得人们常说的一句话‘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就行了。这两句话品透了,做足了,在江湖上,便能立于不败之地。无量不得侠名,无毒难成大业。且记且记。” 金大立叩首道:“多谢爹爹教诲,孩儿记下了。” 金鼎道:“记下无用,须得会行。我问你,我救凤儿时,你如何处之?” 金大立想想,道:“不知。” 金鼎道:“放箭,射杀凤儿。” 金大立道:“这如何使得?” 金鼎道:“你信不过我十八路神刀么?” 金大立默然。 金鼎道:“你不要看我左手不大灵便,几枝羽箭,谅还挡得住。” 金大立点点头。 金鼎道:“我再问你:若何仲容落败被擒,你将如何对待柳、钟二位?” 金大立不吭声,抬手做了一个砍的姿势。 金鼎点点头,挥手道:“去罢。” 金大立走出父亲的小院,冷风吹来,只觉脊背一片冰凉,伸手一摸,才知自己身上已被冷汗湿透了。 他回头向小院揖了一揖,转过身来,脸上已是一片严峻之色。 当天夜里,一道惊人的消息由金龙堡传出:堡主金大立要杀女儿示众了。 济南城外,旷野荒郊,月色皎洁。 一红一黑两匹快马在田野中奔驰着。 何仲容骑着黑马跑在前面,他心中如火,虽然已经马决如风,仍不停地扬鞭催促。 后面红马上坐的是成玉真,她身下本也是一匹骏马,且生性好勇,伸脖扬尾想要争先,可无奈主人手下不时紧一紧嚼口,使它不得不时常放慢速度,比先头一马始终落后十余步。 有红马坠在后面,跑在前面的何仲容也心有牵挂,不得不时时回头张望,常常在遥遥领先之后,又不得不减速等待,心中已有几分不耐。 可他不说。 因为他觉得愧对成玉真。 昨天,他们住在一家小客店里,无意中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金大立要开武林大会,杀女儿金凤以明志。何忡容听此消息后,立刻坐立不安,当即就要奔到金龙堡去,被成玉真苦苦劝住了。 按成玉真的猜测,金龙堡的武林大会显然是一个阴谋,目的是诱使何仲容上钩,二人若在白天行动,目标太大,容易被金家的耳目发现,因此,强别着何仲容在客店里呆了一天,二更时分,才同意与何仲容拉马出门。 此去济南府不过百里之遥,快马加鞭,三更时分,金龙堡已遥遥在望,门前高挂的红灯笼放出的光芒,虽然在十余里外,也格外醒目。 他们来到一座小庙前。 何仲容急驰而过。 成玉真却在后面勒住了纪绳,骏马长嘶一声,前足高扬,原地转了半圈,停了下来。 何仲容听到马嘶声回头,成玉真已经下马,向小庙走去。 可他又不好开口指责。此去金龙堡,虽然是为救金凤性命,但细究起来,还是难脱一个情字,有这个请字在,成玉真做为他的夫人,吃醋使性,便有她的理由。 小庙不大,只住一老一少两个和尚,此刻均在院中横倒,已气绝身亡。成玉真站在他们身边,见何仲容进来,一声不响,转身便向大殿走去。 何仲容走过两具尸体边,低头看看,二人手中并无任何兵刃,衣冠整洁,面露惊讶,也无任何搏斗的痕迹。 他心中略略一动,伸手捏了握年轻和尚的右臂,触手松软,肌肉松泄,显然不是习武之人。 何仲容怒气陡生, 他做这一切之时,成玉真已经将大殿和东首两间僧房看了一遍,拿着一锹一镐出来,往何仲容身前一扔,拽起两具尸体,响殿西走去。 何仲容拿起工具跟在后面,成玉真将尸首一丢,接过镐,奋力刨起来。 何仲容站在那里看着她。 成玉真刨了几镐,见何仲容不动,白了他一眼,道:“动手哇,楞着干什么?” 何仲容叹了口气,执锹挖起来。 两个习武之人,工具趁手,挖一个小坑只是须臾之功。成玉真看看深浅差不多,停住手,跳出坑外,何仲容也跟在她身后跳出,成工真抬脚将两具尸道踢下坑去。便要向境里推土。 “等等!”何仲容道。 成玉真抬眼看看他,停住手。 何仲容跳到坑下,给两个和尚整了整衣服,念念有词地道:“阿弥仿佛,西方极乐。二位师父一生苦修,与世无争,不想今日因何某死于非命,在下心中万分抱歉。正所谓城门起火,殃及....” 他话未说完,成玉真也气得浑身乱颤,铲起一锹土扬了下来。 何仲容回头道:“你....” 成玉真并不答言,又将另一锹土扬下来。 何仲客只得跳出坑外,怒道:“你这女人十分无礼,你杀他们也就罢了,还要将我活埋么?” 成玉真不答话,只是向坑里添着土。 何仲容一把抢下凶手中的用,叫道:“我跟你说话呢,你为什么不吭声?就算我何仲容得罪你,也与他二人毫不相于,你为泄一时私愤,滥杀无辜,连我替他们祷祝一番也不肯,不觉得太过份了么?” 成玉真仍不答话,拿起镐来,又向坑里掘土。 何仲客又去抢瞩,愤愤地道:“我救金凤,是因她曾对我有思,你这般胡思乱想,真让我无法忍受!” 成玉真停住手,看着他道:“你说什么?无法忍受?” 何仲容道:“是。” 成玉真扔下镐,转身便走。 何仲容道:“喂,你于什么!” 成玉真不理他,径往庙外走去。 何仲客往气不去理他。 庙外响起了马往声。 何仲容一愣,起身向项外跑去,哪里还有成玉真的身影? 听方才的马蹄声,成玉真显然是向西边来路用了,何仲容飞身跃上马背,扬鞭疾追。 那红马也是一匹良驹,又先行已久,哪里追得上? 何仲容无奈,只得劳马,施展起轻功,拼命追赶。 他的轻功已臻化境,又追了十数里,终于追上了那匹红马,但马背上已空无一人。 何仲客大声喊着:“玉真,你回来,玉真!” 声音在矿野上远传,却无一丝回响。 何仲容四处看看。 远处高山,近是密林,又已是即明前黑暗时刻,若成玉真存心不想出来,他毫无办法。 只得垂头丧气往回返,伸手往马背上一搭,却沾了一手血,心中又是一惊,低头细看。 他本是一双夜眼,立刻就发现马鞍旁的马身上毛已削光,上面刻着两行血字:“天黑前留在庙中,万万不可行动。” 他心里又涌起一丝愧疚。 想想成玉真以金技玉叶之躯,不惜与家里决裂,下嫁与他,甚为不易。女孩家,谁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对自己一心一意?她为他牺牲了那许多的东西,他若心有旁骛,替别的女孩操心,她能跟随而来,已够宽容,让她心甘情愿毫不生气,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 但转念一想,成玉真纵然有气,也应该发在他何仲容身上才对,那庙中的两个和尚,与她无冤无仇,就稀里糊涂地成了她泄愤的对象,岂不是千古奇冤?如此大小姐的脾气,怎生得了?自己不过是对那两个和尚祷念两句,她就一怒之下无影无踪,实在有些太过份了。 他一个人思思想想,骑在马上慢慢地往回走,到得庙前,天已黎明。 金龙堡处决金凤,就在明天夜晚,事情紧急,他决定把成玉真暂且放下,认真想想救金凤的事。 此时他才想起看看环境,故限一望,大吃一惊。 金龙堡周围十数里,良田千钧,却无一座建筑,一片树林。绿荫不少,但所有树木都是独立一棵,绝无相伴,田地也均为稻田,莫说现在乃冬末时节,未耕种的田野上一览无余,即便是初秋之季,在这稻田中也藏不下一人一马。可见金龙堡势力之强壮,防范之谨慎。 眼前的这座小庙,乃是突兀在这一片稻田中的唯一的一所建筑,面朝大路,背靠金龙堡,门前三五里内也是开阔地,若有人来,早早便在望中。此处若是派有精兵把守,可为去往金龙堡的第一屏障。 何仲容心中有些奇怪。 庙中那两个和尚,分明不会武功,金龙堡处事,怎会如此大意?看来这四堡五寨也是徒有虚名,并非处处料事如神。 想起成玉真刻在马背上的话,再看看周围的地形,何仲容心中再急,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他将两匹马牵进庙里,虚掩上庙门,去殿西看看,两个和尚仍躺在那里,此刻也无心再待祝,铲土埋了和尚,觉出腹中饥饿,进僧房去寻出米来,煮了一锅饭。 连日来一直与成玉真双栖双飞,此刻落单,心里自然格外寂寞,成玉真的种种好处,也浮现在眼前。不由又有些替她担心。 一夜奔波,有些劳乏,想来想去,竟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傍晚时分。 何仲容匆匆吃了饭,准备好夜行衣,穿戴好了,等太阳下山。心急时光慢,那一轮红日挂在天边,就是不肯下去,熬到它落山,何仲容已出了一身热汗。 通常人夜袭,均选在三更之后,何仲容却偏选在这刚黑时分。 他在镖局呆过,有些经验,知道寻常之时,人们误事总是在三更之后人困马乏之时,但若这一家一派有大事,格外严加防范,情况就不同了,三更过后.正是防范最严之时。 而刚天黑时则不同了。 金龙堡有大事,来往人众不少,天刚黑,正是人们走动最勤的时候。这时候如果能混进去,行动起来反倒方便一些。 他跟周工才在成家堡的地牢中学到了许多知识,又在成家堡的地道里反复钻了几趟,对这四堡五寨视为天大机密的暗道构造厂如指掌,决定依旧还从地道进入。 第二十四章 夺神经血染金龙堡 金龙堡今夜严加防范,堡内埋伏着各路武林高手,外面巡查得也十分严密,共有四队警卫在府外值更,每隔一柱香的工夫,便有一队人马出发,到府外巡回一趟。 何仲容伏在离院墙十余丈外的一棵树下,待前一拨人马走过之后,突然跃起,悄无声息地掠到墙边,很快便找到了通往地牢的水道出口,用蓝电刀撬开,钻了进去,回身盖住了石板。 他虽然没有来过金龙堡的地道,但对这里的构造已经十分熟悉,顺水道往堡内走,七折八绕,找到了通往地牢的路径,蓝电刀削石如泥,不多一时,他已进了地牢。 一阵熟悉的香气隐约传来,何仲容心中大喜。 在临来之前,他还担心金凤不在地牢内。按何仲容自心揣度,以金凤的身份,纵然有错,也应该在堡中哪个小院中软禁,决无打下地牢之理,他从地道而人,为的是出击不意,却未料金凤竟然在此。 地牢中的金凤此刻心中正忐忑不安。 傍晚的时候,爹爹将她叫去,跟她全盘说出了让她跟何仲容逃离的计划,提供了三个方案叫她选择: 一、让她暗藏一把匕首,假作有伤,在何仲容来救她时,出其不意在他背上下手。 二、让她先服下解药,带上金府的独门迷药,这迷药无色无味,装于香囊中,只须在何仲容带她逃出后悄悄打开香囊,便可将何仲容生擒。 三、让她任由何仲容救去,以男女情爱打动何仲容,从成玉真手中夺为己有,只要何仲容肯与她结为夫妻,将《六纬真经》取出与之共练,金龙堡便招何仲容为上门女婿。 前两条金凤自然一口拒绝,可这第三条,却让她颇为动心。 流沙谷一别,倏忽数月。这数月之中,金凤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何仲容。她虽然不知道何仲容为何不告而别弃她而去,却相信他一定有一个非走不可的理由。被父亲找到以后,她直承了与何仲容的关系,即便是在听到何仲容已与成玉真私奔以后,也仍表示非他不嫁,这才使得金大立大为恼火,将她打进了地牢,可她宁死也不肯改口。 现在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她自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三个条件。 女儿的选择早在金大立的预料之中,他让金风带上迷药,如果何仲容对她无情,便下手迷倒他。 金凤也痛快地答应了,心中暗忖手是我自己的,我不肯下药,别人能来我何? 但金大立却提出了一个更为苛刻的条件,让金凤先服下金家的毒药“两季散”。此药毒性剧烈,但潜伏期甚长,服下之后,要半年后方才毒发。在这半年中若不服下解药,毒发之日,无药可医。尤其可怕的是中毒者并非当场毙命,而是下肢瘫软,从此成一废人。 这本是金家用来神不知鬼不觉害人的一种办法,寻常不肯使用,这一次也拿了出来,并用在了独生女儿身上。 金凤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父亲的条件,当面吞下了毒药。在她心中,只要能见何仲容一面,便是当时毒发,也在所不惜。 金凤是大小姐,男女尊卑有别,她在地牢中圈着,寻常狱卒只能在拐角外的门边把守,不敢到这一条通道上来。即便是今天这样非常的情势下,也是如此。 何仲容来到车前,没有一人阻挡。婢女秋云猛见一个人影掠到牢门前,刚要出声喊叫,已被金凤一指点中了穴道。 春风是个乖觉之人,及时收住了口。 何仲容用蓝电刀悄悄削断了铁栏,伸手拉金凤出来,金凤裙袂在他削断的铁栏上一绊,人向前一扑,就势倒在了他的怀中。 何仲容赶紧要扶正她,不防金凤猛地搂住了他的脖子,热情地胶住了他的嘴唇。 何仲容至此已无法推脱。 狱卒听到了动静,转过拐角,见一个陌生男人搂住大小姐正在亲嘴,吓得魂飞魄散,大喝一声:“孽畜,看枪!”将一把红樱扎枪,恶狠狠地向何仲容背后捅来。 何仲容搂着金凤,动也示动,那枪头直戳在后背上,却如同戳在铁板上一般,发出叮的一声硬响,狱车震得虎口发麻,险些丢了枪。 他呆呆地愣在那里看着何仲容,不知这个刀枪不人的人是鬼是神。 半晌,才大喊一声:“不好啦!”转身向外跑去。 何仲容凌空虚点一指,气流冲出,点在狱卒后背上,将他定在了地道中,一只脚还向前抬着,如泥塑一般,定了片刻,终因重力前倾,扑倒在地,不过那姿态却依旧没变。 牢里顿时乱成一团,狱卒们嚎叫着冲过来,明晃晃的刀枪如林般指在二人胸前,拦住了去路。 何仲容看看金凤。 金凤道:“你们让开,让我们出去。” 狱卒们明知她是大小姐,但既然此刻是在狱中为囚,便不敢任她来去,但也没人敢上前答话,只是拦住去路。 金风皱皱眉道:“没听到么?我叫你们让开!”她跨前一步,挡在何仲容前面,迎着刀枪向前。 狱卒们哪里敢让手中的兵刃伤着她,只得步步后退,金凤一步不停,一直向前。 狱卒们退到拐角处,站下了。 拐过墙角,便是地牢出口,如果让金凤出去,定是死罪。 金风仍向前走,那些狱卒只好缩回兵刃,却人墙般塞在拐角处。 眼见双方就要撞上,金凤嫌他们身上肮脏。停住了脚,皱眉道:“我叫你们让开,没有听到我的话么?” 狱卒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敢作声。 金凤银牙暗错,道:“你们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扑鸣一声,当先的一个狱卒跪倒在地,磕头道:“大小姐,求求你饶了我们吧。今天让你出去也是死,跟你拼命也是死,可我们都是有家小的人,若是为府上拼命死了,家小自有金老爷照顾,要是这么死了,可就死有余辜啦,我们,实实在在不想这么冤死呀!” 他这一跪,那数十个狱卒均跪倒在地,一片哭声。 金凤没成想会遇到这样的阵势,有些发愣。 何仲容在她身后突然伸手抱住了她的腰,金凤不知他的用意,却并不阻拦,当着众人的面,只羞得面如桃花。 何仲容将身一纵,抱着金风起在空中,跃过狱卒的头顶,在拐角的墙上一蹬,于空中转向,飞向门前。稳稳地落到了狱卒们的身后。 他露出这一手神功,不仅使狱卒们目瞪口呆,连金凤儿也佩服得五体投地。 何仲容感受到了金凤惊喜的目光,大受鼓舞,双掌一推,竟将紧捆在石缝上的牢门推飞出去,打开了通道。 他拉着金凤的手走了出去。 外面黑鸦鸦地站了一院的人。 黑暗中只听得金大立于远处一声沉喝:“点灯!” 院中顿时火把升腾,如同白昼。 何仲容看看,面前的人群中,有不少熟悉的面孔。 站在前面的是柳红影、柳坚、柳城、钟智、钟勇。 在他们旁边是尉迟刚、尉迟军兄弟及黑煞掌桑无忌。 其他如龙门双仙中的寒月道人、崆峒派仙音飞蛇耿道人、五湖散人夏冰山、峨嵋派阴阳双剑袭氏兄弟、昆仑派名手石猴侯星五、樊相如、千草仙姑以及前些时日在成府见过的许多各派子弟,匆匆一面,也记不得他们的名字。 这些人一个个瞪大眼睛盯着他,馋涎欲滴,似乎在看着碗中的一块肥肉。何仲容扫视了他们一眼,微微一笑,道:“诸位,久违了。” 众人以为他一出来一定大打出手,没想到竟然如此温文尔雅,一时倒没了主张,也没人答言。 何仲容见无人出声,继续言道:“列位,在下此来,只为救昔日的一个朋友,不想与各位结下梁子。是朋友的,请让一让,叫我们过去。” 人们依旧不吭声,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盯紧了他。 何仲容拉着金凤的手,说了声:“走!”迈开大步,便向人群中走去 火把通明之下,这一对青年男的薄洒俊逸,如玉树临风,女的娇容绝代,似仙子下凡,相偎相靠在一起,气势夺人、形态羡人,在场的虽然均是名家弟子,可见到此景,也不由在心中暗喝声彩。 站在他面前的是昆仑派的侯星五、樊相如,二人手中本各持有利剑,但见他迎着利剑走来,反倒向旁一闪。 侯星五身后是峨嵋派袭氏兄弟,见侯星五躲开,也让到一边。 在他们后面的大多是两派子弟,见主帅让开,也闪向一边,竟然闪出了一条通道。 两旁刀丛剑树,杀气逼人,在这些武林高手组成的街道间行走,就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连金凤也觉有些胆寒,但一见身边的何仲容面包从容、步伐坚定,一股豪气又油然而生。拉紧何仲容的手,她心里忽然觉得幸福无比,人生一世,有几人能经历这样的壮丽场面,纵然死在乱剑之下,又复何求? 可他们虽然向前走着,却并没有脱出重围。那些人虽然让开了,但待他走过之后,又重重围上,所以虽然二人走了数十步,仍在重重包围之中。 从高处望去,地面上的人群就如目圆的以阵,以何仲容、金凤为圆心,在向前挪动。 金大立站在房顶上暗暗点头。 他行走江湖多年,有胆色的人物也见过不少,可像何仲容这样的少年英雄,还是头一次遇到。想想此人将来或许便是金家的女婿,心里倒有了两分得意。 可他不能任由何仲容就这样走出金龙堡,免得引起旁人的怀疑。 想到此,他大喝一声:“拦住他们!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地面上的人如梦中惊醒,两侧刀剑齐刷刷砍了下来,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出手的众人均觉手中一空,手中兵刃只剩下了把柄尚在握,其它部分全都被人削断,掉在地上了。 场上顿时静寂无声。 方才出手的这些人,论份量虽然不算很重,在武林中也是三四流的人物,可二三十人齐齐下手,却不堪何仲容一击,这对手的份量,压在所有人的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何仲春用下不停,继续向前走,每待前一步,挡着他们的人便自动闪开,颇有些威风。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娇咤:“何仲容,你站下!” 何仲容停下了。 喝住他的人是柳虹影。 人们自动闪开,将柳虹影及弟弟柳坚、柳城及钟家堡的钟智钟勇让到了场间,且闪开了场于。 何仲容看看用级影,微微一笑,道:“柳小姐有什么指教?” 在四堡五寨的少堡主中,除了成玉真、金凤外,他唯一有好感的人就是这个柳虹影以及她的两个弟弟。虽然他们从没说过话,可柳家姐弟衣着朴实,性情温顺,不似其他几寨的少堡主们那样盛气凌人,这一点,从一见面就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柳虹影慢慢从腰间拔出刀来,道:“何仲会,你救金风,我们不管,可你得把《六纬神经》交出来,因为那是我们四堡五寨的东西,你占用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何仲容仍微笑着道:“《六纬神经》是在我的手上,但那是我在一座古墓里拿出来的,如有人要索回,也应该是守墓的人,与你们四堡五寨没有关系。” 柳虹影的小弟弟柳城叫道:“胡说,那就是我们爷爷传下来的,你还敢狡赖!” 钟智沉着脸道:“何仲容,识相的,把东西交出来,我们饶你不死,要不然….” 何仲容道:“要不然怎么样?” 钟勇咬着牙道:“叫你死无全尸!” 何仲容心里最看不上四堡五寨的人这骄横的脾气,听了他的话,仰面大笑道:“叫我死无全尸?你们四堡五寨若是有这个本事,我何某恐怕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柳虹影道:“何仲容,我们知你武功出众,我们也许不是你的对手,但你抢了我们的传家之宝,总不能就让你这样舒舒服服的走吧?看刀!”话音刚落,当头一刀便劈了下来。 何仲容举刀相拦,两刀相去,发出一声脆响。柳虹影只觉手腕一麻,但还把持着没有松手,略退了半步,旁边柳坚、柳城双双涌上,哥俩手里也都是马刀,从左右两侧接住了何仲容。 何仲容方才那一击,只用了三成力道,他对柳家姐弟印象颇好,也不想让她们太过难堪,一击之后,并无追击之意,可柳家兄弟双双追上,只得回刀应付。 这一次他仍只用了三分气力,左右一磕,柳坚尚且支撑得住,年幼的柳城却被震得马刀出手,飞向空中。 何仲容一势未绝,回刀一碰,又于空中将那把刀勾了回来,甩到柳城手边,柳虹影见柳城伸手去接,心中一惊,忙要抢上,却见柳城稳稳地接住了刀,知道何仲容并没有在刀上略加内力,柳虹影忽觉心中一动,对他好感顿生。 心中虽然已无恋战之意,但手中还得拼力争先。《六纬神经》是四堡五寨的共同财产,人人有卫护的责任,柳家兄弟当然不会放弃。 三人围着何仲容斗了五六合未见胜负,柳城年龄尚小无知,柳坚酣战之中也全然不觉,柳虹影心中却知何仲容能容她们姐弟在刀下走了五六合,已经是给足了她们面子,正想寻个机会带兄弟们退出战四,不想旁边钟智、钟勇两个兄弟各自手持玉带冲了进来。 这两兄弟虽然已经年在三十左右,可出道以来一直未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举动,心中常有生不逢时之憾,恨不生在爷爷们那一代,凭一身武功,打出一片天下,现在处处时时享受着祖上的荫护,虽然呼风唤雨,总觉浑身力气使不出来。 他们平时对柳家姐弟的武功比较了解,见她们尚且能与何仲容斗上五六个回合不露败相,将何仲容便也看得轻了。心想若在此时压上,何仲容一定难以招架,无论将他击杀生擒,可都是一件扬名露脸的事,也不枉来世上一口。 何仲容见他们两个扑上,将身一闪,左手轻轻一推,便将柳坚的刀背磕在了柳虹影的刀上,柳虹影回刀,又碰上了柳城的刀,三把刀自相交击,何仲容右手快刀一闪一划,钟智、钟勇的玉带碎成了四个半圆。 那玉带乃钟家祖传的宝物,一共三条,乃用冰山温玉所制,坚韧无比,一出手便被人断成两截,钟氏兄弟顿时目瞪口呆。 他们可没有学过使用断掉的玉带的功夫,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何仲容并不容情,刀尖连挑,在他们二人拿带的手下各碰了两下,两人顿时双臂麻木,连半截玉带也拿不住了,脱手落地,回挣有声。 这一切说来费时,当阵不过眨眼之间,柳氏姐弟的三把刀尚未分开,何仲容回刀一拍,姐弟三人均觉把握不住,三把刀一起落到了地上。 这也是何仲容的好心之处。他因对这柳家姐弟有好感,才让了她们五六合,这样,在钟智钟勇兄弟落败的状况下,再打败柳家姐弟,也算帮她们留住了脸面。 柳城年少,从地上拣起刀来还要扑上,柳虹影拉了他一把,道:“阿城,不要打了,咱们远不是他的对手。”她拣起刀,对何仲容拱拱手道:“何英雄,我们姐弟看来不是你的对手了,你现在功力超人,当今世上大概已少有敌手,又盗去了我们的《六纬神经》,将来纵横天下,我们更无法夺回祖宗的宝物了。我们身为四堡五寨的后人,面对盗去家宝的仇人不仅无力夺回宝物,在交战之时还让你手下留情,有何面目再活在世上!”反手一刀,向自己的颈上划去。 何仲容近在眼前,急忙出手,捏住了刀背,即便如此,快刀也在柳虹影的颈下留出一条殷红的血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旁边的柳坚柳城见姐姐如此,也将手上的刀向颈上横去,何仲容就地纵起,飞出两脚踢开了他们的刀,顺势一把扯起柳城,于怀中掏出几页纸来飞快地塞到了他的怀里。 他这动作一气呵成,又背身对着众人,是以只有柳虹影看清了他的举动。 与此同时,她听得耳边有一细微的声音说道:“六纬神功的前几页,已在令弟怀中了。” 何仲容以传音入密之法与她说这番话,别人自然听不到,柳虹影心中一动,从何仲容手中接过柳城,也以传音入秘之功回了声:“谢谢。” 何仲容不再答话,拉起金凤又要前行,人群中又挤出三个人来,团团围住了他们。 何仲容皱了皱眉。 这三人乃是龙门双仙中的寒月道人、崆峒派仙音飞蛇耿道人、五湖散人夏冰山。 何仲容看看面前的三人皱了皱眉,道:“三位前辈有什么见教?” 寒月道人冷着脸道:“何仲容,想走,把《六纬神经》留下来。” 何仲容冷冷一笑,道:“寒月道长,如果四堡五寨问我要《六纬神经》,还勉强有些道理,你一个方外之人,与此事全无瓜葛,凭什么提这样的要求?” 寒月道人道:“我等乃四堡五寨的故交,他们的事便是我们的事,今天不将神经留下,你休想走出金龙堡。” 何仲容不屑地笑笑,道:“寒月道长未免太自信了,凭你们几个就想留住我何仲容?你把六纬神功看得也太简单了。”说罢拉着金凤的手,迎面走去。 寒月道人大怒,将剑一顺,照何仲容的胸前便利。 夏冰山和耿道人见寒月道人动手,也不怠慢,纷纷出剑,从左右两侧夹攻,夏冰山去攻何仲容,耿道人却刺向金凤。 何仲容将金凤往怀中一楼,身体一族,手中利刃随身团转,众人只见到一团旋风拔地而起,从他们头顶飞过,向堡门旋去,眼见何仲容和金凤已远远落在圈外,围在圈里的人忽然惊叫起来,大家回头,只见场中的寒月道人和夏冰山手携着光秃秃的剑柄呆若本鸡,而向金风出手的耿道人却已经没了人头,只剩了一个没有脑袋的身子立在原处,腔子里的血喷涌四溅,洒了附近的人一身。 何仲容此时抱着金凤已经跃到了大门边。 他怀中抱着金凤,不过三四个起落,每落地之时,刀光闪处,均有拦截者人头落地,站在房上的金大立看了,心中又惊又恼,又喜又忧,大喝一声,从房上跃下,挥刀直砍。 从堡门两侧的房上,也跃下两个人,他们是柳伯聪和钟子光,三人从三面拦截,自上而下,将何仲容罩住。 何仲容手臂一转,将金凤负到身后,大叫一声:“搂住!”腾出身手来对付强敌。 刀光闪处,柳伯聪和钟子光觉出手上沉重,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恰在此时金大立冲了上来,手起一刀,与何仲容的刀相碰,溅起一团火光。 金大立的刀乃是祖传宝刀,坚韧无比,何仲容的蓝电刀未能象先前削断其他人兵刃一样将其毁坏,但金大立却自觉右臂酸麻,几乎握不住刀柄,只得后撤半步,何仲容得势回手一挥,刀向金大立头上劈去。 金凤在何仲容的背上看得真切,大叫一声:“莫伤我爹爹!” 何仲容心中一擦,急忙收手,蓝电刀贴着金大立的面颊擦过,虽未伤及皮肉,却将额下长髯削去了一绝。 趁此一隙,脚下加力,重向门楼上飞去。 金大立连声高呼:“放箭!快快放箭!” 堡门内外,早埋伏有弓箭手,听到喝令,万箭齐发。因堡主先前有令,此刻谁也不敢容情,利矢如蝗,遮天盖地般向何仲容射去。 何仲容带着金凤依旧旋转着向前,手中蓝电刀急挥,刀光如桶般遮住了二人身影,滴水难进,羽矢被碰得扇面形外散,如同下了一场箭雨,漫天飞落。。 眼见就要落身堡门边院墙之上,从暗处突然抢出两个人来、一个手执禅杖,令一位挥舞虹光剑,一前一后扑到。 相距数尺之外,煞气已经逼人。 何仲容只觉阴森森内力迎面而来,心中暗暗叫了声苦。 此时后有利箭,前有劲敌,若不挺身全力迎敌,势必被人打落墙下;若全力迎敌,身后又不能护卫,金凤必死于乱箭之中。 正在此时,突然从门前旗杆上扑下一个人影,似巨雕从天而降,手中划出一片刀光,为何仲容遮住了身后。 何仲容此时也顾不得多想,腾出精力来对付迎面扑来的百补禅师和万象真人。三件兵器相交,锐响刺耳,百补样师和万象真人连出三招,均被何仲客快刀化解,且逼得他们各退半步,在墙头上让出一隙,何仲容带着金凤稳稳地落到了墙上。 就在拼斗之时,他听到背上的金凤一声惊呼:“爷爷!” 生死存亡之际,他别说不敢口头,连想也不敢想,脚一落实,立刻展开攻势,刷刷刷接连出了十余刀。 百补禅师和万象真人在心中暗暗吃惊。 几个月之前,面前这个年轻人在他们眼里还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后生,不想几个月之后,功力竟如此大进,以他们二人的合力,便是当今武林中的顶尖高手,也不敢说敌得住十个回合,可这后生一上来连出十几招,竟逼得他们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功,这等奇迹,匪夷所思。 十余招说来甚长,当时只是转瞬之间,何仲容已经背负着金凤来到墙外的一侧,暴起一招,将百补禅师与万象真人又逼退一步,腾身飞起,刀光如影,旋转而下。 在这当中,他也听到背上的金凤连呼了三声“爷爷”,知道在后面替他们遮挡羽箭的乃是金龙堡的老堡主金鼎,激战之间,连目光也不敢稍泄,不知身后的老金鼎已经身受数箭,跌在墙头。 方才百朴禅师和万象真人出动之时,迎面的弓箭手怕伤及二人,缓箭未发,此时见何仲容已经跃下墙头,乱箭齐发,但已经无可奈何。 万象真人起身要追,百补禅师突然高呼一声“阿弥陀佛”,扯了他一把。万象真人回头,只见墙头上跌坐着的金鼎钢刀高举,已经气绝。 这个百岁老人身上插了十几枝箭羽,血染长袍,白须浸红,为救孙女,毅然舍弃了自己的性命。 百补禅师走过去,想替他取下手中的刀,可老人手如坚铁,将刀柄握得死死的,如铸在手中一般。 百补禅师哀叹一声,道:“老堡主,你松手吧,你的孙女已经脱险了。” 话音刚落,老金鼎手中钢刀锋然响落,人也轰然仆地。 三条人影扑上墙头,要向外追去。 百补样师高喝一声:“阿弥陀佛!”横杖拦住了去路。 路上墙来的三个人乃是金大立、柳伯聪和钟子光,他们见百科禅师截住去路,均是一愣。 百科禅师沉声道:“三位施主,金老堡主为救孙女已经捐出了性命,他最后的心愿,依了他吧。” 金大立闻听此言,大叫一声“爹爹!”向老金鼎扑去。 柳伯聪和钟子光只得停步,眼神却向远处眺望。 月夜当中,大开的堡门中早飞出六七骑,向何仲容逃走的方向追踪而去。 尉迟刚、尉迟军兄弟和桑无忌没有骑马,却快如闪电,很快超过了众人,跑到了最前面 金大立抱着父亲,泪流如雨,凄惨地哭着:“爹呀,你老人家好糊涂,为这么一个不屑于,不值呀……” 百补禅师不满地哼了一声,道:“金堡主,老人家已经仙逝,你还这样责备他,可有一点为人子的良心么?” 金大立回头看着百补禅师,哭道:“大师,非是我金某没有孝心,也并非我金某心狠似铁,跑的是我亲生女儿,死的是我生身父亲,我这心里,如何能够不如刀割!可这关系到四堡五寨的命运,我不敢殉私呀!” 钟子光和柳伯聪方才已经领教了何仲容的神功,知道再追也是无用,顺水推舟劝道:“金堡主,事情已经如此,你也不要再想那么多了,还是操办老堡主的后事要紧。” 金大立道:“二位兄弟,你们方也都亲眼见了,并非是我金大立不尽心尽力,可是……这叫我如何对四堡五寨交待呀!” 钟子光和柳伯聪劝道:“罢罢罢,大家那里,自有我俩给你做个征见,咱们还是料理后事吧。” 当下来人抬走了老金鼎,管家们开始打扫院子,安排后事。经清点,方??这一仗,从何仲容开始突围到他离开院子,金龙堡一边共死十七人,伤二十三人,数字报来,金大立等虽然当时都在场中,可听了仍是大吃一惊,默然无语。良久,百补禅师长叹了一声,道:“阿弥信佛,六纬神功一出,江湖之上,恐怕永无宁日了。” 何仲容背负着金凤,一气走了十余里,来到他昨日落脚的小庙,这才停住脚,想将她放下来。 但金凤的两手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了,竟然松不开了。 何仲容大惊,道:“金凤,你怎么了?” 金凤本来一直在抽泣,听他发问,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何仲容回手在她助下捅了一指,穴道一松,金凤紧张的手才松开,从他背上滑落到地上。 何仲容赶紧过去抱起她,摇晃着道:“金凤,金凤,你怎么样,受伤了么?” 金风猛地搂住他,大哭道:“我爷爷死了!” 何仲容惊道:“什么?他……” 金凤哭道:“是,爷爷他为了救我,身中乱箭……” 何仲容紧紧地搂住了她。 他想起了过去。 当年,他何仲容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得金老堡主垂青,学得了一十二路无敌神刀和一些内功,这才得以闯荡江湖,误打误撞地惹出滔天大的一场官司出来。虽然自己和老金鼎并没有行过拜师之礼,但自己能有今日,追根寻源,实是老金鼎所赐。 金凤在他怀里抽抽噎噎,何仲容鼻子一酸,也流下泪来,轻声对金凤道:“凤儿,你相信我,爷爷这一世对我再生之恩,他为了你甘愿与四堡五寨为敌,舍弃性命,可见你在他老人家心中的份量已非这世上任何人可比。我得老堡主传功之恩,一直无法回报,今生今世,我一定像老堡主一样呵护你,不让你受一点欺侮,报答他老人家!” 他这一番话说得全是肺腑之言,可金凤听了心里却不大舒服。心想道:“啊,原来你何仲容照顾我,还要看我爷爷的面子?我在你心中的份量就那么轻么?” 其实她心中也知道何仲容冒险来救她,足以说明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可女孩家的心思就是这么莫明其妙,若二人之间不隔着一个成玉真,何仲容说这番话她可能感动得要命,可有成玉真隔在中间,她便变得极其敏感了,明明正常的话,也不能正常去听了。 她是一个性格外向,不善伪装的人,心里稍不满意,脸上立刻表露出来,猛地一把推开何仲容,嚷道:“去!我不用你来保护!如果你救我是为报恩,那你的思我领了,从今以后,你何仲容不欠我和我爷爷什么了,你请便吧。” 何仲容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愣愣,道:“金风,你怎么了?” 金凤道:“我没怎么。” 何仲容道:“那是我怎么了?” 金凤道:“你也没怎么,你很好哇!”说罢起身就往回跑。 何仲容追上去,一把拉住她,道:“金凤,你这是于什么?你现在回去,不是自投罗网么?” 金凤挣道:“你松开我!何仲容你不是为了报恩么?你救过我,你的恩也就报了,叫我回去看我爷爷,爷爷……” 何仲容紧紧地抱着她,道:“金凤,你听我说,四堡五寨的人要杀你,你不能回去!” 金凤道:“你放开我,叫我回去!要杀就杀,随他们便,我在这世上就爷爷一个人疼我,如今他死了,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何仲容道:“爷爷死了,还有我,我疼你!” 金凤道:“你,你凭什么疼我?” 何仲容如果是那等乖觉的人,此刻自会说出一番叫金凤心悦的话,可他是一个实在的人,听她此言,反倒愣了一下,自觉自己的话说得有些唐突,忙改口道:“我替爷爷疼你。” 金凤一听,转身又向外挣着:“放开我,我不要你可怜,不要!” 何仲容哪里容她走脱,紧紧的抱着她,不肯松手。 金凤用拳头捶打着他,道:“松开我,松开……”她挣了几挣,忽然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将脸伏在他脸边大哭起来。 何仲容忽然记起了在流沙谷中的事,心中一阵剧跳,金凤的香腮与他的脸紧贴在一起,不停地摩擦,似乎在寻找着他的嘴唇,他也慢慢地将嘴唇凑过去,几乎不能自持。 金凤的嘴此时正好碰到了他的嘴唇,她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住了他。 何仲容向外铮铮,可金凤吮住了他的嘴唇不肯松口,他心中一热,也吻住了她。 庙外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 何仲容心中一惊,推开金凤,抽出蓝电刀来,跃上墙头。 门外,尉迟刚。尉迟军和桑无忌三人围住一个女子,正在拼斗。 月光下,那女子身形妇娜,出手凌厉,不是成玉真是谁? 若是在平日,叫尉迟刚等三人对付一个女子,他们一定不肯,可此刻,为了抢在别人的前面捉住何仲容,他们出手既黑又狠,招招凌厉,眼见成玉真只有招架之功了。 何仲容大声喝道:“不要脸,三个人打一个女孩子,算什么能耐?”从墙上跃起,飞鸿般扑下,人未落地,在空口已连挥三刀,将三人的兵刃隔开,稳稳地落在圈中,和成玉真背对背站在了一起,轻声道:“玉真,别怕,我来了!” 成玉真并不吭声,返身和桑无忌斗在一起。 桑无忌左手挥出一根狼牙棒,隔住了成玉真的剑,右手拍出一掌,直攻肋下。 何仲容大叫一声:“当心!”一面用刀隔住尉迟兄弟,一面挥出左掌相救。 两掌相击,砰得一声巨响,桑无忌惨叫一声,连退了四五步.仰面倒下。 他的一只右手已经从腕上齐齐折断。 成玉真转身又向尉迟军扑去。 尉迟军独自一人,功力突然大减,在成玉真凌厉的剑招下,连连后退。 这一边的尉迟刚却奋起毕生之力,缠住了何仲容。 以他的功力,本不足在何仲容的刀下走满十招,可他却是舍命相拼,而是边打边退,不求进攻,只求自保,避实就虚,缠着何仲容退出了五六步。 其时两伙人之间已隔有十余步距离。 尉迟军突然左手一扬,将一个黑呼呼的东西向何仲容扔过来,何仲容出刀一磕,就在两物相磕之际,心中突然一凛,飞身而起,平跃出十余步远。 他听到一声巨响,眼前黑烟红光一闪,遮住了成玉真和尉迟兄弟的身影。 在烟雾中,他听得尉迟军得意地叫着:“何仲容,想要成玉真,拿《六纬神经》来换广 烟雾消散,何仲容才看清成玉真已在尉迟兄弟手中,两人一边一把利刃,架在成玉真的颈旁,得意地对他笑着。 尉迟军道:“何仲容,没见过霹雳弹吧?怎么样,现在你可行将《六纬神经》交出来了么?” 何仲容怒道:“尉迟军,你们放开成姑娘,我饶你们不死广 尉迟军大笑着,道:“何仲容;此刻你还敢威胁我们么?人在我们刀下,只要你敢动一动,我们立刻就杀了这小妞!” 何仲容大叫道:“不许乱来!你们不是就要《六纬神经》么?我给你们就是!”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经书来,举着道:“我把这经书交给你们,你们可不许伤害成姑娘,若不然,我立时将你们碎尸万段!” 成玉真大叫道:“别给他们!何仲容,你要是将神经交给他们,我立刻就撞在这刀尖上!” 何仲容道:“玉真.….” 金凤在他身后高声叫着:“玉真姐说的对,经书不能给他们!何仲容,你不要上当!” 何仲容回头看着她。 金风道:“仲容,你不要糊涂!你就是把经书给了他们.他们也不会放过玉真姐姐!如果没有玉真姐姐在他们手上,经书就是到手了他们难道能离开此地么?得了经书,他们也还是要把王真姐姐留在手里作人质,不会放过她的!” 尉迟军道:“你胡说!我们尉家兄弟是何等样人?说过了当然做得到。何仲容,你只要将经书交给我们,我们立即就放人!” 成玉真叫道:“别给!何仲容、金凤说得对。这经书是四堡五寨的东西,若送人,也应该送给四堡五寨。你若是将经书给了别人,我父亲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何仲容道:“玉真,我主意已定。尉迟刚,你们两个听着,如果我把经书交给你们,你们还不肯放人,我可绝不客气!” 尉迟刚道:“这个当然,你把书扔过来,我们就放人。” 成玉真厉声道:‘不行!何仲容,你若把经书扔过来,我就撞死在刀尖上!你不要听他们戏弄你,人魔邱独是什么人,大家心里都明白,他们的人怎么会讲信义呢?你若想救我,就将经书留在手上,尽快将六纬神功练成,到那时,你问他们要人,谁敢不给?就算你想将经书交与他们换回我,也得等你练好神功之后,若不然,为我区区一人,将神经交给这帮贼子,普天之下,可还有能辖制他们的人么?天下武林将惨遭他们踩踏,这等罪过,你担当得起么?” 远处又有十几匹马追了过来,是四堡五寨的追兵到了。 尉迟军向远处看看,焦躁地道:“何仲容,你到底换不换?” 成玉真道:“不换!” 尉迟军道:“何仲容!” 何仲容未待答言,成玉真大声道:“何仲容,你若是将书扔过来,我立时就死在你面前!” 说话之间,远处的马队越来越近,尉迟兄弟知道再拖延下去,恐怕连手中的成玉真也控制不住,忙点了她的穴道,将两把尖刀抵在她肋下,架起她就走,边走边回头对何仲容喊道:“何仲容,想要成姑娘,以神经来换!一月之内,若你不来换人,我们可就撕票了!” 何仲容有心上前,又怕伤害成玉真性命,只好远远地跟着。 桑无忌折了一只手腕,对何仲容极其愤恨,见他远远地跟着,停步道:“何仲容,你或者拿经书来换人,或者给我站在那里别动,若敢再跟一步,我们立刻就杀了她!” 尉迟军应声道:“对!何仲容,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也不知我们的手段!”手下一划,成玉真从肋到背立时现出一道伤口,鲜血透出衣衫。 何仲容怒发冲冠,可脚下却不敢再动,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远去。 追来的人马已到近前,领先的是寒月道人和夏冰山,他们在马上高声叫着:“何仲容,留下神经来!” 何仲容心中的愤怒正无处发泄,见他们穷追不舍,气从胆生,也不答话,挥起蓝电刀扑了过去。 只听得刷刷刷一阵乱响,月光下血肉横飞,人叫马嘶,只转瞬之间,追上来的十几骑连人带马都成了肉片。 可怜夏冰山和寒月道人等修练多年,横行半世,此刻却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便成了刀下之鬼。 十几丈方圆内,被何仲容削下的肉片铺了有二寸多厚。 金凤惊呆了。 她在四堡五寨中,与青年一辈一起行走江湖,杀人的事也见过不少,便是她自己的手下,也有几个冤鬼,可像这样惨烈的杀人场面她还没有见过,甚至闻所未闻。 那些在刀下横飞的血肉,似乎根本就不是人,不是马,不是有生命东西,而是一团在砧板上待剁成臊子的肉团,而何仲容就是那操刀的厨师,任意砍杀着,做这一切就像司空见惯地做着一件每日必做的工作,毫不惊心,也毫不怯手。 最后一块人腿被在空中劈成碎片之后,何仲容停住了手。 他站在一堆骨肉之上,满身满脸都溅着血,狰狞可怕。 长出了一口气之后,他方才想起金凤,提着刀一步步向她走过来。 金凤惊叫一声,退后了半步,可马上就记起了眼前的这个人是何仲容,又停住脚,却也不敢向前,呆呆地看着他。 何仲容道:“你害怕么?” 金凤点点头。 何仲容道:“他们该杀!” 金风没有表情。 在追来的这些人中,有他们府中的两个武师,这两人从小跟她一起过招,虽然不是她的师父,但毕竟有些感情,现在死得这样惨烈,让她不能不哀伤。 尤其是因为他们的死都是因为一个女人。 所有的这些人,本来今天不该死,至少不应该是这样一种连尸骨都无法辨认的死法,可是他们死了,全都因为一个女人。 一个叫成玉真的女人。 这不能不叫金凤哀伤和惊心。 她知道,何仲容虽然离她很近,可他的心,已经飞得很远很远,在那个叫成玉真的女孩身上了。 两人默默地进了庙,金凤打来水,给何仲容洗漱毕,又找来两件和尚穿的衣服给他。 何仲容看看衣服,皱皱眉。 金凤道:“穿吧。这两个和尚也是我们成家堡的人,衣服也可以说是我家的。” 何仲容忽然心中一动,看看她,道:“他们是成家堡的人?” 金凤道。“当然,若是别人,我们可容得他在离我家这么近的地方存身么?他们在这里,不过是我们成家的一个耳哨。” 何仲容心中一动,问道:“那,他们两人可会武功?” 金凤道:“不会。” 何仲容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金凤解释道:“我们把他们放在这里的目的,就是替我们把个风,有外人来,能及时向府中通风报信,就可以了。在这荒山野地,真正有本事的人,不会放在这里来,没有本事的,会点武功又怎么样?反而叫人生疑。” 何仲容想起昨晚跟成玉真的冲突,懊悔不迭,喃喃地道:“是我错怪她了。” 金凤问道:“谁?” 何仲容没有吭声。 金凤心里已经明知他说的是谁了,也不再细问,轻声道:“你一定累了,歇一会儿吧,我去做饭。”将水端出去。 何仲容在屋里坐着。 成玉真的面容浮现在眼前,令他心如刀割。 金凤悄悄地开门进来,站在门边,道:“喂,你会生火么?” 何仲容缓过神来,可没听懂她的话,抬头望着他。 金凤满面羞红,又说了一遍:“你会生火么?” 何仲容这才醒过腔来,想起面前的这一位原本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恐怕连国房还没有进过,送起身,跟她来到灶间。 掀开锅看看,洗净了的半锅白米在锅里放着。 何仲容拿起瓢来,将米舀出一些。 金凤道:“怎么,就做这么一点?” 何仲容道:“这些足够了。”又加了一些水进去。 金凤道:“你想喝粥么?我以为你想吃干饭的。” 何仲容看看她,难得地笑一笑,道:“我就是在做干饭,像你这样不加水,就是炒糊米了。” 金凤惊讶地看着他。 何仲容熟练地点着火,往灶里凑着柴。 金凤有些涩然,道:“我从来没做过饭。” 何仲容点点头。 金凤又解释道:“在家里,这些活都是下人做。” 何仲容抬起头来撩了她一眼。 这一眼是那么冷漠,叫金凤心里很不舒服,她有些不忿,道:“你为什么那么看着我?从小我家里就不让我去厨房那种脏地方玩,我不会做饭又不是我的错。像我们四堡五寨这样的人家,哪一个孩子是会做饭的?” 何仲容轻声道:“成姑娘会。” 金凤怒道:“成姑娘成姑娘,我知道在你心里她怎么都好,我怎么都不好,成姑娘好,你为什么不去找成姑娘?我死我活干你什么事,你来救我干什么?”说罢转身走到门外,靠在墙边抽泣起来。 何仲容怔怔,站起身出门,走到她身边,悄声说:“好了,别生气了,我没有别的意思。” 金凤不吭声。 何仲容拉着她的手,道:“走吧,进屋里去,一会饭该糊了。” 金凤没有执拗,跟他走了回去。 一直到两人吃过饭,天已生光,再没有人跟过来。 何仲容看看窗外,道:“天亮了,咱们赶路吧。” 金凤问道:“到哪里去?” 何仲容道:“去找成姑娘。” 金凤道:“也好吧。” 何仲容觉出她话中有话,抬头看看她。 金凤道:“你看我干什么?我现在是无家可归了,你上哪,我上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 何仲容道:“你怎么这么说?” 金凤道:“我说的是实话。在流沙谷中,我就将自己许给你了,你现在想不要我了么?” 何仲容顿顿,艰难地道:“金凤,有件事我想跟你说明白,我救你,是为了报答你旧日对我的恩情,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金凤道:“你没有,我有。何仲容,我不知道你以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你能上流沙谷救我,我就爱上了你。” 何仲容道:“可是……” 金凤道:“可是什么?难道你不爱我么?那你为什么亲我?” 何仲容语无伦次地道:“当时,我……” 金凤道:“你想说你是一时冲动对么?何仲容,你以前一直是这么对女孩子的么?” 何仲容摇头道:“不不不,我……” 金凤道:“你也不必解释了,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管,但我却从来没有亲过别的男人,你亲了我,就得娶我,要不然,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何仲容道:“可是,我跟成姑娘已经有婚约了,这一段时间来,我们 金凤道:“那我不管。你娶她不娶她,那是你的事,但你一定得娶我。”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为妾也行。” 何仲容道:“这,这如何使得?” 金凤满面羞红,恼怒地道:“何仲容,我已经让到了这一步,你还待怎样?罢,既然你要始乱终弃,我也无话可说,我今天就死在你面前。” 她抽出剑来,便向颈上横去。 何仲容大惊,忙按住她的手,夺下了剑,道:“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么!” 金凤道:“那不行,你现在必须给我一个答复。” 何仲容道:“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好吧?” 金凤道:“不好!你如果要我,现在就答应跟我成亲,若不然,只要你错过眼珠不看着我,我就死!” 何仲容有些着急,道:“你,你这是干什么嘛!” 金凤道:“我为了你,受爹爹监禁在地牢中这么长时间,没后过悔,现在,我爷爷也死了,我成了丧家之犬,除了你,我再没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了。” 何仲容道:“可是,我……” 金凤道:“你别支支吾吾的。我不是说了么?你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管,我甘心为你作妾,你还要怎样?莫非你的心里真的讨厌我么?” 何仲容道:“金凤,你不要逼我。” 金凤咦了一声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我怎么是在逼你?我问你,你爱不爱我?爱,你就娶我,这对吧?如果不爱,那咱们俩就没有任何关系,我死我活,跟你没有关联,怎么是逼你?” 何仲容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道:“好罢,就算是我答应娶你,咱们也得明媒正娶吧?” 金凤道:“那倒不必了。大家都是武林中人,也没那么多俗套,择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了。” 何仲容道:“今天?就在这小庙里,这如何使得?” 金凤道:“有什么使不得?只要你喜欢我,我喜欢你,这就够了,其他的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可有可无。” 何仲容道:“可现在我们躲在这里,情况紧急,四堡五寨的人随时都可能找上门来,哪里办得成喜事?” 金凤道:“四堡五寨?他们到现在都没有找上来,估计不会找了,一定在那里商量对策。一帮老头老太太凑在一起,想要拿出一个主意来,至少也得一天。即使有了主意,也不会到这里来找你,谁能想到咱们现在还躲在这里呢?准以为咱们早就远走高飞了!” 何仲容道:“可是,庙前堆着那么一堆臭肉,金龙堡的人总得来料理一下吧?少不得要到庙中来看一眼的。” 金凤道:“这个你不要担心,我自有办法,你跟我来。” 何仲容跟在她后面走到大殿,金凤拉住如来下垂的右手,对何仲容道:“你上去,将如来的中指往上提。” 何仲容飞身站到如来肩上,捏住他左手的中指上提,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金凤道:“喂,你运功,用点力嘛。” 何仲容集聚一口真气,奋力一提,觉出手中的佛指向上伸出了一截。金凤趁势搬转右手,如来佛像向左转了半圈,露出能钻进人的一隙地洞来。 金凤道:“下去。” 何仲容看看她,道:“这是你们金龙堡的暗道,别人自然也会晓得。” 金凤道:“这你放心,这个地道是我爷爷修的,只告诉过我一人。” 何仲容道:“你爹爹莫非也不知么?” 金凤道:“不知。” 何仲容道:“这座庙中的和尚也不知。’ 金凤道:“他们如何会知晓?你方才不是问为什么庙中的和尚不会武功么?这是我爷爷定下的规矩,想来也有这个原因。” 何仲容想想甚对。方才自己若是提不起那一口真气,怕也难拉动那个机关,这口气若无二三十年的功夫,怕也不易提来呢。看来这个暗道果真是有些奇巧,别说是寻常的人找不到,就是找得到,若非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谁又能打得开? 金凤虽然没有来过这里,可从爷爷的口中对这个暗道了如指掌。她顺利地找到火种,点燃了灯。 第二十五章 习神功再入流沙谷 地洞里别有一番光景。 沿南道进去,大约半里之余,徒然宽亮,一个方圆十余丈的大厅,里面桌椅等物应有尽有,显然是一个议事的好去处。 何仲容四处看看,墙坚如铁,没有其他通路。 金凤笑笑,走到他身边,在几块石上拍了拍,墙上无声开启一门,她伸手拉何仲容进去,脚下一跺,身后门无声自闭。 摸黑走了十几步,金风又拍拍墙,眼前陡然一亮。 这里是一个装扮得十分齐整的闺房,轻香扑鼻,顶上开着大窗,约有丈余,把小屋里照得十分明亮。 何仲容抬头看看,上面是一块巨大的水晶,厚度不知。他不解地道:“这里开这样一扇大窗,外面的人如何会不知晓?” 金风扑哧一笑,道:“谁知晓?只有鱼知晓。这上面是大明湖,水深达丈,水性再好的人,也扎不到这湖底,除了湖中的鱼儿,谁能知晓?” 她拉着何仲容的手走到一侧门边,推门进去,里面是一暗室,棚顶依;日是水晶,却有不少小指般细孔,四周及地面是大理石砌成,洁白光净。 室内光光,没有任何东西。 何仲容看看金凤,不知这个不足六尺的小屋是于什么的。 金凤笑笑,伸手在墙上一拍,又拍了三拍,棚顶立时水流如注。 两人身上顿时淋得精湿。 虽然已是初春,但水依;日很凉,洒在身上,有些疼,但也很舒服。 金凤轻轻替何仲容除去了身上的衣服,自己也缓缓宽衣解带。 何仲容此时已无力自持,任凭她施为。 沐浴之后,抱起金凤来到外间帐中,更无半句推托之词。 一日销魂。 大梦醒来,棚上已是蓝蓝一片,月光经几层筛滤温到房中,扑朔迷蒙。 何仲容想起身,可金凤紧紧地搂住了他。 又闹了约半个时辰,何仲容狠狠心坐起来,道:“金凤,得走了。” 金凤坐起身,问道:“去哪里?” 何仲容道:“去救成姑娘。” 金凤看着他,道:“她在你心里,就那么重要?” 何仲容点点头,道:“如果是你俩易地,你也一样。” 金凤在他脸上吻了一下,道:“很好,有你这句话,我心满意足了。走吧!” 一跃而起,找来于净衣服,二人换上。 何仲容对着镜子看看自己。 此时的何仲容衣着鲜丽,面色红润,焕然一新。 他微微皱皱眉道:“是不是太张扬了?” 金凤道:“在这里只有这些衣服,你若不肯穿,就等我把你换下来的那件僧袍洗了,待明日于了再走。” 何仲容忙摆手道:“不必了,就这件吧。” 金凤暗暗一笑,道:“这就是了。现在你何仲容在江湖上已经是鼎鼎大名,藏头露尾也没有什么用处,咱们就大大方方地走吧。” 何仲容想想也是,不再争执。 地下藏有腊肉、好酒,两人饱餐一顿,金凤又足足地带上了些细软盘缠,待三更人静,带着何仲容出去,却没有走原路,在大明湖畔的一棵中空的百年老树中钻了出来。 何仲容当先跃下,金凤留在后面,似是无意地折断一枝树权随手在树洞中一拍,在里面扎到了树身上,然后轻轻跃下。 她在给后面的父亲留下一个暗号,告诉他自己与何仲容已经结合。 她心思灵巧,对何仲容保留了一个秘密:这个地洞,不仅是她和爷爷两人知道,父亲金大立作为金龙堡的当家人,当然也知晓。 这本应是人人都可以想得到的秘密,但何仲容却丝毫没有怀疑。 她因此觉得这个人很可爱。 无论别人怎么想,但在她心里,何仲容此时的份量,比那册薄薄的六纬神功经书要重得多。 那本经书昨天就在她的枕边,可她连翻一下的兴趣也没有。 湖畔上静悄悄的,两个人似乎没了目的。 是呀,人魔邱独在江湖上只是一个谜,现在还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模样,更不知他身在何处了。 如果能够动用四堡五寨的眼线,则可能容易得多,可他们现在已经是四堡五寨的仇人,那势力怎能为他们所用? 金风停下来。 何仲容也停下来。 金凤道:“我有个想法。” 何仲容道:“你说。” 金凤道:“我怕你误解。” 何仲容道:“你说。” 金凤道:“你知道人魔住在哪里么?” 何仲容摇摇头。 金风道:“你知道人魔的武功有多高么?” 何仲容又摇摇头。 金凤再问:“你知道人魔邱独有多少弟子,武功如何么?” 何仲容也再摇摇头。 金凤道:“好,一问三不知。那我问里,咱们到哪里去找王真姐呢?” 何仲容只吐了一个字:“找。” 金凤道:“你要是这么坚决,我跟你找就是。” 何仲容道:“你不是有话要说么?” 金凤道:“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何仲容道:“说。” 金凤道:“好吧,我说。要我说,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去找成玉真,而是练好武功。” 何仲容看看她。 金凤道:“你别那么看我,如果你以为我是吃醋,那你就太小看我金凤了。这两件事孰重孰轻,我心里当然有数。我是怕咱们这么去了,枉送了玉真姐的性命。” 何仲容道:“你认定我打不过人魔邱独?” 金凤道:“我不知道。以你现在的武功,我宁愿相信你在世上已无敌手。就算你能一举捣毁他们的老巢,但你能保证一出手便制住人魔和他的所有弟子么?如果你不能果断取胜,玉真姐恐怕难免要遭毒手。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果你将他们逼得急了,玉真姐的性命便可忧了。” 何仲容道:“你在金龙堡,我不也一样出人?” 金凤道:“金龙堡怎能与之相提并论?我父亲的武功,远在人魔之下不说,那些看押我的人,心里都惧我是大小姐,且素日对我颇有感情,谁也没有加害我之意。即使在危难当中,他们也只想自刎,不想与我为敌,玉真姐如在成家堡中,此事当也不难。我说这话知道你不愿意听,但作为你的妻子和玉真姐的朋友,我又不能不讲。将来你会知道,在咱们有把握救玉真姐之时,我会赴汤蹈火,但我不想现在害死她。” 何仲容:“可她在人魔手里,我很不放心。” 金凤道:“人魔所求,是《六纬神经》,玉真姐做为人质在那里,应当无事。否则他们岂不是鸡飞蛋打?他们不是跟你约定一月为期么?这一月之中,我保她无事。” 何仲容想想,觉得她说的也有些道理,没有答言。 金风问道:“你大功告成,还须多少时日?” 何仲容道:“我不知,那功法越练越难,但我想若依正常速度,大约半年。” 金凤摇头道:“半年不成,只有一月。” 何仲容道:“此功练到现在,已有些难题,须在无人之处闭关紧守,方能有所收获,可现在……看来,似乎只能再回那洞房中了。” 金凤道:“那里并不是个久远的住处。庙中的和尚死了,我父亲自然会再派人来,天长日久,难免有些知觉,咱们还是另寻一处安身的好。” 何仲容本是一诚实之人,并没有想过既然金凤先前将那去处说得那样秘密,现在为什么又一口回绝。若知金凤的父亲随后便会跟踪至此,,不知会是什么感想?听了金凤的话,他点点头,道:“是呀,这里离金龙堡太近了些;可是,我实不知哪里还有一个能安心练功的去处。” 金凤道:“我有一地,倒是绝妙。” 何仲容惊喜地问道:“什么去处?” 金凤轻轻地说出三个字:“流沙谷。” 何仲容脑中轰然一响,如透进了一道闪电。 何仲容带着金凤一踏入流沙谷,便已被翟寒发觉,他在高处远远望见,兴奋得一阵战栗。 一个多月来,翟寒一直在谷中寻找着那块玉牌。这谷中的洞他已经翻过无数遍,这一次又仔仔细细地翻了一遍,可仍然一无所获。 他有些后悔放走了那个年轻人。 人老了,雄心锐减,若是在他壮年之时,像何仲容那种态度,其罪足够碎尸万段了。 他本来准备重出江湖去寻找何仲容的,可这些年来呆在这个谷中,与自己梦想中的情人为伴,他已经习惯了。况那年轻人中了自己的毒针,找到药仙公冶辛的希望微乎其微,绝没有活到今日的可能,而要自己离开朝夕相伴的梦中人去寻找那几乎是不可能存活的人,实在难下决心。 既然那个年轻人说那玉牌还在谷中,自己守在这里就有一分希冀、一丝安慰。 他没有想到那个年轻人又回来了,而且还带着那个姑娘。 老人眼锐如鹰,眼见何仲容在谷边停住,和姑娘说了些什么,然后将她背在背上,心中暗暗笑他痴狂呆滞。 这流沙谷的沙软如水,一个人上去尚且难行,这呆子要背上姑娘过流沙谷,一定是脑袋出了问题。 可叫他惊讶的是那呆子背了姑娘竟在沙上行走如飞。 这太不可思议了。 虽然他没有掣动机关,但稀软的流沙上也只能停住一只青蛙,这年轻人的功力他先前试过,好也有限,背负着一个姑娘,尚能体轻如蛙,天下可有这等轻功么? 他忽然想到了鬼。 鬼是没有重量的。 这年轻人中了他的毒针,必死无疑,那姑娘可能是悲伤过度,殉他而去,现在,这一对年轻鬼要来讨债了。 可他又觉得有些荒唐。 虽然从小就听人说,可他从来没有见过鬼,在心中一直怀疑鬼的存在。难道今天果真要活见鬼了? 无论如何,他要试一试。 他伸手拉动了控制流沙的机关。 走在谷中的何仲容,突然觉出脚下流沙有异,立时疾跑,脚沾在流沙上如精蜒点水,不过十余步,已经到了对岸。 用寒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从道理上讲,功力上乘的人,运起轻功来,是可以在流水上行走的。既然能在流水上行得,在流沙上自然也行得。但那只是一种道理,就像庄子所云御风而行,除他本人外,谁知是一种什么境界? 何况这年轻人还背着一个姑娘。如果是人,那他就是一个超人了。 看来,无论是人是鬼,恐怕都不大好对付。 翟寒不由大大使佩 他这一生,杀人无数,当初打了这年轻人带的另一个姑娘的两个耳光算不得什么。他当真会为这点小事来寻仇么? 想想不对。 如果是寻仇,当带着被打了耳光的姑娘,可现在这小子背的这个,却是曾被自己因在谷中,让这傻小了以命交换的那个。这不合情理。 那就只能是鬼了。索命鬼。 无论如何,他都决定不再行动,等他们上来。如果真的是鬼,也可问问他们可曾见过自己的心上人,如果到那边的世界真的能见到她,这一死他可求之不得了。 胡乱想着,两个年轻人已经来到了洞外。 何仲容恭恭敬敬地在洞口问道:“翟老前辈在么?” 翟寒见他来得如此神速,更相信他是鬼怨无疑。 可他心里虽然有些畏惧,面子还是要撑住的,稳稳地坐在洞里,问道:“来者何人?” 何仲容答道:“晚辈何仲容及金凤姑娘,特来拜谒程老前辈。” 翟寒应道:“进来吧。” 何仲容引金凤进来,要行礼。 翟寒摆摆手道:“罢了。何仲容,你曾经答应再不上流沙谷,今日为何食言?来找我何事?” 何仲容道:“里老前辈,晚辈此来,实乃万不得已。我在江湖上被仇家追杀,无处藏身,想到程老前辈这里来躲避一时。万望老前辈不要推辞。” 翟寒冷笑一声道:“不行!这流沙备这许多年来一直是我个人的领地,我一个人清静惯了,不想叫人骚扰。” 何仲容道:“只要老前辈肯收留我们,我们自会在远离老前辈的地方,另辟一洞居住,绝不搅扰。” 翟寒道:“不行。” 金凤婉言道:“翟老前辈,这谷中偌大地方,多我们两个人就如同多两只蚂蚁,不会碍你什么事。况且,我会烧饭做菜,每日三餐均由我供给,老前辈你就当收养了一对儿女,安享天伦,其乐融融哎。” 何仲容听她自吹会做饭菜,心中不由得好笑,可还是忍住了。 翟寒却毫不为之所动,依旧冷冷地道:“我说不行就不行,你们两个,趁早下山!除非……” 金凤道:“除非什么?” 翟寒道:“除非你们把那个玉牌找出来交给我!” 何仲容道:“这个容易,不瞒老前辈说,晚辈此来,也正要告知老前辈此事。” 翟寒心中一阵剧跳,他一把抓住何仲容,问道:“那玉牌在哪里?快告诉我!” 何仲容见他伸手向自己抓来,肌肉一缩,将手腕在他手中脱出来,迈开一步,道:““那玉牌么……” 金凤在一旁连忙抢过话道:“玉牌还给你容易,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们一件事。” 翟寒心中正在惊惧,他方才明明已经抓住了何仲容的手,却觉得柔弱无骨,而且被对方轻轻地摆脱了,面前的这两个人,看来一定是鬼无疑。听了金凤的话,他有些愣怔,问道:“什么事?” 金凤避而不答,却反问道:“那块玉牌对前辈真的那么重要么?” 留寒答道:“是,比老夫的性命还重。” 金凤又问:“那么,如果我们要前辈以自己的性命来换这一块玉牌,你也同意么?” 翟寒道:“毫不犹豫。”他心中已认定这是两个从阴间来的人,急切地问道:“是彩云姑娘让你们来的么?她在那边怎样,真的很想念我么?” 何仲容怔怔地道:“彩云?什么彩云?” 金凤是绝顶聪明的人,她在路上已听何仲容讲过以前在流沙谷的种种经历,见眼前情景,已明白翟寒是误以为何仲容中了他的毒针已经去了阴间,面前是鬼了。 眼珠一转,立时来了主意,悄悄捏了一把何仲容,突然怪模怪样的笑起来,嗓音大变:“你可曾认得我么?” 翟寒大惧,惊愣地望了她半晌,道:“你是彩云?” 金凤不悦地道:“怎么,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么?” 翟寒一凛,道:“在下该死,在下该死。只是在下与姑娘相处时日甚短,一时辨别不清,现在听出来了。” 金凤:“听出来了,你还不来?现在是午时三刻,正好归天,我在天上等你,过时不候。”说罢眼珠一白,向后仰倒。 何仲容在一边见她装神弄鬼,暗暗好笑,可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也不好揭穿她,听她说出最后一番话,幡然醒悟,正要对翟寒解释,身后的翟寒已大叫一声:“姑娘等我,我来了!”冲出山洞,向万丈悬崖下跳去! 何仲容大惊,急掠出去,他轻功比翟寒要高出一截,但也只拽住他一截衣袂。 翟寒生怕误了时辰,去势紧急,他功力超人,这一跃更是势猛异常,何仲容又是去势,一拉之间,脚未及立稳,被翟寒一带,跟着冲出了悬崖。 金凤高叫着:“仲容!”扑了过去,也不及细想,舍身便跳。 落势紧急加之心火焚烧,一跃之下,脑袋嗡的一声,几近没了知觉。 恍饱之间,忽觉身体被什么东西挂住,猛地向下一沉一震,停在了空中。 她睁开眼睛。 吓得“妈呀”一声惨叫起来。 她被何仲容抓在手里。 何仲容的另一只手,提着碧寒,两只脚勾在一棵胳膊粗的小松树上。 方才他与翟寒下落之间,连连用脚尖勾了数次悬崖,可崖岸突突,跟本没有可借力之处,毕竟他功力异常,几次摩擦,也使落势稍稍减慢。 在距地面还有六七丈的时候,他的脚突然勾实的东西,也不及细想,立即勾牢,方卸去两人的落势,上面又飘下一个人来,腾出另外一只手抓住,却是金凤。 这是一棵长在崖边石壁中的小树,不知哪年哪月哪只鸟叼来一粒松籽,落在石缝中,靠着顽强的生命力,硬在这石头上扎下根来,风吹雨淋,经数十年及至上百年,才在这恶劣的环境下长成如此模样。 这等小树在石山中常常见到,别看它们外表细弱,枝不繁、叶不茂,却干硬如铁,非寻常可比。 金凤缓过神来,见何仲容一手拽着翟寒,一手拉着她,十分吃力,便想为他减轻一点负担,收腹曲身想抱住何仲容。 小树虽然坚实,但上面坠了三个人,已经不堪重负,方才又受了两下冲击,早在昨咋作响,金凤这一动,聚然加力,它再也坚持不住,咋谋一声,从根上折断。 三人又向下坠去,翟寒大叫着:“笨蛋,松手!” 何仲容心中一震,忙松开手,翟寒乃当世一流高手,从六七丈高处落下,本无大碍,又施展功夫,在崖边三蹬两划,稳稳地落到了地上,抬手要接,却见何仲容紧抱着金凤站立在距地面丈许高的一块突出的岩石L 那岩石突出不过半尺,经风雨磨打又比较圆滑,但这样一块石头对何仲容来说已经足够了,脚尖一搭上,立即聚力,就像脚下有胶一样,牢牢地粘到了上面。 翟寒心中暗暗佩服。t 何仲容轻轻一纵,稳稳地落到了地上,对翟寒笑道:“老前辈无恙吧?” 翟寒并不答话,只是肛着他们身后看。 何仲容被看得莫明其妙,也回头细瞅,却不知所以。 金凤扑哧一声笑起来,道:“程老前辈是看我们的影子吧?对了,我什不是鬼,跟您老一样是人,怎么会没有影子?” 翟寒闻听,心中大怒,道:“小丫头,你怎敢如此戏弄老夫、’ 金凤道:“我不过是跟你老人家开个玩笑,谁知你竟是这样不识逗的人;话也不听完,舍身便跳,幸亏我家仲容出手快,要不然,咱们老少三人今天可真是上了舍身崖了。你老年纪大了倒也好说,可叹我们夫妻二人,年纪轻轻就要陪你老殉情,也真冤死了,是吧?” 她口齿伶俐,这一番话不仅责怪了翟寒性急,开不得玩笑,也说出了他现在能有性命,全靠何仲容救助,以及自己与何仲容方才实际上是无辜地陪他跳了一次崖。 翟寒心中虽然颇有怪意,可听了这番话,也觉人家舍命救了自己性命,不好再发作,只得笑笑,道:“你这丫头,不是个老实人,这等玩笑可是随便开得的?” 金凤见他笑了,越发得意,道:“耶,明明是自己老有少心,倒来怪我?不过跟前辈说句心里话,似前辈这等忠贞的人,我还是平生头一次见到。我想,前辈心中所爱的那位姑娘若是有知,一定也会十分感动的。” 这番话说得翟寒心里极其舒服,对两人的敌意一扫而光,他叹了口气,道:“唉,老夫一生,为这一个情字所累,真是不能自拔了。” 话锋突然一转,盯着金风问道:“你方才说有一个条件要与我交换,到底是什么?” 何仲容道:“前辈体得听她胡说,那物件既然早就是老前辈的,还用什么条件?” 金凤赶紧拦过话头道:“哎,话可不是这么说,就算东西是老前辈的,也是他丢了,你拣了,还呢是你仗义,不还呢也是你的财气,再说了,你不是说那玉牌在一个老人的手中么?依我看,东西是否真的属于前辈,还有得推敲,为什么平白给他?” 翟寒听得这番话,急得眼中冒火.一种慢郎中急死病人,等不及的问道:“还有一个老人?是谁?他在什么地方?告诉我!” 金凤被他摸得手腕生疼,可她挺着笑着:“老前辈,你别忘了,现在可是你求我呀!难不成还要搞逼供不成?” 翟寒道:“我就是要逼供你待如何?” 金凤本来想说我家夫君在此,可不容你无礼,转念一想,那样一来无疑是给何仲容多添了一个麻烦,遂将此话藏起,笑道:“你若有能耐,你就逼供,我金凤别的手段没有,就是忍得疼、受得罪,你杀了我们,看你如何找那玉牌!” 翟寒被这顽皮的姑娘弄得哭笑不得,只得压着气道:“那你要如何才肯说出玉牌的所在?” 金凤道:“你这态度可不行,求人办事,总得软和些。” 因寒只好干笑着道:“好好好,请问姑娘,老夫丢失一块玉牌,你可否见到?” 金凤撇撇嘴道:“你这也叫笑?比哭差不多。想当年在你这流沙谷上,你将我等百般羞辱,今日总该陪个不是吧?” 翟寒扑略一声跪到地上,道:“老夫过去所为,多有得罪,请姑娘大人大量,不要见怪,这口可肯将东西还给老夫了吧?” 金凤咯咯地笑起来,摆摆手道:“老前辈不必多礼,平身吧。你想要那玉牌么,除非……我忍住不说。 翟寒现在心里,恨不得将她抓过来断得粉碎,从她心里翻出那块玉牌的去处来,可东西在人家手上,只好忍着气,道:“依依依,只要姑娘肯告诉我玉牌的去处,别说一件,就是十件也成,百件也成。” 金凤道:“好罢,看你这么心急,我也就不为难你了。只要你回到崖上,将自己的东西搬出,另寻地方去住,将你所住的那一处所交给我们夫妻二人,我们就告诉你玉牌的去处。” 翟寒道:“崖上我就不必去了,那些东西被褥连带洞中的一切,全送给你们二人了,老夫只要找得到玉牌,至死不踏上崖顶半步!” 金凤道:“此话当真?” 翟寒道:“当真。” 金凤道:“那好,请老前辈跟我们去取玉牌。” 何仲容听她提出这么一个条件,觉得有些过份,悄悄责备地看了她一眼,想要开口说话。 金凤使眼色制止了他。 跟金凤相处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何仲容对她的机智很是信服,见她坚持如此,也不再多说,领先便走。 翟寒好像怕丢了一样,紧紧地跟在他后面。 来到白砂洞前,何仲容指指,道:“就在这里了。” 翟寒不相信地看着他,道:“这里?我早来过了。” 何仲容道:“你进过秘室么?” 翟寒道:“秘室?什么秘室?” 何仲容不再吭声,领先进去。 金凤踏进来,不由得惊叹一声。 这洞中寸草不生,干净之极,还隐隐传出一股香气。 狗香气而进,穿过两丈长的市道,眼前豁然开朗,乃是一极大石室。 石室之中,四壁光滑,没有一件家具,只是在人室后近门旁的壁上,有一白石花盆,浮嵌在五尺高处。 花盆作八角形,一端粘附在石壁上,毫无嵌痕,棚顶有一滴水眼,半天渗出一颗水滴,由小渐大,最后下落,里面植着一株状如水仙的绿草,淡淡的香气便是由它发出。 何仲容将花盆随手一拉,吱呀一声,平滑的墙壁上突然开出一门来。 翟寒目瞪口呆。 门内秘室两丈方圆,都是雪白反光的平滑玉石,甚是光亮。床几桌椅等一应俱全,都是白色的玉石所制,雕有各式精巧图案花纹,美观之极。 石床上一个目陷颧突的老人,背靠墙上,盘膝而坐,一手掩在胸口,手掌中握着的,可不就是那块玉牌?审寒抢过去,伸手从那老人的手中拽出玉牌,用颤抖的手摩拿着,似乎怕刮破玉牌上女子的脸,喃喃叫着:“彩云,我可找到你了……”泪水顺着两腮扑籁籁地流落,啼嘘有声。 何仲容和金凤站在一边看着,心里极为感动。本想劝慰两句,可又觉说什么都是多余,反不如默不作声。 金凤的眼里汪满了泪。她忽然想到自己的将来,如果有??天,自己真的死了,何仲容会如何?他会如这个老人这样伤心、这样痴情么? 她的眼前浮现了成玉真的面孔,心头掠过一丝悲哀。 是呀,她的何仲容永远不可能像这个老人这样痴情了,他的心中,装着不只她金凤一个女人。 老人的泪水浸湿了玉牌,滑下来,顺着手往下滴落,那情景,实在让人有些心碎。 金凤悄悄拉拉何仲容,想离开这里,二人刚要转身,翟寒突然发狂地大喝一声,哇哇乱叫着向那已经死去的老人扑去,连连出了数掌,将那一团尸骨打得七零八落。 何仲容和金凤心中均有些不忍,即便是情敌,人已死了,这种做法,实在太过份了。 可他们忽住没有吭声。 老人家的事。让他们自己了结吧。两个不知情的年轻人,能说什么,有什么权利说什么呢? 翟寒忽然回过头来,以喷火的眼睛瞪着金凤和何仲容道:“喂,你们俩,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走!” 他态度蛮横,令金凤心里很不舒服,可看看那满脸的老泪,又忍下了,拉着何仲容,走出了石室。 刚进南道,就听到石室中的带寒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这哭声直到他们幸到崖顶还依稀可闻。 金凤忽然长叹一声,道:“幸福的女人。” 何仲容看了她一眼。 他自然知道她话中的含意,在心里隐隐浮起一股歉意。 可这歉意不仅仅是对面前的金凤,更是对那遥远的、至今不知身陷何处的成玉真。 他站在崖顶,向远方看着。 金凤没有站到他身边去,凭女孩家的敏感,她知道何仲容现在虽然人站在她面前,可心却早就飞到另一个女人的身边去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回洞中去做饭。 她要尽自己的能力做一顿好饭给他吃,即为人妻,便当如此。 赵家寨的赵大娘本来是分在跟左同功、卫效青一组,居卫家寨,可突然家中传来急讯,丈夫马元病重垂危,当此之事,左、卫两家自是不好阻拦,只得由她匆匆而去。 为行动方便,也为了表示对四堡五寨的忠心,她没有带自己的女兵,将她们都留在了卫家,只有祁婆婆一个人跟着她。 对丈夫马元,赵大娘本来早就没有什么感情,两人分院居住已久,他又重病缠身,偶尔赵大娘过去探望,他也只是唉声叹气,支支吾吾地说不上两句话,让人心里憋气,时间长了,就连看也做得看了,除非有要事,她寻常不跨进那小院一步。 可现在丈夫要死了,她心里还有些哀伤,许多年以来,可以说她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当这一天终于来了,突然觉得来得似乎又快了些。 祁婆婆跟在她身边,兴致勃勃。 对于这位寨主的丈夫,她在心中没有一丝感情,有的倒隐约是些憎恨。 当年她在赵家寨中,也算得个出类拔革的人物,武功好,人也长得漂亮,很得赵大娘赏识,出来进去的总是带着她,为贴身之人。 可自从赵大娘将马元娶到寨中来以后,她的地位慢慢地就有了一些变化。马元先是奉承她,处处讨她的好,有些赵大娘不想出头的事,马元出去料理时,总是带她为护卫首领。 赵家寨自建寨以来就全都是女兵,马元原本是一江湖上的浪子,到这寨中来,出来进去的有女兵护卫,很觉神气。尤其是身边带着祁婆婆(当初是祁姑娘),更觉骄傲。祁姑娘的武功在江湖上是有名的,人又生得漂亮,比起马元来,似乎还令武林中人尊重。 她兼负护卫马元的重任,晚上也跟他里外间居住,开始相安无事,一年之后的一天夜里,马元突然闯到了她的床上,梦中惊醒的她想要挣扎,却发觉自己四肢无力,早中了马元的迷香。 第二天早上醒来,迷香毒气散尽,她持刀将马元按在桌上,要报昨夜之仇,马元吓得跪地哀告,表示再也不敢了,她想想自己一个姑娘家,出了这种事总是不好张扬,也就恨恨作罢。 没想到马元是个贪心不足的人,得了便宜以后并不撒手,反趁赵大娘高兴的时候,挺着脸皮向她提出来要纳祁姑娘为妾。 赵大娘平时见马元出入在女兵队中,不出声不言语,表现的极为大度,可一旦出了这事,立时醋意大发,先是将祁姑娘鞭杖二十,又将她降为守地牢的狱卒,不经许可,不许出监狱大门。 而那个马元,见赵大娘真的发怒了,连一个响屁也不敢放,祁姑娘在狱中呆了二十年,也没见过他的影子。 突然有一天,她被叫上地面,任赵大娘的贴身护卫。此时她才知道,马元因患病在身,独居在小院中,已经三年有余了。 她不久就当上了侍卫总管。因为深恨这个始乱终弃的男人,逐渐撤了安排在小院的护卫,然后,在一个夜晚,她蒙面跳入马元房中,用一把尖刀削去了他跨下的零碎,又用刀伤药给他悄悄止血包好,越墙逃逸,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自己的小院中,换好衣服,准备听到报警声出去。 没想到那边的马元并没有一丝响动,吃了这样一个大亏,竟然连喊也没喊一声,就那么自认了倒霉。 她隐隐有些心里不安。 患了中风病的马元手无缚鸡之力,自己那样惩罚他,似乎有点过份。 可想想自己这二十多年所受的苦,这些不安随即便消失了。 在生活上,她对马元照顾得反比先前好了些,每日都派一两个女兵到那小院中轮值,照顾他的起居。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秋日,她见到了坐在本轮车上到院里散步的马元。 马元已经认不出她了。尽管女兵们都称呼她祁总管,可马元似乎早就忘了过去的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既不含有歉意,也没有丁点尴尬。 他像府中的一个下人一样对她捐笑,和她打着招呼。由女兵推着在她面前缓缓过去。 祁总管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好没意思。 她在心里从此忘记了这一个男人,既没有感情也没有仇恨。 可现在,这个男人已经死了。 他是在她们回府的前一天晚上咽气的。 家里的管事很能于,把后事操办得很有条理,搭起了大大的席棚,买了上好的棺木,就等赵大娘回来为马元人殓。 他还停在自己居住的小院中,赵大姐进来,少不得要依依呀呀地哭上几声,然后坐到外间去喝茶。 管事送来早就备好的寿装,放到几上。 赵大娘挥挥手,道:“你们下去,这里由我料理吧,弄好了叫你们。” 管事唯唯,带着所有的杂人退出小院,等候吩咐。 尽管大家都知道赵大娘跟马元的关系不好,但人死了,总免不了要有一番悲痛,当着下人的面,也许她不好表达。 祁婆婆站起身,也要退出去。 赵大娘撩了她一眼,道:“你留下。” 祁婆婆站住了。 赵大娘喝茶,不吭声。 祁婆婆等着。 赵大娘慢慢拨着水上漂浮的茶叶,道:“你知道是什么人立下的这规矩?” 祁婆婆不知就里,问道:“什么规矩?” 赵大娘道:“穿寿装啊。死就死了,谁穿不一样?非得叫我给他穿。” 祁婆婆摇首道:‘不知道,总是老辈订下的规矩。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男人死了,女人给她穿上衣服,带有一个下辈子还去服侍他的意思。” 赵大娘冷笑一声,道:“下辈子?他这样的人还想我下辈子服侍他么?” 祁婆婆应道:“这规矩听说在许多地方已经废掉了。寨主若不愿意,咱们也可废了它,我出去随便找一个人进来给他穿上就是了。”说罢抬腿就要走。 赵大娘忽然叫道:“等等。” 祁婆婆在门口站住了。 赵大娘道:“你去穿。” 祁婆婆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她。 赵大娘眼睛只盯着茶杯,慢声细语地道:“说起来,你也是他的女人,服侍他一回,应该的。” 祁婆婆心里咯噎一下,她抬起头来,盯着赵大娘。 赵大娘却并不看她,依旧慢条斯里地道:“怎么,我说得不对么?你这一世,可是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人。当年他曾提议纳你作妾呢!” 祁婆婆望着她那张嘴,真想拔出尖刀来,搅去那嘴里翻动的舌头。 赵大娘道:“现在,我成全你们,这最后义务,由你尽吧。也不枉你们夫妻一回。” 祁婆婆此刻方强烈地感到等级的差别。 如果面前是一个别的人,对她祁婆婆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那她现在,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可这个人却是赵大娘,是祁婆婆的主子。 不仅如此,她还是里间那个死了的老东西的夫人,明媒正娶的夫人。 在她和世人的立场看,无论祁婆婆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着了马元的道,实际上,还是占了她赵大娘的便宜。 可她祁婆婆——当初的祁姑娘所受的委屈呢? 从来没有人想,也没有人肯费心去想,因为她是个下人。 哪怕她现在在江湖上已经能呼风唤雨,哪怕她已是一寨主管,可在赵大娘面前,她还是下人——一个任人打、任人骂、任人欺侮的下人。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 赵大娘依;日不看她,也不抬高声音,问道:“你没听到我的话么、’ 祁婆婆垂下眼,道:“我听到了。” 赵大娘道:“还不快去?” 祁婆婆道:“是。”她迈着碎步向里间走,尽量使自己的行动如常,可脚下还是绊了一下,尽管地很平。 赵大娘撩了她一眼,道:“当心。” 祁婆婆应着:“是。”进了里间。 赵大娘长吁了一口气。 她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或者是不满足。 为什么呢? 她想了又想,终于想到了。 她没有看到祁婆婆的眼泪。 任何一个女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应该有泪的。 除非她愤而抗拒。 而祁婆婆没有抗拒,也没有眼泪。 这让她觉得这个女人有些不可思议。 她忽然听到里间的祁婆婆“呀”了一声,接着听到她叫着:“大娘,快来!” 赵大娘起身,悄悄提起一口气,戒备着。 推开里间的门,她看见祁婆婆呆呆地立在地上,盯着床上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 她显然在给他换衣服,那尸首已经脱得一丝不挂。 顺着祁婆婆的眼光望去,她发现祁婆婆盯着的是男人的胯下。 赵大娘老大不悦。 祁婆婆跟她多年,尽管曾与马元有染,可这些年来,对于男人一副深恶痛绝的表情,一个死了的男人的玩意,也值得她那样细看么? 赵大娘皱皱眉,道:“你不快穿,看什么?没羞没臊。” 祁婆婆没有丝毫不好意思,仍用手指着那东西道:“大娘,你看……” 赵大娘道:“有什么好看?快穿!” 祁婆婆道:“不是,我是说,这个人不是马元广 赵大娘一惊,这才细向死者的身上看去。 果真不是马元的东西。 夫妻多年,这个东西她还是认得的,马元的那个,比这个要强横得多。 转念一想,一个得病瘫痪多年的人,闲置起来,未必不如此。 奇怪的倒是祁婆婆一夜之间竟认得如此清晰。 虽然人已经死了,可想到这一节心中还是很不悦,她沉下脸道:“不长进的东西,什么好东西?偏记得那么清楚,不是他的是谁的?快穿!” 祁婆婆此刻方才醒悟过来,羞得满面通红,忙不迭地给尸首穿着衣服。 人活着尚且不愿多看,死了便更没有这个兴致了。赵大娘起身要向外走,忽听得身后的祁婆婆轻声道:“寨主,这个东西的确不是他的。” 赵大娘心中好生恼怒,回过头来看着祁婆婆,道:“你倒好记性,我与他夫妻多年,尚且记不清爽,你却念念不忘!这不像是衣帽,可是随便换得的?休得胡说,快快与他穿好。” 祁婆婆突然大声道:‘不对!这东西不是他的,这个人也不是马元,马元的那个,叫我割下去了!” 赵大娘一愣,呆呆地看着她,半晌,强笑笑道:“你可是悲哀过份,昏了头么?那里躺着的明明是马元,我焉能不认得?” 祁婆婆道:“寨主,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从地牢里出来,心中愤恨难平,当上总管之后,真的将马元阉了!” 赵大娘此一惊非同小可。她怔怔地看看祁婆婆,祁婆婆神智清明,不像是说谎,再向床上看看,死了的那个人怎么看也是马元,不由得糊涂起来,道:“他若不是马元,那是谁呢?马元又跑到哪里去了?” 祁婆婆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我坚信这个人决不是马元。” 赵大娘道:“能不能是那一晚你心急夜黑,弄错了人?” 此话一出口,自己也觉荒唐,这等事岂会弄错,便是错了,苦主是谁? 祁婆婆认真地道:“回寨主,我那夜来时,这房中点着灯,就马元一个人,而且我还跟他说过话,决不会错。寨主若不信,仔细想想,在马元身上,可还有什么印迹么?” 赵大娘道:“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马元背上,有七颗黑痣,快把他的衣服脱下来看看!” 说着凑到近前,和祁婆婆一起手忙脚乱地执着死尸的衣服。 将尸体翻转过来,大吃一惊,死尸背上,一片光光,根本没有什么黑痣。 赵大娘讶道:“咦,这厮果真不是马元!他是谁呢?” 两人面面相觑,忽听得有人阴阴冷冷地笑道:“是呀,不是马元,他是谁呢?” 二个心中一惊,急向床上望去,只见床上的死尸动了动,自己翻了一个身,阴冷冷地笑着,道:“那是谁呢?” 赵大娘和祁婆婆吓得后退了几步,抽出刀来喝问:“你是谁?是人是鬼!” 床上的马元缓缓地坐起来,道:“二位贤妻不要害怕,我非人非鬼,是魔。” 他伸手往脸上一抹,一张人皮面具便被扯了下来,露出一张白白净净的中年男人俊秀的脸来。 赵大娘将手中的刀抖抖,喝问:“你是谁?” “人魔。”床上的人冷冷地道。 赵大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谁?” “人魔邱独。”床上的人声音寒冷,但很真切。 赵大娘觉得一股冷气从自己脚上升起,迅速向全身蔓延,手臂都有些发僵了。 她身边的祁婆婆突然大喝一声,持刀扑上。 赵大娘见机也不怠慢,后发先至,抢先砍去一刀。 她只觉左臂一麻,便全身都僵直了,似一座泥雕。 但头脑清醒,眼尚能转,耳尚能听,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刀落在地上,丁丁当当地蹦了几蹦,与另一把刀叠在一起。 祁婆婆也僵在人魔的另一侧,情景与赵大娘相同。 邱独坐在床边,慢条斯里的穿上了寿装,两手随意虚空一抓,便将地上的两把刀拣到了手里,慢吞吞地道:“真是扫兴,横行江湖的赵大娘和祁婆婆,不过如此。” 赵大娘恨恨地看着人魔,她想开口大骂,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邱独冷冷一笑,道:“你想骂我,是么?我人魔邱独在江湖上乃万恶之首,按理说你骂也是骂得的,我也不在意再多听几句废话,但我此刻不想张扬,因此,只好劳烦你们当一回哑巴了。” 赵大娘和祁婆婆开不得口,只有听他罗嗦。 邱独依旧声音冷冷,道:“你们两个要想重新说话,就跪下拜我为师,行过礼后,再服下我的独门药物拜师敬,乖乖地听我号令,我便饶过你们。如何?” 两个女人除了怒目而视,别无他法。 人魔邱独道:“你们不要那么瞪着我,心中不服气是么?如果不服,我给你们三次机会,可以重新打过,但打过之后,便得乖乖拜我为师,若不然,我叫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这建议也算公平吧?若同意,你们便眨眨眼睛。” 赵大娘和祁婆婆都毫不犹豫地眨眨眼睛。 人魔邱独阴冷地一笑,将手中的刀震震,丝毫未触及二人的身体,刀锋上涌出两股无形的劲力,解了赵大娘和祁婆婆的穴道。 二人悬在空中的手臂方才落下,手中一实,两把刀已经换在手里。 当是时,赵大娘与祁婆婆若是稍有理智,便会知自己远不是人魔的对手,可当时二人已经气昏了头,刀一在手,便不留情,凝聚全力,向人魔砍去。 结果自然和上次一样。 邱独倒也不再废话,依旧解开二人穴道,又将刀递到他们手中。 二人再次前扑,依然如故。 邱独从地上吸起刀,冷冷地道:“再一次可是第三次了,咱们有言在先,如若三次攻我不成,当拜我为师,你们认真记得这话。”随手解了她们的穴道,又将刀递到了二人手中。 赵大娘和祁婆婆接刀在手,向后跃去。 表面看来,二人似乎是吃了前几次的亏,想稍退开距离,方便施展,其实二人心中都存着一个心思,夺门而逃。 但祁婆婆毕竟是个忠义之人,觑情景赵大娘离门较近,方便逃脱,心念一转,挥刀直扑上来,要为主人争得一线生机。 可她的行动对人魔根本没有一点影响,随手一点,祁婆婆的刀已落地,赵大娘听封自己的刀落地声时,看看门口,尚有两步之遥。 她此刻真盼自己院中有人进来,可赵家寨规矩极严,既然寨主曾盼咐其他人等不准人内,谁敢进来? 邱独笑笑,顺手将她们二人一提,提到床边立好,仍坐在床上,道:“你们现在可肯拜我为师了么?眨眨眼,我便为你们松开穴道。” 二人拼力瞪着眼睛,生怕不慎眨一下,让他误会。 邱独冷冷地笑着,道:“你们不肯?我有办法的。” 两手一伸,从袖中鼓出两道寒气,直袭二人下肢,赵大娘和祁婆婆只觉膝上一软,无声跪到了地上。 邱独笑道:“你们可是心服口服?” 二人开不得口,只有拼命瞪眼。 邱独道:“三拜三叩。” 手掌虚空连抓,两人身不由己,被控制着叩了三个头。 身不能动,可气得眼中喷火。 邱独道:“拜虽拜了,但并非你们心甘情愿,也做不得数。我只是叫你们知道知道我的手段。好罢,若不拜我为师,也不勉强,但你们知道我将如何处置你们么?” 二人听着。 邱独依旧笑着,道:“我将割下你们的舌头吃掉,然后再慢慢地吃你们的手指和双脚,鼻子还是要吃的,像你们这等年岁的人,只有这鼻子还好吃些,对了,还有眼睛,男左女右,女人的右眼是极香的。” 他虽然冷笑着说这番话,两人听了,毛骨使然。 邱独依旧慢条斯理地道:“吃了这几样以后,你们就没什么可吃的了。两个老女人,瞎也不算瞎,异也嗅得,耳也听得,想死却连刀也拿不起,舌也嚼不得,我还叫我的徒弟们每天照料你们,给你们吃喝,让你们活着,这滋味如何?” 第二十六章 躲追兵火烧成家堡 赵大娘和祁婆婆胆战心惊。 如果说这话的是别人,她们可能尚有一疑,可说这话的是人魔,她们就不得不信了。 谁不知道这人魔就是个吃人的人呢? 人在江湖,死倒不可惧,但真那么不死不活,谁能不怕? 她们只好对他眨眨眼睛。 邱独嘿嘿两声,道:“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向来不喜欢强迫人,真的情愿,三叩三拜吧。” 两手虚空一拍,二人穴道顿解,此时早知反抗无用,只得在地上叩了三个头。 邱独又道:“张开嘴,我给你们服拜师散。” 两人屈辱地抬起头,张开了嘴。 邱独由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来,用细长的小指甲抠出些许,先掸人赵大娘口中,又给祁婆婆依例服下,道:“你们两个,起来吧。” 赵大娘和祁婆婆含羞带愤,站起身来。 邱独道:“兵器在那里,你们去拾起来。” 二人巴不得他这一句话,走过去拾起刀来,向颈上抹去。 可刀未及颈前,心中早就涌起一阵病痒,难耐之极,手中刀也把持不住,叮当落地。 人魔邱独笑笑,道:“想死么?再试试!” 二人拾刀,又试了一次,却仍然如前。 她们惊愕地看着人魔。 邱独的冷笑中带了几分得意,道:“这就是我的拜师敬的好处,服了我的药,再想自刎,便会受此煎熬。若不然,我这人魔一派,可还会有后人么?” 赵大娘和祁婆婆没有想到拜师散竟有这等效力,份声不得。 邱独又道:“服下我的拜师散之后,便不容你自暴自弃,这是第一样好处。第二样好处便是,自服下此药之后,每月须服一次解药,若不然,心痒难熬,且不再止。那滋味你们方才已经尝过了,熬不过去的,所以,你们休得要生叛逆之心。否则,我晚给你们一个时辰解药,你们可是再低三下四的事也于得出来。” 二人不敢不信。 邱独道:“如果心服口服,叫我一声师父,从此咱们便是师徒,你们便是我人魔的门下,无论有什么事,自有我替你们出头了结,这好处,也不是寻常人可以得到的。” 赵大娘看看祁婆婆,祁婆婆看看赵大娘,没有出声。 邱独道:“我数三个数,你们若不叫,我也不认你们这徒弟了。” 祁婆婆突然跪地叩了一个头,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赵大娘见祁婆婆拜了,也跪下认师。 邱独笑笑,道:“乖徒儿,起来吧,你们拜我为师,自有你们的好处。”说着,伸出手来,在二人的背上拍了两下。 二人均觉背上一热,一股热力顺督脉而人,走任脉,人丹田,顿觉清爽无比,均知是得了人魔的功力。 邱独道:“感觉如何?” 二人此时,已无他路可走,只得俯首道:“多谢师父。” 邱独道:“你们既然为我门下,便当听从我的规矩,祁婆婆拜我在先,当为师兄,赵大娘拜我在后,就是师弟,听清了么?” 赵大娘此时方知祁婆婆抢先跪倒的意思,心中好大不乐意,但也不敢多嘴,只得应允。 祁婆婆心中好生得意。 她这一念之间,她忽然明白了许多事。既然自己生来就是人下人,听命于赵大娘与听命于邱独,没什么两样。何况,尽管自己在江湖上广有声名,但毕竟是人家的奴仆,这许多年来,赵大娘等可以维持道义的面子,但她却不能,许多主子想干却又不愿干的伤天害理的事,都是她出面料理,因此在心灵上,对那种假模假样的道德,看得本就轻些。既然都是走卒,人魔邱独的门下,比起赵大娘的门下,还是要成风得多。 尤其是现在成了赵大娘的师兄,不仅和她平起平坐,而且似乎还高她一头,倒是一件乐事。想她往日做成做相,就是方才,还要借给死鬼穿衣那样折辱人,这个报应,来得也算快捷。 邱独早知晓两个徒弟的心思,轻轻一笑,道:“你们起来吧。以后在人前,你们还是主仆相称,不要露出破绽,待日后时机成熟,咱们师徒纵横江湖,独霸天下之时,再公开身份不迟。” 听他此言,赵大娘心中稍稍好受一些,看了一眼祁婆婆,二人起身,赵大娘问道:“师父,你现在叫我们做些什么?” 邱独道:“出殡。我还冒充你夫马元,诈死出殡,日后江湖之上,就没有马元这一个替身了。” 祁婆婆道:“师父,有两件事我不明白,能否指点迷津?” 邱独道:“你说。” 祁婆婆道:“我不敢怀疑师父,只是人魔邱独按年龄推算,已相当之老,师父却这样年轻,可是有什么长生之术么?” 邱独道:“你们既然是我门人,没什么隐藏的。我们这一派,有转世的奇术,将来我自会教给你们。其实按年龄推算,我已有一百多岁,这是我第三次转世。” 祁婆婆道:“还有一点,师父在江湖上仇人甚多,既然已在赵家寨藏下来;为什么不继续假冒马元呢?” 邱独道:“我假冒马元,是因为前些年我正处在转世的关键时刻,必须有一个地方躲藏。现在转世已经完成,焉能再藏在这里?人在江湖,总要轰轰烈烈做一番大事业,我岂能总留在这里?因此,只有叫马元再死一回了。” 赵大娘道:“再死一回?难道真的马元已经死了么、’ 邱独道:“他若不死,我在何处藏身?” 赵大娘嘿然无语。 邱独道:“你心中可怨我么?” 赵大娘道:“怨倒不怨。但他毕竟是我的丈夫,从道理上讲,无论如何你也是我的仇人。” 邱独道:“道理,什么道理?人了我这一门,便再没有寻常的道理。” 赵大娘道:“可江湖上……” 邱独道:“江湖上都知你夫因病而终,尚有何疑?” 祁婆婆道:“这事除了师父,只有我知,我是不会说的。” 赵大娘道:“师父在这个时候收我们,一定还有原因吧?” 邱独道:“当然。听说《六纬神经》已经出世,我收你们,就是想要夺到《六纬神经》,为咱们这一门的宝物。这些年因我修练转世,弟子只有三人,难成大事,你们四堡五寨耳目甚多,帮我找到那个姓何的小子,就是你们奇功一件。《六纬神经》一旦到手,你们尽皆有份。” 他这话赵大娘和祁婆婆自然不会相信,但二人也不说破,当下与邱独在一起商定下葬等事宜,邱独又戴上面具,躺到床上诈死。 赵大娘和祁婆婆看着床上的邱独,不仅脉息全无,而且手脚冰凉腊黄,不得不佩服他的功力。 两人出得门来,祁婆婆腰板似乎挺起了许多,二人本是并肩而行,可赵大娘脚下一慢,她却一步跨到了前面。 赵大娘心中不悦,冷冷地道:“师兄,你从此以后可要出我一头了么?” 祁婆婆一顿,停下脚来等她,悄声道:“寨主说哪里话?师父说过,咱们还要依前顺序么。” 赵大娘不再吭声,向前走去。 马元的葬札操办得十分体面。尽管正在四堡五寨急难之时,面子总是要撑住的。各堡的老少堡主均各到场,江湖上各门各派也大多派人吊唁,纸马香车,绵延数里。 墓穴之雄伟让人吃惊。 以四堡五寨的名头,墓地修得豪华些,也很自然,但这个墓地却显然不是为显豪华,倒像是防人盗墓。墓穴分里外三层,均为花岗岩砌就,最里面一层乃条石,每块重达千斤,中间一层为黑青石,块块如同小山,再外面一层方是大理石。 三层墓穴,方圆十数丈,地下均为花岗岩铺就,里面两层最后封闭的是两扇铁门,坚固无比。外面也用大理石封闭。 棺木放进去,层层封闭,众人虽然心中惊讶,也无人相问。这是赵家寨的私事,墓地如何,非是别人管得的闲事。 赵大娘和祁婆婆的心一直高悬着,直到墓门最后封闭,这颗悬着的心方才落地。 这世上,恐怕只有她们二人知道人魔邱独的最后归宿了。 这些天来,赵大娘假托要等各派人等前来吊唁,将邱独停在棺木中等待,却暗中指使手下造下了这样一处墓穴。邱独为了向徒弟显示自己的神功,十日之内,果真躺在棺中无声无息,真如死了一般。 今天早上,钉棺之前,赵大娘又开棺看了一眼,格中的邱独毫无反应,显然对外面发生的事毫无觉查。 钉上相本之后,一路之上忐忑不安,生怕送殡的人说露了出,叫邱独听到,破棺而出,坏了自己的大事。幸喜得直到下葬,都安然无事,封闭墓门之后,心中窃喜,耐着性子送走众人,与祁婆婆回到院中,严令手下不得打扰,匆匆来到先前马元所住的院中。 她们是来找解药的。 按她的心愿,这事连祁婆婆也不想让参与。想想她抢先向邱独下拜的背主行为,赵大娘心中就恨怒万分,但小不忍则乱大谋,怕她一旦走露消息,只得与其同谋。 好在日后只要邱独封闭在墓中,她就仍是祁婆婆的主子,自有机会慢慢地收拾她。 打开房门,二人愣住了。 人魔邱独衣着齐整,一脸冷笑看着她们。 赵大娘满面惊讶,道:“师父,你……” 邱独冷笑着,道:“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看见我吧?我人魔邱独是什么人,你以为你那金打铁铸的石墓就能封住我么?” 赵大娘连忙跪倒,道:“师父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决没有那个意思。” 邱独道:“有也罢,无也罢,我既然出来了,就不会跟你计较,我人魔的门下,做事歹毒些才有道理。” 祁婆婆忍不住,问道:“师父真是从墓里出来的?” 邱独道:“你若不信,可掘开墓看看。” 赵大娘忙道:“不必不必,我们自然相信师父的神功。其实,我修下那样一个墓穴,也只是想掩外人的耳目,待人走尽之后,我们俩也是要悄悄放师父出来的,只是你老人家太性急了。” 邱独冷笑着,道:“你们有此忠心很好。这件事咱们不必谈了,四堡五寨的人都来聚会,可知道那姓何的小子的消息么?” 赵大媲道:“知道,金龙堡的人派人跟踪,其他寨也有眼线报告,那何神密现在已经到了流沙谷。” 邱独道:“你们四堡五寨打算如何?” 赵大娘道:“我们用流沙谷的居寒有约在先,不再踏人流沙谷一步,这件事,大家正在商议。” 邱独道:“好。既然知道了下落,事情就成了一半。你们依旧留在寨中,为师今夜就起身,到流沙谷一行。” 何仲容和金凤在流沙谷中已经住了半月。 半月以来,何仲容整天忙于练功,其他一切杂务,都由金凤料理。 金风做的饭半生不熟,但无论是何仲容还是在山下的翟寒,均无异言。 她自己的功力也大进。 何仲容将经书的前几页送给了柳虹影,心中却记得纯熟,写下来交给金凤自行操练。她乃名家弟子,功底深厚,虽只半月,不仅何仲容写下的几页经书已练熟,又新学了两页,武功突飞猛进,回首往夕,就觉先前所学不蒂儿戏,真有恍然隔世之感。 知道了六纬神功的好处,更知何仲容待她一片真诚。武林中人,得此奇功,即使是妻子儿女,肯与之共享的能有几人?若不然,怎能屡屡有神功失传? 因此,心中对何件容的小小不清也尽行消失。虽然饭菜做得不好,但尽心尽力,在何仲容练功的时候,小心地为他护功了望,当然更不在话下。 这一次却看到了奇景,不由得出声惊呼道:“仲容,你来看!” 何仲容练功练到紧要处,听得她一声惊呼,气血偏差,只觉心血一阵上涌,痛如刀割,急忙凝神压了几任,方才止住那一口血没有吐出来。 金凤自知闯了大祸,忙奔过来,见他面色腊黄,额上盗汗淋漓,只吓得魂不附体,忙替他理着经脉,叫道:“仲容,仲容…”两声叫过,已泪流满面。 何仲容毕竟功力深厚,且记得《六纬神经》上舒理经脉之法,如式操练,心神稍宁,见金凤吓成那样,心中反倒不忍,拍着她道:“哎,你这是为何,我不要紧,方才一时岔了气脉,现在已经好了,不要哭,没事了。” 金凤不放心地看着他,道:“你真的没事了?都怨我……”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何仲容笑笑,道:“没事了,六纬神功,奇效无比,这等小差错,不碍的。” 金凤见他面色如常,才转化为喜道:“没事就好,你可把人都要吓死了。你也不要怪我叫,成姑娘来了耶!” 何仲容一愣,只觉心血又一阵上涌,忙运气按住,道:“她来了?在哪?” 金凤道:“你到窗口看看就知道了。” 翟寒在这洞上所开的几个窗口,乃专为防人犯人谷中而设,视野极为宽阔。何仲容到金凤方才所站的窗口一望,也不由得叫了一声:“呀,果真是她!” 流沙谷边,桑无忌、尉迟兄弟押着成玉真,正在与一个中年男人商议。 何仲容转身就要往外跑,金凤一把拉住他,道:“喂,你要于什么去?” 何仲容道:“去救成姑娘!” 金凤道:“休得莽增!他们既然敢来,恐怕不只是因有成姑娘在手。那个中年人的底细咱们还不知,不可硬碰。” 何仲容道:“我不管,这一次,无论如何我要把成姑娘救回来。” 金凤道:“成姑娘当然要救,但不是那种救法。这流沙谷乃天然屏樟,操纵流沙的机关就在咱们手里,他们几个不知底细,越谷前来,咱们只要一拉开关,便能将他们活捉,何必出去硬拼广 何仲容道:“此法我也想过。但就怕他们在陷落绝望之时,向成姑娘下手。” 金凤笑道:“这你不用担心。我当年曾陷在流沙中,知道那滋味,脚下一塌,整个人都像掉进无底深渊,再有急智,也想不起任何一件事。就是想到了,也无可奈何,连手脚都不听自己使唤了,哪有能力杀人?再说,人陷进以后,便各被流沙分隔,除了流沙,还是流沙,哪里还看得见别人?” 何仲容喜道:“若如此,当然最好。” 金凤道:“我在这里控制着开关,你去那底洞抢人救人。” 何仲容不再怠慢,直奔底洞,金凤来到窗前,拉紧机关绳索,就等那几个人上钧。 谷边的人魔邱独看着流沙谷,心中有几分犹豫。 流沙谷他早就听说过,却不知到底如何。看着眼前这一片沙河平平整整,若说能陷进人去,难以置信。 按他的功力,自信当今世上已无不及之人,在黄河长江上也徒步行得,这流沙谷当不是天堑。 可他不能冒这险,要探探虚实。行走江湖一百多年,这世上没有人再比他经验丰富,许多奇人奇事,若非亲身经历,均宁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 他点点头,对桑无忌道:“无忌,你先过。” 桑无忌点头,当先跃上。 他的轻功比尉迟兄弟要高出一筹,在流沙谷上行走,脚起脚落,不溅沙尘,竟然安然渡过。 邱独皱皱眉,又对尉迟军点点头。 尉迟军的功力比桑无忌要差得多,跑在谷上,沙尘乱飞,脚印虽钱,但清晰可见。 但也安然无恙。 邱独点点头。 他明白了。 这流沙谷,一定是有人控制着。 回头看看成玉真,心生一计,向下游走了十几步,道:“尉迟刚,你押那丫头,咱们一起走。” 尉迟刚心中还在犹豫,成玉真心中已经明了,她呸了一口,道:“好一个人魔!你以为有姑娘在此,就能保你过河么?白日做梦!” 尉迟刚也明白了师父的意思,暗暗叫好,对成玉真喝道:“少废话,快走!我就不信那何仲容能将你一起埋在流沙里!” 他没来过荒沙谷,不知其中奥妙,成玉真却对这里熟悉得多。此刻地只怕两件事,一是怕何仲容不在流沙谷,或者不会控制流沙的机关,二是怕他疲于练功,没有发现这伙偷渡之人。三人在流沙谷上走过三分之一,仍不见动静,她心中着急,突然大声喊道:“何仲容,有人过谷啦!” 话音未落,突然觉脚下的沙全都活动起来,不及再想,人已随沙陷落。 尉迟刚听得她喊叫,方要制止,脚下却滑落下去,“妈呀”一声没有叫完,便塞了满嘴的沙子,耳边呼呼做响,陷入沙河之中。 此时上下左右均是流沙,岂有闲神他顾,只得屏住气息,求得多保一时是一时。 不知过了多久,眼见一口气就要憋不住,突然觉身边一紧,流沙停转,忙向外乱拱,好不容易钻出头去,长出一口气,还未睁眼,身子一麻,已被人点了穴道。 睁眼一望,何仲容抱着成玉真,好不亲热,竟全然忘了他的所在。 方要开言相讥,从洞中石柱上溜下一个人来,大叫道:“仲容快走,那人过谷来了!” 来的是金凤,定睛见何仲容紧抱着成玉真在怀里,不由一怔,成玉真见她,也忙从何仲容怀中挣出来,道:“金凤!” 金凤强笑笑,道:“这里不是说话处,咱们快走!那人武功甚高,流沙谷陷不住他!” 何仲容见她奔来撞见自己拥着成玉真,也有些不好意思,听此言问道:“那人是谁?” 金凤道:“不知道。我已将毒虫阵的机关尽行打开,毒虫很快就会漫山遍野,咱们快走!” 何仲容不敢怠慢,催促成玉真顺石柱攀上,再叫金风上,金凤推了他一把,他不再耽搁,跟着成玉真上去。 这里是一个极其宽阔的石洞,周边有十数个洞口,因此极为明亮。 突然洞中一暗,各洞口滋滋有声,无数条毒蛇从各个洞口涌了进来。 金凤此时已经爬上了五六尺高,尉迟刚吓得魂不附体,大叫道:“喂,救救我!解开我穴道!” 金凤攀在石柱上,问道:“你说,那个中年人是谁?” 尉迟军刚见毒蛇潮水般向自己涌来,吓得连忙招供:“是我师父,人魔邱独,快救救我!” 金凤伸手一抠,从石柱上抠下一块石子,随手打下,尉迟刚穴道顿解,急忙跳起,向石柱奔去。 金凤此时已经攀过此洞,无影无踪。 到尉迟刚距石柱不过丈许,但道路已被毒蛇封死,他急中生智,掏出霹雳弹,高高跃起,向地上一抛。 轰的一声,烟雾迷漫,血腥扑鼻,无数段蛇身四溅飞散,有几段打到了尉迟军的脸上。 他已顾不得许多,踏着炸出的一片空地三腾两跃,已摸到了石柱。 触手冰凉,吓得妈呀一声,松开了手。 石柱之上,已经爬满了毒蛇。 急忙挥刀急砍,柱上的毒蛇被纷纷砍落。 脚下却十分沉重,无数毒蛇已缠住了腿。 挥刀三砍两砍,轻松些许,急忙上跃,抱住石柱刚要上爬,两腿剧痛传来,已被咬伤。 当下顾不得许多,依旧上爬,脚下又是一沉,再动弹不得。 低头一看,魂飞愧散。 一条碗口粗的巨蟒咬住了他的裤管,拼命下拉。 又一条更粗的巨蟒,张着血盆大口,要吞下他的腿。 伸手一摸,还有一颗霹雳弹,想也不想,扔将下去。 弹人蟒口,竟被一吞而下。 轰的一声,蟒腹炸裂,血肉飞溅,腥气窒息。 咬住裤角的大蟒也受了伤,松开了嘴。 尉迟刚觉腿上一松,忙向上爬,爬了两步,忽党两腿已经麻木。 知道是蛇毒蔓延,只得用两手攀援。 又攀了两下,上肢也已经麻木。 别说攀援,连抱住石柱已不可能。 他惨叫一声,从柱上滑落。 转眼之时,人身已被蛇群埋没。 片刻之后,蛇阵散开,地上只剩了一具磷成白骨。 何仲容、成玉真和金凤三人此刻在山顶,透过翟寒凿出的石窗口正在向外眺望。 三个窗口并列,何仲容居中,金凤在左、成玉真在右,三人谁也不看谁,只是盯着窗外。 何仲容心中既欢喜、又忧愁。 一左一右、两个如花似玉的女人,这两个女人都是他真心所爱,可现在又不敢表露。 只好向窗外看。 好在窗外的情景也让人注目。 桑无忌和尉迟军此刻相距不远,约摸半里之遥,但两人若想聚一起,却比登天还难。 金凤掣动了毒虫阵的机关,他们均被毒虫所困。 围着桑无忌的是一群红蚁,硕大无比;追着尉迟军的是一群马蜂。 远远望去,桑无忌似在一片红浪中的小舟,随时都有被吞没的可能,尉迟军却像滚滚黄沙笼罩下的蝴蝶,已经展翅难逃。 论武功,尉迟军较桑无忌要略逊一筹,可他面对的敌人却比那群红以更强大。 这些带膀的家伙从天上地下、左左右右四面人方向他扑来,开始他还能勉强施展武功护身,时间一长,体虚心怯,渐渐不支,双掌划出的圈子越来越小。 可狂峰却越聚越紧。 突然,觉出颈上一疼,心中大惊,知道已经被挂蛰中。 手下更急,连连拍出数掌,将征蜂逼退,却腾不出手来摸摸颈上的伤。 猛然想起怀中还有一颗霹雳弹,连忙取出一抛。 “轰”的一声,霹雳弹爆炸,狂峰被气浪所摧,向外四散。 人随烟进,冲人着弹点处,浓烟之中,摸摸颈上,已经鼓起馒头大一个包,触手松软,痛痒钻心。 脖子也觉发硬,旋转不灵了。 事急顾不得多想,急忙起身,就着浓烟外跃。 头上一阵疼痛,似碰到铁板上,有无数支钢针同时插入,急坠于地。 眼前开始冒花。 浓烟方始散尽,这才看到,自己仍在狂蜂包裹之中。 大叫一声:“我命休矣!”万念俱灰。 脖子已不能动,身体渐渐僵直。 两手本尚能摆动,但心怯意做,已无心挣扎。 狂蜂纷纷坠落。 此刻已说不出身上哪里痒、哪里疼。 只是闭住双眼,不让狂蜂刺人。 “好歹要留一具全尸!”已是他最后愿望。 但左眼突然一疼,钢锥似的蜂针仍透过眼皮刺人。 右眼又是一痛,双眼已是不保。 暮然间,突然觉呼啸一声,狂蜂纷纷散去。 睁开眼睛,想看看身边的世界,一片浑饨血红。 什么也看不见了。 若是他能看见,知道自己现在浑身肿涨,比先前肿大三四倍,佳亮如际,不知又作何想? “它们终于没有吞下我。”这是他的最后念想。 桑无忌和人魔站在远处,怔怔地看着如坟般在地上隆起的尉迟军,心惊肉跳。 看看身边,遍地死蚁,这东西活着的时候好吓人,一但死掉,迅速蟋缩,方才漫山遍野,现在变成一个又一个红点,隐约已有黄土可见。 桑无忌本也无法脱身,可他的师父救了他。 拜师以来,他还是头一次领教师父的神功。 就在他精疲力尽的时候,从毒蛛洞里出来的人魔赶到了。 只见他双袖一鼓,面前就扫出一条小路,从容地走到了桑无忌身边。 双掌急挥,十余丈内,红以绝迹。 远外的红蚁还不断爬来,势如流水,前赴后继。 人魔不慌不忙,只是凝神聚气,一掌接一掌向四面八方推去。 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八掌为一轮,接连不断地推出了九九八十一轮。 两文开外,红以已经堆成了小山。 不再有红蚁出来。 但于这耽搁之间,那边的尉迟军已经无法再救。 那具尸体还在不断地鼓涨,像有人不断向尸身内打气。 衣服早已进彼,红肿的人像一个大圆球,通红发亮。 “步瞩的一声巨响,红球终于涨裂。 毒汁四溅,远进十数丈,臭味扑鼻。 地上一具尸骨,一爆之间竟不再挂一丝皮肉,漆黑如铁。 此地黄蜂毒性之大,令人咋舌。 便是人度邱独,也怔愣了半天,偶然无语。 桑无忌突然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给人魔碰了三个响头,道:“徒儿多讲师父救命之恩。” 人魔邱独摆摆手,示意他起来,一言不发,转身向山顶走去。 他心里很舒服。 这世上最能让他高兴的事,就是有人给他磕头,越多越好,普天下的人都磕,最好。 因此他丧绝人性,因此他要苦练苦修,也因此要从山顶这个叫何仲容的小子手中夺到《六纬神经》。 山顶很高,可在人魔和桑无忌脚下,却只是一个小土包,抬腿就到。 山顶已经空无一人。 方才在窗口看见人魔帮桑无忌对付蚁阵,何仲容忽觉心头升起一股寒意。 以自己的武功度忖,若想走出那蚁阵,当无大难,但若像人魔那样将蚁群尽行铲除,就不容易了,至少不能像他处理的那样利索衡洒。 由此看来,自己的武功与人应相距甚远,不足与之为敌。 若此刻自己孤然一身,为了正义,舍得一腔热血,一条性命,斗一斗过魔头,虽无胜算,但大丈夫一回,也划得来。 可身边尚有两个自己心爱的女子,着自己斗败,她们势必落在人魔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金凤在那边也昨舌道:“好一个毒虫岭、好一个人魔!” 话语不多,说出了三人心中的忧虑。 成玉真轻声道:“咱们走吧。” 何仲容回头看看她,又扭头看看金凤。 金凤竟无异议,反附合道:“对,打不过就走,大丈夫,能伸能缩。” 何仲容面上不觉一红,本来去意已决,此刻反倒有心要决一死战了。 政玉真觉出了他的心思,忙劝道:“仲容,咱们得走。若不然,你万一战败,我与金凤怎办?” 金凤也遭:“对,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他与咱们也无仇,且放过他这一回。待你练好六纬神功,再来收拾他不迟。” 两个女子拉拉扯扯,拽何仲容下了暗道。 人魔邱独赶到山上时,他们三个已到了??沙谷边。 人魔从窗口望去,何仲容领着两个女子正渡流沙河,看看离彼岸不过三四丈。 他行走江湖多年,转目一望,便寻到了机关,顺手一拉。 走在沙河中的何仲容觉出脚下流沙涌动,两臂一搂,抱起成玉真与金凤,腾空而起。 人落到岸边,回头望去,流沙滚滚,如江河奔腾。 成玉真和金凤均知沙河的厉害,长出了一口气,弹额相庆。 四目相对,才觉出自己仍在何仲容怀中,不由面上一红,虽然心中羞涩,却谁也不想挣脱下地。 女孩家的心思总是如此,明明知道方才何仲容于急难之中抱起二人,根本代表不了什么,却总想看他先将谁放下来。 何件容不松手,抱着二人飞奔。 耳边风声呼啸,二女紧闭双目,同为习武之人,更知何仲容脚程之快,可见功力飞进,已非往昔可比。 何仲容快跑有他的道理。 他们从暗道下山,人魔邱独由外面上山,一下一上、一近一远,所须功力自不必说。让他吃惊的是自己未过流沙河,人魔已达山顶掣动了机关,由此可见,人魔的轻功,远在自己之上。 既然已做了逃跑的决定,便不能让人魔追上,他知二女轻功远不如己,因此抱上二人,一步不停。 金凤和成玉真却不明白他这段心思,女孩家在情动之时,眼也是瞎的,耳也是聋的,脑袋自然也不大好使。 只以为何仲容心中造豫不决,因此不肯先放下她们中的一个。 心中大不以为然,反骂他是个傻瓜:“纵算难以取舍,也可一起放下,怎么抱起飞跑?有力气无处使么f 想是这么想,却不说,总想看看他到底怎么办。 跑上山,回头望,人魔邱独却没有追上来。 邱独也没有想到,自己原三人逃遁的路线滑到洞底,却意外地碰上了一个麻烦。 一个头发雪白的老人拦住了他的路。 这老人是翟寒。 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在白玉洞中陪伴着自己的心上人,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 一日三餐,自有金风给他送到门外。 金凤做饭的手艺不佳,但翟寒此时已无所挑剔,能与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其心已足。 一块玉牌,他找寻了几十年,现在握在手中,昼夜不离,玉牌磨得格外明亮,牌上的人也倍加光彩照人。 但天上人间,何能再聚? 想来想去,唯有一死。人死是苦离,他死是盼聚,心念不同,心境自然不同。 但也未必没有犹豫。 阴间自古只听人说有,未有人亲见。未到死时深信不疑,及至想要死了,反有些忧虑。 万一人们所说不实,阴间并不存在,一死之后,灵魂与肉体同灭,可就连陪伴这玉牌的机会也没有了。 倒是金凤帮他下了决心。 今天事多,金凤与何仲容也不曾吃饭,不是不饿,是顾不上做,当然也就忘了他这个将自己关在玉洞中的老人。 到了饭时,老人出门取饭,门前空空。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转念想想,忽然大悟大彻。 莫非果真是彩云在天上召我,给我暗示? 心中早有此念,至此决决。 金风再送饭来,也不想再吃了。 返身想回洞,忽听蛇嘶蝉鸣,心知岛上有变。 向外看去,见尉迟军被蜂群蛰死,也见人魔施展手段,大战红蚁。 心中暗暗吃惊。 这等手段,他还从来未曾见过。 此人年过四旬,便有如此功力,江湖之上,真是今非昔比了。 但他不该同人我的领地。 闯入流沙谷,便是对彩云不敬。 那两个年轻人功过相抵,暂且不论,眼前这人,非死不可。 但他也心知,以武功度算,自己决不是那人对手,但男子汉大大夫,可杀不可导,何况是为彩云,死又何憾? 莫非彩云叫我? 早就想死,可一世武功,饿毙洞中,有些可惜。 更可恨的是早有人先自己饿毙,且也是握着彩云的玉像,自己那般一死,岂不步他后尘?见了彩云,也有颜无面。 如此一死,总算轰轰烈烈。 看来无助我也!人总是这样,什么事情就怕往窄处想。似这翟寒,一心想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觉是心上人在暗示,要是不死,反倒是一大奇迹了。 决心下定,抬头看,那两人已上了山顶。 流沙梭梭。 回头望,那个武功极高的小子已望风而逃。 看来来者必是他的劲敌。 恰到好处。 若拦住这小子的敌人,也算是我翟寒回报了他告我白玉洞之恩。若不然,一个行走江湖令人仰探鼻息的前辈,反受这后生之惠,纵算一死,恩怨也不能了之。 他越想越觉今天之事,就是上天为他安排。 所以当人魔追来之时,从从容容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人魔看看翟寒,不耐烦地道:“对不起,请让一让,叫我过去。” 镇寒笑笑,道:“叫我让一让?好大的口气,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人魔抬眼看看,何仲容抱着两个姑娘已经只剩了一个黑点,心中有些不奈,道:“流沙谷。”挺身便走。 翟寒见他根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大怒,冲过去劈面就是一掌。 这掌风凌厉无比,纵是人魔,也不得不侧身退让,心中大是不悦,道:“喂,小白毛,我让你一掌,不要不识抬举,快快让开,若不然,当心性&。” 翟寒发出这一掌被人轻易躲过,心中也有些悚然,但听他如此托大,愈发气恼,喝道:“哪里来的小杂种,敢对你爷爷出言不逊,不要走,吃我一掌!”赶着人魔,呼呼呼接连拍出了三掌。 这三掌大有名堂。一掌属阳,二掌属阴,三掌阴阳相济,是谓阴阳掌。 想当年与太白冰屋谷姥姥对阵,也是凭这三掌,让她三次退让,许下今生今世,不与他交手之诺。 放眼天下,自忖当今武林若单打独斗,能抵得住自己这三掌的,不过十数人。 人魔并不躲避,任他这三掌拍在自己身上,每受一掌,便向后跃四五步,三掌下来,已从原地跃出十丈有余,掸掸衣襟,道:“小白毛,老夫叫你拍了三掌,你该知足了吧?” 翟寒这三掌掌掌拍在实处,却又觉得象泥牛入海一般,心中有些吃惊,不再出手,看着人魔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人魔冷冷地道:“人魔邱独,你知道么?” 霍寒大吃一惊,呆呆地看着他。 人魔接着言道:“对,那就是我。”说罢话,看也不看翟寒,挺身就走。 没想到翟寒大喝一声扑了上来,又拦住了去路。 人魔好不耐烦,道:“小白毛,找死么?” 翟寒道:“人魔,何仲容是我的朋友,你若想抓他,先过了我这一关!” 人庞看看他,皱皱眉,道:“届大的能耐,逞什么英雄!” 霍寒却不答话,呼呼两掌又拍了过来。 人魔站在原地不动,两掌平伸,接了他这两掌,只听得“落”的一声,飞沙走石,翟寒惨叫一声,飞出十数丈外。 人魔站在那里原地未动,但面上也颇惊疑地喝道:“小白毛。你袖子里藏的什么东西?” 霍寒勉强挣扎起来,哇的一声,吐出几大口鲜血。稍息片刻,用意地道:“人魔,你也有今天。你中了老夫袖中飞蛇的毒了,不过半个时辰,就将化成脓血。没想到我翟寒活到最后时刻,还能有幸为世间除一恶魔,畅快,畅快!”说罢仰头大笑起来。 人魔身形一飘,便到了翟寒的身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提起,喝道:“解药呢?快交出来!” 翟寒哪里还肯理他?哈哈大笑了几声,疗然长逝。 人魔扔下程寒,招呼桑无忌道:“你来,替我看着动静,我把体内的毒驱出来。”也不待他答话,坐到地上,先运功查看了一遍,觉出毒气已近心脉,忙集气抵住,又一点点地舒理着将其压向丹田。 桑无忌在一边看着,不敢言语。 约摸一个时辰,只见人魔突然将口一张,由的一声吐出一团只回的血团来。 那蛇毒奇腥无比,正巧落在花盆中,那一盆浅绿的花草施被烈大烧过一样,顿时枯萎。 再看人魔,已经全然无事,一跃从地上跳了起来。 桑无忌心中惊羡不已,道:“师父神功,果真无人可比!” 人魔冷冷地看看他,道:“你是我弟子,将来总有一天会练的同我一样。行了,走吧,那何仲容往哪里去了?”桑无忌道:“我一直为师父护法,不敢远去,只看他回过了前面那道山梁。” 人魔向远处看看,道:“山那边是什么地方?” 桑无忌道:“是成家堡。不过,何仲容决不会到那里去。” 人魔哼了一声,道:“为什么?” 桑无忌道:“何仲容拐走了成永的女儿,成永发誓要杀了他,他决不敢去。” 人魔不屑地省了他一眼,道:“我们就去成家堡。” 桑无忌不解地道:“师父的意思是……” 人魔道:“无忌,你记着,在武林人中,只要有机会得到一门盖世奇功,是什么办法都能想得出,什么暂时的委屈都能受得了的。” 桑无忌大悟,点首道:“多时师父教诲。” 人魔不再答活,大步向成家堡走去。 远远地,就看见成家堡方向升起了滚滚浓烟,桑无忌指着道:“师父,成家堡着火了!” 人魔不应声,只是加快了脚步,不多时,已将桑无忌远远地甩到了后面。 成家堡已经烈火熊熊,几百间房子一起着起来,炙热的火浪离二十丈外都觉烤人。 没有人前来救火,也没有一个家丁杂役,好像成家堡在一夜之间人都死绝了,葬在这火海中一般。 人魔呆呆地看着。 桑无忌赶上来,道:“师父,这成家堡上千口人,怎么一个人影也不见?就是散,也不该撤得这么快!” 人魔盯着火海,突然将身一纵,跃了进去。 桑无忌大叫着:“师父!”跟着往火海里扑去,离着还有三四步远,便被火浪扑了出来。 眉毛上焦呼呼的,伸手一摸,抢到几粒灰渣。 这时人魔也从火海中冲了出来,他头上身上也起了火,冲出来就地一滚,压灭了身上的火苗。 桑无忌赶紧过去帮他拍打着余烬,问道:“师父,那里面可有人么?” 人魔道:“没有。看来,那些人一定是都躲到暗道里去了。” 桑无忌道:“躲进暗道,为什么要自己放火烧自己的房子?” 人魔道:“好一个成永,他在争取时间。” 桑无忌不解地道:“争取时间?什么时间?” 人庞不耐地道:“他在这里放火,叫我们找不到暗道,剩出时间,让何仲容练功。” 桑无忌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了,这成永跟何仲容还是做成一伙了。可是,他烧了成家堡,这划算么?” 人魔冷冷一笑,道:“笨蛋,有了天下第一的武功,一个成家堡又算得什么?你怕他挣不来么?” 何仲容和成永果然在暗道里。 不仅他们,成玉真、金凤、还有高弃都在。 何仲容此时才知道,成家堡的暗道有这么长、这么复杂。 几月前他曾闯过这个暗道,以为对其已略知大概,现在方知自己所闯的那一部分,不过是成家堡府下的结构,而成家堡暗道还有秘密过向四方的通道。 这些通道都隐孩在巨石后,不打开巨石,出口就如石壁一样,没什么不同。 进人暗道后,成永就派手下人打开了所有出口,这些出口竟有三十六条之多。 成永让人们分批进去,向通道里一直走,不许回头。 待人们都走尽了,才领成玉真、金凤、高弃和云姑娘走进了最后一条通道。 此刻外面已经烈火熊熊,隔着厚厚的石板,在地道里也感到炙热灼人。 何仲容也不知高弃什么时候回到了成家堡,并与云姑娘聚在了一起,此刻情况紧急,顾不上叙旧,一切都听从成永的安排。 尤其让他想不明白的是成永,他一听女儿说明了情势,当机立断就作出了决定,让成家堡所有家丁一起放火,带领大家钻进了地道。 成家堡偌大家业,就这样毁于一旦,即使是局外人,想想也觉可惜。 因此不由不佩服成永的果断。 地道深长,只有前面领路的小厮手里的灯光萤萤闪烁、所有的人都不言不语,各想心事。 除了在通过一些机关时,成永善意的提醒外,再没人说一句话。 何仲容算算,已经走了约摸有二十余里路,心中惊讶,问道:“成堡主,这里离出口还有多远?” 成永轻描淡写地道:“不远了,再有十余里就到了。” 何仲容无语。 成永看他一眼,接着道:“这地道,我成家堡花了上百年的心血,经几辈人努力方始完成,不想当日被你轻而易举地出入,老夫恼火,也在情理之中。” 何仲容听他此话中有和解的意思,也道:“其实晚辈当时也是事出无奈,逃命要紧,若不然,岂敢怒此天机?” 成永大度地笑笑,道:“罢了,过去的事情,还提他做甚?今日我们同在地道中,就是同路人了,过去的事,一笔勾销吧。” 此话一出,地道中的人均各一愣,想法各一。 金凤的心里就更觉不是滋味。 成永救了她们的命,她无法不感激。将偌大的家业毁于一旦,此事若放在金龙堡,放在自己的父亲身上,怕不会似成永般迅速做出如此决断。 何仲容心性良善,知恩必报,得成永如此施恩,自然也是要图报答的了。 除了《六纬真经》,他还有什么? 就是何仲容本人,做成永的上门女婿。 想到此,心中不免有些凄凉。 可她不说,要静观其变。 又行了数里,成永道:“大家当心,过了前面的陷阱,不远就是出口了” 有成永指点,过陷阱也如履平地。 何仲容终于忍不住,问道:“成堡主,晚辈有一事不明,想向成堡主请教。" 成永道:“何大侠不必客气,你我翁婿,有什么话但说不妨。” 众人心中又是一声惊叹。 成永说这话时语调平静,好像早就水到渠成,轻描淡写的就承认了何仲容是自己的女婿,大家想想不久前他还鼓动四堡五寨合力追杀何仲容,并出钱悬赏要自己女儿的人头,更觉意外。金凤尤其不忿。 对于四堡五寨的老一辈人偶尔做出的假仁假义之事,她已经见惯不经,可像成永这样厚颜无耻的人,还从未见过。 仔细想想,自己心中的成伯父可不是这样一个人。 在四堡五寨的老一辈中,如果说金凤还在心底真正佩服什么人的话,那这个人就是成永。 她一向认为他最讲侠义,现在看来,自己以往的判断都是错误的了。 成永虽然没有看金凤,可也知道她心中的不快,又补了一句道:“虽然日下小女和金姑娘尊卑未定,但她们姐妹之间,我想无论谁先准后都是好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小女稍小一点,让金姑娘一步也是常理。无论做大做小,你这个女婿,我今天就算承认了。” 金风的心里又翻腾了一下。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如果此事放在他身上,决不会这样轻易许诺。 可见成永还是自己心中那个识大体、重大义的人。 何仲容半天没有说话。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说什么好。 成永说过之后也不再吭声,地道里重又陷入了沉默。 前面一拐,爬过一条窄隙,是一宽敞大厅。 成永长出了一口气,道:“到了。这里就是出口了。大家准备好,我打开门,玉真和金凤当先出去,然后是何大侠,我、高弃及云姑娘段后。没有异议吧!” 众人均未做声。 成永道:“那就这样定了。请大家退后,我来开门。” 众人听话间开,成永运气要开门,何仲容突然出言道:“等等。” 成永收式,看着他道:“何大侠还有什么见教?” 何仲在拱拱手道:“成堡主,成家堡为我团于一旦,大思不敢言谢,但此情此义,何仲容没齿不忘,不知分别的时候,成堡主可有什么话说?” 成永道:“我自己倒没什么,只是为何大侠着想,老夫想提议让小女和金姑娘留下来,对了,云姑娘也留下,你和高弃一起出去、他有奇功,关键时候可以带你钻地躲逐一时,带着这么多人,一来目标太大,二来有什么事情也不好脱身。” 何仲容看看周围人,说道:“这样也好,我功成之后,回来接大家。成堡主,你为我不仅尽弃前嫌,还自毁庄院、又主动为我着想,《六纬神经》我来日一定拱手奉上。” 成永挥挥手,笑道:“我老了,要那神经有什么用?我当初所为,全是为四堡五寨,并没有独吞这神经的意思。论理说,这《六纬神经》本是我们四堡五寨的东西,我们想方设法要追回,即使方法绝点,也情有可恕。可现在时势突变,人魔邱独冒了出来,我们四堡五寨原来的立场,就不得不有所改变了。人魔邱独乃天下武林之大敌,上百年来,武林中人分分合合,但铲除人魔这一共同的心愿没变。何大侠的为人我们越来越清楚,在当今情势下,能助你练成神功,铲除人魔,这《六纬神经》也不枉出世一回了,我们四堡五寨的人也会甘心情愿。这话虽然我没跟诸位商量,但我想他们一定都会同意。武林中人,一个侠字忘不得。” 他这话虽然说来平平静静,众人听了,均感如雷贯耳。 何仲容探手从怀中取出《六纬神经》来,哗哗哗扯下了十数页、双手捧着递给成永,道:“这是《六纬神经》的前半部分,我已经练过,就送给成堡主,烦你交给四堡五寨的人。后面几页路难些,我还要细细参详,功成之后,一定拱手奉还。” 成永郑重地接过那十几页经书,道:“何大侠的情义,我们四堡五寨不会忘记,现在大敌当前,只盼何大侠能尽快练成神功,铲除人魔,天下共幸。” 他低头看了一限,突然面色一变,道:“何大侠,这神功恐怕不全吧?” 何件容道:“哦,你不提我差点忘了,这功法的前几页,我已经送给了柳家姐弟,你寻到他,就可将这功法的前部凑全了。” 众人听了此言,均各惊讶,谁也不知他是于什么时候将功法送给柳家姐弟的。 成永不再多说,运气打开了出口。 依前所说,成玉真和金凤当先出去,四周巡视了一遍后,闪开身,让何仲容出去。 何仲容坦然出洞,走了没五步,忽听空中传来一声娇叱:“何仲容,还我神经来!” 随着话音,从树上月下一扭衣女子,右手持剑,左手寒掌,恶狠狠地扑落下来。 第二十七章 除巨擘三女侍一夫 何仲容将身一闪,躲过剑锋,女子左掌已到,淬不及防,只得挺身迎了一掌。 两掌相接之时,忽然看清了来人,急忙收力。两掌已相接。 只听“哎哟”一声惨叫,那女子重向天空飞起两三丈后复又跌下,发出一声惨叫:“何仲容,你够狠!” 众人此刻也看清了此人,正是女魔头郁雅。 郁雅受了师父之命,来寻何仲容。她与义父周工才学过土本之学,且着重熟记了四堡五寨的地道,因此远远看见成家堡火起,便赶到这出口处来观察动静,正巧等到了何仲容,却不想自己此刻已不堪他一击。 她那里知道,若不是何作容硬往回收了几成功力,现在的她,已经做鬼了。 何仲容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跑过去扶起她道:“郁姑娘,你怎样了?” 郁雅的唇边流着鲜血,脸色苍白;这使得那本来姣好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她盯盯地看着何仲容,点点头道:“很好,何仲容,本姑娘到底死在了你的手下。好,很好。” 何仲容急忙为她点穴止血,运气一查,郁雅的肩骨、肋骨已经断裂,内腹也受伤不轻。 她怒目圆睁。盯着何仲容。 何仲容不敢看她的目光,伸手点了她的匠穴,替她合上了眼睛。” 盘坐运气,将她身上的血脉舒理一遍,将内脏的血止住,方才长吁了一口气。 成永等一直关切地看着,此刻上前问道:“怎么样?她,没什么危险吧?” 何仲容道:“血是止住了,但若想痊愈,还得一段时间。好在现在咱分手中有《六纬神经》,我按经书上的办法救她,半月之内,当能恢复如初。” 伸手搭起郁雅,转眼问道:“成堡主,这附近可有安全的去处么?” 成永道:“我们成家堡用有几处警身之处,只是…” 何仲容道:“只是什么?” 成永道:“人魔现在已经出世.何大侠若为郁姑娘治伤,岂不坏了大事!况人魔的能力神鬼莫同,很难说不会被他寻到。” 何仲容这:“成堡主可是另有主意?” 成永诚“依我之见,何大侠可将郁姑娘交给我,放心和高弃兄弟远去练功,《六纬神经》同样也在我手里,如法施教,郁姑娘一样可以无忧。” 何仲容看着他道:“你真肯将六纬神功教给郁姑娘么?” 成永笑笑,道:“何大侠将老夫看得小气了。现在六纬神功已经是天下武林中正派人的功夫,决非老夫及四堡五寨一己之物,多教一个郁姑娘,有何不可?” 何仲容想想,点点头,放下郁雅,道:“如此就劳烦前辈了。成玉真、金凤儿,你们帮我照顾郁姑娘,待我功成,回来找你们。” 金凤和成玉真点头应承。 成永道:“人魔待火熄之后定会寻来,我这地道中虽然有三十六条迷路,但他找到这里,也不会花很长时间,何大侠不要耽搁,快走吧。” 何仲容点点头,一把抓起高弃,向山下奔去。转眼之间,已变成一个黑点。 一直没有说话的高弃在何仲容手中忽然长叹一声,说道:“现在就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我找一个老婆.费尽了心机.你早就已经能够有了,还不断地跑进你怀里来。” 何仲容也笑道:“呸,不知羞的东西。我倒要问你,你是怎么将云姑娘骗到手的?” 高弃道:“哎,这个骗字可用不得。你骂我什么都行,我对云姑娘可是一片真心,不像你,扯三拽俩,毫不专心。别看你现在美不胜收,我怕你将来呀,也有说不清、数不尽的麻烦呢!” 何仲容被他说中心事,长叹一口气,道:“唉,也不知我何仲容何德何才,这些女子们们都对我这么好,倒真是让我为难。” 高弃道:“罢了,做出这用嘴险给谁看呢?是难是喜,大磨只有你自己心中清楚。只是我无端要与云姑娘分开,陪你去练什么鸟功,这心里总是有些不忿。” 何仲容道:“那你当初为什么不说?” 高弃道:“成堡主对我有恩,他说的话,我哪能不听?我若不听,云姑娘也不会答应。” 何仲容道:“云姑娘云姑娘,就那么言听计从了么?” 高弃进:“那当然,人家是夫唱妇随,我是妇唱夫问,像我高弃这样一个人,能得云姑娘不弃,还想什么?说起成堡主,也真是个好人。我和云姑娘去向他请罪,不仅没抱怨,反而将我当上宾待,就是云姑娘也给了一纸契书,解除了与成家做婢的合约,拿她也当上宾看待,让人这心里,热呼呼的呢。” 何仲容道:“是呀,这个成永在我的印象中一向是老谋深算,阴险狡诈,没想到竟会这样识大体、同大局。” 高弃道:“四堡五寨在江湖中名声那么响亮,必有他的理由。侠义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像成堡主这样的人物了?就他放火烧堡这一事,一般的人,恐怕做不出来呢!” 何冲容道:“那倒是。成堡主为了我而经家园,这份恩情,没齿不忘。我一定要尽快练成神功,铲除人魔,也不枉了他今日这份苦心。” 高弃过:“对了,你要练功,必得有一处静地,咱们可上哪去呢?” 何仲容道:“上扬州。” 高弃道:“扬州?那里就一定安全么?” 何仲容道:“《六纬神经》来自一座古墓中,咱们还回那古墓去。” 高弃拍额道:“妙!谁也不会想到,咱们还会钻到那里去,妙!” 何冲容道:“只是那里守墓的老人,有些古怪,叫他发现,麻烦不小。因此,带上你,最好不过。你可以在地下悄悄地出去弄些吃的回来,咱们不在外面走动,小心一些,只要他不发现,其他的事就不用管了,老人家武功极高,外面来的人,不用咱们出头,他就能打发了。” 高弃惊讶地盯着他看着。 何仲容道:“你看我于什么?” 高弃觑牙笑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几月不见,你何老弟不仅武功见长,这见识也非往昔可比了。” 何仲容笑笑,没有回答。 是呀,这几个月时间虽然不长,可他何仲容亲身经历的事,却是别人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都不曾经历的。 他今天终于明白“江湖磨练”这几个字的含义了。 有高弃在身边,方便了许多。二人夜晚行走,高弃时常在地下开出一通道,隐身地下行一段,追踪能力再强的人,也无法发现他们,来到扬州城外,居然相安无事。 等到黑夜,何仲容带高弃悄悄地去见周工才。 周工才见到何仲容,惊喜万分,忙将窗帘遮掩好,拉着他问道:“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可曾看见我的干女儿?” 何仲容将以往的事路路讲了一遍,老人听了,急问道:“那郁雅怎么样?真的没有危险么?” 听到何仲容的再三保证后,他才放心,道:“我这干女儿,一心一意只想着你,没想到一见面却被你打了一掌,唉,人世间有些事,真是难遂心愿。” 何仲容低头不语。 高弃问道:“周老丈,这里可常有人来么?” 周工才摇摇头道:“没有。何仲容刚走的时侯,不时有各门备派的人前来寻找,有些人凶得狠,可后来,大家都认为你们不会回来,也没人来了,这里清静了许多。” 高弃道:“这就好。看来何老弟算得不错。” 周工才叹口气道:“你们想躲起来,我倒有一个绝好的去处,唉,只是去不得。” 高弃进:“什么去处去不得?说来听巩” 周工才道:“仲客,你还记得我先前说的古墓么?我已经想到开启它的办法了。” 何仲容道:“真的?怎么进去?” 周工才道:“我反复算了算,那古墓的入口当在地下。原来一直在露在外面的石山上考虑,所以总也想不出道道来。你们看,我这里已经画好了图,人口一定就在这里。” 何仲容道:“嗯,恭喜老丈,你这一辈子的心愿,总算了结了。” 周工才叹了一口气道:“说了结也算了结,说未结也还未结。” 何仲容道:“此话怎讲?” 周工才道:“那入口我虽然算出来了,却无法进去。你想,若想进到地下,得多大一个工程?兴师动众,别人怎会不晓得?挖坟报墓,就是官府,也不会答应的。” 何仲容哈哈笑道:“这个你就不必忧虑,有我这位高弃老弟,管叫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到得那古墓底下。” 周工才不相信地看看高弃,道:“这位高老弟有如此神通?” 高弃露着两个大门牙,得意地笑道:“小事一桩。” 几个人商量好,何仲容和高弃就在周工才的暗室中休息一天,由他出去准备必要的东西,第二天晚上,去探古墓。 二更人静,三人起身,悄悄向古墓进发。走着走着,何仲容忽然停下来,摆摆手,示意周工才等过去,自己隐到了一棵树后。 不多时,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跟了上来,何仲容由树上无声地跃下,伸手点了他的穴道。 他本夜限,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忙又解开对方穴道,那人穴道一解,立刻张嘴要喊叫,何仲容忙一把捂住她的嘴,轻声道:“别出声,要不然,我还叫作变成哑巴。” 来人就是看守古墓的高姑娘,听得何仲容的声音,挣开他的手,长出了一口气道:“哼,我就知道是你,用那么大力,把人都要憋死了。” 何仲容道:“你为什么跟着我们?” 高姑娘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走得,我走不得么?” 何仲容知她脾气古怪,呛她不得,只好陪笑道:“好了,别用了,告诉我,你来于什么,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玩。” 高姑娘道:“我什么也不干,就是看看你想干什么。白天,我见那周老头买了许多吃的东西,就料到他一定是悄悄送给什么人,所以晚上就盯着,没想到真的是你。你们这是去哪里?” 何仲容有心打发她,可一想这姑娘的脾气,若硬不让她跟去,反倒坏事,遂道:“你别出声,悄悄地跟着就是了。” 周工才和高弃在古墓边已经做了准备,见何仲容又带了个高姑娘来,均有些意外,但谁也不便说什么,照例行事。 高弃戴着铁帽,将身一拧.便钻入了地底。 周工才和高姑娘头一次见到有人能适行土中,目瞪口呆。 不多时,高弃钻出来,对周工才道:“老丈算得不错,那古墓下确有一个地方与老丈所说的一模一样,我带你们进去。” 先让周工才闭上限,将他带进去,又出来要带何仲容时,高姑娘格上,道:“先带我进去,要不然,你带他出来,该不出来带我了。你们要把我扔在这里,我可要喊,挖坟报墓,那可是要祸灭九族,你们想清楚点。” 高弃无奈,只得将她带进去。 待何仲容进去时,周工才已经借着火光,将古墓下面的通道清理于净,正对着一个倒悬的石狮子发愁。; 嘴里不停地叨念道:“怪哉,怪哉!怎么不是这里呢?没有理由不是这里呀l””“ 那里已被高弃挤出能让四人转身之地,何仲容凑过去道:“周老丈,怎么了9” 周老丈道:“这石狮嘴里的石球,就应是开启这古墓的开关,可无论怎么推,它都纹丝不动,莫不是我弄错了?” 高弃性急,挤身过来道:“我看看。”伸手向那石狮嘴中探去,奋力推了几推,摇头道:“不对不对,这石球跟石狮本成一体,根本就没有雕下来,怎会是开关?” 何仲容凑过去细看,石球含在石狮嘴中,果然后部半球还未凿落。问周工才道:“老丈,你再算算,会不会有别的机关?” 周工才摇头道:“不会不会,如果有,就应该是这里。这里若不是,那我就想不出来了。” 何仲容道:“我试试看。” 运气在手,一掌推去。 咋的一声,石球项落,竟然没向狮嘴挖出,反向倒悬的腹腔中滚去。 咕名哈一阵响后,整座石狮忽然向旁旋转,露出一个能容一人的洞口来。 周立才大喜,当先进人。 何仲容、高弃、高姑娘也跟着钻了进去。 古墓里面,金留辉煌。几颗巨大的夜明珠高悬墓顶,将里面照得如同白昼。 金银珠宝,应有尽有,让人眼花级乱。 大厅正中,摆着龙椅,龙椅之上,坐着一位身穿帝装的人,怀中抱着一个玉制的美人,虽然气息早闭,但容颜如生。 周工才惊喜地叫道:史玉美人,那就玉美人!仲容,快去取来!” 何仲容一跃跳上龙域,从那死人手中拿过玉美人来,触手心惊,竟如活人一般。 记香扑鼻。 任愣之间,忽听得高姑娘失声叫道:“哎呀!” 抬头看时,那龙座上的人迅速枯萎,不多一时,已经变成了一具有皮无肉的于尸。 高弃手里举着一本书道:“何老弟,你快来看!” 何仲容抱着玉美人过去,惊讶地看到高弃手中的那本羊皮书上,大书着“六纬神功——中册”几个字。 拿来一翻,里面文字深奥难懂。 高弃道:“看来该老弟你练此神功,这等机遇,谁能不信是上天安排!” 周工才此时已将围的几个石室看了一遭,出来道:“左手几个都是墓室,里面尸骨用防,想必是给老东西殉葬的奴婢。右手几室倒干干净净,居中一室很大,你在其中练功,我们就在其他几室居住。” 高姑娘在那边看见墙上一颗巨大的夜明珠,心中喜爱不已,看了又看,忍不住伸手去搞。可那珠挂得很高,跳了两跳,均还压一尺有余。 她向后走了几步,纵身一跃。 周工才看见,大声惊呼:“动不得!” 但为时已晚,夜明珠已被高姑娘握在手里了。 墓室里顿时一团漆黑。 轰隆隆一阵巨响,震耳欲聋。 声响之后,所有夜明珠复明,墓室中又如同白昼。 可他们进来之洞口已经封闭。 周工才顿足道:“罢罢罢,我们几个,看来也要如那座上的土财主一样,活埋在这古墓之中了。” 高弃惊道:“怎么?这墓门再打不开了么?” 周工才道:“打不开。若不然,这墓中之人,怎会出不去?” 众人想想,嘿然无语。 高弃想起云姑娘,埋怨道:“都怨你,乱动乱闯,这回怎办?叫我们都成了你的殉葬人?” 高姑娘却不以为然,嘻嘻地笑道:“你为我殉葬,我不也为你殉葬么?你又没吃什么亏,叫什么叫?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坏人当道、恶霸横行,哪如这里舒服自在?” 何仲容哈哈笑起来。 周工才也哈哈笑起来。 高弃想想,也笑了,道:“看不出你这个蠢丫头,倒有些神仙气。可是,我们带的东西只够吃三日,三日之后,我先把你杀了吃了。” 高姑娘毫不在意,道:“吃就吃罢,你吃我也是死在这里,不吃我也是死在这里,有什么要紧?” 周工才道:“这个你们倒不必忧虑,我方才四处看了,这里有两个储藏室,吃的东西多得很。难得的是那些腊肉,经这许多年,竟然还能吃得。” 高姑娘瞪了高弃一眼道:“听到了吧?要吃肉,这里也有你吃的,还有什么不足?” 高弃也是一个洒脱的人,事到如今,明知绝望,也就放下了希望,跟着她一起哈哈地笑起来。 四个人在古墓中有声有色地过起了日子,俗念一了,反觉轻松快活。 何仲容是习武奇才,有六纬神功在心头萦绕,总放不下,整日关在石室中,悉心练功,功到深时,动功已不多,只是运气冥想,全靠体会。 每日三餐,均有周老丈侍候,高弃和高姑娘先还进来探望,时间久了,见他只是苦坐冥想,不发一言,二人也不再进来,任他专心练功。 何仲容越来越觉出了玉美人的好处、抱着的时,心舒神物,一通百通。许多经书上的难题,也迎刃而解 洞中无天日,转用数月。’ 周工才是个细心人,每天依时记录,算算外面已是除夕夜了。 何仲容突飞猛进,已将神功练成,怀中的玉美人,一握之下、竟成了一具顽石。 他暗暗惊讶不已。 就在此时。忽听到一个孩儿的声音。 心中惊讶,欲起身出去相沟。心念一动,人已来到室外。 心中惊讶,想回室中再试,心急动时,人已回到玉床之上。 不由得大惊大喜。 几番试后,方知自己已有经书上所云“欲念还达”的能力,肉体灵魂已合为一体。身心合一,再无阻碍。 如此自己岂不成了神人? 当今天下,可还有人能与我为敌么? 回想往事,忽党悠悠淡远,难再捉摸。 四堡五寨,呼啸江湖,庸庸碌碌,所得几何? 金凤玉真,如花似玉,但比起玉美人,孰美孰亲? 耳边又有利L呼声响起,心念动时,人已到邻室门前。开言问道:“高弃兄?那里来的婴儿?” 房门开启,高弃笑嘻嘻地出来。红着脸不发一言。 周工才从里面出来,乐呵呵地甩“恭喜恭喜,咱们这小庙又添了一个和尚。” 周工才有些忌讳,不愿管这里叫古墓,只以小庙称之。 何仲容转念一想,已经明了,看着高弃笑道:“高老兄,真有你的。原来只当是大家陪我练功,看来错了,是我们陪你在这里做人。” 高弃嘻嘻地只是笑。 忽听室内高姑娘哇哇地哭起来。 三人大惊,以为是孩子有什么不妥,急忙进去。 孩子在那里安区,高姑娘却哭得成了泪人。 高弃着急,问道:“你。怎么了?” 高姑娘使劲摇着头,只是大哭不已。 高弃道:“唉呀,你倒是说话呀,到底怎么了?真是急死我了!” 高姑娘大叫道:“都怪你,快活快活,这回可真快活,生出这么一个孽障来,如何得了?” 高弃不解地道:“怎么,这孩子有什么不妥么?”急急要去看视。 高姑娘一巴家打过来道:“不要你看!这孩子有什么好?生在这个死人呆的地方,一辈子见不得天日,将来大了,连个媳妇也说不上,你叫我活着何用?” 一语惊人,众人都默然无语。 何仲容看看周工才,转身出去。 周工才也用了出去。 何仲容道:“周老丈,我们真的没路出去了么?” 何工才道:“出不去!这几个月来,你当我是闲着的?我把这古墓中每一处都看了个详详细细,再找不出一个出口来。除非…” 何仲容道:“除非什么?” 周工才道:“除非有人在外面挖掘此墓,找到那个石狮子,可这,如何能够?” 何仲容听他一讲,想起那个入口的情况,忽然心中一动,道:“老丈,我已经练成了‘欲念通达’之功,大概行的通。” 周工才道:“武功的事我不大懂,但天无绝人之路这话我信。我将高姑娘手中的夜明珠拿来,你依法安上,再试一试。” 何仲容按周工才的指点安好夜明珠,摒弃杂念,一心只想入口,忽觉身形一紧,睁目一看,眼前可不就是那个石狮? 他的一双眼在黑暗中视物如明,巡视一下,自己果然在洞外。 探手向石狮田中一场石球依旧,只是略略有些活动。 此时不敢大意,估略着当时自己所用的功力,运气一推。 石球滚落,墓门大开。 一片欢呼声中,高姑娘抱着孩子当先滚落出来,她身后是高弃。 周工才却没有出来。 何仲容着急,向古墓内叫道。“周老丈,出来呀!” 周区才进:“你们走吧,我已老了,破了这古墓,这一生已再无欲望,出去何用?” 何仲容道:“老丈,出来,我们怎能留作一人在此?” 周工才道:“你们走吧,我是决意不走的了。这古墓设计如此精巧,我要从内将其关闭,免得日后被无识之人碰巧撞破,岂不白费了造墓人的一番苦功!” 何仲容想想,便也释然。 是呀,人这一生,难得一个愿字。只要自己情愿,生生死死算得了什么? 他现在已有奇功在身,不用高弃带领,早脱身在地面。一回头等了片刻,高弃才带着高姑娘和孩子从地下钻出来。 看看地下,土质依旧,竟无一点痕迹。 想想当初,自己对高弃的神功艳羡不已,现在想想,有又如何? 远处鞭炮升天,已是辞旧迎新时刻。 高弃向何仲容拱拱手道:“何老弟,你现在神功已成,不用我在你身边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何仲容讶道:“你要去哪里?” 高弃道:“不知道。我是嫁鸡随鸡,高姑娘喜欢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从此之后,武林之中,再没有高弃这个人了。” 何仲容看看高姑娘,将高弃引到一边,悄声问道:“那,你就不想见一见云姑娘了么?” 高弃的脸色涨得血红,道:“何老弟万勿再提。我既与高姑娘成亲,便是她的人了,哪里还有面目去见云姑娘?见到她,替我道声激,就说我高弃今生是对不起她了,来世变牛变马也要报答她的知遇之恩!” 何仲容看了一眼高姑娘,她搂着孩子正逗得欢心,全没在意他们哥俩的谈话。 悄声对高弃道:“云姑娘对你一往情深,你这样舍她而去,于心何忍?依我看,跟我一起去见云姑娘,洞中绝望岁月,她当能理解,纵有怨恨,依地打骂两下也就是了。” 高弃将头摇得像拨鼓一样,道:“何老弟差矣。我不是怕云姑娘打骂,只是不想去见她。我当初爱她,出自真心,现在爱高姑娘,也绝不是假意。虽然洞中岁月无期,但我出得调外,也无怨无悔。我不像老弟你那样流洒,可以拥三抱四,一心多用,我是笨人,面对两个自己所爱的女人,不知如何处置。这念头我也曾想过,可想来想去,只是一个头疼,觉得自己不像是一个好人。罢了,人各有志,你也不要再劝。我现在不辞而别,是对不起云姑娘,如果我回去找她,岂不是更对不起高姑娘?长痛不如短痛,还是这样了结的好。” 何仲容无言以对。 高姑娘过来,道:“喂,你们还没有说完么?孩子可是有些冷了。” 高弃道:“说完了,咱们走吧。何老弟,珍重。” 高姑娘从肩上解下一个小包袱,递给何仲容道:“何大哥,这个是给你的。” 何仲容道:“什么?” 高姑娘道:“珠宝。我看你什么也没带,就给你包了一包。” 何仲容推辞道:“不必了,我孤身一人,容易对付,你们带着,将来用的地方多着呢。” 高姑娘笑道:“你当我没有么?你看看我这一大包,还有他那个大包袱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让我扔了,尽数装了些财宝,我这一世,我儿子这一世,就是扬着花也花不完呢。” 高弃伸手往包里摸摸,不悦地道:“哎,你怎么把我的宝贝都扔了?” 高姑娘不屑地一笑,道:“什么宝贝?破烂东西罢了,我给你装的才是真正的宝贝,有这些宝贝在,什么宝贝你买不来?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给我抱着孩子?想累死老娘么?” 高弃听她此言,只好一笑,伸手抱过孩子,两手相扶着远去。 看着他们亲亲热热的样子,何仲容心中怅然若失。 是呀,高姑娘比起云姑娘来,俗是俗一些,但俗得实在、可爱。她对人生的理解,比起云姑娘、比起成玉真、比起金凤来,难道就浅薄么? 再想高弃,跟上云姑娘能如何?就一定比现在幸福么? 人活就活一个真字,能真就好。 想想自己和成玉真、和金凤,还有郁雅,均是心中所爱,可这爱,能比上高弃的爱么? 可若要自己像高弃那样舍弃其他而求其一,又觉难之又难。 他也想起了玉美人。 现在,她已是一块顽石,毫无色彩和生气。 奇石尚且如此,何况人乎? 想想走走,走走想想,好在腰中有银两,也用不着操心,抬头望月,已是十三。 他想起了十五济南城外报恩寺之约。 可此时身还在扬州。 他不着急。 他也知道,在他的身边,活动着不少鬼鬼祟祟的人,他们都是江湖中各派的眼线,在暗中监视着他,可他现在已不用躲藏。 报恩寺外,火把通明。 江湖盛会,从未如此。 少林、武当、峨l经闻、泰山、衡山...…各门各派,均有人来,把个小小的报恩寺,里里外外住满了人。 松林中,搭起了一个大大的场子,场外四周,燃着松明火把,将方圆百丈之内,照得如同白昼。少林寺一百零八位武僧,在方丈的率领下,将场子严严把定,有他们押阵,各派之人,没有敢喧哗者。 月上中天,场外一阵骚动,人们闪开一条路,四堡五寨的老寨主带着自己的少堡主们登场了。 金大立依旧当先,其后是成永、柳伯聪、卫效青、岳真、钟子光、云布、左同功、赵大娘。 他们身后是金凤、成玉真等小辈堡主们。 众人向梦智大师施礼。 梦智道:“阿弥论佛,各位堡主寨主,可都聚齐了么?” 金大立道:“齐了!” 梦智道:“今夜之战,原是本寺檀越何仲容与诸位堡主所约,我少林一派,本司押阵之职。但时隔一年,增势有变,四堡五寨同聚一处,要共歼武林中大敌人魔。这等侠义之事,我等便不能拍手旁观了。今夜在这里的都是武林豪杰,咱们约定在先,今夜一战,只为铲除人应邱独,各派各门中的所有恩怨,一切放在日后处理,若有不服者,可向老衲提出。” 群雄诺诺。 梦智接言道:“人魔邱独几经转世,为害江湖多年,今夜决不能放过他!四堡五寨先与他有约,头一阵自是你们先打,老相祝大家一战成功。倘若有失,我少林一百零八罗汉大阵也决不容他逃脱!” 他这番话,无意中是说少林一百零人罗汉阵比八老的金龙八方天马阵要胜出一筹,但四堡五寨之人也不愿计较。自从人魔邱独将何仲容留下的前面几章《六纬神经》夺去以后,四堡五寨一直在心中引为奇耻大辱,觉得没面目对江湖上的人交待。有此一战,何顾其他? 一阵奇香袭来,众人均各一惊。 天外传来嘿嘿的于笑声,令人毛骨使然。 一只黑影如巨鹰般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场中,来者身披黑色斗篷,斗篷上一只绿眼萤萤发光,正是千人所指的人魔邱独。 虽是仇人见面,可大家见他来得浙洒,也不由得哄然有声。 人庞邱独四处拱拱手,用尖冷的声音道:“何仲容那小子来了么?” 没人应声。 邱独用手指着金大立和成永道:“你们两个,自己的女婿在哪里还不知道么?” 金大立和成永怒目而视。 邱独全不在乎他们眼光,继续遭:“四堡五寨,说来好听!原来也是见利忘义之徒!听得人家有三拳两脚的武功,就一窝蜂的将自己的千金送将上门,还有暗送秋波,拍得三章 两句的,是吧?” 他这一次脸朝着柳伯聪,在柳怕聪身后的柳虹彩早就气得脸色煞白,娇叱一声:“看剑!”挺身而出。 柳伯聪一把拉住了她。 他知这人魔的本意,就是要激得四堡五寨乱了阵角,因此适机止住了女儿,但脸上也是青扬暴跳,怒不可遏。 人魔继续冷声道:“我听说何仲容现在扬州,你们四堡五寨有难,这个女婿却不来帮忙么?待日后给各位丈人送葬之时,不知他有何面目相说?” 没人理他。 金大立道:“人魔,你好像不是这么多嘴的人吧?今天怎么废话连篇?莫不是不敢跟我们动手么?” 人魔冷冷地看看他,笑道:“你们九位全来了么?好,我今天就叫大家看看我破你们这金龙八方天马阵,排阵吧!” 金大立也不多言,缓步出来,右手抬处,呛的一声,如龙吟虎啸,掣出一口金光灿然的长剑,弹到长吟道:“首位金龙镇八方!” 众老齐复吟道:“首位金龙镇八方!” 语声方落,左同功手持红光飞扬的烈火旗高众而出,的吟道:“层空天马最堂堂!” 众老一齐应和道:“震官天马灵堂堂!” 成永手持指日鞭,腾身而出,落在正南方,长吟道:“赤兔南高林成烈!” 众人和道:“赤免南高林成烈!” “西方金马是仙乡!”广岳真手捧仙人掌,纵落在西方方位。 众老和道:“西方金马是他乡!” 一道银虹在北方方位现出身来,却是柳老寨主柳伯聪挥舞着马刀站定,口中唱道:“坎水乌离乾御史!” 众老一齐用道:“坎水乌离乾御史!” 卫效青手捧御史笔,跃将出来,朗声道:“云程万里负忠良!” 众老一起和道:“云程万里负忠良!” 两老同时跃出,一是云布,手持状元牌,一是钟子光,双手握住玉带。云布先道:“良是状元…”钟子光接着朗声道:“坤是相!” 众老也大声道:“良是状元坤是相!” 最后出来的是赵大娘,亢声道:“东南类位八龙勇!” 众老齐齐大声复诵道:“东南买位八龙勇!” 这一首似诗般的口令说完,九人已各站好方位。只见有八人是接八卦方位,团团而立,金大立刚手持金龙剑,在白子之中,随意站立或移动,却无不刚好扣住整个阵势。 金龙八方天马阵在武林中声名远扬,可真正见过此阵的人廖廖无几,此刻有此良机,各门各派的人无不睁大眼睛细细观看,场上一时静寂无声。 少林寺方丈梦智和达摩院首座用石也是头一次亲眼见到这八马阵,见此阵布局严谨,变化灵活,聚散一体,一而九、九而一,无论你从哪里攻人,都是最强点,全无一丝破绽可寻,止不住暗暗点头。 习武之人见到不寻常的武功和阵势,均有以自己之功力度之的习惯,聚石乃达摩院首座,一生浸沉于武学之中,心无旁骛,得此机会,更是不由自主的细细揣摸,琢磨了半天,看了一眼梦智大师,微微摇了摇头。 梦智心中也惊讶不已。 比起少林的一百零八罗汉大阵来,这金龙八方天马阵自然是气势不足,但此阵中的九人却均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九而一,一而九,其实力却不可小觑。 更令他惊讶的是人魔邱独。 邱独冷冷地站在那里,看着四堡五寨的人布阵,嘴角边依稀忑着一丝用弄的冷笑。 若说人魔会不懂阵法,谁也不会相信,可他面对这座即使是聚石首座看了也微微摇头的强阵,仍能泰然自若,显得那么出有成竹,大概不仅是装模作样。 莫非他真的有什么奇术么? 倘若他能轻易破得此阵,那少林的一百零八罗汉阵,是否能够抵挡的住他呢? 今日如若让他跑掉,少林一派威风扫地事小,武林中可就永无宁日了。 梦智大师暗暗向聚石使了个眼色。 聚石会意,悄悄向弟子们发出了信号,少林众僧无声地移动,在这金龙八方天马阵外悄悄地布起了罗汉大阵。 少林众僧训练有术,他们移动无声,成阵无形,看上去仍然像聚在一起观阵的模样,暗中罗汉大阵的基本阵法已经完成。只要聚石一声号令,脚步一错,近者半步、远者三步,便能成材。 邱独冷冷一笑、道:“梦智小和尚,你不要暗中做那些手脚了,这天马阵不堪一击,你那罗汉阵也好不到哪里去,往了不起说,不堪两击吧。” 梦智修行甚好,未待答言,由石在那边按捺不住,喝道:“好一个狂徒,夸口何用?你来闯一下阵试试!”。 邱独道:“聚石小和尚,你身为达摩院首座,却这样按不住性子,可是少林一大损失。我人魔邱独一百多岁的年纪,不会驻弄你们这些小孩子的。你敢不敢跟我打赌,十招之内,我能破了这金马阵,而你百招之内,未见得能引动一个阵角,你信不信?” 聚石琢磨了半天金马阵,没想出一丝破绽,听他出言狂妄,心中不服,道:“你若能于十招之内破了金马阵,我聚石拱手服输!” 邱独道:“那咱们一言为定,我若是十招之内破了这会马阵,你们少林的罗汉大阵今日就莫要排了,咱们约定个时日,我到少林寺破给你看。” 聚石道:“赌就赌,我不信你有这等修为!” 此言一出,忽然醒悟自己是上了人魔的圈套,但话已出口,却无法收回。 邱独转目问道:“梦智小和尚,不知你们这达摩院首座说出的话可算数么?” 在心中暗暗抱怨聚石无智,可在这等场面,却不可否了聚石的首座地位,应道:“好,如果你今果真在十招之内破得这天马阵,我少林派二月初一在微寺恭候尊驾I—— 他在话语中先约定日期,凿实此事,也算是反控了人魔一道。 人庞点点头道:“那就一言为定,你们看我破阵!” 四堡五寨的人听他如此小看自己的阵法,心中早怒火升腾,恨不能立时将他杀死在阵中,绞成肉泥。听他此言,一个个怒然相对。 人魔突然跃起,离地五丈,像一只老鹰,向居宫的左同功扑去。 九老心意相近,意回阵走,见他扑向左同官,各自错位,三人支持左同功,四人押住四方,金大上阵中驰援。 聚石的嘴角挂起一丝冷笑,料定人魔这一击必无功而返。 他的笑意刚刚浮起,就赶在了左边,转而惊愕地张大了嘴。 空中的人魔突然转向,往南方进去。 上动下随,阵中人一下略措。也集力南方。 不料人魔竟又转向,扑向了阵中的金大立。 这一招果真是匪夷所思。 金大立为全阵首领,集九人之力于一身,乃全阵最强之处,任什么人攻此阵,也不敢向他首先发起攻击。 可方才人魔的两次转向,已将阵中势力引动,金大立这里,虽然看来仍是中心,却外强中干,但这情势只有阵中人心里清楚,外人约对看不出来。 这是天马阵的唯一弱点,除了阵中的九老,连四堡五寨的小字辈都不知B。 可这弱点却被人魔着破了。 见金大力受击。最近的赵大娘立即起往援助,勾爪飞起,抓向人魔面门。 人魔若回手遮挡,击向金大立的一势使要落空,一降之间,天马阵的其他人自会补稳阵形。 可他并未收势,爪到面前,突然聚力一吹。 那勾爪被他吹得于空中转向,反飞向了成永。 成永只得回鞭遮挡,岳真依阵随形,也出他人掌相细。 人魔的双爪已经抓实。一爪抓住了金大立手中的金龙剑,另一爪抓实了他的肩昨,吸气一提,人未落地竟然重又后起,将金大立抓出阵外,顺势点了穴,扔在地上。 场内场外,所有人都呆若本鸡。 金大立被扔,天马阵立破。 一招之间,便破了天马阵,人魔纵再老练,也得意难抑,冷冷一笑,道:“谁还不服?” 无人应声。 他又大叫三声:“谁还不服?” 众人面面相觑。 梦智因先前与人魔有约,此刻也不便开口再行挑战,只得慢慢地瞧了聚石一眼,道:“阿弥陀佛,人魔邱独,二月初一,咱们少林寺见!” 少林众增也一个个垂头丧气,转身放走。 忽然,似从远远的天边,传来一个声音:“我不服!” 众人一惊.回头望去。 远处山顶一棵兀立的高材之上,站着一个黑点,似一只苍鹰。 郁雅惊喜地叫道:“何仲容!” 金凤、成玉真也面有喜色。 众人全部心中一惊,凝神观望。 黑点倏然不见,众人还在寻找间,人魔觉出肩上被人拍了一把,依然回头,何仲容不知于何时来到了他身后。 纵是人魔,也惊得“啊”了一声。 众人回头,看见何仲容的手仍搭在人魔的肩上,也瞠日结舌。 若他想杀人魔,这一拍之间人魔已经做鬼。 孰强软弱,此时痴呆人也心中自明。 人魔点点头,道:“好一个何仲容,你已经练至‘欲念通达’之境了么?” 何仲容笑笑,道:“你倒有些见识。” 众人听也未听说过这等功夫,只有梦智与聚石在少林的经书上见过此语,知那是一种武学最高境界,听得此言,“哦”了一声,不大相信地看着何仲容。 何仲容对他们合十施礼,道:“二位大师,久违了。” 大敌近在咫尺,他却这等大意,梦智大惊,道:“何施主小心!” 话未说完,人魔已经动手,双手化爪,连连向何仲容抓了三抓。 何仲容两手合在一起,身形不动,人魔却觉出那合在一起的十指像十只钢锭,处处迎向自己的利爪,只要抓实,定会被刺得血肉淋漓。 他急急缩手,突然跃起,向人群外飞去,口中说道:“后会有期!” 他这一跃,乃一生最得意之功,如飞鸿一般,转瞬已在人后百十丈处。 可他来不及得意。 何仲容就站在他面前。 人魔大惊,话也不说,两手一扬,两颗霹雳弹飞出,人又飞起。 轰轰两响,漫天愁云。 人魔站在树下,望着下面滚滚浓烟,气喘未息,忽觉肩上又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一回头,何仲容仍在他身后,间下那一细枝纤纤如线,他站在上面,却不晃不摇。 人魔吓得惊叫一声,向树下跌落。 一落之中,突然转向,向西飞去。 飞过百丈,落地站定,先回头看。 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身后没有何仲容。 可他气未出完,听到一声冷笑。 猛然回首。 仍是何仲容! 他惨叫一声,仰面跌倒。 人落地面,无声而入。 这遁地之功,乃师门所传逃命绝技,人魔一伙只练不用,不仅他,连他的师父也未曾用过。 这世上还从来没有人能逼得他们用这一手逃命的功夫。 可他马上就惨叫一声。 他被何仲容揪了出来。 看看何仲容的手臂,他觉得不可思议。 这绝技通入地下.可达一丈。 进人之后,地上土石如初,没有痕迹。 何仲容却将他揪了出来。 而且手上没有一丝灰土。 人魔闭上眼。等死。 百余年岁月,此时均浮在眼前。 回首想想,灭绝人伦、剖腹求胎,杀妻食子,好无滋味! 转世转世,转来转去,如今却落得任人宰割。 皆因在这世上做了第二。 早知是第二,何必强求? 右胸前一凉,冷风透人。 左胸又是一凉。 他最后睁开眼,想看看结果自己的是什么人。 右是祁婆婆、左是赵大娘。 他闭上了眼睛。 何仲容此时肩上、背上挂满了人。 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左玉真、右金凤,背上吊着郁雅。 转目看看,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笑。 成永、金大立也在笑。 大家都很开心。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